《黑夜将尽》 第1章 破五 1934年。 上海。 正月初五。 按照传统习俗,正月初五也称为“破五”。 据说破五是穷神下界之日,穷神也就是姜子牙的老婆马氏,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着名的“背夫之妇”。 姜子牙封神,封马氏为穷神,令其“逢破即归”,意思就是说,破五这一天才可以出去放放风。 所以,当天不宜远行、不宜嫁娶、不宜祭祀,诸事不宜。 傍晚时分,一名青年男子出现在福熙路,年龄差不多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浅灰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手上拎着一个棕色皮箱。 这个人的长相英俊帅气,只是在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儒雅的气质中平添了一分凶狠。 他叫徐思齐,原籍安徽合肥人,刚刚由日本回国的留学生,这次来上海是特意投奔老同学郑重。 “劳驾,打听一下,福熙路330号怎么走?” “请问,福熙路330号在哪儿?” ……… 徐思齐一连问了六七个人,也没人知道福熙路330号的准确地址。 街边有很多小吃摊子,阳春面、馄饨、生煎馒头、葱油饼、小笼包子等等,不下十几种。 徐思齐中午就没吃饭,眼看着晚饭时间都到了,心想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旁边一个小吃摊子看着比较干净整洁,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 “老板,一碗阳春面。” 徐思齐坐下来,把皮箱随手放在条凳上,从兜里掏出香烟和火柴,抽出一支点燃。 他四处看了看,小吃摊子里的客人很少,与自己同桌的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还有一个粗眉大眼的男子坐在另一张桌子。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过来。 老板殷勤的说道:“先生,要不要来两个生煎尝尝?一毛钱一个,很便宜的。” “好啊,那就来两个。”徐思齐也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唏哩呼噜的开始吃面。 老板手脚麻利的起锅烧油,一边煎着馒头,一边和徐思齐搭着话:“你是外乡人吧?” “嗯,老家合肥。” “听你口音可不像……我这里经常有安徽人来吃面,他们说家乡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徐思齐也没过多解释口音的问题,拿过汤勺喝了一口汤,赞道:“老板,你这阳春面的味道是真不错,要是再放点香菜就更好了。” 老板笑道:“你要是过两个月来,肯定有香菜。” 徐思齐说道:“跟你打听一地儿……你知不知道,福熙路330号在哪里?” “福熙路330号?”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在福熙路住了四十几年,从没听说过有330号。” 青年学生停下筷子,对徐思齐说道:“先生,你是不是搞错地址了,会不会是福煦路啊?” 煦和熙这两个字的字体很相似,郑重的性格向来马虎大意,没准儿就是把字写错了。 “同学,请问福煦路在哪儿?” “法租界,对面是黄金大戏院,很好找的。” “谢谢你了同学,幸亏遇到你,要不然我还在这儿瞎转呢。” “不客气。” 老板感慨着说道:“还是读书好啊,像我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问我也白问……” 话说一半,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冲徐思齐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与此同时,一只手悄悄伸过来,忽然抓住了条凳上的皮箱。 徐思齐头也没回,胳膊肘向身后一撞,只听见“哎呦”了一声,有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一个满脸粉刺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手点指着老板,恶狠狠的说道:“老刘头,我让你多管闲事,你给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这家伙一溜烟儿跑远了。 老板愣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唉,难怪说破五的日子不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你怕他会报复你?”徐思齐早就察觉到了有人欲行不轨,只是老板好心提醒自己,总不能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人家是出于一片好心。 “刚才那个人叫阿毛,他是青帮的人,经常在这一带为非作歹……”老板一脸愁苦之色。 “那、这种事就没人管吗?” “这里是上海,不要说我们这些老百姓,就连警察都让着青帮三分……唉,你是外乡人,跟你说了也不懂。” 那个学生匆忙吃完了面,对老板说道:“大叔,你还是避一避吧,等他们找过来,还不把你摊子砸了。” 老板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得罪了青帮,他现在多少也有些后悔。 还没等老板收拾完摊子,四五个壮汉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阿毛。 阿毛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大声说道:“弟兄们,给我砸!” 老板慌了手脚,连声说道:“别砸别砸,我走还不行嘛?我马上就走。” 阿毛冷笑道:“走?往哪走?今天砸你的摊子,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好好卖你的阳春面,别他娘的多管闲事!” 徐思齐正要开口说话,一直闷头吃面的那个客人忽然说道:“恃强凌弱,就知道欺负老百姓,张孝临的徒子徒孙,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你他娘的算是哪根葱啊,张先生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阿毛晃着膀子,一步三摇的走了过去。 “小心,他有刀子!”徐思齐看的很清楚,阿毛悄悄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 “啪!” 一碗阳春面连汤带水,整个扣在了阿毛的脸上。 阿毛大叫了一声,连退了好几步,感觉脸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搪瓷碗砸破了他的鼻子。 这一下他可不干了,头上顶着几根面条,挥舞着匕首冲了上去。 那个客人飞起一脚,直接把阿毛踹翻在地,用脚踩住他的胸口,还不忘转脸对徐思齐说道:“谢了,兄弟。” 阿毛挨了一脚,疼的直哼哼,肋骨肯定是断了,没个三五个月好不了,他心里暗想,难怪说破五诸事不宜,今天简直是太不顺了! 第2章 特务处 阿毛被踩的动弹不得,急赤白脸对几个同伴喊道:“阿贵,胜子,你们还等啥,上啊!” “我看谁敢动!”那名客人掀开衣襟,露出了腰里的枪套。 一看对方有枪,几个跃跃欲试的青帮弟子都没敢动手。 客人淡淡的说道:“回去告诉张孝临,就说周道三请他卖一个面子,给这位老板留一条活路,人家养家糊口的也不容易。” 虽然不知道周道三是何许人也,但是看这位的口气以及腰里的手枪,青帮这几个家伙也不敢太过放肆。 目送着阿毛一伙远去,周道三对战战兢兢的老板说道:“继续做你的生意,没事了。” 老板苦着脸说道:“现在是没事了,以后、以后他们肯定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周道三说道:“你放心,我经常来福熙路这边,他们要是敢找你麻烦,这件事我替你出头!” 他回头看了看徐思齐,说道:“小兄弟,你是要去福煦路吧?” “是。”徐思齐点了点头。 “走吧,我刚好顺路,捎你一段儿。”周道三指了一下停在街对面的黑色小轿车。 徐思齐说道:“不麻烦了,我坐电车过去……” “这里不通电车,等你找到了福煦路,估计天都亮了。” “那就多谢了。” 徐思齐也没再客气,拎着皮箱跟随周道三上了车。 途中,周道三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香烟扔给徐思齐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说道:“贵姓?” “免贵姓徐,徐思齐。” “我姓周,周炜龙。哦,周道三也是我,周炜龙,字道三。” “周先生,幸会。” “刚才的事,谢了。” “您客气。” “真不是客气,这年头,太缺少正义了……徐兄弟,你的身手不错啊,一看就是练家子。” “练家子可不敢当,在学校的时候,倒是学过一些格斗技巧。” 按照正府提倡的健身保国办学方针,现在很多学校都开设了体育课,因为体育课算是新鲜事物,所以课程内容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把部队的队列操练也照搬过来。 周炜龙抽了两口烟,随口问道:“你在哪所学校就读?” 徐思齐说道:“日本江田岛海军学校。” 周炜龙惊讶的看了徐思齐一眼,说道:“你是留学生?” “是的。不过,说来惭愧,我在江田岛只读了一年。” “你会说日语吗?” “当然。” “那为什么只读了一年?” “去年新年聚餐的时候,和同学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被学校除名了。” “太可惜了,我听说江田岛是世界上最好的海军学校,徐老弟,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当时多喝了两杯,没能控制住情绪,所以……”徐思齐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很后悔自己的鲁莽。 他随即又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国家也没海军,就算是学成归来,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炜龙摇了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没有……” 很快,轿车进入了法租界。 周炜龙说道:“徐兄弟,你跟那个老板说自己是安徽人,怎么听着倒像是平津一带的口音?” 徐思齐说道:“哦,早年间,家父调任天津南开教育局工作,我们全家也就跟着去了天津。” “令尊在教育局是什么职务?” “督学。” “那你为什么不回天津,反而来了上海呢?” “家父两年前就病故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去年也……” “抱歉。我不应该问。” “没关系。” 轿车缓缓停在路边,对面矗立着一幢三层建筑,牌匾上一行大字:黄金大戏院。 “恺自尔路敏体尼荫路……”徐思齐看了一眼街边的路牌,轻声读了出来。 周炜龙说道:“这是租界当局新起的名字,老百姓觉得绕口,还是习惯叫福煦路。” 徐思齐拎起皮箱,客气的说道:“周先生,谢谢您送我过来,以后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见到您。” 周炜龙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徐思齐摇了摇头。 周炜龙说道:“实不相瞒,我是特务处的。” 徐思齐一脸茫然:“恕在下孤陋寡闻,特务处……是做什么的?” 周炜龙目光一闪,微笑着说道:“你连特务处都不知道?” “我刚刚回国,对国内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特务处是正府的情报部门,隶属于国民正府军事委员会,直接对委员长负责。”说着话,周炜龙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看过了证件,徐思齐双手奉还,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您是正府官员。” 周炜龙说道:“徐老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 徐思齐说道:“周先生,承蒙您的厚爱,只不过,我对情报学一窍不通,怕是不适合这份工作。” 周炜龙微微一笑:“这个不是问题,你有军校的底子,先天条件非常好,况且,加入特务处之后,还需要进行专门的培训。” 徐思齐犹豫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您能容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周炜龙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徐思齐,说道:“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如果考虑清楚了,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好的。” “你在上海有亲戚吗?” “没有。我家的亲戚都远在合肥。” “那你这是?” “哦,我是来投奔一个中学同学,他在一家洋行工作,本想着托他的关系,在上海找一份工作。” 周炜龙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徐老弟,听我一句劝,现如今时局动荡,国家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有识之士,当以复兴民族为己任,而不是抱残守缺,只贪图个人生活安逸!” 徐思齐肃然说道:“您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的。” 按照特务处的规定,凡是新加入的成员,都要提供翔实可靠的个人资料,这是必须走的程序。 周炜龙简单询问了一番,觉得以徐思齐自身条件,非常适合特务工作。 最为关键的是,徐思齐会说日语,特务处今后的工作重心,主要就是针对日本人,这样的人才,实属难得。 第3章 老同学郑重 黄金大戏院门前张贴着醒目的宣传海报:应云卫导演,袁牧之、陈波儿、魏鹤龄联合主演,话剧《怒吼吧,中国》第十七次公演预告。 演出时间:二月十六日、二月十七日、二月十八日,晚六时至八时。 票价:散座半元,定座一元。 这台话剧以真实事件改编,因为内容涉及到了美英两国,所以在公共租界一直被禁止上映,能够在法租界公演,也是经过多方据理力争的结果。 徐思齐驻足许久,他在日本就听说过这台话剧,心想着等到公演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来先睹为快。 福煦路330号果然很好找,就在黄金大戏院街对面的巷子里。 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请问,郑重是住在这里吗?” 过了一会,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打开房门,张着嘴吃惊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摘下礼帽,微笑着说道:“怎么,不认识了吗?” 八字胡就是郑重,他狂喜之下,一把抱住了徐思齐,激动的说道:“思齐?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思齐的心情也很激动,在天津读书的时候,两人的关系最为要好,时光荏苒,这一晃儿已经有五六年没见面了。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也没变……思齐,你的脸咋了?” “唉,说来话长……” “进屋说。” 房屋面积虽然不大,但是环境设施一样不缺,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储藏室。 看得出来,郑重平时也不怎么收拾,书报衣物杂乱无章的堆放在各处,厨房水槽里的碗筷还没来及洗。 落座之后,郑重给徐思齐倒了一碗热水,说道:“不好意思,家里没茶叶了,只能以白水招待贵客。” 徐思齐笑道:“我啥时候成了贵客?” “不是贵客,难道是贱客?”郑重哈哈大笑。 开了两句玩笑,两人仿佛回到了难忘的少年时光。 “郑重,家里就你一个人?” “嗯,就我老哥儿一个。” “在上海这么多年,没交一个女朋友?” “俗话说的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又省钱又省事……对了,别光说我,思齐,你不是在日本留学吗?怎么……” “日本待不下去了,只好来上海投奔你。” “出什么事了吗?” “新年聚餐的时候,我和一个学长发生了冲突,被学校除名了。” “啥冲突啊,还至于把你除名了?” “我把那个人的左眼打坏了,我自己也被捅了一刀。”徐思齐指了一下脸上的伤疤。 郑重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读书的时候,我经常和人打架,你总是劝我,凡事能忍则忍,没必要为了一点琐事斤斤计较,这次你咋也没忍住?”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他出言不逊,说我们中国人是劣等民族。” “那家伙是日本人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江田岛的学生99%都是日本人。” 郑重一拍桌子,说道:“思齐,这件事我支持你,小日本子就是欠揍,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劣等民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鬼样子,罗圈腿,小个子,他们才是标准的劣等民族!” 徐思齐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当时也太冲动了……” “不冲动,一点都不冲动!换成是我,脑袋给他拧下来当夜壶!”郑重愤愤不平的说道。 徐思齐喝了一口水,说道:“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最好离你这里近一点,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郑重说道:“租房子干啥?你住我这里不就行了吗?” “你这里……方便吗?” “方便。喏,两间卧室,正好咱俩一人一间。”郑重站起身,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房门,里面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高低柜。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那行,你这里房租多少钱?咱俩一人一半。” 郑重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徐思齐,沉着脸说道:“几年没见,是不是觉得跟我生分了?我要是收你的钱,咱俩还算个狗屁朋友!” “郑重,这是两码事,亲兄弟明算账……” “行了行了,你爱住就住,不爱住拉倒,去跟别人明算账去,我数学不好,不会算!”郑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的把头扭向另一侧。 徐思齐笑了笑,掏出香烟扔给郑重一支,说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时间长了,你别嫌烦就行。” 郑重立刻转怒为喜,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对了嘛,咱俩啥关系?发小铁磁,同学加朋友,比亲兄弟还亲,你跟我客气啥?”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下馆子,正宗的天津菜,要多地道有多地道!” “我刚刚吃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还刚刚吃过了……嘴咋那么急,就不能等我一起吃啊?” 徐思齐叹了口气:“老兄,你把地址写错了,我在街上转了大半天,饿的实在扛不住了……” “写错了?不可能!”郑重一脸的不相信。 徐思齐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两人的来往信件递给郑重:“自己看。” 郑重接过信封仔细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连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提笔忘字,可能是马虎了。” 徐思齐笑道:“您马虎了不要紧,害我多走了大半天的冤枉路……” 两人又聊了一会,郑重问道:“思齐,你这次来上海,有什么打算?” 徐思齐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先找份工作……对了,你上次在信里说,你们洋行的薪水待遇不错,现在还招人吗?” “我们那儿暂时不缺人,不过,你别担心,以你的能力,我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嗳,思齐,你会说日语吧?” “会。” “前天我路过四马路,中华书局附近新开了一家伊藤商社,听说要招一名翻译……” 第4章 四马路 四马路原名布道街,位于公共租界中区,最开始是传教士讲经布道的场所,“布道街”由此得名。 四马路最大的特色,是书卷气和脂粉气并存。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与风花雪月,两者从来都是相得益彰。 有人曾戏言,因为四马路有了脂粉气,所以才引来了书卷气。 所谓的书卷气,指的是四马路东段鳞次栉比的新闻出版业,包括像中华书局、大东书局、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时报、申报、世界报、华美报馆等等,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几家。 四马路西段则是烟花柳巷聚集地,不算那些数量庞大无法统计的暗倡,即便是有合法牌照的济女,至少也有五六百人。 就以四马路最有名的新会乐里为例,一共二十八幢石库门楼房,除了25号乾元药铺之外,其余二十七幢全是被称为“长三堂子”的高级济院。 毫不夸张的说,在四马路西段走一圈,遇到的十个年轻女子当中,至少有三个是做皮肉生意的济女。 这,就是脂粉气。 ………… 伊藤商社是一栋二层小洋楼,枯萎的藤蔓几乎爬满了整栋楼,估计等到春暖花开时,这里一定是绿意葱葱的景象。 此刻,二楼一间办公室内,徐思齐把一张信纸放在办公桌上,用日语说道:“伊藤先生,这是我的个人简历,请过目。”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神态谦和的中年男子,他就是伊藤商社社长伊藤正刚。 看过了徐思齐的简历,伊藤正刚开口说道:“徐先生,你会驾驶汽车?” “是的。” “在哪里学的?” “教育局给家父配备了一辆轿车,我那时候特别喜欢车,每天都在家门口等着家父下班,就为了缠着司机教我学车,一来二去的也就学会了。” “哦……徐先生,是这样,商社还需要招聘一名司机,如果你愿意兼职,薪水方面,我会适当提高一些。” “请问,薪水大概是多少?” “月薪80块银元。徐先生,以你的自身条件,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个人对你也很满意,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明天就能来上班。” “没问题。” “那就、先这样?” “好的,再见,伊藤先生。” “再见。” 从办公室出来,徐思齐迈步下楼。 伊藤商社二楼是办公区,一楼除了卫生间和门卫室之外,其余的房间全部改造成了仓库,房门和后窗一律用钢板加固。 郑重快步迎了过来:“思齐,咋样了?” “你一直等在外面?”徐思齐惊讶的说道。 “对呀。” “你不用上班吗?” “没事儿,我请了半天假。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让我明天就上班。” “真的?” “嗯。” “太好了!”郑重高兴的拍了徐思齐一下,赶忙又问道:“一个月给多少钱?” “80块。” “银元?” “对。” “乖乖,小日本咋这么有钱?月薪80块,真是钱多烧的!” “正常应该是多少钱?” “我本来以为,能给60块就不错了,我们洋行的英文翻译,一个月才拿45块……” 上海的物价相对稳定,尤其像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如果不是赶上大灾之年,涨幅波动非常小。 例如,一斤豆油大约0.30元,一斤猪肉大约0.50元,一斤鸡蛋大约0.35元,一百斤大米只需要6元左右。 再比如,像郑重租的那间房子,月租绝不会超过10元。 一二八事变之后,大家纷纷往租界跑,租房的人多了,租金自然水涨船高,要不然还要便宜些。 无论任何时代,个人收入和物价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现如今,一个国军二等兵的薪水只有10块银元,而且从去年开始,正府实施打了折的国难薪饷制度,实际拿到手的只有7元。 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标杆城市,上海普通工人的月薪在20元左右,其他经济落后地区还要更低一些。 在正府倡导“教育兴国”大背景下,大学教授是收入最高的群体,月薪从260元到700元不等,薪资的总体水平甚至比正府官员还高。 相比较而言,一个翻译能给出80块月薪,薪资待遇确实不是一般的好。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不只是当翻译,商社还要求我兼职司机。” 郑重惊讶的说道:“司机?你会开车吗?” “会呀。” “你啥时候学的开车?” “你忘了?我父亲上下班有专车接送,我跟司机学的。” “哦,怪不得……” “郑重,我记得你提过一句,你们洋行就在附近吧?” “啊?额……远着呢。” “在哪儿?” “三马路。” “这边是四马路,那就是说,只隔着一条街?” “嗯。” “洋行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啥?” “废话,我要是有急事找你,总得知道你在哪上班吧?” “华美。” “哪两个字?” “中华的华……嗳,那边干嘛呢?”郑重伸手指了一下。 在徐思齐身后不远处,十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手拉着手,正在街边大声唱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 学生们唱的很动情,其中一个女学生甚至一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老百姓越聚越多,几乎堵塞了整条马路。 一名男生振臂高呼:“还我河山、还我家乡,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郑重皱起了眉头,说道:“傻呀,这不是擎等着被巡捕抓嘛,租界和日本人有协定,不允许在公共场所宣传抗日……” “嘟!” “嘟!” 远处传来尖利的哨子声。 一队安南巡捕端着李恩菲尔德步枪,在一名白人巡长的带领下,向这边快速跑过来。 “还不跑等啥啊!”郑重急的直搓手。 学生毫不理会,继续情绪激昂的唱着那首《松花江上》。 第5章 新生活 “都不准动!”一个安南巡捕端着步枪喝道。 他说的是中文,听着像是广西一带的口音,估计是安南和广西接壤,跟当地人学了一两句。 白人巡长背着手走了过来,看了看面前的十几个学生,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说道:“我是巡长安德森,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因为涉嫌非法集会,违反了租界的法律,所以,我要逮捕你们。” 女学生挺身而出,大声说道:“同胞们,巡捕胡乱抓人,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吗?请问,哪条法律规定,民众不可以在街上唱歌?” “说的对,凭什么抓人?” “就是,你们怕日本人,我们不怕!” 围观者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斥责安德森。 安德森不为所动,冷着脸一摆手,巡捕纷纷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四周的老百姓。 安德森转脸对女学生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逮捕你们的理由,唱歌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们那些煽动性的言论,对租界安全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正在这时候,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凑了过来,伸手拽了一下安德森的衣袖,低声说道:“安德森,求你了,别抓他们了,他们都是东北的学生,家都没了,看着怪可怜的……” 安德森皱了皱眉:“阿桂,你怎么来了?”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安德森巡长,你相好的说话了,给个面子呗?” 围观者哄堂大笑,这位阿桂姑娘的忽然出现,让本来很严肃的一件事,彻底串了味儿。 阿桂是暖香楼的济女,论姿色只能算中等,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安德森的眼,每次去暖香楼,别人不找,单单就要阿桂作陪。 一来二去的,四马路一带很多人都知道,巡捕房的安德森巡长,经常光顾暖香楼的阿桂姑娘。 安德森多少有些尴尬,只能故作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说道:“无论是任何人,只要违反了租界的法律,必须受到相应的惩罚!” 说着话,他对巡捕一摆手。 巡捕们从腰里拿出手铐,把十几个学生全都上了反铐。 其中一个学生一边挣扎一边嚷道:“日本人侵占了东四省,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作为一个中国人,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有何不妥?” 看到这一幕,人群外的徐思齐叹了口气,说道:“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自己不强大,只能等着被人欺负,抱怨又有什么用……郑重,我说的对不对?” 郑重阴沉着一张脸,恨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一件事,甭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目送着巡捕把学生们抓走,郑重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也走吧,没啥看头了……” 要是换做以前的郑重,遇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早就第一个冲上去了,这次竟然能忍住没动地方。 徐思齐心里觉得奇怪,并没有开口询问,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郑重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动辄热血沸腾的毛头小伙子了。 “思齐,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哦,对了,我给你买了新的被褥,下午有人给送家里去,钱付过了,你在家等着就行。” “你不是请假了吗?” “刚才突然想起来,十点钟约了一个客户……不说了,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得赶紧过去!” 说完这句话,郑重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匆忙离开了四马路。 徐思齐在街边站了一会,然后迈步朝电车站走去。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繁华似锦的租界风光,想起闸北福熙路破败的样子,徐思齐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租界的繁荣,更加映衬着闸北的萧条。 问题是,两个地区几乎是近在咫尺,只隔着一条苏州河…… 到了福煦路,徐思齐下了车,沿街慢慢的走着,把附近的小街小巷都记在心里。 一个外乡人到了陌生的城市,首先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尤其是自己居住的街区。 “看报了看报了,蒋委园长发表重要演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一摞报纸,不停的向行人兜售。 “给我一份世界报。” “两毛钱一份,您拿好……” 回到家里,徐思齐展开报纸,报纸头版是一行粗体字:蒋委园长在南昌行营发表演说《新生活运动之要义》。 徐思齐直接翻到广告版,每条广告都认真看了一遍,最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把报纸放在一边。 他闷坐了一会,百无聊赖的重新拿起报纸,一目十行阅读那段演说,嘴里也轻轻读了出来:“我们要改革社会,要复兴一个国家和民族,不是用武力能成功的,要如何才可以成功呢?简单的讲,第一就是要使一般国民具备国民道德,第二就是要使一般国民具备国民知识。道德愈高知识愈好的国民,就愈容易使社会一天比一天有进步,愈容易复兴他们的国家和民族……” “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来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门外站这一个身体壮实的年轻人。 看到开门的是徐思齐,年轻人愣了一瞬,问道:“你是谁?” “你找谁?”徐思齐反问了一句。 “我找郑重。” “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儿,我可以代为转达,哦,我是郑重的同学,我姓徐。” “你就说,码头的阿原来过了。” “码头的阿原……好,我记下了,还有别的吗?” “没了,谢谢。” 说完这句话,阿原转身走了。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推着一辆板车,送来了包括被褥在内的一些生活必需品。 归置完这些东西,徐思齐又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把新生活运动的主要内容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了墙上。 ………… ps:新生活运动规定,一、不要随地吐痰;二、安全第一;三、路要修得好;四、走路要小心;五、车辆行人靠左走;六、等车要排队;七,经常呼吸新鲜空气和沐浴阳光;八、见苍蝇要消灭;九、天天刷牙;十、经常服用维生素;十一、要爱邻居;十二、要做事;十三、要奋力进取;十四、用钱要节省;十五、行动要慢;十六、停一停、看一看、听一听;十七、要让婴儿长得更健康;十八、要搞大扫除;十九、屋内要粉刷一新,家具设备都要保持完好…… 第6章 你没有被录用 傍晚,郑重回到家中,看到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思齐,真有你的,把家收拾的这么干净。” 徐思齐说道:“你要是但凡勤快点,家里也不至于搞得像猪窝一样。” 郑重嘿嘿笑道:“看起来,让你住家里来,我是赚到了,等于不花钱雇了一个佣人。” 徐思齐笑了笑:“您满意就成。” 郑重随手把公事包扔在沙发上,说道:“走,庆祝你找到称心的工作,我们出去吃大餐!” “去哪儿?远不远?” “就在附近。” “哦,对了,差点忘了,下午有人来找过你。” “谁?” “码头上的阿原。” 郑重想了想,说道:“思齐,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打一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徐思齐拿起外套,说道:“我跟你一起出去,打完了电话,正好去吃饭。” “额……行吧。” “怎么还不情不愿的……要是不方便的话,那我就在家里等。” 郑重笑着给了徐思齐一拳:“哪有不方便!心眼儿咋那么多呢,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大冷的天儿,我在电话亭里打电话,你在外面挨冻,我这心里不落忍啊。” “我还没那么娇贵。” “可别这么说,您是谁呀,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差不多得了啊,要不,我给你也整两句?” “整呗,咱俩就当说相声了……” 两人说笑着,一先一后出了家门。 街边有公用电话亭,郑重推门走进去,回身看了徐思齐一眼,说道:“要不,你也进来?” 徐思齐把风衣领子竖起来,伸手指了一下路边的杂货店:“我去买包香烟。” 看着徐思齐走远,郑重松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投了一枚硬币,然后拨了一串号码。 “喂,是我。” “他回来了,明天中午11点,春风得意楼。” “老板知道了吗?” “明天老板亲自出马。” “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郑重点燃一支香烟,迈步走出了电话亭。 此时,徐思齐也从杂货店出来,手里拿着两包香烟,迎着郑重走了过来,说道:“你有烟不早说,我给你也买了一包。” 郑重伸手接过香烟看了看:“呦,大英雄,好烟啊,一包顶我三包。” “电话打完了?” “打完了。生意上的事,码头那边有批货出了状况,明天我得去处理一下。” “哦……” “走吧,吃饭去,饿死我了……嗳,思齐,明天你就正式上班了吧?” “对啊。” “思齐,我跟你讲啊,人生地不熟的,别到处乱走,尤其是城隍庙一带尽量别去。” “为什么?” “城隍庙那一带,猫三狗四小偷小摸什么人都有,我担心你出事。” “不会吧,我听说租界的治安很好啊?” “你也知道是听说啊,我在上海待了五六年,治安究竟好不好,我最有发言权了。总之,尽量别去城隍庙那边,要是实在想去,等哪天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去。” 徐思齐说道:“别瞎担心了,我明天第一天上班,怎么也得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就算有心想出去转转,估计也没时间。” 郑重点了点头,说道:“思齐,等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上海远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 第二天,徐思齐早早来到伊藤商社,毕竟是第一天上班,尽可能给老板留下一个勤勉的好印象。 来到二楼社长室,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是伊藤正刚的声音。 “伊藤先生,我来了。” “哦,是徐先生,请坐。” 落座之后,伊藤正刚沉吟了片刻,说道:“徐先生,很遗憾,因为翻译人选另有安排,所以……你没有被录用。” 徐思齐很惊讶:“没有被录用?昨天我们明明已经谈好了,伊藤先生,你能解释一下吗?” “对不起,商社内部事务,我没必要向一个外人解释。当然了,这件事错在我,耽误了徐先生的宝贵时间,我会补偿一点车马费。” 说着话,伊藤正刚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银元,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徐思齐略一思索,伸手拿过银元揣进兜里,淡淡的说道:“谢了,再见,伊藤先生。” “徐先生慢走。”伊藤正刚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徐思齐离开后,一名身穿浅蓝色条纹西装,面色阴鸷的男子来到社长室,他是伊藤商社的常务小林彦五郎。 “伊藤先生,这是今晚要发往满洲的货物,您看一下。”小林彦五郎把一叠发货单递了过去。 伊藤正刚粗略浏览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在发货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道:“小林君,你来的正好,前两天来应聘翻译的那个刘成,还能找到他吗?” “能,他留了电话。” “通知他,明天来上班。” 小林彦五郎犹豫了一下,说道:“伊藤先生,我认为,还是徐思齐比较适合,他不仅精通日语,而且还会驾驶汽车……” 伊藤正刚摇了摇头:“这个徐思齐不能用。” “可是,昨天您还对他很赞赏……”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学校除名吗?” “为什么?” “学校新年聚餐会的时候,就因为学长浅野秀城说了一句,中国人是最低贱的劣等民族,徐思齐因此和浅野秀城发生了冲突。” “您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唯命是从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有着民族自尊心的爱国者!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事实上,伊藤商社是特高课在公共租界设立的一个情报点,伊藤正刚是情报点的负责人。 设立情报点的主要目的,除了收集军事情报之外,还利用商社做掩护,大肆搜刮一切他们认为有价值的物资。 这么重要的间谍机构,聘用一个中国人当翻译,当然要进行一番身份调查。 昨晚,伊藤正刚连夜发报,询问徐思齐在日本的情况。 得知徐思齐在江田岛军校的经历后,伊藤正刚当即做出了决定,宁可选择相对差一些的刘成,也不能把徐思齐这样的人放在身边! ………… ps:1932年,美商上海电话公司创办公用电话亭,当时的投币电话机使用固定背撑式送电器的“西电”(westernelectric)553a号话机,一个格兰(gray)8a号硬币箱。 这种投币式公用电话机由线路连接至公司的人工交换台,待用户拨号后,再由接线员将电话接通。 到1936年,公用电话的装机总数达到了207部,同一区域用户可以不用人工转接。 所以,各位千万不要误以为,九十年代才发明的投币电话。 第7章 春风得意楼 城隍庙附近,矗立着一幢三层老式建筑,正门两侧一幅赭底金字对联:上可坐下可坐坐足,你也闲我也闲闲来。 高悬的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得意楼。 得意楼是一家茶楼,也被称为春风得意楼,始建于清光绪年间,距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站在三楼举目远眺,湖心亭、豫园风光、邑庙市景尽收眼底。 为了吸引客源,茶楼增加了种类繁多的娱乐节目,像评书、沪剧、滑稽戏等等,有时候甚至还有魔术表演。 得意楼的娱乐表演设在三楼,一二楼还是正常品茶聊天的地方,毕竟喜欢安静的茶客也不在少数。 台上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男一女分坐在两侧,琵琶三弦交替弹奏,他们正在表演传统评弹曲目《三笑》。 “相爷堂内把话传,顷刻庭中闹声喧,钗光鬓影阶前动,燕瘦环肥不一般,阖府姐妹都到齐,暗地喜煞我唐解元。世上姻缘要凭媒证,我却可任意选美眷,姐妹们谈笑争先后,却不见秋香美婵娟,时辰已到将开点,倩影渺茫我心思乱……” 男声饰演那位为了泡妞、甘愿假扮书童的风流才子唐伯虎,女声饰演的自然是大美女秋香。 若是在平时,这种时候肯定高朋满座,掌声喝彩声不断,《三笑》本就是很受欢迎的评弹曲目。 但是今天却有点不同,除了靠窗就坐的两位客人,诺大的三楼空空荡荡,再没有半个人影。 其中一个面容清瘦的客人,年龄在四十多岁,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另一个客人满面红光,身穿宝蓝色金丝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嘴上还叼着一支翡翠烟斗,看他的年龄至少有五十开外。 “冠樵老弟,喝茶。” “黄先生,请。” 两人各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黄先生微笑着说道:“为了能和你见上一面,我特意包下了整个三楼,冠樵老弟,我这么安排,你还满意吗?” 被称为冠樵的男子说道:“黄先生,你也是有心了,知道我太偏僻的地方不去,太乱的地方也不去,包下这个地方刚刚好。” 黄先生点了点头,故作专注的听了一会评弹,说道:“就说这个唐伯虎,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身份去华府假扮下人,唉,这就叫色令智昏,不知哪头轻哪头重……” 冠樵目光一闪,淡淡的说道:“黄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我王冠樵素来喜欢直来直去,咱们之间,说话就不必转弯抹角了吧?” 黄先生哈哈一笑:“爽快!” 他略微沉思了片刻,说道:“冠樵老弟,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额、你也知道,我和委园长毕竟有过师徒名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双方各让一步,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俗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王冠樵冷笑了一声:“黄先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吧?你的那位高徒恨我入骨,派人从上海一路追杀到香江,若不是我跑的快,这条小命也早就交待了。” “说起来其实都是误会,你们俩人无冤无仇,干嘛非要拼一个你死我活呢?” “我不是为了私仇,我是为了国仇!我们斧头帮虽然只是江湖帮会,但是也知道忠义卫国是行大义!” “………” “日本人占领了东北,数百万同胞沦为亡国奴,他蒋光头拥兵百万不抗日,反而一味的和共党较劲,中国若是掌握在这种人手里,早晚完蛋!” “冠樵老弟,你太过于偏激了,东北沦陷,跟正府没有直接关系,主要责任在张少帅……” “呸!狗屁少帅!整天就知道找娘们、跳舞、抽大烟,张靴凉就是中华民族的罪人,理应受到严惩!去年他来上海的时候,若不是看在杜先生的面子,我早就制裁他了!” 黄先生说道:“冠樵老弟,既然你能卖老杜的面子,我黄某人的面子多少也该给一点吧?” 王冠樵沉思了片刻,说道:“要我和姓蒋的和解,可以!不过,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限他一个月内,要么对日宣战,要么通电全国,辞职下野!” 黄先生愕然半晌,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说道:“冠樵老弟,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是唯一条件,如果他不肯答应,我可以保证的是,当年在庐山发生过的事情,还会继续重演!”王冠樵说的斩钉截铁,看不出一丝通融的意思。 “看起来,我这个中间人当的很失败,本想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事与愿违……”黄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王冠樵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站起身一抱拳,说道:“黄先生,要是没别的事,在下告辞了!” “冠樵老弟慢走。”黄先生起身相送。 王冠樵迈步蹬蹬蹬下楼,他心里很清楚,黄先生虽然是青帮老大,但是绝不敢公开与自己为敌,毕竟斧头帮也不是好惹的。 黄先生坐着没动,不时掏出怀表看一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一名浓眉大眼,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迈步上楼,径直坐到了黄先生对面。 “他怎么说?” “一意孤行,我劝不了他。”黄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男子起身来到柜台前,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按原计划行动!” 听到这句话,黄先生霍然起身,吃惊的看着中年男子,说道:“戴老板,你要干什么?” 被称为戴老板的男子微微一笑,拉着黄先生的手坐下来,说道:“黄先生,稍安勿躁,我们接着喝茶。” “你、你不会是要对王冠樵动手吧?” “此人不死,委座寝食难安!” “问题是,我刚刚和王冠樵见过面,然后他就横尸街头,斧头帮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怎么肯和我善罢甘休?” “您放心,我的人不会在得意楼动手。” 黄先生有些坐立不安,皱着眉说道:“你们无论在哪动手,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戴老板笑道:“如果王冠樵死了,斧头帮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黄先生,凭你在上海的地位,还用怕他们吗?” “他要是没死呢?” “绝对不会!这一次,我布下了天罗地网,王冠樵必死无疑!” 第8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得意楼门前,见王冠樵从里面出来,一名身穿灰布长衫,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的男子迎了过来:“九哥。” 王冠樵字九光,因为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他又恰好排行老九,所以关系亲近的人都称呼一声九哥。 这个人名叫华科志,虽然并非斧头帮的人,但是和王冠樵交情莫逆。 王冠樵笑道:“阿志,你也真是不嫌麻烦,每次出门都化妆改扮,要是不开口说话,连我都认不出你。” 华科志说道:“仇家太多,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免得在大街上被人打了黑枪。” 他嘴里塞了一个牙套,还戴了一副茶色墨镜,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很难认得出。 王冠樵四处看了看,知道华科志肯定带了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于是说道:“阿志,没事了,让弟兄们都回去吧,咱哥俩去喜相逢喝两杯。” 华科志犹豫了一下,说道:“九哥,我刚才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了?” “你从香江回来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 “那黄耀发怎么知道你回来了?” “青帮弟子遍布上海,耗子洞里的事都能打听出来,黄耀发知道我的行踪,不奇怪。” “青帮和蒋光头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姓黄的未必就安了好心,我担心……” 王冠樵哈哈一笑:“担心什么?担心黄耀发算计我?阿志,你想多了,他没这个胆子。走吧,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聊,我给你讲讲香江的所见所闻。” 王冠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华科志也不好再说什么,对身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斧头帮的人可以撤了。 “阿志,你猜一猜,黄耀发约我喝茶,是为了什么事?” “我估计是做说客来了。” “聪明!” “他什么意思?” “无非是劝我不要和蒋光头为敌,当和事佬来了……” 两人边走边聊,前面不远就是城隍庙,那边有一家安徽人开的“喜相逢”菜馆,王冠樵和华科志经常过来吃饭。 王冠樵不经意间用余光一扫,身后一个看似普通的路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这种事经历多了,王冠樵的反应极为神速,他大喊了一声:“阿志,小心!” 话音未落,那个人扣动扳机,对着王冠樵连开了三枪。 “砰!” “砰!” “砰! 王冠樵闪身进了巷子,几乎是与此同时,子弹擦着头皮飞了过去,险一险让人揭了天灵盖。 华科志反应也不慢,快速躲进了另一侧的巷子里。 王冠樵不敢恋战,主要是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暂时还是避一避的好。 “阿志,老地方见!” “明白!” 华科志快步朝巷子里跑去。 城隍庙附近的巷子四通八达,以王冠樵的身手,完全有机会逃走。 前面不远是一家纺织厂的后门,为了方便工人进出,那道铁门平时从来不上锁,只要穿过工厂,就能从工厂正门出去。 等跑到了地方,王冠樵傻眼了,铁门居然上了锁。 没办法,只能继续跑。 再往前是仁济育婴堂,这里是专门收养弃婴的慈善机构。 遗弃婴儿,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遗弃者都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孩子往育婴堂门口一放,然后赶紧离开,很怕被人看到。 育婴堂为此设计了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抽屉,只要拉开抽屉,把孩子放进去,就可以直接送到育婴堂室内。 今天也一样,抽屉里躺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可能是遗弃者疏忽了,抽屉并没有推回墙里。 想要不被子弹射中,最好的办法是贴着墙壁跑,王冠樵只顾着看后面,一不小心撞到探出来的抽屉。 咣当一声,抽屉掉在地上。 好在抽屉距离地面不算太高,加上婴儿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孩子万幸躲过了一劫。 换做一般人,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肯定是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王冠樵却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婴儿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把抽屉塞回原处。 忽然看到了人,婴儿竟然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王冠樵。 王冠樵这才放下心,笑道:“叔叔很忙,等哪天有空了,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说着话,他把婴儿放回抽屉,轻轻推了进去。 突发的一个小意外,至少耗时半分钟。 事实上,即使没有被这件事耽搁,王冠樵也很难顺利脱身。 为了这次行动,戴老板一共安排了三组人,一组负责跟踪尾随,伺机刺杀,另外两组人,全都埋伏在这条巷子里。 戴老板早就算准了,得意楼距离城隍庙很近,刚好又赶上午饭时间,王冠樵肯定会去喜相逢吃饭。 想当年,戴老板、王冠樵,再加上一个胡综楠,那也是拜过关公的结义弟兄。 有一次,王冠樵和戴老板路过城隍庙时,王冠樵随口说了一句:“我有一个习惯,只要走到这儿,不管多忙,肯定要去喜相逢吃顿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冠樵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可戴老板并没有忘。 如今事过境迁,王冠樵多次密谋刺杀蒋委园长,他和戴老板的关系也就随之破裂。 王冠樵是出了名的暗杀之王,庐山那次暗杀行动差一点成功,当时枪手距离蒋委园长只有几十米远。 这次黄先生约王冠樵见面,地点也是戴老板提出来的,他这是为了刺杀提前做准备。 育婴堂一带相对比较僻静,在这里杀人最适合不过了。 王冠樵嫉恶如仇,素有“抗日义士”的美誉,自从日本人侵占了东北,他便放出豪言:舍得一身剐,誓与日寇抗争到底! 今天由黄耀发出面做中间人,算是给王冠樵最后一次机会。 谈成了,怎么都好,谈不成,等待王冠樵的将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自从宁汉合流以来,国府内部派系争斗不断,现在正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但凡有其他选项,没人想杀一个备受瞩目的“抗日义士”。 第9章 救人的理由 “砰!” “砰!” “砰!” “砰!” 巷子内枪声大作。 王冠樵进退无路,他把牙关一咬,从腰里拔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抬手还了两枪,喝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老乡,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边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江淮话。 王冠樵吃了一惊,赶忙回身一看,那道本来上了锁的铁门竟然开了。 危机关头,他也无暇细想,又开了两枪逼退杀手,一抹身进了铁门。 一个脸上蒙着手绢,身穿灰布短褂的男子站在一旁,见王冠樵进来,立刻重新把铁门锁上,低声说道:“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他当先快步朝正门走去。 后门正对着的一排房屋是员工宿舍,院子里种植了很多树木,树与树之间,基本都绑着一根长长的铁丝或是麻绳,上面晾晒着工人们的衣服和被褥。 王冠樵也没多问,这个人若是想对自己不利,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见到两个陌生人跑过来,门卫刚要开口询问,王冠樵掀开衣襟,露出了腰里的手枪,厉声说道:“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我警告你,把嘴闭严了,少管闲事!” 斧头帮帮主王冠樵的大名,整个上海无人不知,门卫唯唯诺诺的退下,目送着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工厂。 沿着工厂外墙走了一会,来到僻静处,王冠樵紧走几步,用江淮话说道:“兄弟,等一等。” 蒙面男子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人经过,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估计巡捕也快来了,你赶紧走吧。” 他说的同样是江淮话。 王冠樵抱拳拱手:“兄弟,多谢仗义相救!请教尊姓大名。” 男子伸手拽了拽蒙脸的手绢,轻描淡写的说道:“名字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惹麻烦,希望你能体谅。” 王冠樵心里明白,既然对方蒙着脸,而且连名字也不肯说,显然是担心会惹祸上身。 “兄弟,你是安徽人?” “是的。” “王某别的话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恩不言谢!哦,我叫王冠樵,今后若是遇到了难处,或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到安徽旅沪同乡会来。”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救你的人不是我。” 王冠樵闻言一愣:“那是谁?” 男子说道:“是抽屉里的那个婴儿。” 这种近乎玄机一样的回答,让王冠樵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子解释着说道:“你去抱那个婴儿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我当时就在想,一个对生命如此敬重的人,肯定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王冠樵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可是、那道铁门,你是怎么打开的?” 男子说道:“早年间,我恰巧学过修锁……” “嘟!” “嘟!” 育婴堂方向传来巡捕尖利的哨声。 王冠樵身上带着枪,要是被巡捕撞见,那也是一件麻烦事,于是说道:“兄弟,我还是那句话,有用得着我王冠樵的地方,你只管吩咐。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一条巷子里跑去。 目送着王冠樵走远,男子立刻脱下身上的灰布短褂,用力扔在院墙上,然后摘下蒙脸的手绢——这个人赫然竟是徐思齐! 灰布短褂是在员工宿舍门前拿的,主要是不想被人认出来,他里面还穿了一件藏蓝色中山装。 从伊藤商社出来后,徐思齐心想,自己左右也是没事做,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四处逛逛。 附近最热闹的地方,无疑就是城隍庙一带,即便郑重特意嘱咐过不让自己去城隍庙,徐思齐也没当回事,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遇到强盗? 城隍庙距离四马路很近,徐思齐一路走马观花,步行前往。 路过那家纺织厂门前时,见门口张贴着一则招聘广告,招聘范围不仅仅是普通工人,还有一些生产管理职位。 他略一思索,迈步进了工厂,打算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徐思齐言谈举止得体,门卫也没有过多盘问,只说负责面试的人不在,让他到会议室等一下。 会议室在办公区三楼,乌泱乌泱的坐了一屋子人,全都是闻讯赶来的应聘者,目测之下至少也有三四十人。 就在这时候,隔壁巷子里传来了枪声。 会议室有一扇窗户正对着育婴堂,王冠樵如何不小心撞掉抽屉,如何在危急关头仍然把孩子放回去,所有这一切都落入了徐思齐的眼里。 在此之前,徐思齐并不认识王冠樵。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就是觉得像王冠樵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所以才决定出手帮他。 ………… 在巡捕赶到案发现场之前,特务处的人早就先一步离开,即便是国民正府的特务机构,他们也无权在租界执法。 第二天上午。 南市小东门附近,有一栋三层建筑,这里名义上是上海救济署后勤处,实际上是特务处的所在地。 此刻,二楼一间办公室内,戴老板面沉似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着垂手肃立的行动队队长翁光明。 “经过这一次之后,王冠樵肯定会加倍小心,再想找到他就更难了……唉,这么好的机会,最终功亏一篑,太可惜了!” “处座,卑职认为,这次行动计划并无纰漏,至于说失手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王冠樵太过狡猾,他肯定事先安排了人手,在附近接应他……” “接应他?不可能!如果明知道有埋伏,王冠樵怎么可能进那条巷子?” “………” “你不是说,那条巷子没有其他出口吗?难道王冠樵忽然长了翅膀,飞走了?” “出口倒是也有一个,不过,我事先派人锁住了那道铁门,而且是从里面上的锁。处座,我敢保证,王冠樵绝对无法打开……” “人都跑了,还有脸说什么绝对!” 翁光明双脚一并:“卑职无能,请处座责罚!” 戴老板默然片刻,颇有些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让周炜龙进来。” “是。”翁光明退了出去。 来到走廊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等在外面的周炜龙说道:“老周,处座有请。” 周炜龙看了翁光明一眼,笑道:“光明,你这脸都绿了,挨训了吧?” 翁光明苦笑着点了点头:“快进去吧,处座心情不太好,你也小心点。” 第10章 巧了 “闸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报告处座,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帮派问题是造成闸北治安混乱无序的主要原因,恶性案件屡有发生,稍微富裕的阶层,都会选择离开闸北到租界安家落户,这种情况日积月累之下,闸北就成了贫民区的代名词。” “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以卑职之见,要想改变这种局面,首先必须规范警务部门,如发现玩忽职守、甚至和帮派分子沆瀣一气者,一律予以辞退,永不录用。其次要抓几个为非作歹、民愤极大的典型处以重刑,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比如,福熙路的阿毛,虬江路长途汽车站的吴云釜。” 戴老板轻轻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很好,这个情况我知道了……道三,这次把你从南京调过来,调查闸北治安情况,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对你,我另有重用!” 周炜龙愕然无语,自己在闸北明察暗访了一个多月,现在戴老板来了这么一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戴老板看出了他的不解,微笑着说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尽快熟悉工作环境,对上海有一个起码的了解。另外,我让你物色几个新人,有进展了吗?” 周炜龙说道:“一共发展了五个人,尚处在考察期,稍后我会把名单呈报给您。” “短短一个月时间,发展了这么多人,成绩斐然啊,不过,切记一点,千万不能让共党分子混进来!” “您放心,他们的身份背景,我都做了细致的调查。” “共党无孔不入,马虎不得啊……当然了,你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 “感谢处座信任。”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了周炜龙一会,说道:“我准备让你接手特务处上海站的工作,站长兼任情报处长,翁光明做你的副手,担任行动队长一职。” 周炜龙面露感激之色,躬身说道:“感谢处座栽培!炜龙必当恪尽职守,竭尽所能!” 戴老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文件袋,说道:“这是特务处在租界的潜伏人员档案,你一定要妥善保管。” “是。”周炜龙双手接过文件。 戴老板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日本人越来越猖狂,连美国人的地盘也敢抢,生生在虹口划出一个所谓的日租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道三,你对时局怎么看?”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我赞成文白将军的策略,对付日本人应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他打我,我不还手,第二阶段,他打我,我才还手,第三阶段,我判断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 戴老板点了点头:“文白将军大才,他的见解我完全同意,只不过,国府内部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比如汪京蔚、陈恭搏之流,还在幻想通过谈判和平解决东北事宜……” 两人闲谈了一会,周炜龙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炜龙先沏了一杯茶,然后拿过文件袋,逐一查看潜伏人员档案。 档案内容很详尽,潜伏人员的代号、特长、包括加入特务处的经过,引荐人是谁,以及在租界的住址等等。 打开其中一个文件袋时,周炜龙粗略浏览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自言自语的说道:“想不到,竟然这么巧……” 文件上写的很清楚:郑重,代号老鹰,特务处上海站潜伏人员,住址,法租界福煦路330号…… ………… 法租界。 福煦路330号。 郑重双手叉着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些小日本子,真他娘的八格牙路,一点信誉也不讲,定好了事情,说变卦就变卦,这不是存心拿人消遣吗?思齐,我要是你啊,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徐思齐坐在沙发上,在手里掂了掂那块银元,说道:“看在钱的份上,我不跟他们计较。” “一块钱就把你打发了?堂堂徐家大少爷,就值一块钱?” “要不然还能怎么着,我惹得起日本人吗?真要动粗,没我好果子吃,再说了,一块钱也不少了……对了,郑重,你们洋行一个月给你发多少薪水?” “额、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总共四十块多一点。” “还行,不算少。” “我就纳闷儿了,凭你的条件,伊藤商社还有啥不满意的?” 徐思齐拿起刚买的世界报,一边浏览着报纸一边说道:“可能是他们有了更好的人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谁知道了……” 郑重坐下来,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思齐,工作的事儿,别着急,慢慢来,明天公休日,我陪你到处转转,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十里洋场花花世界!” 徐思齐点了点头,漫不经意的随口问道:“中午的时候,城隍庙那边有人打枪,出什么事了吗?” “……你今天去城隍庙了?” “没有,路上听见的。” “不是跟你说了嘛,那边最近治安不太好,青帮洪门为了争地盘,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哦……明天几号?” “十六号,正月初八。”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去看话剧吧?” “去哪看话剧?” “黄金大戏院啊,你没看见门口张贴的海报,《怒吼吧,中国》,从十六号开始,连演三天。” “行,明天我陪你去。” “王冠樵是什么人?” “啊?” 徐思齐把报纸递过去,上面头版头条一行粗体字:昨日午时,城隍庙附近发生枪击事件,疑为王冠樵遭不明身份人追杀。 郑重看了一会报纸,随手扔在茶几上,说道:“知道斧头帮吗?” “听说过。” “王冠樵就是斧头帮的帮主,老百姓都称呼他为抗日义士,思齐,以后要是遇到斧头帮的人,尽量别招惹他们,那都是一帮不要命的家伙。” 郑重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不过,斧头帮都是安徽人,没准儿看在同乡的份儿上,对你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 ps:特务处在上海设立的机构是“区”,只不过,“区长”这个词,作者不敢写,感觉改成“站长”比较好一些。 第11章 试探 第二天一早,徐思齐洗漱以毕,来到郑重卧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说道:“我去买早餐,用什么拿回来?” “厨房有一个食盒……”郑重迷迷糊糊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了。 十几分钟后,徐思齐回到家中,把食盒放在餐桌上,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道:“我买了蟹壳黄和馄饨,还有六福居的酱菜,赶紧起来趁热吃。” 卧室内无人应答。 徐思齐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被子凌乱的堆放在床上,郑重却不知去向。 房门一响,郑重迈步走了进来,掀开食盒看了看,说道:“思齐,我喜欢吃六福居的酱菜,你是咋知道的?” 徐思齐说道:“厨房里好几个六福居的空瓶子,我想不知道也不可能啊。” 郑重哈哈一笑,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要我说,你这么聪明绝顶,当特工都屈才。” 徐思齐看了他一眼:“您管这叫聪明绝顶?” “那叫啥?” 徐思齐也懒的和他争辩,拿起汤勺喝了一口馄饨汤,说道:“一大早的,你去哪了?” “出去买包烟。”郑重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拍在桌子上。 徐思齐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半包烟。 顺着徐思齐的目光看过去,郑重赶忙解释着说道:“我抽不惯大英雄,还是三炮台有劲儿。” “昨天还夸大英雄是好烟,今天就抽不惯了?” “我说好烟,是价钱贵的意思,跟抽不抽得惯是两回事……” 郑重吃饭很快,狼吞虎咽几分钟搞定,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看着细嚼慢咽的徐思齐,说道:“思齐,问你一个问题。” “啥问题?” “你对共党有什么看法?” “共党?是不是读书的时候,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游形喊口号的人?” “差不多吧。” 徐思齐停下筷子,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跟他们接触过,不太了解。不过,我个人认为,那种行为纯属书生见识,书生不可或缺,但是空谈误国。” 郑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怎么忽然谈起这个来了?”徐思齐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郑重笑了一下:“闲聊呗……” 吃过了早餐,郑重借口有事出去了。 徐思齐站在窗前,目送着郑重走远,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天在纺织厂三楼会议室,他不仅看到了王冠樵,同时也看到了郑重,当时郑重正躲在拐角处,伺机向王冠樵开枪射击。 这也就难怪,郑重为什么会再三嘱咐自己,别去城隍庙一带,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刺杀王冠樵的行动计划。 很显然,郑重是特务处的人。 多年不见的同学、好朋友,竟然加入了正府的特务部门,这是徐思齐没有想到的。 徐思齐也猜到了,自己去买早餐的时候,一定有人来找过郑重,他刚刚那番谈话,似乎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 过了中午,郑重提着一兜水果回来,还没进门就说道:“思齐,看看我买了啥?烟台产的麻脸大鸭梨,吃一口甜掉牙,快尝尝。”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卖梨的……你一上午去哪了,公休日还这么忙?” 郑重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在徐思齐眼前晃了晃,说道:“前排,正中间,要是不找熟人帮忙,根本买不到这么好的位置,忙活儿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搞到两张票。” 徐思齐接过门票看了一眼,座位是第一排13座和14座,他皱了皱眉,说道:“会不会离舞台太近了?” “外行了吧,看话剧,必须选前排,离远了啥也看不到。” “哦……” “思齐,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陪你出去转转?” “好啊。” 徐思齐穿上外套,跟着郑重出了门。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格外的新鲜,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十分的舒服惬意。 街边商家店铺林立,往来川流不息的汽车黄包车,穿戴得体的男男女女,整个街区呈现着繁华热闹的景象。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遇到徐思齐感兴趣的东西,郑重不时的加以解说,这样走走停停谈谈说说,时间倒是过的很快。 “郑重,附近有旧书店吗?” “看起来,你的兴趣爱好一点没变,还是喜欢那些老物件。” “嗯。”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句话也不完全准确。” “哪里不准确?” 徐思齐看了郑重一眼,笑道:“我记得,你那时候特别崇拜医生,跟我诅咒发誓的说,将来一定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还从我家里借走一本《神农百草经》,据说是日以继夜的苦心专研,而且至今未还。” 郑重正色说道:“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学医救不了中国人,所以,我不当医生了。” “您不当医生没关系,书呢?”徐思齐半开着玩笑说道。 “别那么小气,一本书而已,还至于追到上海来要了。” “那可是光绪年间的古籍,我也是背着我父亲,偷着借给你的……” “光绪年间也值不了几个钱。” 两人说笑着,迈步走进了一家名为“松竹斋”的旧书店。 书店面积不是很大,纵横排列着两排书架,加上靠墙的三排书架,屋子里显得满满登登到处都是书。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凳子上整理书籍,见来了客人,说道:“二位需要哪类书,我可以帮你们推荐一下。” 郑重说道:“你忙你的,我们随便看看。” 徐思齐站在书架前,抽出一本民国七年中华书局版的《山海经》,感觉品相稍微差了一些,没什么收藏价值。 “啪嗒!” 一本书从头顶掉下来。 徐思齐低头一看,居然是手抄本的《石头记》。 《石头记》也就是《红楼梦》。 现如今,各种印刷版本的《红楼梦》遍地都是,手抄本就存世比较少。 徐思齐赶忙伸手去捡,另一只手恰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第12章 冤家路窄 两人都过于急迫,手指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还没等徐思齐反应过来,那只手触电一般的缩了回去。 徐思齐抬头一看,与自己争抢这本书的人,原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子。 短暂慌乱之后,女子很快稳住了心神,落落大方的对徐思齐说道:“这本书,是我先拿到的。” 郑重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徐思齐手里的书,说道:“小姐,书从上面掉下来,你看到了,我朋友也看到了,怎么能说是你先拿到的呢?” 女子解释着说道:“书在最上面一层,我伸手去拿,结果没拿住,所以才掉下来的……” 郑重抢白着说道:“你说的这些,不会是想象出来的吧?” 女子愕然:“想象?” 郑重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不然,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你们不讲理!”女子恼怒的瞪了徐思齐一眼,迈步就要往外走。 “小姐,我朋友和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徐思齐把书递了过去。 书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女子说的肯定是实情,况且,一个年轻女子能喜欢这类旧书,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在徐思齐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 女子却是不领情,板着脸说道:“对不起,我从来不和陌生人开玩笑,请让开!” 目送女子出了书店,郑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小妞脾气还挺大,我也没说啥呀,咋就翻脸了呢?” 徐思齐说道:“理解问题的角度不同,在她看来,你刚才那几句话,倒像是存心调戏……” 老板迈步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两位先生,这本《石头记》手抄本,一共分为上下两册,只可惜,小店只有上册,下册暂时缺货,如果诚心想买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优惠价。” “优惠价是多少钱?”郑重在一旁问道。 “7块钱。” “如果不是优惠价呢?” “按说,上下两册齐全的话,即使品相差了一些,至少也要二十块。” “一本烂书要这么多钱?” “先生,此书不说是孤本,流传于世的也不会很多,所以……” 徐思齐接过话头,笑道:“所以,物以稀为贵。” 老板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徐思齐说道:“对不起,太贵了,我们买不起,你还是卖给那位小姐吧。” 老板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你们买不起,干嘛还要和那位小姐争来争去,这不是耽误我生意嘛!” 徐思齐伸手指了一下窗外,说道:“你现在叫她回来还来得及。” 此时,那名女子站在书店门口,不时的探身向一侧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还没等老板反应过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门口,女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轿车随即疾驰而去。 “唉,彻底没戏了……”老板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徐思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7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对老板说道:“包起来吧,我买了。” 老板立刻转忧为喜,手脚麻利的包好了书,放进一个精致的纸袋里,恭恭敬敬的把徐思齐和郑重送出书店。 “一本破书,花了7块钱!思齐,冤大头不能这么当啊,你这败家速度,比抽大烟来的还快。”郑重抱怨着说道。 徐思齐说道:“价钱还算公道,如果能找到下册的话,至少能卖到25块。” “做梦去吧!书店都没有,你上哪儿去找下册?” “这种事看运气喽……” 距离黄金大戏院不远,有一家春来茶馆,两人进去要了一壶滇红,坐下来喝着茶水休息一会。 忽听茶馆房门一响,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满脸粉刺的家伙,是福熙路的阿毛,另一个是他的手下,名叫胜子。 茶馆里的客人很多,阿毛也没注意到徐思齐,就近坐在徐思齐身后的桌位。 “等着吧,六点钟开演,咱们五点半进去就行。”这是阿毛的声音。 “还有半个钟头……” 胜子犹豫了一会,不放心的说道:“阿毛,你说……万一要是出了事,张先生不会不管咱们吧?” 阿毛三角眼一瞪:“我告诉你啊,这种话也就是跟我说说,要是传到张先生耳朵里,你小子还想不想在上海混了!” “问题是,这事儿不小啊……” “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呢,你怕啥?这是配电室钥匙,收起来。” “从哪搞到的钥匙?” “张先生给的。” “阿毛,你说、张先生搞这件事,到底是为了啥?” “我他吗哪知道。” “那要是出了事……” “行了行了,别没完没了了,你就只管干活儿收钱,问那么多干嘛!” ………… 下午,五点四十分。 黄金大戏院入口处,观众开始陆陆续续进场,阿毛和胜子一前一后,鬼鬼祟祟的专门往暗处走。 戏院配电室在卫生间西侧,房门上着锁头,门口立着一块醒目的警示牌:有电危险,顾客止步。 阿毛观察了一会,对胜子说道:“现在不行,人太多了,等演出开始了再动手。” 胜子说道:“阿毛,你可得替我把风啊,别像上次一样,还没等我出来呢,你自己先跑了。” “上次、上次我拉肚子……” “你总是有理由。” 还没正式开演,戏院内灯光明亮, “思齐,你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去卫生间了。” 落座之后,郑重得意的说道:“怎么样,咱们的座位不错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玲珑,这边这边!”一个头戴西式礼帽,身材微胖的年轻女子举着两张票根,兴冲冲的快步走过来。 “玉蓉,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那个名叫玲珑的人紧随其后。 “乖乖,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思齐,快看,那是谁来了。”郑重笑着伸手碰了一下徐思齐。 顺着郑重的目光望过去,徐思齐也不禁哑然失笑,那个名叫玲珑的人,竟然是在松竹斋旧书店遇到的那个妙龄女子。 第13章 玲珑剔透,见贤思齐 玲珑也看到了徐思齐和郑重,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对玉蓉说道:“我们换个座位。” “为什么要换座位?”玉蓉一脸懵。 玲珑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玉蓉左右看了看,17座是一名满脸横丝肉的黑衣壮汉,反观14座的徐思齐就顺眼多了,长相英俊帅气透着一股儒雅风度。 玉蓉略一思索,压低嗓音说道:“玲珑,我明白了,你不想挨着那个人坐,对吧?” 玲珑心里先入为主,认为玉蓉口中的“那个人”,理所当然指的是徐思齐。 “好了,我坐这边,你坐那边,这样可以了吧?”玉蓉主动坐到了16座,把15座留给了玲珑。 眼见话剧即将开演,玲珑只好坐下来。 徐思齐想了想,低声说道:“小姐,下午在松竹斋发生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向你正式道歉。” 见徐思齐态度诚恳,况且本来就没多大的事,玲珑也不好得理不饶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徐思齐打开纸袋,把那本《石头记》拿出来,说道:“这本书我买下了,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见两人在窃窃私语,玉蓉很是惊讶,指了指徐思齐,又指了指玲珑,说道:“你们认识啊?” 玲珑有些窘迫,说不认识肯定不对,说认识似乎也不太妥当,毕竟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见玲珑默默无言,玉蓉眼珠一转,对徐思齐说道:“我叫陈玉蓉,未请教。” 徐思齐客气的说道:“你好,陈小姐,我姓徐,徐思齐。” “思齐?哪两个字?” “思想的思,整齐的齐。” “哦,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取自成语见贤思齐,对不对?” “是的。” “玲珑剔透,见贤思齐,顾小姐玲珑剔透,徐先生见贤思齐!玲珑,你发现没有,你和徐先生的名字很对仗啊。”陈玉蓉故作惊讶的说道。 顾玲珑顿时羞红了脸,低声说道:“玉蓉,你瞎说什么呢,我和他刚刚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陈玉蓉戏谑着说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紧张什么?莫非……” 顾玲珑情急之下,伸手堵住了陈玉蓉的嘴,很怕她说出令自己更加尴尬的话来。 她们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徐思齐的眼睛一直盯着阿毛和胜子。 “郑重,我去一下卫生间。”见阿毛和胜子起身离开,徐思齐也跟了过去。 郑重回身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了这是,左一趟卫生间右一趟卫生间的,茶水喝多了?” 徐思齐的座位上,放着那本《石头记》手抄本。 陈玉蓉眼尖,一眼看到了书的封皮,立刻伸手拿了过来,随手翻了两页,说道:“玲珑,快看快看,《石头记》手抄本,你不是一直在找这本书吗?” ………… 配电室门口。 胜子掏出钥匙打开锁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只见阿毛站拐角给自己把风,这才多少放下心来。 配电室内一片漆黑,胜子按亮手中的手电筒,一道雪亮的光柱头射在电闸开关上。 胜子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类似铁线圈一样的东西,嘴里喃喃着说道:“挂在电闸上,十分钟就断电,这玩意儿有这么神吗?” 身后一个声音回答道:“用不了十分钟。” “不会吧?老大不是说……谁!”胜子开始还以为是阿毛溜进来了,听着声音感觉不对劲,赶忙回头看。 徐思齐劈手夺下手电筒,胜子刚想要反抗,脖子已经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掐住,随即刺目的手电光照了过来。 “大哥,有话……有话好说,我喘不上来气了……”胜子嗓子眼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 徐思齐冷冷的说道:“放心,死不了。现在,我问你答,要是敢和我耍花样……” 说着话,他的手稍微一用力。 胜子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直接去世,他吓得连说再比划,示意保证不敢耍花样。 徐思齐略微松了一点劲,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是、是张先生让我干的……” “张孝临?” “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张先生说,他和黄耀发有过节,闹了他的场子,出出气。” “出气?有这么出气的吗?戏院里将近四五百人,这边电闸一关,势必造成混乱,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胜子苦着脸说道:“我也没办法啊,您跟黄先生说一声,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乃的孩子……” “闭嘴!”徐思齐低声呵斥道。 黄金大戏院的幕后老板,其实就是黄耀发,胜子也是误会了,以为徐思齐是黄耀发的手下。 混帮派的人都知道,这种事要是被对手抓了现形,轻者断手断脚,重者就直接扔到黄浦江喂鱼。 现如今,上海青帮最有实力的人物,一共四位,杜文龙、黄耀发、张孝临,外加一个季云青。 按说都是青帮的老大,应该团结一心才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正应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 这些人貌合神离,背地里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其中以黄耀发和张孝临之间的矛盾最深。 所以,胜子这个说法,在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 徐思齐打开门,把被打晕了的阿毛拖进来,从他兜里翻出一个圆状物体。 这是一颗日式烟雾弹,本来上面有日文标识,被人事先撕掉了。 那个铁线圈其实是一种间谍专用工具,只要搭在裸露的电闸上,在十分钟内,会逐渐加大电压负荷,最终导致电闸爆燃断电。 电工来了也没用,短时间内不可能修好。 只要这边一断电,阿毛立刻把烟雾弹扔进一片漆黑的戏院,呛人的白磷烟,会加剧人们的恐慌。 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无秩序的争先恐后,死伤者将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问题是,张孝临只是一个帮派分子,他怎么会有这类间谍专用工具? 况且,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不仅租界当局不会放过他,国民正府也肯定会追查到底。 难道说,张孝临就不怕吗? 第14章 贼喊捉贼 戏院内,见顾玲珑站起身,陈玉蓉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顾玲珑用口型回了一句:“卫生间。”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 话剧刚刚开演,陈玉蓉也舍不得离开,听顾玲珑这么一说,也就坐着没动。 从卫生间出来,顾玲珑站在洗手池前洗手,两名保洁阿姨拎着拖布水桶,从男卫生间走了出来。 顾玲珑很惊讶,自己并没有遇到徐思齐,那也就是说,他应该还在卫生间才对。 顾玲珑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里面没人吗?” 保洁阿姨摇了摇头:“没的呀。” 顾玲珑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可能呢……” 见顾玲珑不相信,另一个保洁阿姨说道:“小姐,我们进去前都是要问的,刚刚每个隔间都打开了,真的没人。” 四周一览无遗,除了卫生间和拐角处的配电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待人的地方。 顾玲珑本想回去,忽听配电室方向传来“哎呦”了一声。 ——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徐思齐把阿毛踢的苏醒过来。 顾玲珑赶忙返回来,对那两个保洁阿姨说道:“我刚刚听到,配电室那边好像有人。” “小姐,你听错了吧?配电室锁着门呢。” “真的真的,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你们、跟我过去看看吧?” 两个保洁阿姨对视了一眼,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看个清楚,免得这位小姐一惊一乍的。 三人来到配电室门前,见锁头放在一旁,看起来里面果然有人。 当然了,这也很正常,电工时不时的也来检查一番。 “谁在里面?”一个保洁阿姨问道。 配电室内无人回答。 顾玲珑多少有些担心,刚刚确实有人叫了一声,会不会是徐思齐误入配电室,然后不小心触电了…… 保洁阿姨等的不耐烦,伸手拉开了配电室房门。 配电室内的情形,让三人大吃了一惊。 阿毛和胜子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在地上,徐思齐拎着手电筒,正微笑着看着门外的三个人。 很快,警卫闻讯赶来,把一干人等带进警卫室,当场在阿毛和胜子身上搜出了铁线圈和烟雾弹。 在听到配电室外有人说话时,徐思齐就知道,肯定是被人发现了,于是把这两样东西又物归原主。 按照以往惯例,这种事私下就处理了,阿毛和胜子的下场,就是往麻袋里一装,直接扔进黄浦江。 徐思齐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戏院方面自然是千恩万谢,经理打电话请示过老板后,拿出一封银元送给徐思齐,以示酬谢。 正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巡捕,声称接到市民举报,有歹徒蓄意要在戏院搞破坏,所以才过来抓人。 徐思齐作为当事人之一,当然也被带回巡捕房。 ………… 入夜。 福煦路巡捕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一名李姓巡长迈步走了出来,对等候在外面的众人说道:“你们请回吧,徐思齐暂时不能释放。” “为什么?”郑重赶忙问道。 李巡长说道:“根据另外两人的证词,徐思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发现徐思齐意欲图谋不轨,阿毛和胜子上前制止,不曾想反被对方制住,正处在危险关头,幸亏戏院警卫及时赶到。” 顾玲珑焦急的说道:“他们这是贼喊捉贼!我可以作证,徐思齐是好人,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李巡长微笑着说道:“小姐,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事情还在调查中,你们先回去吧。” 对这样的结果,顾玲珑简直难以置信,本来清清楚楚的事情,怎么忽然就变了说法儿呢? “哦,对了,有物证啊,你们没看到吗?”顾玲珑提醒着李巡长。 李巡长说道:“物证确实有。可是,阿毛和胜子一口咬定,东西是徐思齐的,不是他们的。” 郑重似乎并不着急,对顾玲珑说道:“顾小姐,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旁的陈玉蓉也劝道:“玲珑,我们走吧,有郑先生在,应该没事的。” 顾玲珑想了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陈玉蓉随即跟了出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见两人从巡捕房出来,司机赶忙打开车门,对顾玲珑说道:“小姐,你没事吧?” 顾玲珑摇了摇头,默默的上了车。 在戏院的时候,徐思齐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以顾玲珑的见识,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对这个帅气英俊谈吐不凡的青年,在顾玲珑少女的心里,不免泛起了一阵涟漪…… “小姐,您要去哪里?”司机开口问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胡思乱想中的顾玲珑吓了一跳,心想幸亏是在晚上,自己脸红的样子没人看得见。 她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打瞌睡的陈玉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司机说道:“回家!” 听到这句话,半梦半醒中的陈玉蓉立即惊醒,说道:“玲珑,你回家了,那我这么办?” 顾玲珑噗呲一笑:“逗你呢,看把你急的。” 陈玉蓉嘟囔着说道:“能不急嘛,你住霞飞路,我住小东门,你到家了,难道让我自己走回去呀。” “好了,别抱怨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顾玲珑笑了一会,对司机说道:”去小东门,先送陈小姐回家。” 轿车调转车头,朝小东门方向驶去。 陈玉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话剧没看成,在巡捕房待了大半天,真倒霉……不过,那个徐思齐看着文质彬彬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一个人抓了两个坏蛋。玲珑,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玉蓉,你不困了?”顾玲珑故意岔开了话题。 “不困了……嗳呀,糟糕!” “又怎么了?” “刚才出来的匆忙,忘记还给他们了……” 陈玉蓉手里拿着那本《石头记》,在戏院的时候,她顺手塞进自己的挎包里,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第15章 狱友 福煦路巡捕房。 审讯室内,徐思齐面色平静,事情出现了反转,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种事如果预先不安排后手,那才叫奇怪。 徐思齐甚至怀疑,巡捕来的如此及时,阿毛和胜子突然翻供,根本就是张孝临在暗中操纵。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自己赶上了,人命关天,自己若是不管,肯定会酿成惨剧。 李巡长倒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收押之前,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巡捕房代为保管,等你离开时,分毫不差予以返还。” 徐思齐的证件、手表、钱夹、钥匙、半包香烟、火柴,包括戏院给的一封银元,统统放在了桌子上。 旁边有巡捕专门负责登记,然后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现如今,即便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随身也就揣个十块二十块,很少有人会带这么多钱上街。 一是不方便携带,二是没这个必要。 看到整整一封银元,李巡长的眼睛顿时亮了,说道:“徐思齐,你刚才说自己是学生,对吗?” “是的。” “一个学生,上街带了这么多的钱,可以解释一下吗?” “请问,哪条法律规定,学生就不准携带超过一百块银元?” 李巡长冷笑道:“徐思齐,我警告你,这里是法租界巡捕房,你最好配合一点,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徐思齐说道:“这些钱是黄金大戏院给我的酬谢。” “酬谢什么?” “酬谢我帮他们抓了两个搞破坏的歹徒!” “………” “李巡长,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究竟谁是罪犯,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李巡长板着脸,大声吩咐道:“来人,收押!” 从外面进来一名巡捕,问道:“李巡长,犯人关几号牢房?” 李巡长略一思索,说道:“他既然是学生,那就关在4号牢房吧。” “是。”巡捕把徐思齐带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李巡长赶忙回手关好房门,对负责登记的巡捕说道:“阿水,弄好了吗?” 巡捕阿水把登记明细展示给李巡长,嘿嘿笑道:“小菜一碟,好了!” 物品明细栏内本来有字,记录着犯人寄存的财物,现在除了徐思齐的亲笔签字,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李巡长啧啧赞道:“真别说,洋鬼子的玩意儿就是好用。” 阿水说道:“听说这叫密写药水,要用火烤一遍才显影,每次看,都得用火烤……” 这里面的猫腻其实很简单,登记物品时,阿水先用密写药水写一遍,然后立刻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算上戏院给的100块,徐思齐身上总共103块,登记明细上应写着:银元一百零三块。 阿水用正常钢笔重新写一遍,原本的银元一百零三块,就变成了银元一十三块,其他还和之前一样。 阿水说道:“巡长,那小子的手表也不错,估计最少能换10块大洋……” “马后炮!都写完了,还咋改?”李巡长扔给阿水20块银元,剩余70块都装进自己的腰包。 得知徐思齐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再仔细一查他的家世背景,更是毫无威胁而言,这种坑人的把戏自然发生。 事实上,如果是对付普通人,这招几乎是百试百灵,毕竟白纸黑字写着呢。 即便明知道被巡捕坑了,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 犯人的被褥很少拿出去晾晒,加上监狱内的环境阴冷潮湿,时间久了,就有一股发了霉的酸臭味道。 来到4号牢房门前,巡捕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对徐思齐说道:“进去!” 徐思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警官,有件事要劳烦你。” “啥事?” “我平时有看报纸的习惯,明天能不能帮我买一份报纸?”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说道:“摆谱儿摆到巡捕房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 徐思齐插口说道:“等我出去后,必有重谢。” “重谢?有多重?” “你开个价儿。” 巡捕心里很清楚,徐思齐这件案子纯属冤案,只要黄金大戏院愿意出证明,估计三五天也就无罪释放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两块钱……行吗?” “行!”徐思齐一口答应。 “你要看啥报纸?”巡捕心里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要少了,这位没有半点犹豫,看样子是有钱人啊。 “世界报,申报,每样各一份。” “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之间有了灰色交易,巡捕对徐思齐也算照顾,特意送来一床干净的被褥。 正常来说,每间牢房核定人数为十二人,租界治安相对比较好,平时也没那么多犯人。 巡捕房监狱属于看守所性质,重犯都被送去了提篮桥监狱。 左侧一张上铺空着,徐思齐爬上去把被褥铺好。 来了新狱友,其他犯人都坐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全都一声不吭的看着徐思齐。 借着昏暗的灯光,这些人看着有些面熟。 徐思齐说道:“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以后多关照。” 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关照啥呀,我们还不知道让谁关照呢……” 他说话带有明显的东北口音,徐思齐立刻想起来,他们是前两天在四马路唱歌的那些学生,于是问道:“你们是东北的吧?” “嗯。” “那、怎么到上海来了?” “我们不想当亡国奴,就偷着跑出来了。” “同学,听我一句劝,学生还是应该做好本分,你们这样偷着跑出来,荒废了学业不说,家里肯定也惦记你们……” 徐思齐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哭泣声,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哽咽着说道:“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他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立刻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们当初为啥出来,忘了?”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我没忘,可是,这么大的上海,去哪找共*党啊?” 第16章 热血青年 一时间,牢房内鸦雀无声。 少年抽泣着说道:“咋都不吱声了?振东哥,不是我埋怨你,找共党就好好找呗,非要去唱歌喊口号,说是这样就能把共党招来……” 角落里传来一声叹息:“小俊说的对,真不应该去唱歌喊口号。” “没把共党招来,反而把巡捕招来了,咱们在上海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想找人保释都做不到。”另一个声音也抱怨着说道。 振东就是那个带头喊口号的男生,他一直躺在床上没说话,听到同伴你一句我一句的牢骚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哦,现在都来埋怨我,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们干嘛不反对?” “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吵!再吵,明天都没饭吃!”巡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牢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徐思齐忽然开口说道:“你们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去告密吗?我听说,凡是和共党有瓜葛的犯人,没个一年半载出不去。” 学生们只顾着嘴里痛快,忽略了还有一个外人在场,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慢慢朝徐思齐围拢过来。 徐思齐笑了笑:“你们要干嘛,杀人灭口啊?我可提醒你们,我很能打的,你们打不过我。” 振东冷笑道:“你这些话,吓唬小孩子去吧!” “振东哥,杀人我可不干……”小俊紧张的脸都白了,然后又对徐思齐说道:“大哥,你不会去告发我们,对吧?”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找共党干嘛?那些可都是危险分子。” “不关你的事!”振东双拳紧握,眼睛一瞬不眨的瞪着徐思齐。 徐思齐打了一个哈欠,身体舒展的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说道:“放心吧,我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你们找共党也好,还是找国党也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这些思想激进的热血青年,出于对共党的崇敬心理,从而产生了某些想法。 学生们的神经松弛下来,他们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多少成熟的人际交往经验。 小俊也睡在上铺,距离徐思齐的床,只隔着不到半米距离。 他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一灯如豆,喃喃自语着说道:“青红姐也不知道咋样了……” 没人回答他,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小俊立刻翻了个身,对下铺的振东说道:“振东哥,女监离咱们这远不远?” “不知道!”振东面无表情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女监就在隔壁。” 小俊很惊讶:“你咋知道?”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稍微留意一下,你们也能知道。” 小俊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大哥,你是因为啥进来的?” 其他人都把耳朵竖起来,他们也想知道徐思齐被关进来的原因,只是不好意思问罢了,毕竟一分钟前还剑拔弩张,不适合立刻做出和解的姿态。 “我是遭人陷害,稀里糊涂进来了,唉,倒霉啊……”徐思齐轻叹了一口气。 青红是振东的女朋友,这次也跟着一起来到上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陷囹圄,怎么能不令人牵肠挂肚。 “振东,别担心了,青红不会有事的。”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振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 第二天。 清晨。 那名巡捕来到4号牢房门前,用警棍敲了敲铁门,把两份报纸塞了进去。 徐思齐捡起报纸,客气的说道:“谢了。另外,跟你打听一下,青红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青红?”巡捕皱起了眉头。 徐思齐回身对振东说道:“她姓什么?” 振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姓陶,陶青红……就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学生。”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巡捕说的。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又看了看振东,说道:“你们认识?” 徐思齐笑道:“狱友嘛,都是难兄难弟,帮着打听一下。” “陶青红关在女监3号房,好着呢。”巡捕不耐烦的说道。 振东说道:“警官,能不能让我和她见一面?” 巡捕冷笑道:“你以为,巡捕房是你家后花园啊,还见一面,想什么呢!” 徐思齐伸出一根手指,低声说道:“加一块。” “十点钟放风,东南角水楼下面,五分钟。”说完话,巡捕一脸正气的迈步离开。 “他啥意思?”小俊没听明白。 徐思齐说道:“他的意思是,十点钟放风的时候,在东南角水楼下面,安排振东和陶青红见上一面。” 振东目露感激之色,对徐思齐说道:“谢谢你。” 徐思齐爬上床铺,一边浏览报纸一边说道:“我不说了嘛,咱们是难兄难弟,就别客气了……” 果然,在十点钟放风的时候,振东和陶青红隔着铁丝网见了面,即使只分开了短短三天,两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青红,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整夜失眠,就是担心你……” “振东,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有啥办法,咱们又没有保人。” “那怎么办?我听别人说,像咱们这种罪名,至少要关押三个月。” “三个月?不会吧……” “你以前不是说,认识共党的人嘛,能不能联系到他们,把咱们保释出去?” 振东苦笑道:“认识是认识,可是,我只知道他在上海,究竟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陶青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永岩。” “是真名字吗?” “谁知道了……唉,上海这么大,在几百万人中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陶青红想了想,问道:“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宪兵队抓捕共党,方先生是外乡人,对道路不是很熟悉,我把他藏在了家里,事后,方先生说,如果有事,就到上海找他。” “那方先生没给你留地址吗?” “留了。前几天我偷偷去过一次,那里已经拆迁了……” 第17章 保释 福煦路巡捕房。 下午一点钟,一辆轿车缓缓开过来,却并没有直接开到门口,而是停在稍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郑重快步来到车近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的人,是周炜龙。 周炜龙坚信,只要自己出面保释徐思齐,他肯定会心怀感激,最后在好言劝说一番,估计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站长,我来了。”郑重恭敬的打着招呼。 周炜龙沉吟片刻,说道:“郑重,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你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能让徐思齐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另外,鉴于你这些年的突出表现,从即日起,你的军衔由少尉晋升为中尉,担任行动队四组组长。” “多谢站长栽培!” “对于招募徐思齐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们是多年的同学,彼此之间应该更了解一些。” 郑重略一思索,说道:“站长,我认为,您的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徐思齐不仅聪明过人,而且他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只要看过一次的东西,基本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周炜龙点了点头:“作为一名情报员,若是能做到过目不忘,确实极其难得……接着说。” “徐思齐出身书香门第,对各种知识都有涉猎,加上他精通日语、英语……” “他还懂英语?” “天津的教会学校,英语是必修课,思齐读书刻苦,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郑重说到这的时候,周炜龙看了他一眼。 郑重领悟力很强,赶忙解释着说道:“我那时候玩心太重,加上又经常逃课,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马马虎虎。”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的行动能力出众,这就是你的长处。” “您过奖了。”站长对自己有这样的印象,郑重心里也很高兴。 周炜龙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免得徐思齐出来,看见你多有不便。” 郑重犹豫了一下:“站长,还有一件事……” “说。” “初六那天,巡捕房在四马路抓了几个学生,您看,能不能顺便把他们也保释出来?” 郑重就把当天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郑重说道:“他们都有一颗爱国的心,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就值得信赖,况且,咱们的人手毕竟有限,若是把他们发展成为外围力量,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周炜龙微微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郑重下了车,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周炜龙又坐了一会,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这才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巡捕房走去。 “请问,哪位是李巡长?” “我就是。” “鄙人大丰纱厂董事,小姓邹,邹元成。这是我的名片。”周炜龙递过去一张烫金名片。 看过了名片,李巡长的语气也客气起来,说道:“原来是邹董事,失敬了,你有什么事吗?” 特工都有公开身份做掩护,大丰纱厂是杜文龙的产业,而杜文龙明里暗里一直在支持国民正府。 所以,即使有人去查,也绝不会出现纰漏。 周炜龙说道:“我这次来,是要保释徐思齐,保释金我已经带来了……” 正在这时候,桌上电话骤然响起。 李巡长伸手拿起电话:“喂,是我……”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李巡长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险些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毕恭毕敬的说道:“总探长,您有什么吩咐?是、是、明白,我马上办。” 放下电话,李巡长拿起警帽,迈步就往外走。 周炜龙连忙追了出去:“李巡长……” 李巡长边走边说道:“邹董事,徐思齐已经有人保了,我这就去放人,您请便吧。” “请问,是谁保释了徐思齐?” 周炜龙觉得奇怪,从自己掌握的情况来看,徐思齐在上海举目无亲,只认识一个郑重,怎么会有人来保释他呢? 李巡长说道:“保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总探长下了命令,作为下属,执行就是了。” 周炜龙说道:“我还要保释其他几个人。” 李巡长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周炜龙,说道:“邹董事,你到底要保释谁?” 周炜龙说道:“听说有几个学生被你们抓了,他们的行为虽然有些过激,但是毕竟情有可原,大家都是中国人,出于同情之心,我打算一并具保。” 李巡长想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要保释在四马路闹事那几个人,对吧?” “应该就是他们,领头的名叫乔振东。” “这件案子由安德森巡长负责,你去找他吧。” “好的,多谢。” “不客气。” 像乔振东他们这种案子,本身也不是什么大案,只要有人愿意提出保释,基本都会获得批准。 听说是保释那几个学生,安德森巡长也很爽快,一分钟都没耽误,立刻在保释书上签字批准。 徐思齐知道,郑重肯定会找人保释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至少要关三两天,要不然也没必要贿赂巡捕帮自己买报纸。 “李巡长,保释我的是谁?”徐思齐问道。 “你出去就知道了,保释你的人,在巡捕房门外等着呢。”李巡长心不在焉的说道。 他现在很犯难,这个徐思齐看起来有些来头,不仅大丰纱厂董事前来作保,甚至还惊动了总华探长。 问题是,坑了徐思齐的90块银元,这件事可怎么办? 还给他? 又有些不甘心,90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还吧,总华探长和徐思齐究竟是啥关系,谁也不知道…… 正胡思乱想之际,巡捕阿水已经将徐思齐的财物,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徐思齐看了一眼,说道:“钱的数目不对。” 阿水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只是正常保释,翻着白眼说道:“哪里不对?” 徐思齐说道:“我的钱一共是103块,这里只有13块。” “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写着呢,哪里来的103块!”阿水一脸的不耐烦,把物品登记薄扔了过去。 徐思齐拿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变一个戏法儿?” “……啥、啥戏法?” “用酒精灯烤一下,我的103块银元就能回来。” 李巡长一听,这是遇到内行了,即使想赖账也不可能,要是事情闹大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巡长可担待不起。 这笔钱只能如数返还,最后还得低声下气解释一番,诸如工作疏忽大意,阿水系临时人员等等。 徐思齐前脚刚离开,周炜龙后脚就进来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登记薄,微笑着对李巡长说道:“看起来,二位的戏法儿,不如那位徐先生。” 第18章 冰冷的冰 从巡捕房出来,徐思齐举目四望。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门一开,顾玲珑下了车,迈步来到徐思齐近前。 徐思齐很惊讶:“顾小姐?保释我的人是你?” 顾玲珑微微一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老人家刚好认识巡捕房的人。” 徐思齐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玲珑说道:“外面很冷,上车说吧。” 徐思齐被动的上了车。 轿车缓缓启动,沿着马路向前行驶。 经过周炜龙那辆轿车时,看到悬挂在车头的车牌号,徐思齐心里不禁一动,他怎么来了? 郑重并没有夸大其词,徐思齐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是三天前看过一次车牌号,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轿车停在这里,附近没有其他建筑,周炜龙的去处很好判断,他只能是去往福煦路巡捕房。 徐思齐忽然有些烦躁,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不应该为了几十块银元,当众揭穿巡捕的把戏。 如果周炜龙恰好经过,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他肯定要怀疑,普通人怎么会知道密写药水? 事实上,早在天津的时候,徐思齐就已经秘密加入了地下组织。 当时天津地下组织的负责人,是一个名叫老雷的人,他通过多次考察,认为徐思齐是一个可造之材。 为了缓和与国民正府之间的关系,日本方面别出心裁,搞了一个所谓的日华亲善青年交流活动,选拔中国学生赴日深造学习。 被选中的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徐思齐不出意外的名列其中,对口学校就是江田岛海军学校。 这在当时是很光荣的事情,徐思齐父母自然是鼎力支持,希望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将来能够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这么大的事情,徐思齐立刻向老雷做了汇报,本以为会遭到反对,没想到老雷非常高兴。 老雷也知道,江田岛是亚洲最好的海军学校,即使在世界范围内,那也是能排进前五位的名校。 这样的学习机会,可遇不可求,将来徐思齐学成归来,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国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所以,老雷当即拍板,同意徐思齐出国留学。 比较凑巧的是,为了争取国际社会的帮助,华东地下组织负责人方永岩,刚好在同一时间赴日与反战人士会面。 于是,经过老雷的提议,组织上做出决定,在日本期间,由方永岩亲自负责徐思齐的特务培训工作。 民国十六年,4月12日傍晚,是徐思齐和老雷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 徐思齐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雨,一阵北风吹过,让人有一种乍暖还寒的感觉。 见面地点约在了福运茶楼,徐思齐选了靠近厨房的桌位,因为厨房连着后门,万一发生意外变故,起码还有脱身的机会。 几分钟后,老雷匆匆赶来,不等徐思齐开口,他语气急促的说道:“记住,你的代号是冰,冰冷的冰。为了做到绝对保密,组织上只知道你的代号,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如果我出事了,方永岩就是你的唯一联络人!” 说完这些话,老雷示意徐思齐从后门走,他自己留在福运茶楼。 大约十几秒钟后,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闯进茶楼,不容分说带走了老雷。 当天晚上,包括老雷在内,二十几名不肯签自白书的共党成员惨遭杀害。 后来徐思齐才知道,4月12日那天,国党正府在全国范围内,突然展开了所谓的清党措施。 尤其是在上海,那些本来在军队和正府部门任职的共党成员,一律遭到逮捕。 那一天,是国党和共党公开决裂的一天。 那一天,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 到了日本之后,徐思齐很快和方永岩见了面。 培训工作进展顺利,对这个聪明过人的小伙子,方永岩心里十分满意。 在他看来,徐思齐素质全面,是一个难得的特工人才。 两人约定了接头方式,徐思齐将来若是到了上海,先在火车站留言簿留言。 方永岩不定期的查阅留言簿,看到徐思齐的留言后,就会在《世界报》发布一则带有暗语的广告,约定具体的见面时间。 然而,三天过去了,方永岩杳无音信。 徐思齐心里很着急,如果方永岩出了意外,自己这块沉睡中的冰,就将永远沉睡下去。 按说,周炜龙招募自己加入特务处,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其实是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 可是,未经组织允许,如果徐思齐自作主张,同意加入特务处,那就是叛党行为! 所以,徐思齐只能采取拖延战术,既不一口回绝,也不主动去联系周炜龙。 问题是,这件事能拖多久呢? 周炜龙的耐心有限,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某一个人身上…… “徐先生,你在想什么呢?”顾玲珑关切的声音,把陷入回忆中的徐思齐拉回了现实。 “哦,我刚刚在想……该怎么感谢你的无私帮助。” “说到无私,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无私的人。” “这话怎么说?” “昨天,若不是你勇斗歹徒,后果不堪设想,我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我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即便是恰逢其会,我估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句话会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中国人太爱安逸,几乎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听了顾玲珑的一番言论,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徐思齐不免起了好奇心,说道:“顾小姐见解独特,在下佩服,只是有一点没太懂,你说的太爱安逸,指的是什么?” 顾玲珑语气平静的说道:“九一八那年,日军在东北只有区区两万驻军,而东北军有四十多万,为什么不打?就是因为太爱安逸,指望着国联从中调停,幻想日本人主动把东北还回来。一二八事变,国军明明占据了优势,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把日军赶出上海?归根结底,还是太爱安逸,安于现状,这样多好,大家一团和气,马照跑、舞照跳,天下太平,一派祥和!” 第19章 火花 徐思齐由衷的赞叹道:“顾小姐的见识,当真是非同一般,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在你的身上……” “对不起,徐先生,我和你开玩笑呢,刚才那些话,其实是父亲说的,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顾玲珑强忍着笑意,这也就是和徐思齐不熟,要不然她早就笑成一团了。 徐思齐愕然片刻,随即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从不和陌生人开玩笑,现在看起来,起码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顾玲珑脸红了一下,感觉心怦怦直跳,她不敢接触徐思齐的目光,只好假装去看车窗外的街景。 “徐先生在哪里高就?” “无业游民一个,暂时还没找到工作。顾小姐呢?” “我刚刚毕业,之前在英华女中读书,哦,英华是教会创办的学校,就在圣三一教堂附近,很好找的。”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不怕你笑话,你要是现在把我撵下车,我连家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你是北方人嘛,刚来到上海,肯定要熟悉一段时间,没人笑话你的。”顾玲珑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是郑先生告诉我们的,况且,口音也听得出啊……” 稍微停顿了一下,顾玲珑改用英语说道:“郑先生还说,你的英语很好,是这样的吗?” “我的英语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顾小姐的英语非常标准。”徐思齐说的也是英语。 顾玲珑微笑着说道:“我读的是教会学校,英语是必修课。” “我中学也是在教会学校。” “我们一样……” “对,一样。” “徐先生,你很优秀。” “谢谢夸奖。” 顾玲珑忽然发现,母语羞于表达的词汇,用英语反而很容易说出口。 轿车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到街上标识牌“四川北路”的字样,徐思齐忍不住问道:“顾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玲珑说道:“书店。” “去书店做什么?” “你那本《石头记》只有上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能买到下册。” “按说,那本书应该是你的。” 顾玲珑说道:“其实,并不是我要买那本书,而是母亲很喜欢。你知道的,老人家嘛,总是比较怀旧。” 徐思齐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也成老人家了。” “在书店的时候,看你挑书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倒卖旧书的商人……” 话一出口,顾玲珑立刻觉得不妥,一个姑娘家,若不是心有好感,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男人观察如此细致。 幸好,徐思齐似乎并未在意,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家父生前特别喜欢收藏旧物,耳濡目染,我对这类东西也很感兴趣。” 说话间,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司机说道:“小姐,到了。” 顾玲珑对徐思齐说道:“那边的巷子很窄,人又多,车开不进去了,我们走几步吧。” “好。”徐思齐推门下了车。 四川北路商铺林立,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显得格外的热闹。 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徐思齐都会留神观察周围的一切,这就像是平时用心做功课,等到考试的时候或许都能用得上。 前面不远有一家书店,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大字:竹内书店。 别看书店门面不大,店内却是干净整洁,而且非常的宽敞。 老板面容和蔼,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眼镜,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态度十分的客气,说道:“欢迎光临小店,两位需要哪类书?” 顾玲珑说道:“请问,你这里有没有手抄本的《石头记》?” “最好是清版。”徐思齐补充着说道。 “请等一下。” 老板在柜台里翻找了一会,然后把一本书递过来,说道:“你们说的是这种书吗?” 顾玲珑仔细一看,正是清版《石头记》手抄本的下册,而且品相比徐思齐那本还要好一些。 徐思齐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顾玲珑接了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瞬间胶着在一处,随即又迅速慌乱的移开,心里都多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即便看出了两人喜欢这本书,老板也并没有漫天要价,甚至比松竹斋还便宜了一块钱。 付过了书款,老板弯腰去拿纸袋包装,一枚徽章从他内衣里掉了出来,他的反应也算很快,顺势用脚踩住了徽章。 “先生,你的书,请拿好。”老板把书递给了徐思齐。 徐思齐点了点头,对顾玲珑说道:“我们走吧。” “两位慢走。” 目送着徐思齐和顾玲珑走远,老板赶忙捡起那枚徽章,找来干净的抹布,很小心的擦拭干净,然后又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徽章上一只飞翔的白鸽,背景是蓝天白云,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信鸽协会的标识,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日本反战同盟会的标识,凡是拥有这种徽章的人,都是反战同盟成员。 ………… 回去的途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徐思齐说道:“顾小姐,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 顾玲珑默然片刻,说道:“若是为了谢我,这顿饭就免了吧。” “如果、如果是朋友相邀呢?”徐思齐改用英语说道。 顾玲珑眼睛一亮,也用英语回答道:“如果是朋友相邀,我不会拒绝。” “我们去哪儿?” “贵一点的地方可以吗?” 徐思齐笑道:“当然。” 顾玲珑的心情愉快极了,语气轻快的对司机说道:“去德大。” 轿车转入公共租界,朝文监师路方向驶去。 徐思齐请顾玲珑吃饭,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是晚饭时间,总不能让顾玲珑饿着肚子回去吧。 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不知不觉中,两颗年轻的心,已然碰撞出了爱的火花。 爱情,从来都是自然而然发生。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冲破信仰牢笼的感情,如果不是亲情,不是友情,那一定是爱情。 第20章 德大西菜社(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10000大洋!) 德大西菜社位于文监师路,主营德国菜。 名为西菜社,实际上所有菜品都经过了改良,口味更适合上海人的饮食习惯。 乔振东一行蔫头耷拉脑袋,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在巡捕房关了三天,仅存的一点锐气也行将消磨殆尽。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在餐饮业比较集中的文监师路,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饥肠辘辘的感觉尤其强烈。 小俊低声说道:“振东哥,我饿了……” 乔振东停下脚步,手在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十几个铜元,然后看了看其他人,说道:“谁还有钱?” “我还有一点……” “我也有。” “这是我的。” 一堆铜元放在了乔振东的手里。 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月,即便住最便宜的大通铺,他们身上的钱也所剩不多了。 陶青红背过身去,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故作轻松的说道:“走,今天我请你们吃大餐!” “青红姐,你咋还有钱?”小俊惊讶的说道。 陶青红说道:“前段时间,你们跟着振东到处瞎跑,我闲着没事做,就去问隔壁洗衣店缺不缺帮工……” 乔振东愣了几秒钟,一把抓住陶青红的手,看着一串磨出来的水泡,嘴里顿时像是吃了黄连一样的苦。 “你干嘛,大家都看着呢……”陶青红满脸通红,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乔振东涩声说道:“这个钱,我们不能用。” 陶青红说道:“振东,别想太多了,先让大家填饱肚子要紧。” “青红………” “放心吧,钱还会有的,洗衣店老板说了,如果我每天都去做帮工,一个月付给我10块钱。” “青红,你是女生,这种事不用你。从明天开始,大家都出去想办法赚钱!大不了,去码头扛大包,我就不信了,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一个男生说道。 乔振东冷着脸说道:“你们别忘了,我们这次到上海,可不是来扛大包的!” “可是……”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有啥办法?” “邹先生说了,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不好吧?欠了这么大的人情,还去麻烦人家,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啊……” “行,你知道好歹!那你来想个办法?” “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吧……小俊,如果有钱了,你最想吃啥?”见同伴们起了争执,陶青红赶忙岔开话题。 小俊毫不犹豫,立刻说道:“我最想吃南翔的小笼包子,一咬一兜油,老香了!” 陶青红笑道:“是不是城隍庙那家?” “嗯。”小俊用力点了点头。 街对面就是德大西菜社,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看上去流光溢彩富丽堂皇,餐厅从里到外显得非常气派。 乔振东吐了一口气,对小俊说道:“瞧你那点出息,等有钱了,我带你们去德大吃葡国鸡!” 小俊问道:“振东哥,啥叫葡国鸡?” 乔振东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很有名。” 旁边一个男生做沉思状,说道:“我估计,葡国鸡应该是用葡萄做的一种烧鸡……” 另一个男生说道:“你可别扯了,葡国指的是葡萄牙,葡国鸡是当地名菜……还葡萄做的烧鸡,你可真是个天才!” 众人哄笑着,颓废的情绪一扫而光。 年轻就是这点好,在挫折和失败面前,总是能很快站起来。 在街边买了一些吃食,大家有说有笑的朝一条巷子走去,巷内有一家大众旅店,他们就住在那里。 ………… 此时,德大西菜社内,徐思齐和顾玲珑相对而坐。 典雅的欧式装修,暖色调的灯光,充满异国情调的台布,餐厅内处处展现着来自大洋彼岸的风情。 徐思齐一共点了四道菜,里脊牛排、意式烩鲑鱼、奶香浓郁的水果沙拉,当然还有德大的招牌菜:葡国鸡。 葡国鸡并不是一整只鸡,而是佐以咖喱洋葱,菜品外观极为浓稠,装在罐状容器里的鸡块。 “顾小姐,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以苹果汁代酒,干杯!” “干杯。” 正在这时候,餐厅经理迈步走了过来,客气的对顾玲珑说道:“打扰一下,请问,您是顾公馆的二小姐吧?” “是的。”顾玲珑点了点头。 经理回身一招手,一名女招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瓶红葡萄酒。 经理说道:“这是法国丽伯特酒庄酿造的一级红葡萄酒,特别赠送给两位,请慢慢享用。” 说完这句话,经理也不做过多解释,转身退了下去。 顾玲珑略一思索,对徐思齐说道:“丽伯特酒庄很有名的,我们要不要喝一点?” 徐思齐说道:“看起来,顾小姐对酒很在行。” 顾玲珑掩嘴笑道:“你又被我骗了,我只认识这一种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为什么?” “父亲最喜欢这个牌子的葡萄酒,他是德大西菜社的常客,跟老板的关系也不错,以前每次来吃饭,餐厅都会免费赠送一瓶这种酒。” “哦,我明白了,那个经理认出了你,所以也按照惯例,赠送了一瓶葡萄酒。” 顾玲珑摇了摇头,说道:“我那时候年龄还小,经理不可能认识我,他应该是看到了我家的车……” 说着话,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细细的品着滋味。 徐思齐笑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甜甜的,跟果汁的味道差不多,嗯,好喝。” “对于初次饮酒的人来说,葡萄酒的口感很具有欺骗性,如果不加以节制,十有八九会酩酊大醉。” “会吗?” “相信我,绝对会。” “我相信你。”顾玲珑轻声说道。 徐思齐心潮起伏,强迫自己平复了心情,掩饰着笑道:“顾小姐,今天跟着你沾光,免费喝到这么好的酒,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口酒。 “顾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吃牛排配葡萄酒,味道会特别醇厚。”徐思齐拿起刀叉,慢慢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 “为什么?”顾玲珑好奇的问道。 “葡萄酒含有酒石酸,可以完美中和牛肉的膻味,不仅口感更好,而且营养价值……”徐思齐目光一瞥,透过窗户看到了街对面乔振东一群人。 第21章 顾公馆的二小姐 入夜。 轿车停在黄金大戏院门前,徐思齐对顾玲珑说道:“我就住在对面的巷子里,330号。” “你一个人住吗?”顾玲珑探身看了一眼。 徐思齐说道:“不,我和朋友一起住。” 见顾玲珑惊讶的目光,徐思齐知道她误会了,赶忙解释着说道:“你见过的,就是那位郑先生。” “那还好……哦,我是说,那很好啊,你和郑先生住在一起,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是啊,我在上海举目无亲,郑重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身处黑暗的环境里,加上刚刚喝了一杯葡萄酒,顾玲珑也变得大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徐思齐,说道:“以后你要是遇到了难处,也可以来找我……起码,我们不是陌生人。” “好的。”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你是在敷衍我吗?”顾玲珑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敷衍?没有啊。” “你都不问我住在哪里,还说不是敷衍……”顾玲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徐思齐说道:“你是顾公馆的二小姐,在餐厅的时候,那个经理说过一次。” “那、你知道顾公馆在哪吗?” “霞飞路。”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留意了一下电车站牌,霞飞路刚好有一个顾公馆站,我想,应该不会是巧合吧?” “你真聪明。”顾玲珑的心情顿时好转。 徐思齐笑道:“所以,我并没有敷衍你。” 司机提醒着说道:“小姐,太太再三嘱咐过了,晚上九点钟之前,你必须回家……” 徐思齐说道:“顾小姐,很晚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家里惦记。” “嗯。” “再见。” “再见。” 徐思齐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巷子里走去。 目送着徐思齐进了巷子,顾玲珑忽然冲动的打开车门,用英语大声说道:“徐思齐,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都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今晚非常非常的开心,谢谢你!” 此时,徐思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身子停顿了一下,随即回手关上房门。 郑重在沙发上半躺半卧,一张报纸盖在脸上,听到门响,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又出啥事了呢……” “乌鸦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徐思齐坐下来,把那本《石头记》放在茶几上。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对了,我托了朋友做保人,结果白跑一趟,思齐,谁把你保出来的?” “顾小姐。” “哪个顾小姐?” “顾玲珑。” “她为什么要帮你?” “不知道。” 郑重想了想,笑嘻嘻的说道:“要我说,那个顾小妞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说道:“郑重,你对顾公馆了解多少?” 郑重瞪大了眼睛:“霞飞路的顾公馆?” “对。” “你打听这个干嘛?哦,我明白了,顾小妞也姓顾……这么说,她是顾公馆的人?” “顾公馆的二小姐。” 郑重愣了几秒钟,然后猛然一拍大腿,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这就难怪了,听说这件事惊动了总华探长,我心里还在纳闷儿,你初来乍到的,怎么和总华探长认识上了呢?” 徐思齐说道:“你是说,顾玲珑认识总华探长?”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她不可能认识总华探长,我估计,应该是顾小妞的家里人和总华探长打了招呼!”郑重笃定的说道。 “说了半天,她家到底是干嘛的?” “干嘛的……” 郑重站起身,在一堆旧报纸中翻找了一会,最后从里面抽出一份《申报》,他指着国际时讯版刊登的一张照片,说道:“瞧见了吧,这位仪表堂堂的老先生,就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思齐,你小子行啊,来上海没几天,居然找了一个这么有背景的靠山!” 徐思齐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一会,郑重口中的老先生,其实也就五十岁左右,相貌确实仪表堂堂,眉眼之间和顾玲珑很像。 标题是一行粗体字:顾代表在国联大会中发言,强烈谴责日本国野蛮侵略行径! 徐思齐吃惊不小,他想到了顾玲珑肯定不是普通家庭,却没想到她竟然是顾代表的女儿。 郑重笑道:“怎么样,吓着了吧?” 徐思齐放下报纸,身子往后一靠,说道:“吓着什么呀,顾玲珑是谁的女儿,跟我有啥关系……” 郑重切了一声:“你呀,就是嘴硬,我早就发现了,从你第一次见到顾小妞那天起,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 “怎么不对了?”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未见过你,用那种眼神看别的女人。” “难不成,我每次看女人的时候,还得告诉您一声,我用的是啥眼神?” “咱说归说,唠归唠,抬杠就没意思了。” 徐思齐闭了嘴,他和郑重之间太熟了,有些事情确实瞒不过对方。 郑重自顾自的说道:“思齐,这件事你听我的,千万要和顾小妞好好相处,这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你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顾小妞不仅人长的漂亮,家世背景又这么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天赐良缘。” 徐思齐皱着眉说道:“我怎么听着,您说的这段儿,讲的是某个一门心思吃软饭的家伙、对人家姑娘图谋不轨的故事呢?” 郑重哈哈一笑:“吃软饭怎么了?我跟你讲,吃软饭和吃软饭还不一样,要是有了身份地位,那就不能称之为吃软饭,报纸上有个词儿说的很准确,人家那叫强强联合!” “郑重,你可真行,不要脸的事都能分出三六九等来,我算是长见识了……嗳,既然你研究的这么透彻,来上海这么多年了,你自己干嘛不强强联合一回?”徐思齐半开着玩笑说道。 郑重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嘛……” 徐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思齐,我真不是开玩笑,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郑重在门外说道。 “我和顾玲珑满打满算才认识两天,你非要把我们俩往一块扯……”徐思齐一边刷牙一边说道。 第22章 利欲熏心 “呜——” “呜——” “呜——” 刺耳的汽笛声中,满载货物的“顺和号”货轮,缓缓驶离了十六铺码头。 伊藤正刚举目远眺,望着渐渐远去的“顺和号”,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里毕竟是租界,刚刚巡捕例行检查时,伊藤正刚非常紧张,好在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检查。 在四名保镖的簇拥下,一名身穿金丝刺绣锦缎马褂,头戴浅灰色礼帽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社长,张孝临来了。”小林彦五郎低声说道。 伊藤正刚站着没动,依然保持面朝江水的姿势。 张孝临来到近前,对伊藤正刚说道:“伊藤社长,实在不好意思,小东门那边修路,我从裕兴街绕过来的……没耽误正事吧?” 伊藤正刚转过身,盯着张孝临看了一会,说道:“张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始终在有序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来。” “伊藤社长,顺和号已经安全离港……” “刚刚来了一队巡捕,突击检查了所有货轮,好在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要不然差一点出事!” 张孝临愣了几秒钟,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伊藤社长,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 伊藤正刚板着脸说道:“张先生,我不认为这件事很好笑。” 张孝临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然后低声说道:“带队的李巡长是我的门生,我早就打过招呼了,他们只是走走过场,给外人看而已。” 伊藤正刚默然片刻,看了张孝临一眼,沿着河堤慢慢走去。 张孝临心领神会,示意保镖不必跟着,他紧走几步追了上伊藤正刚。 走出十几米远,伊藤正刚停下了脚步,望着脚下的滔滔江水,说道:“黄金大戏院那边,行动暂时中止。” 张孝临赶忙说道:“伊藤社长,上次只是一个意外,您放心,这次我安排得力人手……” 伊藤正刚摇了摇头:“巡捕房已经有了防备,福煦路附近到处都是便衣,我们没机会了。” 张孝临恨声说道:“都怪那个姓徐的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对了,徐思齐和总华探长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顾公馆出面替徐思齐说了话,所以,总华探长才下令放人。” “哦,原来是这样……” “伊藤社长,要不要我派人做了他?” “算了,一个徐思齐不足为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明白了。” 那四个保镖,始终不远不近跟着张孝临,警惕巡视周围的情况,他们身上都暗藏着短枪。 伊藤正刚看了一会,然后微笑着对张孝临说道:“张先生,我不太明白,租界的治安也算不错,你为什么每次出门都带着保镖?” 张孝临说道:“主要是习惯了,那个王疯子到处搞暗杀,搞得我也跟着心惊胆战,身边要是不多带几个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王疯子是谁?” “哦,就是斧头帮的王冠樵,我们私下里都叫他王疯子,那家伙看谁不顺眼就杀谁,跟疯子也差不多。” “你能找到他吗?” 张孝临摇了摇头:“我估摸着,王疯子可能是离开上海了。” 伊藤正刚目光一闪:“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根据吗?” 张孝临说道:“王冠樵跟皇军作对,也跟国民正府作对,特务处想要他的命,皇军也想要他的命,除非他是真疯了,否则的话,干嘛要留在上海等死?” 伊藤正刚思索了一会,觉得张孝临分析的有道理,说道:“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他……” 张孝临犹豫了一下,说道:“伊藤社长,我上次提出的条件……” 伊藤正刚微微一笑:“我今天来,就是要正式通知你,我们会全力支持你坐上工部局华董的位置!” “太感谢了!伊藤社长,如果我能当选工部局华董,我保证,会尽可能的为你们提供便利!”张孝临激动之余,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日式鞠躬礼。 伊藤正刚说道:“张先生,你是帝国的朋友,我坦白的说,你若是能够当选华董,既符合帝国的利益,同时也符合你的个人利益。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 张孝临眉开眼笑,连声说道:“是是是,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 为了更好的管理租界,租界工部局设立了董事会制度,由董事会领导工部局。 董事会除了总董之外,另设13名董事,董事会具有相当大的权力,他们就等于是租界的“正府”。 13名董事中,英国人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大多数席位,其次就是华董,一共有5个席位。 五位华董都是上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杜文龙也是其中之一。 随着大批日侨的到来,虹口一带俨然成了“日租界”。 工部局董事会经过研究,增设一个日籍董事席位,算是尽量平衡了各方利益。 张孝临通过一些非正常手段,获得过一两次华董提名,因为他的名声不佳,最后关头总是功亏一篑。 特高课刚刚设立情报点,对租界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很多事情还是要仰仗中国人。 所以,伊藤正刚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积极物色合适的人选,以便将来帮助自己开展情报工作。 很快,张孝临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通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调查,伊藤正刚做出了决定,把工部局华董这个诱饵抛给张孝临,从而让他死心塌地为梅机关效力。 对于委身当汉奸这件事,张孝临答应的很痛快,他是一个对国家民族观念很淡薄的人,只要有利可图,让他干什么都行。 双方合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扰乱黄金大戏院的话剧演出,伊藤正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张孝临拿人命表忠心! 张孝临心知肚明,若是不送上一份投名状,日本人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自己。 张孝临有机会回头,可是,利欲熏心之下,他选择了与魔鬼同行。 第23章 孪生姐妹 霞飞路是上海着名的富人区,这里寸土寸金,房价贵的离谱,普通人根本不敢问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住在霞飞路,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顾公馆是一栋双层洋房,门前有一个占地一亩多的花园,花园中间是一个喷水池,四周种植着腊梅、黄杨、冬青、玉兰、海棠、茶花等树木花卉。 此刻,顾玲珑独自坐在藤椅上,漫不经意的翻阅着那本《石头记》下册。 “叮铃铃!” 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的脚踏车铃声。 一个和顾玲珑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骑着一辆白色脚踏车,歪歪斜斜的冲了过来,嘴里还不停的喊道:“让开让开!车闸坏了,撞到了可别赖我!” 顾玲珑就像没看到一样,端坐在藤椅上纹丝未动。 眼看着就要撞到顾玲珑,骑车的姑娘忽然嘻嘻一笑,用力捏紧了车闸,脚踏车稳稳停了下来。 顾玲珑皱了皱眉,说道:“顾倾城,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吗?” 名叫顾倾城的姑娘支好脚踏车,一屁股坐在顾玲珑的身边,伸手夺过《石头记》随手翻了两页,说道:“你都安静一天了,母亲担心你,让我来问问……咦,怎么只有下册,上册呢?” “你小心一点,别弄烂了。”顾玲珑伸手去抢书。 顾倾城躲了一下:“一本破书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烂就烂呗。” “你坐那边去,又不是没椅子……” “我不。我就喜欢和你坐在一起。” “你不嫌挤呀?” “我都习惯了,小时候,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坐的啊。” “那是小时候……顾倾城,把书还给我!” 顾倾城板着脸说道:“整天顾倾城顾倾城的叫,一点礼貌也没有,下次记得叫姐姐!” 顾玲珑撇了撇嘴:“只比我大五分钟的姐姐。” “大五秒钟,你也得叫姐姐。” “你看看你,哪有个姐姐的样子,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我哪里欺负你了?” “刚刚差一点撞到我。”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顾倾城和顾玲珑是孪生姐妹,她们不仅长相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很相似,若是同样的穿着打扮,外人很难分得清谁是倾城谁是玲珑。 两人唯一不同之处,姐姐性格外向活泼,相比较而言,妹妹则稍显文静。 顾玲珑站起身,坐到对面的藤椅上,看了一眼那辆脚踏车,说道:“顾倾城,我可提醒你啊,在家里骑车就算了,千万别到街上去。” “为什么?” “你上次差一点撞到电车,这么快就忘了?” “我那是躲一个乱跑的小孩子,要不然……嗳,别打岔啊,玲珑,你这两天神情恍惚,饭也吃的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好去向母亲大人交差。”顾倾城一边翻着书,一边漫不经意的问道。 “我没心事,你别乱猜了,一会儿我自己去和母亲说……”趁着姐姐没留神,顾玲珑一把抢回了书。 顾倾城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玲珑,我听玉蓉说,你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名叫徐思齐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姐姐说说呗。” “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呀?不许回避,不许模棱两可,这个问题必须正面回答!” “……普通朋友关系。” 顾倾城眼珠一转,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了一个普通朋友,居然央求母亲给总华探长打电话……” “顾倾城,你有完没完了!这件事我解释过好多次了,徐思齐不顾个人安危,制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我帮助这样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急什么?” “………” “玲珑,别在家闷着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不想去。” “永安百货对面新开了一家大东舞厅……” “不想去。” 顾倾城看了妹妹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玲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和姐姐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徐思齐?我保证不和外人讲!”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刚刚认识。” “你喜欢他什么?” “我不知道……” “那、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 “他是做哪一行的?” “他刚到上海,暂时还没找到工作……” ………… 转过天。 徐思齐从家里出来,迈步朝电车站走去。 顾家的轿车停在街边,司机对车后座的顾倾城说道:“大小姐,他就是徐思齐。” 顾倾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调好焦距,对着徐思齐连续按动快门。 见徐思齐上了电车,顾倾城对司机说道:“跟上他。” 举着照相机又比划了一下,顾倾城嘟囔着说道:“距离太远了,而且还都是侧脸……” 得知小女儿有了意中人,顾太太怎么能放心得下,先不论家世背景,起码也要先看一看长相如何。 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顾太太不想太过于张扬,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让顾倾城找机会偷拍几张徐思齐的照片。 坐了两站地,徐思齐下了电车,步行一段距离,前面不远就是福煦路巡捕房。 “他到巡捕房做什么!”顾倾城喃喃自语着。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提醒着说道:“大小姐,等徐思齐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拍照了。哦,记得拉上车窗帘,别让他看到。” “唉,谁能想到,我顾倾城竟然躲在暗处偷拍别人,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入流的小报记者!”顾倾城嘴上发着牢骚,心里却是很兴奋,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巡捕房接待处。 徐思齐说道:“请问,应聘文书在哪里报名?” 现在正值中午,接待处只有一名王姓文职巡捕,他看了看徐思齐,说道:“会讲洋文吗?” “会。” “证件和照片带了吗?” “带了。” “先填表。” 王巡捕递给徐思齐一张表格。 桌上有一本厚厚的蓝皮册子,徐思齐上次就见到过。 按照巡捕房的规定,如果前来保释犯人,保人必须在册子上面签字。 第24章 人质 趁着王巡捕去了卫生间,徐思齐伸手拿过蓝皮册子,他想最后确认一下,周炜龙当天是不是来过巡捕房。 翻到2月17日的出狱记录,只有两个记录,一个是徐思齐的释放记录,另一个是乔振东他们的释放记录。 徐思齐的保人一栏,虽然没有保人的名字,但是用红笔做了标注:总华探长特批。 乔振东他们的保人一栏,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名字:邹元成。 徐思齐知道,特工人员都有化名,只要找机会看到周炜龙的笔迹,就能判断出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过了一会,王巡捕迈步走了进来,站在徐思齐身后看了一会,啧啧说道:“洋文写的这么好,干嘛要来巡捕房呢,我跟你讲,文书的薪水可不高……” 他话音未落,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好了,犯人逃跑了!” “拦住他!” “站住!” “站住!” 王巡捕犹豫了一下,悄悄打开房门探头向外张望,还没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被迎面一记重拳打中鼻梁。 王巡捕大叫了一声,捂着鼻子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 与此同时,阿毛从门口飞跑了过去。 李巡长带着几名巡捕紧随其后,百忙中还没忘了贬损一下王巡捕:“老王,你真是个笨蛋,伸腿绊他啊!” 王巡捕捂着鼻子,哎呦哎呦的直哼哼,估计是鼻梁骨断了。 巡捕房门前一片开阔地,阿毛根本无处藏身。 李巡长掏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举着枪瞄了一会,对准阿毛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呼啸着从阿毛头顶飞了过去。 阿毛吓得一缩脖子,见路边停着一辆拉着车窗帘的小轿车,他想都没想,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传来一声女人惊叫声:“你是谁?滚出去!” 阿毛也很意外,他本以为这是一辆空车,没想到车里竟然有人,而且还是一个“熟人”——他误把顾倾城当成了顾玲珑。 顾倾城正等着偷拍徐思齐,哪曾想等来了一个逃犯。 阿毛冷笑道:“小妞,我认得你,在戏院那天……” 司机抄起一个扳手,对着阿毛一通乱打,想要把他赶下去。 阿毛夺下了扳手,狠狠抡在司机的脑袋上,司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晃,扑倒在方向盘上。 “阿毛,你逃不掉了,立刻释放人质!”李巡长举着手枪,在车外咋咋呼呼的喊道。 阿毛也豁出去了,用扳手击碎车窗玻璃,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对着顾倾城的脖子,大声说道:“姓李的,有种你就开枪,看看是她死,还是我死!” 李巡长喝道:“最后一次警告,立刻释放人质!否则的话,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毛喊道:“少他吗的废话,你们要是敢乱来,我立刻杀了她!” 正在僵持之际,一名身穿制服的英国人走了出来,他是福煦路巡捕房最高长官,总探长简森。 李巡长快步走过来,躬身说道:“报告总探长,逃犯阿毛挟持了两名人质,其中一人生死不明,我建议,应该安排狙击手将逃犯击毙!” 听过了翻译,简森抻着脖子看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道:“那辆车看着有些眼熟……” 他身后有人用英语说道:“那是顾公馆的车,车里那位是顾公馆的二小姐。” 简森回头一看,身后站在一名身穿便装的华人青年。 “你是谁?” “我叫徐思齐,是前来应聘文书的。总探长,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人质的安全,最好不要轻易使用狙击手。” “你是在怀疑狙击手的枪法吗?” “逃犯躲在顾小姐身后,阻碍了狙击手的射界,而另一侧车窗拉着窗帘,狙击手只能选择在正面射击,我担心,这样一来会刺激到逃犯,他很可能会报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伤害到顾小姐。”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分析,简森不禁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徐思齐说道:“逃犯无非是想活命,只要他答应释放顾小姐,一个亡命之徒而已,放了他又能怎样?我相信,总探长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李巡长听不懂英语,干着急插不上话,他早就认出了徐思齐,对徐思齐前来应聘文书倒也不奇怪。 过了一会,简森对翻译低声说了几句,翻译转脸对李巡长说道:“总探长有令,任何人不许开枪,派人去和逃犯谈判,他只要答应不伤害人质,可以放他离开。”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总探长和巡长的级别,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谈判的巡捕很快带回了阿毛的要求:派人开车送他去闸北,只要确认了安全,他自然会释放人质。 简森当即表示同意,询问谁愿意去充当司机,一连问了三遍,现场无人应答。 这种差事没人愿意干,闸北一带是阿毛的老巢,万一阿毛要是翻了脸,派去的巡捕弄不好都能把小命丢在那儿。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简森说道:“总探长,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意给他当这个司机。” 简森看了看手下的巡捕,问道:“你们觉得呢?” 在场的巡捕纷纷点头,没有任何人开口反对。 简森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年轻人,我很钦佩你的勇敢和担当,巡捕房需要勇敢的人,所以,我现在就可以通知你,你已经被正式录用!” “谢谢总探长!” 徐思齐压低了礼帽,高举着双手来到轿车近前,对车里的阿毛说道:“我是巡捕房的文职人员,我负责开车送你去闸北。” 阿毛处于高度紧张中,时刻防备巡捕冲上来,并没有仔细去看徐思齐的长相,呵斥道:“别废话了,快点!” 徐思齐打开驾驶室车门,先把满脸是血的司机拖了出来。 顾倾城颤声问道:“他死了吗?” 徐思齐坐进车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 在众多巡捕注视中,徐思齐调转车头,尽量放缓车速,驶离了福煦路巡捕房。 第25章 错把倾城当玲珑 在阿毛的指挥下,轿车在租界内穿行。 阿毛依然全神戒备,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他担心巡捕会在暗中尾随。 徐思齐看了一眼后视镜,见阿毛一脸的紧张神色,于是说道:“巡捕只要出了租界,就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闸北是华界,你担心什么?” 阿毛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只要进入闸北地界,即使巡捕跟着来了也不怕。 “你开快一点!慢慢悠悠的,像牛车一样!”阿毛放下心来,转而呵斥着这个不紧不慢的“司机”。 徐思齐笑了笑,稍微加快了一点车速,说道:“老兄,我有点好奇,以你的罪名,最多也就在监狱关上一年半载,为什么要冒险越狱呢?” 阿毛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巡捕知道啥!还一年半载……我要是再不跑,用不了一天半天,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顾倾城忍不住问道:“有人要害你啊?” 前面不远就是泥城浜,眼看着距离闸北越来越近,阿毛也逐渐放松了警惕,说道:“昨晚胜子死了,说是吃饭噎死的……吗的,监狱的伙食比猪食强不到哪去,你们说,胜子至于嘴急成那样吗?” “胜子是谁?”顾倾城莫名其妙。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阿毛说道:“你认为是谁害死了胜子?” “还能有谁,肯定是黄耀发派人干的!”阿毛恨声说道。 “动机呢?” “啥?” “黄耀发的杀人动机呢?” “我和胜子去闹他的场子……”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在黄耀发的眼里,你和胜子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他要是想兴师问罪,自然去找幕后主使者,根本没必要在你们身上费心思。” 阿毛愕然半晌:“那、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杀你们的另有其人!” “………”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随手扔给阿毛一支,说道:“根据我的经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的都不会太长久。” 阿毛愣了一会,嘴里喃喃着说道:“难道是张先生?可是,他和日本人的事,我连半句都没说出去……” 趁着阿毛神情恍惚,徐思齐忽然踩住刹车,回身朝阿毛扑了过去, 阿毛也迅速警醒过来,伸手去抓身边的顾倾城,他打算故技重施,以人质威胁这个司机。 在顾倾城的惊叫声中,徐思齐猛然挥起一拳,重重扪在阿毛的脸上,这一拳打的阿毛眼前直冒金星。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只觉得右臂一阵钻心的疼痛。 “咔吧!” 骨节发出一声脆响,胳膊被徐思齐掰的脱臼。 阿毛这才看清楚“司机”的长相,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自己是不是和这个姓徐的小子八字犯冲,怎么每次看见他都没好事呢。 制住了阿毛,徐思齐转脸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顾倾城惊魂未定,茫然的点了点头,一眼瞥见徐思齐手背上鲜血淋漓,她惊呼着说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徐思齐毫不在意,这是被阿毛用玻璃划伤的,只要上了止血药,用不了一天半天就能痊愈。 顾倾城打开挎包,手忙脚乱的拿出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徐思齐包扎伤口,嘴里碎碎念着说道:“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说是小伤……” 徐思齐也没阻止,转脸看了看阿毛,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秘密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那样一来,你反而安全了。如果还想替张孝临隐瞒,我敢保证,你只要过了垃圾桥,就会被乱枪打死!” 过了垃圾桥,就是闸北地界。 “我要是说了,有啥好处?”阿毛捧着右臂,疼的龇牙咧嘴。 徐思齐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要好处?” “废话,左右都是死,要是没有好处,我干嘛要说……” “检举揭发幕后黑手,你会因此获得假释,起码不用坐牢了,这个好处怎么样?” 阿毛权衡利弊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我说!他张孝临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伊藤正刚亲口许诺,将会支持张孝临竞选工部局华董,张孝临意图扰乱黄金大戏院,也是受到了伊藤正刚的指使。 对这些事情,阿毛多少都了解一些,至于说,其中的具体细节,他并不是很清楚。 徐思齐知道,别人若是信口开河,以张孝临的智商,他不可能轻易相信。 那也就是说,伊藤正刚一定具备能让张孝临相信的实力! 一家普通商社,肯定没这个实力。 难道说,伊藤商社和日本军方有关联? 这是徐思齐的第一反应。 回想起去伊藤商社面试的情景,看到一楼仓库那些钢板门窗,当时以为只是正常的防盗措施。 现在这么一看,就显得有些过于夸张,如果仓库里是普通货物,实在没必要搞成那样…… 返回的途中,顾倾城不想和阿毛坐在后面,她坐到副驾驶座位,瞥了一眼徐思齐的手背,说道:“你的手、还疼吗?” 徐思齐微微一笑:“你包扎的很专业,不疼了。” “看不出来,你还蛮会哄人呢。” “确实很专业……你看,手腕上绕的这一下,手绢就不会松动了。” 后车座的阿毛哼哼着说道:“两位,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们就别打情骂俏的了,我听着闹心。” 顾倾城脸涨的通红,回头狠狠瞪了阿毛一眼,说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毛说道:“好好好,二位继续吧,就当车里没我这个人。”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陷入了既尴尬又烦躁的气氛中。 十几分钟后,轿车驶入了福煦路,徐思齐开口说道:“顾小姐,那本《石头记》上册,是不是在你那里?” “啊?” 顾倾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徐思齐也把自己当成了顾玲珑,于是说道:对啊,那本书是在我……家呢。” 徐思齐说道:“你别多想,我是想把下册也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 “你上次不是说,令堂很喜欢这类书,那我就借花献佛,只当是对老人家表示一下谢意。” 第26章 破格录用 福煦路巡捕房。 总探长室。 简森坐在办公桌后面,示意徐思齐坐下,说道:“徐先生,我看过了你的简历,想不到你竟然有在军校受训的经历,这非常好。另外,鉴于你今天的表现,我和我的同事们一致认为,让你做一名文书,实在是大材小用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只要在合理范畴内,尽管提出来。” 徐思齐说道:“我在报纸上,看到巡捕房招聘一名文书,觉得自己很适合,至于其他……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尽快找到一份工作。” “是这样,巡捕房刚好缺一名巡长,我们刚刚开会讨论过了,以你的条件非常适合,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职务?”简森目光里带着鼓励的神色。 没有从事类似工作的经验,刚一进入巡捕房就当上了巡长,按照以往惯例来看,这已经是破格录用了。 徐思齐站起身,双脚一并,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总探长,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简森也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我代表福煦路巡捕房,欢迎你的加入,徐思齐巡长。” 由于是总探长特批,所有相关部门大开绿灯,本来异常繁琐的入职手续,只用了短短一个小时就全部办妥。 办完了入职手续,有人带着徐思齐去库房领取装备,一支m1903勃朗宁手枪,一套崭新的巡长制服,包括警帽、武装带等等。 在走廊里,李巡长迎面走了过来,看着一身巡长制服的徐思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恭喜你啊,徐巡长,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大事小情的,只管开口。” “我先谢谢了,在下是新人,以后还请李巡长多多关照。”徐思齐客气的说道。 “好说,好说。” “李巡长,我听说,阿毛被你带走了?” “对啊,他是我的犯人,按照巡捕房的规矩,还是由我负责审讯。” “阿毛的胳膊脱臼了,我忘了给他复位,所以我想……” “没关系,脱臼也死不了人,明天再说吧,多吃点苦头,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李巡长走了几步,又回过身说道:“对了,顾公馆的司机受伤住院了,总探长的意思,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先把顾小姐送回去吧。” 在李巡长看来,徐思齐和顾公馆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次能够破格晋升巡长,很可能就是顾公馆在暗中操纵。 徐思齐沿着楼梯迈步下楼,刚走到接待室门口,房门忽然打开,顾倾城急匆匆走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一个满怀。 看着一身巡长制服的徐思齐,顾倾城惊讶的合不拢嘴,满打满算才两个多小时,一个文书怎么忽然就成了巡长呢。 徐思齐也觉得有些奇怪,印象中的顾玲珑,从来都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给人一种非常有教养的淑女形象。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神色慌张,而且有意无意间,似乎是在躲闪自己的目光。 徐思齐转念又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忽然经历了这种事,没吓得尿了裤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为了安抚“顾玲珑”紧张的情绪,徐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着说道:“在下福煦路巡捕房巡长徐思齐,恭送顾小姐打道回府,请吧!” 顾倾城掩嘴噗嗤一笑,神情古怪的看着徐思齐,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是吗?我给顾小姐的印象这么古板吗?”徐思齐笑道。 两人说笑着,迈步来到院子里。 顾倾城的轿车旁,站着两名华人巡捕,见到徐思齐出来,两人立刻快步上前,恭声说道:“徐巡长,顾小姐车里的碎玻璃,我们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出了巡捕房左转,有一家耀华修车厂,只要是巡捕房的人去了,收费一律打七折。” 徐思齐说道:“辛苦你们了。” 另一个巡捕陪着笑脸说道:“不辛苦,我们是您的手下,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在两名巡捕的注目礼中,轿车缓缓驶出了福煦路巡捕房。 后车座少了一个车窗,一个劲的往车里灌凉风,顾倾城没得选择,只能坐到副驾驶座位。 “真恶心。”顾倾城看了一眼倒车镜。 “什么?” “我说那两个巡捕,真恶心。” “怎么恶心了?”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最瞧不上这种人!” “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讨好我,这很正常。” 顾倾城撇了撇嘴:“我不觉得正常,这种风气不除,对权力部门没有任何好处。” 徐思齐看了她一眼,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话也是出自令尊之口吧?” 顾倾城惊讶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徐思齐笑道:“你说呢?” 这是他和顾玲珑之间的玩笑,只有他们互相之间才听得懂,可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姑娘,其实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顾倾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支吾着岔开话题,说道:“我听巡捕房的人说,我家的司机送医院去了,他在哪家医院?” “好像是附近的玛利亚医院。” “哦……” 路边有一家耀华修车厂,徐思齐把车开进维修车间,工厂管事快步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您就是徐巡长吧?” “是我。” “刚刚巡捕房的阿勇打来电话了,您放心,保证是原厂玻璃,价钱按七折收。” “谢谢了。” 徐思齐心里猜测,阿勇应该就是那两个巡捕之一。 换好了车玻璃,徐思齐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把衣服送回去。” 徐思齐换下来的便装,都装在一个纸袋里,扔在后车座上。 顾倾城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此时,夕阳的余晖照在顾倾城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美的让人窒息,让人沉醉。 徐思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美色当前,一颗心也怦怦直跳,他深呼了一口气,调转车头朝福煦路330号开去。 第27章 去杭州(感谢书友o王权富贵o打赏10000大洋!) 福煦路330号。 厨房内,郑重扎着围裙,一手举着菜谱,一手举着锅铲,嘴里喃喃自语:“酱油少许……少许是多少?” 听见房门响,他赶忙迎了出来,说道:“思齐,你回来的正好,菜谱上说的少许是啥意思?” 徐思齐已经进了卧室,正在找那本《石头记》下册,随口问道:“什么菜谱?” “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美味飘香佛跳墙家常酱焖大鲤鱼!”郑重倚着门框,专注的研究手里的菜谱。 徐思齐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您都美味飘香佛跳墙了,怎么还家常大鲤鱼啊,要我说,应该叫宫廷一品大鲤鱼。” 郑重哈哈大笑:“这个名字上档次,就叫美味飘香佛跳墙宫廷一品大鲤……” 看到焕然一新的徐思齐,郑重惊讶的说道:“你这是……当巡捕了?” 徐思齐找到了书,迈步从郑重身边走过去,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回来再和你说,我先出去一趟。” 郑重快步追到门口,大声问道:“少许是啥意思啊?” “少许就是让你看着办的意思……”徐思齐的声音从巷子里传过来。 郑重笑着摇了摇头,回手关上房门。 ………… 霞飞路顾公馆。 轿车缓缓停在门前,徐思齐和顾倾城下了车。 徐思齐拿出那本《石头记》下册,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这本书请代为转交令堂。” “你不进去呀?” “来的太冒昧了,改日吧。” “那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走回去很远的,对面就是电车站。” “我在学校的时候,徒步拉练是常有的事,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熟悉一下租界的道路。” “哦……” 顾倾城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照相机,说道:“徐先生,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 徐思齐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照相。” “你刚当上巡长,拍一张照片做个纪念嘛。” “真的不用了……” 咔嚓! 顾倾城按动了快门。 徐思齐本能的用手挡了一下脸,作为一名特工人员,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要尽可能的不留下影像资料。 “哎呀,没拍好,再来一张。” “真的不用了。再见,顾小姐。” “嗳……” 目送着徐思齐走远,顾倾城站了好一会,这才慢吞吞朝家里走去。 花匠正在修剪树枝,远远的看见顾倾城走进来,恭敬的打着招呼:“大小姐回来了。” 顾倾城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身问道:“二小姐回来了吗?” “刚回来。” “她人呢?” “被小翠叫走了,说是太太有事找二小姐。” 小翠是顾公馆的佣人,主要服侍顾倾城和顾玲珑。 客厅内,顾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满眼慈爱的看着小女儿顾玲珑,温言说道:“玲珑,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依我看,这份工作最适合你了。” 顾玲珑闷闷的说道:“杭州那么远,我不想离开上海……” 顾太太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西湖看看吗?那所学校就在西湖边上,走步都用不了十分钟。” 顾玲珑嘟囔着说道:“为什么是我,顾倾城是姐姐,她为什么不去……” 顾太太说道:“倾城的性子太急,她不适合。我听人说,这个电讯学一定要沉下心来,才能学的会。” “母亲,我不想离开您……”顾玲珑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顾太太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说道:“你父亲常跟我说,顾家的子女,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上,必须尽早学会独立,千万不能像那些二世祖一样,整天无所事事,那不是爱你们,是害你们。” 见顾玲珑沉默不语,顾太太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一二八那年,你父亲去灵隐寺晋香礼佛,希望佛祖保佑上海平安无事,转眼两年过去了,你父亲公务缠身,根本没时间去还愿,我呢,身体一直不好,更是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去灵隐寺还愿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顾太太这么一说,顾玲珑即使还有些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想了想,问道:“母亲,我要在杭州待多久啊?” “三个月。” “只有三个月?” 顾太太微笑着说道:“现在是二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就回来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很快就能见到。” “您又乱讲,我哪有放不下的人……”在母亲面前,顾玲珑忸怩的像是一个小孩子。 房门一响,顾倾城迈步走了进来,她狐疑的看了看一脸娇羞的妹妹,说道:“玲珑,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呢?” 顾玲珑白了她一眼:“你有妄想症啊,整天胡思乱想!” “你们两个呀,简直就是前世的冤家,见面就吵,吵过了又好,真拿你们没办法。”顾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倾城嘻嘻一笑,上前抱住顾玲珑的腰身,说道:“我要是一天不和玲珑吵上一架,就浑身不舒服。” 顾玲珑故作惊讶的说道:“真的呀?” “那还有假。” “顾倾城,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未来三个月内,你每天都会不舒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很快就要离开上海了,你想吵架去找别人吧。” “离开上海?” 顾倾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妹妹,疑惑不解的问道:“玲珑,你要去哪里?” 顾玲珑微笑不语。 顾太太解释着说道:“军令部在杭州开办了一个电讯培训班,学习成绩优异者,将来有机会进入军令部工作。” “玲珑也报名了?” “培训班属于内部福利性质,学员都是正府官员家属,玲珑能选上,那也是托了人情的。” “母亲,要我说,还是别让玲珑去了。” “为什么?” “杭州离上海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玲珑一个小姑娘,没人照顾怎么行呢?” 顾太太笑道:“看看你们俩,在一起就吵架,分开了又舍不得。” 稍微停顿了一下,顾太太继续说道:“培训班的生活设施很完善,不仅24小时供应热水,而且还有警卫执勤,有专人负责打扫卫生,听说连洗衣房都有,你就放心吧。” 顾玲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顾太太说道:“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说着话,她匆匆出了客厅。 顾太太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道:“后天才去杭州,收拾行李哪用这么急……” 顾倾城哼了一声,嘟囔着说道:“什么收拾行李,肯定是去找徐思齐了……” 顾太太连忙问道:“倾城,照片拍到了吗?” “拍到了……母亲,您真的舍得让玲珑去杭州呀?”顾倾城闷闷不乐的说道。 听说妹妹突然要离开,顾倾城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人自从出了娘胎,连一天都没有分开过。 第28章 不许拆穿我 顾玲珑去而复返,焦急的说道:“顾倾城,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书?” 顾倾城不慌不忙,把上下两册《石头记》放在桌上,说道:“不光是拿了上册,我还拿来了下册,你那位徐先生说,为了表示对母亲的谢意,这本书权当是见面礼了。” “你去见他了?”顾玲珑吃惊不小。 顾倾城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妹妹有了意中人,我这个当姐姐的,当然要替妹妹把把关。” 见母亲微笑看着自己,顾玲珑顿时羞红了脸,转身对顾倾城说道:“你怎么这样,一点信用也不讲!” “玲珑,你可不能冤枉姐姐,我哪里不讲信用了?” “还狡辩!你亲口答应过我,这件事不对外人讲的。” “我没有对外人讲呀,母亲是外人吗?”顾倾城一脸的无辜表情。 顾玲珑张口结舌,这句话无法反驳。 顾太太拿起桌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说道:“知道我喜欢这类书,那位徐先生也算是有心了。” 顾玲珑欲言又止,转身跑了出去。 顾太太说道:“倾城,玲珑马上就要去杭州了,尽量别惹她不高兴,去哄哄她。” “遵命,母亲大人要是没别的事,女儿告退了。”顾倾城故作一本正经,飘飘万福。 顾玲珑的闺房在二楼,隔壁就是顾倾城的闺房。 此时,顾玲珑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迟迟不归还《石头记》上册,其实是为了和徐思齐见面有个借口。 现在可好,借口没了……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玲珑,你在里面吗?姐姐要进来了。”门外是顾倾城的声音。 顾玲珑气恼的说道:“我不在,你别进来!” 顾倾城推门走了进来,坐到顾玲珑对面,笑眯眯看了一会撅着嘴的妹妹,说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知道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顾玲珑侧过身子,赌气的不去看姐姐。 “唉,本来呢,我想谈谈关于徐思齐的一些事情,可是你不想和我说话,那算了……”顾倾城作势起身要走。 顾玲珑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展颜笑道:“我忽然又想和你说话了。” 顾倾城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妹妹鼻子一下,说道:“刚刚还说不想理我,听到徐思齐的名字,态度立刻180度大转弯!重色轻姐的顾玲珑,好不知羞。” 姐妹俩经常斗嘴,对顾倾城的打趣挖苦,顾玲珑早就习以为常,急切的问道:“你今天看到他了?” “竟说傻话,不看到他,怎么能拿到那本书呢。” “他怎么说?” “他说……” 顾倾城眼珠一转,说道:“玲珑,你想听徐思齐的事情,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拆穿我。” “什么意思嘛?” “你别管,你答应了,我再接着往下说。” “好好好,我答应,不拆穿你。” 在顾玲珑期盼的眼神中,顾倾城清了清嗓子,对门外说道:“小翠,我饿了,去弄一碗冰糖莲子羹来。” 小翠答应着,快步朝楼下走去。 “懒驴拉磨……”顾玲珑小声嘟囔着。 顾倾城只当没听见,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然后嘱咐着说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让母亲跟着担惊受怕。” 顾玲珑愕然半晌:“就是说,他至始至终,都认为你是我?” 顾倾城笑道:“其实,也难怪他认错人,我们两个在家里,要是穿一样的衣服,连母亲都有认错的时候,更何况是徐思齐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呀?” “他没问,我也就没说。” “顾倾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玲珑,你刚才可答应了,不许在他面前拆穿我!” “你……” “姐姐求你了,你要是拆穿我,将来和徐思齐见了面,多难为情……” “你还知道难为情呀?” “当然知道。”顾倾城理直气壮的说道。 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姐姐,顾玲珑也没什么办法,况且顾倾城也不是存心欺骗,只是一直没否认罢了。 不过,对于徐思齐当巡捕这件事,顾玲珑倒是很好奇,她迫切想看到穿上制服的徐思齐是什么样子。 “玲珑,后天你就要去杭州了,临走前,不去见一见徐思齐吗?”顾倾城问道。 顾玲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他刚刚认识,最多算是普通朋友,见了面,我说什么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临去杭州之前,怎么也要和徐思齐见上一面。 ………… 转过天。 福煦路巡捕房。 毕竟是第一天上班,徐思齐早早就来到了巡捕房。 巡长的级别不够,没有单独的办公室,都是和手下巡捕在一间大屋子里。 想起阿毛手臂脱臼的事,徐思齐迈步朝监狱走去。 阿毛的口供很重要,只要他肯指证张孝临,徐思齐到时候找来记者,在报纸上公开报道这件事,不管伊藤商社是什么来头,在舆论的压力下,起码在租界是立不住脚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得滚蛋。 还没等走到监狱门口,只见两名巡捕用床板抬出一个人。 前来换班的巡捕看了一眼,问道:“老王,出啥事了?” “犯人畏罪自杀。”抬人的巡捕回了一句。 “咋死的?” “上吊。” “最近是不是风水不好,前天噎死了一个,这又一个上吊的。” “谁说不是呢……” 巡捕们的对话就像唠家常一样,即便死了人,也没人觉得有多严重,监狱里死人再正常不过了。 徐思齐走到近前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床板上躺着的死人,正是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阿毛。 一个为了活命,而宁愿冒险逃狱的人,求生欲如此强烈,怎么可能畏罪自杀呢? 这件事不用过多分析,巡捕房肯定有张孝临的人,阿毛一定是被灭口了! 徐思齐心里暗暗自责,看来是自己大意了,既然胜子都能被猪食一样的牢饭“噎死”,阿毛当然也能用一只手上吊自杀。 第29章 蓝蝶儿 福煦路巡捕房门外,顾玲珑徘徊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小姐,你有事吗?” “我找徐思齐。哦,就是昨天新来的徐巡长。” “徐巡长不在。” “他去哪了?” “当然是巡街去了。” “请问,他在哪里巡街?” “麦尔西爱路一带。” “谢谢。” 从巡捕房出来,顾玲珑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道:“去麦尔西爱路。” 她心里盘算着,一会见到徐思齐,就说自己是偶然路过,这样就会显得比较自然一些。 ………… 一个小时前。 徐思齐带着六名手下,在麦尔西爱路沿街巡视。 “麦尔西爱路,全长1275米,有大小商铺共计68家,是法租界的模范街区,十多年了,一件恶性案件也没发生过……” 为了给新上司留下一个好印象,名叫阿勇的巡捕显然做足了功课,殷勤的向徐思齐介绍着辖区的基本情况。 徐思齐频频点头,很认真的听着阿勇讲解。 一辆印着“祥生租车”字样的轿车缓缓停在街边,从车里下来一名艳光四射的年轻女子,她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进了路边一家珠宝行。 徐思齐依稀觉得女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大明星又买首饰来了,瞧瞧人家过的日子,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出来进去小轿车接送,再瞧瞧咱们,唉,同人不同命……”一名巡捕唉声叹气的说道。 另一名巡捕说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是啥身份?人家是啥身份?” 徐思齐回身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阿勇惊讶的说道:“徐巡长,您连她都不认识啊?” “她谁呀?” “她就是大明星蓝蝶儿!在上海,就算不知道市长是谁,不认识蓝蝶儿的可没几个。” 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觉有些眼熟,在上海的各大报纸上,经常能看到蓝蝶儿的照片。 只不过,照片和真人毕竟差别很大,要不然,以徐思齐的眼力,早就认出了这位鼎鼎大名的电影皇后。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即便经过一番乔装改扮,徐思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正是王冠樵! 日本人、特务处,两拨人马到处在找他,不说出去避一避风头,居然还敢待在上海。 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同乡,徐思齐心里也很钦佩,就冲这份过人的胆识,王冠樵配得上暗杀之王的称号。 刚开始,徐思齐并没有太过在意,以为王冠樵只是恰巧路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王冠樵并没有走远,看似在东瞧西看的闲逛,其实目的性很明确,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蓝蝶儿那辆轿车。 十几分钟后,蓝蝶儿从珠宝行走了出来,她拉开车后门坐进去,回手刚要关车门,王冠樵抢先一步也坐进车里。 还没等蓝蝶儿把脸上惊讶的表情做完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前胸。 王冠樵冷冷的说道:“你要是敢喊,我立刻开枪!” 轿车拉着车窗帘,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蓝蝶儿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即使心里害怕,脸上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道:“你要干什么?” 王冠樵点了点头:“早就听说过,蓝蝶儿素有侠女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蓝小姐,在下无意冒犯,今天之所以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戴老板。” “对不起,我不认识姓戴的老板。” “蓝小姐,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我认得你,子弹可不认得你!” 蓝蝶儿强做镇定,说道:“这位先生,我想,你可能是搞错了,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戴老板。” 王冠樵沉吟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蓝蝶儿摇了摇头。 “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 “你、你是王冠樵?” “如假包换。蓝小姐,你可能也知道,我和戴老板是拜过关公的结义兄弟。只不过,我这个兄弟不仗义,一门心思的想要杀我……” 还没等王冠樵把话说完,忽然只见寒光一闪,一直坐着没动的司机,毫无预兆的回手就是一刀。 他笃定了一件事,这里毕竟是闹市区,而且不远处还站着一队巡捕,王冠樵轻易不敢开枪。 其实,他低估了王冠樵的胆量,王冠樵不是不敢开枪,而是不想开枪。 今天找上蓝蝶儿,目的是为了找到戴老板,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王冠樵号称暗杀之王,可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即便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也没打算伤害蓝蝶儿,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小兔崽子,跟我玩阴的,你还嫩点!” 王冠樵侧身避开刀尖,反手用枪柄砸了过去,正砸在司机的后脑勺,司机闷哼了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蓝蝶儿的反应非常机敏,趁着这个机会,她迅速推开另一侧车门,连滚带爬的想要下车。 王冠樵用枪指着蓝蝶儿的脑袋,低声喝道:“不想死,就给我回来!” 看到这一幕,阿勇赶忙解下肩上的步枪,紧张的说道:“徐巡长,出事了!” 徐思齐掏出手枪,一边朝轿车走过去,一边大声说道:“我们是巡捕,你不要乱来,快把枪放下!” 王冠樵心里十分懊恼,自己太大意了,忽视了那个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司机,没想到他敢出手反抗,这次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最糟糕的是,他担心枪支走火,连保险都没打开,自己现在稍有异动,那个巡长肯定开枪。 徐思齐也注意到了,王冠樵手指并没有搭在扳机上。 他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对付一个毫无威胁的蓝蝶儿,王冠樵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刚想到这一点,王冠樵忽然对蓝蝶儿举枪射击! 徐思齐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现在距离蓝蝶儿很近,本能的一个侧滚翻,抱着蓝蝶儿滚到一旁,避开了王冠樵的射击线路。 王冠樵就是等这个机会,他哈哈一笑,伸手打开车门,撒脚如飞朝街尾跑去。 第30章 教堂 一名巡捕端起步枪,枪口对着奔跑中的王冠樵慢慢移动,徐思齐伸手压下枪管,说道:“不许开枪,街上这么多人,造成误伤怎么办!” 阿勇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徐巡长,您说的太对了,误伤普通老百姓倒也没啥,万一要是伤了洋人,那麻烦可大了。” 过了一会,奉命去追王冠樵的四名巡捕呼哧气喘的回来了。 徐思齐皱了皱眉,问道:“没抓到?” 其中一名巡捕说道:“那家伙比兔子跑的还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 他们知道王冠樵身上有枪,根本也没敢追的太紧,万一要是“不小心”追上了,挨了枪子可不划算。 那个司机自己苏醒过来,他伤的不是很重,除了有些头晕之外,并无大碍。 虽然是祥生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但是他多次接送过蓝蝶儿,怎么也算是半个熟人,要不然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出手相助。 阿勇迈步走了过来,捡起掉在车座下面的水果刀,在手里掂了两下,说道:“就这么一把小刀片,你就敢和拿着枪的人动手,勇气很猛啊。” 司机悻悻的说道:“有枪咋了,要不是刀太短,还不一定谁躺下呢。” “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不过,他自己说……” 蓝蝶儿忽然来了一句:“那个人胡说八道,别信他的!” 说着话,她对司机轻轻摇了摇头。 司机的反应也算快,立刻改口说道:“哦,他自己说,就是想勒索蓝小姐的钱财。” 阿勇感慨着说道:“难怪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亡命徒,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蓝蝶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糊弄过去了。 如果司机实话实说,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多,而且根本解释不清楚, 就比如:王冠樵找戴老板的晦气,为什么要来问蓝蝶儿? 换句话说,戴老板和蓝蝶儿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绝对是最劲爆的花边新闻,那些小报记者都不用采访当事人,就能编出七八个让人津津乐道的版本来。 蓝蝶儿毕竟是公众人物,她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思齐走到蓝蝶儿近前,说道:“蓝小姐,你没事吧?” 被陌生人叫出名字,蓝蝶儿早就习以为常,她微微鞠了一躬,说道:“长官,刚才的事,蓝蝶儿多谢了。” “蓝小姐不必客气,保护市民的人身安全,是警务人员应尽的职责。”徐思齐照本宣科,背诵了一遍贴在巡捕房公示栏的口号。 蓝蝶儿叹道:“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尽职尽责,不仅是租界,整个国家都会受益匪浅。” 对蓝蝶儿的感慨,徐思齐不置可否,说道:“蓝小姐,按照规定,你需要跟我们回去一趟,到巡捕房做一份笔录。” 蓝蝶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长官贵姓?” “免贵姓徐。” “我经常到这边来,以前的巡捕多少都有点印象,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巡长,第一天上班。” “哦,怪不得……” “蓝小姐也住在附近?” “不,我住蒲石路那边。” 十几分钟后,巡捕房派来一辆警车,徐思齐留下五名巡捕继续执勤,自己带着阿勇连同蓝蝶儿上了警车。 司机开着出租车紧随其后,他是这件案子的当事人之一,也要去巡捕房做一份笔录。 途经一条僻静的小路时,隐约传来唱诗班赞美上帝的歌声。 阿勇哼了一声,说道:“中国人也不知是咋了,不去庙里烧香礼佛,偏偏去拜基督上帝啥的,我现在才明白,崇洋媚外这句话啥意思,他们就是崇洋媚外!徐巡长,我说的没错吧?” 徐思齐笑了笑:“信仰自由,求同存异吧。实际上,如果追溯本源,佛教也不是中国本土宗教……” 对面是一栋独体建筑,穹顶外立面为亮蓝色,加上巍峨耸立的钟楼,看上去像是一座教堂。 事实上,这里确实是一座教堂,警车经过的地方,是教堂侧后方的一条小马路。 路边停着一辆厢式货车,车门忽然一开,伊藤商社的小林彦五郎从车里跳下来,他四处看了看,对呼啸而过的警车也没在意,回身对车里嘱咐了几句,然后迈步朝教堂侧门走去。 徐思齐心想,难道伊藤商社和教会也有生意往来? 正常来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伊藤商社令人生疑的背景,让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停车!”徐思齐当机立断,决定去看个究竟。 他下车的地方,距离教堂至少有三十多米远。 临下车前,徐思齐对阿勇说道:“你先带蓝小姐回巡捕房做笔录,我稍晚一会儿回去。” 上司去做什么,作为下属自然不便刨根问底,即便阿勇其实很想知道。 目送着警车远去,徐思齐转身朝教堂走去。 现如今的厢式货车,包括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公共汽车等等,绝大部分都是改装车。 伊藤商社这辆货车,就是尼桑180轻型卡车改装而成,改装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安装一个封闭车厢。 徐思齐远远望过去,只见一双穿着皮鞋的大脚搭在方向盘上,车窗摇下来一半,一缕淡淡的烟雾从车内飘出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人在吸烟,直到从倒车镜看见一杆烟枪,他这才知道,车里的人竟然在抽大烟! 徐思齐侧耳听了一会,车厢内十分安静,基本可以断定,车里只有这个抽大烟的人。 想要进入教堂,这里是必经之路。 徐思齐略一思索,背着手慢慢走了过去,他现在是巡捕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很正常。 等到走近了,货车内的情形一览无遗,车厢和驾驶室相通,车厢内空无一物。 驾驶座位上,一名青年男子半躺半卧,手里托着烟枪,旁边还放着一具烟灯,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看样子已经进入了飘飘欲仙的境界。 第31章 鲍里斯 教堂侧门传来脚步声,抽大烟的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掀开车门内饰板,把烟枪和烟灯藏了进去。 车门内饰板本来有螺丝固定,他为了拆卸方便,事先把螺丝拧了下来,这样一来就大大节省了时间。 小林彦五郎每次来教堂,至少要在里面待上一个小时左右,按说抽一个烟泡的时间足够用了,谁曾想今天出来的这么快。 这边刚收拾完,小林彦五郎已经走了出来,他的手上似乎沾了脏东西,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擦拭。 快到货车近前时,他把手绢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看了一眼摇下来的车窗,说道:“刘翻译,你不冷吗?” 刘翻译陪着笑脸说道:“我刚才吸烟来着,换换空气,换换空气……” 小林彦五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什么也没说,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说道:“开车!” 刘翻译小心翼翼的问道:“小林常务,不是说有货要运走吗?” 小林彦五郎看了他一眼,硬邦邦的说道:“只管开你的车,其他的事情不要多问!” 刘翻译闭了嘴,启动汽车驶离了教堂。 过了一会,徐思齐从树丛后面转出来,站在货车停车的地方看了一会,地上连半个烟头都没有。 他心里很清楚,那位刘翻译的谎言,恐怕是瞒不过小林彦五郎。 况且,大烟膏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只要是在封闭的环境里,短时间内不可能消散干净。 奇怪的是,对刘翻译抽大烟的行为,小林彦五郎似乎乐见其成,并不打算揭穿对方的谎言。 刘翻译刚才说了一句:不是说今天有货要运吗? 看起来,教堂里还真的有伊藤商社的货。 想起小林彦五郎擦手的举动,徐思齐迈步来到垃圾桶近前,从里面拿出那个丢弃的手绢。 手绢上面沾了一些黑色污迹,凑到鼻子近前闻了闻,虽然能确定是油的气味,但是却很难分辨出是哪种油。 徐思齐把手绢扔回垃圾桶,沿着小马路绕到了教堂正门。 到了正门,看到白、橙、黑的三色钟楼,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座正教会教堂。 白、橙、黑,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代表色,教堂若是使用这三种颜色,就是在表达向沙皇致敬之意。 正门上方是一行俄文:罪人之保障——索菲大教堂。 教堂的建筑风格基本都差不多,空间显得既高大又宽敞,墙壁装饰着各种壁画和马赛克。 屋顶最高处的采光楼,是唯一能够照射进阳光的地方,教堂内光线幽暗,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此时,一名修女正弹奏着钢琴,一群十六七岁的白俄孩子,高声唱着改编过的《amazinggrace》。 见徐思齐走进来,另一名修女迎上前,操着生硬的中文说道:“巡长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徐思齐说道:“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有目击者声称,看到可疑分子躲进了教堂。” “巡长先生,你可能是搞错了,今天只有唱诗班的孩子们在这里,没有外人进来过。” “强盗进来之前,是不会和你们打招呼的。”徐思齐迈步朝教堂后面走去。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白俄都是难民身份,从苏联洪军的枪口下侥幸逃生,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绝不敢公然对抗巡捕执法。 修女没办法,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徐思齐身后。 为了方便内部人员进出,除了正门之外,教堂还有一个侧门,也就是小林彦五郎进来过的那道门。 如果是从侧门进入教堂,右转是徐思齐来的方向,左转是神父修女们的住处,包括餐厅、厨房、库房,卫生间等等。 幽暗的长廊里,有一股淡淡的油味。 徐思齐循着气味走了几步,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门口停下,回身对修女说道:“这里为什么上了锁?” “这是库房,有很多贵重的东西。”修女回答道。 “把门打开。” “我没有钥匙。” “钥匙呢?” “库房钥匙,一向由鲍里斯神父掌管。” “把他找来!” 见徐思齐态度强硬,修女来到最里面一间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穿黑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白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库房门口的徐思齐,对修女说道:“爱利扎,出了什么事?” 爱利扎修女恭声说道:“鲍里斯神父,这位巡长先生说,有强盗躲进了教堂,所以,他要搜查库房。” 鲍里斯皱了皱眉,说道:“租界的治安一向良好,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强盗呢?” 爱利扎说道:“听教友们说,附近确实发生了抢劫案,好像是在麦尔西爱路一带。” 他们讲的是俄语,徐思齐一句也听不懂。 鲍里斯略一思索,迈步来到徐思齐近前,他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巡长先生,你好,我是索菲大教堂鲍里斯神父。我有些不太明白,库房锁着门,你为什么还要搜查呢?” 徐思齐说道:“神父先生,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你今天打开过库房吗?” 鲍里斯犹豫了一下,说道:“打开过。” “什么时间?” “大概在一小时之前。” “你一个人开的门?” “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穿多大码的鞋子?” 鲍里斯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徐思齐的用意,但还是据实回答:“9码半。” 徐思齐点了点头,伸手指着库房门口的脚印,说道:“神父先生,你看,这里有两双新的脚印,大的一双足有9码半,应该是你留下的脚印,另一双和我差不多,估计在8码到8码半之间,既然你是独自打开的库房门,另一个人是谁呢?” 鲍里斯愕然半晌,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强盗躲进了库房?” 徐思齐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库房上着锁头……” “强盗很狡猾,他很可能是趁着你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等到下次开门的时候,他再偷偷溜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躲过我们的搜捕!” 第32章 库房里的油桶 鲍里斯掏出钥匙,打开了库房房门,转身对徐思齐说道:“巡长先生,请进吧!” 库房内的陈设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大约十五六平方米的样子,四周是一圈木制货架,上面摆放着面粉豆油之类的生活用品。 徐思齐缓步走进室内,那股奇怪的油味愈发浓烈。 鲍里斯站在门口,语气里略微带着一丝讥讽,说道:“巡长先生,你觉得,这里可以藏得住一个人吗?” 库房西南角位置,码放着三十几个容量为10加仑的铁皮桶,桶身喷印着中英文两种标识:大德机器榨油厂。 大德机器榨油厂是上海最大的食用油生产商,他们的产品远销东南亚,在国内外极负盛名。 接下来的猜测顺理成章,小林彦五郎肯定也来过库房,他可能是亲自打开过油桶,所以手上才沾上了油渍。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对鲍里斯说道:“神父先生,打扰了。” 说着话,他迈步走了出去。 “巡长先生慢走,愿上帝保佑你。”鲍里斯微笑着说道。 从教堂出来,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徐思齐展开攥成拳头的手,在鼻子近前闻了闻。 刚才在库房的时候,借着货架的遮挡,他摸了一下明显打开过的油桶盖,手上自然也沾了油渍。 这次的气味比较直观,徐思齐凭着经验判断,油桶里绝对不是豆油,而是军用的高标号汽油。 之所以气味比较怪,是因为在油桶外包装上,故意涂抹一些香油,用来掩盖汽油的气味,两种气味混在一起,就会变得不伦不类,分辨不出是什么气味。 三十桶汽油也就300加仑,如果按照军方标准来衡量,其实也做不来什么。 徐思齐当然不会这么认为,这次是300加仑,那下次呢? 还有那个鲍里斯神父,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和伊藤商社之间是一锤子买卖,还是有长期合作计划? 正常来说,若是在租界进行油品交易,只要持有工部局颁发的营业牌照,无论是和哪国人做生意,这种事本身并不违法。 但是,教堂是传教布道的场所,神职人员也不应该是生意人。 徐思齐几乎可以断定,鲍里斯绝不是一个神父那么简单,没有哪个神父会做这种事。 更何况,能搞到数量众多的高标号汽油,对于管控严格的军需物资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临近傍晚时分,徐思齐返回了福煦路巡捕房。 “徐巡长,您回来了?”阿勇殷勤的递过来一条热毛巾。 徐思齐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说道:“蓝蝶儿的笔录做完了吧?” “做完了。她刚走不长时间。” “你们中午就回来了,她怎么才走?” “不知道怎么搞得,我们刚把蓝蝶儿带回来,跟着来了好几个记者,堵着门口要求采访,蓝蝶儿不想接受采访,所以就一直躲在巡捕房。” “看起来,当大明星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哦,对了,下午的时候,顾小姐来找过您。” “她说什么了吗?” “没说啥,听说您不在,就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钟,巡捕房除了夜间值班人员,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家。 “阿勇,都下班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直等着向您汇报情况,要不然也早就回去了。” “回去吧,天都黑了。” “您不走啊?” “结案报告还没写,明天要交给总探长,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 阿勇一脸的仰慕神情,说道:“徐巡长,我可不是捧您,在巡捕房当差十几年,像您这样尽职尽责的巡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我一点都不夸张。” 徐思齐拿出纸笔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回家?没办法,谁让我是新人呢,起码态度要做到端正,你说对吧?” 阿勇竖起了大拇指:“您说的太对了,依我看,用不了一年半载,您准能升探长!” “借你吉言。” “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听着走廊里脚步声渐渐远去,徐思齐又坐了一会,起身把暖水瓶的水倒进花盆,然后拿着自己的水杯走了出去。 巡捕房库房在后楼,紧邻着茶水房。 这个时间,库房人员早就下班了,徐思齐先到茶水房接了一杯水,观察了一会周围情况。 确认无人经过,他立刻绕到库房一侧,从兜里掏出一截铁丝,在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 锁头应声打开。 徐思齐闪身走了进去,他上次领取装备来过一次,注意到了警用器械里面,居然有最新式的定时器。 连半分钟都没用上,徐思齐拿了一个定时器,又顺手拿了一盒子弹。 库房每半年盘点一次,即便发现数目不对,库房人员也不敢声张,这种消耗品本就无法核实去向。 回到家里,徐思齐拧开十几个弹壳,把里面的黑火药倒出来,做成火柴盒大小的固体,如果连接上定时器,就是一个简易的定时炸弹! 之所以说是简易炸弹,是因为黑火药太少,威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比起普通的烟花也强不了多少。 ………… 入夜。 一个身穿黑色短褂的青年来到一户门前,他四处看了看,然后有节奏的伸手敲门。 “谁?” “我,阿四。” 房门打开,阿四闪身进了屋子。 屋里的人是王冠樵。 阿四也是斧头帮的人,主要负责安徽会馆和王冠樵互通信息。 “九哥,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 “是一个安徽口音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名字?” “他不肯说。” 王冠樵皱了皱眉:“非常时期,这种藏头露尾之辈,一律不见!” 阿四说道:“这个人留了一句口信,他说,您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是谁。” “神神秘秘的……啥口信?” “是抽屉里的婴儿救了你。” 王冠樵闻言一愣,随即语气急切的说道:“他人在哪?” “九哥,这个人来意不明,我担心会不会……” “我问你,他人在哪!” 第33章 好办法 入夜。 顾公馆。 顾玲珑闺房中。 顾倾城背着手,在顾玲珑面前走来走去。 “就是说,你到巡捕房找他,人家去了麦尔西爱路执勤,然后你追到了麦尔西爱路,结果他有事又返回了巡捕房,等你也跟着去了巡捕房,哪曾想他在半路下了车,不知道去哪了……” “顾倾城,你就不能坐下来吗?晃的我头都晕了!” 没能如愿和徐思齐见上一面,顾玲珑的心情很烦躁。 “我记得,莎士比亚说过,真正的爱情,途径并不平坦。所以,我亲爱的妹妹,你没必要患得患失,你们要是真的有缘,早晚都会相见。”说这番话时,顾倾城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她不想妹妹心事重重的去杭州。 顾玲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患得患失,我只是想和他说一声再见。毕竟,我明天一早就离开上海了,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顾倾城不以为然,抢白着说道:“三个月而已,又不是三年,他要是连三个月都等不了,那也不值得顾二小姐去爱!”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人家凭什么等我三个月……”顾玲珑嘟囔着说道。 “对呀,你和他无名无份,连女朋友都算不上,这还真是一个问题……”顾倾城也皱起了眉头。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寂。 顾倾城忽然眼睛一亮,神情古怪的看着妹妹,说道:“玲珑,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就怕你不同意。” “什么办法?”顾玲珑急切的问道。 “在徐思齐面前,我来扮演你。” “扮演我?” “简单的说,就是我替你和他谈恋爱,他肯定以为我是你,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你和他一直在相处。等过了三个月,你回来之后,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姐姐,顾玲珑哭笑不得,说道:“顾倾城,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顾倾城瞪大了眼睛:“这个办法不好吗?” “对你的好办法,我只想用四个字来评价,那就是——太、荒、唐、了!”顾玲珑一字一句的说道。 “荒唐?玲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了你,姐姐做出了巨大牺牲,你应该知道,我都还没谈过恋爱呢。” “跟你说不明白……我累了,要休息了。”顾玲珑下了逐客令,继续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玲珑,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看出来的,再说了,我也不是经常和他见面,偶尔喝杯咖啡,或者看看电影什么的,姐姐是想替你多了解他,在你和他确定关系之前,起码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玲珑心里一动,顾倾城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 自己和徐思齐接触的时间太短,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概不知,要是能通过某种途径多了解一些,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 两天后。 刘翻译从家里出来,摸了摸兜里的两块银元,迈步朝小东门葵花巷走去,那一带是贩卖烟土的黑市。 现如今,贩卖烟土虽然是合法营生,但是需要缴纳高昂的税金。 商人都有趋利之心,想方设法也尽量多赚一点,在这种大背景下,黑市也就随之应运而生。 黑市的货价格相对便宜,像刘成这种手头不宽裕的瘾君子,就如同苍蝇闻到了屎一样,从四面八方嗡嗡嗡的赶过来。 刘成刚走到小东门街口,一名身穿青布长衫,头戴灰色礼帽的男子迎面走过来,低声说道:“老板,要货吗?上等的云土,我急着用钱,便宜。” “什么价?”刘成随口问了一句,云土价钱贵的吓人,以他的收入可消费不起。 男子说了一个数字,这个价钱只有平时的一半。 刘成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我跟你讲,我可是行家,你要是以次充好,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男子把刘成拉到僻静处,从怀里掏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状物,用锡箔纸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看包装就是最上品的云土。 验过了烟土的真伪,刘成心花怒放,这个价钱能买到上品云土,简直就等于是白给一样。 ………… 傍晚。 伊藤商社。 伊藤正刚坐在办公桌后面,小林彦五郎垂手肃立。 “小林君,这批货不必运回商社,直接送到派遣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涩谷少佐会与你进行交接。” “是。” “租界当局对帝国一直心怀不满,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路上若是遇到临检,你不需要出面,让刘成去对付那些巡捕。” “伊藤先生,这次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你担心安全问题?” “是的。” “如果巡捕房敢查扣货物,你也不要和他们争执,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通知领事馆,让石射领事出面和工部局交涉。” “伊藤先生,我们这次是夜间运送货物,万一要是遇到突发情况……” 伊藤正刚略一思索,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南部式手枪,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次带上枪,还是你和刘成两个人。人多眼杂,鲍里斯那里,尽量不让太多人知道内情。” “明白了。”小林彦五郎拿起桌上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然后把手枪揣进怀里。 伊藤正刚起身来到窗前,看了看停在门口的货车,说道:“小林君,刘成这个人,你觉得还靠得住吗?” 小林彦五郎说道:“根据我的观察,刘成胆小怕事,他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的顺民,只要付给他待遇优厚的薪水,我想,暂时还是没问题的。” 伊藤正刚点了点头,他基本认同小林彦五郎的看法,况且商社确实需要一个既懂日语又会驾驶的中国人。 十几分钟后,小林彦五郎拎着一只皮箱上了车,对刘成说道:“去索菲教堂。” 货车亮起车灯,朝法租界急速驶去。 见此情景,一名身穿蓝布短褂的男子快步走进路边的电话亭,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志哥,他们走了。” “好,知道了。”电话另一端是索菲教堂附近的电话亭,接电话的人是华科志。 从电话亭出来,华科志四处看了看,对暗处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自己也隐身在黑暗中。 大约一小时之后,一辆货车缓缓停在索菲教堂侧门。 小林彦五郎坐在车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对刘成说道:“刘翻译,你等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刘成恭声答应着。 看着神情萎靡不振的刘成,小林彦五郎冷着脸说道:“我提醒你一句,今晚的货物很重要,所以,你给我精神一点!” “是。” 目送着小林彦五郎进了教堂,刘成立刻打开车门内饰板,从里面拿出烟枪烟灯,他要抓紧时间过过瘾。 第34章 警告 黑夜里,远远的望过去,烟灯的光忽明忽暗。 刘成抽着大烟,心里不禁暗自感慨:这真是一分钱一分货,上品云土确实是好…… 抽了一个烟泡,感觉身心愉悦说不出的舒坦,把烟枪烟灯收拾起来,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华科志估算着时间,悄悄来到货车旁,探身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对身后一摆手。 两名黑衣人快步走了过来,华科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说道:“动作一定要快,我们只有三分钟时间!” 黑衣人默不作声,俯身钻到货车底下,其中一个专门负责用手电筒照明,另一个从怀里掏出扳手和尖嘴钳,把徐思齐自制的定时炸弹安装在油箱一侧。 拧下油箱盖,在炸弹和油箱之间连接一根导火索,确保只要发生爆炸,就会同时引燃油箱。 只用了两分半钟,两人从车底爬了出来,对华科志点了点头,三人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一分多钟后,刘成倏然坐起身子,茫然的发了一会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睡着了。 好在只睡了几分钟,反正也没耽误正事,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与之前完全是两种状态,一扫萎靡不振的样子,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大约一刻钟后,教堂内传来脚步声,小林彦五郎迈步走了出来,他手上的皮箱已经不见了。 “把车门打开,装货!”小林彦五郎吩咐道。 货车车厢和驾驶室是一体,中间没有隔板,刘成起身来到车厢尾部,拉开拇指粗细的铁门闩,伸手推开了车厢门。 过了一会,包括爱利扎在内,一共五名年轻的修女手拎油桶,鱼贯着从侧门走了出来。 一共三十桶油,只用了十分钟就全部搬上车。 修女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们就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幽灵。 鲍里斯始终没露面,站在房间窗帘后面,目送着小林彦五郎上了车,货车车灯亮起疾驰而去。 在爱利扎的带领下,修女们沉默着回到教堂内,站成一排等着鲍里斯训话。 过了一会,鲍里斯缓步走了出来,看了看安静肃穆的修女们,开口说道:“姑娘们,今天辛苦大家了,等一下,爱利扎会把酬劳发给你们。我们苏联有一句谚语,不出力,连池塘里的小鱼也捞不上来。所以,我相信,你们远在莫师克的亲人们,会很乐意看到你们的成长……” 其中一名修女忽然捂住脸,背过身去低声抽泣。 鲍里斯迈步走了过去,和颜悦色的说道:“阿加塔,你怎么了?” “阿加塔想她的母亲了……”另一名修女赶忙解释着。 鲍里斯冷冷的说道:“我在和阿加塔讲话,别人不要插嘴!” 那名修女低下头,唯唯诺诺的退在一旁。 阿加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道:“鲍里斯神父,我听说,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被关进了集中莹,没日没夜的工作,连饭都吃不饱,每餐只给一块黑面包……” 鲍里斯脸色一变,厉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听、听一个教友说的,他的家人也关在那……” “这些躲在中国的沙皇余孽,极度仇恨伟大的苏唯挨政权,他们是叛国者、是敌人!阿加塔,你怎么能相信敌人说的鬼话呢?” “可是、我已经半年没收到母亲的来信了。” “你的家人、包括所有人的家人,他们积极响应斯达霖同志的号召,投身到了国家建设的洪流中,工作繁忙,没时间写信也很正常,或许再过几天,就会来信了。况且,据我所知,我们的阿加塔是一个勇敢的姑娘,连老鼠都不怕,怎么还能像小孩子一样哭鼻子呢?” 经过鲍里斯一番耐心开导,阿加塔终于破涕为笑,与其他修女都退了下去。 目送着修女们回了各自房间,鲍里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爱利扎,说道:“以后你要看好她们,尽量不要让外人和她们私下接触。” “是。”爱利扎恭声回答着。 咔哒! 静谧的教堂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鲍里斯目光一闪,低声喝道:“谁?出来!” 无人回答。 鲍里斯掏出手枪,对爱利扎一摆手,两人沿着走廊仔细搜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爱利扎说道:“可能是老鼠吧?” 鲍里斯关了手枪保险揣进怀里,沉思了片刻,说道:“其他人都睡下了吗?” 爱利扎笃定的说道:“我刚刚还去看了一遍,都睡下了。况且,我在汤里加了双倍的安眠药,天不亮,她们是不会醒的。” 索菲大教堂的十几名修女,并不全是鲍里斯的手下,在教堂做这种勾当,当然要背着她们。 鲍里斯对爱利扎说道:“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爱利扎鞠了一躬,转身退了下去。 鲍里斯四处看了看,正准备返回房间,头顶处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这年头啥也靠不住,连洋和尚也有假的,老子这回算是开了眼!” 鲍里斯迅速掏出手枪,四下寻找说话的人。 黑暗中,只见寒光一闪,一把斧头飞了过来。 “夺!” 锋利的斧头钉在鲍里斯身侧的桌子上,木头斧柄轻微颤动着。 鲍里斯惊出一身冷汗,很显然对方手下留了情,要不然这一斧子肯定会劈在自己身上。 “阁下是什么人?”鲍里斯慢慢退到暗影里,自己在明处,等于是给对手当靶子。 “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王冠樵的声音飘忽不定,他躲在采光楼上,不时的变换身位。 鲍里斯吃惊不小,这个专门搞暗杀的家伙怎么找上自己了? 王冠樵说道:“洋和尚,这次只是警告,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和日本人勾搭连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鲍里斯沉声说道:“王帮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王冠樵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是帮着日本人作恶,在我这里,只有一个字——杀!” 说完这句话,他抓住系在窗框的绳子,悄无声息的滑了下去。 第35章 一切都在掌握中 眼见货车行将驶入虹口地界,小林彦五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看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刘成,说道:“刘翻译,鉴于你的良好表现,商社决定,从下个月起,每个月给你增加10块钱的浮动奖金。” “感谢小林常务,感谢伊藤社长,感谢天皇陛下……哦,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是想说,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刘成激动的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林彦五郎微微一笑:“不,你没有说错话,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皇陛下的恩赐。你放心,只要忠心替帝国办事,我们是不会亏待……” “嘭!” 车底下传来一声响。 货车并没有受影响,依然在正常行驶中,小林彦五郎皱了皱眉,说道:“刘翻译,刚才是什么声音?” “可能是小孩子放爆竹吧?”刘成还沉浸在加薪的兴奋中。 一缕黑烟从车门内冒了出来,迅速蔓延到了各处,车厢内顿时弥漫着呛人的黑烟。 刘成慌乱中一脚急刹车,货车斜停在马路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咳咳咳、咳咳……”小林彦五郎剧烈的咳嗽着。 “我也不知道、咳咳、咳咳,是咋回事,咳咳咳咳……” 刘成做贼心虚,他现在有点担心,会不会是烟灯没有完全熄灭,意外引燃了包裹烟灯烟枪的棉布? 一名经过的黄包车夫大喊道:“着火了!你们的车着火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团火球在车底发生爆燃,火苗从缝隙中窜入车厢内。 “小林常务,着火了!快跑!”刘成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车厢内火蛇乱舞,小林彦五郎也顾不了许多,赶忙也从车里跳了下来。 连一分钟都没用上,大火迅速吞没了整辆货车。 小林彦五郎呆呆的看了一会,猛然一把揪住刘成的衣领子,怒吼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成苦着脸说道:“发生了啥、您这不是都看见了嘛……” “你这个蠢货,快去把油桶搬出来!” “这么大的火,连车门都打不开,我咋上去?还是赶紧打电话叫水龙队吧!” 车厢里是300加仑汽油,水龙队来了也没用,对这个问题,小林彦五郎自然是心知肚明,他颓然推开刘成,喃喃着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像是在应和小林彦五郎的话,车厢内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油桶承受不了长时间的高温烘烤,在密闭的状态下发生了爆炸。 听到爆炸声,远远围观的人群纷纷退后。 “轰!” 这次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车厢在瞬间被炸的变了形,幸亏有车厢阻挡了爆炸产生的气浪,要不然肯定会波及到围观者。 货车在熊熊大火中燃烧,在水龙队赶来灭火之前,彻底烧成了一堆废铁。 ………… 次日。 伊藤商社。 “混蛋!” “是!” “蠢货!” “是!” “废物!” “是!” 伊藤正刚怒不可遏,左右开弓扇了小林彦五郎十几个大嘴巴。 “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伊藤正刚也打累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即便挨了打,小林彦五郎依然站的笔直,说道:“伊藤先生,我认为,这件事有些蹊跷……” 伊藤正刚冷哼了一声:“蹊跷?那你说说看,哪里蹊跷。” 小林彦五郎说道:“火起来的很快,几乎是瞬间就烧起来,如果是普通失火,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伊藤正刚看了小林彦五郎一会,说道:“刘成在工作时间抽鸦片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这个……” “说!”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制止?” 小林彦五郎说道:“伊藤先生,我是这么想的,凡是这种人都比较容易控制,等到他彻底离不开鸦片,我们就可以把他死死攥在手心里!” 伊藤正刚冷笑道:“今天一早,巡捕房打来电话说,在那辆货车的内饰板里,发现了烟枪和烟灯,他们怀疑,是烟灯引发了火灾!” 事故发生在租界辖区,巡捕房第一时间派人勘查现场,除了烧变形的烟枪和烟灯,并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小林彦五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车门内饰板是金属结构,不可能烧起那么大的火……我明白了!火是从车底冒上来的,能烧到那种程度,一定是油箱出了问题!” 伊藤正刚板着脸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租界查案,我们插不上手,只能听从巡捕房的判断。” “可是……” “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我会向上面报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 小林彦五郎心里明白,自己恐怕会成为事件的直接责任者,最轻也是降职处分,弄不好一撸到底也有可能。 …………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徐思齐的掌握中。 王冠樵嫉恶如仇,对这种事自然是义不容辞,更何况徐思齐曾经救过他的命,即便是为了报恩他也会施以援手。 两人见面那天,徐思齐特意乔装改扮一番,他隐瞒了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国军一名爆破手,无意中发现了此事,作为一名有觉悟的中国军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编造这样一个“谎言”,既能解释定时炸弹的来源,也符合他做这件事的原因,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有胆子干这种事。。 不管王冠樵信不信,起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徐思齐不是不信任王冠樵,而是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斧头帮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没准儿哪个就是敌人的眼线。 不见他们还不行,这些人十个中有九个是大老粗,很多细节都要反复的教,直到他们熟练掌握为止。 就比如,怎么安装那颗定时炸弹,怎么连接导火索,怎么把强效麻醉药掺到烟土里。 这些事必须交待清楚了,有一个环节出了差头,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当天和徐思齐见面的人当中,除了王冠樵之外,再就是华科志和负责安装炸弹的阿四。 对华科志的印象,徐思齐感觉很奇怪,这个人的言谈举止,实在不像是混帮派的人…… 第36章 行动 福煦路巡捕房。 总探长室。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简森放下手里的文件,坐直了身子。 徐思齐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迈步走了进来,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徐思齐巡长,如果你也是来要求提高华捕薪水待遇的,那么,我只能请你出去。”简森刚刚打发走一名华人巡长,他不想继续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徐思齐说道:“总探长,您误会了,作为巡捕房的一名新人,最要紧的是尽快熟悉本职工作,而不是抱着从众心理,掺和那些无关的事情当中,对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简森满意的点了点头:“说的非常好。徐巡长,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巡长,所以,千万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是!” 徐思齐近前一步,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说道:“这是麦尔西爱路抢劫案的结案报告,请您过目。” 结案报告全文用英文书写,不仅字迹工整,而且表述简单明了,绝没有一句拖泥带水的废话。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简森伸手拿起电话:“喂,我是简森总探长。哦,好的,我这就派人过去。” 挂断电话,简森略一思索,对徐思齐说道:“你来的正好,刚刚接到市民举报,文监师路大众旅馆4号房间,有共党分子非法集会,你立刻带队过去,把人都带回巡捕房。” “是!”徐思齐敬了一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想好怎么办,李巡长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徐巡长,我那组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徐思齐闻言一愣,故作不解的说道:“什么行动?” 李巡长诡秘的一笑,说道:“兄弟,嘴还挺严……不就是抓共党嘛,放心,是总探长派我去的,他担心共党人数太多,一组人应付不过来,所以让我过来帮你。哦,以你为主,我主要是配合。” “太好了,李巡长,不瞒你说,我刚才还发愁呢,万一共党来了十几号人,就我们这几个人冒冒失失去了,到底谁抓谁呀!”徐思齐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巡长摇了摇头:“十几个不太可能,大众旅馆是小旅馆,没那么大的房间,共党总不至于在大通铺开会吧?” “说的也是……” “徐巡长,看得出来,总探长对你很器重,将来要是高升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大哥啊。” “怎么会呢,当初要不是有李巡长关照,我可能也没机会到巡捕房当差。” “兄弟,从前都是误会,我当时也是接到市民举报,这才去黄金大戏院抓人。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谈谈说说,两人迈步下了楼。 两组巡捕一共12人,每人肩上挎着一支李恩菲尔德步枪,分乘两辆厢式警车,一路疾驰朝文监师路驶去。 李巡长和徐思齐同乘一辆车。 “徐兄弟,晚上有事吗?” “倒是没什么事……” “等下了班,咱俩到新乐会里乐一乐,望春楼新来了一个16岁的雏儿,小姑娘那叫一个水灵,我跟老鸨子说好了,专门给你留着。” “谢了,我对那个不感兴趣。” “兄弟,你放心,不用你掏一分钱,所有花费我全包了!” 徐思齐心里一动,故作惊讶的说道:“李巡长,我可听说,新乐会里都是长三堂子,价钱可不便宜,咱们那点薪水要是这么花,下半月还不得喝西北风啊。” 李巡长往徐思齐身边凑了凑,压低嗓音说道:“在上海,只要和张先生搭上线,我保你一年四季吃香的喝辣的!” “哪个张先生?” “上海只有一个张先生,徐兄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你指的是、青帮那位张先生?” “是的。” 徐思齐沉思了片刻,说道:“李巡长,我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不过,我这个人天生胆子小,凡是涉及违法的事情,我都不敢干。” 李巡长冷下脸,伸手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给张先生这个面子了?”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我和张先生素不相识,无所谓给不给面子,而且我相信,张先生不至于强人所难吧?” 李巡长忽然嘿嘿一笑,很亲热的拍了徐思齐肩膀一下,说道:“徐老弟,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呢,别介意啊。” “开玩笑?那你和张先生是……” “张先生是大老板,怎么可能认识我一个小巡长呢,闲着也是闲着,跟你开一个玩笑,哈哈哈。” 在李巡长难听的假笑声中,两辆警车一先一后缓缓停在街边。 司机说道:“徐巡长,巷子里第三个门就是大众旅馆。” 徐思齐推门下了车,回身看了一眼,街对面是德大西菜社,上次他请顾玲珑在这里吃的饭。 “所有人都下车!动作快一点!”徐思齐大声说道。 正常来说,如果共党在这里开会,肯定会派人警戒,巡捕房来了这么多人,徐思齐再稍微磨蹭一会,他们完全有机会逃走。 阿勇也跟了过来,从肩上摘下步枪,说道:“徐巡长,这家旅馆我来过,4号房间在最里面,没有后门后窗,咱们从正门冲进去就行。” 徐思齐心里觉得奇怪,任何秘密组织选择集会地点,也不可能连退路都不留,难道这是一群毫无经验的共党?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徐思齐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他们已经离开了旅馆。 “老板,4号房间有几个人?” “六个人。” “现在在房间吗?” “在。哦,还有一个女的,一共七个人……长官,出啥事了?” 徐思齐掏出手枪,对身后一摆手,喝道:“准备!” 巡捕们如临大敌一般,十几支步枪对准了4号房门,只等徐思齐一声令下,就准备破门而入。 第37章 再次被抓 在徐思齐的示意下,两名膀大腰圆的巡捕退了几步,嘴里发了一声喊,合力撞向房门。 “嘭!” 本来也不结实的木板门应声而开。 “别动!” “都别动!” “蹲下!” “听到没有,蹲下!” 巡捕们一拥而入,枪口对准了房间里的人。 面对突然冲进来的巡捕,屋子里的人惊慌失措,在枪口的威逼下,只好按要求蹲在地上。 徐思齐迈步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些“共党分子”,心里不禁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哪里是什么共党,原来竟然是那几个东北来的学生,乔振东、小俊、陶青红,一个不少全在这了。 徐思齐心想,怪不得上次能在文监师路看到他们,当时还以为是巧遇,原来他们本来就住在大众旅馆。 “徐大哥,你咋当巡捕了?”小俊眼尖,认出了进来的巡长是徐思齐。 徐思齐板着脸,挨个看了看这些人,说道:“这里没有什么徐大哥,只有徐巡长!” 小俊还想说什么,陶青红伸手拽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 一个男生低声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小俊迟疑着说道:“我觉得,徐大哥人挺好的,他还帮我们来着……” “你懂啥,那叫收买人心!” “可是……” “都闭嘴!”一名巡捕呵斥道。 阿勇走了过来,递给徐思齐一本小册子,说道:“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这些人肯定是共党,错不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小册子封面写着五个大字:***宣言。 无论是国民正府、租界当局,还是日本人控制下的伪满,都把这类书归纳为禁书。 乔振东大声说道:“这本书是我的,与其他人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抓我好了!” 徐思齐冷笑道:“你的书?在哪捡来的吧?全上海也买不到这种欠烧的禁书!” 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在提醒乔振东,只要一口咬定是捡来的书,其实也算不上特别严重的罪名。 李巡长说道:“徐巡长,别跟他们废话了,究竟是不是共党,带回去一审,就啥都清楚了。” 在巡捕的看押下,所有人都被带上了警车。 经过徐思齐身边时,小俊低声说道:“徐大哥,我们不是共党,真的,我从来不撒谎……” 身后的巡捕推了他一下:“走快点!” 徐思齐最后一个从房间里出来,老板赶忙迎上前,陪着笑脸说道:“长官,这些人到底犯啥事了?” 徐思齐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老板,反问道:“他们在房间里干了些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人家关着门,又没打扰的旁人,我也不好去问。” “他们一直住在4号房吗?” “没有。他们都是从东北来的穷学生,估计兜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刚来的时候一直住大通铺,最近才搬进4号房。哦,那个女学生住隔壁3号房,3号房都是女客。” “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找过他们?” “没有。” “好,我知道了。” “长官,他们……” “放心吧,没啥大事,只是例行问话,说清楚了就放回来。” “哦,那还好,那还好。” 老板这才放下心,如果4号房的客人,是一群偷鸡摸狗的贼,可不能再允许他们继续住下去了。 ………… 福煦路巡捕房。 审讯室。 “乔振东,你是共党吗?” “不是。虽然我很想是。” “不是共党,看他们的书干嘛?” “徐巡长,现在不是满清,蚊子狱的时代过去了,正府也在提倡言论自由,不会是说一说就完了吧?”乔振东表现的很镇定。 徐思齐笑了笑:“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乔振东,你要搞清楚一件事,这里是租界,你在租界宣传共党,违反了租界的法律……” 审讯室铁门一响,阿勇推门走了进来,低声对徐思齐说道:“徐巡长,外面来了两个记者,询问为什么抓人。” 徐思齐皱了皱眉:“哪家报馆的记者?” “新青年报。” “总探长知道了吗?” “知道了。总探长的意思,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没啥问题,让他们找保人,准予保释。” “好,我知道了。” 在徐思齐看来,这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巡捕在租界执法,每天都会以各种理由抓人。 事实上,只要没发生流血伤亡事件,没有涉及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一般是不会引来记者的注意。 每件案子都来打听内情,记者岂不是要忙死,他们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关注这种小案子。 “乔振东,把事情经过如实写下来,再签一份保证书,你就可以找保人保释你们。”徐思齐说完这句话,起身走了出去。 一旁的巡捕找来纸笔,放在桌子上,对乔振东说道:“小兄弟,你运气好,把记者招来了,要不然就非法集会一项罪名,起码也得在监狱关上三五个月。” 乔振东默不作声。 从审讯室出来,徐思齐三转两转来到监狱。 监狱看守还是那个帮徐思齐买报纸的家伙,看到徐思齐来了,咧着嘴尴尬的笑了笑。 “别看我,我可不用你买报纸了,太贵!”徐思齐打趣着说道。 “徐巡长,那时候咱们也不认识……要不、那两块钱,我还给你得了。”看守作势伸手掏兜。 他嘴上说着还钱,掏钱的手就像焊死在兜里一样,迟迟拿不出来。 徐思齐说道:“就像你说的一样,那时候咱们也不认识,你要是提还钱的话,就是成心打我的脸。再说了,不能因为我也成了巡捕,就坏了里面的规矩,你说对吧?” “徐巡长,还是你明白事理!” 看守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是徐思齐的手下,犯不着溜须拍马捧臭脚,当然不想把到手的钱再还出去。 徐思齐说道:“你去把那个叫小俊的学生带出来,我要问他几句话。另外,我就不来回折腾了,借你的屋子一用。” 第38章 跟踪 相比较其他人,小俊对徐思齐很有好感,况且也没啥可隐瞒的,他一五一十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徐思齐沉思片刻,问道:“乔振东有没有去见那位邹先生?” 小俊摇了摇头:“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振东哥说,邹先生出差了,没在上海。” “哦……” “徐大哥,你打听这些干啥?” “例行调查。” “徐大哥,我发誓,我们真的不是共党。” “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们是不是共党,不能只听你们的一面之词,作为负责这件案子的巡长,我总得调查清楚了,这样才好向上面交待。”徐思齐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小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只有调查清楚了,那些蓝眼珠的洋鬼子才能答应放人。” 徐思齐笑道:“没错。” “徐大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可是、唉。”小俊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对小俊的情绪变化,徐思齐非常理解,离乡背井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言。 徐思齐略一思索,从兜里掏出五块银元,塞到小俊的手里,说道:“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都拿着吧。” 小俊看了看手里的银元,又看了看徐思齐,惊讶的说道:“徐大哥,你这是干啥?” 徐思齐说道:“你不是想回家吗?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你回东北了,到家了别忘给徐大哥来封信,报个平安。” 小俊怔怔的看着徐思齐,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徐大哥,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啥要帮我?”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弟弟,年龄和你差不多大,十年前被坏人拐走了,母亲因此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帮了你,就像是帮了我弟弟一样。” “那、一直没找到吗?”小俊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徐思齐摇了摇头:“毫无线索,只知道人贩子是天津口音,为了找到弟弟,我们全家从合肥搬去了天津,只可惜,最后还是没找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即便弟弟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认得他。” 见徐思齐一脸的苦涩,小俊心里很是内疚,赶忙说道:“徐大哥,对不起啊,是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徐思齐吐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小俊的肩膀,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你回去吧,估计一两天之内,你们都能被释放。” “徐大哥,这些钱,我不能要。”小俊把银元放在桌子上,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有钱。” “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就剩十几个铜板了吗?” “后来,振东哥找到工作了,跟老板好说歹说,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从大通铺搬到单间去。” “那、既然有钱了,你为什么不回东北?” “青红姐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她说,路上不安全。” 徐思齐想了想,把桌上的银元收起来,说道:“那好吧,今后要是有了难处,只管来巡捕房找我。” 小俊退了两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谢谢你,徐大哥。” 徐思齐笑道:“谢就不必了,没准儿你来找我,我啥忙也帮不上,到时候可别埋怨我。” ………… 下午两点钟。 徐思齐看了一遍《世界报》广告版,依然没有方永岩的消息,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房门一响,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客气的说道:“请问,哪位是徐巡长?”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报纸,说道:“我就是。” 中年男子紧走几步,来到徐思齐办公桌近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道:“徐巡长,你好。鄙人是江苏银行襄理,小姓韩,这是我的名片。” 徐思齐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海江苏银行襄理韩功望。 在金融行业中,襄理的地位仅次于经理,尤其就职于江苏银行这种大银行,更是了不得。 徐思齐说道:“韩襄理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保释乔振东的,哦,还有他的朋友。” “韩襄理和乔振东是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他目前就职于江苏银行。” “请跟我过来。” “有劳。” 江苏银行襄理亲自作保,加上有《新青年报》的记者在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案子,巡捕房自然是无条件放人。 ………… 转过天。 清晨。 乔振东从旅馆出来,在街边买了两个生煎,一边吃着生煎一边朝电车站走去。 等他吃完了生煎,电车缓缓开了过来。 电车的时速很慢,像乔振东这种腿脚利索的年轻人,根本也不必等电车停稳,就可以上车下车。 很多时候,就会看到有趣的场景,即便车上拉着客人,黄包车夫也能超过慢吞吞的电车。 之所以大家都喜欢乘坐电车,主要原因还是车票便宜,一两站路只需要一个铜元,而乘坐黄包车至少要两毛钱。 至于计时收费的出租车,每小时要三块银元,超过一小时后,每小时按两元收费,这还不算另外付给司机的小费。 能够坐得起出租车的人,非富即贵,属于真正的富裕阶层,比如顾家姐妹、蓝蝶儿、韩功望。 徐思齐骑着一辆脚踏车,不远不近的跟在电车后面,他今天没穿巡捕制服,特意换了一身便装。 大约半小时之后,电车到了江苏银行站,乔振东下了车,迈步朝银行大楼走去。 目送着乔振东进了银行,徐思齐略一思索,招手叫过来一名烟贩,买了一包烟,随口问道:“老兄,江苏银行就这一个门吗?哦,我是外乡人,纯属好奇。” 烟贩说道:“从这边绕过去,还有一个后门,那里不准外人进出,只有银行内部员工才可以出入。” “我就说嘛,这么大的银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门……” 徐思齐骑着脚踏车,按照烟贩的指点,绕到了银行后门。 第39章 假设(老铁祝大家节日快乐!) 江苏银行面积很大,徐思齐估算了一下,即使乔振东片刻不耽搁,从前门到后门至少也需要五分钟时间 附近有一家紫罗兰西餐厅,楼上楼下一共两层,二楼不仅视野开阔,而且还能避免被人发现。 毕竟,乔振东认识自己,要是让他察觉,这次跟踪也就没了意义。 之所以跟踪乔振东,是因为徐思齐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让他心绪难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按照大众旅馆老板所说,乔振东一伙躲在房间里,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个打举报电话的人,举报的依据是什么呢?怎么就能断定乔振东一伙是共党? 换句话说,只有知道禁书存在的人,才能做出乔振东一伙是共党的结论。 问题是,举报者怎么会知道禁书的存在? 再一个,禁书从何而来? 现如今,有能力搞到这类书的人,除了是真的共党之外,只有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乔振东只是一个穷学生,如果他没有联系上共党,以他的人际关系,绝对没机会认识大人物。 毫无疑问,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上次保释他的那位邹先生。 联想到周炜龙当天去过福煦路巡捕房,这就更加让人有理由相信,乔振东认识的大人物,很可能就是周炜龙。 而且,徐思齐刚把人带回巡捕房,《新青年报》记者就跟着来了,时间点掐算的恰到好处。 事后,徐思齐查了一下《新青年报》,意外发现这是一家具有正府背景的报纸,主编副主编都是从《中秧日报》调过来的。 一家有着正府背景的报纸,为什么会派出记者,盯着这种小案子? 另外,乔振东在很短的时间内,居然能在江苏银行找到工作,在徐思齐看来,简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要知道,在各种国立私立学校众多的上海,一个只有中学文化水平的年轻人,想要进入大公司大企业工作,面临的竞争压力堪比登天。 即便徐思齐精通两国外语,有海外留学经历,也没说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 在上海,由于大量教会学校的存在,会讲英语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算乔振东运气好,江苏银行刚好有职位适合他,以他的资历和能力,最多也就是底层的普通职员。 一个普通职员出了事,需要襄理亲自来保释吗? 徐思齐甚至有些怀疑,所谓的乔振东在江苏银行工作,本身就是一个谎言,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整件事就更有趣了,乔振东没能力做这些事,他身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 如果确定那个人就是周炜龙,他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解开这些疑问,跟踪乔振东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徐思齐锁好脚踏车,暗中观察了一会,确定并无异常情况,这才迈步进了紫罗兰西餐厅。 “先生您好,请问您几位?”服务生迎了过来,殷勤的招呼着。 徐思齐说道:“一位。楼上有空位吗?” “有的,您请。” 现在是早晨7点40分,若不是迎合外国人的饮食习惯,餐厅也不可能这个时间营业。 来到二楼,只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在用餐,看长相特征应该是法国人,他们吃着烤面包喝着热牛奶,时不时的低声交谈。 徐思齐径直来到窗边的桌位,掀开窗帘一角向下看了看,视线开阔无死角,几乎可以俯瞰半条街的情况。 “先生,您喝点什么?” “一杯热柠檬汁,一份华夫饼。谢谢。” “请稍等。”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车的位置有建筑物遮挡,轻易不会被人注意到。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轿车旁经过,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随即大呼小叫的嚷道:“元成兄,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轿车车门一开,那位元成兄——周炜龙笑容可掬的下了车,说道:“老袁,你这个大嗓门,是真够可以的,你在小东门喊一嗓子,外滩都听得见。” 老袁哈哈大笑:“没办法,从出娘胎那天就这样,声音要是小了,反而不会说话了,你说怪不怪……” 此时,乔振东从银行后门走了出来,远远看见周炜龙和老袁在说话,转身进了路边一家书店。 老袁和周炜龙吵架一般的聊了一会,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元成兄,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先失陪一会。改天我们约一个时间,痛痛快快喝上几杯。” 周炜龙歉然说道:“实在不巧,过几天我去苏州谈点生意,这样吧,等我回来,咱们再另外约时间。”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好。” 目送着老袁走远,周炜龙朝书店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过了一会,乔振东从书店里出来,快速上了车,轿车随即疾驰而去。 看到这一幕,加上之前的种种疑点,事情的来龙去脉,徐思齐基本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为了拉拢自己加入特务处,周炜龙专程去巡捕房做保人,没想到意外被顾玲珑抢了先。 于是,周炜龙退而求其次,捎带手保释了乔振东一伙。 至于原因,估计是郑重起到了关键作用,毕竟他亲眼看到乔振东一伙被抓。 现在看起来,乔振东手里那本禁书的出处,十有八九来自于周炜龙,像他那种身份,最有可能搞到这类书。 让徐思齐不解的是,如果自己的假设成立的话,打举报电话的人应该也是周炜龙。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送给乔振东一本禁书,打举报电话把他送进监狱,然后再找人保释,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还有一点,《新青年报》的记者,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巡捕房,他们肯定有所图。 几件事情看似凌乱,其实归纳到一起就会发现,所有细节都和周炜龙有关联。 比如说,特务处可以协调指使《新青年报》,而江苏银行向来和正府关系密切,国府与银行有大量业务往来…… 第40章 冒牌货 两天后。 福煦路巡捕房。 傍晚。 见徐思齐从巡捕房出来,躲在一旁的小俊快步迎上前。 “小俊?你怎么来了?” “徐大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说吧,什么事?” 看到身边不时有巡捕经过,小俊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小俊点了点头。 “走,咱们找个地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徐大哥,我不饿……” 徐思齐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至少要吃两大碗米饭,还不算饭后的水果和零食。走吧,不远,就在前面。” 小俊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徐思齐三转两转,来到一家饺子馆门外,两人迈步走了进去。 “两位吃点什么?饺子、生煎、面条,白米饭,要啥有啥。”小伙计热情的招呼着。 “你想吃什么?”徐思齐转脸问小俊。 看着邻桌热气腾腾的饺子,小俊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徐大哥,我真的不饿,随便吃啥都行。” 徐思齐看在眼里,对小伙计说道:“两屉饺子,一屉三鲜馅,一屉猪肉馅,两碗蛤蜊海鲜汤,就这些。” “二位稍等,马上就来。”小伙计退了下去。 “徐大哥,如果十天后,我没来找你,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小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桌子上。 徐思齐拿起信封看了看,信封已经用胶水封好,从收信人的名字和寄送地址来看,应该是小俊的家里。 “给家里写的信?”徐思齐问道。 “嗯。”小俊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 徐思齐说道:“既然是给家里的信,为什么不现在寄出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俊低声说道。 小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嘴里吆喝着:“三鲜饺子一屉、猪肉饺子一屉、两碗蛤蜊海鲜汤、小店另送两碟开胃小菜,二位慢吃慢用。” 徐思齐看了小俊一会,缓缓说道:“以我的理解,应该是十天后,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你担心自己没办法把信寄出去,所以才来找我。要不然,一封家信而已,何必等到十天后呢?” 小俊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徐思齐想了想,温言说道:“小俊,你能来找我,说明对我很信任,我也说过了,看到你,就像看到我弟弟一样,所以,我真心希望能帮到你。” 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年,正处在彷徨不知所措之时,感受到徐思齐发自肺腑的关切,小俊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 徐思齐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小俊擦了擦眼泪,深呼了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徐思齐说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好,我答应你,十天后,帮你把信寄出去。先吃饭吧,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先生,这么巧呀?”笑靥如花的顾倾城,俏生生的站在徐思齐近前。 徐思齐赶忙站起身:“顾小姐,你好。” “我很好,你好吗?” “我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说话幽默风趣,心情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下来。 “顾小姐是一个人吗?”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没发现顾倾城有同伴陪同。 顾倾城说道:“是呀,刚刚在黄金大戏院看了一场电影,本打算随便吃点东西,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徐思齐说道:“我也刚进来,要不,坐下一起吃吧?” 顾倾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俊,对徐思齐说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小俊赶忙说道:“不会不会,我吃饭很快,马上就走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顾倾城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顾小姐,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小俊。”徐思齐给两人做着介绍。 然后又对小俊说道:“这位是顾玲珑小姐。” “你好,顾小姐。”小俊拘谨的打着招呼。 想到自己这个冒牌货,竟然骗过了徐思齐的眼睛,顾倾城忍不住扑哧一笑,见小俊一脸愕然,她又赶忙解释着说道:“对不起,我不是笑你,我是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 小俊毕竟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好奇的问道:“啥好笑的事?” 顾倾城说那句话只是为了掩饰,没想到小俊还能有此一问,支吾着说道:“嗯……路上看到一只狗和一只猫打架,感觉、很好笑。” “狗一定打不过猫。”小俊笃定的说道。 “为什么狗打不过猫?”这次轮到顾倾城起了好奇心,她本就是一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姑娘。 “因为猫有虎气,狗没有。”小俊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顾倾城再次笑出了声:“猫就是猫,哪里来的虎气,你可真能乱讲。” 对这个似乎有些不同的“顾玲珑”,徐思齐并没有往心里去。 很多人都是这样,在陌生的环境中,可能会表现的沉默寡言,而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往往会展现活跃的一面。 小俊果然吃的很快,他也看出来了,这位漂亮的大小姐,好像和徐大哥关系不一般。 “徐大哥,那件事就拜托你了。”小俊放下筷子说道。 徐思齐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对小俊说道:“凡事量力而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明智。” “小俊,你徐大哥说的对,别太钻牛角尖了。”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是并不妨碍顾倾城表达想法。 小俊苦笑了一下:“徐大哥,顾小姐,你们慢吃慢用,我回去了。” 说着话,他起身匆匆离去。 徐思齐目视着顾倾城,说道:“你怎么就能断定,我说的一定对?” “女人的直觉。”顾倾城一脸的高深莫测。 徐思齐笑了笑:“好吧,对这种瞎子算命两头堵的回答,我一向没什么办法。顾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顾倾城眼珠一转,微笑着说道:“提到算命,我还真多少懂一点,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 第41章 看手相 徐思齐哑然失笑:“你还会算命?” “准确的说,是看手相。把手给我。”顾倾城一本正经的说道。 “左手右手?” “当然是右手,你没听过那句话嘛,左手先天,右手后天,就是说,右手掌纹决定了你一生的运势。” “那就麻烦顾小姐帮着看一下,我日后究竟是大富大贵,还是穷困潦倒。”徐思齐笑着伸出了右手。 捧起徐思齐的手,顾倾城很认真的研究了一会,说道:“你的命运线很好,中途会有些小挫折,不过,应该并无大碍,最多是有惊无险,继续稳步前进。人纹很强势,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聪明吗?” 徐思齐笑道:“我要是聪明,就不会饿着肚子坐在这里,让一个小姑娘帮我看手相。” 顾倾城撇了撇嘴:“别瞧不起人,小姑娘怎么了,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都是小姑娘,哪一个也不比你们男人差!” “你说的没错,那些巾帼英雄都很让人钦佩。” “生气了?” “没有啊。” “没生气,那么严肃干嘛,我跟你讲,玲珑、我可不喜欢小气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顾倾城自己也吓了一跳,幸亏反应快,要不然险些穿帮。 “我只是心有感触……抱歉。”徐思齐叹了一口气。 顾倾城好奇心又来了,追问道:“感触什么?说出来听听呗。” 徐思齐默然片刻,缓缓说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父亲也经常这么说,想我泱泱大国,竟然被一个弹丸小国百般羞辱,不仅不敢与之一战,而且还眼巴巴的指望着国联从中调停,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耻辱!”顾倾城说这番话时,下意识握紧徐思齐的手,表达着心里的愤慨。 “我同意令尊的说法……”看到桌上紧握在一起的手,徐思齐轻轻把手抽出来。 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顾倾城也只忸怩了一小会,尴尬从来不是她的特点。 “徐先生,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天纹,感觉多少有点不妥,哦,天纹就是感情线。” “感情线在哪儿?”徐思齐举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顾倾城很自然的坐了过来,指着徐思齐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纹路,说道:“看到了吧?这条线一直向下延伸,就是感情线。你的感情线前面很好,到了这里,忽然分出了一条线,虽然很弱,但是对你影响很大,能不能克服它,就看你自己了……” 两人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即便是在风气开化的上海,这也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 徐思齐轻咳了一声:“那个、我觉得吧,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最好。顾小姐,你说对吧?” 顾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徐思齐显得太过亲密,就算是真正的情侣关系,在公共场所也应该收敛一点。 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妹妹的心仪对象,自己之所以与他接触,只是为了帮妹妹把把关。 这要是让熟人撞见,都没法解释了,以后徐思齐和顾玲珑要是成了一对,那可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想到这些,有生以来第一次,顾大小姐脸红了。 ………… 文监师路。 大众旅馆4号房。 小俊伸手敲了敲门,屋内传来陶青红的声音:“谁呀?” “我。”小俊回答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俊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陶青红插好房门,关切的问道:“小俊,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心乱,出去溜达溜达。”小俊闷闷的说道。 陶青红说道:“饿坏了吧,你振东哥出去买饭了,马上就回来。” 一个男生抱怨着说道:“走了两个多小时了,王八也比振东爬的快。” 陶青红走过去,伸手轻打了男生一下,佯嗔道:“好好说话,不许骂人!” 男生嬉笑着说道:“我可没骂人,主要是我国文课学的好,这是一种修辞手法,比喻,比喻懂吗?” 他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肯定是振东回来了。”男生从床上一跃而起,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然是乔振东,他手里拎着两个纸袋,老远就能闻到纸袋里肉包子的香味。 “今天改善伙食,肉包子管够!” 乔振东笑呵呵的把纸袋放在桌子上,回身招呼着说道:“小俊,赶紧洗手吃饭,这可是你最爱吃的南翔小笼包,我特意坐车去城隍庙买的,我跟你讲,要是下手晚了,可就没了。” 另外一个男生吃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振东,你刚刚还说管够,现在又说没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乔振东虚踢了他一脚,笑骂道:“瘪犊子玩意,就你话多,肉包子也堵不住你的嘴!” 男生正色说道:“有女士在场,请注意素质。” “跟你不用讲素质……嗳,小俊,你咋不吃呢?”乔振东随口问了一句。 小俊说道:“我吃过了。” 陶青红拿了两个包子过来,塞到小俊的手里,说道:“吃吧,街上的生煎可没肉包子好吃。” 小俊欲言又止,慢慢吃着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以前做梦都想吃的南翔肉包子,现在吃到嘴里却是没滋没味的。 他没提去见徐思齐的事,自己给家里寄信,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瞒着大家。 乔振东看了一眼房门,对陶青红说道:“插门了吗?” 陶青红点了点头。 乔振东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走过去伸手试了试。 陶青红白了他一眼,说道:“烦人,问了又不信,那你还问我干啥……振东,哪来的枪?”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从肉包子转移到了乔振东身上。 乔振东手里摆弄着一支手枪,忽然举枪对着目瞪口呆的一个男生,低声喝道:“别动,把肉包子交出来!” 男生吃了一惊,赶忙避开了黑洞洞的枪口,说道:“振东,你有毛病啊,万一走了火咋整!” 乔振东哈哈一笑,从兜里拿出一个弹匣,说道:“没装子弹,你怕啥?” 第42章 这件事我一个人做! “振东,这是啥枪,咋这么小呢?” “勃朗宁1910。你别看它小,威力可不小,连牛都打得死。” “啥拨浪鼓,这不就是花口撸子嘛,我见过,上次那个洋鬼子巡长,用的就是这种枪……” “我看你像个拨浪鼓!花口撸子是老百姓的叫法,勃朗宁1910才是正式名称。” “振东,哪来的枪?” “在黑市买的。” “哦,怪不得你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买枪去了……黑市在啥地方?” “城隍庙西边。” “那、你买枪干啥呀?” “我仔细一想,光靠刀子肯定不行,有了枪,冲过去给他一枪就跑,啥事也没有。” “还是振东想的周到……” “周到啥,你会用枪啊,买回来不会用,这玩意就是一块废铁!” 几名男生无心吃饭,围着乔振东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陶青红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冷眼旁观。 小俊根本插不上话,急的抓耳挠腮直搓手。 乔振东示意大家安静,把弹匣塞进枪里,熟练的打开手枪保险,咔哒一声顶上子弹,说道:“看到了吧,这样就可以了,只要对准目标,扣一下扳机,子弹就从枪膛里射出去了。” 见同伴目露疑惑之色,他解释着说道:“哦,枪贩子教我的,很简单,小俊也能学会。” 小俊凑了过来,嬉笑着说道:“振东哥,那你教教我呗?” “现在不行,咱们有大事要做,等以后有了机会,我肯定教你。”乔振东把枪收起来。 陶青红说道:“振东,我想去街上买点东西,你陪我去吧。” “好。” 从旅馆出来,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此时,文监师路华灯初上。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街区点缀的绚烂多彩。 “振东,你跟我说实话,枪是哪来的。” “买的啊,我不是说过了嘛。” “多少钱?” “40块。” “你哪来的钱?” “我在银行上班,薪水很高的……” “你已经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除去这些天的花销,咱们还剩多少钱?10块?还是20块?难道说,你又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你当银行老板是傻瓜,还是当我们是傻瓜?” “青红,你听我解释……” 陶青红停下脚步,目光一瞬不眨的看着乔振东,说道:“振东,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 “哪一点?”乔振东忍不住问道。 “诚实。”陶青红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可是,自从到了上海,我发现你变了,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乔振东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青红,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枪、是我偷的。” “偷的?” “今天下午,我在银行卫生间发现的这支枪,估计是银行警卫的,可能是洗手的时候,他忘了拿走,哦,当时就放在洗手池旁边。我不想让你们跟着提心吊胆,所以就编了一个谎言。” “银行肯定要调查的呀,如果发现是你拿了枪,怎么办?”陶青红心里的怨气烟消云散,转而开始替乔振东担心起来。 乔振东信心满满的说道:“放心,警卫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把枪忘在哪了,即使他们查出来,估计也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肯定已经找到了共党!” “振东,我觉得……刺杀梁红治,是不是太冒险了?”陶青红忧心忡忡的说道。 “冒险也值得!要是不做一两件大事,共党是不可能注意到我们的。况且,梁红治是彻头彻尾的汉奸,我们杀了他,等于是为民除害了!” “杀了梁红治,我们也跑不了,就算不被枪毙,可能也会在监狱里待一辈子。振东,你可能还不知道,小俊偷偷给家里写了遗书……” 乔振东笑道:“小俊这个胆小鬼,还没等动手就怂了,都说了不让他参与,还非得逞能,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话。” 路边有供人休息的长椅,陶青红慢慢坐了下来,望着如水的月光,久久的沉默不语。 他们的刺杀目标名叫梁红治,当年在北洋正府也是身居要职的人物。 他目前居住在虹口,作为日侨集中居住区,虽然虹口名义上归租界管辖,实际控制权在日本人手里。 在所有失意下野的国府要员中,梁红治是典型的亲日派,一二八事变当晚,他暗地里出钱到租界购置大批车辆,帮助日军运输枪支弹药。 按照梁红治的如意算盘,上海肯定要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哪曾想国军这次毫不退让,与九一八事变时,一触即溃的场景截然不同。 对这种情况,日军方面也是始料不及,过于轻视对手,让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日军此一战伤亡近万人,甚至临阵四易主帅也无法扭转颓势,最后在国联的调停下,无奈之下在停战协议上签了字。 事后有报纸揭露了梁红治的卖国行径,舆论顿时一片哗然,口诛笔伐不断,纷纷谴责这个背叛国家的汉奸。 王冠樵更是放出话来,早晚要找机会去“拜会”梁红治。 听到这个消息,梁红治连夜携家带口搬进虹口。 从此以后,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他几乎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在这种大背景下,想要在虹口地区除掉梁红治,即便是特务处派人来,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 乔振东也坐了下来,温言说道:“青红,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我都想好了,既然有了枪,这件事我一个人做!” 陶青红拉着乔振东的手,不无担心的说道:“你一个人怎么能行,梁红治有保镖,我们起码可以引开保镖,或者在你动手之后,掩护你逃走。” 乔振东笑了笑:“人多,就意味着目标大,到时候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放心,我有办法。” “你有啥办法?” “这个……” “说嘛,你不说出来,我就不让你去!” “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无意中听到,下个周日上午,梁红治会亲自去一趟花旗银行……” 第43章 最终目的 一周后。 上海救济署后勤处。 处长室。 周炜龙垂手肃立,恭声说道:“处座,目前在公共租界,我们设立了六个情报点,四组行动人员,在法租界,设立了四个情报点,两组行动人员,在虹口设立了两个情报点,一组行动人员……” “虹口是重中之重,为什么人员反而最少?”戴老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翻阅着这些情况的文字资料。 “关于这件事,我正准备向您汇报,虹口距离租界很近,我们把情报点设在租界,不仅效果一样,而且会更加安全。所以,我打算把人员从虹口撤出来,全部安排到租界,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唔……”戴老板沉思了半晌,说道:“这样吧,行动人员可以撤出来,情报点继续保留,毕竟,日本领事馆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都在虹口,我们必须盯紧一点!” “是!” “道三,你上次跟我说,正在考察一批新人,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处座,除了徐思齐之外,其他人都通过了考察,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安排他们到南京洪公祠接受特训。” 戴老板说道:“我看过徐思齐的档案,感觉以他的综合素质,非常适合特务工作……他为什么没有通过考察?” 作为力行社时期的老牌特工,对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周炜龙都异常敏感,他始终信奉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比如徐思齐这件事,一个没通过考察的新人而已,居然能让戴老板亲自过问,这种时候可不多见。 至于说,“妖”在哪里,虽然暂时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什么叫仕途险恶?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有可能是一个坑,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局。 周炜龙谨慎的说道:“其实,我对徐思齐的能力很看好,他不仅有军校经历,而且还精通英语日语,在上海这种国际大都市,尤其需要这样的人才。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对他产生了怀疑……” 当初在福煦路巡捕房时,徐思齐揭穿巡捕使用密写药水那件事,周炜龙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处座,徐思齐是军校生,他不是特工人员,按说,没可能接触到间谍知识。” 戴老板微微一笑:“道三,你以为,日本的军校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周炜龙闻言一愣:“难道说,日本的军校还教学生使用密写药水?” “你先看看这个。”戴老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信封封口已经拆开了,看样子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如果用胶水重新封好,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件,寄信地址是东京一家豆腐店,收信地址是上海四川北路的竹内书店,收信人名叫竹内良太。 周炜龙展开信笺,粗略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 日本文化源于中国,日文和中文除了发音不同,字面意思基本差不多。 “家长里短,没什么看头。”戴老板淡淡的说道。 “处座,这封信……” “这是一封密写信,用酒精灯烤一下,就会出现不同的内容。” “这么说,这个竹内良太是间谍?” “不,他不是间谍。他是日本反战联盟的成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们的朋友。” “那这封信,怎么会落到我们的手里?” “最近一段时间,日谍活动猖獗,针对这一情况,我们加强了邮电审查制度,对日本平民信件采取随机抽查,恰好抽到了竹内良太的信,算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哦,原来是这样……” “这封密写信里,提到了一个名字,刚好和徐思齐有些关联。” “谁?” “就是和徐思齐打了一架的浅野秀城。” “那、密写信上怎么说?” “就一句话,浅野秀城不日将前往上海,此人危险,请务必严加防范。” 周炜龙皱起眉头:“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浅野秀城,似乎给反战联盟带来了危险,也或者,竹内良太本人和浅野秀城有私人恩怨……” 戴老板说道:“从我方掌握的情况来看,包括江田岛海军学校在内,所有军校生都要接受严格的保密培训,这也就意味着,徐思齐有机会接触到密写药水这类知识。” 周炜龙这才恍然大悟,什么反战联盟,什么浅野秀城,统统都是题外话,戴老板主要是为了替徐思齐开脱嫌疑。 “处座,卑职明白了,您放心,关于招募徐思齐加入特务处这件事,我会尽快办理。” 戴老板叹了一口气:“唉,我只是不想看到人才流失,党国目前内忧外患,亟需更多的有识之士加入我们,只有不断加强自身实力,我们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周炜龙双脚一并,恭声说道:“卑职谨遵处座训导!” 戴老板看了看他,说道:“道三,我把上海站交给你,希望你能打造出一个模范站,给全国省站做一个榜样!” 周炜龙肃然说道:“请处座放心,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戴老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笺,说道:“哦,对了,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对竹内书店照顾一眼。不过,也不要刻意为之,如果因此引起了外交事件,那可麻烦的很,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好了,要是没别的事,你先下去吧。” “处座,还有件事,我想向您请示一下。” “说。” “前段时间,花旗银行给梁红治打电话,说是梁红治有一笔存款出了问题,需要他亲自到场确认一下……” 戴老板目光一闪:“你准备对他安排刺杀计划?”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您说过,梁红治已是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去见阎王了,为了这种人,没必要冒风险。” 戴老板点了点头:“没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不用去管他。” 周炜龙近前一步,低声说道:“处座,刺杀梁红治只是引子,成功了当然最好,即便失手,对我们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查到共党头目方永岩的下落!” 第44章 登门拜访 福煦路330号。 郑重靠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半截香烟,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睛一边看报纸一边说道:“思齐,你和顾小妞处的咋样了?” “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屋里都看不见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失火了呢。”徐思齐坐在沙发另一侧,用抹布细心的擦拭手枪。 “一提顾小妞,你就打岔。别跟我说你俩啥事也没有,前几天,我可看见你们了,就在电车站附近。” “那天是赶巧了,她来黄金大戏院看电影……” “她这么跟你说的?” “啊。” “扯淡!那天黄金大戏院检查电路,停业一天,她做梦看电影吧。” “………” 郑重笑了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道:“还不明白?为了和你偶遇,顾小妞特意来福煦路等你,说看电影只是借口罢了。我就说吧,顾小妞喜欢上你了,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 徐思齐默不作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思齐,这种事儿,你得主动出击,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可以了。”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等着顾小妞来找你,去找她呀!” “最近忙,没时间。” “忙啥?我看你下班回来,坐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看书,你有这个时间,约顾小妞喝喝咖啡,去百乐门抱在一起蹦恰恰,不比看书有意思啊?” 徐思齐笑道:“挺好一件事,让你描述的不堪入目。” 郑重也笑道:“跳舞不就是那么回事嘛,你抱着我,我搂着你,眉目传情,云山雾罩……” “这两天真有事。”徐思齐装好了手枪,握在手中试了试。 郑重说道:“看你拿枪的姿势,还蛮像样子嘛。” 徐思齐拿过来枪套,把手枪装了进去,说道:“岂止是像样子,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是眼睛能看到的目标,基本可以做到百发百中。我在江田岛的时候,射击科目全校第一……哦,就有一次落到了第二。” “为啥落到了第二?”郑重颇感兴趣的问道。 “那天风大,我计算错了风速,和第一名成绩只差0.5环。” “第一名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郑重卖了一个关子,故作严肃的说道:“那个人——一定是小日本子!” “你可真聪明啊。”徐思齐笑着起身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郑重在门外说道:“思齐,我去码头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徐思齐靠在床头,展开手里的报纸,说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经常性的夜不归宿……” “嘭!” 重重的关门声,把这句话一并关在门内。 郑重的那番话,勾起了徐思齐的回忆,碍于身份不同,他刚才并没有说实话。 一二八事变后,日本国内积极备战,当初以“日华亲善”名义搞的青年交流活动,就显得不合时宜。 尤其是江田岛这类军事学校,对中国学生越来越排斥,像徐思齐这种成绩优异者,甚至引来了日本军方的关注。 其实这也很正常,徐思齐毕业之后,肯定要回到国内,将来就是日军最直接的对手。 ——难不成,我和你打架之前,担心你打不过我,还给你递刀子? 徐思齐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不招来更多充满敌意的嫉妒,在新年前最后一次考试中,把第一的成绩“输”给了浅野秀城。 即便如此,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被开除的命运。 新年聚餐会上,浅野秀城突然发飙,对徐思齐进行言语上攻击,两人因此大打出手…… 往事历历在目,像电影胶片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他对浅野秀城多少有些歉意,自己那一拳打的太重,直接导致浅野秀城左眼眼球破裂。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打开房门,门外是笑容可掬的周炜龙。 “周先生?您这是……”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可以吗?” “当然。”徐思齐闪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炜龙迈步进了屋子,背着手四处看了看,说道:“幸亏知道你的住处,要不然,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 “周先生,请喝茶。”徐思齐沏了一杯茶水,放在周炜龙面前的茶几上。 “徐老弟,恕我来的冒昧,招呼都不打一个,大晚上的就来了,你不会介意吧?”周炜龙说道。 徐思齐说道:“怎么会呢,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我平时请都请不来。” 周炜龙笑了笑:“咱们闲言少叙,这么长时间了,你心里想必已经有了答案,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徐思齐面露难色,迟疑着说道:“您也看到了,我现在当了巡捕……” “你当巡捕和加入特务处,两者并不冲突,从特务工作角度来看,反而是一件相得益彰的好事。” “您容我再想想……” “徐老弟,我还是那句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置身事外很简单,躲进租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必管外面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只是,你真的能做到心安理得吗?”周炜龙语重心长的说道。 徐思齐发现,周炜龙其实很适合做思想工作,自己若不是早就加入共党,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被说服了。 见徐思齐犹豫不决的样子,周炜龙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这件事先不急,你再好好想一想,三天后,我听你的回信。希望到时候,你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又拖延了三天。 这是没办法的事,直接拒绝太过草率,同意又不符合组织纪律。 现在只能寄希望,尽快和方永岩取得联系,这件事才会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周炜龙不急不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细细的品着滋味,赞道:“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好茶呀。” 徐思齐说道:“这是正宗的信阳毛尖,今年的新茶,您喜欢喝,就多喝一点。” 周炜龙微微一笑:“徐兄弟,如果方便的话,明天上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45章 默契,与生俱来 第二天一早,徐思齐洗漱以毕,推开郑重房门看了一眼,果然是彻夜未归。 外面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是周日,徐思齐轮休不用上班,他和周炜龙约好了,上午十点钟在贝当路大三元茶楼见面。 换了一身藏蓝色中山装,徐思齐从家里出来,乘坐电车前往贝当路。 贝当路环境整洁卫生,平整宽敞的柏油马路延伸到各处,街路两旁绿树成荫,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最近十年间,随着越来越多的广东人来上海创业,凭借着这股东风,广式茶楼应运而生。 从最早的小壶天、广东楼、安乐园,到现在的新雅、广安园、大三元,生意都非常红火。 不止是广东人,上海本地人也喜欢光顾广式茶楼。 广式茶楼很有开拓精神,他们不止拘泥于经营传统茶饮,也包括咖啡、鲜榨果汁、可可、汽水等等。 大三元对面矗立着一栋六层建筑,悬挂于门楣的蓝底白字牌匾,上面是两行中英文:花旗银行。 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停在街边,那是顾公馆的轿车,从福煦路尾随电车一路跟过来。 “大小姐,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司机头上缠着纱布,他刚刚出院没几天。 车后座的顾倾城皱了皱眉:“不会吧?他后脑勺又没长眼睛,怎么可能看到我们。” 司机想了想:“难说,轿车目标太显眼,我觉得……” “看见就看见,我还怕他不成!”顾倾城开门下了车。 司机赶忙摇下车窗:“大小姐,我在哪等你?” “不用等了,你回家歇着吧。” “要是太太问起来……” “你就说,我和同学逛街去了。” “可是……” 顾倾城烦躁起来:“嗳呀,我都说不用等了,怎么这么啰嗦!你不会是真得脑震荡了吧?” 司机立刻闭了嘴,如果确诊是脑震荡,他这份让人羡慕的工作也就做到头了,没人会雇佣一个脑袋有病的人开车。 目送着轿车远去,顾倾城举目四望,寻找徐思齐的踪迹。 她很快就傻眼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徐思齐竟然消失不见。 贝当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徐思齐待在某一个地方不出来,从概率上来说,两人很难再次“偶遇”。 顾倾城懊恼的一跺脚,心里暗自埋怨司机,要不是他喋喋不休说的不停,自己怎么可能把人跟丢呢。 “顾小姐?你来这干啥?”小俊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顾倾城看了他一会,惊喜的说道:“我认得你,你叫小俊,对不对?” 小俊笑着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吗?”顾倾城四处张望着,她以为小俊应该是和徐思齐在一起。 “我和我姐过来的。” “你还有姐姐呀,她在哪呢?” “她、她买东西去了。” 附近的一家书店内,陶青红站在玻璃窗前,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一本杂志,时不时的看一眼和顾倾城说话的小俊。 顾倾城有些失望,既然徐思齐没有和小俊在一起,继续聊下去也没意义,于是说道:“小俊,我还有事,再见。” 小俊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顾倾城,说道:“顾小姐,请等一下!” 顾倾城回身问道:“还有事吗?” “那个、你一会要去哪里?” “我……就在附近随便逛逛。” “逛到啥时候?” 顾倾城噗嗤一笑:“我怎么知道,可能逛一会就走,也可能逛上大半天,看心情。” “顾小姐,你还是赶紧走吧。” “为什么?” 小俊脸涨的通红,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一个小时之后,这里就将发生流血事件,子弹可不长眼睛,每一个途经此地的人,都有可能被误伤。 在小俊看来,顾倾城和徐大哥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管出于何种考虑,自己也该提醒她一声才对。 一名男生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小俊,你在这干嘛,还不快回去!” 小俊低下头,嚅嚅着说道:“那、顾小姐,我回去了……” 顾倾城看了那个男生一眼,疑惑的说道:“小俊,他是谁呀,怎么凶巴巴的?你姐姐呢?” 小俊刚要开口回答,男生用力拽了他一下,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倾城在原地站了一会,没搞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转身沿着马路慢慢走着,继续寻找徐思齐的踪迹。 乱走了一气,还是没找到人,不免有些灰心泄气。 看到街对面的花旗银行,顾倾城眼睛一亮,心想,徐思齐大老远到贝当路来,肯定是有事情要办,会不会是去银行存款呢? 想到这一点,顾倾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穿过马路朝花旗银行走去。 她刚走到银行门口,身后有人说道:“顾小姐,这么巧啊?” 顾倾城回头一看,徐思齐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是啊,还真是巧……”顾倾城喜不自胜,看起来自己果然猜对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九点四十分,距离自己和周炜龙见面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顾小姐,你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 徐思齐看了一眼对面的大三元茶楼:“要不,我们……” “好啊,我刚好也没吃早饭。”顾倾城连连点头。 两人笑了一下,都觉得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不需要说的太多,相互间的默契似乎与生俱来。 徐思齐早就发现了顾公馆的车,只不过,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不想节外生枝。 当看到顾倾城去了花旗银行,徐思齐有点坐不住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姑娘是为自己而来,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自己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伤害。 感情这种事很难讲,从一开始认识顾玲珑,只是觉得很有好感,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遇到出色的异性被对方吸引也很正常。 没人能骗得了自己。 随着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无论愿不愿意承认,徐思齐心里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顾玲珑”非彼“顾玲珑”。 第46章 大三元 走进大三元茶楼,选了一处相对安静的桌位坐下,顾倾城四处看了看,说道:“这家茶楼我来过,好像重新装潢过了,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徐思齐翻了翻手边的菜单:“顾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顾倾城想了想:“嗯……我想吃马拉糕。” 徐思齐对等候在一旁的伙计说道:“一份马拉糕……” 顾倾城马上又接了一句:“我还想吃滑肉面。伙计,有半份的吗?” 小伙计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办,一碗滑肉面,一份马拉糕,太多了,浪费可不是好习惯……”顾倾城皱着眉说道。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伙计说道:“麻烦你多拿一套餐具,我们分一下。另外,来一壶普洱,干果拼盘。” 顾倾城说道:“我还要一瓶可口可乐。” “二位稍等。”伙计退了下去。 “徐先生,你也喜欢吃滑肉面和马拉糕吗?”顾倾城问道。 徐思齐笑了笑:“前些日子,倒是在小壶天吃过一次马拉糕,滑肉面还没尝试过。” “你来贝当路做什么?” “见一个朋友。” “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那还好……” “顾小姐,我一会儿和朋友就在大三元楼上见面,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等你做什么?” “我听说,贝当路的永壹祥洋服店不仅做工考究,而且价格也公道,可是,我一个大男人,对衣服面料完全是外行,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参考一下,对吗?” 徐思齐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了。” 顾倾城嫣然一笑:“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事做,况且,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把顾倾城留在大三元,基本就不会有危险。 过了一会,茶点陆续端了上来,伙计很是细心,早就把滑肉面分成了两碗。 顾倾城拿起马拉糕闻了闻,脸上做出一副陶醉状,说道:“好香啊,有一股牛奶的味道。” 徐思齐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滑肉面,说道:“如果换做是在天津,看到有人在茶馆吃面,一定会被笑死。” “所以说,从小事就能看出大格局。” “怎么讲?” “北方人缺少冒险精神,他们习惯固守原本的生活状态,轻易不愿意去尝试改变。而南方人则刚好相反,翻翻历史书,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南方人拿起刀枪反抗压迫,北方人唯唯诺诺做顺民。” 徐思齐笑道:“顾小姐,你一定是翻错了历史书,陈胜吴广、张角、樊崇、黄巢、宋江,这些大名鼎鼎的反贼,他们可都是北方人。” “你说的是古代,我说的是近代。”顾倾城辩解着说道。 茶楼房门一响,周炜龙推门走了进来,对伙计说道:“我姓邹,昨天打电话定的位置。” 伙计赶忙说道:“邹先生,您楼上请,3号包厢。” “谢谢。”周炜龙目不斜视,就像没看到徐思齐一样,沿着木楼梯迈步上楼。 徐思齐放下筷子,对顾倾城说道:“我朋友来了,我去和他说几句话,你等我。” “我等你。”顾倾城柔声说道。 徐思齐点了点头,起身也跟着上了楼。 顾倾城呆坐在椅子上,她的心怦怦直跳,刚才那个温柔的女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吗? ………… 二楼。 3号包厢内。 周炜龙和徐思齐相对而坐。 “既然徐老弟佳人有约,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也好把时间错开,免得耽误了徐老弟的花前月下。”周炜龙面色平静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周先生,你误会了,我和那位小姐是偶然遇见,并不是一早约好的。” 周炜龙哦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你带枪了吗?” “什么?” “枪。” “没有。” “勃朗宁用得惯吗?” “用得惯。” “好。” 周炜龙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支八成新的勃朗宁手枪,轻轻放在了桌上,说道:“放心,枪号已经擦掉了,查不到来源。” 徐思齐惊讶的说道:“周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一会见的人是谁吗?” “是谁?” “大汉奸梁红治!” “是他?” “你对梁红治了解多少?” “额、我只知道,袁世凯称帝之前,梁红治是请愿代表之一,后来担任过京畿卫戍司令部秘书长,再后来就是一二八的时候,秘密支持日本人。” “这样的人,算不算汉奸?” “算。” “该不该杀?” “出卖国家的汉奸,人人得以诛之!” “说的好!” 周炜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花旗银行方向,说道:“再有半个小时,梁红治就会出现在花旗银行门前。银行距离大三元差不多有15米左右,以你的枪法,在这个距离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徐思齐愕然半晌:“你是说,让我杀梁红治?” 周炜龙说道:“我也是没办法,这次要是不动手,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哦,主要是,我手下没有合适人选,况且,一旦开了枪,巡捕房肯定会大肆搜捕枪手,你的巡捕身份,会帮助你安全离开贝当路。” 徐思齐心念电转,周炜龙怎么就能断定,自己一定会答应呢? 这件事怎么看,似乎更像是一种试探,自己若是答应去杀梁红治,反而会引起周炜龙的猜疑。 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开枪杀人,哪怕那个人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汉奸。 这和爱国无关,而是一种正常的行为逻辑。 徐思齐正色说道:“周先生,很抱歉,这件事恕难从命。毕竟,我现在不是特务处的人,还请您信守承诺。” 周炜龙默然片刻,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枪,说道:“那好吧,看起来,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您亲自动手?” “对。我和梁红治有过一面之缘,他对我应该不会提防……” 此时,乔振东和陶青红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不时的低声说笑着,在乔振东的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康熙字典。 第47章 浅野秀城 两个小时前。 虹口。 东江湾路1号。 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驻地。 这是一栋四层钢筋水泥建筑,占地六千多平方米,办公楼和仓库环绕四周,中间是两千多平方米的操场。 远远的望过去,整座建筑就像是一艘军舰。 事实上,当年建造这栋大楼时,确实是以军舰内部构造为模板,楼顶还特意设计了舰塔和旗杆。 为了便于行动,特遣队成员全部都在一楼,最东侧房间是队长涩谷英明的办公室。 所谓的特遣队,就是特别先遣队的简称。 特遣队的性质和宪兵队差不多,宪兵队归属于日本陆军管辖,特遣队则是日本海军体系内的执法兵种。 此刻,涩谷英明坐在办公桌后面,眉头紧锁,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发愁。 “报告!”传令兵在门外大声说道。 涩谷英明坐直了身子:“进来。” 传令兵推门而入,双脚一并立正敬礼:“报告少佐,有一位浅野秀城大尉,说是奉了参谋本部的命令……” “他在哪里?” “就在门外。” “快,请他进来!” “是。” 过了一会,在传令兵的引领下,一名身穿铁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墨镜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墨镜男子躬身一礼:“涩谷少佐,海军参谋本部情报部第六课,浅野秀城前来报道!” 涩谷英明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会浅野秀城,说道:“浅野大尉,我谨代表上海派遣军海军陆战队,欢迎你的到来。” “多谢少佐。” “请坐。” 落座之后,涩谷英明说道:“浅野大尉,在你没来之前,我就接到了参谋本部的电文,让我全力配合你在上海的工作。” “您客气了。我这次来上海,主要负责处置那些叛国者,也就是所谓的反战联盟成员。” “那些该死的家伙,我找了他们足足一年多,一点线索也没有,浅野君有办法找到他们吗?” “我尽力而为。” 涉及到情报细节,既然浅野秀城不想说,涩谷英明也不便多问,他略一思索,说道:“我听说,浅野君以前就读于江田岛海军学校,本有机会成为一名舰长,怎么忽然中途转入了情报部?” 浅野秀城默然片刻,伸手摘下墨镜,他的左眼球一片浑浊,看上去就像是假眼一样。 “没办法,眼睛坏了,不适合在作战部队任职,尤其海军对视力要求很高。后来,情报部的人找到了我……就这样。”浅野秀城语气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涩谷英明安慰着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意思就是说,坏事在一定条件下,也可能会变成好事。就比如,你加入情报部短短半年时间,就晋升了大尉,充分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浅野秀城有苦难言,军校生毕业就是少尉军衔,以他当时的学习成绩,用不了一年半载,晋升佐官也不在话下。 涩谷英明也很贴心,避开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说道:“浅野君初次到上海,对这里的印象如何?” 浅野秀城说道:“非常好。上海不愧为亚洲最繁荣的城市,江田岛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 涩谷英明哈哈一笑:“我没去过江田岛,不过,我认为,可能连乡下也不如。” 几句玩笑话,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涩谷英明略一思索,说道:“浅野君,有件事,我想劳烦你一下。” 浅野秀城赶忙站起身,躬身说道:“少佐,我既然到了上海,就是您的部下,有事您尽管吩咐。” “知道梁红治这个人吗? “在情报部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他的情况。” “就目前来说,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所以,关于他的安全问题,一直由皇军提供保护。只不过,今天有点麻烦……” 涩谷英明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道:“一个小时之后,梁红治要去法租界的花旗银行,你也知道,皇军无权进入租界,自然也就没办法提供保护,我现在有点担心,会有人趁机对梁红治不利!” “需要我做些什么?” “暗中保护梁红治。你是生面孔,没人会注意到你。” “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记住,万一在租界出了意外状况,不要和巡捕发生正面冲突,我会想办法营救你。” “是!” ………… 贝当路。 花旗银行门前。 上午10时30分。 一辆轿车由远而近开过来。 陶青红瞥了一眼,低声说道:“他来了。” 乔振东顿时紧张起来,他伸手拿起康熙字典,字典中间已经镂空,里面藏着那支勃朗宁手枪。 “青红,等枪一响,你不用管我,赶紧离开现场,越远越好。” “那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 “振东……” “别说了,来不及了!” 轿车缓缓停在花旗银行门前,两名保镖一左一右下了车,警惕的巡视四周情况,他们的腰里都暗藏着短枪。 过了一会,身材肥胖的梁红治也下了车。 乔振东迈步走了过去,距离轿车还有十几米远时,他忽然打开康熙字典,从里面拿出那支勃朗宁手枪,喝道:“梁红治,你的死期到了!” “砰!” “砰!” 他一连开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射在车门上,另一颗子弹偏得离谱,直接飞上了天空。 两名保镖一边护着梁红治往银行里跑,一边迅速掏枪还击,只要能保护梁红治安全,他们轻易不会主动出击。 大三元茶楼3号包厢内,听到街上传来枪声,周炜龙赶忙探身向街上张望,嘴里喃喃着说道:“这又是哪路人马……” 有人抢了先,他自然是不用再下去了。 乔振东一击不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撒腿就跑。 “砰!” 一颗子弹射了过来。 奔跑中的乔振东踉跄着险些摔倒,子弹射中了他的左肩,要是再往下偏一点,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子弹从正面射过来,很显然不是梁红治保镖开的枪。 浅野秀城从暗处走了出来,举着一支南部式手枪,对着乔振东再次扣动扳机。 “砰!” “振东哥,快跑!” 小俊飞扑了过来,横身挡在乔振东身前。 第48章 别来无恙 “嘟!” “嘟!” 伴随着尖利刺耳的哨子声,巡捕从不同方向朝贝当路包抄过来,他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快,是因为花旗银行本就是重点保护区域。 浅野秀城不敢久留,快步朝巷子里走去,他提前一小时到了贝当路,早就设计好了撤退路线。 乔振东侥幸逃过一劫,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小俊,转身朝大三元茶楼方向跑去。 从小俊中枪倒地,到乔振东仓皇而去,就是几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根本容不得旁人思考。 等陶青红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发生。 她也顾不了许多,快步来到小俊近前,连声说道:“小俊,小俊,你怎么样了?” 小俊喘息着,声音虚弱的说道:“青红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咳咳、咳咳咳……” 看着这个朝夕相处,如同亲人一样熟悉的同伴,陶青红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你咋那么傻呢,看到开枪还不躲开,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来了。” 小俊咧了咧嘴,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振东哥说,他撤退的时候,咳咳、咳咳、如果遇到麻烦,让我挡、挡一下,咳咳咳……” 陶青红脸色一变:“他啥时候跟你说的,我咋不知道呢?” “路上悄悄跟我说的,他说,我是小孩子,巡捕不会注意我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小俊剧烈的咳嗽了一会,脸色似乎也好了很多。 陶青红赶忙说道:“你歇一会儿,别说话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小俊说道:“青红姐,以后,你要是遇到了难处,就去福煦路巡捕房找徐大哥,他是一个好人,一定会帮你的……” 枪声一响,方圆五十米范围内,跟净了街一样,所有人都躲了起来。 陶青红奋力抱起小俊,还没走上十几步远,终于还是体力不济,扑通一声跌坐在马路中间。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满打满算也只比小俊大三岁,能够抱起比自己重很多的人,完全凭的是一股冲劲儿。 “小俊,你没摔到吧?”陶青红慌乱的问道。 “青红姐,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到了上海就后悔了,我想、我想回东北、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小俊的瞳孔渐渐涣散,嘴里喃喃着说道。 陶青红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吧,等你养好了伤,我和你一起回东北!” 一队裹着红布头巾的印捕率先赶到现场,带队的是一名英籍巡长,他大步流星来到陶青红近前。 一个满脸泪水的女学生,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还不足以和枪击案件联系起来,更像是意外受伤的无辜路人。 陶青红也不管这位巡长听不听得懂中文,大声说道:“长官,我朋友中了枪,请帮我把他送去医院,求求你了!” 巡长皱着眉仔细看了一会,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操着生硬的中文说道:“小姐,你能确定,他还活着吗?” “我……” 陶青红低头一看,险些惊呼出声,怀里的小俊大瞪着双眼,早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小俊!小俊!你醒醒啊,青红姐带你回家,回东北……” 陶青红跪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 巷子里,浅野秀城疾步快走。 “我是巡捕!站住!”身后有人高声断喝。 浅野秀城心里一惊,这条路他经过反复勘查,确认是最安全的撤离通道,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巡捕? “听到没有,把手举过头顶,放到我能看到的位置,否则,我立刻开枪!”巡捕厉声喝道。 浅野秀城无奈之下,只好把双手举过头顶。 他现在心情很沮丧,想不到自己在上海的第一次出手,竟然被一个巡捕抓个正着,实在令人颜面扫地。 可是没办法,巷子里道路狭窄,若是贸然拒捕,即便对方枪法不好,自己也极有可能被乱枪射中。 巡捕慢慢走了过来,伸手去摸浅野秀城腰里的手枪。 浅野秀城目光一瞥,在阳光的投影下,能够看得很清楚,身后那个人手上竟然空无一物! “八嘎!” 浅野秀城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骂了一句日语。 这要是因此被捕入狱,事后得知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是赤手空拳抓了自己,那也没脸继续在上海待下去了。 几乎是与骂声同步,浅野秀城蓦然车转身踢出一脚,这是空手道中常用的侧踢术,他这一脚用尽全力,准备把这个戏弄自己的家伙踢个半死,好好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巡捕早有防范,身子凌空跃起,一脚蹬在旁边的墙壁上,借力反扑向浅野秀城。 直到此时,两人才看到对手的长相。 “浅野?” “徐思齐?” 拳脚相交硬碰硬,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 徐思齐微微一笑:“浅野君,别来无恙。” 浅野秀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徐思齐,缓缓说道:“别来无恙这句话,我等的太久了。我本以为,我们再也没机会见面,哪曾想,来上海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你!” 说这番话时,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似乎两者都有一点。 徐思齐说道:“叙旧的话,咱们以后再谈。浅野秀城,你涉嫌在租界开枪伤人,我以巡捕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放下枪,跟我去一趟巡捕房!” “你真的是巡捕?”浅野秀城目露惊讶之色。 “需要看一下我的证件吗?” “不必了,对你,我还是很信任的……” 浅野秀城忽然拔出手枪,上弹、瞄准、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对着徐思齐开了一枪。 在江田岛海军学校相处了一年多,相互间的习惯动作,彼此都很了解。 眼见浅野秀城手指一动,徐思齐提前做了预判,身子紧贴着墙壁,电光火石之间,子弹从面前呼啸而过。 浅野秀城并不恋战,转身朝巷子里跑去。 他心里很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以徐思齐的身手,第一枪若是打不中他,基本就没机会了。 况且,枪声一响,很快就会把巡捕招来。 现在走,正是时候。 第49章 猜谜 通过小俊给家里寄信的反常举动,徐思齐很容易就能做出判断,他们肯定是在谋划极度危险的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乔振东多次前往贝当路,以花旗银行为中心点,他把附近的小街小巷走了一个遍。 徐思齐观察了两天,很快猜到了其中的玄妙,就如同作案之前必须踩点一样,这显然是在熟悉地形。 为了防备巡捕临检,乔振东到书店买了一本康熙字典,镂空字典里面的内页,把勃朗宁手枪藏了进去。 他毕竟只是一个学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镂空下来的那些内页碎纸片,一股脑扔进了大众旅馆附近的垃圾桶。 正常情况下,任何人也不会留意一堆废纸。 而对一名有经验的特工来说,若是心里产生了怀疑,每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会进行认真的分析。 一本新买的康熙字典,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联想到乔振东频繁去贝当路踩点,徐思齐基本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那本镂空的康熙字典里面,十有八九藏着的是一支手枪! 毫无疑问,只有搞暗杀行动,才最符合乔振东的行为! 几个连枪都没摸过的学生,敢在租界当街杀人,这件事看上去很不理智,其实仔细一想也并无不妥。 年轻人嘛,冲动、热血、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干。 只是,枪是哪来的? 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地学生,若是去黑市买枪,用不了一半天,巡捕就找上门来了。 能够保证租界秩序井然,巡捕房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的眼线遍布各行各业,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一早就知道了。 徐思齐几乎可以断定,一定是周炜龙提供的枪支,至于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还不得而知。 另外,把枪藏在镂空的字典里,可不是几个学生能想出来的办法,而对于像周炜龙这种老牌特工来说,只不过是不足为奇的小把戏。 藏枪的办法,肯定也是他告诉的乔振东。 就如同是猜谜一样,想要揭开谜底,当然要知道谜面是什么。 所以,即便没有周炜龙相约,徐思齐也打算到贝当路看一看,当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大三元茶楼,当得知梁红治将会出现在花旗银行时,徐思齐立刻就猜到了,乔振东的刺杀目标,肯定就是梁红治! 同时徐思齐也看出来了,周炜龙声称要亲自动手除掉梁红治,其实只是不想外人看出来,他和乔振东之间存在关联。 徐思齐很好奇,这个周炜龙到底要干什么?让几个学生去杀梁红治,怎么看都像是儿戏一样。 小俊的死,是一个意外。 毕竟负责动手的是乔振东,其他人只是起到一个掩护的作用,按说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是被巡捕抓了带回去审问。 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浅野秀城! ………… 贝当路发生了枪击案,闻讯赶来支援的巡捕至少有上百人,这次事件比较严重,贝当路巡捕房总探长乔纳森也来到现场。 先前那名英籍巡长迎上前,简单汇报了一遍情况,然后说道:“总探长,枪手肩部受了伤,估计不会逃的太远,我建议,立刻封锁贝当路,挨家挨户进行彻底搜查!” 乔纳森略一思索,沉声说道:“我命令,封锁整个街区。另外,检查辖区内所有医院和诊所,如发现枪伤患者,立刻予以逮捕!”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来,掏出证件递了过去,用英语说道:“总探长,我是福煦路巡捕房的徐思齐,我认得其中一名枪手。” “他叫什么名字?”乔纳森看了一眼证件,并没有伸手去接。 “浅野秀城。” “是日本人?” “是的,您只要照会日本领事馆,应该可以查到这个人。” 一名巡长走了过来,对乔纳森说道:“总探长,我们在现场,确实找到了一颗南部式手枪弹壳。” 乔纳森淡淡的说道:“弹壳只能算是旁证,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他转脸目视着徐思齐,说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目击者吗?你知道的,我不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求工部局出面和日本人交涉。” “很抱歉,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目击者。或许,您可以派人查一下……”徐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 浅野秀城开枪的时机,绝不可能让人注意到他,要是因此被租界通缉,将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即便是徐思齐,当时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如果认出枪手是浅野秀城,他肯定不会赤手空拳追上去。 陶青红被带去了贝当路巡捕房,即便不能认定她是参与者,按照程序也要接受例行询问。 小俊的尸体还没来得运走,巡捕在花旗银行门前拉起了警戒线,主要是防止围观者破坏现场。 顾倾城悄悄绕过警戒线,打算进去找徐思齐,负责警戒的巡捕立刻拦住了她,厉声呵斥道:“这里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准擅入!退后!” 顾倾城赶忙说道:“我朋友在里面,他也是巡捕。喏,就是和总探长说话的那个人。” 巡捕虎着脸说道:“那也不行。” “我也是目击者!我亲眼看到了浅野开枪杀人!”顾倾城这次说的是英语。 乔纳森看了顾倾城一眼,对巡捕说道:“让那位小姐进来。” 顾倾城快步走了过来,与徐思齐并肩站在一起。 徐思齐低声说道:“顾小姐,别胡闹了,快回去吧。” “我没胡闹。”顾倾城撅着嘴说道。 “你在茶楼里,怎么可能看到浅野的样子?” “我不管。难道说,小俊就白死了吗?况且,你指证凶手是浅野,那就一定是了,我相信你!” 面对无条件的信任,让徐思齐无话可说。 乔纳森在一旁说道:“小姐,你刚才说,看到了凶手的样子?” “是的。” “你认识凶手吗?” “不认识。”顾倾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乔纳森板着脸说道:“既然不认识,那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人是浅野秀城呢?” “………” “另一个问题,凶手长什么样子?” “………” “小姐,我警告你,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严肃的事情,请你不要干扰巡捕房正常办案!” 对顾倾城试图做伪证的行为,乔纳森并没打算追究。 在上海待的久了,他深谙中国人的处事原则,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况且,乔纳森心知肚明,徐思齐没理由说谎,凶手肯定是那个浅野秀城。 可是能怎么办呢? 证据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工部局高层早有命令,凡是和日本人有关的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第50章 神经质的老龙 此刻,大三元茶楼后面的巷子里,乔振东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边跑边留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巷子的拐角处,靠墙停放着一辆脚踏车。 乔振东四处看了看,从墙角抽出一块做了标记的砖头,把勃朗宁手枪塞了进去,然后再用砖头按原样封好。 做完这一切,他稍微喘息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弯下腰打开脚踏车车锁。 开锁的时候,肩膀同时跟着受力,扯到了伤口处,乔振东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意外受伤这件事,让他心有余悸,若不是小俊舍身相救,自己恐怕已经横尸街头了。 小俊到底怎么样了,其实乔振东也不确定,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在恐惧的驱使下,一门心思的只想尽快逃离现场。 从巷子里出去,再穿过一条马路,前面不远是贝当公寓811号,也就是东方百代唱片公司。 今天是大歌星周萱发片的日子,恰好赶上公休日,到时候会来很多学生歌迷捧场。 贝当公寓位于十字路口,想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贝当路,从这边走是最佳选择,而且也不必担心和巡捕狭路相逢。 按照原计划,乔振东只需要混在学生中间,到时候有人在暗中相助,完全可以顺利通过关卡。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他的枪伤实在太显眼了,鲜血已经洇透了衣服,走到哪都是目光焦点。 “唉,这可怎么办……”看着肩上的伤口,乔振东愁眉不展。 想要顺利离开贝当路,起码也得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 “巡长,血迹还没干呢,他一定就躲在附近!” “快快快,快追!” “来人!把这片儿给我围起来,挨家挨户搜查!” “老王,你带人去那边!你们几个跟我来!”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巡捕们沿着地上的血迹追了上来。 乔振东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要是让巡捕抓住,自己这辈子怕是要烂在监狱里了。 转念又一想,既然已经这样了,自己也就没了回头路。 俗话说的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他把牙关一咬,骑着脚踏车赶往贝当公寓,途中遇到几名行人,见他肩上血迹斑斑,都忙不迭的纷纷闪避。 看到这种情形,乔振东稍微感到一丝宽慰,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看起来还是当恶人威风啊…… 前面就是贝当公寓811号,门前果然聚集着一群学生,很多人手里拿着新买的唱片,焦急的等着周萱出来签名。 等看到路口的关卡,乔振东顿时心凉半截。 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巡捕,一丝不苟的检查过往车辆行人,尤其是对成年男性的肩膀,检查的尤其仔细。 乔振东正进退两难之际,一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从他身边走过,低声说道:“想活命,就跟我来!” 说着话,他快步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乔振东心里一动,赶忙快步跟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是谁?为啥要救我?” 鸭舌帽男子闷声不响,三转两转来到一扇院门前,伸手敲了敲门,说道:“老三,开门,我回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鸭舌帽男子回身对乔振东说道:“脚踏车别推进来,你进来。” 乔振东把脚踏车靠墙放好,跟着鸭舌帽男子进了院子。 那个叫老三的人,年龄大概二十七八岁,粗眉大眼黑红脸膛,看着像是码头工人或是街头苦力。 鸭舌帽男子停下脚步,对乔振东说道:“什么也别问,把衣服脱下来,速度快一点!” 乔振东没别的选择,只能依言行事,脱衣服时又牵扯到伤口,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鸭舌帽男子微笑着说道:“有胆子刺杀梁红治的好汉,还怕疼吗?” “纯属本能反应。”乔振东苦笑了一下。 “小兄弟,啥叫本能反应?”老三在一旁问道。 鸭舌帽男子说道:“老三,赶紧干活去,要是让巡捕找到这,那可给人家惹麻烦了。” 老三二话不说,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装进一个纸袋,从院子里出来,推着脚踏车朝相反方向快步走去。 “他怎么不骑车?”乔振东忍不住问道。 “他一路走回去,可以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把地上的血迹擦掉……”鸭舌帽男子进了屋子,说道:“兄弟,进来吧。” 这栋房子属于新式石库房,进门是一个堂屋,面积大约在10平方米左右,两间正房连着后边的灶间。 一东一西还有两间厢房,左侧是一部木楼梯,可以通向上面的阁楼,屋子里光线不好,显得既逼仄又昏暗。 鸭舌帽男子拉开柜门,用一种极别扭的侧身姿势,伸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拎出一个外表破旧的小药箱。 他把药箱放在桌上,自顾自的说道:“应该是穿透伤吧?别看小日本的王八盒子时灵时不灵,子弹的穿透性力还是很强的……” “啥、穿透伤?”乔振东听的一脸茫然。 鸭舌帽男子看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不懂?” 乔振东摇了摇头。 鸭舌帽男子又问道:“你肩上的枪伤,是不是前后两个洞?” “不是,只有前面一个洞。”乔振东笃定的说道。 “那可有点麻烦……” “大哥,你贵姓?” “你就叫我老龙吧,反正他们都这么叫我。” “那、你们是干啥的?” “你问我,我哪知道……把衬衣也脱了,坐过来。” 老龙拧亮了头顶的电灯,随手拽过来一把椅子,示意乔振东坐在灯下。 他打开小药箱,从里面拿出两个药瓶,包括酒精灯、药棉、纱布、绷带等等。 检查过了乔振东的伤势,老龙啧啧说道:“兄弟,你的运气不错啊。” “咋不错了?” “子弹要是往上一点,肩胛骨肯定报废,连带着你这条胳膊也废了。往下更要命,不死也好不哪去,反正我这里是治不了。” 听老龙的口气,伤势似乎不算严重,乔振东松了一口气,说道:“龙大哥,你是医生吗?” “我要是医生,早就让患者家属打死了,你是不是奇怪,为啥患者不打我?那是因为,都他娘的让我治死了!”老龙毫无预兆的哈哈大笑。 乔振东心里直犯嘀咕,这个老龙怎么看着有点神经质啊,他自己也说自己不是医生,那他到底想干啥? 老龙忽然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现在开始替你治伤,你要忍着点,咱们没麻药,可能会有点疼。” 他点燃酒精灯,从裤腿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蓝色的火焰中烧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第51章 吓晕过去了 “龙大哥,你这是干啥?” “当然是消毒啊。” “消毒?” “对呀,我检查过了,子弹在皮肉里的位置很浅,我只需要用刀轻轻一挑……哎,你干啥去?坐下坐下!我可告诉你,巡捕正在到处找你呢,你要是敢出去,后果自负!” “不是,龙大哥,哪有这样子治伤的……你、你到底是不是共党?” 老龙上下打量着乔振东,微笑着说道:“你以为我是共党?” “你要不是共党,为啥救我?” “怎么就能断定,救你的人一定是共党呢?就不能是好心市民?” “………” “张嘴!”老龙手里拿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也不知道他从哪划拉出来的。 乔振东迟疑着说道:“龙大哥,你想干啥?” “把你的嘴堵上。” “为、为啥堵我嘴?” 老龙有些不耐烦:“是不是我每说一句话,你都要问一句为啥?不是说了嘛,没有麻药,会很疼。我给你治伤的时候,你要是一嗓子喊出去,万一把巡捕招来咋整?” 乔振东心里忐忑不安,这个老龙不仅不像共党,反而有些神经兮兮的不怀好意。 那个老三憨头憨脑,连“本能反应”是啥意思都不明白,看样子也不是十分精。 莫非,这两人一个是疯子,另一个是傻子?要是听凭他们的摆布,自己岂不是比傻子还傻,比疯子还疯! “老龙,我看还是算了吧,稍微包扎一下就行,手术过几天再说。”乔振东措词比较谨慎,在没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暂时还不能妄下结论。 老龙目光一闪:“你刚才叫我龙大哥,这会儿改口叫我老龙,是不是对我不信任啊?” “没有。我只是觉得叫老龙比较亲切,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是叫你龙大哥好了……”乔振东暗自腹诽,这位即便是疯子,也是一个聪明的疯子。 老龙像是没听见一样,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根麻绳,不等乔振东反应过来,已经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 乔振东徒劳的挣扎着,惊疑不定的说道:“老、龙大哥,你这是干啥?” 老龙笑道:“别费劲了,我以前在督战队干过,绑人最在行了,你挣不开的。哦,绑你是为你好,你又没关公那两下子,还能一边下棋一边刮骨疗毒,把你固定住,免得影响我干活儿。” 他拿起那把匕首,对着乔振东肩头枪伤位置比划着,说道:“放心,我下手很快的……” 说话间,刀尖已经刺入了伤口里。 “啊——” 剧痛之下,乔振东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老龙迅速把破布塞到他嘴里。 “叫唤啥,又死不了人……”老龙喃喃着说道,刀尖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试探着。 过了一会,明显感觉碰到一个硬物,他毫不迟疑,刀尖轻轻一挑,“啪嗒!”一颗带血的子弹滚落在地板上。 老龙如释重负,擦了一把额头上冷汗,说道:“还好还好,刀子总算没碰到血管,兄弟,你可以啊,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我服你了……这、这咋还晕过去了呢?” ………… 大约半小时之后。 华科志匆匆走了进来:“老龙,没事了,巡捕基本都收队了,老三回来没有?” 老龙靠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的说道:“阿志,我可能好心办了一件坏事。” “怎么了?” “你自己看。” 老龙指了一下东侧的卧室。 华科志迈步走了进去,只见乔振东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肩上枪伤倒是包扎的很专业。 老龙也跟了进来:“我好心好意帮他治伤,没想到,竟然吓晕了过去,怎么弄都不醒。” 华科志俯下身,试了一下乔振东的脉搏,这才说道:“老龙,我不是说了嘛,等我回来给他治伤,你咋还动上手了呢?” “主要是,这种小伤我就能治,何必还得麻烦你呢,在你这住了这么多天,我怎么也得还还人情。”老龙半真半假的说道。 华科志板起了脸:“龙文章,我最后说一次,你要是再提还人情的话,赶紧给我滚出去!” 龙文章笑道:“好好好,我不提了,不提了还不行吗?” 两人从卧室里出来,面对面着坐在桌旁,华科志看了龙文章一会,说道:“这么说,你还是不想加入我们?” 龙文章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香烟,扔给华科志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说道:“我跟你说过了,这里不适合我,我喜欢部队的生活。” “你喜欢部队的生活,我党的军队……” “人各有志。阿志,别为难我。” “好吧……” “你放心,你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 “对你,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当年在察哈尔的时候,要不是你拼死相救,我早就成了日本人的枪下鬼。” 龙文章笑了笑:“你那时候可够胖的,我扛着你跑了一夜,差点没累吐了血,那时候真想把你埋了算了,后来转念又一想,一百多弟兄,就剩我们两个了,能救活还是尽量救活吧……” 说到这里,龙文章低下头,狠狠抽了一口烟,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动,他很快又笑道:“你命也真够大的,好几次眼看着就要咽气,硬是挺过来了。” “没你,我挺不过来。” “阿志,你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你能挺过来,靠的是你自己!”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的抽着香烟。 “对了,你干嘛非要救乔振东?”龙文章开口问道。 华科志说道:“我们考察他很长时间了,打算吸收他加入地下组织。” “就因为他刺杀梁红治?” “不完全是。以前在东北的时候,他营救过我党的同志,这次来上海,也是投奔我们来的,之前在大众旅馆,因为私藏违禁书籍,他还遭到了逮捕,这些事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有着****信念的人!” “可是,他可不像是一个硬骨头的人……” “你是说,吓晕了那件事?” “对。” “年轻人嘛,还需要慢慢培养,况且,就你那种治疗手法,换成是我也受不了。” 第52章 负罪感 临近傍晚时分,贝当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马路上一滩殷红的血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事不关己的事情,遗忘起来总是很容易。 熙熙攘攘的街头,徐思齐和顾倾城默默的走着,一个年轻生命就此终结,让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顾倾城还能稍微好一些,谈不上如何悲伤难过,她毕竟和小俊只见过一次,心里的感受更多是惋惜。 “巡捕都是大笨蛋,来了一百多人,搜查了大半天,连浅野的影子都没找到!”顾倾城气愤的说道。 见徐思齐默默无语,她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多心啊,我说的是贝当路那些巡捕。” “怪不得他们,浅野秀城有备而来,在巡捕设卡搜查之前,他肯定早就离开了贝当路。”徐思齐有些心神不宁。 作为一名综合素质突出的军校生,浅野秀城跑了不奇怪,负了伤的乔振东居然也能逃脱追捕,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种种迹象表明,在刺杀梁红治事件中,乔振东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是周炜龙。 至于说,乔振东为何服从周炜龙的安排,徐思齐基本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最近一段时间,乔振东不仅屡屡受挫,而且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幸亏有周炜龙从中帮助,这才得以渡过难关。 在这种情况下,凭着周炜龙的三寸不烂之舌,想要说服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乔振东,几乎没有太大的难度。 这种事很正常,周炜龙代表国民正府主动招募,对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而言,其实更具有吸引力。 当初之所以来上海找共党,那也是因为没遇到这种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乔振东怎么可能错过! 既然周炜龙精心设了一个局,他肯定是要得到什么,不会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 所以,他当然会全力帮助乔振东逃走。 徐思齐相信,浅野秀城的突然出现,绝对不在周炜龙的计划之中,这也就意味着,乔振东的意外受伤,彻底打乱了接下来的步骤。 青天白日之下,一个满身是血、毫无应对经验的学生,怎么可能逃过上百名巡捕的围追堵截? 假设周炜龙确实无能为力,在藏身租界的各方势力之中,还有谁愿意帮助乔振东? 答案不言而喻,当然是共党。 ………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那个浅野?”顾倾城问道。 徐思齐说道:“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 “哦,原来是这样……” “顾小姐,前面就是电车站,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免得家里人惦记。” “那你呢?”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知道,你还在为小俊的事难过,想开点吧,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徐思齐神情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他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难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替他不值。” “思齐,别难过了,看你这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顾倾城忍不住轻轻拉住了徐思齐的手。 “你叫我什么?” “啊?” 华灯初上,两人四目相对,久久的凝视着对方,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 共同的心路历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徐思齐没再犹豫,伸手抱住了欲拒还迎的顾倾城。 既然互相心存爱慕,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呢。 依偎在徐思齐的怀里,顾倾城羞涩的闭上了眼睛,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让她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玲珑……” “………” 听到一句“玲珑”,不亚于在顾倾城耳边响了一个炸雷,她愣了一瞬,立刻慌乱的推开了徐思齐。 “玲珑,你怎么了?”徐思齐疑惑的问道。 “我、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顾倾城急中生智,说道:“你不是要去永壹祥订做衣服吗?前面不远就到了。” “订做衣服不着急,改天吧。”徐思齐并没想订做衣服,那只是一个借口。 “都走到这了,改天你不是还得来吗?” “玲珑……” “嗳呀,快走快走,我陪你去。”顾倾城现在害怕听到“玲珑”两个字,那会让她产生一种负罪感。 她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只是抱了一下而已,而且是那种纯友谊的拥抱,等玲珑回来,我主动告诉她,玲珑不会介意的…… 到了永壹祥洋服店,量好了衣服尺寸,徐思齐站在一旁,等着顾倾城挑选面料。 “思齐,这个颜色怎么样?”顾倾城性格开朗外向,不安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拿起一匹藏蓝色薄呢面料,斜披在身上展示给徐思齐。 徐思齐目视着顾玲珑,一语双关的说道:“嗯,好看。” 顾倾城脸一红,低声嘟囔着说道:“我说的是料子……” 正在这时候,一辆电车缓缓停下,华科志随着人群下了车,从洋服店门前匆匆走过。 徐思齐心念一动,对顾倾城说道:“我去买包烟,很快就回来,你慢慢选。” 顾倾城也没当回事,洋服店各种面料款式众多,她打算给自己也订做一套衣服。 华科志的住处,就在前面不远的巷子里。 乔振东的伤口有发炎症状,华科志出来买一些消炎药和纱布,他不敢在法租界的药房买,特意坐车去了一趟公共租界。 回到家中,华科志把药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对龙文章说道:“他醒了吗?” “醒了,就是有点发烧,嗳,你买退烧药了吗?”龙文章靠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说道。 “买了。老三呢?” “买饭去了。” “哦……” “阿志,外面情况咋样?” “关卡都撤了,一切正常。” “看起来,你那招声东击西,还挺管用。” ——华科志弄了一些猪血,悄悄滴在与住处相反的巷子里。 乔振东的那件血衣,也被老三丢在附近的垃圾桶里。 巡捕追错了方向,即便挨家挨户的搜查,也不可能找到乔振东的下落。 第53章 帝国之花 伊藤商社。 接待室。 一个女人伫立窗前,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远方。 小林彦五郎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这个背对自己的女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女人慢慢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小林彦五郎。 翻译刘成在一旁做着引见:“孙女士,这位是伊藤商社的小林常务,今天就由小林常务代表商社和您洽谈生意。” 他转脸又用日语对小林彦五郎说道:“她就是新亚公司的孙舞阳女士。”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长相也许不是特别漂亮,却自有一股令人着迷的风情,无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吸引大部分男人的目光。 毫无疑问,孙舞阳就是这种女人。 小林彦五郎额首致意:“孙女士,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孙舞阳淡淡的说道:“我要见的是伊藤社长,他人呢?” 小林彦五郎说道:“很抱歉,伊藤社长事务繁忙,只能由我负责接待,本人是商社常务,有权处理一切生意上的事情……” “除了伊藤社长,我不会和任何人谈这笔生意!”孙舞阳态度很强硬,媚态横生的脸上,似乎罩上了一层寒霜。 “请稍等!”小林彦五郎略一思索,转身走了出去。 刘成也跟了出去,伊藤正刚会讲中文,他这个翻译没必要继续留下来。 几分钟后,房门一开,在小林彦五郎的陪同下,伊藤正刚笑容可掬的走了进来。 见到这位孙舞阳女士,伊藤正刚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他赶忙躬身施礼:“云子小姐……” 孙舞阳面色一寒:“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吗?” 伊藤正刚醒悟过来,赶忙回身关上接待室房门。 小林彦五郎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跟着伊藤正刚有样学样,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垂手肃立。 孙舞阳看了看他,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是特高课上海情报一课课长南田云子。” 小林彦五郎暗吃了一惊,他早就听说过南田云子的大名,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间谍,在日本国内有着“帝国之花”的美誉。 “两位请坐吧。”南田云子说道。 落座之后,伊藤正刚小心翼翼的说道:“云子小姐,您下次到商社来,要是提前打一个电话,起码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南田云子冷笑道:“伊藤君,你是不是以为,这里的电话很安全?特务处无孔不入,你能保证,租界电话局没有他们的人?” “………” “我以这种方式和你们见面,就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走漏消息!” “是!” “有件事我正要问你,商社和鲍里斯的合作,为什么忽然中断?” “云子小姐……” “记住,我的名字叫孙舞阳,是新亚公司董事长的遗孀。” “明白了!” “继续。” “小林彦五郎联系过鲍里斯,对方只说货源紧张,我们之间的生意往来,恐怕要暂停一段时间。”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个白俄投机商,不是说要什么有什么嘛,怎么忽然又货源紧张了……” 伊藤正刚说道:“要不然,改天我亲自和鲍里斯见一面,我怀疑,这里面也许另有隐情。” “这件事先放一放,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南田云子稍微停顿了一下,目视着两名手下,说道:“据可靠情报,在未来一两年内,国民正府将发行纸质钞票,以替代目前的银本位制。本月中旬,国民正府财长宋志远将乘坐专机亲临上海,他随身携带了一个手提箱,你们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伊藤正刚略一思索,说道:“难道是和钞票有关的文件?” 南田云子点了点头:“是电版图纸。” “钞票的电版?” “是的。”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找机会拿到图纸数据!” 听到这里,小林彦五郎忍不住插口说道:“云子小姐,我们要图纸做什么?” 南田云子冷着脸说道:“愚蠢!如果拿到电版的相关数据,以帝国的技术能力,完全可以制造出同样的电版,这就等于掐死了他们的经济命脉!另外,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我是新亚公司的孙舞阳,而不是南田云子!” “是!”小林彦五郎躬身说道。 伊藤正刚说道:“可是,像宋志远这样的大人物,安全保卫工作一定极其严密,我们想要接近他都很难,更何况是拿到图纸数据……” 南田云子说道:“这件事,石射领事会配合我们。宋志远抵达上海之后,领事馆将会举办一次迎春酒会,宋志远也在邀请之列,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听完了南田云子的详细计划,伊藤正刚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您的计划天衣无缝,我相信,只要不出意外,我们一定会拿到图纸数据!” 南田云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刚才那个翻译,就是刘成吧?” “是的。”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为什么还能继续留在商社?” 伊藤正刚恭声说道:“主要是因为暂时还没找到合适人选,况且,刘成虽然办事不力,但是对我们还算忠诚。您放心,小林君已经在物色新的翻译人选。” 对伊藤正刚的一番解释,南田云子不置可否,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听说,你曾经找过涩谷英明,通过他调查一个名叫徐思齐的人,有这回事吗?” “有。” “徐思齐是什么人?” “当初雇佣翻译的时候,徐思齐曾经来商社报过名,因为他有过日本留学经历,所以……” “伊藤君,我们和特遣队分属不同部门,他们隶属海军参谋本部,我们隶属内务省,你要调查什么人,没必要舍近求远!” 伊藤正刚说道:“是这样,徐思齐当年就读于江田岛海军学校,如果由特高课调查,恐怕会费一番周折,海军出面会比较方便。” 南田云子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第54章 妹妹喜欢的,姐姐也喜欢 霞飞路,顾公馆。 梳妆镜前戳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身穿巡捕制服的徐思齐,做了一个举手挡脸的姿势。 顾倾城双手托腮,出神的看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着说道:“唉,要是有两个徐思齐就好了……” “倾城,你在做什么呢?”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顾倾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照片扣在桌上,起身回头一看,母亲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您进来也不说敲门,吓死我了。”顾倾城娇嗔着说道。 “我敲门了,你也不说话,我还以为屋子里没人,就进来瞧瞧。” “奇怪,我怎么没听见呢?” “过于专注一件事,干扰都会被自动忽略。” “母亲,您找我有事吗?” “你有事吗?” “我没事呀。” “那正好,陪我说说话。” 顾太太慢慢坐下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照片,说道:“倾城,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要说是玲珑,在家里待上一天,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你忽然转了性子,我反而担心起来。” “母亲,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 顾太太四处看了看,微笑着说道:“你和玲珑的房间,布置的几乎一模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喜欢的东西,玲珑也喜欢,玲珑喜欢的东西,你也同样喜欢,除了性格稍有不同,你俩没有一处不像。” 顾倾城眼珠一转,笑道:“不止是性格,还有一处不像。” “哪里不像?” “我和玲珑的口味不一样,玲珑喜欢吃西餐,什么煎鹅肝、罗宋汤、煎牛排的,我呢,还是喜欢色香味俱全的中国菜。” “是啊,上海有名的西餐厅,玲珑基本都去过了。” “听说杭州也有不少西餐厅……” 见母亲伸手拿起桌上的照片,顾倾城顿时手足无措,站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看着照片里的徐思齐,顾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果然是这样,妹妹喜欢的,姐姐也喜欢。” 顾倾城局促的说道:“您误会了,我刚刚只是、只是……” 顾太太目视着女儿,温言说道:“倾城,做人应该心怀坦荡,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顾倾城默然不语。 “他喜欢你吗?”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可能,他其实喜欢的是玲珑,我只是一个冒牌货。”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听的顾太太皱起了眉头,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详细跟我说说。” “您就别管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顾倾城有些心烦意乱,嘴上说会处理好,其实心里也在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能处理好吗? 顾太太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周日请他到家里来做客,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我的两个女儿围着他团团转!”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反正就是不行!” “倾城……” “您不是常说,会做一个开明的家长吗?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不想事事都要父母插手解决。” ………… 两天后。 傍晚。 福煦路。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郑重观察了一会,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周炜龙问道:“他在家吗?” “没有,一整天也没见人影。”郑重回答道。 周炜龙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自言自语的说道:“按说,巡捕房已经下班了……” “哦,对了,昨天晚上,徐思齐跟我提了一句,说是巡捕房最近会安排培训,可能会晚一些到家。” “什么培训?” “巡捕房自己搞的培训班,主要是针对新人进行强化培训。” “哦……” 郑重犹豫了一下,说道:“站长,我记得,您上次不是说,徐思齐没有通过审查吗?怎么突然又……” 周炜龙微微一笑:“没通过审查,只是一个小误会,现在事情查清楚了,他自然就通过了审查。” 在郑重面前,周炜龙没必要实话实说,他这几天经过了一番调查,很快查明了戴老板替徐思齐说话的缘由。 在麦尔西爱路,徐思齐奋不顾身救了蓝蝶儿,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戴老板忽然想起来,周炜龙发展的新人里面,就有一个名叫徐思齐的人。 之所以主动替徐思齐澄清嫌疑,博取蓝蝶儿的欢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特务处招募人才。 三天的期限已到,周炜龙今天来福煦路,是听徐思齐的回话来了,这件事总不能这么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周炜龙点燃一支香烟,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对郑重说道:“再过几天,宋先生就要到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保证宋先生在租界的安全。到时候,翁光明会安排你的具体任务。” 郑重说道:“站长,我认为,应该重点防范王冠樵。毕竟,当年在上海北站,若不是王冠樵认错了人,错把唐秘书当成宋先生,那次是真的好险。” 周炜龙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是啊,只可惜了唐秘书,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博士,正当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糊里糊涂当了冤死鬼,唉……”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戴老板已经和工部局打好了招呼,只要是宋先生出现的场所,对所有安徽口音的人,都要严加盘查。王冠樵自己、包括斧头帮那些人,他们能化妆改变外貌,却没办法改变口音。” “戴老板高见,解决了王冠樵这个最大的隐患,我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宋先生这次来上海,主要是会晤一些金融方面的人士,可能会多次往返租界和华界,我们的责任重大啊……” “您放心,明面儿上有巡捕负责保护,我们在暗处,除非对头有三头六臂,否则的话,管叫他有来无回!”郑重信心满满的说道。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在上司面前怎么也得有一个态度。 第55章 终于等来了接头 晚上六点多钟,徐思齐回到了家里,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让他多少有些疲惫。 租界巡捕房的训练科目,完全照搬欧美警察的训练方式,相比较共党的特工培训,其实里面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怎么才回来?”郑重问道。 徐思齐解下枪套,随手放在茶几上,说道:“不是和你说了嘛,巡捕房新人培训。” “感觉咋样?” “还成。” “一共培训多少天?” “十天。” “十天能学到啥呀,依我看,洋鬼子这一套,纯属是走过场。” “人家讲究的是效率,从早上七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钟结束,除了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训练科目安排的满满当当。” 郑重笑道:“端谁的饭碗就向着谁,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对了,晚饭吃了吗?锅里有饭有菜,还热着呢。”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问道:“郑重,你买报纸了吗?” “买了。”郑重稍微欠了欠身,从屁股底下摸出一份皱皱巴巴的《申报》。 “好好的一份新报纸,让你弄的跟厕纸一样……”徐思齐拿过报纸假装看了一会。 郑重笑道:“还真让你蒙对了,家里没厕纸了,我准备用报纸应应急。” 徐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郑重,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是真能对付,家里没厕纸了,你干嘛不去买啊?” 郑重故作正经的说道:“主要是杂货店太远,我担心路上万一没忍住,到时候屁滚尿流,场面难以控制啊……” “打住打住,别描述细节了,这种事听着太可怕了。”徐思齐站起身,穿上外套往门口走。 “你干嘛去?” “去杂货店买厕纸。” “帮我买包香烟,哦,还有火柴。” “知道了。” 从家里出来,徐思齐站在街头四处看了看,估计是时间太晚了,竟然连一个卖报纸的也没有。 训练了一整天,他没时间出去买报纸,刚才回来的路上,倒是遇到了一两个卖报纸的,却偏巧赶上《世界报》卖没了。 步行五十多米远,徐思齐进了路边的一家杂货店,杂货店的玻璃上,还画了一部电话的形状,旁边特别注明:公用电话。 见来了客人,老板娘殷勤的招呼着:“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徐思齐说道:“一大包厕纸,两包大英雄香烟,一包火柴。” 老板娘嘴里答应着,手脚麻利的搬来凳子,她踩着凳子从货架高处搬下来一大包厕纸。 徐思齐目光一瞥,见柜台上放着一份《世界报》,赶忙问道:“老板娘,报纸是今天的吗?” “是今天的。”老板娘回答道。 见徐思齐拿起报纸翻阅,老板娘继续说道:“你拿去好了,我家里没人看报纸,这是一个顾客随手丢在这里的。” “谢谢。”徐思齐随口敷衍着,仔细浏览着广告版。 很快,一则寻物启事映入眼帘:本人于昨日午时,在大马路遗失米度牌怀表一只,镀银外壳(实则为黄铜材质),如有拾到者,请务必送至四川北路樱花旅馆5号房间刘先生,定有酬谢。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等来了接头! 这则寻物启事,就是他和方永岩的接头暗号。 徐思齐知道,按照事先约定,出于安全方面考虑,方永岩最多只能在旅馆等两天。 自己看到报纸的时间太迟了,今天若是不能和方永岩见面,明天又是一整天的训练,根本没办法离开巡捕房。 可是,晚上一个人去四川北路,又担心引起郑重的猜疑。 他略一思索,伸手拿过柜台上的电话薄,按照餐饮娱乐业索引,找到了一家名为“露西亚”的俄式餐厅。 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顾公馆的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喂,是顾公馆吗?” “是的。”电话另一端是佣人小翠。 “请问,顾小姐在家吗?” “大小姐在家……” 正在这时候,电话里传来了顾倾城的声音:“小翠,电话挂了吧,我在楼上接了。” 顾公馆的电话安装了并联机,主要是便于两位小姐接听电话。 小翠在客厅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顾太太问道:“小翠,谁来的电话?” 小翠说道:“不知道,大小姐在楼上接了。” “男的女的?” “男的。” “哦……” 顾太太没再多问,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 一句“大小姐在家”,并没有让徐思齐多想,其实在顾公馆合府上下,大小姐理所当然指的是顾倾城。 “玲珑,你干嘛呢?” “看书呢。” “吃饭了吗?” “还没呢。” “太好了,我刚刚还担心电话打的太晚……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漂亮的顾小姐共进晚餐,可以吗?” “可以。”顾倾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6点20分,于是说道:“7点40分,四川北路露西亚餐厅,不见不散。” “好的。” “待会见。” “嗯。” 挂断电话,顾倾城坐在床上发了一会愣,随即赤脚跳到地板上,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 过了一会,小翠隔着门板说道:“大小姐,开饭了。” “告诉太太,我不吃了……哦,让司机备车,我马上要出去一趟。”顾倾城换了一身白色洋装,对着穿衣镜左顾右盼。 十几分钟后,顾倾城蹬蹬蹬快步下楼。 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顾太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说道:“倾城,晚饭都不吃,你这是要去哪?” “我约了朋友,在外面吃……”面对母亲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顾倾城多少有些心虚。 “去吧,早一点回来,别让我惦记。”顾太太温言说道。 顾倾城答应着,迈步朝门口走去。 顾太太在身后说道:“倾城,凡事顺其自然,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和想法,属于你的东西,别人拿不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拿来也没用。想必,玲珑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听了母亲的一番话,顾倾城心里豁然开朗,对呀,自己干嘛要纠结,所有的一切,就让命运去做抉择吧! 第56章 发生命案 四川北路。 福熙路距离四川北路很远,若是乘坐电车或者黄包车,至少要一个小时才会到达。 为了尽快和方永岩见面,徐思齐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即便事后有人询问起来,起码在时间上能对得上。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驶入四川北路,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先生,四川北路到了,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徐思齐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说道:“停吧。” 出租车缓缓停在街边,徐思齐付过了车费,说道:“请问,附近有干净一点的旅馆吗?” 司机说道:“有的。仙客来、顺发、六合顺,都很不错,价格也算公道。哦,还有一家日本人开的樱花旅馆,就在前面的巷子里。” “好的,谢谢。” “先生慢走。” 徐思齐下了车,按照司机的指引,步行大约五分钟左右,看到巷子口立着一块醒目的招牌:樱花旅馆。 他在附近转了一圈,在烟摊买了一包大英雄香烟,顺便买了一份报纸,暗中留意四周的情况。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徐思齐迈步进了巷子里。 樱花旅馆是一栋三层欧式建筑,总计三十多间客房,在普通旅馆中,经营规模算是不小了。 一楼前厅面积不大,吧台在朝向门口的角落里,四周摆放着供客人休息的沙发,沙发中间还有一个茶几。 老板想必也是入乡随俗,室内装潢并非纯粹的日式风格,走廊内有很多中国古代成语壁画,图文并茂十分的有趣。 住在这里的客人以日本人为主,其次是中国人,再就是欧美人士以及少量的白俄。 吧台前,老板忙着给客人办理入住手续,徐思齐也省去了多费口舌,沿着楼梯径直上楼。 寻物启事上写的是5号房,实际上方永岩住的是对面11号房,这么做是留着后手,万一被敌人察觉,起码还有机会从后窗逃走。 走廊内静谧无声,徐思齐伸手敲门,门镜暗了一下,房门随即打开。 面庞清瘦,梳着时髦的中分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子——方永岩微笑着说道:“等你很久了,请进。” 关好了房门,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在日本期间,两人相处融洽,加上兴趣爱好相得益彰,称得上是良师益友的关系。 如今,时隔一年多再次重逢,即便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此刻激动的心情。 方永岩说道:“思齐同志,看到你留的联络暗号,我感到十分惊讶,我记得,江田岛军校学制三年,你怎么中途回来了?” 徐思齐说道:“我被学校开除了。” “开除?为什么?”方永岩拿过暖水瓶,给徐思齐沏了一杯热茶。 “说来话长……老方,我的时间很紧,还是先挑重要的说吧。” “好,你说。” “我现在的身份,是福煦路巡捕房的一名巡长,暂时住在福煦路330号,和我住在一起的郑重,是特务处埋在租界的行动人员,哦,我和他是同学,刚开始来上海的时候,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另外,有一个名叫周炜龙的人,想让我加入特务处,我急着见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周炜龙?” “对。你认识他?” 方永岩微微一笑:“岂止认识,我们是交手多年、却从未谋面的老朋友。周炜龙一直在找我,可惜,我暂时还不想见他……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徐思齐就把自己初到上海,意外结识周炜龙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方永岩很快做出了决定,说道:“思齐同志,关于你加入特务处这件事,我完全同意。你有了巡捕的身份,加上特务处的身份,对今后开展地下工作极为有利!” 徐思齐说道:“还有一件事……” “砰!” 走廊内忽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个日本女人高八度的尖叫声:“杀人了!” 方永岩吃了一惊,赶忙快步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窥视。 一名中年男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白衬衣上的血迹触目惊心,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方永岩暗暗叫苦,他选择在樱花旅馆接头,主要就是考虑到安全问题,毕竟这是日本人经营的旅馆。 四川北路日侨众多,就连负责治安的也有日籍巡捕,正常情况下,这里确实是最好的接头地点。 万万没想到,本以为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出现了意外情况。 枪声一响,巡捕随时都会赶过来,加上现场发生了命案,到时候肯定要逐一核实旅客身份。 方永岩迅速穿上外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皮箱,对徐思齐说道:“咱们分头走,我走正门,你走侧门。过一段时间,我去找你。” 徐思齐也没办法,他本想说一下乔振东和伊藤商社的情况,眼见此刻形势紧迫,尽快离开现场是最明智的选择。 方永岩之所以走正门,是因为他使用的是伪造证件,不用担心会被查到。 老板躲在吧台内,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战战兢兢探出了头,对方永岩说道:“刘桑,你要去哪里?” “旅馆发生了凶杀案,我不能住在这里了。”方永岩头也不回的说道。 从樱花旅馆出来,一队巡捕端着步枪迎面跑了过来,他赶忙侧过身压低了帽檐,假装去看街边书报摊上的书籍。 等到巡捕远去,方永岩这才坐上了一辆黄包车,说道:“永安百货。” ………… 露西亚餐厅与樱花旅馆相隔不足百米,老板是一位沙皇卫队军官,餐厅雇佣的员工都是白俄,包括厨子、服务生、清洁工等等。 此刻,顾倾城独坐一角,单手托腮做沉思状。 “玲珑,等着急了吧?”徐思齐拉开椅子坐下来。 顾倾城深呼了一口气,脸上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说道:“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时间多的是,我们先点菜,好不好?” “……好吧。”顾倾城暗下决心,自己冒名顶替玲珑的事,不能再瞒着徐思齐了。 第57章 哪个更好?(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10000大洋!) 服务生只会一点简单的中文,来这里就餐的客人,只能讲俄文或者英文。 徐思齐打了一个响指,一名服务生迈步走过来,用英语问道:“两位现在点餐吗?” “女士优先。”徐思齐示意服务生去问顾倾城。 服务生语气恭敬的说道:“小姐,请允许我向您特别推荐,本店的情侣套餐,其中包括,煎鹅肝、煎牛排、水果沙拉、布林饼,以及罗宋汤,另外赠送鱼子酱和酸黄瓜各一份……” 虽然同在教会学校读书,但是论起学习成绩来,顾玲珑和顾倾城差距巨大,等同于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地下室。 顾玲珑性格内敛,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英语水平最为突出。 顾倾城性格活泼好动,平时也太过于贪玩,除了体育成绩达标之外,其他学科向来马马虎虎。 所以,听着服务生说了一大堆,除了几个常用的单词,其他内容基本全靠蒙。 顾倾城轻咳一声,故作严肃的说道:“徐思齐先生,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想请教一下。” “请说。”徐思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请客吃饭,询问一下客人的口味习惯,是不是最起码的礼貌?” “当然。” “如果客人提出不同意见呢?” “尽量满足。” “客人说,俄国菜又咸又油又辣,她不喜欢,想换一家餐厅,这个要求能满足吗?” “当然可以。客人想吃什么?” 两人一本正经的对答,顾倾城终于绷不住了,掩嘴笑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啦,不过,说真的,俄国菜确实很难吃。隔壁有一家川菜馆,味道非常棒,要不要去试一试?” 徐思齐看了她一会,微笑着说道:“你确定要去吃川菜?” “确定!” “那好,我们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离开了露西亚餐厅。 川菜馆面积不大,只能算是一般档次的小饭馆,客人们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呈现出与西餐厅截然不同的就餐环境。 顾倾城熟门熟路,快步走到靠窗的一张桌位前,回身对徐思齐说道:“坐这里好不好?” “好。”徐思齐拉开椅子坐下来。 小伙计走了过来,殷勤的问道:“二位吃点什么?” 顾倾城说道:“我点一个宫保鸡丁。思齐,该你了。” 徐思齐想了想,对伙计说道:“冷锅鱼能做吗?” 伙计陪着笑脸说道:“您说笑了,要是做不了冷锅鱼,那还叫啥川菜馆,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徐思齐说道:“那就来一个冷锅鱼,然后再来一个……” 顾倾城赶忙拦住:“够了够了,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看着四周围高谈阔论的客人,顾倾城面露欣喜之色,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样才对嘛,热热闹闹的,多好呀……干嘛这样看我?”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徐思齐说的。 徐思齐沉吟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哪里不一样?”顾倾城不自信的摸了摸脸。 “气质。” “………” “以前的顾玲珑,给我的感觉,既文雅又不失幽默,既高贵又不显傲慢,而且,她是一个非常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很难想象她会光顾这种地方。” “那、现在呢?” “现在嘛,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小妹妹,活泼开朗,平易近人,即便是街边的小吃摊子,也能坐下来大快朵颐。” 顾倾城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你觉得……哪一个更好呢?” “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很难评价哪一个更好。”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宫保鸡丁,冷锅鱼来喽,菜齐了,两位慢吃慢用。”小伙计端着托盘,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 顾倾城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伙计,给我们上一瓶酒!” 小伙计问道:“您要什么酒?” “有那个、惠泉黄酒吗?” “有的。” “一瓶惠泉黄酒!” 顾家两姐妹中,顾玲珑还能偶尔喝上一杯葡萄酒,顾倾城却是滴酒不沾,她只记得父亲经常喝这个牌子的黄酒。 徐思齐并没有出言阻止,黄酒的酒精度数很低,只要适可而止,一般都没什么问题。 很快,徐思齐就发现自己错了。 喝黄酒一般都用七钱的杯子,顾倾城嫌杯子太小,直接把酒倒在小碗里,端起来一饮而尽。 黄酒的后劲儿很大,要是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一个从不喝酒的人肯定受不了。 顾倾城倒满了第二碗酒,然后目视着徐思齐,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在露西亚餐厅的时候,你说自己不喜欢俄国菜,我这才意识到,你可能不是顾玲珑。”徐思齐实话实说,他确实是在露西亚餐厅看出了问题。 “我说不喜欢俄国菜,你就能猜到我不是玲珑?” “上次,我和玲珑在德大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最近喜欢上了俄国菜,我当时还说,下次请她吃俄国菜,她也答应了。” “怪不得,你请我到露西亚吃饭……”顾倾城喃喃着说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徐思齐基本也猜到了,这个和顾玲珑一模一样的姑娘,两人肯定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像。 “我是玲珑的姐姐,顾倾城。我今天来赴约,本打算告诉你真相,被你猜到了也很好。” 徐思齐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等着顾倾城继续说下文。 “事情很简单,玲珑想多了解你,她现在人不在上海,这种事别人帮不上忙,只能我帮她。”顾倾城说的轻描淡写。 “玲珑去哪了?” “杭州。”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是她?” “你猜。” 即便是现在,徐思齐依然不能确定,与自己的多次接触中,到底哪一个是玲珑,哪一个是倾城。 菜没吃多少,一瓶黄酒见了底,徐思齐只喝了一碗酒,剩余的都被顾倾城喝了。 从饭馆出来,顾倾城伸出手:“徐思齐,再见!” 徐思齐说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我没喝多。”顾倾城身子晃了一下。 第58章 不可或缺(感谢书友榕榕皓打赏10000大洋!) 两人沿街走走停停,顾倾城忽然嘻嘻一笑,说道:“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什么事?”徐思齐问道。 “我对生活的要求,不像玲珑那样挑剔。” “在这方面,你更随和一些。” 酒劲儿上来了,顾倾城有些站立不稳,她伸手抓着徐思齐的胳膊,自顾自的说道:“去年秋天的时候,我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到苏州河去玩,刚好赶上渔民吃午饭,煎鱼的味道太香了,我站在岸边对他们说,我也没吃午饭,可不可以加入你们?” 徐思齐笑道:“你若是打算白吃,他们一定不肯。” “才没有呢,杏花婶子说,要是不嫌船上脏,你就下来吧。哦,他们是一家四口,水根叔、杏花婶子、阿宝、阿秀。” “看起来,你和他们相处的很好。”徐思齐也知道,苏州河的渔民,基本上都是常年住在船上。 “杏花婶子煎的鱼,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煎鱼,等你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尝尝……” 话说一半,顾倾城神色黯然下来,戳穿了西洋镜,自己以后也不好再和徐思齐见面,于是说道:“你要是去了,就说是倾城的朋友,他们也会拿你当朋友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桅杆上系着一串风铃,就是他们的船,很好找的……记住了吗?” 对待喝醉的人,只能尽量用言语安抚。 徐思齐敷衍着说道:“我记住了,桅杆上系着一串风铃,以后有机会,一定去尝尝世界上最美味的煎鱼。” “你一个人去吧,玲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阿嚏!” 夜风很冷,顾倾城从家里出来时,只穿了一件白色洋装,在这样的天气里,就显得有些太过单薄。 徐思齐连想都没想,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说道:“快穿上吧,感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穿着带有徐思齐体温的外套,顾倾城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铛铛、铛铛……” 电车由远而近开了过来。 “电车来了,快走两步,要不然赶不上了。”徐思齐拉着顾倾城的手,快步朝电车站走去。 电车缓缓停下,两人迈步上了车。 这是最后一班车,车上的乘客很少,在徐思齐的引领下,两人坐到车厢最后面座位。 顾倾城的心怦怦直跳,因为她忽然发现一件事,从车下到车上,徐思齐始终攥着她的手,一刻都没松开过。 他是不是忘了? 顾倾城试着把手抽出来,却被徐思齐牢牢的抓住。 两人瞬间四目相对,徐思齐微微一笑,在顾倾城耳边轻声说道:“我刚才仔细想过了,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平易近人的邻家妹妹。” 顾倾城先是愣住,随即欣喜的扑在徐思齐怀里,喃喃着说道:“你好坏,现在才和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心里有多难过……” 徐思齐说道:“我喜欢你,你感受不到吗?”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玲珑呢……” 顾倾城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颇为不安的说道:“思齐,你说,我们这样了……玲珑怎么办呀?” “放心吧,玲珑是一个好姑娘,她那么优秀,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徐思齐温言说道。 顾倾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唉,就是不知道,玲珑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 “明知故问!”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玲珑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她不会因为这种事责怪你。况且,我和她之间,始终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对于性格开朗的人来说,烦恼从来只是一阵清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开导,顾倾城心情也很快好转。 十几分钟后,电车行驶到霞飞路,两人一先一后下了车,缓步来到顾公馆门外。 天空中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 顾倾城红着脸,轻轻挣脱开徐思齐怀抱,低声说道:“时间很晚了,我要进去了。” “晚安。” “晚安,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顾倾城挥了挥手,快步走进了顾公馆。 门房内传来警卫的声音:“大小姐回来了。” 客厅内,顾太太坐在太师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小翠在一旁伺候着。 顾倾城竖起食指,对小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迈步上楼,她不想惊动母亲,还是悄悄溜过去比较好。 “倾城,回来了。”顾太太开口说道。 顾倾城只好停下脚步,从楼梯退了下来,说道:“我还以为您睡了呢,就没敢打扰。”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呢。”顾太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顾倾城迈步走过去,像小猫一样依偎在母亲身边,嗲声嗲气的说道:“母亲最好了。” 看了一眼女儿身上的男式外套,顾太太淡淡的说道:“这个公休日,请他到家里吃顿便饭。” “母亲……”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顾太太的态度不容反驳。 ………… 回去的途中,徐思齐的心情也很复杂,以自己的这种特殊身份,不论是恋爱结婚工作,都要向上级汇报备案。 刚到上海没多久,工作上未见半点成效,反而早早谈上了恋爱,方永岩会不会因此对自己有看法? 徐思齐漂泊在外孑然一身,对感情的渴望尤其强烈,遇到了心仪的对象,他实在不想就此错过。 革命信念影响着灵魂,爱情的力量同样不可或缺。 毕竟,人是感情动物,不可能仅凭口号和意志活着。 还有一件事,同样令徐思齐心绪难平…… ——樱花旅馆的走廊里,看着徐思齐和方永岩从身边匆匆走过,那个遭到枪击的伤者用日语说道:“凶手、凶手是浅野秀城……” 话音未落,他身体抽搐了几下,头一歪,气绝身亡。 在斜对面7号房门前,一名身穿和服的女人倒在地上,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估计是目睹杀人过程,吓得晕了过去。 徐思齐心里不禁感叹,自己和浅野秀城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前不久在贝当路狭路相逢,这次在樱花旅馆又差一点撞见。 很显然,浅野秀城的身份绝不简单,很可能加入了日本特务机构,要不然就不会出手枪杀行刺梁红治的人。 问题是,死者是一个日本人,浅野秀城为什么要暗杀自己的同胞呢? 第59章 实习 圣玛利亚医院。 安息间。 房间中央是一辆停尸车,车头悬挂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死者的编号和名字:山本孝介。 包括徐思齐在内,十几个巡捕肃然站成两排,他们都是各个巡捕房招上来的新人。 教官是一名法籍探长,他此刻正站在队列前面,环视了一遍众人,沉声说道:“先生们,身为一名警务人员,你们今后的工作,很多时候会和尸体联系在一起,甚至是腐烂的尸体。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提前适应类似情况,同时,这也是一次很好的实习机会。” 说着话,他掀开停尸车上的白布,露出白布下面的尸体,说道:“你们有三分钟时间,可以近距离观察这具尸体,然后请做出你们的结论。” 无论尸体生前是何种身份,死后他已经没办法拒绝任何事,就比如在此时此刻,像标本一样的任人参观。 巡捕们有序的围拢到近前,以各自不同的视点观察着这具尸体。 徐思齐这才发现,死者山本孝介竟然还是一个“熟人”,就是昨晚在樱花旅馆被枪杀的那个日本人。 可能是为了这次实习,山本孝介依然保持当时的样子,包括身上的衣物,法医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三分钟过后,教官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先生们,请回到你们的位置。” 他看了看众人:“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山本孝介死于谋杀。当时,他和太太待在旅馆房间内,凶手假扮服务生骗他打开房门,山本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只可惜,为时已晚,凶手在走廊里开枪将他射杀。” 沉默了一会,一名巡捕开口说道:“这种穿透枪伤,如果能找到弹头就好了,起码可以知道,凶手所使用的枪支型号。另外,我估计,当时凶手和死者距离很近,要不然,以手枪的威力,还不足以造成穿透伤。” 另一名巡捕说道:“还有就是,凶手应该受过专门的枪械训练,身份可能是军人或者职业杀手,因为他只开了一枪,没有补枪,说明他对自己的枪法很自信。” 教官对这些分析不置可否,目光扫向了其他人,说道:“还有吗?” 徐思齐上前一步,恭声说道:“报告,我还可以补充两点。” “请说。” “我刚刚在想,凶手既然骗开了房门,为什么山本并没有死在房间里,反而死在了走廊呢?如果我是凶手,当然不会轻易让山本逃出去。” 教官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山本曾经和凶手发生过搏斗?可是,现场并无搏斗痕迹。山本太太也作证说,她当时在卧室里,并没有听到打斗声,等她追出来时,只看见凶手的背影,在走廊里对丈夫开了一枪。” 徐思齐说道:“之所以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包括山本太太也没听到,那是因为搏斗的过程很短。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山本右手中指骨节,有一处明显的挫伤,估计是击打到了硬物所造成。试问,在当时的情况下,击打凶手哪个部位效果最佳?” “当然是脸部。”教官隐约猜到了徐思齐想要说什么。 徐思齐点了点头:“没错。不仅效果最佳,同时也是人的本能反应。我的判断是,山本当时一拳打在了凶手的嘴上,我们在攥拳的时候,中指骨节最为突前,所以,山本的中指才会造成挫伤。我相信,凶手也不会好过,他的牙齿很可能造成了损伤,如果近期监视所有的牙科诊所,我想,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根据山本的枪伤来看,凶手使用的手枪,很可能是点38口径的柯尔特手枪。当然,就像那位同事所说,如果能找到弹头,是最直接的证据。我说的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教官,我说完了。” 教官快步来到停尸车近前,仔细看了看山本的右手,中指骨节果然有一处挫伤。 安息间房门一开,一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思齐,说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徐思齐认识这个人,他是虹口巡捕房总探长史都华,因为破案效率奇高,在租界有着“神探史都华”的美誉。 “报告史都华总探长,在下福煦路巡捕房巡长徐思齐。”徐思齐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史都华点了点头,说道:“徐巡长,你的分析非常精彩,我会按照你的判断,派人密切注意所有的牙科诊所。另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子弹在现场已经找到了,的确是点38口径的柯尔特手枪!” 说完这句话,他勉励的拍了拍徐思齐的肩膀,然后对教官说道:“探长先生,请出来一下。” 教官嘴里答应着,对巡捕们说道:“解散吧,都到医院一楼门口等我。” 从安息间出来,徐思齐回身看了一眼,只见史都华和教官站在走廊尽头,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一楼大厅内,竹内良太满脸焦急的对修女护士说道:“这么大一个医院,就没有一个懂中文的吗?日语能听懂吗?” 他一会中文一会日文,修女护士偶尔插几句话,两人也是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 徐思齐略一思索,迈步走了过去,客气的说道:“竹内先生,需要帮忙吗?” 竹内良太一愣,他看了看徐思齐,说道:“你认识我?” 徐思齐说道:“我姓徐,前段时间,我和朋友去过一次竹内书店。” 竹内良太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对了,徐先生,你会讲英文吗?” 书店每天人来人往,竹内良太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客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对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也懒得多想。 徐思齐说道:“会的。” “那太好了。你能不能帮忙翻译一下,我就是想知道……” 竹内良太四处看了看,有意识的压低了嗓音,说道:“我就是想知道,山本孝介的遗体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徐思齐忽然明白了,被杀的山口孝介,应该也是日本反战联盟的人。 第60章 加入特务处 在日本期间,反战联盟经常组织抗议集会,对那个鸽子造型的标志,徐思齐不止见过一次。 那次和顾玲珑去竹内书店,竹内良太不小心掉了标志,他以为顾客没注意到,其实徐思齐已经看到了。 ……… 听了徐思齐的转述翻译,护士对竹内良太说道:“你和山本孝介是什么关系?” 竹内良太犹豫了一下,说道:“同乡关系。” 护士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医院前台接待处,请转告史都华总探长,有一个自称山本孝介朋友的人,询问山本孝介的事情。对,好的,好的……” 竹内良太听不懂英文,只能以目光询问徐思齐。 徐思齐目光一瞥,见护士神情专注的打电话,暂时顾及不到这边,于是微笑着对竹内良太说道:“护士小姐在给巡捕打电话,你可能要有麻烦了。” 竹内良太脸色骤变,他四处看了看,说道:“我去一下卫生间,马上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快步朝另一侧走去。 无论到任何地方,只要在时间允许的前提下,徐思齐都会先查看一遍地形,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他看出来了,竹内良太对医院很熟悉,他去的那边有一个出口,可以从医院的侧门离开。 护士赶忙问道:“他去了哪里?” “他说肚子不舒服,去卫生间了。”徐思齐回答道。 护士有些不太放心,时不时的探身张望。 过了一会,在数名巡捕的前呼后拥下,史都华匆匆来到前台,问道:“护士小姐,那个人在哪呢?” “他去卫生间了。”护士伸手指了一下。 “什么样的人?” “个子不高,矮矮胖胖的,戴着一副黑框圆眼镜,穿一件蓝白条纹西装……” 史都华一摆手,手下巡捕立刻跑了过去,在卫生间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护士口中描述的竹内良太。 “总探长,没找到那个人,应该是从侧门走了。”巡捕回来复命。 史都华默然片刻,吩咐道:“从即日起,医院前台必须有巡捕房的人值守,凡是和山本孝介有关联的人,都要严加盘查,必要时,可以随时向我汇报!……” 对于山本孝介被谋杀一案,日本领事馆发布了正式声明,要求租界当局尽快缉拿凶手,否则他们将采取“必要之措施”,以保护本国侨民的生命安全。 所谓的必要之措施,就是督促工部局批准一项由日籍董事提议的法案,允许特遣队进驻租界,协助巡捕房办案。 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日方名义上是协助办案,实际上就是想把势力向租界渗透。 迫于压力之下,史都华亲自负责侦办此案,忽然出现一个自称是山本孝介同乡的人,当然准备要好好盘问一番。 ………… 傍晚。 福煦路330号。 徐思齐回到家里,伸手打开了电灯,只见茶几上压着一张字条:我去苏州出差一周,差不多月底回来,勿念。郑重。 徐思齐笑了一下,把字条随手扔在纸篓里,他心里很清楚,郑重肯定是被特务处派了新任务。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来到门前,问道:“谁呀?” “是我。”门外是周炜龙的声音。 徐思齐打开房门,把周炜龙让了进来。 “家里方便吗?” “方便。我朋友出差了,最近几天不在家。” “哦……” “周先生,请坐。” 落座之后,周炜龙也没有过多的客套,说道:“徐老弟,我上次来过一次,只可惜没等到你。算上这两天,加一起一共五天时间,应该可以给我回话了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正色说道:“我考虑清楚了,您说的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与其庸碌一生,还不如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所以,我答应加入你们!” “你能这么想,周某深感欣慰啊。” 周炜龙暗自松了一口气,戴老板关照过的事情,自己要是迟迟办不成,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 他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面折叠整齐的物件,哗啦一声迎空展开,竟然是一面青天白日旗。 客厅东墙挂着一幅山水画,周炜龙端详了一会,伸手把山水画拿下来,然后对徐思齐说道:“来,帮我把旗挂上。” 两人各扯一角,把青天白日旗挂在墙上。 “徐思齐,过来跟我宣誓,我读一句,你跟我读一句。”周炜龙神情庄严肃穆,面向旗帜立正站好。 徐思齐整了整衣服,与周炜龙并肩而立。 周炜龙单手握拳,沉声说道:“我誓以至诚参加团体,服从领秀,严守团体秘密,服从命令,遵守团体纪律,如违誓言,愿受最严厉的处罚!立誓人,徐思齐。” 徐思齐有样学样,跟着周炜龙重复了一遍。 宣誓完毕,周炜龙收起青天白日旗,工工整整的折叠好,重新放回了公事包内。 这也就是在上海,如果在东北发展新人,这个环节就可以免了,在敌后随身携带国棋,等于是怀揣了一颗能随时炸响的雷。 周炜龙目视着徐思齐,说道:“从此刻起,你就是国民正府的一名特工人员!我代表特务处以及我本人,欢迎你的加入!” “谢谢周先生。”徐思齐躬身说道。 周炜龙摆了摆手,示意徐思齐不必拘礼,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谈话,你听着就行了。你的编制关系,隶属于特务处上海站行动队,我是上海站站长,兼任情报处长,也就是你的上级。” “既然选择加入特务处,你就需要对特务处有一个基本的认识,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日后你再慢慢详细了解。特务处的前身是复兴社,也被称之为蓝衣社。我们的核心思想是,服从领秀、保卫领秀、扞卫领秀!说白了,特务处只对委座负责,其他任何正府部门,都无权干涉我们的行动!” “在特务处内部,任何背叛行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这一点,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第61章 未卜先知 虹口地区面积很大,随着数万日侨和白俄难民接踵而来,治安管理压力陡然加大,除了最初设立的虹口巡捕房,工部局陆续又增设了嘉兴路巡捕房和汇司巡捕房。 按说四川北路不属于虹口巡捕房辖区,只是因为死了一个日本人,租界当局压力巨大,这才命令由史都华总探长接手调查,毕竟“神探史都华”名声在外。 此刻,虹口巡捕房总探长室,总探长史都华愁眉不展,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两天过去了,尽管虹口巡捕房全员出动,加上外围线人的暗中协助,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史都华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一名印捕推门而入:“报告总探长,有一个名叫徐思齐的人想要见您,他自称是福煦路巡捕房的人。” 史都华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这个人,让他进来吧。” 印捕双脚一并,大声说道:“是,长官!” 过了一会,在印捕的引领下,徐思齐迈步走了进来。 在圣玛利亚医院,无意中听见徐思齐分析案情,对这个观察细致逻辑清楚的华捕,史都华心里很是赞赏。 当时,他把教官叫了出去,想要把徐思齐调来虹口巡捕房。 教官是法租界的探长,自然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倒不是因为徐思齐有多重要,而是这种等同于跨国的人事调动,手续办理起来异常繁琐。 既然对方长官不同意,史都华也没有再坚持。 徐思齐分析的头头是道,毕竟还没有经过事实印证。 不管怎样,徐思齐给史都华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徐巡长,请坐。” “谢谢总探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总探长,我听说,山本孝介一案,凶手至今还没有抓获,我是特意为这件事而来。” 史都华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徐思齐说道:“我需要知道,您有没有派人监视那些牙科诊所?” “租界内所有的牙科诊所,都有巡捕房的耳目,只要发现与案情符合的目标,立刻就会被带回巡捕房。” “一直没发现可疑人员?” “按照你所说,山本孝介那一拳打的很重,很可能会造成凶手的牙齿松动或者脱落,我们重点留意这类患者。只可惜,一直毫无发现。” “总探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上午八点至九点之间,凶手很可能会出现。” 史都华看了看徐思齐,微笑着说道:“我听说在你们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具备未卜先知能力的人,莫非,我竟然如此荣幸,刚好也遇到了一位?” 徐思齐恭声说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过是按照常理推测而已,如果最后没能应验,也请总探长千万不要怪罪。” “那么,请说说你的推测。” “今天是案发第三天,大张旗鼓的搜捕已经结束,凶手的防范意识,在一定程度上也会降低。八点钟至九点钟之间,是巡捕房最忙的时候,怎么也要等到九点钟以后,巡捕才会上街执勤。总探长,假设您是凶手,是不是也会认为,这是最安全的时间段?”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思齐笑了笑,说道:“另外,我相信,一个牙齿受伤的人,很难会坚持到第三天。” 史都华的神情若有所思,缓缓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只不过,你别忘了,上海不是只有租界,如果凶手潜逃到了华界,即便知道他是谁,我们也同样无能为力。” 徐思齐说道:“案发当天,巡捕房行动迅速,封锁了整个虹口地区,凶手既然脸上带了伤,没理由冒险通过关卡盘查,他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等事态平息了,再做打算。” 史都华沉思半晌,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 ………… 多伦路。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街边,浅野秀城眉头紧锁坐在车内。 就如徐思齐分析的一样,山本孝介也是反战联盟成员,他就是那个给竹内良太写信示警的人。 即便信已经发出去了,山本孝介还是觉得不放心,他和竹内良太是多年的老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亲自来一趟上海,当面向竹内良太陈述事情的严重性。 他和太太到上海没多久,刚刚在樱花旅馆安顿下来,浅野秀城就找上门来了。 一看来人是浅野秀城,山本孝介连一秒钟都没多想,出其不意打了对方一拳,然后趁机夺门而逃。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肯定是凶多吉少,他拼了命也要冲出房间,主要是不想连累卧室内的妻子。 只要没看到浅野秀城的样子,山本太太起码有机会活下去。 浅野秀城心里十分懊恼,他发现自己这次上海之行,简直就是一步一个坑,事事不顺。 对这个山本孝介,情报部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之所以一直没实施逮捕,是想利用他找出更多的反战联盟成员。 山本孝介来到中国,情报部立刻发报通知了特遣队。 涩谷英明和浅野秀城商量之后,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若是在租界杀死山本孝介,正好给特遣队进驻租界提供了借口。 在这件事上,浅野秀城也确实大意了,他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山本孝介竟敢反抗,而且忽然变得像豹子一样敏捷,出其不意给了自己一记重拳。 浅野秀城返回特遣队后,经过军医的检查,发现有两颗牙齿出现了松动。 军医都是外科医生,除了开了一些消炎药之外,再就是建议浅野秀城到专业的牙科诊所就诊。 术业有专攻,医生也分好多种,不可能包治百病。 可能是药不对症,也或者是其他原因,浅野秀城一觉醒来,差不多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浅野君,对面的乔恩牙科诊所,医生水平很高,设备都是从欧洲进口……” “在这里等我。” “是。” 浅野秀城推门下了车,四处看了看,迈步走进诊所。 第62章 抓捕浅野秀城 乔恩牙科诊所宽敞明亮,各种先进的口腔仪器设备,很多都是来自欧美的最新产品,看上去显得非常专业正规。 乔恩医生四十多岁,是一名态度和蔼的德国人。 前来就诊的患者大部分是中国人,乔恩特意雇佣了一名中国护士,主要是为了和患者沟通起来比较方便。 现在时间还早,诊所也才刚刚开门营业,护士勤快的收拾各处卫生,乔恩医生正在研究手中的病历。 看到浅野秀城走进来,乔恩医生放下手里的病历,操着一口略显生硬的中文说道:“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浅野秀城没说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请坐吧,我先给你检查一下。”乔恩医生站起身,戴上口罩和凸面聚光镜。 “乔恩医生是美国人?”平躺在牙科椅上,浅野秀城忽然开口问道。 乔恩医生说道:“不,我是德国人。” “那最好了。”浅野秀城闭上了眼睛。 乔恩医生微笑着说道:“有什么不同吗?医生不分国籍,都是一样的治病救人……” 房门一响,史都华迈步走了进来,说道:“身为一名美果人,我同意乔恩医生的观点。” 乔恩医生在租界行医多年,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探史都华,赶忙问道:“总探长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浅野秀城心里一惊,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手枪。 史都华抢先一步,一手按住浅野秀城的手,另一只手干净利落下了他的南部式手枪。 浅野秀城也没反抗,他现在也看到了,至少有二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巡捕,隔着玻璃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乔恩医生,麻烦你,给这位先生检查一下,他牙齿受伤的原因。”史都华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乔恩医生一听就明白了,能惊动史都华总探长亲自出马,这位身上带着枪的患者,很可能牵扯了大案子。 十几分钟后,乔恩医生思索了一会,谨慎的说道:“患者左侧两颗侧切牙出现松动,可能是前期治疗不当的原因,从而引发了牙龈脓肿,需要进行为期一周的治疗……” “抱歉,乔恩医生,我不得不打断你一下,我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牙齿松动?”史都华问道。 “外力。” “非常好。” 史都华对身后一摆手,吩咐道:“把疑犯带走!” 两名巡捕拎着手铐正要上前,浅野秀城坐起了身子,大声说道:“我是日本人,你们无权抓我!” 史都华闻言一愣,他没想到疑犯会是一名日本人,按照常理来分析,这是最小的概率。 “这里是租界,日本人也没有特权!”一名巡捕呵斥着说道。 浅野秀城知道,只要被带回巡捕房,到时候找来目击证人,自己想要脱罪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看了看诊所内布局,并没有发现卫生间,心里很快有了主意,说道:“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史都华皱了皱眉,转脸看了一眼乔恩医生。 乔恩医生说道:“卫生间在二楼。” 诊所四周都有巡捕看守,浅野秀城现在手无寸铁,正常来说,他根本没机会逃走。 史都华略一思索,对两名巡捕说道:“看着他。” 浅野秀城站起身,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史都华,说道:“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沿着楼梯迈步上楼,两名巡捕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过了一会,忽听楼上一阵纷乱,一名巡捕顺着楼梯滚了下来,摔了一个头破血流。 史都华吃了一惊,赶忙问道:“怎么了?” 巡捕说道:“犯人跑了!” 史都华掏出手枪,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了二楼,他手下的巡捕也跟了上来。 另一名巡捕倒在卫生间门口,李恩菲尔德步枪扔在一旁,卫生间窗户敞开着,浅野秀城已经不见了踪影。 史都华快步来到窗前,探身向楼下张望,却没看到浅野秀城的身影,正觉得疑惑时,楼下一名印捕大声喊道:“总探长,他在上面!” 史都华这才恍然大悟,浅野秀城突然发难,袭击了两名巡捕,然后从窗户翻到了屋顶。 此刻,浅野秀城正在做助力冲刺跑,口中大喝了一声,纵身一跃,从乔恩诊所屋顶跳到了邻居的屋顶。 附近的巷子里,差不多都是这种带有阁楼的石库门建筑,浅野秀城只要朝相反的方向逃跑,就能避开巡捕的围追堵截。 史都华心里发急,从一名巡捕手里拿过步枪,哗啦一声拉栓上弹,准星瞄准了在屋顶奔跑的浅野秀城。 “砰!” 子弹在浅野秀城身后呼啸而过。 想要射中高速移动的目标,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是持有狙击步枪的狙击手,也不敢保证能百分百命中。 身旁一名巡捕也举起步枪,却被史都华及时按下枪管:“先别开枪!” 屋顶上,徐思齐忽然出现,飞起一脚正中浅野秀城的胸口。 猝不及防之下,浅野秀城险些摔下来,他一把抓住房檐,身子凌空跃起,稳稳落在了屋顶上。 “徐思齐,又是你!”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等到了巡捕房,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好好探讨一下!” 两人说话间,电光火石间对打了一个回合。 徐思齐带着枪,却没打算用枪,好久没痛痛快快打一场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现在一点都不着急,只要拖住浅野秀城三两分钟,等到巡捕追上来,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 “徐思齐,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浅野秀城嘴里说着话,手脚可没闲着,暴风骤雨般又是一轮抢攻。 徐思齐冷笑道:“我是巡捕,你是杀人犯,我和你作对,天经地义!” 两人在江田岛军校时,曾经多次交过手,那时候毕竟是点到为止,双方其实都没有出全力。 现在不同了,浅野秀城急于脱身,他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只想尽快击倒徐思齐。 眼见巡捕追了上来,有几个正在搬梯子上房,浅野秀城稍微一走神,被徐思齐一记侧踢正中胸口,身子重重的摔在屋脊上。 徐思齐这才掏出手枪,喝道:“别动!浅野,你被捕了!” 第63章 狱中接风 虹口巡捕房。 总探长室。 “徐巡长,你立了大功一件,我必须向你表达敬意!”史都华从办公桌后面转出来,很正式的向徐思齐敬了一个军礼。 徐思齐回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问道:“总探长,能确认浅野秀城就是杀人凶手吗?” 史都华摇了摇头,说道:“对于枪杀山本孝介一事,浅野秀城矢口否认,收集这方面的证据,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总探长,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试一试。” “什么主意?” “我听说,军情六处研制了一种微型录音设备,体积只有一块砖头大小,我想知道,公共租界是否也有这种设备?” 史都华略一思索,立刻猜到了徐思齐的用意,说道:“你打算录音取证?” 徐思齐点了点头:“非常凑巧,我和浅野秀城以前就认识,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我想,他应该不会防备。” 史都华微笑着说道:“你的运气很好,即便是在英国本土,这种设备也不是很常见,整个英租界也只有一台。”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徐巡长,如果能拿到浅野秀城的口供,我准备向工部局提交一项申请,调你来虹口巡捕房,你愿意吗?” 对这个问题,徐思齐从来没想过,他这次主动帮助史都华查案,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查清浅野秀城的真实身份。 况且,从法租界换到公共租界,自己也还只是一个普通巡长,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见徐思齐有些犹豫,史都华开口说道:“我对你的办案能力很欣赏,如果你肯来虹口巡捕房,我可以保证的是,你将是英租界唯一的华捕探长!” 他口中所谓的英租界,其实就是英美租界合并后的公共租界,像史都华这种老派英国人,习惯上还是喜欢自称英租界。 这是一种自大的表现,即便他们的大不列颠帝国江河日下,早已经没有了昔日世界霸主的实力,但是并不妨碍英国人延续与生俱来的傲慢传统。 对史都华的提议,徐思齐不禁为之心动,从巡长一跃升职为探长,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职务上的提高,无论是对自己的特务处身份,还是地下党身份,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公共租界有近6000名巡捕,欧美巡捕理所当然的占据主导地位,巡捕房所有的重要职务,几乎都是由欧美籍巡捕担任。 这一点,从薪水上就能体现出来,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欧美巡捕、日本巡捕、印捕、安南巡捕,垫底的则永远是华捕。 法租界有一位总华探长,那还是工部局几位华董联名推荐的结果,公共租界的华捕当中,最高职务也只能做到巡长。 “如果能在您的手下任职,在下深感荣幸!”徐思齐适时表明了态度。 史都华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拿到浅野秀城的口供!” 费尽周折从法租界调来一名华捕,而且一来就担任探长,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工部局也不太可能批准。 ………… 虹口巡捕房监狱。 浅野秀城是重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内,考虑到他的身手了得,特意给他上了一副二十斤重的脚镣。 背着步枪的看守走了过来,打开了铁门上的锁头,说道:“浅野秀城,有人看你来了。” 徐思齐拎着一个食盒,迈步走了进来。 目送着看守走远,浅野秀城冷笑道:“徐思齐,你这算什么意思,猫哭耗子假慈悲?” 徐思齐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了四盘菜,糟钵头、枫泾丁蹄、松江鲈鱼、白斩鸡,外加一瓶菊正宗牌清酒。 “这是上海最有特色的四道菜,就算是我为浅野学长接风了,我先干为敬!”徐思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浅野秀城纹丝未动,一言不发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笑道:“怎么,你怕酒菜里有毒?” 浅野秀城一天没吃饭,感觉肚子里饥肠辘辘,他略一思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斩鸡,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徐思齐叹了口气,说道:“浅野君,我也是上支下派没有办法,身为一名巡捕,抓捕罪犯是我的职责。” 浅野秀城冷哼了一声,还是没搭徐思齐的话,他只吃菜,酒是一口也没动。 徐思齐说道:“浅野君,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初在江田岛军校的时候,我们虽然不是朋友,但是相处也算融洽,新年聚餐会上,我一再忍让,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动手?” 浅野秀城停下筷子,冷笑道:“徐思齐,都说你很聪明,在这件事上,我看你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你骂吧,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因为一场无谓的斗殴,我被学校除名,你也因伤住进了医院,你现在戴着眼镜,是不是视力受了影响?” 徐思齐叹了口气,说道:“浅野君,说起来,这又是何必呢?我实在不明白……” “我和你打架,并不是我个人的意愿。”浅野秀城打断了徐思齐的话头。 “不是你个人意愿?……什么意思?”徐思齐眉头紧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海军方面,不希望有中国人继续留在学校,所以,学校指派我和你制造冲突,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开除你!哪曾想……”浅野秀城欲言又止,无奈的摇了摇头。 打架是有预谋的计划,只不过浅野秀城受伤是意外。 对自己被开除这件事,徐思齐早就有所怀疑,现在听浅野秀城这么一说,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看起来,我们两个都是受害者。”徐思齐苦笑着说道。 浅野秀城暗自叹息,在冲突事件中意外受伤,最终被迫离开了江田岛军校,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遗憾。 徐思齐说道:“浅野君,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山本孝介,你们之间有私仇吗?” 浅野秀城目光一闪:“我没有杀山本孝介,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第64章 强盗逻辑 浅野秀城说道:“你们一定会拿着我的照片,去问樱花旅馆的老板,结果呢?” 徐思齐笑了笑:“老板说,从来没见过你。” 浅野秀城冷笑道:“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徐思齐说道:“樱花旅馆有两个门,一个正门一个侧门,凶手不会蠢到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离开,虽然走侧门被人看到的机会很小,但是我相信,凶手若是足够谨慎的话,一定不会冒这个险!” 浅野秀城默然不语,松动的牙齿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精可以缓解疼痛,况且他也想通了,以徐思齐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在酒里下毒。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酒喝多了的人,话比平时总是要多一点。 徐思齐拿过酒瓶,给浅野秀城又倒了一杯,说道:“今天早上,看到你从乔恩诊所逃走的情景,我终于明白了,在樱花旅馆的时候,你以同样的方式逃走——你从卫生间爬上屋顶,旅馆的卫生间也在二楼。浅野君,我说的没错吧?” 浅野秀城又喝了一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酒精确实起到了效果,牙齿似乎没那么疼了。 徐思齐继续说道:“上一次,你在贝当路枪杀了一名学生,这次又杀了山本孝介。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在为谁做事?” 浅野秀城默然半晌,缓缓说道:“身为天皇的子民,当然是为大日本帝国做事。” “可是,山本孝介也是日本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因为他该死!” 既然徐思齐已经猜到了,浅野秀城索性爽快承认。 即便现在说了什么,只要事后矢口否认,巡捕房没有相关证据,还是拿自己没办法。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唉,人们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看起来,这句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浅野秀城说道:“你怎么判定他是好人?” 徐思齐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山本孝介在日本是一位颇具知名度的慈善家,每到寒冬腊月,他都会发起募捐,救济那些无家可归者……” “哼!一个背叛自己国家的人,即便做了一两件好事又能怎样?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混蛋!” “背叛国家?这句话从何说起?”徐思齐故作疑惑的问道。 浅野秀城心想,巡捕房查实山本孝介的身份,不过是早晚的事,于是说道:“山本是反战联盟的人!我这么说,你懂了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哦,就因为山本是反战联盟的人,反战联盟专门和日本正府作对,甚至暗地里帮助敌对国家,所以,你就杀了他。” “没错!” “浅野君,我不得不说,贵国正府这么做并不明智。” “不明智?” “外界一直批评日本是军国主议国家,是没有言论自油的独裁正府,如果允许像反战联盟这样的组织存在,对你们在国际上的形象很有帮助。” 浅野秀城冷笑道:“我认为,无论是个人,还是一个国家,形象的好坏,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哪怕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只要能坐拥天下,谁敢说他的形象不佳?后世看到的历史,还不是随便他怎么写!” 徐思齐摇了摇头:“你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 浅野秀城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沉着脸说道:“既然话不投机,请回吧。” 徐思齐看了浅野秀城一会,忽然开口说道:“这么说,你还在替海军做事?” 浅野秀城面无表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我走了。”徐思齐站起身,拎着食盒作势要往外走。 “徐思齐,谢谢你的接风酒!不过,我警告你,若是胆敢和帝国作对,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浅野秀城森然说道。 “谢谢提醒。” 徐思齐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了拿到浅野秀城的亲口证词,特意在食盒底部做了一个夹层,微型录音机就藏在里面。 虽然还不能确定浅野秀城的真实身份,但是通过两人之间的谈话,基本可以得出结论,他效力于日本特务部门的概率最大。 如果是作战部队的军人,不可能去执行刺杀的任务。 听完了录音之后,史都华十分高兴,浅野秀城亲口承认的证词,比任何证据都更具有说服力。 ………… 傍晚。 福煦路330号。 咕咚! 房门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徐思齐打开房门一看,顾倾城正在查看她的脚踏车。 “倾城,你怎么来了?” “骑车来的呗……快帮我看看,车闸失灵了,刚刚差一点撞到人,幸亏我急中生智,车把转弯转的快。” 徐思齐笑道:“幸亏我家的门结实,要不然,顾大小姐就直接骑车进屋了。” 顾倾城扮了个鬼脸,嬉笑着说道:“撞门总比撞人好。” 徐思齐反复试了试车闸,蹲下身观察了一会,说道:“没事,螺丝松了,紧一紧就好了。” 说着话,他把脚踏车推进屋内,找来了改锥扳手,修好车闸故障之后,又把其他零部件仔细检查了一遍。 顾倾城背着手,挨个房间参观了一遍,说道:“思齐,你朋友呢?” “他去苏州出差了。” “哦,他是做什么的呀?” “在一家洋行上班。” 顾倾城凑了过来,俯下身看着专注修车的徐思齐,说道:“修好了吗?” “修好了。” 徐思齐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道:“倾城,以后尽量别太晚骑车出来。” “我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呢。” “骑了一个多小时吧?” “嗯,差不多。” “这么远的路,干嘛不坐车来?” “母亲今晚用车,说是参加法国公使的招待酒会……思齐,我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徐思齐戏谑着说道:“上一次,你说有重要的事情,结果妹妹变成了姐姐,这次不会又变了吧?” “就知道取笑人家,你要是再这样,我不和你好了。”顾倾城撅着嘴,假装生气转过身去。 第65章 再次接头 从家里出来时,夜幕已然降临。 现在是晚上六点多钟,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夜晚点缀的徇烂多彩,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各种车辆往来穿梭不断。 徐思齐推着脚踏车,顾倾城跟着一旁,两人并肩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倾城,你说的重要事,就是让我到你家里吃一顿饭?” “这件事还不重要吗?” “重要是重要,只不过、是不是太早了?” “什么太早了?” “就是和你家人见面的时机。” “唉,我也觉得有点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母亲在这件事上很固执……” 话说一半,顾倾城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思齐,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去取衣服吧?” 徐思齐闻言一愣:“取什么衣服?” “你是不是忘了呀?前段时间,我们在贝当路订做过一套衣服,哦,是两套衣服,我也订做了一套。”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叫……永壹祥洋服店?” “对。” “这段时间太忙了,衣服的事,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我一猜就是!” “我记得,取衣服的票据在你那儿吧?” “我随身带着呢,走吧。” 其实,徐思齐并没忘记衣服的事,最近又是训练又是查案子,对这种琐碎的事自然没放在心上。 顾倾城坐在车后座,紧紧依偎在徐思齐身上。 夜风虽冷,她的心,却如火一般炙热。 “思齐,你冷吗?” “不冷。” “真的不冷吗?” “现在这个季节,你要是有机会去天津,那才叫一个冷,还甭说骑脚踏车,手都不愿意伸出来。” “真的呀?” 一路上谈谈说说,两人很快到了贝当路。 行驶到十字路口,刚好赶上红灯,徐思齐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顾倾城也下了车,向远处眺望了一会,说道:“前面是大三元茶楼,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 此刻,一辆电车缓缓停下,方永岩随着人群下了车,漫不经意的看了徐思齐一眼,迈步朝大三元茶楼走去。 绿灯亮起,徐思齐把脚踏车交给顾倾城,说道:“你先走,我一会去找你。” “你去哪?”顾倾城问道。 “肚子不舒服,到附近借一下卫生间。” “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戗风了。你先去吧。” “你快一点。” “知道了。” 哄走了顾倾城,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跟着进了大三元茶楼。 茶楼二楼,方永岩独坐一角,正等着徐思齐。 落座以后,徐思齐说道:“老方,你怎么到贝当路来了?” 方永岩倒了一碗茶水,顺着桌面推给徐思齐,说道:“我去福煦路找你,见你们往这边来,就坐了电车一路跟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 “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她、是我女朋友。” “叫什么名字?” “顾倾城。” “家里是做什么的?”方永岩面色平静,按照组织程序进行询问。 他对这种事的态度向来宽松,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只要不违反组织纪律,恋爱结婚都在允许之内。 听方永岩这么一问,徐思齐这才惊觉,自己只想着顾倾城的情况,却忽略了她家里的背景。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据实相告,说道:“她父亲是国民正府的顾代表。老方,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抱歉。” 方永岩想了想,沉吟着说道:“顾代表是无党派人士,你和顾倾城的关系……问题应该不大。”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起码在我这里没问题。” 徐思齐松了一口气,说道:“老方,之所以没向你汇报……” 方永岩举手示意,打断了徐思齐的话头,说道:“不用解释,我那时候没在上海,这件事怪不得你。”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眼光不错,女朋友很漂亮。” 徐思齐知道,方永岩这是尽量为自己开脱,谈恋爱当然没问题,女朋友父亲是国民正府要员,这就是问题了。 顾代表现在是无党派人士,不代表以后也是无党派人士,他要是加入了国党怎么办? 自从四一二清党以来,国共就站在了对立面上,就徐思齐这件事而言,将来要是追究起来,不是说一句事先不知道就完了。 方永岩看出了徐思齐的心思,安慰着说道:“你是尚未启用的潜伏人员,谈恋爱交女朋友是人之常情,至于说顾倾城的家世背景,起码现在并无问题,这件事,等有机会了,我会向组织上说明情况。” “老方,谢谢。”徐思齐由衷的说道。 方永岩笑道:“跟我还这么客气!行了,你的事说完了,继续上次的话题。” “四马路的伊藤商社,我怀疑是日本特务部门的情报点……”徐思齐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方永岩略一思索,问道:“周炜龙有没有去找你?” “找过了,按照你的意思,我已经加入了特务处。” “非常好。这样,伊藤商社的事情,你可以向周炜龙汇报,日本人在租界设立情报点,特务处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好。” “以后,再有类似情况,你都可以直接告诉周炜龙。我们在上海的力量还很薄弱,没有精力参与这种事。” “明白了。” “另外,鲍里斯身份未明,尽量避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万一他要是苏联方面的特工人员,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好的。老方,还有一件事……” 楼下传来老板的声音:“阿水,你去问一下,楼上有没有一位徐先生,就说有位顾小姐找他。” 小伙计阿水嘴里答应着,蹬蹬蹬蹬沿着木楼梯快步上楼。 徐思齐知道,自己在茶楼待的时间过长,顾倾城肯定不放心,回来找自己来了。 “老方,有一个名叫乔振东的人,千万要提防他,我怀疑,他是周炜龙派来的奸细!”徐思齐语速奇快的说道。 方永岩说道:“乔振东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还有,你的任务是继续潜伏下去,以后我们要减少见面,如果有急事,联络方式照旧!” 第66章 渗透 茶楼外。 顾倾城问道:“思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遇见一个巡捕房的同事,多聊了几句……等着急了吧?” “嗯。” “衣服做好了吗?” 提到衣服,顾倾城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快点吧,再晚一会,洋服店都要打烊了。” 说着话,她骑上了脚踏车,对徐思齐说道:“这次我载你。” 徐思齐笑道:“你能行吗?” “小瞧人!” “那你可把稳了,我要上来了!” “嗳呀,你慢一点。” …… 大三元茶楼二楼窗前,目送着徐思齐和顾倾城走远,方永岩又坐了一会,这才叫来伙计结账。 从茶楼出来,他沿着楼后小路,朝巷子里走去。 在巷子里三转两转,来到华科志的住处门外,伸手敲了敲门,把一张在茶楼写好的纸条塞进门缝。 听到敲门声,华科志来到门前,低头看到了地上的纸条,展开一看,是方永岩写的暗语。 写暗语的好处是,即便纸条落入外人手里,仅凭字面上的意思,也根本不明白写的是什么。 华科志从家里出来,在附近巷子里转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来到一栋民宅门外。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他伸手敲了敲门。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表示是自己人的意思,这种最简单的联络方式,一般只在互相熟悉的情况下使用。 房门一响,方永岩打开了房门,把华科志让了进来。 事实上,华科志也是共党特科的特工人员,利用斧头帮做身份掩护,长期潜伏在上海。 特科一共分为四个部门,一科是总务科、二科是情报科、三科是行动科,四科是交通科。 行动科的任务很简单,制裁那些给组织带来危害的叛徒。 红队,是行动科的一个别名。 提起“红队”两个字,对所有背叛者来说,绝对是一个胆战心惊的噩梦。 华科志和方永岩分工不同,一个负责行动任务,另一个负责情报工作,两人互有联系但并不是上下级关系。 正常情况下,如果叛徒藏身在上海,由方永岩提供情报,华科志带人去执行。 这处民宅是一处安全屋,除了方永岩和华科志之外,其他人没有权限知道。 进了屋子,华科志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说道:“老方,你还是这么谨慎,非要到安全屋来见面,其实,我那里很安全。” 方永岩没说话,迈步来到窗前,伸手掀开窗帘一角,长时间的向外窥视。 华科志也警觉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方永岩又观察了一会,这才坐回到椅子上,他看了看华科志,说道:“你那个姓龙的朋友呢?” 华科志说道:“老龙早就走了,说是去了江湾那边,他认识88师527团的一个团副。” 方永岩严肃的说道:“科志同志,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国党军队的人,你就不怕他反过来出卖你?” “老方,你不了解龙文章的为人,他……”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听不进去,先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乔振东的情况。” “我昨天和乔振东见了一面,他要求加入组织的决心很大,据他自己说,还有五个同学也想加入我党。”华科志颇为欣慰的说道。 方永岩摇了摇头,说道:“根据我掌握的情况,乔振东很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奸细?” “对!” “这怎么可能?他在四马路喊抗日口号,因为私藏禁书被捕入狱,前不久当街刺杀大汉奸梁红治……” “你想过没有,如果乔振东不做这些事,我们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他呢?” 华科志愕然半晌,迟疑着说道:“这么说,我上当了?” 方永岩说道:“所以,你和老三必须尽快搬家,走的时候要像平时出门一样,我现在怀疑,你那个地方,很可能已经被敌人注意到了。” 华科志皱了皱眉:“老方,这件事、你搞错了吧?” “我的情报来源很可靠!”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当年在沈阳的时候,乔振东救过你的命,你也不止一次夸奖过他,说他有胆有识什么的。” “此一时彼一时,人是会变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过什么,思想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华科志想了想,问道:“你说乔振东是奸细,有证据吗?” 方永岩没做声,掏出香烟点燃一支,随手扔给华科志一支。 华科志说道:“老方,你一向做事谨慎,不过,在这件事上,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万一乔振东要是没问题……你也知道,我们红队目前人手不足,亟需补充新鲜血液,我观察了乔振东很长时间,没发现异常情况。” “即便没有乔振东这件事,你也该换住处了!” “为啥?” “为啥?龙文章不是我们的人,不管你对他有多信任,按照组织纪律规定,你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就必须立刻转移!” 方永岩有些生气,华科志大概是混帮派太久了,似乎也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比如所谓的江湖义气等等。 华科志笑道:“老伙计,这咋说着说着还急了呢?咱俩搭档有五六年了吧,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子。” 方永岩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抱歉,我刚才确实没控制住情绪。” 话锋一转,他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做地下工作的人,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甚至会牵连其他同志!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上海长达半年之久吗?” 对这个话题,华科志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凑了凑,说道:“对呀,我一直想问你这件事,我那时候联络不上你,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好在是虚惊一场。” 方永岩缓缓说道:“我们内部藏着一个内奸,我这次离开上海,是为了制造有重要行动的假象,试图把他引出来,只可惜,这个人很狡猾,始终没露出破绽。” “这么说,我们都暴露了?”华科志吃惊不小。 方永岩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说道:“应该不会。我估计,他是情报科这边的人,我现在切断了所有外部联系,暂时不会有危险。” 华科志恍然大悟,说道:“哦,怪不得,你让我公开露面时,尽量化妆改扮,原来是担心内奸认识我。” 方永岩点了点头:“没错。按说他不可能认识你,我这么做,主要是以防万一。跟你说这件事,就是要提醒你,我们必须提高警惕,防止敌人渗透进我们的组织!” 第67章 搬新家 傍晚。 福煦路330号。 徐思齐吃过了晚饭,盘算着明天去顾公馆的时候,应该买些什么样的礼物,既不落俗套又显得得体。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开房门一看,门外站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上拎着一把蓝色油纸伞。 男子是特务处上海站行动队长翁光明,今天是第一次来找徐思齐接头。 翁光明说道:“徐先生,我是替邹董事来还雨伞的。” “进来说吧。”徐思齐把翁光明让了进来。 ——一把蓝色油纸伞,加上翁光明说的那句话,是周炜龙临时想出来的接头暗语,表示来人是自己人。 进了屋子,翁光明把雨伞放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递给徐思齐,说道:“站长都和你说了吧,你的编制隶属于上海站行动队,以后由我指挥。” 徐思齐把证件还回去,双脚一并立正敬礼,说道:“属下听从翁队长差遣!” 翁光明说道:“听站长说,你的拳脚功夫很不错,枪法怎么样?” “凡是眼睛能看到的、目标在静止状态下,基本可以做到百发百中。”徐思齐实话实说, 他心里很清楚,特务处肯定调查过自己,若是有刻意隐瞒的行为,反而会引起对方怀疑。 翁光明笑道:“你倒是不谦虚……” 说着话,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串钥匙,随手扔在了茶几上,说道:“这是你新家的钥匙,地址在虹口多伦路、申江公寓二楼9号。” “我的新家?” “你放心,租房的钱、包括所有相关费用,一律由特务处报销。” “队长,我在这里住的挺好……” “虹口名义上归英租界管辖,实际控制在日本人手里,你这次能够调去虹口巡捕房,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按照戴老板的说法,等于是在日本人的心脏,埋下了一颗钉子,你是巡捕房探长,以后做起事来也更方便些。” 徐思齐略一思索:“您的意思是说,以我目前的身份,搬到虹口合情合理,起码不会引来敌人的注意。”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一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其实,郑重也是我们的人。”翁光明微笑着说道。 “郑重?” “对。” “他、他也是特务处的人?” “早在两年前,郑重就加入了特务处。” 徐思齐愕然半晌,喃喃着说道:“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家伙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你应该理解他,身为一名特工人员,哪怕是面对父母妻儿,也不能透露出半个字。你也一样,对你的那位女朋友,绝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如有违背,小心家法森严!”翁光明正色说道。 “明白。” “另外,最近有一项特殊任务,落到了我们行动队的头上,你虽然只是一个新人,但是也要参与其中。” “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晚上,日本领事馆将在礼查饭店举办迎春酒会,宋志远财长也得到了邀请,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宋财长在租界内的安全。以你的身份,进出饭店会比较方便,到时候,要时刻留意可疑人员,尤其是安徽口音的人!” “为什么是安徽口音的人?” “王冠樵和他的斧头帮,基本上都是安徽人。” “明白了。” “这件事之后,你要尽快向巡捕房申请一次休假,周站长会安排你去南京接受特工培训,哦,探长以上级别,每年都有一次带薪休假……” 稍微停顿了一下,翁光明四处看了看,说道:“说的我嗓子都冒烟了,家里有喝的吗?” 徐思齐赶忙说道:“有有有,汽水行吗?” “我喝不惯那玩意儿,有茶吗?” “普洱、毛尖,您喝哪一种?” “毛尖吧。” “您稍等一会。” 在徐思齐看来,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似乎更容易相处,这个人的城府不深,不像老奸巨猾的周炜龙,时刻都要提防着他。 当然,这只是相比较而言,即便再怎么容易相处,翁光明那也是受过专业培训的特工人员。 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多钟,翁光明这才告辞离去。 ………… 转过天。 虹口多伦路申江公寓。 老式的欧式建筑风格,昭示着这栋四层大楼年代久远,起码也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 与稍显破败的外部环境相比,楼内却是难得的干净整洁,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 9号房位于二楼东侧,房屋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设施很齐全,卧室、书房、客厅、卫生间、厨房,样样不缺。 室内收拾的窗明几净,各种崭新的家具,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皮箱,参观了一遍自己的新家,客厅酒柜上摆放着一台收音机,他走过去伸手拧开开关。 嗡—— 之前音量开的过大,收音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这是一台新式的收音机,徐思齐以前没见过,一时没找到音量调节开关,挨个按钮都试了一遍,终于关小了音量。 笃笃!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徐思齐快步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门外站在一个穿着居家睡衣、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 感觉女子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徐思齐打开房门,客气的说道:“请问,有事吗?” 女子看了看徐思齐,又探身向屋内看了看,说道:“新来的?” “啊,新来的。” “我住隔壁8号房,咱们是邻居。” “哦,高邻你好。” “我姓王,不姓高。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子,见到漂亮女人就各种理由搭讪。” 说着话,女子傲然的抬起头,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极力展示自己并不存在的漂亮。 徐思齐仔细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小姐,你是阿桂吧?” 年轻女子——暖香楼的济女阿桂愣了一瞬,认真的打量着徐思齐,说道:“你是我的客人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是。我以前一个同事好像和你很熟。” “你同事是谁?” “安德森。” “他呀,天底下最吝啬的洋鬼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他!”阿桂满脸的不屑一顾。 第68章 巧遇 “这么说,你也是巡捕?” “是的。” “当巡捕有什么好,赚的不多,动不动还要挨洋鬼子的骂,我跟你讲,我认识一个做黑市生意的……” 见这位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徐思齐赶忙拦住话头,说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差点忘了问……你刚才搞什么东西,我睡的好好的,让你给吵醒了。”阿桂面露不满之色。 徐思齐歉然说道:“实在对不起,我刚才调试收音机来着,多有打扰,以后一定注意。” “我白天在家里睡觉,晚上出去上班,所以,白天的时候,尽量小声一点。” “好,我会注意的。” “嗳,你叫啥名字?” “我姓徐。” “徐巡捕,我呢,不在暖香楼做了,现在是百乐门的伴舞小姐,有时间的话,一定记得来捧场哦。” “好的好的,回见。” “拜拜~” 在阿桂拿腔作调的声音里,徐思齐轻轻关上了房门。 凡事都具备两面性,其实有这样一个邻居,对一名特工人员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这种人不会带来任何威胁。 徐思齐检查了所有房间,重点是有电源的地方,防范被人预先安装窃听器,毕竟这是特务处租的房子。 从概率上来讲,这种可能性很小,特务处在租界能力有限,不太可能浪费人力物力,去监视一个通过考察的自己人。 徐思齐坚信一句话:小心无大错。 笃笃!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心想,难道又是那个舞小姐阿桂? 俗话说的好,婊子爱金妞儿爱俏。 阿桂虽然是一个济女,但是也正当青春年少,在同等的条件下,自然是喜欢长相英俊的男子。 徐思齐仪表不俗,对女人很有吸引力,刚才阿桂迟迟不肯走,就是希望能和新邻居拉近关系。 “谁呀?” “我。” 房门打开,郑重笑嘻嘻的迈步走进来,四处看了看,赞叹道:“不错呀,比我那里强多了。” “你不是去苏州出差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徐思齐板着脸说道。 郑重正色说道:“思齐,这事儿可不能怪我,你那时候是局外人,作为一名特工人员,我不可能随意暴露身份。”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觉得……唉,不说这个了,你干嘛来了?” “别不说啊,话憋在心里多难受,有话说在当面,说!” “说了也是口水话。” “别废话,快快快。” “……郑重,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都走上一条与理想相悖的道路。” “啥意思?” “读书的时候,你立志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谁曾想,竟然成了一个拿枪杀人的特工。我呢,有心效法先贤大禹,当一名水利工程师,造福子孙后代……” “别提理想了,你没听人说嘛,理想就是一场年少无知的梦。现在我们长大了,成熟了,梦也醒了,选择了面对现实,就这么简单。” 徐思齐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你说的对,好了,说说吧,你干嘛来了?” “翁队长说,你缺少这方面经验,让我跟你一组,尽量照顾着你点……烟灰缸呢?”郑重掏出香烟,四处张望着问道。 “好像没有烟灰缸。” “算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 “礼查饭店啊。” “去饭店干嘛?” “所以说,这就是经验问题,没人照看你,还真是不行。” 徐思齐故作懵懂,一名没受过特工培训的新人,不能表现的太过于老练,那样会显得与他的身份情况不符。 “每次行动之前,必须提前勘查现场,你是巡捕房探长,进出礼查饭店比较方便一些。”郑重耐心的解释着。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巡捕房的新人培训,教官也讲过类似的案例……” 话说一半,徐思齐皱了皱眉,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怎么了?” “本来和顾小姐约好了,今天中午去顾公馆做客……” “思齐,你小子行啊,进展速度蛮快的嘛,满打满算还没到一个月,这就拜见岳父岳母了?”郑重戏谑着说道。 徐思齐说道:“别胡说八道的,我就是去顾公馆吃一个便饭。” 郑重撇了撇嘴:“可拉倒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顾公馆请男人到家里吃饭。依我看,照这么下去,你和顾小妞年底之前就能拜天地。” 徐思齐笑道:“好吧,借你吉言。” 郑重哈哈一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看你还装!” 从家里出来,在走廊遇到几个公寓内的住户,徐思齐一律客气的打着招呼。 郑重和徐思齐一组,有一个先天的优势,两人本来就是朋友关系,他们之间互相往来,不会引来格外的注意。 乘车来到礼查饭店附近,在街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徐思齐走了进去,拿起电话拨通了顾公馆的号码。 “喂,是顾公馆吗?” “是的。请问,你找哪位?”顾倾城故意粗着嗓子说话。 “倾城,我是徐思齐。” “听出来啦,什么事?” “那个、我临时有事,所以……” “你不来了?” “对。” “真是的,说话不算话!” “对不起,倾城。” 听筒里传来忙音,顾倾城挂断了电话。 郑重靠在电话亭门口,疑惑的说道:“思齐,顾小妞不是叫顾玲珑吗?倾城又是谁?” 徐思齐说道:“顾玲珑的姐姐。” 郑重很惊讶:“顾小妞还有姐姐?我怎么听人说,顾公馆出来进去就一位小姐……” “别回头!”徐思齐压低帽檐,假装蹲下身系鞋带。 郑重不动声色,掏出香烟点燃一支,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徐思齐说道:“你身后九点钟方向,穿着蓝白格西装,戴着一顶鸭舌帽的人,名叫小林彦五郎,另一个穿着藏蓝色马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人,名字叫伊藤正刚。” “他们是什么人?” “日本特务。” 徐思齐嘴上说着话,脑子快速思索着。 若是在平时,遇见这两个人倒也没什么,礼查饭店是上海首屈一指的高档饭店,伊藤商社的人来这里也很正常。 问题是,今晚这里举办迎春酒会,这两个家伙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提前过来勘查现场? 第69章 孔雀大厅 礼查饭店是一栋六层建筑,客房、餐厅、酒吧、舞厅、弹子房、桌球室等等,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饭店24小时提供热水,两百多套客房都设有专线电话,并且也是上海最早安装电梯的饭店,现代化程度堪称世界一流。 尤其是顶层的孔雀大厅,天然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可同时容纳五百人就餐,并有交响乐队现场演奏。 今晚,迎春酒会就将在这里举行。 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乘坐电梯,直接来到顶层孔雀大厅。 参加酒会的客人非富即贵,不仅有宋志汶这样的大人物,而且各国领事也会悉数到场,安全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 为此,巡捕房派了专人负责警卫工作,防止可疑分子趁机混入会场,王冠樵被列为头号危险人物。 孔雀大厅门口上方,悬挂着醒目的条幅:欢迎各界人士莅临迎春酒会。 见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走过来,门口执勤的巡捕拦住了去路,说道:“孔雀大厅举办重要活动,今天不对外开放。” “我们是日本领事馆的人,奉命前来查看会场布置情况。”伊藤正刚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巡捕验看了证件,两人获准进入孔雀大厅。 躲在暗处的郑重低声说道:“思齐,你把他们抓去巡捕房,伺候一顿皮鞭沾凉水,保证有啥说啥。” 徐思齐沉吟着说道:“现在抓他们,容易打草惊蛇……” “这俩家伙冒充日本领事馆的人,肯定没安好心,况且,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宋部长的绝对安全!” “我是有点担心,万一,他们只是马前卒呢?”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幕后黑手?”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郑重思索了一会,不禁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还真别说,很有可能啊……” 徐思齐说道:“要不要通知翁队长?” “不着急,见机行事。” “郑重。” “啊?” “你现在的样子,还真像一个职业特工。” “会说话吗?啥叫像,我本来就是职业特工……” 话说一半,郑重发了一会愣,叹息着说道:“小日本强占了东四省,是咱们的死对头,身为国民正府的高官,竟然参加日本人举办的酒会,我真是想不通。”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没啥想不通的,这就是政治。” “狗屁政治,要我说,就是怂……” “嘘!他们出来了。” 从孔雀大厅出来,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低声交谈了一会,两人这次并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沿着步梯缓步下楼。 郑重对徐思齐做了一个手势,快步跟了上去。 大约十分钟后,郑重去而复返,说道:“那俩孙子走了。” 徐思齐说道:“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朝东边去了。对了,他们什么来头?” “记不记得四马路的伊藤商社?” “当然。” “伊藤正刚是社长,小林彦五郎是常务。” “哦……” “走吧,我们进去。” 来到孔雀大厅门口,徐思齐对其中一名巡捕说道:“你是虹口巡捕房的小安吧?” 抓捕浅野秀城的时候,虹口巡捕房很多人都见过徐思齐,自然也知道这位身手了得的年轻人,即将成为公共租界唯一的华捕探长。 “徐探长好。”巡捕小安赶忙立正敬礼。 另一个巡捕虽然不认识徐思齐,但是对这种事也反应极快,双脚一并说道:“徐探长好!” “有异常吗?” “报告徐探长,一切正常。” “凡是身份不明的人,不管他说出什么样的理由,一律禁止入内,明白吗?” “明白!” 徐思齐面带勉励之色,对两名巡捕微微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孔雀大厅,郑重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思齐,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你挺有官架子啊,太有派头了,那俩巡捕就差单腿跪地打千,说一句,小的遵命!”郑重戏谑着说道。 徐思齐笑道:“我的官架子,就是他们的谦卑衬托出来的。” 郑重点了点头:“奴性根深蒂固,没个三五十年改不过来……对了,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的特务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我去伊藤商社应聘翻译,前面说的挺好,最后关头莫名其妙被刷下来,要是换成你,你气不气?” “要是换成我,肯定当场发飙,把那一块银元摔他脸上!” “所以,当了巡捕之后,我见天儿的盯着他们,本来是存心找麻烦,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徐思齐把事情经过篡改了一下,没有提及王冠樵和华科志,毕竟这两位一个是地下党,另一个是特务处的眼中钉肉中刺。 郑重笑道:“你这就叫搂草打兔子,意外发现日谍的秘密,立了大功一件,我估计,嘉奖令很快就会下来……” 两人谈谈说说,穿过长长的门厅走廊,推开两扇紫檀木朱漆大门,迈步走进孔雀大厅。 五颜六色的各国旗帜,悬挂于大厅各处的花灯彩带,把会场点缀的喜气洋洋,既然大张旗鼓的举办酒会,当然要搞的像模像样。 酒会是自助冷餐会形式,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各种牌子的酒水饮品,中间场地空出来当做舞池。 东侧布置了一个舞台,这里是交响乐队演奏的地方,舞台最前沿立着一个话筒。 饭店工作人员往来忙碌,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再有五个小时,酒会就将正式开始。 郑重在各处观察了一遍,然后回到徐思齐近前,说道:“走吧,没啥特别的,我们到其他地方看看。” 徐思齐说道:“如果没啥特别的,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为什么要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 郑重看了看四周,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说道:“就算那俩孙子要使坏,现场这么多双眼睛,他们能干啥?往酒里下毒?” “是啊,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能干什么呢?”徐思齐在大厅里慢慢走着。 第70章 突破口 为了迎合宾客们不同的口味需求,饭店现从酒吧临时调来一名英籍调酒师。 此刻,年轻的调酒师站在吧台内,慢吞吞的擦拭着高脚杯,然后把酒杯挂在吊杯架上。 吧台正对着门口方向,紫檀木朱漆大门的打开关闭,光线上的明暗变化,会直接影响到调酒师的视觉神经。 所以,对每一个进来的人,调酒师都会抬头看一眼,这是下意识做出来的举动,就如同吃东西必须张嘴一样。 现场都是饭店工作人员,除了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并没有外人进来过,理论上来说,调酒师肯定记得他们。 而且,调酒师的工作轻松悠闲,他有大把时间需要消磨,对待陌生人自然会多留意一些。 通过细致的观察分析,徐思齐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 他来到吧台前,动作极其隐蔽的亮了一下证件,用英语说道:“打扰一下,刚刚进来那两个人,你还有印象吗?一个身穿蓝白格西装,头戴鸭舌帽,另一个身穿藏蓝色马褂,戴着金丝眼镜,两个都是亚洲面孔。” 调酒师点了点头:“是的,我记得他们。” 徐思齐说道:“他们进来后,都做了什么?” “额、他们一直在到处闲逛……就像你和那位先生一样。”调酒师看了一眼远处的郑重。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都在闲逛?” 调酒师想了想:“哦,对了,他们似乎对酒水很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他们对酒水感兴趣?” “当时,他们长时间待在酒水区,那个穿西装的人,每一瓶酒都要拿起来研究一会,看上去似乎很懂行的样子。” 徐思齐笑道:“你观察的倒是蛮仔细。” 调酒师耸了耸肩,看着桌上还没擦完的酒杯,说道:“无聊嘛,这么多的杯子,一只接一只的擦,如果换成是你,恐怕会疯掉。” “我和你的谈话内容,涉及到一件很重要的案子,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明白。” “另外,我想说的是,在很多时候,工作确实令人感到无聊,不过,当你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时,就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成就感。” 说完这句话,徐思齐迈步朝酒水区走去。 酒水陈列并不是胡乱摆放,不仅有先后次序的讲究,还要体现出错落有致的美感。 不同的酒,要用不同的杯子,经常参加酒会的人,无需去询问服务生,只看酒杯就知道是什么酒。 正常来说,酒会都有专门的服务生,除非客人对酒水有特别的要求,否则这些没开封的酒只是一种装饰品,摆放在餐台上无非是展现主人的慷慨大方。 酒水区看不出异常,除了没开封的各种酒水,再就是形状各异的玻璃杯。 徐思齐心里盘算着,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是特务人员,不会无缘无故到孔雀大厅来,他们必然是有所图。 只是,他们图什么呢? 若说在会场安装炸弹制造恐慌,或者意图行刺某位重要人物,显然是不太可能,毕竟迎春酒会的东道主是日本领事馆。 从孔雀大厅出来,两人又在六楼其他地方查看一番,对现场环境尽量做到心中有数。 郑重看了一眼手表,对徐思齐说道:“怪不得肚子咕咕叫,都两点多了。走,找地方把肚子填饱。” 徐思齐一本正经的说道:“郑重,自从我到了上海,你可是一直嚷嚷着请我吃大餐,这个事儿至今也没兑现。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礼查饭店就不错,要不,就这儿?” 郑重故作镇定:“行啊,没问题,你说的对,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儿了。” 他兜里只揣了两块银元,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很怕到时候结不了账,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徐思齐笑道:“放松点,今天我请客。” 郑重眼睛一瞪:“说好了,我请你吃大餐,你请客算怎么回事!” “我可听说,礼查饭店是上海最高档的饭店,您兜里最多两块钱,就不怕结账的时候钱不够?”徐思齐揶揄着说道。 “不是,你咋知道我兜里就两块钱?” “听声。” 上楼的时候,郑重走的很快,银元在兜里互相碰撞,发出了很轻微的声响 徐思齐据此做出的判断,郑重身上不会超过两块钱,兜里的银元要是多了,互相碰撞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郑重悻悻的说道:“两块钱也够了,我就不信了,贵还能贵哪去……” 徐思齐笑道:“够吗?” “够……了吧?”郑重有些心虚。 说话间,两人沿着楼梯来到了三楼。 阿原迎面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周先生在咖啡厅等你们。” 郑重轻轻点了点头,对徐思齐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快步朝咖啡厅走去。 咖啡厅、弹子房、桌球室,包括供瘾君子吸食鸦片的所谓贵宾房,全部设在三楼。 咖啡厅宽敞明亮,周炜龙独自坐在靠窗的桌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眺望窗外的风景。 落座之后,服务生很快送来了两杯咖啡。 周炜龙看了看两人,问道:“发现异常情况没有?” 郑重详细讲述了事情经过,然后说道:“站长,酒会主办方是日本领事馆,我认为,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不见得就是欲行不轨,或许和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保证酒会的安全。” 伊藤商社的情况,徐思齐已经向周炜龙做了汇报。 因此,周炜龙也比较赞同郑重的看法,日本人就算是有心针对什么人,也不太可能选择在这种场合。 他略一思索,转脸对徐思齐说道:“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徐思齐说道:“伊藤商社是特务机构,我总觉得,如果是为了保证酒会安全,没必要让两个潜伏人员参与其中。欲行不轨,也不见得就是暴力破坏,或许还有其他目的……” 徐思齐的话提醒了周炜龙,作为一名有着十几年经验的老牌特工,他敏锐的联想到,会不会和宋志远携带的电版图纸有关呢? 第71章 白色脚踏车 关于电版图纸的事,周炜龙并不打算告诉两名手下,这件事事关重大,轻易不能对外透露口风。 他心里暗下了决心,不能全指望性格略显莽撞的翁光明,自己必须亲自坐镇,保证宋志远人身安全的同时,也要确保电版的安全。 “今晚的酒会,就由你们两个负责贴身保护宋财长,徐思齐在明,郑重在暗,既不能显得太过刻意,又要做到寸步不离,明白我的意思吗?”周炜龙低声分派着任务。 “明白。” “明白。” 徐思齐和郑重纷纷点头。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郑重,你去通知翁光明,让他立刻派人监视伊藤商社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 “是。”郑重起身匆匆离去。 “咖啡还喝的惯吗?”周炜龙对徐思齐说道。 徐思齐说道:“我对吃喝没那么多的讲究,只要不是太难吃,都可以。” “还是年轻好啊,对新鲜事物接受的快,不瞒你说,我对这些洋玩意儿,实在是习惯不了。” “那您还……” “咖啡厅环境优雅,谈话不受外界打扰,最主要的是,这里的视线极佳,尤其是咱们坐的这个位置。” 周炜龙兴致很高,虽然事情还存在不确定性,但是他相信一点,经过自己的精心布置后,基本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最令他感到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徐思齐调来了虹口巡捕房,而且竟然当上了华捕探长,这不得不说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 在虹口地区,特遣队发展了人数众多的密探眼线,这其中不仅有日本人,而且还包括很多白俄和中国人。 在这种情况下,特务处做起事来处处掣肘,情报点也不敢轻举妄动,很怕稍有不慎露出马脚。 别看这里是公共租界,特遣队照样敢明目张胆的抓人,等到巡捕赶到时,他们推说是军队内部事务。 每次遇到类似情况,只要日本人不做的太出格,巡捕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好了,有一个华捕探长做内应,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先不论徐思齐能不能做出成绩来,最起码,对于特务处和周炜龙本人来说,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第一次来这边吧?” “第一次。” “那座钢架大桥,就是着名的外白渡桥,紧邻的是百老汇大厦,大厦的位置还要靠北一些,咱们这边看不到。猜一猜,百老汇大厦有多少层?” 徐思齐笑道:“您这么一说,肯定是很高,我估计,至少有十层吧?”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地下两层,地上二十一层!” “这么高啊……”徐思齐由衷的赞叹着。 周炜龙微微一笑:“大厦还没最后完工,不过,开业剪彩的嘉宾都找好了,其中就有大明星蓝蝶儿。” 徐思齐心念一动,周炜龙东拉西扯,看似在帮助自己熟悉地形,实则更像是为了提一句蓝蝶儿。 在麦尔西爱路,自己救下蓝蝶儿那件事,肯定瞒不过特务处的耳目,相传戴老板和蓝蝶儿关系密切…… “有蓝小姐助阵,到时候,我可要去凑凑热闹。”徐思齐漫不经心的说道。 周炜龙心里更加笃定,一定是蓝蝶儿替徐思齐说了话,要不然,戴老板怎么可能关注一个考察期的新人。 话说回来,既然戴老板有心栽培,周炜龙当然要顺势而为,尽量多给徐思齐创造立功授奖的机会。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与外滩遥遥相望的苏州河,来礼查饭店的途中,郑重简单介绍了一下。 徐思齐坐的位置视野开阔,苏州河风景尽收眼底。 一辆白色脚踏车骑的飞快,车上的姑娘衣袂飘飘,不时的向苏州河张望,她似乎在寻找什么。 即便看不清楚长相,徐思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能把脚踏车骑的像风火轮一般,除了顾倾城还有谁? “瞧我这记性,忘了你还没吃午饭,陪着我在这喝咖啡,岂不是越喝越饿……”周炜龙笑呵呵的说道。 稍微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礼查饭店西侧五十米,有一家王记小笼包,比起城隍庙南翔小笼包也毫不逊色,去吧,等郑重回来,我让他去找你汇合。” 徐思齐答应着,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 挂断徐思齐的电话,顾倾城没过一分钟就后悔了,心想自己太沉不住气了,谁还能没有个意外情况呢。 她在家里待的烦躁,骑上脚踏车赶往苏州河,权当是出来散散心。 苏州河内,渔船往来穿梭不断。 除了鱼贩子按时前来收鱼,附近的居民住户也经常来买。 毕竟,直接从渔民手里买鱼,既新鲜又便宜。 两名黑衣男子坐在岸边,时不时低声交谈,偶尔看一眼对面的礼查饭店。 顾倾城停下车,探身向河面上张望,水根一家的渔船平时就停泊在此处,现在却没了踪影。 一艘渔船划了过来,背着斗笠的渔民站在船头,手里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只足有海碗大小的甲鱼。 “新鲜的甲鱼,谁买谁便宜……”渔民对岸上的人吆喝着。 渔民身上晒的黢黑,他的脑袋形状似乎有些畸形,是一种尖尖的形状,看上去有些怪异。 渔船停在附近,两名黑衣男子也看到了甲鱼,其中一个人看了一会,笑着对同伴说着什么。 见有人感兴趣,渔民立刻殷勤的说道:“二位,要甲鱼吗?保证又便宜又好,市场至少两块钱,我只卖一块半。” 两个黑衣人大概是闲极无聊,其中一个端详渔民好一会,叹息着说道:“真想不到,上海竟然有人卖儿卖女,太惨了。” 渔民愕然:“谁卖儿卖女了?” 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住放声大笑:“你呀,还能有谁!” 渔民莫名其妙,自己卖甲鱼而已,怎么就成了卖儿卖女了,这俩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黑衣人笑了一会,说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长的尖头尖脑,还背了一个圆形斗笠,咋看都像一只老甲鱼,老甲鱼卖小甲鱼,就等于是卖儿卖女嘛。” 第72章 大黑二黑 渔民气得怒目圆睁,正要理论一番,看见黑衣人腰里的利斧,心里不禁吃了一惊,难道他们是斧头帮的人? 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就忍了吧。 看到这一幕,顾倾城眼珠转了转,说道:“老伯,甲鱼卖给我吧。” 渔民面露欣喜之色,嘴里一迭声的答应着,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把甲鱼挑到岸上,竹竿前段挂着一个布口袋。 顾倾城解下网兜,掏出两块钱放进布口袋里,说道:“零钱不用找了,这么大的甲鱼,两块钱能买到太划算了。” “谢谢小姐,谢谢。”渔民连声称谢。 顾倾城大声说道:“老伯,你有没有看到甲鱼的两个崽儿,一个叫大黑,一个叫二黑。” 说着话,她瞥了一眼那两个黑衣人。 明知道是替自己打抱不平,渔民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只能一个劲的使眼色,意思让顾倾城赶紧走。 黑衣人霍然起身,瞪着满不在乎的顾倾城,说道:“小妞,怎么着,你是存心找茬吗?” 顾倾城蹙眉沉思,自言自语的说道:“奇怪,这是哪国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故作惊讶看着网兜里的甲鱼,说道:“你点头是啥意思?哦,他说的是你们王八话呀?” 两名黑衣人目露凶光,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顾倾城也有些害怕,看了一眼外白渡桥上执勤的巡捕,心里稍微安定下来,推着脚踏车打算赶紧离开。 黑衣人横身拦住去路,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顾倾城。 顾倾城故作镇定,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黑衣人冷笑道:“干什么?你干嘛不问问甲鱼?” “甲鱼说,好狗不挡道!”即便面临威胁,顾倾城嘴上也不饶人。 黑衣人伸手摸向腰里的利斧,恶狠狠的说道:“小娘们,敢骂老子是狗,我活劈了你!……” 他们其实只是虚张声势,青天白日的,附近还有巡捕执勤,任谁也不敢乱来。 “别过来啊,我要喊人了!”顾倾城大声说道。 外白渡桥近在咫尺,一名巡长转过身看了一会,发现黑衣人腰里露出利斧,顿时警觉起来。 负责外围警戒的巡捕,主要任务就是密切注意斧头帮的人,对身上带着斧子的人格外留神。 “你们两个不要走!” 巡长一摆手,几名巡捕端着步枪快步走了过来,黑衣人没有任何反抗举动,老老实实等在原地。 巡长也是一名华捕,他迈步来到近前,看了看两名黑衣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大黑,另一个叫二黑。” 顾倾城抢着回答,晃了晃手里的网兜,对甲鱼说道:“你的两个崽儿,是叫大黑二黑吧?” 甲鱼受到惊吓,快速把头缩了回去。 巡捕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两把利斧,都是特制的短把斧头,别在腰里刚刚好,轻易不会被人看出来。 正常来说,凡是持有这种斧头的人,十有八九是斧头帮的弟子。 巡长说道:“身上暗藏凶器,你们想干什么?” “这不是凶器,是劈柴的斧子。”黑衣人辩解着说道。 巡长问道:“把证件拿出来。” “忘带了,长官。”黑衣人低眉顺眼的说道。 周围很快聚集了一群围观者,徐思齐也在人群中,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个黑衣人似乎没有安徽口音。 问题是,斧头帮自王冠樵以下,除了极个别的重要头目,帮众都是清一色的安徽人。 华科志属于特例,他和王冠樵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刺杀日军白川义则大将,就是两人共同策划的行动。 在那次行动中,白川义则大将当场毙命,成了轰动一时的爆炸性新闻,王冠樵从此名声大震。 “倾城。”徐思齐远远的叫了一声。 顾倾城一扭脸,惊喜的说道:“思齐,你怎么来了?” “我在附近办事,刚好看到你。”徐思齐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见来人是新任华捕探长,巡长赶忙迎过来,恭声说道:“徐探长好。” 徐思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两个黑衣人,说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报告徐探长,这两个人身藏利斧,而且还没带证件,我怀疑,他们是斧头帮的人!”最后一句话,巡长压低嗓音说道。 徐思齐迈步来到黑衣人近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忽然用江淮话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两名黑衣人一脸愕然,显然不明白这位徐探长说的是什么,这就充分印证了徐思齐的猜测,他们根本就不是安徽人。 不是安徽人,腰里别着和斧头帮一模一样的斧子,而且还故意惹是生非,这不是擎等着让巡捕抓吗? 巡长在一旁问道:“徐探长,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带回去严加盘问!”徐思齐吩咐道。 “是!” 巡长一挥手,巡捕把黑衣人押上警车。 徐思齐调来虹口巡捕房,并且当上了华捕探长这件事,顾倾城并不知情,她见那名巡长一口一个徐探长,心里不禁十分的惊讶。 目送着警车远去,顾倾城迫不及待的问道:“思齐,你当上探长了?” 徐思齐说道:“刚刚就任,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你又不在电话里说,分明就是不想告诉我!”顾倾城佯嗔着说道。 徐思齐笑道:“问题是,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呀。” 顾倾城嘻嘻一笑:“那好吧,我不生气了。思齐,你的事情办完了吗?我想让你陪我去逛百货公司。” 徐思齐说道:“今天肯定不行了,事情还没办完。” “还没办完呀……”顾倾城难掩失望情绪。 “我马上还得回去,你也早点回家吧。” “嗯。” “路上慢点骑车。” “知道了。” 顾倾城推着车走了几步,回身把网兜递给徐思齐,闷闷不乐的说道:“给你吧,我拎着它骑车不方便。” “我要这个做什么……” “拿回家炖了吃呗。” “对了,倾城,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搬家了。” “搬家?你不住福煦路了?” “对。新家在虹口多伦路,申江公寓二层9号房。” “家里有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住。” 顾倾城眼珠一转,把手往前一伸,说道:“家里钥匙给我。” “………” “这里离多伦路很近,我想去你家看看,哦,顺便把甲鱼送回去。” 第73章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 一处临街的小店,玻璃上画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门口竖着一块醒目的牌匾:王记小笼包子。 店内只有夫妻二人,丈夫负责厨房,妻子负责招呼客人,店面虽然不大,但是里里外外收拾的很干净。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午饭时间已过,晚饭时间还早,除了徐思齐和郑重之外,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两屉热气腾腾的包子,一大碗紫菜蛋花汤,外加一碟免费赠送的小菜拼盘。 郑重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赞道:“味儿不错,老板的手艺越来越地道。” “你以前来过?”徐思齐问道。 “来过一两次。你刚才去哪了,我等了你半个多小时。” “去苏州河了。” “去那干嘛?” “巡捕在那边抓人,我过去问问。” “哦……” “这家的包子确实不错。” “思齐,对不住啊,说好请你吃大餐,结果变成了小笼包子,下次,下次一定请。” 徐思齐笑道:“礼查饭店也不远,要不,咱们回去?” “站长让咱们来这吃饭,肯定有他的用意,咱俩招呼都不打,私自换了地方,那不是等着挨训嘛。”郑重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周炜龙也来过王记包子铺,让两人到这来吃饭,就是随口一说。 店门一响,从外面进来五六个黑衣人,年龄差不多都在三十岁上下,他们就近坐在靠门口的桌位。 老板娘赶忙走过去:“几位吃点什么?” “每人一屉包子,快点。”领头的黑衣人说道。 “稍等一会,马上就好。” 老板娘心里很高兴,平时这个时间根本没客人,今天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徐思齐瞥了一眼,背对自己的两个黑衣人,腰里明显凸起一块,看着应该是斧头的形状。 他略一思索,起身走了过去,用江淮话说道:“几位,打扰了,醋瓶用一下。” 一桌子人没一个搭话的,全都莫名其妙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醋瓶,其中一个黑衣人恍然大悟,说道:“拿去拿去。” 见徐思齐走远,黑衣人对同伴抱怨着说道:“真是受不了这些外乡人,呜哩哇啦像是讲外国话一样,谁能听得懂,既然到了上海,就要学着讲国语嘛。” 另一个黑衣人说道:“我昨天在车站遇到一个家伙,他连说带比划,我只听懂了两字,上海。” 众人一阵轰笑,就这个话题,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徐思齐外表眉清目秀,言谈举止斯斯文文,这些人也没加防范,以为只是一个刚来上海不久的外地人。 领头的黑衣人轻咳了一声:“好了好了,都听我说,一会该干啥都清楚吧?” “清楚。” “清楚。” “清楚。” 五六个声音参差不齐的回应着。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徐思齐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同样不是安徽人。 不仅不是安徽人,从口音上判断,有两个根本就是上海本地人,其他几个也是以苏北一带的人居多。 包子很快端了上来,这些黑衣人吃的很快,五分钟后结账离开。 徐思齐放下筷子,对郑重说道:“我回一趟巡捕房。” 郑重说道:“今天是公休日,你回巡捕房干啥?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翁队长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跟他说?” “有件事,我需要核实一下。” “什么事?” “我自己还没想明白,回来再和你细说。” “那、我在哪儿等你?” “外白渡桥。” …………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 虹口巡捕房。 二楼最西侧一间办公室,门上标识牌是一行英文:徐探长办公室。 徐思齐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纷乱嘈杂,短短一个小时内,巡捕又带回来十几名黑衣人。 所有人的罪名都差不多:怀揣利斧,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疑似斧头帮的人。 他们被发现的原因,基本和大黑二黑差不多,都是和普通民众发生一些小摩擦,被巡捕“及时”制止并予以逮捕。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福特轿车疾驰而至,车门一开,总探长史都华急匆匆快步上楼。 总探长办公室在二楼东侧,紧邻着两位外籍探长办公室,一位是美籍探长拉塞尔,另一位是英籍探长威廉。 徐思齐略一思索,把房门悄悄开了一道缝。 办公室的墙壁上,贴着一份电话号码明细表,包括总探长办公室,以及所有相关部门的号码。 他快速拨通了一名值班巡长的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徐思齐,今天是你值班吗?” “是的。徐探长,您有什么吩咐?”值班巡长毕恭毕敬的说道。 “那些黑衣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报告徐探长,还没来得及审讯,您也知道,今天是公休日,大部分巡长都在休假,所以……” “都火烧眉毛了,还休什么假!通知所有人,取消休假,让他们马上到巡捕房来!” “是!” 刚挂断电话,门外响起敲门声,史都华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徐探长,你做的很对,临来时,我已经通知了威廉和拉塞尔。” 其实,徐思齐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让史都华听到。 任何一个上司,都希望看到雷厉风行的属下,徐思齐若是表现的无所作为,肯定会让史都华大失所望。 “总探长,我听说抓了很多疑似斧头帮的人,就立刻赶了过来,主要是担心巡捕房人手不够。”徐思齐神色严峻,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探长角色。 史都华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想到了这一点,看起来,王冠樵确实要动手了。” 徐思齐说道:“我认为,只要我们应对得当,加强礼查饭店的安全警卫工作,一定可以保证迎春酒会正常举行。” “对这个王冠樵,千万不能大意,这个人神出鬼没,暗杀手段千奇百怪。”史都华忧心忡忡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您放心,今天晚上,我亲自带队负责酒会安全工作。” 史都华微笑着说道:“徐探长,把你调来虹口巡捕房,可能是我从警以来,最为明智的选择。” “您过奖了。” “哦,对了,把你的住址告诉秘书处,让他们联系电话局,尽快给你家里安装电话。” 第74章 迎春酒会 晚上六点钟,夜幕降临。 礼查饭店六层。 孔雀大厅。 为了不惊扰到参加酒会的贵宾,巡捕房的人一律身着便装,身上暗藏短枪,分散在四处负责警戒工作。 郑重公开身份是洋行经理,他是以贵宾身份前来参加酒会,始终不离宋志远身边左右,以便发生危险时出手相救。 酒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宾客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无论是商界还是政界,这种场合都是结交朋友的最佳良机。 徐思齐端着酒杯,站在门口的位置,一边和手下的巡长低声交谈,一边留意每一个进来的宾客。 他并不担心斧头帮的人,巡捕房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特务处就更不用说了,甚至日本领事馆也做好了相应的防范。 整个礼查饭店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王冠樵要是敢来行刺,那除非是真不要命了。 王冠樵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粗中有细,他若是一个没脑子的莽汉,早就死上一万八千遍了。 门童打开朱漆大门,一名身穿水绿色旗袍,挽着高发髻的年轻女子——南田云子款款走进大厅。 南田云子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相熟的朋友,没走出几步远,她忽然惊叫了一声,身子踉跄着向前摔倒。 之所以来这么一手,无非是为了引起众人的关注。 南田云子心里清楚的很,身边就有一位英俊帅气的青年男子,怎么可能让自己摔倒呢? 那个英俊帅气的青年——徐思齐及时伸手扶住南田云子,嘴里说道:“小心。” 南田云子站稳了身子,故作受到惊吓状,用手轻抚着胸口,瞟了徐思齐一眼,说道:“谢谢。” 有了这样一个亮相,自然会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力。 对这个身材兴感火辣,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场的太太小姐们心情各异,嫉妒、羡慕、比较,不屑一顾,各种情绪兼而有之。 男人们则免不了多看两眼,这种反应纯属本性使然,与人品无关,与正派或不正派无关。 “孙女士,欢迎光临迎春酒会,这边请。”一名负责接待的日方人员迎上前,客气的打着招呼。 望着南田云子扭动的腰肢,那名巡长两眼放光,喃喃着说道:“这他娘的才叫女人……” 徐思齐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那位孙女士是什么人?” 巡长赶忙说道:“哦,她是新亚公司董事长的遗孀,名叫孙舞阳,去年的圣诞节酒会上,史都华总探长还请她跳过舞呢。” 徐思齐也没再多问,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你在这盯着点,我去一下卫生间。” “您放心,这里有我,保证万无一失!” 巡长嘴上说的挺好,等到徐思齐刚一离开,他立刻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寻找那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身影。 徐思齐回身看了一眼,见到这种情形,立刻快步走了回来,呵斥道:“让你盯着可疑分子,不是盯着孙舞阳!” “是。” 巡长吓了一跳,没想到徐思齐杀了一个回马枪,自己这点小癖好,让人家抓了一个正着。 本以为徐探长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肯定能好对付一些,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巡长在心里告诫自己。 从卫生间出来,徐思齐暗中观察了一会,迈步来到郑重近前,说道:“让我们的人去门口盯一下,巡捕房那个家伙指望不上。” 郑重呷了一口酒,说道:“凑合用吧,咱们这边分不出人手来。” “人都去哪了?”徐思齐四处看了看,特务处的几名行动人员,果然都不在现场。 郑重说道:“宋财长在楼下开了一间房,房间里可能有贵重物品,站长把人派那边去了。” “什么贵重物品,还能比宋财长的安全重要?”徐思齐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肯定是涉及机密,我们只管执行命令。” “这里怎么办?” “有巡捕房的人在,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听翁队长说,外面来了很多讲日语的便衣,估计是日本领事馆调来的警卫。” “这么说,他们也怕出事……” “没错。” 郑重干了杯中酒,说道:“我真是不明白,香槟为什么会被称做是酒,感觉和汽水也没啥区别。” 徐思齐笑道:“你是不是不认为,只有老白干才是酒?” “肯定啊……” 郑重嘴上搭着话,眼睛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不管上面怎么安排,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寸步不离宋志远。 南田云子徘徊在酒水区前,似乎在选择喝哪一种酒,她用余光一瞥,看到宋志远走了过来。 ——自己在门口的表演,终于显现出了效果。 南田云子暗自得意,她主动上前打着招呼:“宋先生,你好。” 宋志远微笑着说道:“这位女士,你认识我?” 对这个进门险些摔倒的女人,他也早就注意到了。 这世界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东施当众胸口碎大石无人关注,西施随便一个毫无新意的举动,也会引来众人不吝赞美。 丛林法则之下,人类作为高等生物,需要竞争的不只是实力、手段和智慧,漂亮的外貌也同样重要,尤其对女人而言。 “大名鼎鼎的宋财长,小女子早就久仰大名了。自我介绍一下,新亚公司孙舞阳。”南田云子递过去一张印刷精美的名片。 宋志远接过名片看了看,赞道:“孙舞阳……好名字,给人的感觉,颇有一股侠者之风。” “您真会说话。” “孙女士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你先生呢?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没陪你一起来吗?” 南田云子目光黯淡下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唉,亡夫去世多年,留下我一个人苦守煎熬……” 宋志远轻咳了一声,歉然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就习惯了……” 南田云子故作轻松表情,伸手拿了一瓶没开封的葡萄酒,说道:“宋财长,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第75章 换衣服 徐思齐远远的望过去,看到南田云子这个举动,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服务生在大厅内往来不断,他们手上托举的托盘中,除了需要调制的鸡尾酒之外,其他酒水几乎应有尽有,香槟、红酒、白兰地、威士忌、清酒等等。 既然是招手即来的东西,为什么要重新开一瓶? 周炜龙缓步走了过来,举杯和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低声说道:“十五分钟后,石射领事发表欢迎致辞,之后是宋财长讲话,大家都精神着点,千万不要出了纰漏。” 徐思齐说道:“您放心,巡捕房方面,几乎派出了所有警力……” 话说一半,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周炜龙点了点头,感叹着说道:“幸亏有巡捕房通力协助,要不然,我也不敢把人手撤到楼下去,这里毕竟是租界,咱们的人做起事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郑重说道:“要不要提醒一下宋财长,在这种场合,尽量少喝一点酒。” 周炜龙举目看了一眼,笑道:“你多虑了,宋财长酒量惊人,不要说是一点点红酒,就算是一整瓶都喝下去,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另外,宋财长还有一个好习惯,不管是在任何场合,他只喝没开过封的红酒。” “为什么?”郑重忍不住问道。 “宋财长为人刚正不阿,最近又在推行金融改革方案,肯定会触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他做事向来谨慎,只喝没开过封的红酒,是防止有人下毒!” “哦,原来是这样……那、宋财长不喝其他酒吗?” “他在国外留学工作多年,更习惯洋酒的口味,尤其是红葡萄酒。” 徐思齐心念一动,宋志远喝酒的习惯,那位孙舞阳女士似乎早就知道,她刚才连问都没问,直接在餐台上拿了一瓶没开过封的红酒。 在巡捕房的严密监视下,酒水直接由库房送到孔雀大厅,外人没机会接触到酒水,更何况还是一瓶没开过封的酒。 理论上来说,即便孙舞阳有所图谋,那瓶酒也不太可能有问题。 如果酒没问题,那个孙舞阳想干什么? 趁机和宋志远拉近关系,想要在生意上获得一些机会? 还是说,她看上了风度翩翩的宋大财长,毕竟,一个寡居的年轻女人,总是很容易被出色的男人所吸引。 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徐思齐也不敢妄下定论,但是对这个千娇百媚的孙舞阳,他其实心里早就产生了怀疑。 南田云子进门摔的那一下,徐思齐伸手去扶的时候,就察觉出她的下盘实际上很稳,似乎不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一个下盘很稳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平地摔跟头呢? ………… 酒水区前,宋志远和南田云子相谈甚欢,服务生打开了那瓶红酒,倒进了两个高脚杯内。 南田云子自己拿了一杯,风姿优雅的递给了宋志远一杯,说道:“宋财长,为了我们的初次相识,干杯。” 说完这句话,她妩媚的笑了一下,杯中酒一饮而尽。 宋志远陪了一杯,微笑着说道:“孙女士好酒量。”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宋财长,不怕你笑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特别的投缘……” 南田云子的目光火辣大胆,这种勾引男人的手段,她几乎是屡试不爽,从来没有失手过。 宋志远的心也怦怦直跳,近乎表白一样的倾诉,出自一个极具诱惑的女人之口,没办法不让人胡思乱想。 “嗳呀……”南田云子算准时机,忽然的一个侧转身,刚好和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撞了一个满怀。 托盘里放着一杯红酒和一杯香槟,一点不剩全洒在南田云子身上。 服务生慌了手脚,连声说道:“对不起太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污渍,南田云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真是倒霉……算了,没你的事了,我去换一件衣服。” 服务生千恩万谢,找来拖布收拾卫生。 过了一会,宋志远和南田云子离开了孔雀大厅。 徐思齐略一思索,迈步来到郑重近前,说道:“宋财长去哪了?” 郑重说道:“那女人弄脏了衣服,到宋财长房间换衣物去了。” 徐思齐皱了皱眉:“换衣服?” “当然,也可能干点别的什么,比如谈谈心,聊聊天,反正他们有大把的时间。”郑重嘿嘿笑道。 “酒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放心吧,我开玩笑的,随从会提醒宋财长的。” “宋财长的随从?” “对。” 说着话,两人也快步跟了出去,他们今晚唯一的任务,就是贴身保护宋志远。 五楼客房部38号房,就是宋志远临时开的房间。 走廊内静谧无声,除了扮成服务生的特务处行动人员之外,附近还有两名便衣在暗中巡视,他们都是宋志远的随从。 见郑重和徐思齐从楼梯下来,阿原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宋财长和一个女人进房间了。” 郑重问道:“翁队长呢?” “刚刚在1号桌球室,发现一个身藏斧子的黑衣人,翁队长担心是王冠樵派来的杀手,过去问问情况。” “好,知道了。” 没别的办法,他们只能等在外面。 …… 此时,38号客房内。 卧室的房门虚掩,南田云子换了一套衣服,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大约两分钟后,她轻轻推开房门,探身向外一看,宋志远歪倒在沙发上酣然入睡。 ——刚刚那瓶红酒里,掺了一种强效安眠药,起效时间在十分钟之内。 包括何时撞到服务生,从孔雀大厅到客房的时间,所有环节都经过了精确计算,确保在进入房间之前,宋志远绝不会提前晕倒。 南田云子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如果耽搁的太久,势必会引起警卫的怀疑。 刚刚她已经注意到了,那些服务生和两个闲聊的“客人”,肯定是国民正府派来的警卫人员。 第76章 得手 床头柜上着锁,南田云子掏出一根铁丝,在锁眼里捅了几下,咔哒一声锁簧应声而开。 柜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黑色手提箱,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两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 文件袋上分别用钢笔做了标注:法币样图(1)、(2)。 南田云子抑制着内心狂喜,赶忙把文件小心翼翼的抽出来,一张挨着一张铺在床上,然后解开上衣纽扣,从凶兆里掏出一个mycro微型照相机。 这种全金属间谍专用相机,由日本sanwa光学株式会社研制,是目前世界上体积最小的胶片照相机,甚至比一个135胶卷盒还要小。 南田云子把台灯扯过来,照相机调好焦距,对着图纸连续按动快门。 全部拍摄完毕后,她不慌不忙的把相机藏好,图纸按照原来的次序,重新放回了文件袋内。 房间内所有东西复位,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留下任何痕迹,这才施施然来到客厅内。 “宋财长,宋财长。”南田云子坐到宋志远身旁,伸手在对方虎口处用力一按。 宋志远倏然惊醒,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身边笑魇如花的“孙女士”,疑惑的说道:“我、我怎么睡着了?” 南田云子说道:“可能是太累了吧,加上喝了酒的缘故。” 宋志远看了一眼手表,刚刚过去了五分钟,自己也谈不上睡着,只不过是打一个盹而已。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宋志远起身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伸手打开了房门,说道:“什么事?” 随从恭声说道:“宋先生,再有五分钟,酒会就要正式开始,您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宋志远关上了房门。 又过了一会,他和南田云子从房间出来,有说有笑的沿着楼梯上楼。 徐思齐远远的看着,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南田云子换了一身女式西装,看上去显得十分的干净利落。 并不是说,女人穿西装有何不妥,只是像“孙舞阳”这种身份的女人,通常会习惯身着旗袍或者礼服参加一些类似活动。 此时,孔雀大厅内,石射领事正在发表欢迎致辞,无非是一些官方的客套话。 “接下来,有请宋志远财长发言!” 大厅内掌声雷动。 宋志远迈步走到话筒前,环视了一遍台下众人,朗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大家晚上好。本人非常荣幸与各位一道出席迎春酒会,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首先要送上一份祝福,祝愿国家繁荣昌盛、民众安居乐业,同时也祝愿世界和平……” 南田云子隐身在人群中,悄悄从孔雀大厅出来,径直进了电梯,对看电梯的服务生说道:“一层。” 电梯缓缓下行,南田云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把图纸送回日本,制造出一模一样的电版,就等于扼住了中国的经济命脉。 伴随着机械噪音声,电梯继续下行。 现如今,这种推拉门手摇式电梯,不仅空间狭小,一次只能搭乘四人,而且运行速度也不是很快。 身体强健的年轻人,如果从楼梯跑下来,也不会比电梯慢多少,甚至比电梯速度还要快一些。 当然,有了更舒适的现代化工具,就很少有人愿意浪费体力走楼梯,南田云子也是一样。 电梯落到一层,服务生拉开电梯门,殷勤的说道:“女士,小心脚下。” “谢谢。”南田云子微微一笑,迈步从电梯走出来。 来到礼查饭店门外,感受到夜凉如水般的寒意,南田云子不禁抱住了双肩,她穿的多少有些单薄。 按照原计划,伊藤正刚会亲自前来接应,可是举目四望,却并没看到伊藤商社的车。 事实上,伊藤正刚没有来。 从商社出来,伊藤正刚就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尾随自己,他立刻命令刘成甩掉跟踪者。 只不过,跟踪者非常有经验,不论刘成如何兜圈子,就是甩不掉对方。 这就让伊藤正刚不得不警觉起来,跟踪者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要跟踪自己? 别的人倒也没什么,最担心的是特务处的人。 今晚的行动,不是以拿到电版图纸为目的,而是必须具备一个前提——绝不能让对方有所察觉! 只有瞒过所有人,这份图纸拷贝才有价值。 国民正府若是发现泄密,肯定会对图纸进行大幅修改,甚至干脆弃之不用。 那样一来,辛辛苦苦得来的图纸,就会变成一堆废纸。 事实上,跟踪伊藤正刚的人,确实是特务处的人。 既然确定伊藤商社是特务机构,今天下午的时候,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鬼鬼祟祟来到孔雀大厅,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周炜龙派人严密监视伊藤商社,防止他们有破坏迎春酒会的企图。 对于不确定的因素,南田云子事先也想到了,为此特别命令伊藤正刚,若是发现异常情况,要果断中止和自己接头。 她四处看了看,快步横穿过马路,沿着苏州河慢慢走着,打算乘坐黄包车离开现场。 “孙女士,请等一下。”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南田云子吃了一惊,转回身一看,那个在孔雀大厅扶了自己一下的男子,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是你?” “对,是我。” 南田云子稳了稳心神,脸上慢慢露出标志性的媚笑,说道:“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走的太匆忙,忘了留在寄存处的衣服。”徐思齐扬了扬搭在胳膊上的旗袍。 “哦,瞧我这记性……”南田云子掩饰的笑了笑。 徐思齐说道:“孙女士,酒会刚刚开始,你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 “我没有离开呀,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很久没来苏州河了,这边的空气好新鲜的。” “出来透透气……嗯,不错,确实是一个好理由。” “先生,你什么意思?”南田云子顿生警觉。 徐思齐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多带一套衣服,难道是未卜先知,知道今晚自己的衣服会弄脏?” 第77章 月黑风高 一阵冷风吹过,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南田云子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她漫不经意的看了看四周,说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徐。”徐思齐似乎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说道。 “哦,徐先生……好吧,既然徐先生有兴趣知道,那我就解释一下。” “请说。” “其实很简单,出席如此盛大的酒会,多带一套衣服有什么奇怪呢?最多的一次,我曾经带了四套衣服,徐先生,你显然不是很了解我们女人。” 徐思齐笑了笑:“算了,咱们就不绕弯子了,我还是把话挑明吧。你之所以多带了一套衣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今晚肯定会弄脏衣服!” “你是说……我提前就知道,今晚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南田云子故作惊讶状。 “没错。” “徐先生,你是在讲笑话吗?” “今天下午的时候,伊藤商社的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冒充日本领事馆的人来到了礼查饭店,他们以查看酒会布置为由,在孔雀大厅待了半个多小时……” 南田云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伊藤正刚没来接应自己,看起来他也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取消了接头。 “大厅里的工作人员很多,在现场做任何稍显复杂的事,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只不过,既然行为鬼鬼祟祟,他们肯定是做了什么,我当时还很奇怪,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呢?现在我明白了,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的任务,就是把一瓶红酒放在餐台上!这个任务很简单,简单到只需要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就可以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思齐继续说道:“当然,酒瓶上应该有特殊记号,便于你准确无误拿到那瓶酒,你们事先也肯定做过调查,对宋财长的喜好和习惯,你们自然是一清二楚!” “徐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我连一句都听不懂。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讲故事的本事。我现在非常好奇,你究竟是做哪一行的呢?”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 她心里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晚必须除掉这个人! “我是巡捕。” “哦,这就难怪了……”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直到现在才搞清楚。临近傍晚的时候,礼查饭店附近出现了很多黑衣人,他们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因为和斧头帮的做派太过相似,所以都被巡捕房陆续逮捕收押。” “这么说,巡捕房抓人也和我有关联?”南田云子掩嘴笑道。 “黑衣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分散巡捕房的警力,全力配合你们针对宋财长的行动!” 徐思齐没提到特务处,他现在是以巡捕的身份调查案件,没必要对南田云子暴露太多。 而事实上,黑衣人都是张孝临的手下,故意假扮成斧头帮的人,主要是为了给特务处施加压力,造成一种王冠樵要前来行刺的假象。 在南田云子看来,只要把特务处的注意力,吸引到防范王冠樵这方面,盗取电版图纸基本就能事半功倍。 对面前这个年轻的巡捕,南田云子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从他的查案能力来看,比起职业特工也毫不逊色。 “徐巡捕,不好意思,下雨了,我就不陪你闲聊了,我们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哪天单独约一下,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说完这句话,南田云子对徐思齐抛了一个媚眼,扭动着诱人的腰肢,迈步朝岸边的一个凉亭走去。 电版图纸的事,周炜龙始终没透过口风,徐思齐现在也不确定,这个孙舞阳到底做了什么。 所以,他只能采取循序渐进的策略,希望通过当面盘问对质,迫使孙舞阳主动承认。 他不知道的是,孙舞阳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个日本人,而且还是一个资深的老牌间谍,应对这种寻常的讯问方式,自然是游刃有余。 若是知道事情真相,徐思齐早就动手抓人了,根本没必要在这多费口舌。 他现在考虑的是,既然日本人大费周折提前准备了一瓶红酒,毫无疑问,酒里面肯定做了手脚。 下毒害人显然不太可能,在日本领事馆举办的酒会上,国民正府大员中毒身亡,那等于是给日本正府泼脏水。 即便他们想做这件事,也不会选择在这种场合。 况且,从房间出来后,宋志远看上去并无异常,精神状态甚至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好。 基于以上的分析,徐思齐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既然酒里不是毒药,那就只能是迷药! 使用迷药是特工的常用手段,徐思齐自己也用过一次,就是迷倒伊藤商社翻译刘成那次,效果出奇的好。 徐思齐知道,今晚所有进入酒会的人员,除了巡捕房的人之外,都按照惯例接受了搜身,枪支不太可能带进去。 日本人的目的不是杀人,当然更不可能冒险带枪进入酒会。 此刻,雨势越来越大。 短时间内,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就连黄包车车夫都找地方躲雨去了,偶尔一辆轿车从街上呼啸而过。 苏州河两岸,有很多供人休息的凉亭,凉亭大部分是清末民初时期修建,有的甚至有近百年历史。 见徐思齐跟了过来,南田云子暗自高兴,凭着自己的手段,对付一个巡捕还不是手到擒来。 最让人心安的是,这场雨来的很及时,在附近卿卿我我的几对恋人,早就没了踪影。 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灭口! “徐巡捕,衣服可以还给我吗?冷死了……”南田云子眉目含春,故意挺起了傲人的那啥。 徐思齐目光一滞,目不转睛的盯着山峦起伏地带。 “徐巡捕,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你可能也知道,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南田云子慢慢靠了过来,她打算故技重施,先解除徐思齐的戒心,然后找机会突下煞手。 她心里暗自得意,姓徐的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面对女人赤果果的诱惑,显然有些把持不住。 第78章 风铃声 “给你衣服!” 旗袍忽然扔了过来。 南田云子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展开的旗袍挡住了视线,她感觉胸口一凉,衬衣纽扣和凶兆突然毫无征兆的崩开。 “孙女士,没伤到你吧?”徐思齐笑了笑,随手把刀片揣进兜里。 刚刚的一瞬间,他用刀片割断南田云子的衣服,然后顺势拿走掉出来的微型照相机。 宋志远在礼查饭店开房间,主要是为了存放那只手提箱,房间属于临时性质,酒会结束后很快就会离开。 所以,孙舞阳不可能是去安装窃听器。 既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安装窃听器,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她是为了偷东西! 通过巡捕房的眼线,徐思齐暗中进行了调查,宋志远入住礼查饭店时,随身只带了一只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里是什么? 金条? 珠宝? 显然不太可能。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绝密文件! 只有这类东西,才会引来日本特务部门的兴趣。 客房部附近遍布特务处的耳目,徐思齐和郑重也在现场监视。 孙舞阳以性感着装示人,凹凸有致的造型看不出哪里能藏东西。 徐思齐知道,只有一类东西能藏在孙舞阳身上,而又不会被外人看出来,那就是间谍专用的微型照相机! 所以,看到孙舞阳进了电梯,徐思齐立刻到吧台要了一个刀片,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楼梯追了出去。 南田云子低头一看,凶兆羞耻的兵分两路,她心里又惊又怒,赶忙用旗袍挡在胸前,喝道:“把东西还给我!” 徐思齐看了看照相机,冷笑道:“看起来,我一点也没猜错,你果然是替日本人做事的间谍!” “你只要把东西还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南田云子冷静下来,慢慢掀开挡在胸前的旗袍。 徐思齐把照相机揣起来,伸手从腰里掏出手枪,淡淡的说道:“收起你那套吧,我对丑女人没兴趣!” 对外貌过于自信的女人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巨大。 南田云子脸色骤变,冷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跟我回巡捕房,把事情说清楚,另外,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偷拍了什么东西。” “徐巡捕,我奉劝你一句,破坏大日本帝国的重要计划,后果不是你一个小巡捕能承担的!” “这里是租界,我不管什么地国天国,我只对工部局负责。”徐思齐举着手枪,慢慢靠近南田云子。 “布谷、布谷……” 黑暗中忽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这是日本各个情报部门通用的联络暗语,主要是为了避免在特殊环境下,相互之间不认识造成误伤。 这也就是说,附近有自己人! 南田云子顿时喜出望外,自己身上没带枪,色诱大法看样子也失灵了,她现在急需要帮手。 这个季节里,布谷鸟很常见,徐思齐也并未在意,他现在全神贯注盯着南田云子。 “徐巡捕,你只管开一个价,无论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答应你。”南田云子轻声软语的哀求道。 徐思齐说道:“把手举高一点,千万别让我误会,你要暗算我,否则的话……” 忽然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飞了过来,击中了徐思齐握枪的手,手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有准备的一方,反应当然会更快一步。 赶在徐思齐弯腰捡枪之前,南田云子飞起一脚把手枪踢走。 黑影一闪,满脸杀气的浅野秀城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厉声喝道:“徐思齐,你这个混蛋,骗的我好惨!” 徐思齐吃了一惊,浅野秀城关在虹口巡捕房监狱,他怎么出来了? 现在也容不得细想,手枪掉到草丛里,一时半会找不到,自己面对两个敌人,没什么好犹豫的,三十六计走为上! 若是换在平时,以徐思齐的身手,怎么也能和对手过几招,实在不行再撤退。 今晚的情况有些特殊,那部微型照相机里面,肯定藏有极其重要的秘密,容不得半点闪失。 况且,一个浅野秀城加上一个实力未知的孙舞阳,自己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并没有多大的胜算。 最让他担心的是,浅野秀城若是带了枪,那可就更糟糕了。 想到这,徐思齐转身撒腿就跑。 浅野秀城的速度也不慢,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南田云子焦急的说道:“快,开枪毙了他!他身上有重要文件!” 浅野秀城默不作声,礼查饭店四周遍布巡捕,身上带枪那是自找麻烦,他今晚只带了一把匕首。 南田云子闭了嘴,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从另一侧去堵截徐思齐,千万不能让他返回礼查饭店。 此刻,雨势越来越大。 苏州河河堤上,南田云子和浅野秀城一左一右,拦住了徐思齐的去路。 苏州河上,所有渔船停泊在岸边,密密麻麻的,一艘连着一艘,船舱内亮着灯光,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 徐思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稍微退了几步,加速冲刺纵身一跃,双脚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 岸上的两人也跟着跳了下来,徐思齐赶忙跳到另一条船上,然后双方像是踩跳板一样,在渔船之间不停的跳跃追逐。 对方有两个人,自己只有一个人,要是这么一直追下去,体力早晚会消耗殆尽。 风雨中,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声。 徐思齐眼睛一亮,看准了方位,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游到了那艘桅杆上挂着风铃的渔船船尾。 船尾搭着防雨篷布,甲板上摆放着一个小方桌,这里算是渔船的厨房兼饭厅。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板凳上,看着忽然从水里冒出来的徐思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徐思齐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小妹妹,你是阿秀吧?别怕,我是倾城的朋友,有坏人追我……” 听说是倾城的朋友,小姑娘阿秀的眼睛顿时亮了。 她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船头上,站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正在东张西望的寻找着什么。 第79章 世界上最美味的煎鱼 风雨中,浅野秀城和南田云子伫立船头,目光巡视着附近的渔船,却并没有发现徐思齐的踪迹。 “你是哪个部门的?” “特高课。” “情报部第六课,浅野秀城。” “哦,原来是海军的人……浅野君,刚才的事,多谢了。”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浅野秀城心里有些不满,自己有什么说什么,对方却是藏头露尾,连名字都不肯讲。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淡淡的说道:“特高课再怎么神秘,不至于连自己人也隐瞒吧?” “见到涩谷少佐,你就说遇到了孙舞阳,他知道我是谁。”南田云子没有正面回答。 相比较而言,她的真实身份过于敏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特务处的暗杀名单上,南田云子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最近几年间,南田云子以不同的身份,周旋于国民正府高官中间,获取了很多重要的军事情报。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她从未留下过照片之类的影像资料,即便事后露出了马脚,也能从容不迫的一走了之。 很多时候,间谍所造成的破坏力,甚至比起一个集团军也毫不逊色。 战场上的胜败毕竟有局限性,而一个超级间谍发挥的作用,却可以左右整个战局! …… 在这个季节里,长时间淋雨可不是一件小事。 浅野秀城浑身冰冷,感觉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于是说道:“徐思齐很狡猾,他一定是躲起来了,我们走吧。” “不行!今天必须把他找出来!”南田云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是,这么多的渔船……” “我们一直跟的很紧,他没机会走远,肯定就躲在附近!” “………”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一个渔民拉开船舱门,望着两个落汤鸡一样的男女,吃惊的说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浅野秀城眼睛一瞪,晃了晃手里的匕首,恫吓着说道:“不想死,就滚回去!” 渔民二话不说,哗啦一声关上船舱门,在帮派横行的上海,明哲保身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田云子四处看了看,飞身跳上另一艘船,相隔不远是阿秀家的渔船。 “小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的跑过来?”南田云子和颜悦色的问道。 “没看到。”阿秀坐在小板凳上,摆弄着手里的蝴蝶结。 南田云子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奇怪,他能躲到哪去呢?” 浅野秀城冷的浑身打颤,他连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了,只不过刚才听孙舞阳提到一句,徐思齐身上有重要文件,自己要是就这么走了,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苏州河有近千条渔船,徐思齐若是躲在其中一条船上,仅凭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搜查每一条船。 南田云子眼珠一转,忽然蹲下了身子,喝道:“我看到你了,出来!” 她想把徐思齐诈出来,即便可能性不大,好歹也要试一试,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阿秀霍然站起身,愣愣的看着南田云子。 南田云子心里一动,难道这个小姑娘刚才是在说谎? 她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互相撞击着发出铮铮的响声,微笑着说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见过那个人?看到了吧,只要肯说实话,这些钱都是你的!” 阿秀摇了摇头,她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徐思齐躲在船舱里,南田云子怎么可能看到呢? “不说实话,可不是一个好孩子!”南田云子冷下脸,作势要跳到阿秀的船上。 “阿姨,我是想提醒你,那个、露出来了……”阿秀越说越低声,伸手指了指南田云子的衣襟。 南田云子低头一看,胸前裸露出白晃晃的一片,主要是浑身上下被雨淋透,穿不穿衣服也感觉不到。 无论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还是出卖身体和尊严的济女,是人就有羞耻心,只不过表现各不相同而已。 在阿秀单纯的目光中,南田云子终于想起了“羞耻”二字,她连招呼也没打,飞身跃到了岸上,很快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南田云子走了,浅野秀城也随之离开。 阿秀站在船尾看了一会,这才转身进了船舱,对徐思齐说道:“坏人走了。” 徐思齐赞道:“阿秀,你是一个机智聪明的小姑娘。” 阿秀忸怩着说道:“我笨死了,刚才,差一点被那个女人看出来……” 面相憨厚的水根在一旁说道:“小兄弟,把衣服换了吧,着了凉可难办的很。” 徐思齐也没客气,到船舱里屋换上水根的衣服,把湿透的衣服装在一个网兜里,微型照相机贴身藏好。 从里屋出来,徐思齐略一思索,对水根说道:“我还得在这多待一会,万一坏人要是没走,那可糟糕了。” 水根赶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是倾城的朋友,想在这里待多久都行。你还没吃饭吧?杏花,外面太凉了,把饭菜端里面来。” “大哥哥,你认识倾城姐呀?”阿秀拿来了毛巾递给徐思齐。 徐思齐擦干了头发,笑道:“幸亏认识她,要不然,今天晚上还真是很麻烦。” 阿秀说道:“倾城姐可好呢,每次来船上,都给我们带好多东西。” 杏花婶子很快端来了饭菜,一盘干煎花鲢鱼,一盘炖豆腐,外加一锅热气腾腾的杂面馒头。 徐思齐拿起筷子,笑道:“看起来,我今晚还是很幸运的,不仅躲过了坏人的追杀,而且还尝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煎鱼。” 阿秀抿嘴笑道:“世界上最美味的煎鱼这句话,一定是倾城姐告诉你的……” 与老实巴交的弟弟阿宝不同,阿秀的性格很开朗,忙前忙后的照顾徐思齐,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 “水根叔,阿秀和阿宝都很聪明,千万不要荒废了学业,将来肯定有出息。”徐思齐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 水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叹息着说道:“现在还将就,小学四年免收学费,等到了高小,家里可没闲钱供他们读书,将来……唉,都是打鱼摸虾的命!” 第80章 爱读书的阿秀 “爹、娘,我不想一辈子在苏州河打鱼,你们就让我去读书吧?”阿秀哀求着说道。 杏花婶子说道:“阿秀,女孩子读书没用的,在家里多学学女红,再过几年给你寻一门亲事,嫁一个好人家比啥都强。” 阿秀默不作声,神情里却透着不妥协。 徐思齐问道:“阿秀,你现在读几年级?” 阿秀闷闷的说道:“初小三年级,下半年就升高小四年级了。” “读书有啥好,我就不喜欢读书……”阿宝憨憨的说道。 徐思齐看了看他,笑道:“不读书,那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阿秀撇了撇嘴:“他呀,做梦都想买一条大船,将来有一天到黄浦江去捕鱼。” 听姐姐提到黄浦江和大船,阿宝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采,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高小一年学费多少钱?” 阿秀摇了摇头:“我娘知道,她去学校问过一次。” 杏花婶子在一旁接口说道:“学费一年12块,冬夏两季学生制服3块,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怎么也要20块吧。” 阿秀嘟囔着说道:“才20块嘛,家里钱箱子里有40多块呢……” “娘说了,那是给我攒的娶媳妇的钱,谁都不能动!”阿宝嘻嘻笑道。 私下闲聊时说的话,被儿子一语道破内情,水根夫妻俩都有些尴尬,船舱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阿秀低头摆弄着衣角,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受到父母不公平的对待,小姑娘心里觉得万分委屈。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阿秀读高小的学费,我来出。过几天,我把今年的学费送来。” 水根夫妻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姐姐面露喜悦之色,小孩子心性的阿宝拍着小手,叫道:“笑了笑了,姐姐笑了!” 阿秀本想矜持一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轻轻打了弟弟一下。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面向徐思齐,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阿秀,不想一辈子在苏州河上打鱼,那就要用功读书才行。” 阿秀用力点了点头:“我会的!” …… 此时,雨势已经渐渐停歇。 一队巡捕穿着雨衣,由远而近朝这边走了过来。 徐思齐站起身,看了看水根一家人,说道:“我得走了,今晚谢谢你们了。” 水根搓着手说道:“哪有的话,我们全家应该谢谢你才对,我也不会说啥……对了,小兄弟,一直忘了问,你叫啥名字啊?” 徐思齐说道:“我姓徐,徐思齐。” 从船舱出来,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飞身一跃跳上堤岸,对带队的巡长说道:“耽误你们一会,帮我去找一样东西。” 巡长先是一愣,仔细一看来人竟然是新任华捕探长,赶忙躬身施礼:“徐探长,您怎么……” “说来话长,先跟我去找东西,就在那个凉亭附近。” “啥东西?” “枪。” “啊?” “我的配枪,刚才不小心掉了。” “明白了。弟兄们,都跟上!” 走出十几米远,徐思齐回身看了一眼,那艘桅杆上挂着风铃的渔船船尾,一个瘦小的身影兀自伫立夜风中。 ………… 找到了手枪,在巡捕们的护卫下,徐思齐返回礼查饭店,把那部微型照相机交给了周炜龙。 一看到间谍专用的微型照相机,周炜龙就知道,能使用这种手段的行动,事情肯定不能小。 酒会结束后,徐思齐独自回到申江公寓,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钥匙给顾倾城拿走了。 他找来了一截硬铁丝,在锁眼里捅了几下,凝神听着锁簧的声音,由此判断应该捅哪个部位。 现在是夜里11点多钟,走廊内寂静无声,几分钟后,咔哒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徐思齐松了一口气,相比较以前的那种老式门锁,现如今门锁制造工艺越来越精密,撬不开的时候也时有发生。 “徐巡捕,你干嘛呢?”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徐思齐转回身一看,远远的楼梯拐角处,舞女阿桂拎着一双高跟鞋,慢慢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我又不是鬼,你怕啥?” 阿桂把高跟鞋随手扔在地上,从挎包里掏出香烟点燃一支,说道:“你干嘛呢?” “你怎么不穿鞋?” “鞋跟断了。” “哦……” 如果阿桂穿着鞋子,徐思齐肯定能听到脚步声。 “问你话呢,刚才在门口捅咕啥呢?” “哦,门锁螺丝有点松,用手紧了一下。” “徐巡捕,我家里的螺丝也松了,你要是有空的话,也帮我紧一下呗?” “很晚了,改天。” “瞧把你吓的,胆小鬼!”阿桂显然是喝多了酒,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 徐思齐笑了笑,迈步进了屋子,回手把房门关上。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做事一定要加倍小心,这也就是一个喝醉了的阿桂,若是换成有经验的特工人员,肯定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不论军校生涉猎如何广泛,也不可能去学习撬锁技术。 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工整娟秀的小楷:饭菜在锅里,明天我再来,钥匙我拿走了。倾城。 徐思齐刚要把纸条扔进纸篓,见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字:饭菜是我家厨子做的,我可没那个本事,被我骗了吧? 最后面落款,画了一个笑脸小女孩,惟妙惟肖的看着十分有趣。 厨房蒸锅里,一大碗清炖甲鱼、一盘虾仁炒乌参、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碗蛤蜊海鲜汤,外加两个白面馒头。 徐思齐知道,这肯定是顾倾城心血来潮,打电话把家里的厨子叫过来,给自己做了四道菜。 只可惜,徐思齐一口都不想吃,他只想好好睡上一大觉,这一晚上简直比军校训练还要累。 简单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两片药预防感冒,徐思齐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81章 陶青红来访 第二天。 虹口巡捕房。 总探长室。 史都华沉声说道:“经过多方调查,那些黑衣人和斧头帮并无瓜葛,在没有犯罪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将他们全部释放。”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黑衣人只是转移视线的烟雾弹,日本人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自然不会让巡捕房抓到把柄。 “总探长,浅野秀城是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总捕房警务总监亲自打来电话,命令我们释放浅野秀城。” “为什么?” “徐探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浅野秀城是杀人凶手,他不光杀了山本孝介,还在贝当路枪杀了一名学生,这两件事他亲口承认,我已经拿到了录音……” 史都华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工部局和日本人达成了口头协议,日军不再谋求武力进驻租界,工部局也同意将罪犯移交日方自行处置。” 徐思齐一摊手:“这算什么?上帝和魔鬼的交易?” “你用了这样的比喻,对一个法制的文明社会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史都华苦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都不想和日本人闹的太僵,有条件的妥协,有时候也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回到办公室,徐思齐稍事休息了一会,开始认真研究桌上的文件,他必须尽快熟悉本职工作。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喂,哪位?”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 “徐探长,我是门口警卫,有一位陶青红小姐要求见您。” “……带她上来吧。” “是。” 过了一会,在警卫的引领下,面容憔悴的陶青红走了进来,略显紧张的站在屋子中间。 徐思齐对警卫摆了摆手,警卫躬身退了出去,随手把房门带上。 “陶小姐,请坐。”徐思齐客气的说道。 陶青红迟疑了一下,慢慢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徐思齐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去了福煦路巡捕房,他们说,你在这里……”陶青红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徐思齐站起身,沏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道:“先喝点水,不着急,有话慢慢说。” “谢谢。” 陶青红喝了一口茶,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道:“小俊告诉我,如果遇到为难的事情,可以来找你帮忙。我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来了,是不是太过鲁莽。” 徐思齐说道:“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我肯定帮。说吧,什么事?” “我、我想借一笔钱。” “多少钱?” “30块。” “你等我一下。” 徐思齐起身走了出去,到会计处预支了30块银元,探长以上级别有这个权限,只需要本人签字画押,就可以直接领取薪水。 普通巡捕想要预支薪水,手续异常繁琐,必须提交书面申请,通过层层审批才可以拿到钱。 华捕探长的基本月薪是75块,加上补贴奖金等等,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差不多能拿到100多块。 外籍探长的薪水还要高一些,每个月至少能拿到150块左右,而且和华捕探长相比较,他们的福利待遇更好。 公共租界总计有6000多名巡捕,其中欧美巡捕薪水最高,依次是俄捕、日捕、印捕,以及安南巡捕。 待遇最低的永远是华捕,一个普通的华捕,月薪只有30块银元,巡长也只多加10块而已。 即便如此,想要在租界谋得一个华捕差事,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月收入30块银元,只要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在上海可以生活的很好了。 银元装在一个信封里,徐思齐把信封推到陶青红近前,说道:“一共30块,你数一数。”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信封,陶青红忍不住说道:“徐探长,你都不问问清楚,就把这么多钱借给我?” 徐思齐温言说道:“我不必问。因为我相信,能让一个女孩子放下自尊,开口朝一个不是很熟悉人借钱,她一定遇到了极大的难处。” 俗话说,话是开心的钥匙。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话,陶青红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哽咽着说道:“借的这些钱,我是要把小俊的灵柩运回东北,我不忍心看着他客死他乡……” 徐思齐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火车不可能给你办理托运,上海到东北千里迢迢,你怎么运回去?” 陶青红擦了擦眼泪,说道:“下个月月初,十六铺码头有货船去东北,船老大说,只要我能拿出30块银元,就帮我把灵柩运回去。” 徐思齐想了想:“货船去东北,船上肯定有货物,做生意的人忌讳很多,东家能同意吗?” “船老大说,东家对他们很信任,到时候把灵柩藏在货物中间,看不出来的。” “什么货物?” “好像是药材。” “你说的船老大,他是船长吗?” “他是二副,在船上权力很大,他说,船长是他姐夫,没事的。” “什么船?” “顺和号。” “顺和号……” 徐思齐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徐思齐,帮我查一下,顺和号是哪家公司的货船……哦,知道了。” 挂断电话,徐思齐沉思了半晌,对陶青红说道:“那个二副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嘛?”陶青红疑惑不解。 “那你先告诉我,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也是没办法了,火车不给办理托运,只能私下里找货船帮忙,所以,我前几天去了十六铺码头,凡是去东北的货船我都问了一遍……问了几艘船,他们都不肯帮忙,后来就遇到了刘振生。” “刘振生就是那个二副?” “嗯。”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说,要运送一副灵柩去东北,他开始也不肯,说是晦气什么的,我说,我可以出运费,再后来,就把事情说定了。” 徐思齐点了点头:“所以,我必须把事情查问清楚,你一个小姑娘,万一他们是坏人怎么办?茫茫大海,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情况,你想过没有?” 第82章 各走各的吧 听了徐思齐的一席话,陶青红也不免有些犹豫。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这两天我派人查一下,如果顺和号确实属于正规的船运公司,你再搭他们的船也不迟。” 陶青红赶忙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就是捎带手的事儿。另外,你放心,即便顺和号不行,我也会帮你找别的船。” “太谢谢你了,徐大哥。” “天气转暖了,这件事等不得了,要抓紧办才行……” 陶青红心里很高兴,有巡捕房探长从中帮忙,即便刘振生真的心怀歹意,估计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徐思齐说道:“等查问清楚了,我去哪找你?” “静安寺北,有一家平安客栈,我住在那儿。” “我记得,你们以前、住在文监师路的大众旅馆吧?” “嗯,他们还住在那儿,只有我一个人搬出来了。” “为什么搬出来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在那住了。” “搬出来也好,你的那些同学都有赤色嫌疑,尤其是乔振东,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将来免不了会受牵连。” “从今往后,他是什么人,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了……”陶青红的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徐思齐笑了笑:“你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你指的是乔振东?” 陶青红神色黯然,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徐大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徐思齐点了点头:“钱揣好,路上小心一点。” “再见。” “再见。” 陶青红从虹口巡捕房出来,刚转过十字路口,乔振东迎面走了过来。 “青红,你去哪了?我一路跟着电车追过来,在附近找了你半个多小时。” 陶青红没理他,冷着脸快步走了过去。 “你不辞而别,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乔振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陶青红不为所动,继续疾步快走。 乔振东终于失去了耐性,忍不住吼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跟我回去!” 陶青红蓦然停下脚步,冷冷的瞪着乔振东,说道:“跟你回去干嘛,关键时候给你挡子弹吗?” “街上这么多人,你、你胡说什么呢!”乔振东紧张的看了看四周。 陶青红冷笑道:“我胡说?好!我最后问你一次,小俊是咋死的?” “我都解释一百遍了,我没跟小俊说那样的话,你爱信不信!”乔振东强做镇定。 “既然我爱信不信,那你还来找我干嘛?”陶青红神情淡漠的说道。 乔振东张口结舌,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现在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大声说道:“你宁愿信一个外人,也不信我!” “小俊从不撒谎!而且,他也不是外人,他当我是他的姐姐,当你是他的哥哥!”陶青红强忍着眼泪,她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在大街上哭出来。 “………” 路人不时的向这边张望,乔振东好忙把陶青红拽到一旁,低声说道:“青红,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陶青红说道:“我只要你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对小俊说过,让他关键时刻替你挡一挡这句话?” 乔振东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我承认,我说过……” “刚刚还在狡辩!” “我说过是说过……可是,我也没说让他替我挡子弹啊,他自己缺心眼儿,跟我有啥关系。” “小俊是为你死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陶青红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绝情的话出自乔振东之口。 “我的意思是说……” “别说了,我不想听!” 沉默了一会,陶青红慢慢冷静下来,说道:“振东,别再跟着我了,过几天,我送小俊的灵柩回东北,以后、我们各走各的吧!”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大颗的眼泪顺着腮边滚落。 扔下还没回过神来的乔振东,陶青红快步上了街边一辆黄包车,说道:“静安寺。” 黄包车渐渐远去,乔振东无奈的站在街边发呆。 陶青红家境殷实,她和乔振东自小青梅竹马,两人相恋多年,感情一直很稳定。 乔振东一心要去寻找共党,为了支持男朋友的革命壮举,陶青红不顾家人反对,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 可以这么说,在小俊遇害之前,陶青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乔振东。 ………… 南市。 上海救济署后勤处。 胶卷很快冲洗出来,看到胶卷上面的内容,不禁让周炜龙大为震惊,他立刻通知了戴老板。 傍晚,周炜龙开车去了一趟申江公寓,亲自把徐思齐接了过来。 这件事非同小可,戴老板必须亲自查问清楚。 宽大的处长办公室内,在周炜龙的引领下,徐思齐迈步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戴老板本人。 “处座,他就是徐思齐。”周炜龙在一旁引见。 徐思齐双脚一并:“处座好!” 戴老板坐在办公桌后面,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思齐,说道:“关于微型录音机这件事,详详细细说一遍,一个字也不要漏掉。” “是!” 徐思齐就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就连和水根一家的对话也没遗漏,以免特务处事后派人核实情况。 戴老板沉思半晌,伸手指了指桌上堆放着的胶卷,对徐思齐说道:“你知不知道,孙舞阳拍摄的是什么东西?” 徐思齐朗声说道:“报告处座,我拿到照相机后,第一时间交给了周站长,对胶卷上面的内容毫不知情。” “唔,非常好……” 稍微停顿了一下,戴老板沉吟着说道:“你刚才说,很难描述孙舞阳的长相,为什么?” “孙舞阳乍一看,很妖艳,可是又找不出特点来……处座,我形容不上来,简单的说,就是没有特点。” 戴老板点了点头,转脸去看周炜龙,说道:“道三,你觉得呢?” 周炜龙近前一步,低声说道:“从行事作风和手段来看,十有八九是她。” “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一定要查到她的落脚点!” “是!” 徐思齐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垂手肃立。 第83章 销毁胶卷 “徐思齐,我也不用瞒你,孙舞阳在宋财长房间里偷拍到的东西,是国民正府即将发行的钞票图纸,幸亏你及时抢回了胶卷,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戴老板感叹着说道。 徐思齐也很吃惊,他猜到了会是重要的机密文件,却没想到竟然是钞票图纸。 戴老板看了看他,温言说道:“在这件事上,你立了大功,在你没来之前,我仔细考虑了,鉴于你刚刚加入特务处,若是升职太快,对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帮助。我始终认为,躺在功劳簿上的人,往往容易心生懈怠。” 徐思齐说道:“处座,卑职只想着报效国家,至于功劳不功劳的,倒也不是十分看重。” 对徐思齐的表态,戴老板心里很满意,说道:“你能有这样的胸襟,非常好。不过,作为情报部门,特务处向来赏罚分明,有功,必奖,有错,必罚。对你的嘉奖,我还要和上面沟通一下,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对党国做出贡献的人!” “卑职明白。”徐思齐恭声说道。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一名手下进来禀报:“处座,吴市长来了。” “快请!”戴老板赶忙站起身。 周炜龙说道:“处座,您有重要公务,我和徐思齐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戴老板想了想,说道:“徐思齐是潜伏人员,确实不宜和外人见面,至于你……留下来吧,也算是做一个见证。” 吴市长马上就进来,现在想要回避显然来不及,很容易走一个头碰头。 处长办公室是一个套间,里间有一个临时休息室,在戴老板的示意下,徐思齐快步躲了进去。 过了一会,一名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他就是市长吴铁承,这次奉命前来见证文件销毁过程。 在吴市长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照相机的男子,看他的年龄最多不超过三十岁,样子斯斯文文,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教书先生。 戴老板大步迎上前,伸手和吴市长握了握手,说道:“吴市长,事关重大,只能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吴市长面色凝重:“戴处长客气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让我立刻去南京,我也得连夜动身。” 戴老板也没过多客套,回身指着堆放在桌上的胶卷,说道:“胶卷都在了,冲印出来之后,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吴市长点了点头,回身对那名男子说道:“李先生,你先检查一下。” 戴老板闻言一愣,本以为这个人是吴市长的秘书或者随从,听吴市长说话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市正府的人。 见戴老板询问的目光,吴市长也猛然警醒,赶忙说道:“差点忘了介绍,戴处长,这位是党务调查处的代表,李世群先生。哦,你也知道,销毁如此重要的文件,至少需要三方共同见证,而且还要拍照备案,送交委座亲自查看,刚好李世群对摄影很在行,所以,党务调查处就把他派来了。” 戴老板也并未在意,党务调查处有这个权力,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党务调查处也就是从前的励进社,现任处长系的骨干徐恩增,调查处和特务处的职能差不多,都是隶属于国民正府的情报部门。 在国民正府内部,私下里对调查处有很多其他的叫法,一处、党部,这些称呼指的都是调查处。 李世群也不多话,对戴老板礼貌的额首致意,迈步来到办公桌前,拿起胶卷仔细查看了一番。 周炜龙拿来事先准备好的铁盆,等李世群验看完毕后,把胶卷一股脑扔在盆里,然后用火柴点燃。 李世群拿出照相机,调好镜头焦距,在不同的角度,对着燃烧中的胶卷连续按动快门。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拍出清晰的照片,以便呈送南京交给委座查看,至于盆里究竟烧的是什么,其实在照片里根本看不出来。 闻到屋外烧焦的味道,徐思齐透过门镜向外瞄了一眼,刚好看到李世群收好照相机,正在低声和吴市长说着什么。 等到吴市长和李世群离开,徐思齐从里间走了出来。 周炜龙忧心忡忡的说道:“处座,最近两年,党部可是大出风头啊,策反了一个古顺璋,武汉共党地下组织被一网打尽,若不是内奸钱壮飞通风报信,就连周**也在劫难逃。从今天这件事就能看出来,委座对党部很信任,连我们二处破获的案件,党部也要插上一脚……” 戴老板冷笑道:“徐恩增也算手眼通天,身边的机要秘书是共党内奸,亏得他还能全身而退!” 周炜龙感叹着说道:“共党也真是无孔不入,居然能把人安插到党部要害部门,若不是因为古顺璋这件事,钱壮飞弄不好还要继续高升。” “共党能潜伏国府内部,我们同样也能做到……” 戴老板欲言又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就此打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周炜龙和徐思齐,说道:“道三,关于徐思齐赴南京培训一事,你要尽快抓紧时间安排,这件事宜早不宜晚。” “是。” “好了,如果没别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徐思齐犹豫了一下,说道:“处座、站长,有件事……我觉得有些不妥。” 戴老板目光一闪:“什么事?” “那个李世群,我认识他。” “你怎么会认识党部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党部的人。昨天早上,李世群和另外一名记者,到虹口巡捕房采访史都华总探长,他当时的身份是《社会新闻》杂志社的摄影记者。” “哦,这么说,李世群也是一名潜伏人员……那你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妥?” “他会不会给周站长带来危险?” 戴老板微微一笑:“徐思齐,你是一名新人,对有些事还不是很了解,我们和党部虽然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还没到互相拆台的地步。” 徐思齐如释重负:“哦,那我就放心了……” 第84章 晋升加奖金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炜龙亲手沏了两杯热茶,说道:“思齐,你没来之前,处长向我透露了口风,对你的嘉奖,其实基本已经定下来了。” 徐思齐想了想,不解的问道:“处长不是说,还需要和上面沟通吗?” 周炜龙哈哈一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官场向来如此,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慢慢你就习惯了。” “哦,原来是这样……” “本来呢,按照上面的意思,是要晋升你为中校。可是,毕竟翁光明也只是一个少校,你若是成了中校,就只能放弃潜伏身份,到特务处担任更高级别的职务。” “这件事非同小可,嘉奖规格自然不能太低,所以,处长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晋升你为少校的同时,另赏大洋五千块!为了确保机密,这笔钱换算成等价的美元,给你存入了花旗银行。这是存单,千万收好。”周炜龙把一本印有星条旗的存单放在桌上。 事实上,上面为这件事特别拨款五万银元,作为对特务处参与人员的奖金,像周炜龙、翁光明也各有奖赏,剩余的钱都进了特务处的账户。 即便只拿到了总数的十分之一,以目前的物价水平来看,依然是一笔让人瞠目结舌的巨款。 徐思齐也表现的很激动,拿着存单翻过来调过去的看,说道:“站长,这个、随时都能支取吗?” “不。有一个期限设定,十年后的今天,你才可以随意支取这笔钱。” “为什么?” “算是一种制约吧,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个别见利忘义者,在领到正府巨额奖金后,拿着钱不辞而别。不仅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而且也容易引来后来者争相效仿。” “………” “你放心,花旗银行的信誉度很高,即便是一百年前的存单,他们也绝不会抵赖。” 周炜龙摸了摸茶碗,感觉茶水的温度刚刚好,说道:“今晚,我就以茶代酒,向你表示祝贺,干杯,徐思齐少校!” “谢谢站长,我先干为敬!”徐思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周炜龙也喝了一杯,然后轻轻放下茶碗,微笑着说道:“一个刚刚入行的新人,能够连升三级,破格提拔为少校,自从特务处成立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你才24岁,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徐思齐谦虚的说道:“您过奖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若是没有您的大力提携,我怎么可能获得如此殊荣。” 周炜龙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有这样得力的手下,又担心对方表现的太过抢眼,风头盖过自己这个站长。 听了徐思齐一番话,他心里略感安定,起码这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还不至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站长,有件事,我正要向您汇报。” “说吧。” “前两天,有一个叫陶青红的人,到巡捕房来找我……” 徐思齐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然后说道:“我事后查过了,顺和号运送的确实是药材,问题是,上海从来也不是药材产地,而这批货的目录上,竟然有党参、哈士膜、龙胆草、防风、赤芍这类中草药。据我所知,东北反而是这几类药材的产地……” 周炜龙也皱起了眉头,他明白徐思齐的意思,非产地向原产地运送当地特产,这件事明显不合常理。 “顺和号属于哪家船运公司?” “三鑫船运公司,老板是张孝临。” “………” “站长,张孝临向来和日本人过从甚密,而东北现在是沦陷区,我怀疑,船上可能还有其他物资。” “什么物资?” “布匹,适合做军装的防刮布。” “确定吗?” “前一段时间,三鑫公司向大丰纱厂采购了大批的防刮布,巡捕房在三鑫公司也有线人,据他们反馈回来的消息,购进的布匹并没有入库存放,不知道送到了哪里。最近,三鑫公司只有顺和号离港,所以,我据此判断,那批防刮布十有八九装了船。” 周炜龙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很有可能……” 数百万关东军驻扎在东北,包括数量相当的伪满军队,在轻工业欠发达的东北地区,他们需要采购大量的军用布匹和棉花。 而上海,恰恰是纺织业最发达地区,具备生产防刮布能力的大型纱厂,至少有十几家之多。 最为重要的是,上海产的防刮布,不仅质量好,而且价格也便宜。 如果日方明目张胆的运送布匹去东北,势必会引来外界的注意,到时候国民正府肯定会设法阻拦。 所以,对于日本人来说,走私偷运,无疑是最明智选择。 周炜龙略一思索,问道:“那个陶青红,为什么会主动找你帮忙?” 徐思齐说道:“哦,主要是因为小俊的缘故。” “你和小俊以前就认识?” “不认识。他很像我弟弟小时候的模样,一来二去的,就觉得那孩子很亲切,只是没想到,唉……” “你还有弟弟?这个情况,你可从来没提起过。” “我弟弟,十几年前就丢了。” “丢了?” “让人贩子拐走了,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一直没找到?” 徐思齐苦笑道:“茫茫人海,无迹可寻。” 周炜龙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愤然说道:“人贩子着实可恨,对这种人渣就应该抓到就毙,我看以后谁还敢拐卖儿童!” 徐思齐默默无语,每次提及弟弟的事,都是他心里一道难言的伤疤。 周炜龙安慰着说道:“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再过几年,机缘巧合之下,你们兄弟骨肉重逢也说不定。” “但愿吧。”徐思齐轻轻叹了一口气。 任谁心里都明白,这种可能性的概率太低了,即便万幸弟弟还活着,见了面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十几年过去了,弟弟肯定已经改了名字,他被拐走时候才四岁半,根本也不可能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 “站长,还是说正事吧。” “对对对,你接着说。” “我是这么想的,您看看行不行……” 第85章 会咬人的绳子 ——共党能潜伏在国府内部,我们同样也能做到! 回想起戴老板说的这句半截话,按照接下来的语境分析,徐思齐基本能够确定,有奸细潜伏在组织内部。 至于说这个人是谁,目前属于哪种级别,根本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从周炜龙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件事也毫不知情,奸细应该是受戴老板的直接密派。 回到申江公寓时,刚好是晚上七点钟,看到楼下那辆白色脚踏车,就知道顾倾城在家里。 听到敲门声,顾倾城忙不迭的打开房门,欣喜的说道:“思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一下午了。” 徐思齐把公事包放在一旁,说道:“巡捕房事情多,要不然也早就回来了。” “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我也没吃呢,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附近有一家开封灌汤包,味道非常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好呀。” 顾倾城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用力拍在徐思齐的手里,说道:“钥匙还给你!” 徐思齐笑道:“我幸亏认识一个锁匠,要不然,这两天怕是要睡在巡捕房了。” “找什么锁匠嘛,就不能去我家里取钥匙呀?”顾倾城白了徐思齐一眼。 徐思齐说道:“我刚调来虹口,巡捕房的工作很多,忙的一点时间也没有。” “打电话让我送来也行啊……再说了,家里安装了电话,干嘛不跟我说一声?”顾倾城撅着嘴,表达着不满的情绪。 徐思齐找来一根铅笔,小心翼翼放在顾倾城撅起的嘴上,竟然稳稳的没有掉下来,他笑着说道:“倾城,你的嘴巴都能栓一头牛了。” 顾倾城站着没动,坚持了一会噘嘴的姿势,终于还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铅笔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让你取笑我……”顾倾城扑过去,伸手去呵徐思齐的痒。 徐思齐一边抵挡一边笑道:“完了完了,牛跑了!” “牛没跑,还在呢。” “牛在哪呢?” “你就是那头牛!” “我是牛,那你呢?” “我是栓牛的绳子……” “呦喂,绳子怎么还会咬人呢?” “不许说话。” 良久…… 徐思齐说道:“倾城,钥匙的事,我本来打算,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去找你……” 顾倾城伸手捂住了徐思齐的嘴,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骑车速度太快,路上不安全,对吗?” “对。” “我就知道。” “倾城,你以后骑车能不能慢一点?” “能。” 徐思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刮了一下顾倾城的鼻子,说道:“答应的这么痛快,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呢?” 顾倾城嘻嘻一笑,调皮的扮了一个鬼脸,说道:“我尽量——这么说,可以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从家里出来,旁边的8号房门一开,浓妆艳抹的阿桂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上下打量着顾倾城,说道:“呦,徐巡捕,这位小姐是谁呀?” 徐思齐说道:“哦,她是我女朋友。” “啧啧,人样子还真是水灵,徐巡捕,你的艳福不浅呀。” “阿桂小姐,你这是去哪?”徐思齐岔开了话题。 阿桂叹了一口气:“我还能去哪,上班呗。最近生意不好,你也不来给邻居捧捧场,真不够意思。” “以后有机会,一定去。” “你呀,和安德森也差不多,就会拿嘴哄人高兴……” 阿桂打了一个酒嗝,下楼时没留神脚下,险些摔了一跤,幸亏顾倾城伸手扶了她一把。 阿桂笑嘻嘻的对顾倾城说道:“小妹妹,姐姐好心提醒你一句,这种男人靠不住的,你可要当心哦。” 见阿桂明显喝多了酒,顾倾城也不和她计较,微笑着说道:“思齐不是那样的人。” “切,不信拉倒,有你哭的时候……”阿桂走路一步三摇,似乎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楼下。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车里坐着的正是大汉奸梁红治,一名保镖站在车窗外,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徐思齐知道,梁红治住在多伦路215号,距离申江公寓也不算太远,与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只有一墙之隔。 阿桂啐了一口:“呸!挨千刀的老色鬼,简直就不是人!” 说完这句话,她上了停在公寓楼前的一辆黄包车,对顾倾城挥了挥手,说道:“漂亮的小妹妹,古德拜~” 顾倾城笑了笑:“再见。” 徐思齐停下脚步,对顾倾城说道:“车钥匙给我。” 顾倾城掏出车钥匙递过去,忍不住问道:“思齐,她是做哪一行的?” 徐思齐接过钥匙,打开了脚踏车车锁,抬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黄包车,说道:“百乐门的陪舞小姐。” 顾倾城喃喃着说道:“哦,难怪这么晚还出去……” 徐思齐跨上了脚踏车,回身对顾倾城说道:“上来吧,几分钟就到,就在前面不远。” “不,我载你。”顾倾城夺过了脚踏车。 徐思齐揶揄着说道:“上次在贝当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在大街上画龙还没画够啊?” “上次没经验,这次肯定不能画龙!”顾倾城信心满满,她对自己的骑车技术一向很自信。 等到顾倾城骑车上了马路,徐思齐坐上来之后,脚踏车立刻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在马路上画起了龙。 这样的情景,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梁红治坐在车里,望着一脸娇憨模样的顾倾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是谁家的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保镖虽然不认识顾倾城,但是认识新晋华捕探长,见梁红治起了色心,他赶忙说道:“梁先生,那个男的,是虹口巡捕房的华捕探长徐思齐,女的不认识,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 听保镖这么一说,梁红治知道自己没啥机会了,感叹着说道:“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华捕探长,肯定是走了谁的门路……唉,这年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保镖心里暗自好笑,梁红治本身就是一个贪财好色的家伙,还好意思谈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第87章 财神码头 东濒黄浦江,南达董家渡,西至外咸瓜街,北临法租界洋泾浜路,沿着上海外滩一片狭长区域内,便是着名的十六铺码头。 十六铺码头众多,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几个,地理位置极佳的财神码头,无疑是最有名的客货两用码头。 财神码头最早叫金利源码头,美商昌旗船运公司买下后,更名为罗斯福码头。 码头上还是习惯称呼财神码头,一是叫顺嘴了,二是名字的寓意好。 此刻,顺和号货轮上,依然灯火通明。 在保镖们的簇拥下,张孝临背着手在船舱内逐一检查,船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侧,说道:“张先生,您就放心吧,咱们往东北走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绝对没问题。” 张孝临面无表情,四处张望着,说道:“日本人盯的紧,我要是不亲自来看一看,总是觉得不放心。” 各种中药材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码放在船舱各处,从外表绝对看不出异常,大批的防刮布都藏在药材中间。 所谓的防刮布,只是一种通俗的叫法,其实就是涤纶卡其布,这种面料坚固耐用,最适合用于军服布料。 “你知道,我为啥要让顺和号停靠在财神码头吗?”张孝临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对船长说道。 船长想了想:“财神码头是美国人的码头,顺和号停泊于此,能够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张孝临冷笑道:“麻烦?哼,在上海,就没有我张孝临解决不了的麻烦!况且,巡捕房都有我的人,麻烦到来之前,我一早就知道了。” “是是是,您说的没错……” “之所以让顺和号停靠在这,是因为财神码头这个名字,又吉利又喜庆,懂了吧?” 众人极尽阿谀奉承,大拍特拍老板的马屁。 大约一小时之后,张孝临检查完毕,乘车离开了十六铺码头。 夜里十点多钟,码头上终于安静下来。 货场最靠里边,停在一辆没开灯的厢式货车,车厢内是一口用黑布包裹严严实实的棺椁,驾驶室内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化妆改扮的徐思齐,女的则是面带焦急之色的陶青红。 “会不会是出啥岔子了?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来?”陶青红自言自语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别着急,再等一会。” “徐大哥,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是没有你陪我来,我可不敢一个人在这待这么晚……” “马路对面那个人,是不是刘振生?”徐思齐忽然开口说道。 陶青红摘下眼镜,拿出手绢擦了擦镜片,然后又重新戴上,顺着徐思齐的目光望过去,一个刀条脸男子由远而近走了过来。 “没错,是他。”陶青红笃定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当着外人的面儿,你只当不认识我,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是从广慈医院雇来的车。” “为啥?” “他们要是刨根问底,知道我是巡捕房的人,怕是不敢帮你运送棺椁。” “好的,我知道了。” 按照约定的方式,徐思齐亮了两下车灯。 刘振生快步走了过来,辨认了一下车里的陶青红,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说道:“陶小姐,钱带来了吗?” 陶青红说道:“带来了。” 对于车上的徐思齐,刘振生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陶青红租来的车。 “兄弟,财神码头。” 徐思齐嘴里答应着,汽车缓缓驶出货场。 十几分钟后,汽车来到了财神码头岸边,四个穿着船员制服的男子,从暗影里迎了出来。 不等刘振生开口,徐思齐先一步关了车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怎么也要尽量掩人耳目才行。 徐思齐跳下车,绕到车尾打开车厢门,四名船员随即上了车,合力把棺椁抬了下来。 他们用粗绳在棺椁上绑了三道,两根木杠子从上面穿过去,四个人每人抬一头,船员个个身强力壮,抬一口中型棺椁一点都不费劲。 顺和号货轮停泊在岸边,跳板早就已经搭好。 其中一个船员忽然皱起了眉头,对刘振生说道:“生哥,快快,帮忙搭个手。” 刘振生赶忙快步上前,伸手接住了木杠子,问道:“阿怀,咋了?” “不知道咋搞的,闪了腰了……”船员阿怀龇牙咧嘴的说道。 刘振生是二副,当然不能干这种粗活,况且抬的又是装死人的棺椁,总是让人觉得不太吉利。 另一个船员说道:“生哥,要不,我上船把二愣子叫下来?” 刘振生摇了摇头:“不行,那家伙嘴上没把门的,万一要是说漏了嘴,可不太好办……” 他想了想,转脸对徐思齐说道:“兄弟,受累帮着抬一下,就几步远,上了船放下就行。不让你白帮忙,到时候送你两条鲜鲈鱼,你看咋样?” “两条鲜鲈鱼,不会是最小的那种吧?”徐思齐迟疑着问道。 刘振生笑道:“你想多了,哥哥我哪能那么办事呢,再说了,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鱼……阿明,一会给兄弟挑两条大的。” 后一句话,他是对另一名船员说的。 徐思齐似乎也不是很情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跟着其他三名船员,沿着跳板把棺椁抬上船。 阿怀凑过来,说道:“生哥,这趟东北我是去不了,跟着去也是废人,腰不敢使劲,啥活儿也干不了。” 刘振生点了点头:“你小子运气太差了,跑一趟东北,比在上海干两月赚的还多……” 棺椁抬上了甲板,沿着运货通道下到船舱内,一进船舱就能闻到浓烈的草药味道,到处都堆放着成袋的中草药。 在角落里把棺椁放下,船员阿明对徐思齐说道:“兄弟,你先下船吧。” 徐思齐问道:“答应给我的鱼呢?” 阿明笑道:“等我们干完了活儿,这就给你取来,放心吧,差不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和其他两名船员搬来药材,把棺椁藏在药材中间,这主要是担心让船长看到。 十几分钟后,徐思齐拎着两条鲈鱼,跟着阿明下了船。 阿明对刘振生说道:“生哥,都弄好了。” “没惊动我姐夫吧?”刘振生有些不太放心。 “您放心吧,晚饭的时候,船长多喝了两杯,这会儿早就睡下了。” “那就好。” 刘振生转回身,说道:“陶小姐,该结一下费用了吧?” 陶青红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刘振生,说道:“这是15块定金,等明天上了船,我再给你剩余的15块。” 刘振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没看出来,小姑娘还挺有心眼,行,就按你说的办!”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嘱咐着说道:“不过,你可要准时啊,明天七点钟开船,我六点半在这里等你。等上了船,你就说是我的远房表妹,搭船去东北走亲戚。记住了吗?” 陶青红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徐思齐说道:“陶小姐,天也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 阿怀赶忙说道:“兄弟,你们是回市区吧?能不能让我搭个车?” 徐思齐想了想:“搭车没问题,不过,你只能坐后面,前面太挤了。” 阿怀一迭声的说道:“行行行,坐哪都行。兄弟,我先谢谢了。” 第87章 三味真火 汽车驶入市区,阿怀就近下了车,沿着马路疾步快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陶青红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心里不禁觉得奇怪,刚刚上车都费劲的阿怀,现在好像换了一个人,腰伤这么快就好了? 汽车绕过静安寺,很快来到了平安客栈附近。 徐思齐停下车,从一旁拿过两瓶可口可乐,启开后递给陶青红一瓶。 陶青红说道:“徐大哥,你喝吧,我不渴。” “在码头等了两个多小时,怎么能不渴呢?再说了,启开的汽水,不喝就浪费了,拿着。”徐思齐把汽水塞到陶青红手里。 对这种新兴的饮品,年轻人很少有不喜欢的。 陶青红也确实渴了,刚才只是客气一下而已,见汽水已经启开了,拿起来喝了一口。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我以汽水代酒,祝你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回到东北!来,干杯!” “谢谢徐大哥。”陶青红喝了一口。 徐思齐笑道:“你喝的太少,显得诚意不够,再多喝一点。” 陶青红也笑道:“那我就干了吧。” 说着话,她又喝了一大口,瓶子里剩下的一少半,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夜里11点钟,说道:“陶小姐,很晚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陶青红想了一下,从包里掏出纸和笔,说道:“徐大哥,你的汇款地址写哪里?” “干嘛?” “等我到了家,就把这笔钱给你寄过来。” “不用还了。” “那怎么能行呢,俗话说的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真的不用还了,小俊的身后事,我也应该出一份力。” “可是……” “你明天还要早起,快回去吧。” 在徐思齐一再催促下,陶青红只好下了车。 她走了十几步远,回身说道:“徐大哥,那笔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徐思齐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挥了挥手,目送着陶青红进了客栈,这才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 第二天。 刘振生早早等在码头,等着接陶青红上船。 仗着是船长小舅子,这种捞外快的勾当,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只不过这次运送的“货物”有些特别。 不过,看在30块银元的份上,他还是接了这笔生意。 这年头,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刘振生心里很高兴,盘算着等到了东北,上次没舍得买的野山参,这次一定要买下来。 那可是成了形的野山参,至少在三十年以上,要是在上海的药铺里买,价钱至少要翻一倍。 “请问,您是顺和号的刘振生刘先生吧?”一名三十左右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刘振生看了看他,不认识,说道:“什么事?” 男子说道:“是陶小姐让我来的。” 刘振生温言一愣:“她人呢?” “她昨晚感染了风寒,病了,来不来了了。” “来不了了?那、她运的货咋办?” “船是到旅顺吧?” “没错。” “到了旅顺之后,会有一个叫周海东的人来接货。这是另一半的运费。”男子四处看了看,塞给刘振生一个信封。 信封里15块银元一分不少,刘振生这才放心来,只要钱到位,到了地方有人接货,陶青红不随行更好,反而还少了一个累赘。 “刘先生,那就拜托了。” “没事没事,哦,接货那个叫周啥来着?” “周海东。” “周海东。好,我记住了。” 刘振生把钱揣好,兴冲冲返回了顺和号。 七点钟整。 呜—— 伴随着长长的汽笛声,顺和号货轮缓缓驶离了财神码头。 一辆黑色轿车内,远远的目送着货轮启航,翁光明对身旁的手下说道:“那个就是顺和号吧?” “应该是吧?”手下举着一个望远镜,他们的方向朝东逆光,多少有些晃眼。 翁光明劈手夺过望远镜,嘴里说道:“算命我就去城隍庙了!长眼睛管啥的,有望远镜还能看不到!” 他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镜头正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只能看到一艘巨大的轮船渐渐远去,船头上的字一个也看不清。 “逆光停车,你真他娘是个人才!”翁光明气得把望远镜丢在一旁。 手下讪讪的说道:“对不起,队长,我把逆光的事忽略了……” 翁光明冷哼了一声:“早晨出来的时候,你可没忽略门口卖肉包子的!” 正在这时候,那名给刘振生传话的男子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说道:“队长,一切顺利。” “那艘船就是顺和号?”翁光明问道。 “是。” “刘振生没起疑心?” “那家伙眼里只有钱,根本连问都没问,本来事先编好的词儿,一句也没用上。” “那就好。” “队长,这么大一艘货轮,船上肯定有灭火的措施,比如水龙啥的……” 翁光明冷笑道:“啥措施也没用,这次用的是三味真火,只要烧起来,就肯定灭不了!” 几分钟后,轿车离开了十六铺码头。 ………… 上午九点多钟。 陶青红拎着一个藤木箱子,慌慌张张来到财神码头,站在岸边焦急的四处张望,哪里还有顺和号的影子。 “这可咋整,这可咋整……”陶青红急的直跺脚,险些当场哭出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除了十几个巡捕之外,身穿便衣的徐思齐也在其中。 看到了徐思齐,陶青红仿佛看到了亲人一般,她赶忙快步走了过去,叫道:“徐大哥、徐大哥!” 徐思齐回身一看,惊讶的说道:“陶小姐?你怎么还没走?” “我昨晚睡过了头,一睁眼都八点多了,误了开船的时间,他们也没等我。徐大哥,这可咋办呀?”陶青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着急别着急,容我想想办法……” 徐思齐望着涛涛江水,沉思了半晌,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到医院,调出小俊的死亡证明,快件寄到旅顺慈善机构,说明事情原委,请求他们帮忙到码头接一下棺椁,正常来说,快件比船要快上一半天。” 陶青红早就没了主意,对这样的建议自然是一口答应。 第88章 功高震主 徐思齐今天来码头是以查案为由,他嘱咐了巡捕们几句,开着那辆警车,带着陶青红赶奔广慈医院。 途中,陶青红还在为误船的事懊恼,说道:“我平时起床很早,昨晚也不知道咋了,定了闹钟也没醒。”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这种事很正常,我也有睡过头的时候……” 事实上,陶青红昨晚喝的可口可乐中,被徐思齐掺进了两粒安眠药,可口可乐的辛辣口味,中和了药的苦。 …… 广慈医院位于金神父路,是一家名声远播的教会医院。 一二八事变结束后,霍乱天花肆虐上海,造成了上万人感染,一时之间医院人满为患。 治疗传染性疾病,相比较来说,还是西药比较有效。 问题是,西药西医收费昂贵,低收入者根本无力承担,很多感染者因此得不到及时的治疗。 感染者得不到治疗,他们就会成为移动的传染源,从而导致更多的人感染,恐慌的情绪进一步在城市中蔓延。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官僚们只会关上门高谈阔论,却拿不出切实有效的办法。 关键时刻,广慈医院站了出来,率先公开对外界宣布,为所有看不起病的穷人免费诊治。 就这一件事,让广慈医院名声大噪,尤其是那些受益的群体,更是在老百姓中间争相传颂, 一时之间,广慈医院成了“慈善”两个字的代名词。 很快到了医院,徐思齐先到前台简单询问了几句,然后来到伊恩医生办公室开死亡证明信。 “开死亡证明没问题,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安息间的冷气机坏了,这种天气里,你们要尽快安葬死者才行。”伊恩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陶青红听不懂英语,只能在一旁看着徐思齐和医生交谈。 十几分钟后,两人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徐思齐看了一眼陶青红,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陶青红想了想:“那就、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们不需要开死亡证明信了,因为小俊的遗体还在医院安息间。” “啊?这、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我现在也搞不明白。不过,伊恩医生说,医院所有死者遗体都在。” “我们拉走那口棺椁里……” “也许是一口空的,我抬的时候,就觉得棺椁的重量很轻,只是没想到会搞错,还以为小俊身材瘦小的缘故。” 负责装殓的都是义工,陶青红压根没敢上前,存放了这么久的尸体,总是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哪怕死者生前是自己的亲人。 陶青红稳了稳心神,问道:“那、坏消息呢?” 徐思齐说道:“冷气机坏了,安息间的温度有些偏高,所以,伊恩医生建议,最好尽快安葬。”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把小俊遗体运回东北这件事,我最开始也没细想,现在嘛,确实感觉有些不妥。” 陶青红问道:“哪里不妥?” “从上海到东北,路上至少要耽搁一个星期,这往后气温越来越高,棺椁存放在密封的条件下,我担心……”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说到底,陶青红只是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姑娘,真正遇到了大事,难免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就像运送小俊遗体回东北这件事,她觉得最大的难处,是能不能借到30块钱,而对天气因素完全没想过。 若不是涉及到了张孝临的船,徐思齐在当时也就提醒她了。 陶青红犹豫了好一会,说道:“徐大哥,那你说,这件事该咋办?” 徐思齐想了想,叹道:“火化了吧,带着骨灰回去也一样,而且还方便携带。” 陶青红已经乱了方寸,从目前情况来看,也只能这么办了。 位于闸北太阳庙北的普善山庄,是上海目前唯一一家火葬场,徐思齐打过了电话,山庄很快派车拉走了小俊遗体。 ………… 当天夜里。 行驶在茫茫大海中的顺和号,船舱内突然冒起了呛人的浓烟,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耀眼的火球从各处窜了出来。 成袋的中药材干燥如枯草,成了就地取材的助燃剂,海上的风本来就大,火借风势风借火势,大火很快吞噬了整条货轮。 刘振生见势不妙,赶忙跑到船尾放下小艇,随时做好逃生的准备。 船长胡子头发都烤焦了,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喊道:“振生,振生,快组织人救火!” 轮船上的安全工作,主要是由二副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船长第一个想起了自己的小舅子。 刘振生苦着脸说道:“姐夫,火这么大,咋救啊,快跑吧,再不跑都变烤红薯了!” “船要是没了,我怎么向张先生交待!” “交待不交待的,也得有命去交待……” 蓬! 小艇落到了水面上。 刘振生顾不上别人了,第一个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其他船员刚开始并没乱,齐心协力抬着水龙灭火,让人感到惊奇的是,水浇上去不仅看不出效果,火势反而越来越猛烈。 “船长,不行啊,这哪是灭火,倒像是火上浇油!”一名船员大声喊道。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远远的望过去,犹如是一个超级巨大的火炬,在黑漆漆的海面上熊熊燃烧。 小艇上,刘振生说道:“幸亏下来的快,看看现在,船尾都烧着了,再晚几分钟,连跑的机会都没了。” 船长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振生,你跟我说实话,船上是不是有私货?” “私货?没有啊,都是公司的货,药材、防刮布什么的……”刘振生强做镇定。 船长也冷静下来,他环视了一遍众人,引导着说道:“既然船上都是公司的货,那是怎么引起的火灾?” 大副机智的说道:“估计是……机器老化漏油,从而引发了火灾。” 刘振生也说道:“顺和号差不多有30年了,按说早就应该报废,现在可好,出事了吧?” 船长缓缓点了点头,这就算是统一了口径,这件事说起来都有责任,只能众口一词的编瞎话。 天蒙蒙亮时,出海的渔船途经此地,发现了冒着青烟的顺和号,将小艇上的人员救了上来。 顺和号损毁严重,只能拖回船厂大修。 …… 其实,整件事的起因,既简单又复杂。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自己刚刚加入特务处没多久,就破获了一件大案子,而且因此连升三级成了少校。 任何上司对这样的手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想法。 简单的说,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功高震主! 一个刚刚加入特务处的新人,顶头上司要是对你不满意,势必处处掣肘不得施展。 面对这种情况,徐思齐必须想办法补救。 最好的补救办法,就是放低姿态,送给上司一件唾手可得的功劳,让他心里明白,自己并非是那种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 刚巧有陶青红这件事,徐思齐顺藤摸瓜一查,顺和号果然是替日本人运送军需物资。 于是,他就把这件事,当面向周炜龙进行汇报,并且提出了一个框架计划。 以周炜龙的聪明才智,自然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计划成功之后,功劳就可以顺理成章落在周炜龙身上。 徐思齐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虽然有功,但是无关大局。 买通了船员阿怀,让他关键时候装病,是为了让徐思齐有机会上船查看棺椁的位置,以确保大火可以烧到无法扑灭。 棺椁里除了定时引爆装置,另外还有一小箱原油,这种东西要是烧起来,根本没法扑救。 事实上,计划的具体细节确实是周炜龙想出来的,包括在广慈医院掉包棺椁,甚至是在陶青红汽水里加安眠药等等。 第89章 刺刀(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支持10000大洋!) 一周后。 法租界薛华立路。 老夏茶馆。 “只见来将手擎两根水磨八棱钢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跃马关前,高声断喝,呔!番邦小儿金兀术,可认得双鞭呼延灼吗!列位,呼延灼是谁呀?想当年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呼延灼便是三十六天罡中的天威星转世!……” 说书人讲的绘声绘色,茶客们听的津津有味。 稍远一点靠窗的桌位,桌上一壶茉莉花茶,一碟干果点心拼盘,方永岩一边慢慢喝着茶水,一边看向街对面。 街对面是一栋新式石库门建筑,高大气派的内门楼,新刷的朱漆大门,门上一左一右镶嵌着狮子吞口铜环。 坐在方永岩这个位置,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阳台上,女主人正提着喷壶给花盆浇水。 楼梯蹬蹬蹬一响,化妆改扮的华科志迈步上楼,他四处观察了一会,这才来到方永岩近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台上的说书人,笑道:“想不到,在上海还能听到北方的评书,老方,你说,这些上海人听得懂吗?” “你迟到了五分钟。”方永岩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华科志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说道:“内部隐藏着奸细,我最近加倍小心,刚才在来的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所以就在巷子里多转了两圈……” “是敌人吗?”方永岩赶忙问道。 华科志摇了摇头,说道:“是斧头帮的人,我变了模样,他们不敢认我,跟着走了十几分钟。” “斧头帮的人找你干嘛?” “国联调查团来上海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报纸上登出来了,调查团首席代表是一个名叫埃德里奇的英国人,据说还是一个什么爵士。” “王亚樵要对埃德里奇动手。”华科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方永岩吃惊不小:“王亚樵为什么要动埃德里奇?” “埃德里奇一到上海,就迫不及待的接受日本记者采访,谈到东北问题时,有明显偏向日本人的态度。” “哦……” “以王冠樵的脾气,对这种事肯定忍不了,他要杀一儆百!” “这个王冠樵,还真是谁都敢动……不过,国联代表若是遭到暗杀,势必会引来外交事件。” 华科志颇有些不以为然:“老方,说心里话,我虽然不赞成搞暗杀活动,但是我也不反对杀一两个洋杂碎出出气。再说了,蒋光头他都敢动,何况是一个狗屁爵士!” 方永岩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不建议你参与其中,将来万一事情败露,对我们肯定有负面影响。” 华科志说道:“放心,这次不用我动手,王冠樵从外地雇了两个职业杀手。” 方永岩朝窗外看了看,说道:“好了,谈正事吧,是我先说,还是你先说?” “我先说。老方,你也知道,红队可用的人手不多,你那边能不能抽出两个人,暂时借给我用一用?” “借你用一用?科志同志,你糊涂了吧,我手下都是情报人员,不适合行动任务!” “又没说让他们开枪杀人,就是负责一些外围的警戒工作。”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我不同意。” 华科志身子往后一靠,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发展的新人,你说有问题,管你借人,你又不同意,唉……” 方永岩看了看他,说道:“你不会是又去联系乔振东了吧?” “没有。” “真没有?” “呃、老方,我对这件事始终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亲自检查过乔振东的枪伤,子弹距离要害部位,就差两公分,假设他确实是内奸,问题是,有这么玩命的内奸吗?” 听华科志这么一说,方永岩的心里也不免产生了动摇,他对刺杀梁红治的详细经过,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参与这次行动!” “然后呢?” “只要能除掉史济为和陈祖宜,那就说明乔振东没问题,这是1+1=2的道理,对吧?” 华科志所提到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党务调查处上海站站长史济为,另一个是叛徒陈祖宜。 地下党在上海有很多情报网,各情报网之间并无横行联系,避免一个人出事,所有人都面临暴露的危险。 就像陈祖宜这条线,隶属于中工江苏省伟,他和方永岩分属不同的上级,互相也从来没见过面。 在党务调查处内部,史济为是出了名的刑讯专家,凡是经他手审讯的犯人,不开口的少之又少。 陈祖宜被捕后,受不住严刑拷打,不仅交出了六部电台,而且还向史济为供出了省伟机关的地址。 仅仅一个晚上,江苏省伟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全军覆没,包括李竹生、盛忠良等高官悉数被捕入狱。 针对此事,上级密令华科志执行锄奸行动,务必要打一打敌人的嚣张气焰,不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而毫无还手之力。 …… 对华科志提出的办法,方永岩也觉得可以试一试,毕竟现实摆在面前,确实缺少得力的行动人员。 “老方,我不太明白,这次锄奸行动,为啥把史济为也算里了?”华科志问道。 方永岩说道:“本来,组织上给我们派下来一名代号刺刀的情报员,他已经成功打入了党务调查处。可是,我最近发现,这个人行踪诡异,有很多让人不能理解的行为……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暗查那个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所以,我对他产生了怀疑。” 华科志拿起茶壶,给方永岩倒了一杯茶,说道:“刺刀和锄奸行动有啥联系?” 方永岩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史济为是调查处上海站站长,如果刺刀能提供史济为的行踪,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史济为和周炜龙一样,对外都有公开身份,他的公开身份是上海警察局督导员,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文职官员。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不可能知道他的对外身份,更不可能了解他的行踪。 第90章 泼冷水 华科志明白了,在无法确定刺刀是否叛变的情况下,让他提供史济为的行踪,其实就是一次考验过程。 “老方,你和刺刀见面了吗?” “还没有。” “那你们怎么联系?” “你不该问。” “你刚才说,刺刀和锄奸行动有关联,我也是急的昏了头……” “我和他通过密写信联系。” “刺刀回复了没有?” “回复了。” “他怎么说?” 方永岩拿起一块蟹壳黄,放进嘴里慢慢的吃着,在华科志眼巴巴的注视下,说道:“要说这蟹壳黄,最好吃的就是外面这层芝麻,你不来一个尝尝?……” 华科志焦急的说道:“老方,我这边万事俱备,就等你的情报了,你咋还不着急不上火呢?” “知道我为啥把见面地点定在这吗?”方永岩依然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点上一根香烟。 华科志看了看四周,说书人眉飞色舞讲的热闹,茶客们时不时的喝一声彩,于是说道:“闹中取静呗,对特工人员来说,越是这种场合,反而越安全。” 方永岩摇了摇头:“类似场所随处可见,我又何必南辕北辙,大老远跑来薛华立路。” “那是因为啥?”华科志耐着性子问道。 方永岩说道:“正对着茶馆那栋房子,是上海警察局缉私科科长刘建明的家,阳台上那个女人,是刘建明的太太。周六晚上六点钟,刘建明在家里请客,到时候史济为和陈祖宜都会参加。” “情报可靠吗?” “刺刀提供的情报,我核实过了,没发现疑点。” 华科志立刻喜形于色:“一勺烩最好了,要不然还得布置两次行动。老方,原来你早就胸有成竹,故意吊我胃口啊。” 方永岩正色说道:“我不是故意吊你胃口,我是想借机提醒你,无论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把急躁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我有表现出急躁情绪了吗?” “有。” “啥时候?” “就在刚刚。” 华科志回想了一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能不急嘛,陈祖宜在省伟工作多年,谁也不知道他认识多少人,尽早除掉他,也好让那些同志安心工作。” “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两回事。” “………” “身为一名特工人员,不管遇到任何事,必须时刻保持冷静。这是特务手册上的一句话,你应该记得。” “当然记得。” “所以我才说,咱们俩说的是两回事。” “老方,你批评的对,我接受批评,保证下不为例。” 华科志想了想,笑道:“我现在这么一看,上级安排咱俩做搭档,实在是太英明了。这么多年了,咱们这条线,从来没出过纰漏。” “现在不比从前了,形势比预想的还要严峻。敌人对苏区发起了第五次围剿,我党面临的处境很艰难,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出叛徒。”对华科志盲目乐观的态度,方永岩继续泼冷水。 “我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 “上面不总是说要自查自纠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彻底清理出革命队伍,能够坚持到最后的,肯定都是真正的革命者!” 方永岩沉思片刻,不禁轻轻点了点头:“有道理……” “对了,老方,史济为和陈祖宜,为啥要参加刘建明的宴请?” “史济为的公开身份,是上海警察局的督导员,刘建明也是励进社出身,赶巧两人还是同乡,因为这个,他们的私交关系一直很好。” “那、陈祖宜呢?” “陈祖宜化名陈鹏,在警察局缉私科担任副科长,他和史济为、刘建明都有来往。” “哦,难怪一直找不到他,原来是用了化名……” “陈祖宜叛变,是因为怕死,用化名,也是因为怕死。” 华科志说道:“这些情况,都是刺刀告诉你的吧?” “是的。史济为对他很信任。”方永岩摁灭烟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华科志沉吟着说道:“那也就是说,刺刀肯定是清白的,他若是投靠了敌人,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顶头上司呢?” 方永岩感叹着说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看起来,是我误解了刺刀,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找机会和他见上一面……” 正在这时候,只见刘建明家的大门一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兴冲冲从里面跑了出来。 刘太太手扶着阳台的栏杆,探身向下看着,满眼尽是关切之色,说道:“阿荣,慢一点,小心台阶……慢一点,别跑那么快。” “我看到了,没事的!”小男孩奶声奶气的答应着。 挑着一副竹筐的商贩从门前经过,嘴里不时吆喝一两句:“又甜又好吃的蜜饯咧,又甜又好吃的蜜饯咧~” 小男孩迎了过去,说道:“我要买蜜饯,买五毛钱的。” “乖宝宝,蜜饯有好多种,你要买哪一种啊?”商贩把竹筐放下来,和颜悦色的问道。 “一毛钱苹果的,一毛钱大枣的,一毛钱青梅的,一毛钱山楂的,一毛钱凤梨的,一共五毛钱。”小男孩很怕自己记错了,掰着手指一样接一样的数着。 看到这一幕,茶馆内的方永岩思索了一会,转脸对华科志说道:“行动的时候,尽量避免伤及无辜,尤其是小孩子。” “这个小崽子是刘建明的儿子?”华科志问道。 “对。” “他只要老实在家待着,别到处乱跑就没事。对了,刘建明家有后门吗?” “没有。” “那就好办了,我们的人,只要守在正门就行。” “千万不能大意,总捕房就在前面不远,我估计,听到枪声后,巡捕十分钟就能赶到现场,所以,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放心,两枪也就几秒钟的事儿。”华科志信心十足。 方永岩说道:“你打算怎么使用乔振东?” “让他跟着其他人上,我和老三负责补漏!” “……也好。” 十几分钟后,两人先后离开了老夏茶馆。 第91章 和平相处 申江公寓。 徐思齐从楼里出来,远远的看见浅野秀城站在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在他身后还停着一辆银灰色小轿车。 “浅野君,你是来找我的吗?”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 浅野秀城冷冷的说道:“你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吗?” 徐思齐笑了笑,掏出香烟点燃一支,说道:“肯定怕啊,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干。” “………” “当年在江田岛的时候,校方一定给了你很多的许诺,否则的话,你不会充当那只出头鸟,来挑战全校的格斗冠军。只可惜,事后你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呢?” “说了这么多,我只能认为,你怕死!” “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怕死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这倒是一句实话。” “对待生死,我向来坦诚。况且,这里是租界,你要是敢当街刺杀巡捕房探长,再想轻易脱罪可没那么容易了。” 浅野秀城双拳紧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显然是在极力克制心里的怒火,缓缓说道:“拜你所赐,我总算毫发无损的离开了监狱!” 徐思齐看了浅野秀城好一会,忽然开口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田岛那么多学生,偏偏你会被选中成为那颗棋子。” “为什么?”浅野秀城忍不住问道。 徐思齐说道:“你虽然很聪明,但是在面临选择时,往往无法做到客观理性。” 浅野秀城沉默了一会,淡淡的说道:“主观还是客观,那也是从你的角度看问题,你说这样的话,本身就带有主观臆断。” 徐思齐认真的想了想,失笑道:“浅野君,你的想法别出心裁,听上去似乎也很有道理。” 浅野秀城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回手拉开车门,说道:“请上车吧。” “去哪?” “你不是去上班吗?我刚好顺路。” “谢了。” “请。” 车里没有其他人,浅野秀城亲自开车。 “徐思齐,那部照相机在哪?” “丢了。” “丢了?” “当时,你和孙舞阳追的我走投无路,我只好躲在水里,那部照相机应该是掉河里了。” “你这么说,我很难相信。” “我有说谎的必要吗?如果照相机还在,我干嘛不去联系国民正府,卖上一个做梦都会笑醒的大价钱。” 浅野秀城目光一闪:“你怎么知道,照相机会卖上一个大价钱?” “你们拼了命也要拿到的东西,难道会是一文不值的废品吗?” “如果单纯是为了钱,你完全可以和我们交易。” “我说过了,照相机掉水里了,你爱信不信,你们或许可以去苏州河试试,如果运气足够好,万一找到了也说不定。另外,我要申明一点,本人虽然代表租界的利益,但是也不想成为一个被人戳脊梁骨的汉奸!” “哼,一个中国人,口口声声代表租界的利益,不是汉奸是什么?” “端谁的饭碗,就要替谁说话,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那是你的看法。另外,我很好奇,你现在究竟替谁做事?史都华总探长说,你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人。” 浅野秀城默然片刻,缓缓说道:“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的身份,是帝国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大尉。” 徐思齐点了点头:“这就难怪了……恭喜你啊,浅野君,军衔都升到大尉了,距离佐官只有一步之遥。”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倒车镜,一辆黑色雪铁龙牌轿车,始终不远不近的尾随。 浅野秀城也看到了,他冷笑道:“徐思齐,看起来,巡捕房确实对你很重视,竟然派了专人暗中保护。” 徐思齐闻言心里一动,听浅野秀城说话的语气,后面车里的人似乎与他无关,那会是哪方面的人呢? 他们是跟踪浅野秀城,还是在跟踪自己? 浅野秀城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和解而来,没有任何恶意。” ——想要在租界立足,就必须和徐思齐搞好关系。 这是涉谷英明的原话。 最开始,浅野秀城并不是很服气,认为涉谷英明太过于低姿态,以帝国强大的威慑力,就连工部局都得给面子,一个小小的徐思齐又算得了什么。 刚刚在申江公寓附近,短短半个小时之内,浅野秀城受到巡捕的三次盘问,包括一次强制性的搜身。 正常来说,只要是在租界管辖范围内,除了巡捕房的人,任何人都不允许私自携带枪械。 浅野秀城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身上没带枪,要不然肯定会被带去巡捕房,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事。 通过这件事,侧面也印证了涉谷英明的话。 要想在租界有所作为,还真是不能得罪徐思齐,毕竟他不是普通巡捕,那可是公共租界唯一的华捕探长。 对这一点,徐思齐也心知肚明,他最近下达了一道命令,对所有形迹可疑的日本人要严加盘查。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逼着日本人妥协,如果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对方感受不到压力,自己就将面临着极大的危险。 “你打算怎么和解?”徐思齐问道。 浅野秀城放缓车速,回手从后车座拿过来一个皮包,说道:“里面是一千块银元,你只要收下这笔钱,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然后呢?” “然后,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用你们中国人的话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徐思齐正色说道:“浅野君,很对不起,我首先是一名执法者,你们若是在租界内杀人放火,恕我很难做到和平相处。” 前面不远就是虹口巡捕房,浅野秀城把车停在路边,说道:“徐思齐,你想多了,我可以保证的是,你只要不存心针对我们,你所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徐思齐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很多事都要留有余地,没必要和日本人搞得太僵。 尤其是这个浅野秀城,这种脑子里满是狂热军国主议思想的人,往往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第92章 惊弓之鸟 那辆雪铁龙牌轿车停在不远处,似乎一点不担心被人发现,这也让浅野秀城更加确信,对方肯定是巡捕房派来保护徐思齐的人。 徐思齐拎着皮包下了车,他心里很清楚,只有接受了这笔钱,才会让浅野秀城心安。 况且,一千块银元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种钱不要白不要。 特务处奖励的五千块暂时用不了,这一千块来的正是时候,可以解决好多现实问题,比如资助阿秀的学费,比如每天的各种花销。 目送着浅野秀城的车远去,那辆雪铁龙轿车车门一开,一个身穿藏蓝色中山装的男子从车里下来,满面笑容的朝徐思齐走了过来。 “徐探长你好。” “你好。”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刘建明,上海警察局缉私科科长。”刘建明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徐思齐看过了证件,双手送还给刘建明,客气的说道:“刘科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建明说道:“有一宗走私大案,需要虹口巡捕房协助调查,我刚刚得知,凡是华界和租界之间的公务,以后都由徐探长接手。我今天本想登门拜访,赶巧你和朋友有事,所以,就一路跟了过来。” 徐思齐笑了笑:“那个人不是我朋友,只能算是一个旧相识而已。” “哦,那是我误会了。” “刘科长,像这类案子,以前由谁负责?” “拉塞尔探长。”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办公室详谈吧。” “好的。” 两人并肩而行,迈步朝虹口巡捕房走去。 现如今的上海,最赚钱的就是走私生意,小到香皂牙膏手电筒,大到电器汽车轮船,几乎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曾经有人戏言,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连飞机大炮也有得卖。 上海属于“一地三治”,也就是一个地区由三个正府管辖,华界、法租界、公共租界,各行一套,互不干涉。 华界与租界相毗邻,很难做到真正的互不干涉,像是从苏州河上进出租界,有多达二十多座桥可通行。 作为缉私部门,在调查取证或是查扣赃物时,不可避免的会遇到越界问题。 就比如,即便在华界犯了案子,只要在事发前躲进租界,就等于逃过了国府的法律制裁。 普通的案子也就算了,毕竟这种事层出不穷,若是遇到了大案子,上海市政厅会出面与工部局协商解决。 一来二去的双方都觉得麻烦,于是索性将权力下放,交由警察局和巡捕房直接办理。 今天也是一样,刘建明查到了一件大案,嫌疑人居住在虹口地区,警察无权越界执法,就只能请求虹口巡捕房协助调查。 ……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一名巡捕送进来两杯热咖啡,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刘科长,咖啡还喝得惯吗?” “喝得惯,谢谢。” “在巡捕房当差有一个好处,不仅免费提供咖啡,而且味道也不差。” 刘建明微笑着说道:“虹口巡捕房我来过很多次,从来不知道还有免费的咖啡喝。” 徐思齐也笑道:“那是因为拉塞尔性格古板,不懂待客之道。” 适当的玩笑话,能够有效拉近彼此的距离。 这个年轻的华捕探长,给刘建明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起码态度上很随和,不像拉塞尔那张公事公办的扑克脸。 “前段时间,水警在吴淞口查获了一批走私文物,发货人是福新贸易行的梁德全。就在我们准备逮捕梁德全的时候,他事先听到了风声,连夜躲进了租界。”刘建明简单讲述了一下案情。 徐思齐问道:“福新贸易行是做什么的?” “主要从事猪鬃和茶叶出口,也包括其他一些农产品。” “文物有多少件?” “一共四十多件,其中包括六件商周时代的青铜器。哦,梁德全非常狡猾,他把文物藏在了茶叶中间,若不是水警经验丰富,险些被他们蒙混过关。” “梁德全现在在哪?” “多伦路215号。” 徐思齐想了想:“我记得,那是梁红治的住处。” 刘建明解释着说道:“梁德全是梁红治的远房表侄,当年,那幅《四夷朝贡图》,就是梁德全卖给的梁红治,梁红治又转手以30万的高价卖给了日本人岩崎,加上他之前私吞的50万军饷,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大富翁生活,要不然,他哪来的钱买那么好的房子。” 对于梁红治的发家史,徐思齐也略有耳闻,只是了解的没这么详细。 他心里多少有些奇怪,像私吞军饷这种事,以一个缉私科科长的身份,似乎也不太可能接触到。 徐思齐故作高深莫测状,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建明,说道:“刘科长,你不会是为了抓梁德全,就轻信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吧?” 刘建明心里很清楚,双方第一次合作,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于是说道:“我以人格起誓,绝非道听途说!实不相瞒,在下以前在情报部门任职,所以才有机会知道这些事。” 徐思齐点了点头:“哦,这就难怪了……” 刘建明叹道:“只可惜,老祖宗留下来的艺术瑰宝,就这样落到了外人的手里!” 徐思齐沉思了一会,说道:“刘科长,你们想通过正常手续引渡梁德全,这件事基本不太可能。” “为什么?” “很简单,梁德全并没有触犯租界的法律。” “可是,按照双方的协定,租界当局有义务协助国民正府抓捕犯人……” “那是指触犯刑事案件的犯人,比如拦路抢劫、杀人放火、强健妇女等等。梁德全走私文物,在租界没有任何问题。” 刘建明愕然半晌,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 徐思齐看了他一会,微笑着说道:“既然正常手续行不通,你为什么不试试非正常手段?” 刘建明眼睛一亮:“徐探长的意思是?” “如果梁德全去了华界,你们抓他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只是,他现在成了惊弓之鸟,怎么可能还敢回华界。”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是惊弓之鸟也不例外!” 第93章 这不巧了嘛 全长53公里的苏州河上,一共有二十多座桥连接两岸,租界和华界的管辖范围,基本就是以桥的中心为界。 那些专做黑市生意的商人,很快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如果在桥上进行交易,起码可以确保不被抓住。 巡捕来了,那就往华界跑,警察来了,那就往租界跑。 反正只要过了桥的中心线,无论是警察还是巡捕,都不会再继续追了,他们无权越界执法。 徐思齐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找人约梁德全在桥上交易文物。 警察去抓人,梁德全肯定往租界跑。 到时候,徐思齐以临检为由,暂时关闭进入租界通道,梁德全也就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了。 “另外,前去交易的那个人,必须是梁德全信得过的熟人,文物价值也不要一味夸大,刚好能吸引梁德全就可以了。”徐思齐嘱咐着说道。 刘建明心里很清楚,以上两点自己可以轻松办到,徐思齐肯主动帮自己,这才是事情成败的关键。 “徐探长,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抓梁德全?” “你刚刚说的一句话,打动了我。” “哪句话?” “你说,只可惜,老祖宗留下来的艺术瑰宝,就这样落到了外人的手里!” “我只是一时感触……” “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然后才是巡捕房的华捕探长。” 刘建明站起身,很正式的敬了一个军礼,肃然说道:“徐探长,我必须向你表达一份敬意!”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哪位?” “思齐,你在干嘛呢?”听筒里传来顾倾城慵懒的声音。 “在上班。” “周六有时间吗?” “现在还不好说,怎么了?” “想让你陪我去逛街,在家里都要闷死了……” “行。只要周六没有特殊情况,我肯定陪你。” “说话算话,你可不许哄我。” “放心吧,不哄你。” “我今天一天没出屋,你说,我一会儿去哪里好呢?” “倾城,我这边有事,先挂了吧,回头打给你。” “……好吧。” 挂断了电话,徐思齐想了想,说道:“刘科长,帮你们抓梁德全这件事,只限于你我知道。出了这个门,我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以我的身份,过度参与到这件事中,多少有些不合法规,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 刘建明心里很高兴,有华捕探长暗中相助,抓一个梁德全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完了公务,刘建明迟迟不想走,他有心和徐思齐攀攀关系,要是有华捕探长助力,自己在租界内办案肯定事半功倍。 “听口音,徐探长是北方人吧?” “我是安徽人。” “安徽?听着不像啊……” “少年的时候,家里因故搬到了天津,我的天津口音偏多一点。”对这个问题,徐思齐回答过很多遍了。 刘建明笑道:“要是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巧了。” “怎么,刘科长也是安徽人?” “我是湖南湘乡人。不过,我太太是天津人,她家在小白楼北侧,距离美领事馆只隔着一条街。” 徐思齐点了点头:“那一带是美租界,附近的圣约翰中学,就是我当年读书的地方。” “你在圣约翰中学读书?”刘建明瞪大了眼睛。 “对。” “徐探长,你今年多少岁?” “实岁24。” 刘建明喜形于色:“这真是越来越巧了,我太太与你同龄,那时候也在圣约翰中学读书,没准儿,你们还是同窗呢。所谓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要我说,这件事绝对值得庆贺!” 徐思齐笑道:“确实太巧了。” 刘建明略一思索:“徐探长,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肯赏脸的话,周六晚上请到家里来吃顿便饭。哦,到时候还有两个朋友,我介绍给你们认识,都是警察局的同事。” “这个……那好吧,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到时候我会带女朋友一起去,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本来是答应陪她逛街的。” “欢迎至极。” “冒昧的问一下,您太太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到时候见面给你一个惊喜。”刘建明故作神秘的说道。 徐思齐也笑道:“希望到时候,我们彼此还能认出对方。”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上六点钟,法租界薛华立路13号,地址很好找,街对面是老夏茶馆。” “好的。我记住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咱们不见不散。告辞。” “刘科长慢走。” “留步,留步。” 送走了刘建明,徐思齐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圣约翰中学的女生很少,年龄多大的都有,就是没有和自己同龄的。 所以,在这件事上,刘建明显然是在撒谎。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刘建明之所以故弄玄虚,编造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目的就是为了结交自己。 而实际上,徐思齐也是同样的想法,尤其听说还有两名警察在场时,他当即决定接受这次邀请。 作为一名特工人员,就是要接触不同的人群,善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尽快打开自己的交际圈子。 人际交往是一种手段,很多情报都是在不经意间泄露,只有和他们成了朋友,才有机会探听到各种有价值的情报。 况且,刘建明曾经任职于情报部门,他交往的圈子肯定少不了这类人,与这样的人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帮忙抓梁德全,那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既能让这个民族败类受到应有的惩罚,同时还能送给刘建明一个天大的人情。 徐思齐现在考虑的是,应该找机会和方永岩见上一面,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做一个汇报,尤其是戴老板说的内奸那件事。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不成熟的计划,这个计划主要是针对梁红治。 对这个私吞军饷、倒卖国宝级文物、彻头彻尾的大汉奸,徐思齐早有打算,现在自己当上了华捕探长,各方面条件也具备了,是时候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了…… 第94章 锄奸行动 周六。 下午四点钟。 薛华立路法国公园门口。 顾倾城时不时的向远处张望,她和徐思齐一早就约好了,提前到薛华立路来,逛一逛附近的法国公园。 “怎么还没来呢,不会是忘了吧?”顾倾城喃喃自语着。 她等的心急又忘了带手表,刚好一名男子从身边经过,于是赶忙问道:“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顾倾城也没抱多大希望,这个人穿着打扮很普通,实在不像一个能买得起手表的人。 对普通家庭来说,手表并非生活必需品,家里有一个挂钟就可以了,没必要购置这类奢侈品。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会,说道:“四点过两分。” “谢谢。” “不客气。” 目送着男子走远,徐思齐从一辆轿车下来,回身对车里的人挥手致意,轿车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看什么呢?”徐思齐在顾倾城身后说道。 顾倾城伸手抚着胸口:“你从哪冒出来的,吓了我一跳……” 徐思齐笑道:“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怕,我是……” 顾倾城看了一眼电车站方向,疑惑的说道:“思齐,你怎么来的?” 徐思齐说道:“刚好威廉探长到这边办事,我搭他的车来的。” 顾倾城想了想:“威廉……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老外?” “是的。”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别的探长都有专车,你也是探长,巡捕房为什么不给你配车呢?” “我是华捕探长,配车的事没有先例,总探长正在和工部局沟通,估计下个月就能有批复。”徐思齐解释着说道。 顾倾城撇了撇嘴:“一辆车而已,还要下个月批复,真是麻烦。” 徐思齐说道:“工部局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投票表决,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虽然看上去很民煮,但是影响工作效率。” 他看一眼那名男子——老三远去的背影,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故作随意的说道:“倾城,你刚才和那个人说什么呢?” “还说呢,约会迟到了两分钟,应该罚你。”顾倾城娇嗔着说道。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展示给顾倾城,笑道:“现在才刚刚四点钟,我哪里有迟到?” 顾倾城想了想,随即笑道:“我明白了,那个人的表快了两分钟,估计他还不知道呢。” “你刚才是问时间?” “我忘了戴手表,只能去问别人……” 买了门票,两人挽着手进了公园。 远远的望过去,老三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时不时的看一眼怀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徐思齐拉着顾倾城,也来到了人工湖边,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来,欣赏着暖阳下的湖光山色。 公园属于典型的欧洲园林风格,花卉、树木、亭榭、山池,加上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随处可见,让人有一种身处异国他乡的感觉。 “思齐,你对法国公园了解多少?” “我就知道,当年这里有一项规定,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差一点引起了外交事件。” “其实,公园规定严禁衣冠不整的华人入内,脚踏车和狗也不准入内,不知道怎么搞的,传来传去,变成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分开读和连在一起读,完全是两个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 “因为这件事,公园不再要求着装问题,只要买了门票,任何人都可以进公园。” 徐思齐摇了摇头:“针对中国人着装做硬性规定,本身就是一种歧视。” 顾倾城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公园的由来。” “洗耳恭听。”徐思齐微笑着说道。 顾倾城白了他一眼:“那你去洗一洗耳朵吧,别担心,湖里的水很干净的。” “不行,我要是脱衣服下水,肯定就属于衣冠不整,很容易被法国人撵出去。”徐思齐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 顾倾城掩嘴笑道:“洗耳朵不用脱衣服,我拽着你的脚,你头朝下就可以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顾倾城继续说道:“这里原本是顾家老宅的后花园,后来法国人修建兵营和靶场,出钱把顾家老宅买下了,再后来,就改建成了法国公园。” “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真是意想不到……” “我们到前面去看一看,当年霞飞将军来上海的时候,亲手在那里种下一棵自由树。” 两人起身朝公园中心走去,化妆改扮的华科志和他们擦身而过。 徐思齐心里盘算着,以华科志和老三的身份,当然不会是来逛公园的,而且老三身上揣着怀表,更像是有行动任务。 …… “思齐,几点了?” “五点二十。” “人家定的六点钟,我们还是早一点去吧。” “好。” 十几分钟后,两人乘坐黄包车,来到了老夏茶馆附近。 顾倾城下了车,四处看了看,回身对车夫说道:“请问,薛华立路13号在哪?” 车夫伸手一指:“对面那栋大房子就是了。” “谢谢。” 顾倾城想了想,背着手站到了徐思齐对面,说道:“思齐,我现在的样子,还得体吗?” 徐思齐退了一步,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严肃的说道:“顾大小姐现在的样子,就算是去参加登基大典,那也是足够用了。” “认识你越久,发现你越来越油嘴滑舌。”顾倾城嘴上佯装抱怨,心里却是非常的受用。 谁能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在心上人眼里是完美的呢? 徐思齐目光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了眼中。 街边的小吃摊子内,乔振东正在慢慢吃着阳春面。 他怎么到这来了? 正觉得疑惑之际,华科志和老三也出现了,老三在报摊前翻阅杂志,华科志进了对面的老夏茶馆。 嘀嘀! 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缓缓停在了薛华立路13号门前。 两侧车门一开,从车里下来两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迈步朝刘建明家门口走去。 顾倾城也看到了,赶忙说道:“思齐,客人好像到了,我们也进去吧。” 徐思齐一把拉住顾倾城的手:“先等一下,我去买包香烟。” 第95章 你被捕了! 路边就是杂货店,徐思齐拉着顾倾城走了进去。 老三看了一眼小吃摊子方向,乔振东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按照华科志的预先计划,只要史济为和陈祖宜下了车,埋伏各处的行动人员同时动手,以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老三快步穿过马路,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怀里,只要进入有效射程,他会第一个开枪。 在行动人员里面,老三的枪法最好,所以才派了他来打头阵。 朱漆大门一开,刘建明的儿子阿荣跑了出来,嘴里欢呼着:“史叔叔!” 阿荣认识史济为的车,刚刚在阳台上玩的时候,远远看见史叔叔的车开过来,就赶忙着迎了出来。 史济为笑着蹲下身,张开了双臂,等着阿荣跑过来接住他。 “砰!” 几乎是与此同时,老三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从史济为头顶掠过。 史济为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枪,结果腰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法租界最近查的很严,他和陈祖宜身上都没带枪。 阿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呆呆的发愣。 “阿荣,快回去!”史济为大声喊道。 “砰!” “砰!” “砰!” “砰!” “砰!” 行动人员全都冲了过来,对着史济为和陈祖宜一通乱射。 枪声一响,街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一头骡子受到了惊吓,在人群里尥蹶子横冲直撞。 杂货店内,顾倾城神色紧张的望着窗外,说道:“思齐,外面好像出事了……” “待在这儿别动!”徐思齐快步走了出去。 老板吓得赶忙关上了店门,很怕拎着枪的枪手冲进来。 史济为身中六枪,仰面朝天倒在血泊中,看着浑身是血的史叔叔,阿荣这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从老三开的第一枪时起,陈祖宜就猜到了,肯定是特科红队的行动人员,作为一个叛徒,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他顾不上中枪倒地的史济为,头也不回的朝街对面跑去。 “砰!” 华科志从茶馆里冲出来,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碎了陈祖宜的天灵盖。 华科志快步上前,伸手试了一下陈祖宜的动脉,确认对方已然毙命,这才喊了一嗓子:“撤!” 这次暗杀行动,主要就是针对叛徒陈祖宜,史济为只是捎带手,杀也行不杀也可。 其他队员都迅速撤离现场,乔振东迟疑了一下,拎着枪朝史济为走了过去。 史济为身受重伤,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乔振东走到近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 乔振东咽了一口吐沫,他心里也很紧张,刚才只是跟着胡乱开了两枪,这次可是要亲手杀人。 当初刺杀梁红治的时候,乔振东接受过周炜龙的培训,但是枪法水平有限,勉强能够打中目标。 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是为了符合他的身份设定,一个从来没摸过枪的学生,如果枪法太好的话,肯定会引起共党的怀疑。 “砰!” 乔振东扣动了扳机。 即便是近在咫尺,子弹也偏离了目标,射在了史济为的肩上。 史济为疼的闷哼了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刚刚有一枪,伤到了他的肺部。 “叔叔,不打枪,不打史叔叔……”阿荣哭的更大声了,嘴里不停的碎碎念叨着。 乔振东心烦意乱,加上时间紧迫,容不得他继续耽搁下去,他掉转枪口对着阿荣,低声吼道:“小兔崽子,给我滚开!” 他现在的情绪很暴躁,万一要是手抖走了火,阿荣这条小命也就交待了。 徐思齐看准时机,忽然从斜刺里扑了过来,一拳扪在乔振东的脸上,顺势劈手夺下手枪。 徐思齐考虑的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出手,对红队的锄奸行动不会有任何影响 陈祖宜被一枪爆头,死的不能再死了,史济为身中六枪奄奄一息,严重的伤情绝对挺不过今晚。 让他感到不解的是,关于乔振东的情况,自己已经告诉了方永岩,怎么还是把这个人吸收进了组织? 乔振东踉跄着险些跌倒,还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发烫的枪管已经顶住了脑门。 “乔振东,你被捕了!”徐思齐低声喝道。 刘太太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把扯过阿荣护在身前,她刚刚在厨房准备饭菜,听到枪声四起这才想起了儿子。 嘟—— 嘟—— 街尾传来尖利的哨音。 在一名法籍巡长带领下,一队端着步枪的安南巡捕朝这边跑了过来。 远远的看见乔振东被抓,老三立刻对华科志说道:“队长,你们先走,我去把乔振东抢回来!” “不行,来不及了。” “乔振东咋办?” “回头再想办法。” “可是……” “别废话了,快走!” 华科志也没办法,他是负责行动的队长,必须做好全盘的计划,不能为了某一个人,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巡捕很快到达了现场,法籍巡长大声分派着人手,分出一多半人去追凶手,剩余的人留在现场警戒。 徐思齐出示了证件,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法籍巡长当即命令收押乔振东,然后派人给医院打电话,通知医护人员到场抢救伤者。 “巡长,伤者有话要说。”一名巡捕过来禀报。 法籍巡长听不懂中文,手下又都是安南巡捕,他只好求助于同是巡捕身份的徐思齐。 看着两个陌生人,史济为喘息着说道:“让刘建明来,我有话告诉他……” 徐思齐说道:“刘科长还没回来,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哦,我是刘科长的朋友,我姓徐。” 史济为眼睛一亮:“你就是建明请来的那个新朋友?” “是的。” “你告诉他,出卖我的是李世群,因为只有他知道,我今天和陈祖宜要来这里,一定是他把消息透露给了共党……” 史济为担心自己下一秒钟就会咽气,他可不想做一个冤死鬼,必须在临死之前,把事情交待清楚。 况且,眼见徐思齐亲手抓了乔振东,起码不会是共党的人。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现场,将史济为抬上车,即刻送往医院抢救。 法籍巡长问道:“徐探长,刚刚那个人说了什么?” 徐思齐说道:“他就是说,杀他的人是共党派来的特工。哦,他是上海警察局的人,可能以前和共党有恩怨。” 法籍探长耸了耸肩,颇为不解的说道:“我真是搞不懂,日本人强占了东北,中国人不去打日本人,反而喜欢和自己人斗,一个国家两个党派,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谈一谈呢?” 徐思齐苦笑着说道:“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我就不和你翻译了……” 第96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李世群和另一名记者匆匆赶来,举着照相机拍摄陈祖宜的尸体,负责维持秩序的巡捕立刻上前制止。 “我们是《社会新闻》杂志社的记者,凭什么不让拍照?”李世群亮出了记者证。 安南巡捕听不懂中文,干脆也不理他,反正就是不准继续拍照。 李世群抻着脖子向里面张望,一眼看到了和法籍巡长交谈的徐思齐,赶忙挥着手喊道:“徐探长,徐探长!” 徐思齐和法籍巡长说了两句,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徐探长,你好。” “你好。” 两人握了一下手。 李世群问道:“徐探长,你是英租界的探长,怎么参与到法租界的案子里来了?” “我一个朋友住在这,我今天是来做客的,没想到赶上这种事……” 徐思齐也没做过多解释,掏出香烟递给李世群一支,自己也点燃了一支,说道:“看起来,还是记者消息灵通,这边刚发生命案,你们马上就能得到消息。” “今天也是赶巧了,我和同事正要去水电公司采访,听到这边打枪,就赶紧过来瞧瞧。”李世群解释着说道。 他看了看四周,问道:“我怎么听说,现场有两人被杀,另一个呢?” “哦,另一个没死,送医院抢救去了。”徐思齐漫不经意的说道。 “哪家医院?” “我还真没注意,好像是广慈医院吧?” “哦……” “李编辑,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一会。” “没关系,您忙您的。” 徐思齐来到法籍巡长近前,回身看了一眼等在警戒线外的顾倾城,说道:“巡长先生,我要送女朋友回家,明天一早,我再去总捕房做笔录,你看可以吗?” 顺着徐思齐的目光望过去,法籍巡长微笑着说道:“当然没问题。徐探长,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徐思齐微微一笑:“谢谢。” 之所以急着离开现场,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必须尽快和方永岩见上一面,以确定李世群的真实身份。 如果史济为所说属实,李世群就应该是自己人。 前一段时间,作为党务调查处的代表,李世群参与了销毁电版图纸胶卷的过程。 这件事足以证明,此人在党务调查处内部的地位,这样一个人,会是共党的潜伏人员吗? 他现在只能靠猜测,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见到了方永岩,一切才会最终真相大白。 徐思齐和顾倾城刚离开不久,刘建明开车回到了家中,看到大批巡捕聚集在家门口,他预感到情况不妙。 刘太太抱着阿荣迎上前,颤声说道:“建明,你怎么才回来呢,家里出大事了。” 刘建明说道:“汽车在路上抛锚了,在修车厂耽误了一会……出什么事了?” 阿荣小嘴一扁,抽泣着说道:“史叔叔流了好多血,叔叔还拿枪打他……” “幸亏那个人制住了凶手,要不然阿荣也差一点出事,建明,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刘太太心有余悸的说道。 母子俩自说自话,刘建明听的一头雾水,他没看到陈祖宜的尸体,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 晚八点。 法租界霞飞路。 顾公馆门前,顾倾城拉着徐思齐的手,说道:“你冲过去抓坏人的时候,看得我胆战心惊的,现在还觉得后怕。” 徐思齐说道:“没办法,发生这种事,我肯定是要冲上去,要不然,老百姓出钱养我们这些巡捕管什么用。” “那个人手里拿着枪,你就不害怕吗?” “怕啊,不过,那个人比我还怕,他的手抖的厉害,如果换成有经验的枪手,我也不敢冲上去。” “其实,我有时候挺矛盾的,既不想看到你去做危险的事,又喜欢看到男子汉的样子。” “男子汉在哪呢?”徐思齐故意东张西望。 顾倾城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个偶尔正经、偶尔不正经的徐思齐。” “我哪有不正经的时候?” “我是说偶尔。” 徐思齐辩解着说道:“偶尔也没有。本人向来一本正经,尤其是在顾大小姐面前,发乎情止乎礼,甘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好了好了,越说越不正经。”顾倾城佯嗔着说道。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顾公馆内的灯光,说道:“思齐,要不要进去喝杯咖啡再走?” 徐思齐说道:“很晚了,改天吧。” “每次都说改天……” 顾倾城眼珠一转,嬉笑着说道:“思齐,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害怕见我家人?” 徐思齐想了想:“让你这么一说,我这个毛脚女婿,还真是有点望门生畏。” “谁认你是毛脚女婿了,不害羞。”顾倾城轻咬着下嘴唇,似嗔似喜的看着徐思齐。 “既然没人认,那我可走了。” “别走……” 月隐星疏的春夜,伴着如火般的热情,一阵轻风吹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沙沙作响。 “我该走了。” “嗯。” “晚安。” “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傻瓜,明天我去找你,当然要说明天见了。” “明天……” “明天是公休日。” “好吧,明天见。” “不情不愿的,明天不见了!” 顾倾城转身跑进了顾公馆大门,徐思齐站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会,顾倾城探出身子,笑着挥了挥手:“明天见。” 不等徐思齐做出反应,她立刻关上了大门。 对女人来说,如果把握好分寸,撒娇也是一种手段,拿捏男人的手段。 回到家里,顾太太如往常一样,端坐在客厅太师椅上,桌上摆放着茶水和各色点心,小翠在一旁伺候着。 “母亲,我回来了。” “今天去薛华立路了?” “嗯。” “我听下人们说,薛华立路那边有人打枪,好像还打死了人……” “母亲,您就别跟着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唉,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你去了这么久,那边又出了事,我能不担心吗?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报个平安。” “女儿谨遵母命。”顾倾城飘飘万福。 顾太太叹了一口气:“你呀,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我就是要当一个小孩子,永远陪着您。” “你最好早一点嫁出去,再也不要登这个门,我就算谢天谢地。”顾太太嘴上说的狠,眼里却是无限的宠溺。 顾倾城嘻笑着说道:“就算嫁出去,我每天都回来,撵我都不走。” 一番话逗得顾太太眉开眼笑,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说道:“小翠,去给小姐准备洗澡水。对了,二小姐的信,你放在哪了?” 小翠说道:“在大小姐房里。” 顾倾城瞪大了眼睛:“玲珑来信了?” 第97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霞飞路距离广慈医院很近,徐思齐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探听一下消息,确认史济为咽气了没有。 “清心茶馆。”方永岩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徐思齐没言语,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清心茶馆就在附近,地理位置相对有些偏僻,生意看上去也很清淡,茶馆内有二十几张桌子,稀稀落落坐了五六桌客人。 方永岩先进了茶馆,徐思齐暗中观察了一会,确认四周并无异常,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落座之后,小伙计端来了茶点:“二位慢用,有事就叫我一声。” 等到小伙计退下了,方永岩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我在顾公馆附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要是继续花前月下,我怕是要忍不住过去提醒你。” 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没察觉到异常,原来方永岩并没有跟踪自己,而是一直等在顾公馆守株待兔。 “你就算不来找我,最近我也要和你见上一面。”徐思齐说道。 “那你先说,找我有什么事?” “在我们内部,有敌人的奸细。” “是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内部有敌人的奸细?” “戴老板无意中透露了口风。” 方永岩心中暗想,看起来自己的猜测没错,组织内果然藏有敌人的奸细,这个人会是谁呢? 徐思齐继续说道:“另外,我想知道,发生在薛华立路的暗杀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永岩说道:“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薛华立路死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叛徒陈祖宜,另一个是国党党务调查处、上海站站长史济为。” “这么说,是锄奸行动?” “对。” “我不明白,乔振东为什么会参与其中?”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抓乔振东?” 徐思齐愕然:“这还用问吗?乔振东是奸细,他是周炜龙的密探,我抓了他,等于是替组织清除潜在的危险。” 方永岩说道:“负责行动的同志认为,乔振东不太可能是奸细,他身上的枪伤就是明证,另外,这次锄奸行动,他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按说,如果乔振东是内奸,他应该去向周炜龙通风报信才对。” “老方,这件事也怪我,上次时间太紧,没跟你详细说……” 当天刺杀梁红治的经过,徐思齐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乔振东身上的枪伤,只能证明他没投靠日本人,可问题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只有日本人。哦,还有他没去向周炜龙通风报信,这也很好解释……组织上是不是放弃过他?” “按照你提供的情报,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和他深入接触,要不是红队人手不够,这次也不能找他。” “明知道是一次考验,他怎么敢轻举妄动?行动的时间地点,是什么时候通知的乔振东?” “下午五点钟。” “那时候,所有行动人员都提前就位了吧?” “当然。” “所以,即便乔振东有心通风报信,时间上也来不及。” “可是,我听说,乔振东在行动中表现勇敢,绝没有半点犹豫,完全是按照要求去做。” 徐思齐摇了摇头:“他当时有两个选择,或者畏缩不前,事后被彻底放弃,或者积极表现,最终赢得信任。” 方永岩眉头紧锁,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在烟雾缭绕中沉思了半晌,说道:“即便你分析的有道理,不过,如果仅凭猜测的话,恐怕很难说服红队的队员们。你当时应该也看到了,乔振东本来有机会撤退,可是见到史济为还活着,就继续对其开枪射击,由此可见……” “老方,我打断你一下,如果前面都是猜测的话,乔振东这个行为,恰恰说明他肯定是奸细!” “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是锄奸行动,主要针对的是叛徒陈祖宜吧?” “是的。” “那史济为呢?” “上海江苏两地,被一个史济为搅的天翻地覆,这次之所以动他,目的是杀一杀敌人的锐气!” “那也就是说,对他,杀也行,不杀也可。” 方永岩点了点头,伸手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徐思齐说道:“我当时躲在轿车后面,距离乔振东很近,你们所说的勇敢,我没看到。我只看到,他的眼中充满着恐惧,手像打摆子一样的颤抖。老方,你想过没有,他怕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史济为?” “你的意思是说,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灭口?”方永岩也渐渐回过味来。 “乔振东不是三岁的孩子,参与暗杀史济为这样的大人物,他应该知道是什么罪名。当然了,他要是有经验的话,就不会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那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对组织上的事,他知道多少?” “他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本来就是一次考验。” “那就好办了,让他自生自灭吧,我估计,周炜龙会想办法营救他。” “如果他知道我们的秘密,你打算怎么做?” 徐思齐迟疑了一下,笑道:“我还是不说了,我想出来的办法,可能会违反组织纪律。” 方永岩微微一笑,拿起茶壶给徐思齐倒了一碗茶水,说道:“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一句话的真谛。” “什么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用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你虽然是我教出来的,但是在实际应用上比我要强的多。” “老方,你这是东来顺没羊了,准备拿我开涮了呗。” “我说的是实话,也是心里话。” 徐思齐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你说的那样,主要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我掌握了很多相关情况,综合分析得出来的结论,如果咱们俩换一个位置,你会做的比我还好。” 方永岩赞许的说道:“不错,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如果能够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你还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老方,点心味儿不错,来一块尝尝。” “你吃吧,我不喜欢甜食。” 徐思齐也没客气,接二连三吃了好几块点心,一边吃还一边解释着:“锄奸行动搅了我的饭局,晚饭都忘了吃。” 方永岩忍不住调侃道:“我还以为,有女朋友陪着,你连饭都省了呢。” 两人兴趣相投志同道合,并非古板的上下级关系,而是一种亦师亦友的相处方式,互相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正色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李世群是不是我们的人?” 第98章 史济为的公事包 方永岩放下手里的茶碗,看了徐思齐好一会,说道:“不论李世群是什么人,你都不该问。” 徐思齐说道:“史济为告诉我,出卖他的人是李世群。刘建明肯定会赶往医院探视,万一史济为还活着……” 方永岩的脸色骤变,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说道:“史济为在哪家医院?” “广慈医院。” “刘建明身上带枪没有?” “不清楚。不过,我估计应该没有。法租界最近查的很严,一旦被发现私自携带枪械,会是很严重的罪名。” “那就好办了……” “老方,你想干什么?” “这个你就不用管,我会通知行动人员去处理善后。” “你要除掉刘建明?” “对。” “我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 “广慈医院距离薛华立路很近,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巡捕房发布了宵禁令,晚九点钟以后,未经过巡捕房允许,任何人不得出现在街上。” 方永岩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时间上确实来不及了,即便抢在宵禁之前赶过去,行动人员如何撤离也是一个问题。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这件事我来做。我是巡捕房探长,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奇怪。” “绝对不行!” “为什么?” “你是情报员,这不是你的工作。” “刘建明对我没防备,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 方永岩心里很清楚,徐思齐的价值远不止现在,若是因为这件事暴露了身份,那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徐思齐说道:“放心吧,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贸然行事。再说了,没准儿史济为已经咽气了也说不定。” 方永岩思来想去,除了让徐思齐去试一试,也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 “我还要最后确认一下,李世群是我们的人吗?”徐思齐问道。 方永岩也知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世群的身份也瞒不住了,好在知情者是徐思齐,于是点了点头,说到:“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究竟是不是自己人,目前还在甄别阶段。” “甄别什么?” “前一段时间,上海各大报纸上,出现了很多攻击我党的匿名文章,引起社会各界广泛讨论,对我党的形象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写文章的人是李世群?” “最开始我也不确定,毕竟是匿名文章,没办法查实作者身份,后来,我无意中发现,李世群发表在《社会新闻》上的文章,两者一比较,遣词造句方面十分的相似。” 写文章就像是穿衣打扮,都有很难改变的风格习惯。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文章就是李世群所写,为了甄别他的身份,我让他提供史济为的情况……”方永岩继续说道。 十几分钟后,两人相继离开了清心茶馆。 …… 夜里九点钟。 徐思齐乘坐电车,来到了位于马思南路的广慈医院。 情况比预想的要好,街上虽然增加了很多巡捕,但是广慈医院周边,并没有实施宵禁。 每一个出现在街上的成年男子,都必须接受搜身检查,而且还要回答各种问题,形迹可疑者会被立刻带回巡捕房。 看到了徐思齐,一名华捕挎着步枪走了过来,说道:“证件看一下。” 徐思齐很配合,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虽说徐思齐并非法租界探长,但是公共租界唯一华捕探长的名字,在两地华捕中间早就传开了,这是一件很给华捕争光的事情。 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并不是华捕能力不行,只要你干得好,也能像老外一样当上探长。 这名华捕也是同样的心情,对这位年轻的华捕探长非常客气,双手把证件还回去,说道:“徐探长,薛华立路一带实施宵禁,如果没有必要,尽量就不要过去了。” “谢谢提醒。” 徐思齐揣好证件,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他心里盘算着,万一要是遇到了熟人,必须提前想好一个理由,为什么这么晚到医院来…… 正在这时候,刘建明拎着一个棕色公事包,蔫头耷拉脑袋从医院走了出来。 徐思齐略一思索,穿过马路走了过去,远远的打着招呼:“刘科长,你好。” 刘建明面色一喜,赶忙快步迎上前,说道:“徐探长,你好。” 两人握了握手。 徐思齐说道:“我刚把女朋友送回去,正打算去你家里看看,听说那边实施宵禁,只好在马思南路下了车。怎么样,家里还好吧?” 刘建明神情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关心。别的倒也没什么,主要是阿荣受到了惊吓,哭哭啼啼的不肯睡……” “亲眼看到熟悉的人被乱枪打死,孩子心里肯定受影响,平时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孩子,小孩子忘性大,过个一年半载就好了。” 徐思齐安慰了几句,伸手指了一下医院方向,说道:“你那个同事,抢救过来没有?” 刘建明摇了摇头:“医生说,伤势过重,在路上人就不行了。” “太遗憾了……”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既然史济为死在半路上,他不可能对医护人员提李世群的事。 这件事很圆满,而且没有冒一点风险。 刘建明开车来的医院,他坚持要送徐思齐回家。 徐思齐客气了几句,也就没再继续推辞。 刘建明开门上了车,随手把公事包放在挡风玻璃前,徐思齐转到另一侧,坐到了副驾驶座位。 轿车从马路牙子开下去,车身惯性颠簸两下,公事包滑落在徐思齐的脚下,由于公事包扣带没扣紧,里面的稿纸散落在车里。 徐思齐弯腰把公事包捡起来,看到公事包上的商标图案,心里不禁为之一动——这是史济为的公事包! 他记得很清楚,史济为下车的时候,手里拎着的就是这个公事包,上面印有青天白日旗图案,还有一个老虎头的商标标识。 第99章 隔行如隔山 “公事包扣带没扣,东西都掉出来了……”徐思齐弯下腰,把散落各处的稿纸捡起来。 刘建明开着车,腾不出手来帮忙,说道:“徐探长,对不住了,麻烦你帮我放在后面就行了。” 徐思齐坐直了身子,拍了拍稿纸上不存在的尘土,说道:“刘科长,想不到,你还这么有文采,怎么,警察局薪水不够花,平时写稿子赚外快?” 刘建明瞥了一眼,笑道:“我哪会写文章,这是别人的东西。” “还以为是你写的呢,字可不赖,有点颜真卿的意思……” 徐思齐嘴上敷衍着,伸手去摸兜,随即皱起了眉头:“糟糕!” 刘建明赶忙问道:“怎么了?” “忘买烟了,晚上要是没烟,可有得受了。” “你抽什么牌子?” “大英雄。” “哦……” 前面不远有一家杂货店,刘建明把车停在路边,对徐思齐说了一句:“稍等一下。” 不等徐思齐开口,他下了车,快步朝杂货店走去。 徐思齐知道,刘建明肯定是去买烟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借着路灯的光亮,展开手上的稿纸,一目十行的粗略浏览了一遍。 这是一份没有署名的手稿,洋洋洒洒两千多字,标题特意用红笔标注:只知巧取豪夺,却从不建设发展。 后面是一行小字:论苏区经济为何一落千丈。 文章通篇抨击共党,不仅内容极具煽动性,而且还引述了很多的相关数据,看上去更增加了可信度。 过了一会,刘建明拎着一个纸袋回到车里,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随手放在了车后座。 徐思齐说道:“刘科长,公事包给你放后面了。” “好的。” 刘建明并未在意,交接这只公事包的时候,他已经检查过了,里面除了一叠稿纸之外,再就是钱包钥匙之类的随身物件。 如果有重要文件,巡捕房也不可能这么快返还。 发生在国党和共党之间的类似案件,最近几年可没少在租界上演。 按照以往流程,用不了三五天,国民正府会派人接走尸体,接下来就没巡捕房的事了,直接可以销案处理。 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没必要浪费警力继续跟进调查。 每发生一次类似案件,租界就会对共党加大搜捕力度,即便不予追究责任,也会把嫌疑人驱逐出境。 从法理上来讲,租界当局还是站在国民正府这边。 轿车继续行驶。 途中,刘建明说道:“徐探长,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什么事?”徐思齐故作懵懂。 “我太太都跟我说了,要不是你及时出手,制住了那名共党分子,阿荣也险些出了意外。” “对小孩子都能下手,那家伙也只能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了。” “是啊,这么看起来,委园长是对的,要是不把共党清除干净,国家永无宁日……” 两人谈谈说说,轿车很快来到了申江公寓。 等徐思齐下了车,刘建明拿过纸袋扔了过去,说道:“徐探长,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找机会再聚。” “好的……这是什么?”徐思齐打开纸袋,里面全都是大英雄牌香烟。 刘建明调转车头,轿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目送着轿车远去,徐思齐又站了一会,拎着纸袋转身朝公寓走去。 报纸上攻击共党的言论,徐思齐也看了不少,基本就是公事包里那些文稿的风格,遣词造句方面十分的相似。 这也就是说,史济为公事包里的文稿,要么是他本人所写,要么是文稿作者交给他审阅。 方永岩提到过,他怀疑那些文章出自李世群之手,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只能利用锄奸行动来试探他是否叛变投敌。 徐思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刚才格外留意了文稿的笔迹,只要找机会对照一下李世群的笔迹,就能判断出是不是同一人所写。 …… 一辆黄包车停在公寓门前,脚步踉跄的阿桂下了车,对徐思齐说道:“徐巡捕,这么晚才回来呀?” 徐思齐说道:“你还不是一样。” 阿桂翻了一个白眼:“怎么能一样呢,我回来晚是为了赚钱,你呢,是去抓坏人。” “小心脚下!”眼见阿桂一脚踩空,徐思齐赶忙出言提醒。 “你也不说扶我一下……” “我拎着东西,不方便。” “那你啥时候方便?” “………” “瞧把你吓得,怕我吃了你呀?”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搭着话,沿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迈步上楼。 阿桂忽然一拍额头,似乎刚刚才想起来,说道:“对了,徐巡捕,你在巡捕房是一个小头头吧?” 徐思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家里安装了电话,还不说明问题吗?” “阿桂小姐,你很聪明。” “我跟你讲,没人能骗得了我!就说今天,有个家伙说自己是什么公子,家里多么多么有钱,在外面有一个相好,是翡翠居的荷花姑娘,只要我答应陪他一宿,他就和荷花断了,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好,我呸,大骗子!” “这种事也不好说……” “什么不好说,他和安德森一样,都是大骗子!翡翠居是长三的堂子,长三姑娘没有用花名的。想骗我,门都没有,哼!” 徐思齐从未进过济院,一直以为济女的名字都是随便起的,哪曾想竟然有这么多的讲究,心里不禁暗自感慨,这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四楼。 走廊内都有照明,四楼的照明灯忽明忽暗,估计是年头太久了,看着像是要随时坏掉。 阿桂抬头看了一眼,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道:“房东就知道收钱,灯坏了也不说修一修……” 徐思齐打开房门,迈步进了屋子。 阿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想了想又回过身,问道:“你在巡捕房到底是干啥的?” 徐思齐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就是抓坏人的巡捕。” “你不会也是巡长吧?看你这么年轻,也不太可能啊。”阿桂狐疑的说道。 徐思齐笑了笑,回手关上了房门。 第100章 取证 清晨。 叮铃铃… 楼下传来清脆的脚踏车车铃声。 徐思齐迈步来到窗前,只见顾倾城骑在脚踏车上,正笑着对自己招手,后座还夹着一个用棉布包裹的物件。 锁好了脚踏车,顾倾城快步进了公寓,没过一会儿又从楼内跑了出来,她忘了拿那个棉布包裹。 “倾城,你怎么来这么早?”徐思齐开门把顾倾城让进来。 顾倾城把包裹放在桌上:“还不是为了给你送早餐。” 徐思齐伸手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金属饭盒,他提鼻子闻了闻,笑道:“饺子的味道。” 打开饭盒一看,果然是满满一盒饺子。 顾倾城到厨房拿来碗筷,拉开一把椅子也坐到餐桌前,说道:“昨晚家里包的饺子,母亲说,你是北方人,肯定喜欢吃饺子。” 徐思齐笑道:“我只能算是半个北方人,不过,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并不妨碍我喜欢吃饺子。” “合肥不是北方吗?” “如果以淮河为界,那就是一半北方一半南方……倾城,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再吃点,饺子这么小,多吃几个少吃几个都一样。再说了,你一路上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顾倾城笑道:“哪有那么快。”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去厨房又拿来一副碗筷。 “思齐,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三鲜馅。” “这个就是三鲜馅,觉得味道怎么样?” “嗯,好吃。” “你家里也经常包饺子吗?” 两人吃着饺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徐思齐停下筷子,很认真的想了一会,说道:“这么说吧,大平均下来,家里每星期至少都要包一顿饺子。” “你家里有佣人吗?” “没有。就母亲一人操持家务。” “那可够麻烦的了,和面、剁馅子、还要擀饺子皮,一个人的话,怕是要忙上一整天。” “我和弟弟都喜欢吃饺子,做母亲的自然就不辞辛苦。” 徐思齐弟弟幼被人拐走的事,顾倾城也早就知道了,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常常跟我说,只有为人父母,才会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弟弟也喜欢吃三鲜饺子,他喜欢吃饺子里的虾仁,每次,母亲都把虾仁挑出来给他……”徐思齐叹息着说道。 顾倾城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徐思齐的手,歉然说道:“思齐,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又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徐思齐不想影响到顾倾城的心情,故作轻松的说道:“明明是我自己提起来的,你就别往身上揽责任了。” 顾倾城嫣然一笑:“那、咱们俩的责任各占一半,你说好不好?” 顾倾城现在的样子,让徐思齐没由来的想起了顾玲珑,孪生姐妹长得相似很正常,像到难以区分的程度确实太少了。 “差点忘了……” 顾倾城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神情古怪的看着徐思齐,说道:“玲珑来信了。” “她还好吧?”徐思齐问道。 “她好不好,你看了就知道。” “私人信件……” “我让你看的,怕什么。” 说着话,顾倾城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递给了徐思齐。 信中除了诉述离别后的心情,再就是讲了讲在杭州的见闻,信的末尾则隐晦的提了一句:他现在还好吗? 不言而喻,信里“他”,当然指的是徐思齐。 顾倾城眉头紧锁,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我该怎么给玲珑写回信?” 徐思齐想了想:“玲珑早晚都会知道,还是直接告诉她吧。” “不行。” “为什么?” “母亲不同意。她说,学发电报要求专注,万一因为这件事影响玲珑的学习,那不是白去了嘛。” 两人相对无言,徐思齐也没什么办法,既然顾太太不同意,那就只能暂时瞒着顾玲珑。 …… 两天后。 公共租界四川北路。 临街有一幢双层石库门建筑,一层是各类商家店铺,二层租给了几家公司,其中也包括《社会新闻》杂志社。 李世群肩上挎着照相机,沿着铁艺外楼梯迈步下楼,一名文字记者在楼下等他,两人准备出去采访。 目送他们上了电车,徐思齐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今天是特意来查李世群的笔迹。 《社会新闻》杂志社面积不大,一共只有两间办公室,主编和副主编占一间,其他编辑记者共用一大间。 大办公室还有几名记者,正在伏案写稿子,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问道:“请问,李编辑在吗?” 一名记者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徐思齐说道:“哦,我是李编辑的朋友,想请教他一下,有关摄影方面的问题。” “真不巧,李编辑出去采访了……” “没关系,我今天有空,等他一会儿。” “你随意。” “这是李编辑的办公桌吧?” “对。” 办公桌上都有标识牌,李世群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显得有些凌乱,各种资料随意的堆放一旁。 徐思齐迈步走过去,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趁着记者们忙着赶稿子,伸手抽出了一份手写资料。 这份资料与史济为公事包里的文稿,笔迹完全一致! 最下面还有李世群的签名,证明这个东西是他亲笔所写,为了避免出现差错,徐思齐又查看了两份手写资料,也是相同的笔迹。 这也就意味着,在发报纸上发表那类文章,确实是李世群所写。 在报纸上丑化攻击共党,不遗余力的替国民正府摇旗呐喊,这是既成事实的叛变投敌,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 让人不解的是,李世群既然已经叛变了,为什么还要出卖史济为和陈祖宜? 陈祖宜倒也还好说,史济为那可是党务处上海站站长,要是被党务处查出真相,李世群必然是难逃一死。 办公室房门一响,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穿水绿色旗袍,手上挎着一个白色女式包。 女人很有几分姿色,尤其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吸引人的风情。 一名记者起身打着招呼:“李太太,你好。” 李太太微微一笑:“你好。世群呢?” 记者说道:“他出去采访了,哦,这位先生也是等李编辑,说是李编辑的朋友……” 第101章 宁杀错、勿放过! 李太太缓步来到徐思齐近前,开口说道:“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世群的妻子,叶美云。” 徐思齐站起身,客气的说道:“李太太,幸会。” “世群的朋友,我基本都见过,您是?” “我和李编辑只是普通朋友,工作中有过几次接触,今天赶巧路过这里,顺便上来请教一下摄影方面的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先生贵姓?” “免贵姓徐。” “徐先生的大名,不方便说出来吗?” “徐思齐。” 直觉告诉徐思齐,这个女人对自己起了疑心。 叶美云四处看了看,有意无意瞟了一眼桌上的资料,微笑着说道:“徐先生,这样吧,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到对面茶馆小坐一下,世群回来了,我们也能看得到,你说好不好?” 既然说了今天有时间,徐思齐没理由拒绝,跟着叶美云出了杂志社。 来到了楼下,叶美云说道:“徐先生,茶馆就在对面,我去给家里打一个电话,马上就过去。” “好的。” 徐思齐穿过马路进了茶馆,选了靠窗的桌位坐下,随便要了两样茶点。 几分钟后,叶美云快步走了进来。 落座之后,她把挎包放在一旁,端起茶壶给徐思齐倒了一碗茶,问道:“徐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巡捕。”徐思齐据实回答。 叶美云目光一闪:“是英租界巡捕?” “对。” “哦……” “李太太,喝茶。” “谢谢。” 叶美云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微笑着说道:“徐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查案的吧?” “查什么案?”徐思齐故作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在杂志社的时候,你用一种很别扭的坐姿、背向屋子里的所有人,这种坐姿简单实用,可以挡住别人的视线,即便暗中搞些小动作,也没人能够发现。” “李太太……” “当然了,方法虽然简单,但是瞒过那些书呆子绰绰有余。” 徐思齐笑道:“李太太,你一定是侦探小说看多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 叶美云冷笑道:“荒诞吗?我可不觉得。徐先生,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你当时在找东西,找一样对你有用的东西,对吗?” 徐思齐心想,自己太大意了,本以为借着李世群离开,就能轻松找到证据,想不到意外来了一个叶美云。 很显然,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应该是受过专业的特工培训。 叶美云继续说道:“我把话挑明,就是希望你能坦诚相告,你究竟是替国党做事,还是替共党做事?” 徐思齐失笑道:“李太太,你越说越离谱了,怎么还和国党共党扯到一起了?” 叶美云看了徐思齐一会,淡淡的说道:“世群性格耿直,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要算计他也不奇怪,只是,即便明知道是螳臂当车,我们夫妻也不回坐以待毙!”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脸色显得颇为无奈,说道:“本想着找李编辑请教摄影方面的问题,没想到因此惹来了麻烦。对不起,李太太,咱们没必要谈下去了,失陪!”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开个价吧。” “………” “只要你能放过世群,他们能给你多少钱,我也可以给你。” 徐思齐脸色沉了下来,冷冷的说道:“李太太,我没时间听你胡扯,要不是看在李编辑的面子上,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叶美云忽然展颜一笑,几秒钟内换了另外一个人,亲亲热热的说道:“徐先生,别生气,我是和你开玩笑呢。” “开玩笑?” “对呀,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对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徐思齐心里暗生警惕,感觉她东拉西扯,似乎是在拖延时间…… 正在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身材削瘦的男子,年龄差不多在三十岁左右,一身笔挺的铁灰色西装,皮鞋擦的铮明瓦亮,头发上明显打了发蜡,看着像是洋行买办的派头。 如今的时代,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国人并不多见,老派人习惯穿长衫马褂,年轻人也是以穿中山装的居多。 洋行买办就不一样了,每天和外国人接触,耳濡目染之下,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所以,在街上看到西装革履的中国人,十个当中至少有五个是在洋行工作。 西装男四处看了看,目光在徐思齐脸上停滞了一下,然后对伙计说道:“有包间吗?” 伙计躬身说道:“对不住了,小店没有包间。” 西装男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出去。 小伙计低声说道:“这些假洋鬼子,一个个的派头还不小,还非得要包间……” 柜台内的老板咳嗽了一声:“人家要坐包间,自然有坐包间的道理,关你什么事,净说一些没营养的便宜话!” 小伙计受到了训斥,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那边的叶美云说道:“徐先生,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坐在这里等了。” 徐思齐说道:“我也回去了,改天再来请教李编辑。” 付过了茶资,两人从茶馆出来,站在门口简单聊了几句,徐思齐步行朝电车站走去。 叶美云并没有走远,一直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 那个西装男迈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确定吗?” 叶美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人很鬼,无论我怎么问,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我看,还是算了吧,大不了让世群小心一点。” 西装男沉默了一会,淡淡的说道:“宁杀错、勿放过。不管他是哪方面的人,必须除掉!” “这个人是一名巡捕,在租界暗杀巡捕,会不会惹出乱子来?”叶美云颇有些担心的说道。 “死一个华捕而已,能出什么乱子?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后,告诉世群,最近不要再来找我,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知道了。” 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缓缓停在西装男身边,西装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青年。 第102章 第三处 “处长,他上了电车。” “跟上。” 电车朝法租界方向驶去,轿车不远不近的紧随其后。 从公共租界到法租界,因为分属不同的电车公司,所以要换成对方的电车司机,乘客也必须另外再买一张车票。 如果想去华界更麻烦,华界道路主要是南北走向,英法租界则是东西走向,不仅司机要换,就连电车也要换。 电车行驶到边界,等待法租界电车司机的时候,轿车内的西装男略一思索,对身边一名男子说道:“阿祥,你也上电车,记住,见机行事。” 名叫阿祥的男子答应着,下了车快步来到电车站,跟随其他乘客一起上了车。 过了一会,法租界电车司机上了车,驾驶电车继续向前驶去。 徐思齐坐在最后一排,礼帽帽檐压的很低,双臂放在胸前交叉抱拢,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阿祥从前车厢走到后车厢,就势坐在徐思齐身边,一只手慢慢伸进怀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要是动手杀人,电车里这么多的目击者,自己也很难脱身。 前面不远有一段古城墙,电车须穿越光线幽暗的城门洞,从明处忽然进入黑暗环境,眼睛都有一个适应过程,到时候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古城墙为明朝嘉靖年间修建,主要是为了防御倭寇侵扰,古时候信奉关帝,于是又依托城墙建造了一座关帝庙。 民国初年,上海全城改造铺设环城路,城墙影响了道路规划,正府一纸命令全部予以拆除。 关帝庙属于名胜古迹,自然不能随便拆除,因此得以保留了一段古城墙。 电车司机踩着踏板,悬挂于车头的铜铃发出铛铛声,提醒城门洞内的行人避让。 阿祥刚刚掏出匕首,就被徐思齐扭住手腕。 当啷! 匕首脱手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副冰凉的手铐拷在了阿祥手腕上,这都是瞬间发生的事,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徐思齐捡起地上的匕首,重新放入阿祥的怀里,说道:“你一上车,我就看出来你不对劲,前车厢那么多座位,偏偏要坐到我边上来。” 阿祥默不作声,他心里盘算着,处长的车就跟在后面,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前面是小东门车站,电车再兜一圈就会返回公共租界,通过边界关卡的时候,必须把犯人移交法租界巡捕。 徐思齐扯下阿祥的外套,搭在戴手铐的手上,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思齐掏出证件,对阿祥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阿祥吃了一惊,本以为对方是一名小巡捕,想不到竟然是华捕探长,杀一名小巡捕和杀一名探长,完全是两个概念。 “意图谋杀租界探长,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徐探长,这是一个误会……” “从公共租界的四川北路,你们一直跟到法租界,你告诉我这是误会?”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徐思齐也懒得废话,伸手在阿祥怀身上翻找了一会,从里怀兜里掏出一本证件。 证件内页盖着国民正府军事委员会大印,职务详情栏写着一行字:调查统计局第三处行动科。 徐思齐目光一闪:“你是国民正府的人?” 阿祥低头不语,继续保持沉默。 徐思齐点了点头:“好,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把你交给巡捕房,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个调查统计局怎么解释!” 电车缓缓停下,徐思齐拽着阿祥下了车,迈步朝小东门关卡走去。 那辆轿车尾随而来,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处长,阿祥被抓了,怎么办?” 西装男心里有些恼火,恨恨的说道:“一个受过培训的特工,居然连一个小巡捕也搞不定,干脆回去抱孩子去算了!” 发了一通邪火,西装男也慢慢冷静下来,从徐思齐的行为来判断,是准备把阿祥移交给法租界巡捕。 如果属于正常行动任务,即便阿祥失手被抓,大不了由正府出面和租界协商解决。 问题是,这件事牵涉太多,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如果上面问起来,为什么无缘无故刺杀一名巡捕,这件事就有可能会陷入困局。 现在动手也不现实,关卡至少有二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巡捕,即便能除掉徐思齐,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情急之下,西装男脑中灵光一现,吩咐道:“快,开车追上去。” “对,撞死那个笑巡捕,把阿祥营救回来!”那名青年说道。 西装男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要是撞死了巡捕,我们还逃得了嘛!” 青年立刻闭了嘴,只管服从命令就是了。 转眼间,轿车到了近前,西装男开门下了车,笑吟吟的对徐思齐说道:“先生,请留步。” 徐思齐看了一眼轿车,又看了看西装男,说道:“我见过你,在四川北路茶馆。” 西装男笑了笑:“是啊,我也觉得你面熟。先生,借一步说话,可好?” 徐思齐掏出香烟点燃一支,看了看不远处的小东门关卡,说道:“就在这说吧,离巡捕近,我能感觉安全一点。” 西装男干笑了两声,说道:“在这里说也好……先生贵姓?” 阿祥赶忙说道:“处长,他叫徐思齐,是虹口巡捕的华捕探长。” 西装男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竟然就是新任的华捕探长,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他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核实一下情况再做决定。 徐思齐冷笑道:“哦,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那正好,都跟我走一趟吧!” 站在西装男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华捕探长有啥了不起,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徐思齐正色说道:“无论你们是什么人,只要踏进了租界的土地,就要遵守租界的法律!” 西装男瞪了手下一眼,呵斥道:“在这胡说什么呢,滚回车里去!” 转过脸,立刻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徐探长,说起来都是误会,是我们认错了人……” 第103章 圆满 “哦,鄙人是调查统计局第三处处长,丁默椿。” “原来是丁处长,久仰。” “徐探长,今天能不能卖我一个面子,放了我的手下,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坐下来谈嘛。” 徐思齐略一思索,掏出钥匙打开阿祥的手铐,说道:“既然丁处长开口了,我也不能得理不饶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对方如此爽快,倒是让丁默椿多少有些意外,说道:“徐探长,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有用得着丁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丁处长客气了,在下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哪有哪有。要说到冒犯,那也是我们冒犯了徐探长。” “不敢。以后要是到了华界,赶上个马高镫短,还希望丁处长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变得一团和气欢声笑语。 这件事只能这么解决,徐思齐有特务处的身份,明知道对方是国民正府的人,当然不能把阿祥交给巡捕处置。 对于调查统计局第三处,他也早就听周炜龙介绍过,那可是和特务处、调查处地位相当的部门,主要负责邮电检查。 丁默椿的职务级别,大体上和戴老板差不多,只是分管不同的工作而已。 徐思齐知道,叶美云和自己去茶馆之前,曾经打过一个电话,现在看起来,电话毫无疑问是打给了丁默椿。 堂堂国民正府少将处长,竟然亲自到租界来杀人,由此可见,丁默椿和李世群的关系非比寻常。 本来,按照徐思齐的计划,查实李世群的身份后,直接通知方永岩就可以了,自己没必要参与过多。 现在情况不同了,叶美云对自己起了疑心,若是回头特科派人锄奸,势必会引起敌人的猜想。 徐思齐乘坐电车,辗转来到火车站,按照预定的联络方式,在旅客留言薄上写下了接头暗号。 …… 两天后。 夜里七点钟。 连接租界和闸北的垃圾桥上,梁德全步行来到桥中间的位置,与一位自称有宋代夜明珠的商人会面。 “老王,珠子带来了吧?” “带了带了。” 老王掀开长衫,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说道:“德全兄,这也就是你,换成旁人,我也不可能这个价钱出手。” “那是,咱哥俩啥交情……” 话说一半,梁德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把珠子往老王手里一拍,沉着脸说道:“老王,你是拿我逗闷子吧?这要是夜明珠,我家里有一箩筐,全都卖给你!” 老王的目光躲躲闪闪,他是刘建明找来的诱饵,面对梁德全的责问,心里不免有些心虚。 梁德全也看出了不对,以老王的鉴别能力,不至于拿来这么假的货,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问道:“老王,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咋回事?” 正在这时候,刘建明和几名警察朝桥上走了过来。 梁德全一下子就明白了,怒道:“老王,你他娘的不仗义,帮着警察算计我!” 老王哭丧着脸,说道:“枪管子顶脑门了,我不答应也不行啊,德全,我对不住你,你能跑就快跑吧!” 梁德全转身就往租界方向跑,他也不是十分担心,反正只要通过了关卡,华界警察只能干瞪眼。 快到关卡时,眼见刘建明他们追不上了,这家伙上来了调皮劲,回身喊道:“追呀追呀,追上老子,老子给你们买糖吃!” 徐思齐站在关卡前,吩咐道:“临时检查,关闭边界大门,停止通关。” “是!” 两名巡捕迈步上前,关上了沉重的大铁门。 凡是连接租界和华界的出入口,全部修建了同样的大铁门,主要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能够有效关闭租界。 最早以前租界并没有门,后来刘丽川的小刀会攻占上海,租界当局担心战火波及租界,这才下令安装了铁门。 当年清军大战小刀会,苏州河对岸刀光剑影,租界内民众隔河相望,就犹如是看大戏一样,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无论是清军还是小刀会,都不敢越界一步,“洋人”这个词,在当时等同于老虎的屁股。 一名巡捕跨步上前,对铁门外的民众大声说道:“巡捕房例行检查,十五分钟后通关放行。” 听说关卡只关闭十五分钟,其他人都没有过多表示,大不了晚回家十五分钟,也算不上了不得的大事。 别人能等,梁德全可等不了,他焦急的拍打着铁门,嘴里一迭声的喊道:“开门开门,我有急事!” 巡捕把眼睛一瞪:“喊什么喊,就你有急事,别人都闲着?退后,听到没有!” 巡捕端起步枪,哗啦一声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梁德全。 “不是……” 梁德全回头一看,刘建明已经追到了近前,吓得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刘建明笑道:“追上了,等你给买糖吃。” “刘科长,您就别开玩笑了……”梁德全哭丧着脸,暗叹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事情进行的非常圆满,在徐思齐的大力协助下,刘建明没费吹灰之力,成功抓获了走私大案的主犯。 …… 一周后。 傍晚。 一间茶楼包厢内,徐思齐和刘建明相对而坐。 刘建明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提箱,轻轻放在了徐思齐近前,说道:“徐探长,这是你应得的。” 徐思齐打开手提箱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封银元,一百块银元为一封,二十封就是两千块银元。 “刘科长,这是……” “梁德全的案子,警察局给了一千块悬赏花红,另外一千块,是党务调查处的赏金,特意委托我代为转交。” 像梁德全这种大案子,警察局肯定会有悬赏花红。 徐思齐只是不太明白,这和党务调查处有什么关系。 见徐思齐面露疑惑之色,刘建明微笑着说道:“你放心,这笔钱也是你应得的。” 徐思齐正色说道:“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你要是不说清楚,对不起,这笔钱我不能收。” 刘建明想了想,说道:“罢了,徐探长也不是外人,跟你说了也不要紧。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对了,史济为是党务调查处的人,这件事你知道了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知道。报纸都登出来了。” “史站长遇害,徐恩增处长大为震惊,严令彻查此事。你也知道,调查处是情报部门,史站长的行踪很隐秘,当天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他和陈祖宜来我家做客……” 刘建明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毕竟徐思齐只是一个外人。 第104章 王牌 “我车里那个公事包,你还记得吧?当时,公事包的扣带没扣紧,掉了一车的稿纸。” “记得。” “其实,那是史济为的公事包。” “啊?” “公事包是史济为的,那些文稿却不是他写的。我开始也没在意,经过你的提醒,这才意识到这里面大有文章。” “我、提醒了?” “你当时说了一句,文稿上的字不错,很有些颜真卿的意思,对吧?” “对,我是说过。” “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找到了谋害史济为的线索!” 徐思齐惊讶的说道:“这么说,文稿和凶手有关?” 刘建明点了点头:“案发前几天,在史济为办公室里,他当着我的面儿接过一个电话,从语境上来分析,应该是对方找他有事,史济为当时说,公休日不行,公休日我和老陈去刘科长家里做客,最后还说了一句,稿子看过了,见面详谈。” “所以,你是以此推断,史济为公休日要去你家这件事,打电话那个人当然也知道。” “没错。从史济为说话的语气,能够看得出他们之间很熟悉,而且他对那个人很信任,要不然,也不会把行踪告诉对方。” “史济为没提名字?” “没有。” “那、你是怎么查到的线索?” “史济为在电话跟那个人说,稿子看过了,见面详谈。那天,经你一提醒,我回到家仔细一看,文稿并非史济为的笔迹,再联想到那个电话,这就很容易猜到了,文稿是打电话那个人所写!” “所以,你查到那个人了?” “我立刻向徐处长做了汇报,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对照笔迹,很容易把那个人揪出来。” “是你们内部人?” “事情发生后,徐处长当即断定,调查处内部有奸细!要不然,这么大的上海,共党怎么可能知道史济为的行踪呢?” 刘建明感叹道:“所以,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能想得到,离自己最近的人,会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刘科长,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是有些不妥啊,毕竟涉及到了调查处的机密。” “我没提那个人的名字,你知道了也没啥。况且,徐探长也不是外人。”最后一句话,刘建明加重了语气。 徐思齐故作没留意,看了一眼手提箱里的银元,说道:“那也就是说,因为我无意中的提醒,帮助调查处找出了奸细,所以,他们才给了这笔赏金,是这样吗?” “这只是其一。听闻你勇擒共党分子的壮举,徐恩增处长十分赞赏,认为你是一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人……” 稍微停顿了一下,刘建明压低嗓音说道:“徐处长托我给你带句话,如果能在租界多多关照,调查处愿意按月奉上两百块银元。” 徐思齐明白了,调查处之所以给了一大笔钱,所谓提供线索只是引子,真正的用意是要拉拢自己。 每个月两百块,等于是给徐思齐多发了一份薪水,而且比他现在的薪水还要高。 当然,接受这个条件也是有代价的,以后调查处在租界展开行动,徐思齐必须在暗中配合。 “徐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说的这件事、恕难从命。” “徐探长……” “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 徐思齐说道:“我要是答应了徐处长的条件,那不成了吃里扒外的小人了吗?我帮你抓梁德全,是因为看不惯那种人,但是并不意味着,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公器私用,帮着外人在租界内为所欲为!” 见徐思齐态度坚决,刘建明也不好再说什么,说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只当我没说过这件事。” 看了一眼手提箱内的银元,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另外,警察局的悬赏我可以收下,调查处的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刘建明赶忙说道:“这是调查处给你的赏金,我怎么能拿回去呢,这笔钱和我刚才说的那件事,两者没有任何关系,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收,我回去没法儿交差。” “那好吧,既然没有关系,那我就愧领了。” “这就对了嘛。” “刘科长,你刚才说、回去没法儿交差……我怎么不明白呢,你是警察局的人,跟调查处交什么差?” “不瞒你说,在史济为这件案子上,我提供了重要线索,徐处长可能要调我回调查处。唉,在警察局熬了一年多,终于有机会回去了。” 徐思齐抱拳拱手:“看起来,刘科长这是要高升了,我先恭喜了。” 刘建明笑道:“就算是平级调动,我还是愿意回调查处,在警察局没前途,整天查走私,顶天也就是梁德全这类案子……”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这才各自离开。 李世群意外被抓,让徐思齐心里很高兴,本来还觉得这件事很棘手,现在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至于说,李世群为什么要出卖史济为,现在看起来也不再重要,管他是叛徒还是奸细,党务调查处绝饶不了他。 一切都顺顺利利,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 …… 党务调查处上海站。 审讯室。 看着四周摆放的刑具,李世群心里忐忑不安。 几天前,叶美云提到了在杂志社发生的事,他认为妻子太过小题大做,徐思齐身为租界探长,没理由插手党派之间的暗杀事件。 没想到,这才消停了两天,自己就被特务“请”到了审讯室。 现在这么一看,叶美云分析的很有道理,说不定徐思齐已经被调查处收买,他到杂志社当然是为了寻找证据。 咣当! 审讯室铁门一响,面色阴沉的徐恩增迈步走了进来,他上下打量了李世群一番,说道:“为了这件案子,我特意从南京赶过来,李世群,你好大的面子啊!” 李世群心中暗想,现在只能破釜沉舟了,好在还有两张王牌没打出来,能不能绝处逢生,就看这一遭了! 第105章 第二张王牌 “李世群,你是共党的叛徒,自从加入了党务调查处,史济为对你委以重任,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为了活命。” “怎么讲?” “前段时间,共党要我提供史站长的行踪,我看得出来,他们对我起了疑心,要是不照办的话,估计用不了三五天,特科红队就会找上我。”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上报?如果上报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保护……” 李世群无奈的说道:“我让他们盯上了,派多少人保护也没用,再说了,我这种级别,难道还能天天派人保护吗?处座,我出卖了史站长,罪该万死,可是、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徐恩增面色一寒,冷声说道:“明知故犯,你当真是罪该万死!来人,把李世群收押,关进死囚牢!” 两名特务迈步上前,给李世群上了手铐脚镣。 李世群朝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身跪在地上,嘶声说道:“处座,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戴罪立功,为党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恩增冷笑道:“愿意为党国赴汤蹈火的仁人志士,多如过江之鲫,不缺你一个,老老实实在牢里待着,等着上刑场吧!” 李世群沉默了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处座,我坦白,这件事我并没有如实招供,其实、其实这里边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这句话勾起了徐恩增的兴趣,三言两语就问出了案情,感觉似乎太过容易,若是能审出案中案,也不枉自己亲自来一趟上海。 李世群说道:“事实上,共党最开始要对付的并不是史站长,而是另外一个人……” “谁?” “丁默椿。” “第三处的丁默椿?” “是的。” “接着说!” “您可能不知道,我和丁处长私交很好,丁处长平日里对我也很关照。所以,得知共党要对他下手,我于心不忍,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怎么说?” “丁处长当时也很害怕,后来,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让我去回复共党,就说丁处长有所察觉,身边增加了护卫,不方便动手,还不如换一个目标,换成小人物当然不行,丁处长建议说,那就换史济为吧……” 丁默椿近年来春风得意,一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很快当上了第三处处长,升迁如此之快,难免招来了某些人的嫉妒。 某些人,指的是不同利益集团的人。 在国民正府情报界,真正掌握实权的一拨人,是包括戴老板、徐恩增的陈氏兄弟在内的浙江帮。 无论是特务处,还是党务调查处,重要职务都是由浙江人担任,也就是边边角角的职务,才有可能轮到外省人。 就比如,党务调查处的徐恩增,他为什么能当上处长?因为他和陈氏兄弟是表兄弟的关系。 结党营私、任人唯亲,提拔自己人上位,这种事再寻常不过了,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当然,将来肯定会不一样,毕竟寻求民煮公正是人心所向。 丁默椿最早以前也是共党,后来脱档加入了国党,他是湖南常德人,与浙江帮素来多有嫌隙。 所以,李世群见缝插针,把丁默椿推出去做挡箭牌,目的是减轻自己的罪名,这也是他的第一张王牌。 他们两人的关系,说穿了就是相互利用。 李世群需要一个有实力的靠山,丁默椿需要一个埋在调查处的眼线,明知道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各自的利益,还是尽量做到相濡以沫。 徐恩增的眼睛亮了,如果真如李世群所说,丁默椿也牵涉其中,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抓一个无足轻重的李世群,上面那些大人物连眼皮都不会撩,如果能证明少将处长是内奸,这个功劳可着实不小。 徐恩增挥了挥手,手下的特务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审讯室内,只剩下他和李世群两个人。 徐恩增沉吟着说道:“既然你和丁默椿私交很好,为什么要把他供出来?” 李世群苦笑道:“您也看到了,我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办法,只好做一回小人了。” “要是按你这么说,丁默椿才是主谋,你只是从犯,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李世群面带诚恳之色,说道:处座,看在同乡的份上,若是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即便肝脑涂地,世群也不忘您的大恩!” 徐恩增不置可否,并没有直接回答李世群,问道:“如果抓了丁默椿,你愿意当面对质吗?” “处座,我觉得,对质是没用的。” “没用?” “在下位卑言轻,丁默椿是堂堂少将处长,他要是矢口否认的话,恐怕……”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第三处行动科有一个叫阿祥的人,他是丁默椿一手提拔起来的,丁默椿有什么事,阿祥都知道……” 徐恩增心领神会,只要派人秘密抓了阿祥拿到口供,丁默椿纵然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李世群,你刚才也说了,咱们毕竟是同乡,但凡有一线生机,我也会放你一条生路,不过,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李世群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第二张救命王牌,是时候打出来了:“处座,如果我能抓到方永岩,能不能赦免了我的罪名?” 徐恩增目光一闪,急切的说道:“你有把握抓到方永岩?” 李世群点了点头:“两天前,方永岩主动联系我,要求和我见面。” “我听史济为提起过,你多次想要诱捕方永岩,可是,他都没有回应你。” “那时候,方永岩对我产生了怀疑,现在不同了,他们成功刺杀了史站长和陈祖宜,我这个潜伏在调查处的情报员,当然也就没有嫌疑了。” 徐恩增背着手,在审讯内来回走了一遍,说道:“好,我答应你,只要能抓到方永岩,你的罪名一笔勾销!” “多谢处座!”李世群激动之余,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对了,你在共党那边的代号是什么?” “我的代号是,刺刀!” 第106章 英招 傍晚。 申江公寓。 徐思齐仔细翻阅着《世界报》广告版,很快找到了方永岩同意见面的暗语,时间定在周日下午一时,地点在公共租界大马路一壶春茶楼。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把报纸收起来,走过去打开房门,见门外是拎着一盒点心的周炜龙,赶忙把他让了进来。 “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是你的表叔,顺路过来看看你。” 周炜龙把点心盒放在茶几上,背着手四处看了看,说道:“怎么样,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徐思齐拿过暖水瓶,沏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知道为什么让你住在这里吗?” “这边紧邻日侨区,而且距离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很近。” “没错。” “站长,您请坐。” 落座之后,周炜龙继续说道:“另外,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陆战队司令部特遣队队长涩谷英明,他和浅野秀城一样,受训于海军情报部,只不过,涩谷英明最后选择进入了作战部队。” “他为什么没去情报部门?” “他叔叔是日本近卫军联队长涩谷三郎,涩谷三郎认为,情报工作太过安逸,很容易消磨掉一名军人的锐气,所以,涩谷英明听从了叔叔的建议,转而进入了作战部队。” “站长,有件事我正要向您汇报。” “说吧,什么事?” “您稍等一下。” 徐思齐起身来到卧室,打开嵌在墙内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提箱,箱子里装的是一千块银元。 保险柜刚买回来不久,主要是为了保存贵重财物,除了几千块银元之外,也包括那份花旗银行存单。 来到客厅内,徐思齐打开手提箱,说道:“这是党务调查处的赏金,一共一千块银元,卑职不敢私自接受,现在交由您来处置。” “党务调查处的赏金?怎么回事,快说说!”涉及到了冤家对头,周炜龙不敢有丝毫大意。 徐思齐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是纯属无心之举,哪曾想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能帮党务调查处查到内奸。” 李世群被秘密逮捕一事,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不仅外人不知道,即便在调查处内部,了解内情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既然查到了内奸,一处那帮家伙又有的忙了……” 周炜龙沉思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思齐,看起来,你的运气还蛮不错嘛,随便说了一句话,就能赚到一千块大洋。徐恩增来这么一手,摆明了是在拉拢你。” 徐思齐肃然说道:“站长,卑职是特务处的人,即便调查处给的再多,我也不可能答应他们的条件。” 周炜龙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对,特务处可以和任何人合作,就是不能和党部的人合作,这一点,你千万要牢记在心!至于这笔钱,你收着吧,就像刘建明说的一样,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站长理解。”徐思齐多少有些意外,本以为周炜龙会收走这笔钱。 周炜龙接着说道:“我今天来你这里,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你的晋升令下来了,从这一刻起,你就是国民正府的一名少校军官。委任状暂时由我代为保管,过一段时间,会有一个正式的晋升仪式。” “感谢站长栽培!”徐思齐站起身,双脚一并敬了一个军礼。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长官栽培,加上个人努力,两者缺一不可。” “是。” “华捕探长的身份,对潜伏者能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我和戴老板商量过了,出于长远考虑,从即日起,单独成立一支特别行动队,由你来担任队长,郑重做你的副手,队员暂定为八人,都是从各地抽调上来的精英骨干。” “那、翁队长那边……” “翁光明仍然是行动队长,他在明,你在暗,相得益彰又互不干涉。哦,你的代号是,英招。” “哪两个字?” “英雄的英,招手的招。知道英招是什么吗?” “知道。据《山海经》记载,英招集人、马、虎、鸟四形于一身,声音如榴,他是槐江山的山神,替天帝看花园的神。” 周炜龙点了点头:“代号是戴老板想出来的,希望你能像英招一样,看管好租界这片后花园。” 徐思齐恭声说道:“卑职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戴老板和站长的厚望。” “其他潜伏者的代号,戴老板很少过问,由此可见,戴老板对你是青眼有加啊。”周炜龙微笑着说道。 事实上,当时戴老板正在办公室阅读《山海经》,听周炜龙汇报特别行动队的人员构成时,顺嘴说了这个听上去很奇特的代号。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和周炜龙对视了一眼,周炜龙示意他去开门。 徐思齐起身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阿桂手上夹着一支香烟,极力摆出一副乖巧可爱的造型。 徐思齐打开房门,问道:“阿桂小姐,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串串门吗?”阿桂肉滚滚的身子,贴着徐思齐挤进了屋子。 “今天不太方便,我家里有客人。”徐思齐在身后说道。 阿桂噗嗤一笑:“那你啥时候方便?好了,逗你呢,我来借一下电话,用不了三两分钟,楼下电话亭太远了……” 说话间,她已经进了客厅。 周炜龙站起身,客气的说道:“你好。” 阿桂瞥了周炜龙一眼,嗲声嗲气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徐巡捕家里有客人,就这么进来了,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哦。”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没关系,女士在任何时候都有优先权。” “您真是一个绅士……先生贵姓呀?”阿桂搔首弄姿,对周炜龙抛了一个媚眼。 像她这种混风月场的女人,从一个人的穿衣打扮和言谈举止,就能分辨出对方兜里有没有铮铮作响的银元。 遇到这类身家富有的男人,但凡有一线机会,自然是要勾搭一番,万一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呢? 第107章 探监 “先生贵姓?” “免贵姓邹。” “邹先生是做哪一行的呢?” “纺织业。” 阿桂顿时眼睛一亮,看周炜龙衣冠楚楚的样子,肯定不是普通纱厂工人,起码也是一个管理人员。 “邹先生,要是得空的话,可以到百乐门来找我,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哦,我叫阿桂,就住在隔壁,是徐巡捕的邻居。” “好的,有机会一定去。” “一定哦,可不许哄我。” “一定。” 阿桂打完了电话,这才施施然的离去。 徐思齐关上房门,无奈的对周炜龙笑了笑,说道:“没办法,邻居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得给一点面子,要是太过生硬了,大家都觉得尴尬。” 周炜龙含笑说道:“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邻居要是相处融洽,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便利。” “您说的有道理。”徐思齐随声附和。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炜龙也起身离去。 从申江公寓出来,周炜龙四处看了看,迈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内一片漆黑。 周炜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对一旁的翁光明说道:“开车。” 翁光明随同前来,主要是负责警戒任务,毕竟这里距离日租界只有一街之隔。 “光明,派出专人,密切留意一处的动向。” “一处?” “对。” 翁光明犹豫了一会,说道:“史济为刚刚遇害,这种时候去盯一处……哦,我的意思是说,万一要是被他们察觉,怀疑特务处和史济为的案子有关,会不会引火烧身啊?” 周炜龙微微一笑:“徐恩增突然到了上海,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估计、是为了史济为被杀一案来的吧?” “如果案子没破,徐大处长怎么会不辞辛苦,大老远的跑来上海呢?” “你是说,案子破了?” “当然。” “属实吗?” “基本属实。” “乖乖,一处的办案能力可以啊,这么快就破案了,厉害厉害!”翁光明由衷的赞道。 周炜龙说道:“一处最近肯定有抓捕行动,他们要是失了手,我们跟着补漏,说不定也能有所斩获。” “我懂了,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翁光明哈哈大笑:“老周,真有你的,脑子太灵光了,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来!” 周炜龙面无表情,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不回站里了,直接去法租界总捕房。” “去总捕房干嘛?” “探监。” “探谁的监?” “光明,你问的太多了!” “对对对,确实不该问,老周,我错了我错了。”翁光明连声道歉。 周炜龙冷哼了一声:“说话不过脑子张嘴就来,这也就是我,要是换成戴老板……” 在没担任上海站站长之前,两人的关系一直相处融洽,平时说话聊天没有顾忌,基本上是有什么说什么。 即便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翁光明也没太当回事,语言上还是比较放得开,像刚才直呼老周的时候也不少。 而事实上,对翁光明这种不知深浅的亲近,周炜龙心里非常反感,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免得被贴上一个官升脾气涨的标签。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时间、经历、环境、包括金钱和地位,会影响到很多的东西,你觉得什么都没改变,其实唯一没变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 一小时之后。 薛华立路。 中秧巡捕房监狱。 作为法租界总捕房,中秧巡捕房监狱具有示范效应,不仅占地面积广,而且监狱内的设施也堪称一流。 公共浴池、带有冲水马桶的卫生间,干净整洁的牢房,甚至还有一个供犯人使用的室外篮球场。 乔振东属于重犯,单独关在一间牢房内。 巡捕打开牢房门,喝道:“乔振东,出来,有人来看你!” 当初设计规划时,监狱方面考虑到了所有细节,探望犯人也有专门的接待室,与其他巡捕房监狱有着明显区别。 在巡捕的看押下,乔振东拖着沉重的脚镣,一路哗啦哗啦响声不断,来到了犯人接待室。 接待室一分为二,中间隔着拇指粗细的铁栏杆,犯人和探监的人一边一个,严禁有身体接触行为。 “青红?你、你怎么来了?” 看到等在接待室的是陶青红,乔振东不禁又惊又喜。 关押半个多月,乔振东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镜片摔破了一只,只能用胶布勉强粘上。 看到昔日恋人如此狼狈不堪,陶青红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腮边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振东,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看,这里的条件多好,一天两餐,赶上节假日还有加餐。”乔振东心里也不好受,强颜欢笑安慰着陶青红。 “我刚才问了,他们说,你是杀人犯,一定会被判死刑,振东,我、我……”陶青红控制不住情绪,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不论当初是多么的决绝,到头来还是狠不下心。 “青红,别哭了,你放心,没事的,肯定会有人来营救我……” “谁会来营救你?” “额,当然是共党。你还不知道吧,薛华立路发生的案子,就是共党展开的锄奸行动。”乔振东压低嗓音说道。 陶青红擦了擦眼泪:“那、他们为什么还没来营救你?”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可能还需要时间吧。对了,你不是回东北了吗?”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青红,等我出去了,一辈子对你好,真的,我发誓!” “先别说这些了,还是想想有什么法子出去……对了,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啥办法?” “找徐大哥帮忙。他现在是华捕探长,很有办法的。” “哪个徐大哥?” “徐思齐……” “别找他!那家伙就是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要不是他,我也不能进来。”乔振东悻悻的说道。 陶青红说道:“徐大哥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还有,小俊的事,多亏有他帮忙呢。” “有的人表面对你好,心里其实憋着坏呢。” “你别瞎说,徐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乔振东皱了皱眉:“你左一个徐大哥,右一个徐大哥,我说啥你都不信,他说啥都好,你俩到底啥关系?” 陶青红愕然:“振东,你啥意思啊?” “你不会是看人家有钱有势,人长得英俊帅气,攀上高枝了吧!” “你胡说啥呢!……” 陶青红忍着气说道:“振东,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能尽早出去才是正事。” 乔振东冷笑道:“别以为,没有你的徐大哥,我就出不去了,你等着看吧,用不了三五天,我准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巡捕迈步走了过来,说道:“探监时间到了。” “振东……” “回去吧!” 陶青红的心情很是沮丧,没想到因为帮徐大哥说了两句话,打翻了乔振东心里的醋坛子,最后闹了一个不欢而散。 “邹董事,刚刚有人探监,你还需要多等一会……” “谁来探监?” “是乔振东的同学。” “哦……” 周炜龙也没在意,跟随巡捕迈步进了监狱。 陶青红从暗影里走了出来,当初在福煦路巡捕房,她见过这位慈眉善目的邹董事…… 第108章 引渡 接待室内。 周炜龙掏出五块银元,塞到了巡捕的手里,说道:“我有几句话,需要嘱咐一下乔振东,你看……” “邹先生,您请便。”巡捕心领神会,转身退了出去。 接待室内,只剩下周炜龙和乔振东。 等巡捕刚一出去,乔振东急不可耐的说道:“周先生,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我反正是豁出去了……” 话说了一半,他欲言又止,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你想怎么样,把所有的事都说出去,对吗?”周炜龙目光平静的看着乔振东。 “……关键是,都这么多天了,您连面儿都没朝过,我还以为,没人管我了呢。” “你知道,把一个杀人凶手引渡到华界,是一件多么繁琐的事情吗?” “引渡?” “手续正在办理中,最迟不超过明天中午,你就会被移交给上海警察局。” 乔振东激动的喜形于色,起身给周炜龙鞠了一躬,说道:“太感谢您了,我那个、刚才说错了话,我给您道歉!” “乔振东,你需要记住一件事。” “您说。” “特务处是隶属于国民正府的情报部门,并非共党特科那种草台班子可比,看到你落了难,他们连问都不问一声。在任何时候,即便你没完成任务,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您说的太对了,这么长时间,共党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太不是人了!”乔振东愤愤不平的说道。 “我今天来,就是特意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免得你胡思乱想。” “谢谢周站长。” “你上次跟我说,你见过方永岩,对吧?” “见过。” “很好。接下来,我们聊一聊薛华立路那件案子。” 乔振东迟疑了一会,嚅嚅着说道:“周站长,请您相信我,当时,我是真的没办法……” 周炜龙说道:“如果不相信你,我又怎么会营救你呢。” “谢谢您的信任。” “事发之前,你为什么不汇报?” “我想向您汇报来着,后来转念又一想,共党对我不是十分信任,肯定会派人暗中监视,所以,我就没敢轻举妄动。当天下午,直到行动前半小时,他们才告诉我,要暗杀的是什么人……” “他们是怎么说的?” “就说要杀一个叛徒,还有一个国党的大官。” “没告诉你名字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被抓的?” “………” 周炜龙笑了笑:“事情的详细经过,我基本都了解了,之所以还要问你,是因为我很好奇,你本来有机会逃走,为什么要回去补枪?” “共党下的令,必须保证两个都死了,才算完成任务。”乔振东低着头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 “站长,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不重要,你是特务处的人,这次属于奉命执行潜伏任务,上面对你的行为既往不咎。” 听周炜龙这么一说,乔振东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其实,在这件事上,周炜龙并没有说实话。 他心里很清楚,乔振东回去补枪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取得共党的信任,二是为了杀人灭口。 史济为当时身中六枪,有几枪打中了要害部位,根本没必要补枪,如果换成一个有经验的特工,绝不会去干这种事。 假如被杀的是普通官员,凭着特务处的权力,想要保住乔振东的命,不存在任何问题。 关键是,死的是党部上海站站长! 如果知道对方的身份,借给乔振东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向这种级别的大人物开枪。 引渡乔振东确有其事,只不过,并不是为了营救,而是要在华界公开处决,以达到安抚人心的目的。 要不然,大小官员人人自危,工作也不用干了。 若不是乔振东还有利用价值,今晚周炜龙根本不会来,与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谈的呢。 十几分钟后,周炜龙回到了车里。 翁光明问道:“站长,咱们还去哪?” 周炜龙看了一眼手表:“去百乐门。” 翁光明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素来以老成持重着称的周炜龙,竟然会去那种地方。 “站长,我可提醒你一句,戴老板还在上海,出去风流最好换个时间,免得……” “开车!” 翁光明闭了嘴,轿车加大油门疾驰而去。 …… 百乐门舞厅坐落于静安区愚园路,是一幢占地超过两千平方米的三层建筑,一楼是厨房,二楼是舞厅和宴会大厅,三楼是客房部。 翁光明停下车,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不禁感叹道:“难怪说上海是一座不夜城,还真是越到晚上越热闹。” 周炜龙推门下了车,想了想又回转身,说道:“光明,你回去吧。” “那你咋办?” “我坐黄包车回去。” “要不、我晚一点来接你?”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周炜龙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说道:“明天中午,法租界总捕房会把犯人乔振东移交给警察局,到时候,你把乔振东带到站里,这件事非常重要,你亲自去办,要是被党部抢了先,我唯你是问!” 翁光明很是惊讶:“乔振东?就是那个参与刺杀史济为的共党?” “对。就是他。” “他……” “你只管执行命令。” “是。” 周炜龙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百乐门舞厅。 现如今,跳舞是一件很时髦的事,在很多知名的大学里,甚至专门开设了舞蹈培训班。 周炜龙不会跳舞,他也很少来这种场所。 “先生,这边请。” 服务生身穿白衬衫、打着黑色的领结,态度谦恭有礼,引领着周炜龙入座。 落座之后,服务生问道:“先生,您是一个人吗?如果需要舞伴,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位。” 周炜龙适应了一会光线昏暗的环境,说道:“你们这里,有一个叫阿桂的舞小姐吗?” “有的。” “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您稍等。” 服务生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浓妆艳抹的阿桂拧着腰肢,一步三摇的走了过来。 第109章 想象力 第二天。 虹口巡捕房楼前,停着一辆崭新的t型黑色福特车。 这是目前世界上销量最高、同时也是价格最为低廉的小轿车,在上海的售价仅为四千大洋,巡捕房的警务用车,基本上都是这种车。 与传统的小轿车不同,t型福特车车型呈长方形,车内的空间很宽敞,即便拿着步枪也能乘坐。 这辆新车,是巡捕房拨给徐思齐的专用车。 …… 总探长室。 一串银光闪闪的钥匙放在办公桌上。 史都华微笑着说道:“徐探长,从现在起,车的使用权就归你所有了,希望你能像爱惜女朋友一样,去爱惜这辆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车也是你的伙伴。其实,任何事情都一样,你付出了真心,关键时候它才不会抛弃你。” “我会的。”徐思齐笑着拿过了车钥匙。 “还有一件事,周日下午,国联观察团要来英租界参观,你安排一下,一定要确保观察团的安全。” “是。” “没别的事了,你去忙吧。” 徐思齐躬身退了出去。 对这个自己亲手提拔的年轻人,史都华感到非常满意。 自从徐思齐就任华捕探长以来,虹口巡捕房各项工作井然有序。 这主要得益于徐思齐精通英语,在华捕和外籍巡捕之间,他可以起到沟通串联作用。 回到办公室,徐思齐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李世群被抓的事。 总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只是一时之间,又抓不到重点。 笃笃!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徐思齐放下咖啡杯,端坐在办公桌后面。 一名巡捕推门而入,躬身说道:“徐探长,一个名叫陶青红的女学生,要求见您。” “让她上来吧。” “是。” 过了一会,在巡捕的引领下,陶青红迈步走了进来。 “送一杯咖啡过来。”徐思齐对巡捕说道。 陶青红赶忙说道:“徐大哥,别麻烦了,我不渴。” “不麻烦。陶小姐,请坐。” “你也别叫我陶小姐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姐,叫我名字就好了。” 徐思齐笑了笑:“好,青红,随便坐。” 落座之后,徐思齐问道:“你怎么没回东北?” 陶青红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是因为上海有你放不下的人,对吗?” “嗯。”陶青红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徐思齐说道:“青红,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当然,好人和坏人的标准很难界定,不过,在大是大非面前,起码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品行。我们常说,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生活,有的人值得去爱,有的人不值得。” “你都知道了啊?”陶青红惊讶的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年长你几岁,生活经历也能多一些,所以、算是一种提醒吧。” “徐大哥,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认真考虑的。不过,我今天来,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 说话间,巡捕送来了热咖啡。 徐思齐说道:“青红,尝尝巡捕房的免费咖啡,味道很不错。” “谢谢。” 陶青红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呷了一口。 徐思齐心里猜测着,陶青红来找自己,十有八九还是和乔振东有关。 陶青红多少有些难为情,低声说道:“徐大哥,其实,我本来不想麻烦你,小俊那件事,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可是,在上海,我不认识别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 徐思齐说道:“你能来找我,说明你信任我,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我喜欢这样。况且,你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姑娘,我也愿意帮你。说吧,什么事?” “振东出事了,巡捕房的人说,他杀了人,肯定是要判死刑。徐大哥,你是华捕探长,能不能帮着求求情,救一救振东,我不想看着他死……”陶青红呜咽着说道。 果然是为件事来的。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不论乔振东究竟是何种身份,他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死人,国民正府需要杀一儆百,震慑那些试图加入共党的人。 “青红,你知道,乔振东是什么人吗?他是共党分子,前一段时间,在薛华立路当街枪杀国民正府官员,这是罪无可赦的死罪,不要说是我一个小小的探长,就算是总探长出面也没办法。” “他受人指使,最多也就算是从犯……” “问题是,在找不到幕后主使的情况下,他只能去当这个替罪羊。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总得给公众一个交待吧?” 陶青红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徐大哥,你说,像振东这种案子,如果找出幕后主使,能不能免除他的死罪?” 徐思齐心里一动,陶青红似乎意有所指,于是说道:“应该差不多吧,怎么,乔振东能供出幕后主使?” “我感觉,有一个人很像幕后主使……” “谁?” “邹元成。哦,他是大丰纱厂的董事。” “为什么说,邹元成是幕后主使?”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陶青红对徐思齐几乎是无条件信任,她现在也没人可以商量,只能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昨天晚上,我去监狱探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邹元成也来探监,他也是来看振东的……” “几点钟?” “大概八点半左右,我没有表,不知道准确时间。” 徐思齐粗略估算了一下,周炜龙从申江公寓走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钟刚过,虹口到中秧巡捕房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时间上基本吻合。 周炜龙不辞辛苦,连夜去了法租界总捕房监狱,就为了看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乔振东? 不对,这里面必有古怪! 陶青红继续说道:“我早就发现了,振东有一段时间鬼鬼祟祟,好像背着我们做什么坏事一样,就说刺杀梁红治那件事,他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枪,说什么在黑市买来的,我才不信呢。再说那个邹元成,明知道振东是共党,怎么还敢来接触他呢?所以,我猜,邹元成很可能就是幕后主使,说不定也是共党……” 徐思齐打断了她的话头,笑道:“青红,别乱猜了,对邹元成这个人,我也略有耳闻。他是一个无党派人士,无论对国党还是共党都一视同仁,他去探望乔振东,只能说是宅心仁厚富有同情心,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陶青红略感失望,她现在发挥了极致的想象力,盼着能找出那个幕后主使,从而免除乔振东的死罪。 第110章 右眼跳灾 周日。 公共租界平江路。 丁字路口左转,是一片面积很大的住宅区,若是站在高处远远望过去,这一带至少有上千户居民。 方永岩拎着刚买的早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走了差不多十几分钟,确定身后并无异常,这才来到一栋民宅门外。 房子很不起眼,是那种最常见的老式石库门建筑,门口墙上钉着一块斑驳掉漆的门牌:平江路103号。 这里是方永岩的临时住处,之所以说是临时住处,是因为他每隔三两个月,就要搬一次家。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立刻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桌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进了屋子,方永岩把早点放在桌上,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出来吧,是我。” 窗帘晃动了一下,华科志拎着手枪从后面走出来,他关了手枪保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巡捕临检,盘问了好一阵子。” 方永岩也坐下来,把早点顺着桌面推了过去,说道:“小笼包子,趁热吃吧。” “你吃了吗?” “吃过了。” 华科志也不客气,拿过包子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巡捕没怀疑你吧?” “没有。科志,外面风声很紧,你暂时继续住在这吧。” “没必要了吧,这都快一个月了……” “我刚才看见,巡捕手里有画像。” “我的画像?” “对。” “像吗?” “至少有六七分像。” 华科志皱起了眉头,喃喃着说道:“按说不会呀,我当时粘了假胡子,还戴了墨镜,怎么可能画的像呢?” “主要是身材和脸型很像,画像一共分两种,一种是有墨镜和胡子,另一种是没墨镜没胡子。” 华科志想了想,笑道:“那我就把胡子留起来,看他们还怎么分辨!” 方永岩拿过暖水瓶,替华科志倒了一杯热水,说道:“在我这儿多住一段时间,我估计,再过十天半月,风声也就过去了……” 每次锄奸行动结束后,行动人员就会进入长时间的蛰伏期,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主要是防止被人认出来。 所谓的化妆术没那么神奇,只能大致改变一个人的相貌,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长时间不露面,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另行更换住处。 毕竟,上海有三百四十多万人口,只要尽量不去事发地,基本上就不存在暴露的风险。 按照原计划,华科志本应该返回自己的住处,乔振东意外失手被抓,他临时决定找方永岩商量一下对策。 到了方永岩家里,讲完了事情经过,等到华科志想要离开时,发现街上实施了宵禁,非本地居民都要说明来平江路的缘由。 方永岩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有目击者向巡捕提供了消息,说是看到可疑人员进入平江路,巡捕房立刻把这一带划为重点搜捕区域。 华科志只好住在方永岩家里,好在巡捕房对搜捕共党也不是十分热心,只是在街上例行设卡盘查,并没有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方永岩坐了一会,感觉右眼皮一个劲的跳,跳的还很频繁,让人没由来的心烦意乱。 见方永岩不时的用手揉眼睛,华科志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问道:“老方,你咋了?” “眼皮跳。” “左眼还是右眼?” “右眼。”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 “真的,不骗你。我在部队的时候,有一次左眼皮跳,出门就捡到一块袁大头,你说灵不灵。” 方永岩拿来热毛巾,敷在右眼皮上,淡淡的说道:“一个信仰马咧主义的共党员,张嘴闭嘴怪力乱神,你觉得合适吗?” “我就是随口一说,咋还上纲上线的……” 咽下最后一个包子,华科志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说道:“老话儿说的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方,你今天哪也别去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胡扯!” 方永岩拿掉毛巾,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右眼皮还是时不时的跳一下。 他起身进了卧室,换了一件灰布长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李文忠公全集》第三册,这是和刺刀接头的特定代号。 今天下午一时,位于大马路的一壶春茶楼,就是两人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老方,你要去哪?”华科志问道。 距离接头时间还早,方永岩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道:“科志同志,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打听和自己无关的事,你这么做,不仅违反组织纪律,而且……” “我错了我错了。你说你右眼皮跳,我是出于关心,脱口而出问了一句,问完了,我也后悔了。” “右眼皮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没事,别胡思乱想了。” “乔振东咋样了?” “听说关押在中秧巡捕房,你问这个干嘛?” “唉,我是替他可惜,一个大好的青年,这辈子算是划上句号了。假如他是真心加入我党,咱们也不可能安排他执行锄奸任务……” “没那么多的假如,路都是自己走的,选择权在乔振东手里,没人强迫他。况且,反过来想一想,他这次要是成功打入了我们内部,你还会觉得可惜吗?” 华科志点了点头:“是啊,想想也觉得后怕……” 方永岩看了一眼手表,起身说道:“还是老办法,我在外面把门锁上,你老实在家待着,等我回来。” “知道了。”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要不,晚上炒俩菜,我陪你喝两盅?” “喝酒不犯纪律吗?” “在家喝酒犯什么纪律,又不是执行任务,少喝一点没事。” “对,喝点酒,有助于睡眠。” “我是看你实在闲极无聊,陪你解解闷,要不然,你见过我喝酒吗?” “感谢老方同志理解!” 华科志站起身,很严肃的敬了一个军礼。 方永岩笑了笑,开门出了屋子,然后在外面锁上房门,快步朝电车站走去。 第111章 左右为难 南京路,是大马路的正式名称。 当年英法联军打赢了鸦片战争,为了纪念《南京条约》给本国带来的巨大利益,英租界把大马路命名为南京路。 只不过,没人理会所谓的正式名称,老百姓还是习惯以前的叫法,像大马路、二马路、三马路、四马路、五马路、六马路等等。 众口传颂的十里洋场,其实就是泛指大马路一带。 先施、永安、新新、大新,上海最大的四家百货公司,全部坐落于大马路。 其他着名的商号也不少,中国国货公司、老德记、屈臣氏、老凤祥、亨达利、张小泉、茂昌、邵万生等等,各种特色店不下近百家。 鳞次栉比的商号中,还有一处保存完好的五圣庙,东侧紧邻一壶春茶楼。 …… 咔嚓! 咔嚓! 在记者连续按动照相机快门的声音中,一群衣冠楚楚的外国人出现在街头。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留着连鬓络腮胡子、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的神态显得十分倨傲,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上还拿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文明棍。 他就是埃德里奇爵士。 在租界工部局官员的陪同下,国联观察团一行十几人,特意来参观公共租界的繁荣。 一旁的外籍记者问道:“埃德里奇爵士,请问,您对上海的印象如何?” 埃德里奇略一思索,说道:“我认为,上海的现代化程度,甚至比伦敦还要发达。所以,我还是要强调,英法租界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们带来了文明和先进的管理模式,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上海的经济发展。各位不妨试想一下,如果上海没有英法租界,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记者继续问道:“在东北问题上,您似乎与国民正府的意见相悖,这是不是意味着,您支持所谓的满洲国?” “记者先生,请把所谓两个字去掉,你难道不觉得,满洲国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了吗?” “请问,这是您的个人意见,还是国联的意见?” “额、暂时是我个人的意见……” 谈谈说说,一行人来到了五圣庙附近。 “那是一家古玩店吗?”埃德里奇举起金灿灿的文明棍,点指着五圣庙方向。 陪同人员解释着说道:“那不是古玩店,而是一座庙。” “哦,我懂了,就是神职人员居住的场所,像基督教堂一样。” “不不不,您理解错了。根据中国神话传说,五圣庙供奉的并不是神,而是五个罪大恶极的坏人。” “为什么要供奉坏人?” “这个、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埃德里奇对五圣庙很感兴趣,兴致勃勃要去参观一下泥胎神像。 街边停着一辆福特轿车,车里坐着的是徐思齐。 听说国联观察团要参观大马路,他特意开车赶了过来。 为了确保观察团的安全,大马路一带遍布便衣巡捕,制服巡捕十分钟巡视一次,徐思齐身为华捕探长,当然也要做做样子才行。 见观察团进了五圣庙,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习惯性的四处看了看,刚好看见方永岩进了一壶春茶楼。 “他怎么到这来了?” 徐思齐立刻打起精神,警惕的观察着周围情况。 他心里很清楚,方永岩不会无缘无故到茶楼来,十有八九是和情报员接头见面,自己既然赶上了,怎么也要临时负责一下警戒工作。 很快,街边书报摊前的两名男子,引起了徐思齐的注意。 这两个人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一个刀条脸,一个四方脸,身穿宝蓝色对襟绸布衫,衣服松松垮垮倒像是借来的一样。 他们翻阅着手里的杂志,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五圣庙方向。 徐思齐略一思索,开门下了车,迈步来到书报摊前,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几下,说道:“老板,最新的《良友画报》到了吗?” 老板说道:“还没呢,要下午三点钟左右才能送来。” “哦,那我一会再过来。” “好的。” 徐思齐一回身,故意不小心踩到四方脸男子的脚,然后赶忙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四方脸正要发作,刀条脸伸手拽了他一下,四方脸的神色缓和下来,狠狠瞪了徐思齐一眼,说道:“看着点,老子新买的鞋!” 徐思齐连声道歉,迈步朝街对面走去。 刚才和四方脸接触的瞬间,徐思齐以极其隐蔽的动作,摸到了对方腰里的枪,从枪的形状上来判断,应该是德制c96毛瑟手枪。 作为在中国最具知名度的手枪,毛瑟手枪有很多别名,像盒子炮、二十响、匣枪、驳壳枪、快慢机等等。 由于武器禁运条例,国民正府采购了大量的毛瑟手枪,这种枪有一个优点,只要接上枪托,火力堪比一支半自动步枪。 正因为如此,国军出现了很多诸如手枪团、手枪旅这类奇怪的德械部队。 特工人员很少使用毛瑟手枪,主要是枪身体积过大,冬季还算好一些,可以把枪藏在大衣里。 现如今进入五月份,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根本没地方藏枪。 这两个人故意穿着肥大的衣服,就是为了便于携带枪支。 国民正府特工的标配武器,除了少量柯尔特手枪之外,基本上都是勃朗宁手枪。 徐思齐据此判断,他们绝不是国民正府的特工。 共党就更不可能了,方永岩负责情报工作,他出现在大马路,肯定不是执行行动任务。 况且,即便安排了负责警戒的同志,也绝不可能携带枪支,那纯属是给自己找麻烦。 既不是国党也不是共党,那会是什么人呢? 徐思齐仔细观察了一会,很快就有了答案——这两位是冲着国联观察团来的,他们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埃德里奇。 徐思齐有些左右为难,按说,应该立刻把这两人抓了,要不然万一开了枪,伤了国联观察团的人,自己的责任太大了。 问题是,方永岩正在一壶春茶楼,明显是在等着和情报员接头,这边一动手抓人,会不会对方永岩和前来接头的同志造成影响呢? 第112章 跟踪 一辆黄包车停在街边,李世群——这个本该关在监狱里的家伙,施施然的从车上走下来。 他付过了车钱,四处看了看,迈步朝一壶春茶楼走去。 看到这一幕,徐思齐恍然大悟,前来和方永岩接头的人,原来竟然是李世群! 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敌人利用李世群来诱捕方永岩! 这段时间,徐思齐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现在也终于找到了原因,就是李世群被捕这件事。 本以为李世群被捕,一切万事大吉,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忽略了他能来这么一手。 现在也容不得多想,徐思齐拉开车门下了车,他故意掀开衣襟,露出了半个枪套,作势要去掏枪的样子,对书报摊前那两人喝道:“你们两个,把手举起来!” 四方脸愣了一瞬,看到徐思齐腰里的枪套,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和刀条脸对视了一眼,两人扔下杂志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附近到处都是便衣巡捕,他们也早就看到了徐思齐的车,对顶头上司徐探长的一举一动,作为属下自然是格外留意。 这种事都不用徐思齐吩咐,四五个便衣巡捕掏出手枪,快步朝两名男子追了过去,喝道:“站住,说你俩呢!” 刀条脸紧走几步,忽然从腰里掏出一支c96毛瑟手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他是为了制造混乱脱身。 枪声一响,街上顿时一片大乱。 徐思齐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只要枪声一响,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方永岩必然会取消接头。 此时,李世群刚刚走到一壶春茶楼门口,听到身后传来枪声,回身匆匆一瞥,毫不犹豫的快步进了茶楼。 他心里很清楚,无论街上发生什么事,对自己都不重要,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和方永岩接上头。 一壶春茶楼一共上下两层,事先约定的是在一楼见面。 李世群进了茶楼,神色淡定的举目四望,目光在每一张桌上扫过,寻找那本《李文忠公全集》第三册。 街上的嘈杂声渐渐远去,不时的有茶客结账离开。 看到方永岩从茶楼出来,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让李世群的阴谋得逞。 五圣庙门前,国联观察团成员们聚在一处,各个面带惊慌之色,互相低声议论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对强作镇定的埃德里奇躬身一礼,说道:“爵士阁下,我是徐思齐探长,这里出现了一点意外情况,为了您和各位的安全考虑,请尽快离开现场,我会派巡捕沿途保护。” “请问,意外情况指的是?” “现在还不清楚,等抓到了疑犯,我们会向您做一个详细的解释。” “好的好的,非常感谢,徐探长。” 听到了枪声,一队制服巡捕匆匆赶到现场,在徐思齐的安排下,巡捕护送国联观察团返回下榻的礼查饭店。 一壶春茶楼内,靠窗的一张桌位,茶碗里的茶水只喝了半杯,李世群摸了一下茶壶还很烫手,说明这是刚沏的茶。 他心里很清楚,街上发生了突发状况,方永岩肯定会取消接头,估计某一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客人,就是方永岩本人。 小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先生,您稍等,马上就收拾好。” 李世群坐下来,故作漫不经意看了看桌上的茶点,说道:“这位客人这么快就走了,茶也没喝,点心也没吃,真是浪费。” 伙计陪着笑脸说道:“街上又是打枪又是抓人的,胆子小的肯定坐不住了。” “客人长什么样?” “啊?” 李世群掏出一块银元,借着身体的遮挡,悄悄塞到伙计手里。 伙计立刻说道:“那个人三十多岁,大背头,穿着一件灰布长衫,手里拎着一个公事包,模样嘛,圆脸,留着小胡子……” 通过伙计细致的描述,李世群回忆了一下,自己进来的时候,那个人刚刚结账离开。 正常来说,接头肯定取消了,自己若是继续等下去,反而容易引起方永岩的怀疑。 直到此时,李世群心里依然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方永岩还会和自己接头见面。 …… 从一壶春茶楼出来,方永岩沿着马路走了一会,然后上了停在街边的一辆黄包车,说道:“去证券交易所。” 大约半小时之后,黄包车来到了位于三马路的上海证券交易所。 事实上,今天是公休日,证券交易所休市一天。 方永岩付了车钱,迈步来到交易所门口,看到上了锁的玻璃门,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 玻璃门擦拭的很干净,他站在交易所门前,对着玻璃门整理了一下仪表,这才转身朝电车站走去。 街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拉着车窗帘,周炜龙和乔振东坐在后座,翁光明坐在副驾驶座位。 不远处还有一辆轿车,车上都是行动队的特务。 “站长,你这一手太高明了,一处那帮家伙忙活了半天,结果啥也没捞着,反而让咱们检了一个大便宜!”翁光明兴奋的摩拳擦掌。 周炜龙也很得意,微笑着说道:“我早就说过,只要盯紧一处的人,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只是,我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的好处。看起来,这就是天意,合该方永岩落到我的手里!”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转脸看了看乔振东,说道:“你放心,只要能将方永岩及其同党一网打尽,正府是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周站长。”乔振东低眉顺眼的说道。 翁光明说道:“要我说,趁着附近没巡捕捣乱,干脆动手抓了得了,免得夜长梦多。” 周炜龙淡淡的说道:“找到方永岩的老巢,就能找到发报机和密电码,到时候就会挖出更多的共党分子。我们有这么多人,你还怕他跑了吗?要是让他跑了,你这个队长也别干了!” 翁光明笑道:“今天要是让他跑了,我拿大顶头朝下,从黄浦江跳下去!” 他以为周炜龙是在开玩笑,其实周炜龙可是下了决心,只要一找到机会,立刻把这个没深没浅的行动队长换了。 “他上电车了,跟上!” “别跟的太近!” “让后车到前面去!” “站长,方永岩下车了!” 第113章 围追堵截 在证券交易所门前,方永岩透过玻璃门的反光投射,发现有人在向这边窥视。 他当时也不能确定,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 证券交易所今天休市,自己突兀的出现在门前,难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上了电车,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一辆小轿车始终不远不近的尾随其后,方永岩这才知道,自己确实被人盯上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必须尽快甩掉身后的“尾巴”! 方永岩提前下了车,从公事包里拿出香烟,又伸手摸了摸兜,故作没找到火柴的样子,迈步朝街边一家杂货店走去。 平江路分为东西两段,东段主要是居民区,西段则聚集了很多大型工厂,包括北洋信利钢铁厂、新中柴油机制造公司、四方机电工程公司、上海发电厂等等。 方永岩下车的地方,就属于平江路西段。 望着继续前行的电车,又看了看四周略显空旷的街道,周炜龙沉思了片刻,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平江路。”司机回答道。 “下一站呢?” “下一站也是平江路。哦,前面主要是居民区,这里算是工业区,居民住户相对能少一些……” “不好,方永岩要跑!”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周炜龙率先开门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进了那家杂货店。 他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方永岩,立刻对老板说道:“刚刚进来那个人呢?” “啥人?” “拎着一个皮包,穿长衫的那个人!” “哦,走了。” “从哪走的?” “从后门走的,他说,他家就住在后面的巷子里……嗳,你们干嘛?” 跟进来的翁光明也听明白了,他现在心急如焚,猛然把老板推到一边,带着手下从杂货店后门追了出去。 周炜龙掏出手枪,在老板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把嘴闭严了,别声张!” “不声张、不声张。”老板唯唯诺诺的说道。 周炜龙迈步来到后门门口,站在台阶上观察了一会,转身又折返回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吩咐道:“开车。” 司机问道:“站长,去哪?” “一直向前!”周炜龙阴沉着脸说道。 他现在心情极度不好,要是让方永岩就这么跑了,简直比党部的人还要窝火。 乔振东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周站长,你怎么知道,方永岩要逃跑?” 指认了方永岩之后,乔振东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如果没有参与刺杀史济为和陈祖宜,他也可以继续留在特务处。 周炜龙本不想理他,转念又一想,这件事之后,乔振东很快就会被执行枪决,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自己一手发掘出来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对于一名间谍来说,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容易隐藏身份。”周炜龙说道。 乔振东略一思索,恍然说道:“哦,我明白了,方永岩肯定不会住在人烟稀少的工业区,他下车就是为了逃跑。” “不错,孺子可教也。” 周炜龙心里感叹着,其实乔振东人很聪明,若是经过专业的特工培训,没准将来就是一个出色的特工人员。 得到了周炜龙的夸奖,乔振东心里也很高兴,说道:“站长,我们现在去哪?” “围追堵截。翁队长负责围追,我们负责堵截。” “去哪堵截?” “我猜,方永岩应该就住在附近。我们只要等在平江路的必经之处,差不多就能等到他。” “万一,他要是不住在平江路……” “如果不住在平江路,他怎么就能断定杂货店有后门?” “对啊,方永岩一定是经常来这边,知道这家杂货店有后门。看起来,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搞不明白……” 自怨自艾的一会,乔振东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周炜龙,说道:“周站长,以后,我是属于情报处,还是行动队?” 看着这个询问前程的将死之人,周炜龙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先不急,等回去了,我和翁队长好好研究一下。” 说话间,轿车放缓了车速,司机探身看了看,说道:“站长,前面就是平江路的必经之处,不过,好像有巡捕房的人……” 周炜龙沉声说道:“那就更没错了,方永岩知道路口有巡捕,他算准了,只要有巡捕在场,我们肯定不敢抓他!” 乔振东在一旁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他为啥不乘坐电车,直接到这边来……” “我们不能抓方永岩,但是巡捕可以。他是共党的重要人物,要是被带进巡捕房,很难说会怎么对待他。刚才能逃也就逃了,如果逃不掉,这里是他最后的退路!” “那怎么办?” “停车!” 司机一脚急刹车,轿车停在了路边。 周炜龙沉吟不语,他心里也在权衡利弊,如果方永岩没能逃走,最后跑到这边来了,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对手下的能力,周炜龙非常了解,别看翁光明性格稍显毛躁,他的行动能力却是十分出色。 况且,今天来的都是行动队的精英骨干,方永岩要想顺利脱身,理论上来说,几乎是没有可能。 所以,方永岩要么是在工业区被抓,要么就是侥幸逃到这边来。 “砰!” 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 翁光明一路追过来,他也发现了街口的临时关卡,若是任由方永岩跑过去,最后只能落到巡捕的手里。 要是那样一来,可就等于方永岩是在自己手里逃了,难不成自己还真拿大顶去跳黄浦江? 虽然只是玩笑话,但这却是一个事关脸面的问题。 情急之下,翁光明顾不了许多,对着方永岩开了一枪。 方永岩在工业区兜兜转转,最终也没能甩掉特务的追踪,迫于无奈之下,只好朝平江路路口跑过来。 正像周炜龙分析的一样,这是方永岩最后的退路。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宁可被巡捕抓走,也不能落到特务的手里。 第114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嘟——” 巡捕们吹着哨子,朝响枪的方向跑了过去。 周炜龙暗自着急,方永岩落到巡捕的手里,万一被共党方面抢了先,提前把人保释出去,那就等于是白忙活了。 要是有人能跑过巡捕,挡一挡方永岩就好了,自己肯定不能做这种事,司机就更不行了,看他的大块头,就知道不是善于奔跑的人…… “站长,我去拦住方永岩,等翁队长他们追上来。”乔振东也看明白了形势,觉得自己应该出一份力。 周炜龙目光一闪:“你行吗?” “刺杀梁红治那次,二十几个巡捕追我,都被我甩掉了。” “好,你去吧。” “站长,能给我一支枪吗?” “要枪干嘛?” “方永岩跟我来硬的咋办?” 周炜龙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枪递过去,嘱咐着说道:“记住,尽量别开枪,要活口!” 乔振东说道:“您放心,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望着飞奔而去的乔振东,司机赞道:“还真别说,他确实跑的挺快。” 从两个不同方向跑过去,即便乔振东稍晚了一步,依然很快超过了巡捕,身体素质确实很出色。 “可惜了……”周炜龙轻轻叹了一口气。 …… 方永岩心里很清楚,巡捕很快就能赶过来,到时候只要自己双手一举,特务只能干瞪眼在一旁看着。 “站住!” 人影一闪,乔振东拦住了去路。 方永岩吃了一惊:“乔振东?” 乔振东说道:“方先生,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当年你说过,有事可以到上海找你,结果呢,我来了快一年了,你却避而不见,这是啥意思?” “我没在上海……” 乔振东冷笑道:“得了吧,你早就知道我来了,之所以不肯见我,是因为不信任我,对吧?” “中间有些误会,回头我再和你细说。”方永岩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影影绰绰就在身后。 “你让开。” “话还没说完,你不能走!” “我明白了,你现在是特务处的人。” “你们共党不要我,国党要我,反正都是革命,加入谁都是对付日本人。” 方永岩知道,再不走可真就来不及了,好在耽误的几分钟里,自己也把气喘匀了,现在跑还来得及。 见方永岩凛然无惧,从自己身边大步流星的走过,乔振东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不能走,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奉劝你一句,认清国党反动派的真实嘴脸,切勿助纣为虐!”方永岩头也不回的说道。 他也是没办法,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现在只能凭胆气赌一赌,这个色厉内荏的乔振东不敢开枪。 乔振东拎着手枪,紧走几步追了上去,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我告诉你,我当初能救你的命,现在也能要了你的命!” “是嘛,那你为什么还不开枪?” “我……” “巡捕马上就来了,如果不想再蹲一次班房,就赶紧离开这!” 听方永岩提起了这件事,乔振东顿时怒从心中起,说道:“我蹲班房,还不是让你们害的,不想要我就算了,左一次考验右一次考验,非要逼着我开枪杀人!” “没人逼着你杀人,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方永岩扔下这句话,快步朝前面跑去。 望着越走越远的方永岩,乔振东拿枪的手在颤抖。 “砰!” 一声震耳的枪声响过,方永岩蓦然停下脚步,身子踉跄着晃了一下,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乔振东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握枪的姿势,手心里全是汗水,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了枪。 很快,翁光明带人追了上来,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乔振东,说道:“我开枪,那是为了震慑,你还真往身上打啊!” 一名特务查看了方永岩的伤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一枪毙命,救不活了。” “枪法这么好?”翁光明有些不敢置信。 乔振东嚅嚅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咋回事,稀里糊涂开了一枪……” 翁光明想了想,快步来到方永岩尸体旁,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张被鲜血染红了的证件。 翁光明把证件递给一名手下,吩咐道:“董刚,你去找周站长,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我们撤了。” “翁队长,我、我咋办?”乔振东现在六神无主,感觉刚刚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还能咋办,跑啊!” 翁光明带着手下原路返回。 …… 董刚避开了巡捕,很快找到周炜龙的车,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把证件递给周炜龙,说道:“站长,方永岩死了,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证件。” 周炜龙吃了一惊:“方永岩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董刚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最后说道:“乔振东都吓傻了,我估计,他也没想到能打中方永岩,可能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周炜龙默然半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说道:“这真是应了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司机提醒着说道:“站长,我们也走吧,巡捕一个劲的朝这边看。” 周炜龙掏出手绢,小心翼翼擦拭那张证件上的血迹,说道:“继续向前开。” “可是……”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你怕什么?开车!” “是。” 司机启动轿车,朝街口关卡开了过去。 行驶到临时关卡,巡捕伸手把车拦下来,周炜龙摇下车窗,说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巡捕展开手里的画像,挨个给车里的人相面,没发现有可疑之处,说道:“证件看一下。” 车里的三个人,都把证件递了出去。 大丰纱厂董事的名头,看起来还是起了作用,巡捕验看过了证件,明显放松了警惕性,挥手示意放行轿车。 轿车驶入平江路东段,望着人烟稠密的居民区,周炜龙喃喃着说道:“错不了,一定是这里了……” 董刚问道:“站长,我们要去哪?” “趁着共党还没反应过来,找到方永岩的住处!”周炜龙说道。 第115章 时间无法倒流 华科志歪靠在床头,手上掐着一支香烟,一只脚搭在凳子上,一目十行的浏览着一本《良友画报》。 他心里很清楚,从方永岩的举动来看,肯定是出去和情报员接头,要不然没必要瞒着自己。 对这个做事严谨的搭档,华科志一直敬重有加,只要方永岩提出了意见,他很少有反对的时候。 “又看完一本,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华科志坐起身,自言自语的说道。 卧室里有一个高低柜,除了摆放各种书籍报刊,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包括闹钟、水杯、茶叶罐、暖水瓶等等。 华科志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看报的人,实在是无所事事闲极无聊。 找了五六分钟,发现所有的书刊杂志都看过了,他失望的叹了一口气,随手把手里一本书扔了过去。 本意是要把书扔进书柜,没想到偏离方向,打翻了放在柜子上面的暖水瓶,满满一瓶开水顿时倾泻而下。 华科志赶忙找来抹布擦拭水迹,很多书刊都被水淋湿了,他只好把书刊杂志都拿出来,一本挨着一本摆放在地板上。 “咦,这是怎么回事?” 开水泡过的高低柜,最下面的木板翘起一层皮,华科志用手摸了一下,手感黏黏糊糊的,提鼻子闻了闻,一股工业胶水的气味。 他立刻明白了,胶水遇到高温之后,表面伪装物自动翘起,下面一定是有暗格。 在方永岩的房间,暗格里还能藏着什么呢? 不用想也能猜到,要么是电台,要么是其他重要文件。 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华科志站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水要是漏到暗格里,还不把电台文件泡坏了。 他先是伸手试了试,然后用力一推,木板立刻滑向另一侧,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放着一只棕色皮箱。 华科志把皮箱拎出来,手忙脚乱擦拭上面的水迹,箱子上了锁,他也顾不了许多,找来一把改锥撬开了锁头。 里面果然是一部电台,旁边还放着一本蓝皮日记本。 华科志松了一口气,好在处置的及时果断,电台并没有淋到水,只是皮箱表面有一些水渍。 电台和日记本,华科志一概没动,他把皮箱擦拭干净,重新放回了暗格里,翘起的伪装物,只能等着方永岩回来再说。 …… 证件揣在方永岩左边兜里,证件上的地址并不完整,本应该是平江路103号,现在成了平江路13号,中间留下了一个子弹孔。 子弹射中方永岩的心脏,然后从证件下沿穿透而出。 “站长,地址不全,我们怎么找方永岩的住处?”董刚问道。 周炜龙朝车窗外看了看,街边有很多老年人聚在一起闲谈,于是说道:“你下车去打听一下,平江路有没有1003号,客气一点,就说是寻找失散多年的朋友。” 董刚答应着下了车,很快返回了车里,说道:“他们说,平江路没有那么大的门牌号,只排到了九百多号。” 周炜龙微微一笑:“那就容易了,我们只需要排查十户,就能找到方永岩的老窝。” 这是很简单的方法,从103开始,113、123、133……一支延续到193,肯定有一户是方永岩的住处。 …… 方永岩大瞪双眼,死不瞑目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牺牲,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死在连枪都拿不稳的乔振东手上。 徐思齐嘴上叼着香烟,听带队巡长汇报案情,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实则心里犹如一锅沸腾的开水。 现场有目击者,详细描述了凶手的样子。 徐思齐一听就猜到了,是乔振东! 太大意了,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差错。 本以为识破了李世群的阴谋,没想到还有特务处的暗算。 看着方永岩的尸体,徐思齐的心在滴血,相濡以沫的生死战友,就这样离自己而去。 明知道乔振东认识方永岩,是一个潜在的隐患,在薛华立路为什么不果断一点,直接开枪毙了他! 其实,徐思齐心里也知道,当时若是开枪杀人,免不了会落下杀人灭口的嫌疑。 ——乔振东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为什么不留活口? 周炜龙一定会这么想。 谁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如果能预测到这种场面,拼着担一点嫌疑,也要除掉这个祸害。 时间无法倒流,万事没有假如。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大错已然铸成。 “有认识死者的吗?”巡长回身问其他巡捕。 巡捕们纷纷摇头,这么大的上海,哪有那么巧就能遇见熟人。 徐思齐心里一动,问道:“死者身上没带证件吗?” 巡长回答道:“检查过了,没有。” 徐思齐蹲下身,伸手在方永岩兜里摸索了一遍,最后从左边里怀兜里,拿出一片证件的残页。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方永岩并非没带证件,而是被特务处的人拿走了。 特务处拿走证件做什么? 很显然,肯定是要搜查方永岩的住处。 徐思齐知道,自从察觉组织里藏有奸细,方永岩连发报员都不用,他自己本身也会发报,干脆一切亲力亲为,以做到最大限度的保密。 以周炜龙的老奸巨猾,一定也想到这个问题。 徐思齐暗下决心,必须抢在特务的前面,把电台拿到手。 问题是,方永岩到底住在哪呢? “除了凶手之外,还有其他可疑人员吗?”徐思齐一边翻阅目击者的笔录,一边按惯例询问案情。 一名巡捕恭声说道:“案发时,附近出现过一辆可疑车辆,后来经过核实,车里是大丰纱厂邹董事一行,经确认车内并无疑犯后,随后也就放行了。” “邹董事一定是去了工业区那边,对吧?”徐思齐漫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巡捕回答道:“并没有。邹董事去了平江路东段,说是探望一位朋友。” 在这种时候,周炜龙没有选择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反而南辕北辙去了平江路东段,毫无疑问,方永岩的住处一定就在附近! 第116章 渔人之利 大马路五圣庙附近,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里是面无表情的徐恩增和惶恐不安的李世群。 “李世群,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是在和我讲故事。” “处座,我说的句句属实……” “方永岩呢?” “额、刚才街上开了枪,我估计,方永岩临时取消了接头。” “一面之词,你让我很为难啊。” “处座,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方永岩一定还会联系我……” 一名特务匆匆来到轿车旁,徐恩增摇下车窗,问道:“什么事?” “十分钟前,平江路发生枪击案,好像是特务处派人干的……” “你们是特工,不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特务处干的,周站长亲自带队。” “周炜龙亲自带队?看来是大案子啊……死的是什么人?” “只知道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色长衫,现场还有一个公事包……” 李世群一听,急切的问道:“死者是不是圆脸,大背头,留着小胡子?” 特务回答道:“是的。” 李世群立刻说道:“处座,我敢肯定,死者十有八九就是方永岩。您刚才也听到了,我在一壶春问过小伙计……” 徐恩增伸手示意,制止了李世群继续说下去,转脸对特务说道:“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平江路那边,咱们有线人,他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了我们。”特务低声说道。 “周炜龙人呢?” “他去了平江路东段。” “平江路东段?” “是。距离案发现场不到一公里。” “知道了。” 徐恩增皱着眉头,挥手示意特务退下去,转脸看了一眼李世群,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世群毫不犹豫,开口说道:“处座,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特务处一直在监视我们,所以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方永岩。我甚至怀疑,今天街上出现的所谓刺客,可能也是特务处故意安排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抓到方永岩!” 李世群的分析与徐恩增不谋而合,这让徐恩增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他吩咐道:“开车,去平江路。我倒要看看,没把党部放在眼里的周炜龙,是不是也没把我徐某放在眼里!” 两辆轿车,一先一后朝平江路方向疾驰而去。 途中,李世群犹豫了一会,试探着问道:“处座,这件事之后,我怎么办?” 徐恩增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事,我会尽量争取。不过,那个阿祥忽然暴毙,没了最可信的证人证言,你又不愿意出面指证,想要顺利把丁默椿移交法办,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阿祥在狱中暴毙,一定是丁默椿派人干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没有证据,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 “你放心,事情还有缓。通过诱捕方永岩这件事,我可以向上面据理力争,当然了,至于上面怎么决定,就不是我能左右得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恩增忽然话锋一转,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您说。” “为了让你早日出狱,尊夫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四处托关系、托人情,只可惜,钱花了不少,却并没有找对庙门。现如今,国府对贪腐问题很重视,你可不要错上加错,再被戴上一顶行贿的帽子。” “您说的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机会,我一定批评她,不能再这么做了……” 没找对庙门? 李世群心里一动,徐恩增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说来说去,自己将来会被定什么罪名,根本就是徐恩增一句话的事,他不就是那个“庙门”吗? 大约半小时之后,轿车驶入了平江路东段。 特务下了车,迈步朝街口执勤的一名巡捕走去,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说道:“兄弟,借个火。” 看了看无人注意他们,特务压低嗓音说道:“他在哪?” “直行五十米,左转,老黄记烧鸡对面。”巡捕掏出火柴递了过去。 特务点燃了香烟,把火柴还回去,转身回到了轿车里,说道:“直行五十米,左转,老黄记烧鸡对面。” 轿车随即启动,沿街继续向前驶去。 那名巡捕姓曹,是党务调查处的一名线人,这种事情很普遍,要想在租界内耳目灵通,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巡捕中发展线人。 徐思齐躲在角落里,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立刻快步穿过一条巷子,返回自己的车内。 他的身份特殊,对身边的人不得不防,从进入虹口巡捕房那一刻起,就开始暗中调查所有华捕的背景。 之所以把外籍巡捕抛开在外,主要是因为肯做线人的通常都是华捕,他们的薪水低待遇差,更容易接受赚外快的机会。 曹姓巡捕兴趣广泛,喝酒抽烟赌钱找女人,爱好多种多样无一不精。 参与这类勾当要是没钱,那是一样也做不来,华捕月薪区区30块大洋,显然不足以支撑这种败家的生活方式。 徐思齐暗中跟踪了两次,很快就发现了端倪,曹巡捕和一名炼油厂的职员多有来往,再深入调查一番,那个炼油厂职员竟然是党部的特务。 这下子就清楚了,曹巡捕向党务调查处提供消息,然后按照消息的价值领取赏金。 刚刚在案发现场,徐思齐故意把曹巡捕派去街口执勤,就是为了让他及时把消息送出去,徐恩增但凡有点脑子,一定会猜到事情的原委。 党务调查处和特务处明争暗斗,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赶上这种撬行的行为,徐恩增但凡有点火气也忍不了。 虽然不确定,徐恩增会不会亲自前来,但是起码有了一种可能。 如今,可能成为现实,接下来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 街上的巡捕多了起来,按照徐思齐的命令,凶手有可能逃到平江路东段,要对这一带进行拉网式搜查。 所以,即便徐恩增没来,周炜龙想要顺利潜入方永岩家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117章 许你不仁,就许我不义! “请问,王先生在家吗?” “你找错了,不姓王!” “抱歉……” 咣当一声,房门重重的关上。 “请问,这里是王先生家吗?” “是啊,你是?” “咳咳,夫人,外面是何人寻访老朽?” “哦,对不起,对不起,看错门牌号了。” “………” “请问,这里是王先生家吗?” “哪个王先生?” “王新杰先生。” “你找错了,没这个人。” …… 王新杰是方永岩的化名,也是证件上的名字,只要按照这个名字查找,肯定可以找到方永岩的住处。 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三户家里没人之外,其余七户都经过了核实。 这种事很好判断,作为一名潜伏人员,不太可能拖家带口住着一大家子,家里最多也就是一两口人。 “还有几户没查?”周炜龙看了一眼手表,街上越来越多的巡捕,让他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就剩三户了,103、113、153。”董刚回答道。 “那就是说,肯定是其中一户!” “这三户家里都没人,怎么办?” “把门撬开,进去搜!” “站长,要不,我去打电话多叫几个人来……” “贵在精,而不在多。你替我把风,我亲自去搜!” “是。” 来到153号门前,董刚四处看了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半截钢条,反手用力一别,咔吧一声,硬生生把锁头撬下来。 周炜龙推门走了进去,没用上十分钟就退了出来,说道:“下一户。” 刚刚进去后,屋子里有一股发了霉的味道,显然是很长时间没人住了,不可能是方永岩的住处。 103号和113号相隔不远,相比较而言,113号门庭高大气派,门前挑着一对造型华丽的宫灯,打眼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住户。 反观103号,老式的石库门建筑,只有区区两间上房,属于那种最普通的老百姓家庭。 周炜龙基本上排除了113号,主要是房子显得太过扎眼,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特工人员很少会选择这类住宅。 他回身对董刚一摆手:“从103号开始!” 董刚从兜里掏出钢条,准备故技重施把屋门撬开,忽听屋子里传来咕咚一声响。 他不敢继续撬了,赶忙退了回来,说道:“站长,屋子里好像有人。” 周炜龙皱了皱眉:“外面上着锁,屋里怎么会有人?” 正说着话,一只大花猫忽的一下蹿上了屋顶,蹲在屋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 董刚多少有些不确定,刚才会不会是这只猫发出的动静,他迟疑着说道:“可能是我听错了……” 周炜龙略一思索,从董刚手里要过钢条,迈步来到103号门前,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笃笃! 他试着伸手敲了敲门。 咕咚一声响,是华科志不小心撞翻了暖水瓶,他刚刚把电台放回暗格内,就听到了屋外传来敲门声。 华科志立刻掏出手枪,蹑手蹑脚来到门前,枪管抵住一人高的位置,手指搭在扳机上。 即使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周炜龙也感受到了危险,他伸手掏出了手枪,正要用钢条把门撬开。 “有人来了!”负责把风的董刚出言提醒道。 周炜龙赶忙把枪和钢条收起来,背着手假装抬头望天。 徐恩增阴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周炜龙这才发现,前呼后拥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竟然是徐恩增,他赶忙迎上前,说道:“徐先生,你好。” 暗地里如何勾心斗角,表面还要做出一团和气。 徐恩增四处看了看,说道:“周站长,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你们的戴老板?” “徐先生说笑了,我只是随便逛逛。另外,徐先生,这里毕竟是租界,咱们说话是不是得注意一点?”周炜龙客气的说道。 “周炜龙,我徐恩增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您言重了。不过,身为国民正府特工人员,在大街上公开谈论对方身份,这样合适吗?” 徐恩增冷笑道:“对长官阴阳怪气毫无敬意,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夹枪带棒,你们特务处的人,看起来都狂妄的很啊!” 周炜龙躬身说道:“不敢,卑职对您向来尊敬。”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尊敬好了,所以特意派人尊敬的监视我,趁机浑水摸鱼抓捕方永岩,对吗?” “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据此一公里外,方永岩横尸街头,你敢说,不是你派人下的手?” “这个……” “周炜龙,我警告你,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处长,巡捕来了。”一名特务提醒着说道。 一队华捕端着步枪走了过来,带队的巡长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鄙人大丰纱厂邹元成,正在和客户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周炜龙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巡长看了看名片:“你们住在这吗?” 周炜龙继续编着瞎话:“哦,有一位故旧住在这,我们正要登门拜访,只可惜,他刚好出去了……” 徐恩增忽然开口说道:“行了,别演戏了,你当巡捕房都是摆设吗?谁能不认识你,国民正府特务处的周站长!” 周炜龙脸色骤变,他没想到徐恩增能不管不顾,竟然当着巡捕的面儿,揭穿自己的身份。 巡长一摆手,喝道:“来人,搜他们的身!” 几名巡捕走上前,很快从周炜龙和董刚身上搜出枪支,而徐恩增早有准备,他和手下身上并没带枪。 即便如此,巡长对他们也没客气,现场所有人都被带回了巡捕房。 徐恩增并不担心,自己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加上国民正府官员身份,巡捕房很快就会放人。 他同时也看出来了,周炜龙不会平白无故到这边来,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管发现了什么,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许你不仁,就许我不义! 自己亲自指挥的行动,周炜龙也敢插上一脚,要是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 第118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到“方永岩横尸街头”这句话,躲在门板后面的华科志呆若木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时间内大脑一片空白。 老方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 目送周炜龙一行被警车带走,徐思齐立刻调转车头,驱车来到方永岩住处那条巷子外。 看了看四下无人经过,徐思齐快步来到103号门前,从兜里掏出一截粗铁丝,正准备要撬开门锁。 眼睛余光一扫,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赶忙收起铁丝,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思齐,你怎么到这来了?”郑重迈步走了过来。 徐思齐抬头看了一眼,很认真的系好鞋带,站起身说道:“有居民报警,附近住户门锁被人撬了,我正准备过去瞧瞧。” “就你一个人?” “巡捕已经到了现场,就等我了……你干嘛来了?” “还能干嘛,找你啊,幸亏问了巡捕,要不然,可够我找上半天的。” “找我什么事?” 郑重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刚刚翁队长找到我,他跟我说,周站长朝这边来了,估计是要查找方永岩的住处,让你暗中帮忙,免得巡捕过来捣乱……” 两个妇女挎着菜篮子,大声说笑朝这边走了过来。 郑重拽了一下徐思齐,两人从巷子里出来,上了徐思齐的轿车。 看着崭新的轿车内饰,郑重由衷的赞道:“思齐,行啊,专车都配上了,还是新车呢……我就说吧,你干啥像啥,这才不到三个月,又是巡捕房探长,又是特务处少校,双管齐下,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怎么着,眼红啊。”徐思齐笑着从兜里掏出香烟,扔给郑重一支,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眼啥红,你混的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刚才说方永岩……” “哦,对对,可别误了大事。周站长目前就在这一地,可能是适机寻找方永岩的住处。” “方永岩?他住在平江路?” “对。” “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那个………” 眼见一名巡长朝这边跑过来,郑重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接二连三的被打断,我都快赶上说书的了,手里就差一块惊堂木。” 巡长气喘吁吁来到轿车旁,徐思齐摇下了车窗,问道:“张环,什么事?” 张环稍微喘了一会,躬身说道:“徐探长,报告您一个好消息,大马路那两名疑犯已经落网,目前已被押送至虹口巡捕房。” “在哪抓到的?” “在三马路。那两家伙走投无路,最后实在没办法,躲进了慕尔堂教会学校……” “他们是什么人?” “暂时还不清楚。哦,还有,刚刚在平江路也抓获了数名疑犯,其中两人身上携带了枪支。” “哪方面的人?” “其中一个是大丰纱厂董事邹元成,不过,据说,这只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实身份,是特务处上海站站长周炜龙。” “哦……” “总探长说,让您立刻返回巡捕房。” “我知道了。” 徐思齐看了看张环,温言说道:“张巡长,你做的很好,不管发现任何情况,一定要及时汇报。” 张环一脸诚恳的说道:“不瞒您说,下面这些巡长都商量好了,以后就听您的命令,大伙也看明白了,您可没少替我们华捕说话,包括上次申请加薪的事。” 徐思齐笑了笑:“也不能说是就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威廉、拉塞尔两位探长的命令,也要做到绝对服从。” “明白!” “你去忙吧。” 张环双脚一并,保持着巍然不动的姿势,目送徐思齐的轿车渐渐远去。 轿车内,徐思齐叹了一口气,说道:“看起来,站长的运气不太好……” “站长会不会有麻烦?”郑重不无担忧的说道。 “应该没事。凶杀案有目击证人,凶手另有其人。” “你知道,死者是谁吗?” “死者身上没带证件,目前还在调查中。” “是方永岩。” “方永岩?” “翁队长也没透露太多细节,他就是说,死者是方永岩,就住在平江路一带。” “哦……” “你这是要去哪?” “回巡捕房。” “前面电车站停吧,我下车。” “好。” “瞧我这臭记性,差点儿忘了最重要的事……” 郑重身子侧转,面向正在开车的徐思齐,很严肃的敬了一个军礼,说道:“特别行动队副队长中尉郑重,特来向特别行动队队长徐思齐少校报到!” 徐思齐笑道:“军衔职务倒是说的详细,你不嫌啰嗦啊。” “这表示对长官的尊敬。” “滚蛋!” “请问,这是徐队长的第一个命令吗?” “没完了是吧?那么爱演戏,干脆派你去电影公司当卧底算了。” 郑重也笑道:“还真别说,我特喜欢看电影,要不是加入了特务处,确实打算去电影公司试试……” 轿车缓缓停在街边,前面不远就是电车站。 郑重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听站长的意思,好像准备让我也进入巡捕房,说是方便我们之间互相配合。” “哪个巡捕房?”徐思齐问道。 “当然是虹口巡捕房,你是华捕探长,录用一个普通巡捕,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录用巡捕很严格,为了防止营私舞弊,一般是由总探长亲自面试,我恐怕是帮不上忙。” “………” “另外,还有一个严苛的条件,报名应聘巡捕的人,除了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之外,必须是在英法租界居住满三年。你住满三年了吗?” “刚好三年整。” “那还好。” “不是,那你为啥能当上巡捕、哦,对了,是因为顾小妞那件事……” 郑重忽然嘿嘿一笑,说道:“思齐,你这不声不响的和姐姐好上了,妹妹回来咋办?” 徐思齐探过身子,伸手替郑重推开车门,催促着说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赶紧下车!” 郑重一脸的坏笑,拍了拍徐思齐的肩膀,说道:“要不要兄弟教你一招?” “啥招?” “既然玲珑也喜欢你,干脆一起收了算了……” 第119章 大花猫 虹口巡捕房。 总探长室。 徐思齐、威廉、拉塞尔,三位探长并肩站在办公桌前。 史都华坐在高大的靠背椅上,正在和总捕房警务总监通电话:“……好的、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再见,总监阁下。” 挂断了电话,史都华沉思了半晌,说道:“从平江路抓回来的那些人,都放了吧。拉塞尔探长,这件事你去办。” 拉塞尔说道:“总探长,那些人非法携带枪支,而且又恰好出现在平江路,我怀疑,他们和平江路命案有关。” “他们都是国民正府的人,即便非法携带枪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况且,经过目击证人辨认,这些人当中并无凶手,是这样吗?威廉探长。”史都华的目光转向了威廉。 威廉恭声说道:“是的。” 史都华点了点头,叹道:“在这个古老的半现代国家,法律难免会被政治干扰,这是没办法的事,上海市政厅已经发来了证明信,总捕房也希望尽早结案,毕竟,这里是上海。” “明白了。” “当然了,对这些总是制造麻烦的人,我们也不能听之任之,必须加以管制,从即日起,一年时间内,限制以上人员入境。” “是!” 拉塞尔躬身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史都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威廉探长,说道:“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吗?” 威廉说道:“暂时还没有。” “这样吧,明天把死者的照片见报,照片要多角度拍摄,最好找专业的摄影师来拍摄。” “明白。” “威廉探长,这件案子由你负责,知道其中的关键吗?” 威廉略一思索,试探着说道:“若是涉及国共两党,那也不必再往下查了,是这样吗?” 史都华点了点头:“没错。” “那、该如何善后呢?” “还是老规矩,对辖区进行拉网式排查,驱逐所有潜在的共党分子,如果遇到反抗,格杀勿论!” “是!” “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和徐探长谈。” “是。” 威廉躬身退了下去。 “徐探长,请坐。” “谢谢。” “南京路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做的非常好,国联观察团返回饭店后,第一时间向工部局表达了感谢,对于那些绅士们来说,这次上海之行,一定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因为,他们都吓坏了。”史都华微笑着说道。 徐思齐也笑道:“好在及时发现了危险分子,观察团也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而已。” “幸亏你当时在场,要不然也很难说,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是什么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汤明,另一个叫龙林泽,他们都是职业杀手。” “杀手?” “对。据二人交待,他们是受了王冠樵的指使,特意前来上海刺杀埃德里奇爵士。” “他们不是斧头帮的人?” “不是。斧头帮名声在外,他们的口音很好辨认,所以,这次暗杀行动,王冠樵找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王冠樵为什么要刺杀埃德里奇?” “在东北问题上,埃德里奇爵士有支持日本人的倾向,你也知道,王冠樵是一个极端的民族主议者……” “在上海,他被称为义士。” 史都华耸了耸肩:“好吧,我同意你的说法。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王冠樵确实令人钦佩,他配得上义士两个字。” “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徐思齐问道。 史都华说道:“按照工部局的意思,案情会尽快通报给国民正府,王冠樵不仅屡次在租界制造大案,而且对于国民正府来说,他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麻烦。希望加强双方合作,早日逮捕此人!” …… 傍晚时分,徐思齐开着车,再次来到了平江路东段。 看到徐探长的车,张环赶忙快步迎了过来,躬身说道:“徐探长,您来了。” “被撬的那户情况怎么样?”徐思齐问道。 “说来也奇怪,窃贼啥也没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走了。” “不是说,那家没人吗?” “房主去了南洋,委托侄儿照看房子,我们把他侄儿找来,他侄儿说,家里什么也没少。” “还真是奇怪啊……” 徐思齐心里明镜一样,肯定是方永岩的证件上地址不全,周炜龙只能在一个范围之内,挨家挨户的进行排查。 张环说道:“探长,我去过那家,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赶上咱们在这大搜捕,估计贼听到了动静也就逃了。”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指着前面不远的路口,说道:“你马上布置人手,在那个地方设卡,无论是谁,只要不是本地居民,一定要严加盘查,必要时可以搜身。我现在怀疑,凶手或许还在附近。” “是!” 张环躬身退了下去,在华捕探长面前,自然要表现的卖力一些,咋咋乎乎的分派巡捕在路口设卡。 巡捕们设卡检查的地方,是进入方永岩家那条巷子的必经之路。 徐思齐这么做的目的,等于是让巡捕替自己警戒把风,免得在翻找电台的过程中,有特务处的人忽然闯进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再次来到10号房门外,徐思齐并没有急于动手,他在考虑是走门还是走窗户。 走窗户有一个好处,即便有人门口经过,看到房门上着锁,会以为家里没人。 若是走门,万一共党方面派人来取电台,双方在黑暗中见面,自己又不能证明身份,弄不好很容易造成误伤。 正犹豫时,一只大花猫纵身一跃,从敞开的气窗跳进了屋子。 没用上半分钟,大花猫“喵”的怪叫一声,奇快无比的从气窗中蹿出,沿着屋脊逃之夭夭。 徐思齐心里一动,大花猫刚刚发出的怪叫,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一样…… 难道屋子里有人? 他事先已经查看过了,所有的门窗都完好无损,理论上来说,没人可以一点痕迹不留,进入到一个特工的家里。 所以,据此推断,屋子里极有可能是自己人。 第120章 狡兔三窟 一小时前。 华科志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用不了三两天,巡捕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从暗格里拎出那只皮箱,再把暗格重新复位,堆放了一些报刊杂志作为伪装物,又在屋子里仔细翻找了一遍,以免遗落其他重要文件。 剩下的时间里,他只能安静的等待着,打算等到天黑的时候,借着夜幕的掩护离开,毕竟街上还有很多巡捕。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科志不敢开灯,房间里的光线就会显得更加昏暗。 皮箱里的蓝皮日记本,上面会不会记录一些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华科志赶忙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日记本。 实际上,这是一本民国十四年版的《四角号码》,由于封面破损严重,方永岩特意弄了一个蓝色书皮。 《四角号码》算是近代最普及的“字典”,只不过现在很少有人使用,市面上基本也买不到,这类书只会出现在旧书店。 原因很简单,有更简单实用的替代品,像《国语新字典》、《学生字典》等等。 华科志心想,既然《四角号码》和电台放在一起,应该就是密码本了,他正准备把书放回去,书里夹着的一张信纸掉了出来。 捡起来一看,上面是方永岩亲笔写的一行字:奸细尚未查实,有待于进一步确认,情报员冰或许…… 这应该是一份准备发出去的电文草稿,从语境上分析,可能是忽然被外界干扰,这句话并没有写完。 华科志皱起了眉头,“冰”是什么人? 如果从字面上理解,方永岩在这句话里面,专门提到了情报员“冰”,难道“冰”就是那个奸细? 情报员冰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就是奸细? 华科志正想的出神,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他吃了一惊,本能的反身踢出一脚。 “喵!” 黑影发出一声怪叫,三蹿两蹿没了踪影。 大花猫本以为屋子里没人,冷不防被人踢了一脚,它受到了惊吓,顺着原路仓皇逃窜。 华科志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只偷食的野猫。 来到厨房抬头看了看,屋顶有一扇敞开的气窗,大约一尺见方的样子,刚好能够容纳一只猫出入。 “我还饿着肚子呢,哪有吃的给你……” 华科志苦笑着摇了摇头。 笃笃! 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纸条,悄无声息的掉在地上。 华科志顿时紧张起来,身体紧贴着墙壁,弯下腰捡起了纸条,然后慢慢退回到卧室里。 他找来手电筒,用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借着手电的光亮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门锁已经打开,出门往北走,巡捕目前都在东边。 华科志略一思索,悄悄来到门口,试着伸手推了一下,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 他心里盘算着,如果对方是敌人的话,早就带人冲进来了,根本没必要搞得如此繁琐。 况且,自己也必须尽快离开,巡捕房一旦查实了方永岩的身份,或许在下一秒钟就会找上门来。 华科志权衡利弊,拎着皮箱推门走出来,他四处看了看,除了几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巷子里一切正常。 拎着皮箱出了巷子口,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华科志向北匆匆走去。 看到出来的是华科志,徐思齐总算是放下心。 他多少也猜到了原因,估计是上次锄奸行动后,华科志一直躲在方永岩家里。 …… 一周后。 郑重顺利通过考试,成了虹口巡捕房的一名巡捕。 其实,早在面试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了史都华,郑重是徐思齐的同学。 史都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当然要顾及一下徐思齐的面子,毕竟那是手下最得力的探长。 此刻,徐探长办公室内,徐思齐和郑重相对而坐。 “唉,站长也够倒霉的,一年之内,不准进入租界。要我说,那个徐恩增,纯粹是损人不利己,他自己也同样被限制入境。” “徐恩增还在上海?” “回南京了。” “史济为的案子怎么样了?” “我听说,是党部内部出了奸细,这个人目前已经被逮捕入狱,第三处的丁默椿也受到了牵连,若不是陈国夫替他说话,怕是也要搬到监狱住上一段时间了。” “戴老板怎么说?” “戴老板对这件事就四个字评价,咎由自取!” 李世群通共的案子,毕竟涉及到了机密,除了高层一些大人物获悉内情之外,下面的人也只是道听途说。 郑重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笑道:“还是当探长好啊,起码有免费的咖啡喝。” 徐思齐说道:“过一段时间,我把你调到便衣队,以后跟着我,就不用天天上街执勤了。” 郑重点了点头:“站长也是这个意思。” 徐思齐略一思索,问道:“那个乔振东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移交给了上海地方法苑,据说很快就要执行死刑,当众枪决那种。” “按说,他也多少有些功劳,比如击毙了方永岩那件事。” 郑重撇了撇嘴,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说道:“如果方永岩没死,周站长或许还能向上面陈情,就说他是特务处在共党那边的卧底,现在好了,方永岩一死,咱们啥也没捞着,他不死谁死?” “是啊,本来有机会抓到活口……” “对了,思齐,下午要是有时间的话,咱俩再搜一次方永岩的住处,你觉得怎么样?” “巡捕房至少搜了三次,电台肯定让共党拿走了,再多搜一次能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你这么想,方永岩是谁啊,那是共党在上海的大头目。他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暴露吗?万一暴露的话,电台肯定是要被搜出来,对吧,如果换成你,会不会多留一手?” 徐思齐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说……狡兔三窟?” 郑重坐直了身子,故作姿态的喝了一口咖啡,微笑着说道:“孺子可教也。” 第121章 气窗 平江路103号不仅换了新锁,而且还贴上了巡捕房的封条。 徐思齐叫来巡捕,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吩咐巡捕守在门外,然后和郑重迈步进了屋子。 他们属于正常查案,不会因此引来任何怀疑。 经过了数次搜查,屋子里稍显凌乱,高低柜下面的暗格已经被巡捕找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两人分头翻找了一番,并没有找到实质性的线索。 徐思齐坐下来,拉开手边的抽屉看了看,说道:“我也是鬼迷心窍,竟然信了你的话,又跑来搜查一遍。” 郑重也觉得有些尴尬,房屋面积本来就不大,被二十多名巡捕反复搜查了三遍,几乎可以说是掘地三尺了。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出来散心呗……” 郑重进了厨房,打开壁橱看了看,角落里放着一块青砖,他伸手拿了出来,喃喃自语着说道:“这是个啥东西?” 刚刚搜查第一遍的时候,徐思齐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只是没声张,希望郑重不会留意到。 听到厨房传来开关壁橱的声音,他起身迈步跟了进去,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郑重手里的青砖,说道:“干嘛呢,砖都不认识啊。” 郑重眉头紧锁,翻来覆去端详着手里的青砖,说道:“砖我倒是认识,我只是奇怪,方永岩在家里放块砖头干啥?” 徐思齐接过青砖闻了闻,回手又递给了郑重,说道:“中药味。” 郑重提鼻子一闻,确实有一股中药味,说道:“怎么会有中药味?”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指着角落里的一个药罐,说道:“看那儿。” “啥意思?” “这还不明白?一看你就是没煎过中药,药煎好了之后,把药罐从炉子上拿下来,你告诉我放哪儿?” “放桌上呗。” “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药罐,烫的要命,桌子不打算要了啊。” “放青砖上?” “对呗,青砖的用处,就是用来隔热的。” “不是,思齐,你煎过药啊?” “在天津的时候,母亲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煎一次药,父亲工作忙没时间,这种活儿只能我来。” “对对对,我把这茬儿忘了。那、青砖上的药味咋来的?哦,可能是汤药洒了……” 徐思齐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方永岩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正对着气窗的地方,然后把那块青砖放上去。 之所以要放一块青砖,是因为方永岩身高不够,他想要摸到气窗的位置,就需要加一块砖的厚度。 从发现大花猫轻车熟路进出气窗时,徐思齐就觉得有些纳闷,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以方永岩的观察力,肯定是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不把气窗关上,阻止大花猫随便进出呢? 今天看到了青砖和药罐,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气窗始终敞开,是为了方便方永岩从气窗上面拿东西。 气窗窝在一个类似阁楼里面,既可以避免雨水倒灌,又不影响通风换气,只是每次开关的时候,身子要探进阁楼内。 以方永岩的身高,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若是弄一个梯子放在家里,看到的人会首先联想到气窗。 所以,方永岩干脆也不关气窗,免得引起旁人不必要的猜测。 在普通人看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对于一名潜伏者来说,必须考虑到每一个细节。 就比如,可能即便方永岩准备了梯子,根本也没人注意到,但是他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还有就是那个药罐,这是让徐思齐确定气窗有问题的关键。 方永岩对科学极为推崇,尤其是在医学方面,他曾经对徐思齐提起过,自己成年以后就没服用过中药,赶上头疼脑热都是去看西医。 这样的一个人,家里怎么会有药罐呢? 药罐的用处,只是用来解释那块青砖的用途。 买一包草药把青砖煮上半天,基本可以瞒得过任何人,除了知道他不吃中药的徐思齐之外。 事实上,方永岩几乎照顾到了所有细节,只可惜千算万算,还是忽略了认识自己的乔振东。 所以,百无一漏这句话其实是病句,没人可以做到百无一漏,那除非不是人。是神。 徐思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郑重说道:“有这个时间,干点啥不好,对着一块砖头研究半天,你说,咱俩是不是闲得慌?” 郑重把青砖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一本正经的说道:“思齐,你别嫌麻烦,其实,查找线索就是这样,过程极其枯燥乏味,不要说是一块砖头,哪怕是一杯水,也可能存在潜在的线索。” “问题是,巡捕房都搜过好多遍了,我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 “你说的不对……” “别小瞧人,我也是经过巡捕房培训的警务人员,周站长曾经说过,巡捕房的培训和特工培训大同小异。” “巡捕房的培训科目,针对的只是普通刑事案件,我就不相信,像方永岩这种级别的特工,他留下的线索,就凭几个巡捕能找到吗?”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思齐,去南京培训的事,你要抓紧了,特务处的培训方法,保证到时候让你大开眼界!” “暂时恐怕还不行。我调来虹口巡捕房才两个多月,就急着申请休假,史都华肯定不会同意。” “刚当上探长就休假,确实不太合适……” 郑重掏出烟盒看了一眼,烟盒里空空如也,于是说道:“徐探长,赏支烟抽,休息一会。” 徐思齐一摸兜:“烟忘在车里了。” “放哪了?” “外套兜里。” “钥匙。” 徐思齐把车钥匙递过去,嘱咐着说道:“顺便看一眼后轮胎,来的时候,怎么感觉车胎气不足呢。” “哪边轮胎?”郑重问道。 徐思齐想了想:“好像是右边吧?” 郑重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唉,您这一句好像,我就得受累两边都看看,混支烟抽也不容易,还得当一回汽车修理工。” “废话真多!”徐思齐笑着虚踢了郑重一脚。 等到郑重出了门,徐思齐立刻搬来一把椅子,然后把青砖也摆在上面,纵身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从103号走到巷子口,加上还要开车门找香烟,检查轿车后面左右两个车轮胎,郑重没个三五分钟回不来。 门口的巡捕就更不用说了,他负责在门外警戒,没有徐思齐的命令,绝不敢擅离职守。 退一万步说,即便被人意外撞见,其实也没什么不妥。 徐思齐到方永岩家里来,主要就是为了查找线索,无论在做任何事,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第122章 所谓的线索 气窗只有大约一尺见方,内部构造一眼看个通透,里面什么都没有,上沿是一排木板棚顶。 徐思齐略一思索,从左边数到第三块木板,伸手用力一按,门板陡然弹起,一本用油布包裹的书掉了出来。 他愣了一秒钟,立刻把书揣进怀里,重新复原了木板,从椅子上跳下来,青砖和椅子都放回原处。 徐思齐现在全明白了,方永岩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有计划的安排,一步一步引导自己找到这本书。 那些所谓的“线索”,本就只有徐思齐能够看得懂。 正常来说,用来垫脚的青砖,完全可以换成厚一点的书,用完了擦干净就可以了,没必要弄得这么繁琐。 方永岩担心,徐思齐发现不了这个秘密,所以才在屋子里留下青砖和药罐,用来引起徐思齐的注意。 气窗上面藏书的步骤,同样是方永岩惯用的方式,就连藏在第三块木板下面的细节,徐思齐也早就知道。 因为案子由威廉探长负责,所以在最开始的几天里,徐思齐并没有到现场来,他想等事态平息了,再独自过来勘察现场。 今天刚好郑重提出来,也就顺水推舟跟着过来了。 理论上来说,他发现秘密是迟早的事。 以方永岩的谨慎,当然不会把电台和密码本放在一起。 他也早就打算好了,自己若是出了意外,巡捕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找上门来,电台体积太大,被找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唯一能够补救的措施,就是把密码本和电台分开。 那本《四角号码》和电台放在一起,一般人都会认为肯定就是密码本。 而事实上,那是为了误导搜查的人,油布包裹的那本书,才是真正的密码本。 在方永岩看来,损失一部电台是必然的事,只要密码本没落到敌人手里,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机缘巧合之下,第一个发现电台的人,并不是巡捕或者国民正府的特务,而是躲在家里的华科志。 这也是除了死亡,方永岩唯一算错的地方。 ……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徐思齐先一步进了卧室,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抖落着高低柜上的书刊杂志。 又过了一会,郑重迈步走了进来,掏出火柴点燃叼在嘴里的香烟,说道:“天气越来越热,哪天有时间,咱们去游泳怎么样?” 徐思齐拿过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点燃,说道:“去哪游?” “苏州河。” “上海人喝的水,可都是苏州河的水,去那游泳,等于是喝自己的洗脚水。” “下游有一好地方,不影响水厂取水,水质那叫一个清亮,比喝的水还干净。” “没人管吗?” “下游没事,没人管。每年最热的时候,好多人都去那边游泳,洋鬼子也不少,等你去了就知道,那些洋妞是真敢穿,大腿、大兄、白晃晃的都露在外面,看得人直眼晕……” 徐思齐皱了皱眉:“郑重,我怎么觉得,你游泳的动机不纯呢,你到底是游泳,还是去看白晃晃的大腿大兄啊?” 郑重笑道:“两者兼而有之。” “龌龊。” “龌龊啥,人家洋妞根本不在乎,你看她,她觉得你是欣赏她,你要是不看她,她反而很生气,认为你不尊重她。” “我猜,你一定很尊重她们。” 郑重哈哈一笑:“你猜对了,我那是相当的尊重。” 徐思齐也笑道:“要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找个女朋友,有人管着你,脑子里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想找女人还不简单嘛,只要兜里有铮铮作响的现大洋……” “我说的是女朋友,你说的是找女人。” “找女朋友,你得哄她着,找女人,她们哄着你。”郑重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思齐点了点头:“阁下高论,辩不过你,我认输。对了,轮胎看了没有?” “看了,都好着呢。”郑重转身去了卫生间。 大约一小时之后,两人驱车离开了平江路。 …… 一周后。 入夜。 多伦路215号。 在虹口地区,多伦路215号绝对称得上是顶级豪宅。 高坡鱼鳞式红瓦屋顶,八角攒尖型塔楼,二三楼露台栏杆均采用欧式铁艺,加上仿古罗马陶立克式柱子,这是一栋典型的西班牙风格建筑。 二楼客厅内,摆着一桌酒菜,阿桂和梁红治相对而坐。 阿桂搔首弄姿媚眼乱飞,引得梁红治坐立不安,若不是有佣人在场,这个老家伙早就难捺不住了。 “梁先生,你干嘛不喝呢,就我一人喝,多没意思呀。”阿桂嗲声嗲气的说道。 梁红治嘿嘿笑道:“老朽不胜酒力,若是贪杯豪饮,一会怕是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进行什么呀?” “阿桂姑娘冰雪聪明,何必一定要说破呢?” “梁先生,咱们可说好了,一次十块钱,不过夜。” “咳咳、咳咳……” 当着佣人的面,阿桂挑明了瓢客和济女的关系,让梁红治的一张老脸多少有些难为情。 他从不往家里带济女,主要是阿桂拒绝了他好多次,这次好不容易答应了,这才破例同意带她来参观一下自己的豪宅。 多伦路215号,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犹如名胜古迹一样的存在,都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局。 所以,阿桂提出来,要顺便参观一下,这个要求本身也很正常。 这就像老百姓对皇宫的向往,没见识过总是觉得好奇。 忽听院子里传来连续的狗吠,为了防止有人偷偷进来,他特意养了一只纯种的德国黑背看家护院。 梁红治赶忙放下酒杯,快步来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向楼下窥视。 楼下一切如常,那只大狼狗在花树间低头嗅来嗅去,似乎是寻找着什么。 “阿昆,去看看怎么回事!”梁红治吩咐道。 佣人阿昆答应着,打开门灯迈步走了出去,拿着手电四处转了一圈,然后对楼上说道:“老爷,没事。” 梁红治问道:“狗叫什么?” 阿昆回答道:“可能是老鼠吧……” 梁红治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进了卧室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南部式手枪,亲自带着两个保镖在院子里巡视。 这一带算是日租界最安全的区域,对面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每隔半小时左右,就会有一队巡捕从门前经过。 巡视了一圈,并没发现异常情况,梁红治终于放下心来,说道:“阿昆,我这边不用你了,你也去休息吧。” 回到二楼卧室,他把枪放回抽屉里,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猛然抬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钉在书桌上,刀尖下是一张白纸。 第123章 敲诈 ——限期三天之内,准备好五万块大洋,否则的话,取尔狗命!王冠樵! 看到纸上的留言,梁红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冠樵暗杀埃德里奇一事,在上海传的沸沸扬扬,那些有心向日本人靠拢的汉奸们,都不免对这个暗杀之王更加心生忌惮。 一阵凉风吹进来,梁红治这才惊觉,卧室的窗户竟然开了,窗台上还留有一副脚印,目测之下至少是七号半的鞋子。 七号半的鞋子,不太可能是女人。 家人都住在后楼,晚上也很少到前面来,屋子里除了两个保镖,再就是阿桂和佣人阿昆。 会不会是有内鬼串通外人,趁着自己不在房间内,把匕首和信放在桌上,制造有人进来的假现场? 保镖刚刚随同自己在院子里巡视,脚印不可能是他们的,况且,这两人跟了自己四五年,要想做内鬼也不用等到现在。 佣人阿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家里也有六七年了,她更不可能是斧头帮的人。 难道是阿桂? 梁红治略一思索,伸手关好门窗,再次把手枪藏在袖筒里,迈步来到了客厅内。 阿桂瞟了他一眼:“来呀,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好好好……” 梁红治低头看了一眼,阿桂的鞋子最多六码,实际上可能还要小一些,窗台上的脚印绝不是她留下来的。 趁着阿桂不注意,他偷偷打开阿桂随身携带的挎包,里面除了一些随身物品,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男人的鞋子。 这就让人更害怕了,难不成王冠樵真有飞檐走壁的本领? 要不然,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铃铃铃!” 书房内的电话骤然响起。 梁红治稳了稳心神,迈步走进了书房,伸手拿起电话:“喂?” “梁红治,你好啊。”电话另一端,是一个明显带有江淮口音的男子。 “你是?” “王冠樵!” “哦哦哦,原来是王帮主,失敬、失敬。梁某久仰王帮主大名,那个……”梁红治大脑陷入一片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王冠樵冷声说道:“废话少说,给你的信看到了吗?” “哦,看到了……” “怎么说?” “额、王帮主,你看是这样啊,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梁红治从没得罪过你……” “你做了什么,还用我一一给你指出来吗?” “………” “梁红治,你可听好了,别以为有日本人保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你家里我都能去得,想要杀你易如反掌,懂吗?” 梁红治掏出手绢擦了擦汗,低声下气的说道:“王帮主,我知道你的本事。可是,三天准备五万块……这么大的一笔钱,就算是卖房子卖地,你也得容我时间吧?” 王冠樵冷笑道:“你贪污军饷得了五十万,倒卖国宝《四夷朝贡图》又得了三十万,我要你五万块,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你如果觉得钱比命重要,那就等着瞧吧!” 梁红治心里暗暗吃惊,这些事很少有人知道,王冠樵居然一清二楚,看起来此人确实不可小视。 王冠樵继续说道:“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认为日本人可以保你平安,就想一想白川义则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算是彻底击垮了梁红治,日本人连本国陆军大将都保护不了,最后死于王冠樵策划的暗杀行动中,更何况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他赶忙说道:“王帮主,息怒息怒,万事好商量。敢问,这次之后,咱们之间是不是,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你是汉奸,我专杀汉奸,咱们之间不可能和解!……” 稍微停顿了一下,王冠樵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这次之后,本人绝不会再来找你第二次。说实话,最近外面风声太紧,我也是急需用钱,拿到钱之后,我就离开上海。” 梁红治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反复敲诈自己就行,要是那样的话,家里有多少钱也受不了,于是说道:“王帮主一言九鼎,梁某愿意相信您的为人。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取钱?” “钱什么时候能筹到?” “一两天之内。” “那好,我三天后来取钱。” “具体时间是……” “你准备好钱,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好的,好的。” 电话里随即传来忙音,梁红治愣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放下电话机。 这件事该怎么办? 报告日本人? 不行。 就像王冠樵说的一样,白川大将都在劫难逃,何况自己这种身份。 暗杀白川大将时,现场肯定如临大敌一般,能说日本人保护的不够周全吗?肯定不是。 只能说是王冠樵手段高超,具有非同一般的暗杀能力。 暗杀之王的大名,那可不是靠牛皮吹出来的,那是刀刀见血杀出来的名号! 思来想去,梁红治一拍大腿,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唉,罢了罢了,就当是破财免灾吧!” 稀里哗啦! 客厅内传来杯盘摔在地上的声音。 梁红治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自斟自饮的阿桂等在客厅里,忽然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早就把这个女人忘在脑后了。 他赶忙出了书房,快步来到客厅一看,阿桂人事不省的伏在桌子上,地上一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呕吐物。 即便阿桂现在打扮的花枝招展,梁红治也没了那份心情,何况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捂着鼻子来到楼梯口,大声说道:“阿昆,叫司机来,把这个女人赶紧送走!” 几分钟后,司机来到楼上,把阿桂扛下楼塞到车里,问道:“嗳,你住哪?” “申江公寓……”窝在后车座的阿桂喃喃着说道。 “多伦路的申江公寓?” “嗯……” 车灯亮起,轿车朝申江公寓开去。 …… 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特遣队队长室。 浅野秀城推门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少佐,您找我?” “你先看看这个。”涩谷英明把一本文件递了过去,封皮上写着监听记录四个字。 在日租界内,日本军方有这个便利条件,趁着黑夜架线截听电话,肆无忌惮窃听任何人的秘密。 梁红治虽然是汉奸,但是他也在窃听名单之内,日本人这么做的目的,一方面是考验他的忠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提供保护。 看完了通话内容,浅野秀城沉思了片刻,说道:“少佐,您觉得,会不会是那个济女搞的鬼?” 涩谷英明说道:“如果是济女搞的鬼,那倒也没什么,她无非是想敲诈梁红治一笔钱。不过,我相信,她没这么大的胆子。况且,国民正府、英法租界,都在通缉王冠樵,他现在确实走投无路,急于离开上海。这种时候找梁红治要钱,合情合理。” “我们该怎么做?” “趁着这个机会,除掉王冠樵,以告慰白川大将的在天英灵!” “是!” “现如今,王冠樵已然成了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停止行动。所以,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务必做到一击即中!” 浅野秀城迟疑着说道:“我听说,王冠樵很少勒索钱财,这次忽然改变了作风……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涩谷英明微微一笑:“要是真的有诈,那就更有趣了。” 第124章 阿桂 申江公寓。 阿桂身子歪歪斜斜,走一步退两步,沿着年久失修的木楼梯上楼。 四楼走廊灯还是老样子,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 阿桂扶着墙干呕了一会,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边的污迹,喃喃着说道:“该死的老东西,还要进行下一步,你有那个本事嘛……” “阿桂小姐,回来的这么早,今天不用上班吗?”徐思齐拎着公事包,从后面慢慢跟了上来。 阿桂靠在墙上,醉眼朦胧的看了徐思齐一会,说道:“你的事,我帮你办完了,还上什么班……” 徐思齐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阿桂撇了撇嘴:“怕什么嘛,这里连一个鬼影都没有,还有啥不能说的。” 徐思齐指了指8号房门,低声说道:“进去说。” 阿桂有些不以为然:“你是巡捕,胆子怎么这么小……” 对面房门吱呀一响,一名戴着金丝眼镜,大背头梳的一丝不乱的男子走了出来,见阿桂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赶忙上前伸手搀扶。 阿桂推了他一把,不耐烦的说道:“别碰我!” “阿桂,你喝多了……” “喝多了也不用你管!姓白的,我警告你,以后再敢动手动脚,让徐巡捕抓你!” “阿桂,你别乱讲,我哪有动手动脚?”白姓男子一脸的尴尬。 阿桂怒道:“敢说没有,爪子给你剁了!实话告诉你,姑奶奶我也不是好惹的!” 白姓男子面红耳赤,无所适从的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让阿桂说的有些下不来台。 徐思齐客气的说道:“白先生,这么晚还出去。” “出去会一个朋友。额、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白姓男子低着头,从两人中间匆匆走了过去,楼梯口很快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不花钱还想找女人,以为你姓白,就想白玩呀,我呸,做梦去吧!”阿桂对着楼梯口啐了一口。 徐思齐说道:“我觉得白先生人挺好,对你也不错。” “好个屁,一肚子坏水!” 阿桂打开挎包,从里面翻找出房门钥匙,开门的时候,挎包脱手掉在地上,挎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徐思齐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香水瓶、香烟、火柴、胭脂粉饼等等,一样一样的放回挎包里。 阿桂打开了门锁,连推两下才把门推开,气得用力砸了一下房门,说道:“门也不修,灯也不修,黑心房东啥事也不管,就知道收房租……” “包拿好。”徐思齐把挎包递过去。 阿桂伸手接过挎包,目不转睛的看了徐思齐一会,说道:“你呀,外表斯斯文文一团和气,其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对不对?” 徐思齐皱了皱眉:“你喝多了吧?” 说话间,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屋子。 “随便坐,别客气,我去给你拿汽水……” “阿桂,别忙了。” “我去给你拿汽水,可口可乐……” “我问你,那双鞋底呢?” “在包里。” “包里?我怎么没看见?” 阿桂把挎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然后从挎包底层掏出一双布鞋鞋底,鞋码刚好是七号半,这就是梁红治家里窗台上脚印的由来。 “怎么样,想不到吧?”阿桂得意的晃了晃鞋底。 挎包最下面做了一个夹层,鞋底藏进去只有薄薄一层,只要不是特工人员,很少会有人注意到。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让你把鞋底藏在身上,你为什么要藏在包里?” “那个老色鬼手脚不老实,万一他要是摸……” “不可能!时间我都算准了,他没心情做那种事。” “没心情做那种事……看起来,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呀,是不是和女朋友做过了?”阿桂吃吃的笑个不停。 “………” 徐思齐从公事包拿出一封银元,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把鞋底装进包里,说道:“阿桂小姐,今晚的事……” 阿桂歪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说道:“必须烂在肚子里,说出去对我没半点好处。你都讲好多遍了,真是啰嗦。” 徐思齐点了点头:“另外,我提醒你一句,你即使说出去,我也可以不承认,梁红治拿我没办法,你可就不一样了。” 阿桂叹了一口气,拉着长音说道:“懂。你是徐大探长,我只是一个任人欺负的舞女,谁能信我的话,还不是你说啥是啥。” 徐思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听到阿桂家里咕咚一声,他侧耳听了一会,隔着门板问道:“你没事吧?” 房门忽然一开,露出阿桂笑嘻嘻的一张脸,说道:“谢谢关心,我没事。徐探长,我告诉你一件事,想不想听?” “什么事?” “申江公寓整个四楼,没一个好东西!” “………” “哦,除了你和张老师。” 阿桂提到的张老师,是住在走廊另一侧15号房的张立伟,他是慕尔堂教会学校的国文老师,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在整栋楼里人缘都非常好。 刚刚那位白先生,大名叫白九卿,是南华电影公司一名不入流的配角演员,出演过几部毫无反响的电影。 别看他穿着光鲜体面,其实家里外面就那一套像样的衣服,由于很长时间没戏拍,经济情况基本是一种入不敷出的状态。 白九卿声名狼藉,曾经还蹲过巡捕房监狱,罪名是有伤风化,躲在女浴室图谋不轨。 “姓白的就不说了,还有5号房那个老乞婆,人前人后嚼舌头根子,说我是窑姐什么的,窑姐怎么了,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描眉打鬓,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啥好东西!”阿桂愤愤不平的说道。 “大家都是邻居,互相迁就一下。那个,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嗳,我还没讲完呢……” 眼见徐思齐关上了房门,阿桂鼻孔里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说道:“你也不是啥好人!” …… 今天给梁红治打电话的人,确实是王冠樵本人,那封信也是他写的,完全经得起笔迹核对。 刺杀埃德里奇事件败露后,国民正府发出高额悬赏,在全市范围内通缉王冠樵,他要想顺利离开上海,就必须借助外力帮助。 徐思齐还是以国军身份,联系上了王冠樵,请他写上这样一封信,再帮忙打电话恐吓梁红治。 徐思齐许诺,其余的事自己来安排,不需要王冠樵出面,他只管擎等着分钱就好了。 事实上,王冠樵也帮不上忙,街上到处张贴他的通缉令,他就算胆子再大,也知道应该避一避风头。 徐思齐早就发现,阿桂极度讨厌梁红治,而梁红治偏偏犯了大多数男人的毛病,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 第125章 内部监控 按照徐思齐的本来计划,敲诈梁红治的这笔巨款,是准备找机会交给组织,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刚刚在阿桂的挎包里,他发现了一张伊莎贝拉咖啡馆的账单收据,账单上只有两杯咖啡,用餐时间是昨天上午十点钟。 伊莎贝拉咖啡馆位于南市,距离上海救济署后勤处只隔着一条马路。 一个白天睡觉晚上工作的舞女,居然在平时叫都叫不醒的上午,专程去了南市的咖啡馆喝咖啡,这件事显得多少有些不太寻常。 两杯咖啡,那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 假如阿桂的约会对象是一个男人,那就没理由让一个女人结账,尤其是阿桂这种习惯了男人花钱的女人。 若是以间谍思维来考虑问题,一男一女约会,让女人结账的原因似乎只有一个——他们是分开走的。 男人先走一步,女人或许会再待上十几分钟,然后再结账离开。 徐思齐和方永岩见面,一般都是这种方式。 当然,阿桂的约会对象也可能是女人,自然就无所谓谁来结账。 只不过,在徐思齐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认识阿桂这么长时间,从没见过她离开租界,基本上是白天在家里睡大觉,临近中午的时候起床,晚上去百乐门舞厅上班。 除了这件事之外,再就是阿桂挎包里的夹层。 徐思齐看过了那个夹层,设计和制作都非常精巧,除非是对挎包起了疑心,要不然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在敲诈梁红治这件事上,阿桂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刀子和信放在卧室,在窗台上留下一双朝外走的脚印,剩下就没她什么事了。 在此之前,徐思齐弄了两只野猫扔进梁公馆院子里,那只大狼狗一见,自然是叫起来没完没了。 按照梁红治的一贯作风,到时候肯定会亲自带人巡视,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安全问题上向来亲力亲为。 哪曾想,阿桂居然不声不响自作主张,在挎包里弄了一个设计精巧的夹层。 阿桂这种混迹风尘的女人,以她的头脑智商,会想到做这样一个夹层吗?显然不太可能。 徐思齐几乎敢断定,肯定有人教过她! …… 第二天中午,徐思齐驱车前往南市。 阿桂究竟和什么人见面,必须调查清楚才行,否则的话,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行动。 到了南市,徐思齐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步行来到伊莎贝拉咖啡馆后门,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耐心的等待着。 大约等了一小时左右,一名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快步走了出来,躲到拐角处,心急火燎的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怡然自得的开始吞云吐雾。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个牙套塞进嘴里,再戴上一副墨镜,礼帽帽檐尽量压低,这才迈步走了过去。 “见过这个人吗?”徐思齐手上举着阿桂的照片,展示给服务生看。 服务生愕然说道:“你是干啥的?” 徐思齐冷冷的说道:“张先生的事情,最好少打听,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哪、哪个张先生?”服务生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说呢?” “………” “当然是张孝临先生。” 徐思齐掏出两块银元,在手里掂了两下,拍在服务生的手里,说道:“好好想一想,千万别告诉我,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到银光闪闪的现大洋,服务生的眼睛顿时亮了,他赶忙扔了烟头,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迟疑着说道:“看着倒是挺面熟……” “前天上午十点钟,她到伊莎贝拉喝咖啡来着,两个人,点了两杯咖啡。”徐思齐提醒着说道。 服务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 刚刚过去两天时间,记忆都还新鲜的很,若是时间太久,那可就很难想起来了,毕竟咖啡馆人来人往,每天的客流量也不小。 徐思齐问道:“跟她一起的那个人长什么样?说详细点。” 服务生稍微回忆一下:“那个人大概三十五六岁,身高和你差不多,不过,他比你壮。额、还有就是,四方大脸,粗眉毛,眼睛很大,留着八字胡……再就没啥了。” 服务生所描述的这个人,外形样貌与周炜龙一般无二。 对于这个结果,徐思齐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倒不是他如何神机妙算,主要是从阿桂身上,至少有两三点信息能和周炜龙联系在一起。 比如伊莎贝拉咖啡馆的收据、包括挎包里的夹层。 包括阿桂昨晚说的那些话,很多都来自于主观臆想,明显受到了别人的影响,例如那句扮猪吃老虎。 别人是谁? 综合所有疑点分析,周炜龙最符合“别人”的特征。 能够猜到这一点,主要得益于阿桂的不专业,她是那种自以为掌握了别人的秘密、而忍不住旁敲侧击的那种女人。 周炜龙最大的错误,就是忽略了酒精的作用。 酒精能让沉默寡言的人口若悬河,所谓的言多必失,尤其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稍有不慎就容易说错话。 徐思齐心里纳闷,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能让周炜龙煞费苦心,发展阿桂做密探暗中监视自己。 其实,内部监控,向来是特务处的惯用手段。 上次在徐思齐家里见到阿桂,周炜龙也是突发奇想,当晚去了一趟百乐门,说服阿桂成为特务处的线人。 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进入特务处的人,所面临的内部监控,将会伴随他们的一生一世。 徐思齐想不通,暂时也懒得去想,问道:“他们在咖啡馆待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哦,男的先走的,女的后走的。”服务生回答道。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一男一女约会,女的掏钱结账的很少见,所以,印象就特别深……” 徐思齐点了点头,稍微思索了一会,盯着服务生略显怯懦的眼神,说道:“记住,这是张先生的家务事,回去后,把嘴闭严了,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到处跟人胡说八道,那就等着让你家人到黄浦江收尸吧!听懂了吗?” “懂、懂了。”服务生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在上海,杜文龙、黄耀发、季云青、张孝临,青帮四位老大名声在外,他们的特点也各有不同。 若是论起心狠手辣,张孝临无疑能够排在第一位。 听说是张孝临的家务事,服务生哪还敢到处去张扬。 回到车里,徐思齐略一思索,驱车来到上海救济署后勤处附近。 他把车停在僻静处,迈步走进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站长,是我。” 第126章 金钱的魔力 十几分钟后。 站长室。 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周炜龙和徐思齐相对而坐。 “现在不比从前,你是租界的华捕探长,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呢,正常情况下,你应该减少到这里来的次数,有什么事,可以让郑重和我联系。”周炜龙的语气里,颇有些责怪之意。 徐思齐歉然说道:“站长,我确实来的有些冒失,不过,我担心若不尽早向您汇报,会影响到后天的行动。” “什么行动?”周炜龙掀开茶碗盖吹了吹。 徐思齐说道:“针对梁红治的行动。” 周炜龙把茶碗放在桌上,语气平淡的说道:“原则上来说,你这个特别行动队队长,有权单独策划行动,可以不必事先请示汇报。” “这次行动,情况多少有些特殊……” 徐思齐没有丝毫隐瞒,把事情的经过以及后续计划,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 讲述后续计划时,故意留了两处漏洞。 他心里很清楚,以周炜龙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发现漏洞。 “站长,您觉得,这次行动计划可行吗?”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上海地图,每条街巷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周炜龙起身绕过办公桌,迈步来到地图近前,面色凝重的看着地图沉吟不语。 徐思齐也跟了过来,静静的站在周炜龙身后。 大约十几分钟后,周炜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语气轻松的指出了漏洞,然后给出了自己的补充意见。 徐思齐并没有立刻表态,故做一副冥思苦想状,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感叹着说道:“幸亏有您把关,要不然,估计肯定是白忙活一场。” 周炜龙掩饰着得意,微笑着说道:“作为一名新人,你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已经很难得了。” “我本以为,受过巡捕房的培训,再加上军校的历练,怎么也能独当一面,没想到……”徐思齐欲言又止,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算不得什么,没必要沮丧。过一段时间,送你去南京总部参加特训,到时候你就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不瞒您说,关于参加总部特训这件事,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很怕自己再出纰漏。” “除了这件事,你还出过什么纰漏?” “就比如,让阿桂去做这件事,万一她要是失了手,当场被梁红治发现,肯定会把我供出来。” 周炜龙说道:“没关系,即使阿桂把你供出去,也没人会觉得奇怪。现如今,哪有不搞黑钱的巡捕,只是数额多少而已,就连那个道貌岸然的史都华,如果没有额外的灰色收入,他怎么肯不远万里到上海来工作。” 徐思齐心里一动,他敏锐的观察到,在说这番话时,周炜龙目光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唉,不说这个了……来,尝一尝今年的新茶,味道非常不错。”周炜龙拎起暖水瓶,亲自给徐思齐沏了一杯茶。 从这个微妙的举动,徐思齐就能看得出来,周炜龙基本解除了疑心。 无论策划任何行动,事先不汇报有情可原,就像周炜龙说的一样,特别行动队队长有这个权力 事后要是还继续隐瞒,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而且,在徐思齐的计划中,本来也没打算让特别行动队的人参与,他准备和华科志取得联系,让地下党的人在暗中相助。 如果周炜龙得知,参与行动的并不是特别行动队,即便无法确定徐思齐的真实身份,肯定也会从此弃之不用。 现在不一样了,徐思齐把行动计划和盘托出,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怎么样,茶的味道还行吗?”周炜龙笑吟吟的问道。 徐思齐细细的品着滋味,赞道:“好茶。入口清香,回味悠长,应该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吧?” “看起来,你对茶道也很在行啊?” “家父生前喜欢饮茶,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得一点。” “非常好。要想成为一名高级间谍,很多因素都必不可少,不仅仅是掌握基本的特工技能,其他方面知识也要有所涉猎,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跳舞打牌,总之,你会的东西越多,越有机会接触到兴趣爱好截然不同的人。” “跳舞打牌也算知识?” “当然。” 每个人都有好为人师的一面,周炜龙也不例外,他现在兴致很高,说道:“咱们假设一下,有一份重要情报,在一位年轻的女士手里,她别的爱好没有,只喜欢跳舞打牌,以你的外在形象,如果精于此道,就可以投其所好,找机会认识她,伺机拿到情报。” 徐思齐哑然失笑:“您这是让我色诱。” 周炜龙正色说道:“如果你不会跳舞打牌,连色诱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对于一名情报员来说,能充分利用自己的长处,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徐思齐收起脸上的笑意,躬身说道:“卑职受教了。” 周炜龙淡淡的说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虽然是贬义,但是用在间谍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另外,梁红治这件事,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即使将来东窗事发,以你目前的身份,只要咬死不承认,梁红治也只能自认倒霉。” “站长,我今天来,倒不是急着汇报行动计划,主要是、那个……”徐思齐故作犹豫。 周炜龙皱了皱眉:“怎么,很难开口吗?” “主要是那笔钱。” “钱?” “我是这么想的,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敲诈勒索毕竟不那么高尚,特务处人多嘴杂,万一要是传出去,可能会对国府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周炜龙沉吟不语,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节。 徐思齐继续说道:“要我说,还不如这样,这笔钱由您代为保管,知道的人少了,泄密的机会自然也小。当然,咱们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避免给上面惹麻烦。” 周炜龙目光一闪:“那、以后怎么办?”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等事态平息了,还不是随您怎么处置。反正,关于这笔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内情。” 第127章 一路向北 周炜龙权衡再三,最终接受了徐思齐的建议。 若说是几千块钱,他也不可能放在眼里,五万块铮铮作响的现大洋,无论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一笔令人难以拒绝的巨款。 徐思齐心里暗自高兴,这件事对自己太有利了,只要能顺利拿到那笔钱,就等于抓到了周炜龙的把柄。 …… 第二天一早。 梁红治吃过了早饭,乘坐轿车再次赶往花旗银行。 支取这么大一笔钱,需要提前打电话向银行预约,以免到时候银行的现金准备不足。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梁先生,咱们走哪条路?” “小东门。” 上一次在贝当路受到了惊吓,梁红治已然成了惊弓之鸟,要不是因为一次性取款太多,必须本人亲自到场签字认可,他连一步都不想离开虹口。 小东门靠近城厢一带,路上的车辆比较少,若是有人试图跟踪,很容易被发现。 一路上,轿车急速行驶。 “有问题吗?”梁红治问道。 保镖已经观察了好一阵子,笃定的说道:“您放心,一切正常。” 另一名保镖说道:“王冠樵要的是钱,按说不会中途变卦吧?这家伙疯是疯了点,为人还是很讲信义的。” 梁红治冷哼了一声:“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所谓的信义来决定,况且,他王疯子的信义能值几个钱?信他,还不如信自己!” “您说的在理。” “还是梁先生说的对……” 两名保镖随声附和着,他们其实心里也很紧张,刚才说的那番话,只不过是给自己减压而已。 面对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之王,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日军大将都送了命,何况一个区区的梁红治。 很快,轿车来到了贝当路花旗银行。 在银行襄理的亲自陪同下,梁红治在确认书上签了字,银行方面甚至现场拍照存档,主要是取款数额太大了。 五万块银元码放的整整齐齐,装进两只大号手提箱,塞进了轿车的后备厢。 在洋襄理的注目礼中,轿车缓缓驶离了贝当路。 梁红治松了一口气,说道:“只要到了虹口,就应该没什么事了,说起来,王冠樵也不失为一个信人……” 保镖回身看了一会,对司机说道:“慢点开。” 司机立刻放缓了车速。 过了一会,保镖又说道:“提速。” 梁红治知道,保镖肯定察觉到了异常,他赶忙问道:“怎么了?” “后面有一辆车,好像在跟踪我们。”保镖伸手把枪掏了出来。 梁红治强作镇定,语气尽量保持平静,说道:“不要慌,街上到处是巡捕,我就不相信,王疯子真敢动手。” “又来一辆!”司机低声惊呼道。 两辆轿车呈品字型,几乎把梁红治的车夹在中间。 梁红治一咬牙,吩咐道:“左转!我看他们还怎么跟!” 左边是一条小路,只要前车占住车道,后面的车很难超过去,相对来说能安全一些。 轿车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司机看了一眼倒车镜,欣喜的说道:“梁先生,没事了,他们不跟了。” 梁红治回身看了一会,身后确实干净了,刚才紧随其后的两辆车,已然没了踪影。 遇到这种情况,其实很难做出正确判断,对方究竟是图谋不轨,还只是赶巧和自己的车顺路而已。 司机朝车外看了看,两旁的马路牙子足有半尺高,轿车想要调头是不可能了,于是说道:“这里太窄了,只能到前面岔路口调头。” 调头和掉头是谐音,其中一名保镖本来心里就不踏实,听不得不吉利的话,抱怨着说道:“真他娘的丧气,说什么调头!” 梁红治略一思索,开口说道:“直接从前面走,能不能到虹口?” 司机说道:“能。” “路好走吗?” “好走,都是柏油马路。不过,必须经过华界,哦,只需要三两分钟。” “经过华界?” “就是从宋园路过一下,然后通过垃圾桥返回租界。” “三两分钟、那好吧……” 梁红治多了一个心眼,万一那两辆车里确实是刺客,一会忽然迎面开过来,那可是避无可避了。 与其冒险调头回去,还不如一路向北继续朝前开。 况且,宋园附近有两座桥通向租界,哪怕国民正府派人找麻烦,自己也可以从容脱身。 宋园其实是一座私人墓园,因为地处偏僻,而且附近居民住户比较少,警察局把这里当成了行刑场。 此时,轿车行驶到了近前,司机自言自语的说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梁红治坐直了身子,抻着脖子举目远望,宋园门前果然聚集了很多人,附近还有警察维持秩序。 看到这种场景,梁红治不禁皱起了眉头,轿车从门前经过时,肯定要减速慢行避让行人,人群里一旦要是藏着刺客…… 他有心命令司机退回去,发现身后开过来一辆货车,距离自己的车只有二三十米远。 “这可怎么办……”梁红治不禁左右为难。 那辆货车的车厢里面,坐着二十名身穿便衣的特遣队队员,他们身上都暗藏着短枪。 浅野秀城坐在驾驶室里,远远望着梁红治的车,嘴里喃喃着说道:“愚蠢的家伙,他到底在等什么?” 不设身处地的考虑问题,很难真正了解别人的感受。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浅野秀城。 一辆福特轿车从侧后方开过来,刚好与梁红治的轿车平行。 福特车开着车窗,车里是身穿探长制服的徐思齐。 附近建了一座新垃圾桥,无需从宋园门前经过,但是想从这里返回租界,必须是租界公职人员。 徐思齐探身向外看了看,对梁红治车里的司机说道:“嗳,你把车倒一下,我要上桥,地儿太窄了,车过不去。” 梁红治认识徐思齐,知道这位是华捕探长,他灵机一动,赶忙摇下车窗,说道:“徐探长,这么巧啊。” “梁先生,你好。”徐思齐微笑着额首致意。 此时,宋园门前人群一阵骚动,五花大绑的乔振东被带了过来,身后是荷枪实弹的行刑队。 第128章 搭车 宋园门前,中秧日报社记者举着照相机,对五花大绑的乔振东拍照。 明天报纸就会刊登一则消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暗杀国府官员罪犯已然伏诛。 乔振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这能怪谁呢? 好像谁也怪不了,只能怪运气太差。 一名挂着四级委任警衔的督察长迈步来到近前,展开手里的一本文件夹,朗声宣读道:“罪犯乔振东,男,原籍辽宁沈阳,该犯于民国二十三年5月8日,当街枪杀国民正府官员……经上海地方法苑裁决,对此罪大恶极者,予以执行死刑,以儆效尤!” 围观的人群中,陶青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现已验明正身,确系罪犯乔振东本人。” “现已验明正身,确系罪犯毛俊本人。” “现已验明正身,确系罪犯……” 今天公开处决的犯人,并不是只有乔振东一个人,还有另外两名死刑犯也一并执行。 督察长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钟整,这是执行枪决的规定时间,他高声喝令道:“行刑队,准备!” 行刑队站成一排,举起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哗啦哗啦拉栓上弹,硬邦邦的枪管顶在了犯人的后脑壳。 乔振东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得裤裆里忽然一热——他吓得尿了裤子。 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 其他两位也没好到哪去,全都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双眼紧闭,只剩下浑身栗抖的份儿。 马上就要执行枪决,所有想从宋园门前通过的人群车辆,也都远远的停了下来。 梁红治稍有犹豫,即便有心通过也不可能了。 “徐探长,你这是要去哪里?” “虹口巡捕房。哦,顺便回一趟家。” “府上是在多伦路吧?” “对啊,梁先生怎么知道?” “咱们相隔不远,你在多伦路英租界一侧,我在日租界一侧……” 稍微停顿了一下,梁红治继续说道:“额,是这样,家里出了些状况,我急着赶回去,如果方便的话,徐探长能不能帮忙通融一下,让我的车也从这里通过?” “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规矩是工部局定的,身为警务人员,要是公然带头违反命令,肯定会引来非议……” 徐思齐瞥了一眼手表:上午十点钟整。 他立刻话锋一转,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刚好路过多伦路,你坐我的车也一样。” 梁红治犹豫着,要不要搭乘徐思齐的车。 “砰!” 一颗子弹射中了梁红治的车。 梁红治吓得一缩脖子,顺着响枪的方向望过去,那边是一排老式的石库门建筑,四周种植着遮天蔽日的香樟树。 听到了枪声,督查长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警长快步来到近前,回身虚指了一下,低声说道:“执勤的警员太紧张了,枪走火了,幸好没伤到人。” “枪走火了?” “对。警校刚分来的,没经验。” “心理素质这么差,怎么当警察?回去后,把他调去户籍科。” “是。” …… 子弹让梁红治彻底清醒,不知道刺客来了多少人,继续等在这里当靶子,无疑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宋园附近有很多警察,可那是华界的警察,谁敢保证他们和刺客是不是一伙。 “快快快,上徐探长的车!”梁红治一迭声的催促着。 两辆车近在咫尺,保镖立刻下了车,伸手拉开徐思齐的车后门,梁红治抱头鼠窜爬进了车里。 司机在身后问道:“梁先生,我咋办?” “直接回家!”梁红治头也不回的说道。 保镖也跟着上了车,低声说道:“梁先生,后备厢里的手提箱,里面……” 梁红治瞪了保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手提箱会死吗?” 保镖闭了嘴,手提箱当然不会死。 训完了手下,梁红治换上一张笑脸,对徐思齐说道:“徐探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徐思齐说道:“梁先生,枪手是冲你来的吧?” “唉,没办法,这些年我也习惯了。”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大街上公然刺杀社会名流,华界的治安,实在是太差了……” 说话间,福特轿车从梁红治轿车车头前右转,急速朝新垃圾桥驶去。 那辆厢式货车里,浅野秀城观察了一会,说道:“酒井君,你带十个人,去搜捕开枪的人。记住,这里是华界,尽量不要惊动警察。” “是。” 酒井带着十名队员下了车,分散朝开枪的地方包抄,他们看上去和普通老百姓没区别,一般人绝想不到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 浅野秀城沉声说道:“跟上那辆福特车!” 既然梁红治换了车,他自己那辆车也就没必要继续保护。 新垃圾桥上,立着一块醒目的中英文警示牌:非公务车辆,禁止通行。 浅野秀城皱了皱眉,吩咐道:“加速,超过前车!” 司机猛踩油门,在临近关卡的时候,货车终于超过了福特轿车。 看着一脸严峻的浅野秀城,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两名保镖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摸向了腰里的手枪。 徐思齐轻轻踩住刹车,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别紧张,他是日本人。” 看到开车的居然是徐思齐,浅野秀城不禁愣了一下,随即迈步来到近前,伸手敲了敲车窗。 徐思齐摇下车窗,探身说道:“浅野君,有事吗?” 浅野秀城弯下腰,看了看车里的梁红治,又看了看两个面色紧张的保镖,用日语说道:“徐探长,这是怎么回事?” “梁先生搭我的车回虹口,有什么问题吗?”徐思齐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漫不经意的回答道。 浅野秀城近前一步,低声说道:“徐思齐,你知道梁先生是什么人,你可不要耍花样,你答应过我……” “你开车来的吗?” “当然。” “你要是不放心,让梁先生上你的车,我还省得麻烦了。” “………” 浅野秀城略一思索,迈步转到副驾驶一侧,打开车门对保镖说道:“你,坐到后面去!” 第129章 预判着你的预判(一) “砰!” “砰!” “砰!” 枪声响过之后,三具尸体扑倒在地上。 “振东!” 陶青红放声大哭。 犯人处决完毕,接下来是家属认领尸体,道路重新恢复畅通,车辆行人缓慢通过宋园门前。 梁红治的车也夹在中间,司机没了约束,怡然自得点燃一支香烟,哼着小曲慢慢开着车。 忽然左右车门一开,上来两个身穿黑色绸布衫的青年男子,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司机的脑袋,说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司机吓得面如土色,连声说道:“我老实,我老实……” 过了宋园,右转是垃圾桥,左转是四行仓库方向,金城、大陆、盐业、中南四家银行仓库均坐落于此。 “左转。” 绸布衫青年吩咐道。 这两人都是特别行动队成员,一个名叫陈立五,另一个名叫李彪。 在枪口的威逼下,司机不敢不听,只好调转车头向左开去。 轿车行驶了一百米左右,李彪让司机停下车,说道:“把后备厢打开。” 司机试图蒙混过关,说道:“后备厢啥也没有……” 李彪冷笑道:“啥也没有?从花旗银行取出来的两只手提箱呢?” 司机顿时张口结舌,敢情人家早就知道了。 “两位,那两只手提箱,是、是那个……” “是哪个啊,说呀?” “是、是斧头帮帮主王冠樵的箱子。”司机没提梁红治,他知道提了也没用,打算用王冠樵的名头吓唬对方。 陈立五在一旁说道:“我们哥俩就是斧头帮的,奉了帮主的命令,特意来取箱子。” “啊?” “老兄,听我一句劝,活着多好啊,干嘛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我没钥匙。” “钥匙呢?” “让梁先生带走了。” “你没钥匙,废这么多话干嘛!” “………” 陈立五下了车,李彪留在车里监视司机。 停车的位置很巧妙,车尾对着四行仓库东墙,另一侧停着一辆警车,匆匆而过的路人不会注意到陈立五。 陈立五早有准备,从裤腿里抽出两把双刃匕首,这是标准的德械装备,刀口上印着德国军工厂标识。 两把匕首伸进后备厢缝隙中,陈立五双手一用力,硬生生撬开了后备厢盖。 他把手提箱拎出来,感觉入手很重,忍不住嘀咕着说道:“什么东西这么重……” 李彪摇下车窗,回身问道:“好了没有?” 司机心中暗想,这俩家伙说是斧头帮的人,连一个凭证也没有,谁知道是真是假啊。 这可是五万元巨款,要是就这么让人拿走了,自己回去怎么向梁红治交待? 正在此时,一名警察朝这边走了过来。 李彪回身和陈立五说话,暂时无暇顾及自己,司机把心一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他猛然推开车门跑下车,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警察近前,语速奇快的说道:“警官,有匪徒抢劫……” 警察面带微笑,手上的一把刀子,准确无误刺入了司机的心脏! 司机身子一软,警察一把扶住他,笑道:“老兄,你喝多了吧?站都站不稳。兄弟,搭把手。” 李彪赶忙下了车,帮着警察把司机搀扶到车尾。 警察四处看了看,对李彪和陈立五一使眼色,两人把尸体塞进了后备厢。 警察——周炜龙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那辆警用车后备厢,把两只手提箱放进去。 这件事并非公务,不能让其他人参与过多,周炜龙只能亲自上阵。 他回身看了看李彪,说道:“如果我晚来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在大街上开枪毙了司机?” 李彪低声说道:“我以为,他没胆子反抗,大意了。” 陈立五在一旁说道:“站长,这边是咱们的地盘,就算被人发现……” “蠢话!你见过明火执仗的特工吗?” “………” “把你们从南京调来,加入到特别行动队,本以为都能独当一面,哪曾想,第一次行动就差点出纰漏!” 见周炜龙动了怒,李彪和陈立五不敢再辩解。 周炜龙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好了,把枪给我,你们先回去吧,等候徐队长的指示。” “是。” 李彪把枪递过去,一会要通过租界垃圾桥关卡,身上携带武器,到时候肯定会被巡捕搜出来。 平时有行动任务时,会设计专门携带武器的办法,比如藏在车座下面,或者藏在货物里面。 徐思齐有探长身份做掩护,这种事更方便了,根本也用不着费心费力,直接放在车里就可以。 周炜龙上了警车,载着五万块银元匆匆离去。 目送着警车远去,李彪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在站长眼皮底下丢手艺,太倒霉了!” 陈立五说道:“这事儿真不怪你,那家伙看见站长,以为是警察来了,要不然他也不敢跑。” “泡吧,把命跑没了。” “队长说,让咱们尽量别伤人,这下好了,确实没伤人,直接杀了……” “立五,手提箱里是啥?” “上着锁呢,不知道。” “从银行里拿出的箱子,难不成是两箱子钱吧?” “咱们是行动队,只管执行任务,管那么多干嘛。” “闲聊呗……” 两人谈谈说说,迈步朝垃圾桥走去。 街边一辆黑色轿车内,一名男子举着照相机,借着车窗帘的掩护,对着陈立五和李彪连续按动快门。 车内另一名男子问道:“那个警察拍到了吗?” 照相的男子摇了摇头:“距离太远。况且,那家伙始终侧身对着我们,看不到他的样子。” “梁红治的司机呢?” “不知道。那边是一个死角,鬼知道他去哪了。” 两人始终用日语交谈。 事实上,他们都是涩谷英明的手下。 …… 傍晚。 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特遣队队长室。 桌上摆放着一排照片,上面是陈立五和李彪一路上被拍到的样子。 笃笃! 随着敲门声,拉门哗啦一声响,浅野秀城迈步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少佐,我回来了。” 涩谷英明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浅野君,辛苦了。请坐。” 落座之后,涩谷英明问道:“我听说,途经宋园的时候,梁红治遇到了刺客,枪手抓到了吗?” 浅野秀城说道:“那一带是华界,我们的人无法展开有效搜索,加上对方早有准备。所以,很抱歉。” “没关系。在华界抓人,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涩谷英明话锋一转:“浅野君,在新垃圾桥,你为什么要亲自护送梁红治?” “说心里话,我不信任徐思齐。” “你担心,徐思齐会趁机杀害梁红治?” “是的。” “浅野君,你多虑了……” 第130章 预判着你的预判(二) “少佐,你的意思是?” “于理不通。” “………” “你刚刚说,担心徐思齐会谋害梁红治,可是,你想过没有,他的动机从何而来?” “在此之前,徐思齐三番两次和我们作对……” “他是巡捕,当然要维护租界的利益,就如同我们维护帝国的利益一样。” “徐思齐毕竟是中国人,我怀疑,他以华捕探长的身份,暗地里替国民正府做事。” “你的担心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关于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涩谷英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连同刚才那张照片顺着桌面推过去,说道:“照片上的这两个人,一个名叫陈立五,另一个名叫李彪,他们都是特务处的特工,目前住在三马路咸瓜巷19号。” 浅野秀城仔细浏览着照片,上面都是陈立五和李彪在路上被拍到的样子。 “梁红治车上的钱,就是这两个人拿走的。短时间内,徐思齐若是和这两个人接触,说明他们肯定是同党,那也就意味着,在宋园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的计划!” “如果,徐思齐没有和他们接触呢?” “那只能说明,你的怀疑毫无根据。” “少佐……” “对待徐思齐,我们还是要以拉拢为主。浅野君,在帝国的利益面前,你的个人恩怨,最好暂时放在一旁。” “明白。” “另外,特务处始终是心腹大患,他们四处搜集和皇军有关的情报,能够找到他们的情报员,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掌握了先机!” “那、梁红治那边怎么办?” 涩谷英明笑了笑:“只要能保住性命,损失一点钱财,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浅野秀城眉头紧锁,说道:“问题是,打电话那个人是谁?” “找人模仿王冠樵的声音,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果然有诈,幸好我们事先留了一手。” “我这就派人,严密监视陈立五和李彪的动向。” “记住一点,我们是以监视为主,派去的人不许携带任何武器,避免和巡捕发生冲突,总之,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 涩谷英明略一思索,问道:“关于追查那些叛国者,要不要给你增派人手?” 浅野秀城毫不犹豫的说道:“不需要。我已经查到了线索,只需要进一步确认,就可以执行锄奸行动!” 在这件事上,他不想让涩谷英明参与进来,若是事事都要依靠特遣队,那也显得自己太过无能。 况且,浅野秀城也有野心,准备争取在一两年之内,军衔级别更近一步,成为和涩谷英明一样的少佐。 …… 两天后。 中午。 三马路咸瓜巷19号。 陈立五和李彪出了门,乘坐电车来到外滩公园。 公园有一座音乐亭,之所以称为音乐亭,是因为每到周日或节假日,就会有乐队在这里表演。 今天不是周日,也不是任何节假日,音乐亭内只有两对恋人,坐在长椅上轻声细语。 李彪迈步进了音乐亭,背着手站在正对黄埔江方向,似乎在举目远眺欣赏风景。 陈立五在远处走来走去,不时的抬头看一眼音乐亭,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在外人眼里就像是互相不认识一样。 大约半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公园。 …… “外滩公园?” “是的。” “除了外滩公园,他们还去过那里?” “最近几天,除了偶尔出去买饭买菜,他们几乎很少出门。” “徐思齐有和他们接触过吗?” “没有。” 涩谷英明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着:“外滩公园……”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特遣队涩谷英明,我想知道,矢川司令官在上海的行程安排。” 过了一会,电话另一端回答道:“2号上午,矢川司令官将参加日侨联谊会,4号傍晚,参加领事馆安排的晚宴,5号中午,参加上海事变殉国将士英灵纪念仪式,到时候会向黄浦江抛洒鲜花……” “纪念仪式在哪里?” “外滩公园。” “当天,有安排矢川司令官讲话的环节吗?” “有的。” “在哪里?” “请等一下……” 又过了几分钟,听筒里说道:“涩谷少佐,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是这样,纪念仪式开始前,矢川司令官将在音乐亭发表演说。”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谢谢。” 涩谷英明挂断电话,伸手按了一下桌底的警铃, 传令兵推门而入:“少佐,您有什么吩咐?” 涩谷英明说道:“备车,去外滩公园。另外,给我找一套中国人的衣服,样式越朴素越好,哦,给浅野大尉也准备一套。” “是。”传令兵退了出去。 浅野秀城不明就里,问道:“少佐,出了什么事?” 涩谷英明微微一笑:“你一会就知道了。” 很快,传令兵拿来了两件长衫,包括软底的布鞋,灰色的礼帽一应俱全。 换好了衣服鞋子,涩谷英明迈步出了队长室,浅野秀城也紧随其后,不知道少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来到院子里,涩谷英明看了一眼轿车,吩咐道:“车牌换成民用车牌,车上的军旗也要拿掉。” 一切都准备停当,两人乘坐轿车赶往外滩公园。 一小时左右,轿车来到了外滩公园附近,涩谷英明让司机把车停的稍远一些,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浅野君,6月5日,这里将举行上海事变殉国将士纪念仪式,这件事你知道吗?” “听说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涩谷英明叹了一口气:“如此重要的活动,帝国军人不知道具体时间,敌人反而一清二楚。” 浅野秀城辩解着说道:“少佐,我最近忙着追查叛国者,对与之无关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不不,我并不是责怪你,而是感慨敌人的无孔不入。” “您的意思是说,特务处要在纪念仪式上搞破坏?” “是的。” 第131章 预判着你的预判(三) 来到了音乐亭前,涩谷英明停下脚步,举目看了一会,说道:“浅野君,李彪那天站在哪里,你就站在哪里。” 浅野秀城也没多问,迈步走进了音乐亭,站到正对着黄埔江这一侧。 音乐亭建在一座土坡上,差不多有五米多高,四周环绕着修剪整齐的草坪。 最多的时候,音乐亭能聚集数百名外国侨民,他们在草坪上野餐聊天,大人孩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涩谷英在江边走来走去,不时的看一眼音乐亭方向,他现在的样子,与陈立五如出一辙。 十几分钟后,浅野秀城沿着下坡草坪,快步来到涩谷英明近前,说道:“少佐,有什么发现吗?” 涩谷英明转过身,面朝黄浦江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举行纪念仪式当天,特务处将会在这里刺杀矢川司令官!” 浅野秀城吃了一惊:“刺杀矢川司令官?” “是的。” “我听说,自从白川大将遇害之后,军方组织的类似活动,凡是身份不明者,即便持有请柬,也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 “特务处没那么蠢,他们不会携带武器入场,一旦被巡捕搜出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那、他们怎么刺杀矢川司令官?” “从船上开枪射击。” “船上?” “陈立五和李彪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测算射击方位,我相信,当时黄浦江上的某条船上,一定有特务处安排的狙击手,只是我们没有察觉罢了。根据陈立五的指引,狙击手会最终确定最佳射击点!”涩谷英明笃定的说道。 浅野秀城回身看了看,音乐亭居高临下,狙击手若是从船上开枪射击,视线射界确实全无障碍。 他迟疑着说道:“现在是和平时期,日华之间并无战事冲突,特务处对矢川司令官下手,他们就不怕挑起战争吗?” “当年,白川大将不幸遇刺身亡,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为什么?” “事件发生在租界,怎么能证明和国民正府有关?我的意思是说,矢川司令官若是出现意外,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怎么办?要不要通知矢川司令官,取消参加这次活动?” 涩谷英明冷笑道:“浅野君,你这么说,实在有损大日本皇军的尊严!我相信,矢川司令官也绝不会答应。堂堂帝国中将,怎么可能向打黑枪的刺客低头!” “抱歉,是我失言了。”浅野秀城恭声说道。 回到了车里,浅野秀城沉思了一会,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只能通知巡捕房,当天派水警搜捕可疑分子。” 涩谷英明轻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巡捕房也有特务处的线人,说不定,我们刚刚通知巡捕房,用不了三五分钟,特务处就能得到消息。” “那、少佐的意思是?” “既然猜到了敌人的计划,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涩谷英明看了一眼身上的长衫,微笑着说道:“我们穿成这个样子,你还不明白我的意图吗?” “您的意思是,顺着这条线,查到特务处更多的特工人员?”浅野秀城试探着说道。 涩谷英明说道:“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要以矢川司令官的安全为主。6月5日当天,特遣队全员出动,凡是对音乐亭造成威胁的船只,都要严加防范,如果有必要,可以派人登船检查,以确保纪念仪式正常举行。” 浅野秀城迟疑着说道:“可是,我们在租界并无执法权……” 涩谷英明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浅野秀城的肩膀,说道:“浅野君,你怎么也糊涂了,国.共两党在租界内杀来杀去,他们双方哪个有执法权?” 浅野秀城多少有些尴尬,自己也不是没在租界杀过人,怎么能问出了如此愚蠢的问题。 “少佐,特遣队若是全员出动,码头那边怎么办?” “码头留一个小分队,其余的人都调到这边来。就目前来说,矢川司令官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 两人谈谈说说,轿车一路疾驰返回司令部。 …… 早在1845年,英国人抢先一步,在黄浦江修建了两座码头,专供本国船舶卸货通关使用。 黄浦江两岸大大小小码头中,英国有20座,日本有12座,美果有3座,中国有15座。 属于日本的码头当中,最大的当属邮船码头。 最近由日本运来一批军需物资,由于数量过于庞大,租界当局和日方经过协商,安全工作由日军自行负责。 目前日军在上海的驻军,只有海军陆战队,这个任务交到了涩谷英明手里,特遣队本就是军内警察性质。 …… 为了便于监视,浅野秀城在咸瓜巷附近租了一栋民宅。 租房之前,他也看了另外几家房子,有两家位置更好一些,其中一家甚至正对着咸瓜巷19号。 若是租了19号对面那间房,容易引起陈立五和李彪的疑心。 4号与19号平行,处在同一条线上,按说不是最好的监视点。 不过,4号阁楼上有一个阳台,向外延伸出半尺不到的样子,刚好可以看到19号门前。 经过一番比较,浅野秀城租下了咸瓜巷4号。 可能是出于防盗的考虑,阳台用铁栅栏围起来,绿意葱葱的爬山虎成了天然屏障。 上午九点钟左右,一辆黄包车停在咸瓜巷19号门前,车夫迈步来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此刻,浅野秀城站在阳台上,手里举着一部高倍望远镜,透过爬山虎的缝隙,暗中窥视着19号门前。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李彪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简短说了几句话,李彪从黄包车上搬下来一个木箱子,转身进了屋子,车夫也拉着车离开。 木箱有手指宽的缝隙,被太阳光一晃,反射出金属的光芒。 毫无疑问,箱子里应该是金属物件。 十几分钟后,陈立五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巷子,他的手上拎着一个琴盒。 第132章 预判着你的预判(四) 6月5日。 清晨。 李彪拎着琴盒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陈立五锁好了房门,骑着一辆脚踏车前往外滩公园。 李彪乘坐黄包车来到十六铺码头,买了船票登上“女王”号游轮,这艘船隶属于英籍太古轮船公司。 大约一小时之后,李彪空着手下船离开。 三马路咸瓜巷4号,一身便装的涩谷英明走了进来,问道:“浅野君,情况怎么样了?” 浅野秀城说道:“李彪去了十六铺码头,陈立五去了外滩公园,家里现在没人。哦,李彪带走了那个琴盒。” 一名特遣队特务匆匆走进来,躬身说道:“涩谷少佐、浅野大尉,李彪上了女王号游轮,刚刚又下了船,乘坐黄包车去了外滩公园。” “他在船上待了多长时间?”涩谷英明问道。 “大约二十分钟。” “他和什么人接触过吗?” “没有。只是把琴盒放在了寄存处。” “琴盒?” 涩谷英明思索了一会,问道:“浅野君,你认为,琴盒里会是什么东西?” 浅野秀城说道:“很可能是一支狙击步枪。” 涩谷英明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车夫送来的木箱,你当时看到了金属反光,应该是拆卸的枪支零件。也许还有其他机器零件充当伪装物,用来应付巡捕检查。” 顺着涩谷英明的思路,浅野秀城接着说道:“枪手早早等在船上,从寄存处拿到琴盒后,返回房间组装枪支,对于一名熟悉枪械的专业人士来说,组装一支狙击步枪,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分钟。” 涩谷英明目光一闪:“快,马上查一下女王号的航行路线!” 游轮航线完全对外公开,查找起来非常方便。 这是一条国际航线,上午11点40分起航,途经神户、门司、香江、新加坡、马尼拉、科伦坡,最后抵达孟买。 其中,有大约一小时的航程,是航行在黄埔江上,“女王”号本就是一艘观光游轮。 按照航行时间表,在中午12点钟左右,女王号恰巧从外滩公园经过,游览外滩两岸的风光。 而在涩谷英明看来,这绝不是“恰巧”。 “浅野君,你马上带人,立刻登上女王号,暗中查找拿走琴盒的人,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开枪!” “是!” 浅野秀城略一犹豫:“那、这里怎么办?” “让酒井带几个人守在这里,你只管负责女王号上的枪手,危险解除后,立刻派人通知我。” 涩谷英明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钟,他急着赶去外滩公园,布置特遣队在现场警戒。 万一浅野秀城没能及时找到枪手,只好阻止矢川司令官发表演说。 涩谷英明朝门口走了几步,随即又回过身,补充着说道:“还有,除了女王号,外滩公园附近的其他船只也要检查。” “是!” “分头行动吧。” “是!” “是!” …… 外滩公园。 由于日军举行纪念仪式,普通游客不准进入音乐亭方圆五百米之内。 即便持有请柬的观礼人士,也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一时无法核实身份者,还要接受更严苛的检查,比如搜身等等。 管弦乐队演奏起了《军舰进行曲》,这是日海军军歌。 一二八事变,是日海军与中国军队发生的激战,日本陆军并没有参与过多,只是在海军顶不住的时候,派遣第九师团助战。 日海军和陆军的关系,就如同党部和特务处一样,虽然隶属同一个正府,但是彼此之间矛盾重重。 此刻,在《军舰进行曲》伴奏下,矢川司令官和海军陆战队司令低声交谈。 矢川是陆军中将,恰逢此次访问上海,作为陆军代表参加这次纪念仪式,算是缓和一下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矛盾。 徐思齐也在现场,指挥着巡捕维持秩序。 涩谷英明暗中巡视了一遍,特遣队队员分散四处,每一个被怀疑的目标,都有一两名队员专门监视。 这种规格的警戒级别,几乎做到了万无一失。 涩谷英明面带微笑,迈步来到了徐思齐近前,说道:“徐探长,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日本皇军海军陆战队少佐涩谷英明。” “涩谷少佐,久仰。”徐思齐客气的说道。 “徐探长年轻有为,真是令人钦佩啊。” “涩谷少佐客气了。” “我听闻,中国自古就有少年成名典故,例如,甘罗十二岁为相……” 涩谷英明的想法很简单,借机和徐思齐拉拉关系。 徐思齐的目光盯着远处,忽然开口打断了涩谷英明的话头,说道:“穿灰色中山装的男子,是你们的人吗?” 涩谷英明闻言一愣,顺着徐思齐的目光望过去,灰色中山装男子——陈立五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我不认识这个人。”涩谷英明回答道。 徐思齐对身后招了招手,郑重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探长,您有什么吩咐?” “带两个弟兄过去,搜一下穿灰色中山装的男子。哦,还有旁边那个、戴墨镜的家伙。” “是。” “动静别搞的太大,弄到公园值班室去搜。” “明白。” 郑重和两名巡捕穿过人群,迈步朝陈立五走去。 陈立五一脸莫名其妙,低声下气的向郑重解释着什么。 郑重也不和他啰嗦,连同一旁的墨镜男子,全部带进了公园值班室。 涩谷英明问道:“徐探长,你为什么会认为那两个人有问题?” 徐思齐摇着手中的折扇,抬头看了看悬挂半空的太阳,说道:“这么热的天儿,他们又不是前来观礼的嘉宾,衣服扣子系的严严实实,感觉不太对头。” “徐探长明察秋毫,佩服。” “贵国在这里举行纪念仪式,身为租界的警务人员,有义务保证会场秩序,万一出了问题,我也难辞其咎……” 一名巡捕兴冲冲来到徐思齐近前,说道:“探长,您真是火眼金睛,那俩家伙果然有问题!” “搜出武器了?”徐思齐问道。 “搜出一支勃朗宁手枪。”巡捕回答道。 “哪个人?” “戴墨镜的那个。” “另一个呢?”徐思齐问道。 巡捕摇了摇头:“啥也没搜出来。” “他们是什么人?” “都没带证件,问他们又都不肯说。” “不肯说,那就肯定有问题。立刻带回巡捕房,交由拉塞尔探长严加审讯!” “是!” 当场抓获两名危险分子,其中一个是特务处特工,另一个虽然身份不明,但是身上藏有武器,显然也不是普通人。 徐思齐处置果断,绝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起码在涩谷英明看来,这位华捕探长没什么问题。 第133章 预判着你的预判(五) 临近午时,女王号游轮如期而至,虽然距离还比较远,但是也能看到桅杆上英国米字旗迎风招展。 “少佐,半小时前,浅野大尉在女王号上,找到了那个琴盒,里面是一支李恩菲尔德狙击步枪。” “枪手找到了吗?” “没有。另外,枪支也只是拆卸的零件,并没有进行组装。” “在哪里找到的?” “二层7号房。” “那也就是说,枪手还没来得及组装枪支……” 汇报情况的队员忽然面色骤变,眼睛瞪着涩谷英明身后,失声说道:“着火了,好像是邮船码头那边……” 涩谷英明回身一看,不禁大吃了一惊,邮船码头上空浓烟滚滚,目测应该是仓库方向。 他快步来到公园值班室,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通了邮船码头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涩谷英明,让小笠原接电话!” 小笠原是分队长,率领一个小分队负责邮船码头的警戒任务。 “报告少佐,小笠原队长不在……” “他去哪了?” “去救火了。” “失火的是几号仓库?” “六号仓库。” “哦……” 涩谷英明松了一口气,六号仓库在最外围,存放的都是一些普通物资,即便全部烧毁也没有多大损失。 正因为如此,在缺少人手的情况下,在征得涩谷英明的同意后,小笠原基本放弃了六号仓库的警戒。 日军的小分队编制,只有区区13人,面对偌大的邮船码头,只能被迫做出一些取舍,重点警戒存放军需物资的仓库。 “你是谁?”涩谷英明问道。 接电话的人回答道:“报告少佐,我是二等兵加藤太郎。” “加藤太郎,你去通知小笠原队长,救火有水龙队,你们的职责,是保护军需物资的安全!” “是!” 从公园值班室出来,涩谷英明还是觉得不放心,命令手下继续严加防范,他自己独自开车赶奔邮船码头。 到了邮船码头,涩谷英明迈步下了车,朝六号仓库方向看了看,黑烟已经淡了很多。 小笠原队长快步迎上前,双脚一并立正敬礼:“少佐!” 涩谷英明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小笠原恭声说道:“报告少佐,火势基本已经控制住,码头的水龙队效率很高,我们……” “轰!” 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没用上几秒钟,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火光中不断传来爆炸声,军需物资当然也包括枪支弹药。 邮船码头一共六间仓库,除了六号仓库之外,其余五间仓库内,存放的全部都是军需物资。 这批物资在上海中转,很快就会装上军舰,运往东北地区,移交给日本关东军司令部。 “快快快,让水龙队赶快灭火!”涩谷英明嘶吼道。 小笠原去了没一会,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颤声说道:“少佐,水龙队不敢上前,他们担心爆炸会波及……” “轰!” 又一声剧烈的爆炸,将小笠原后面的话淹没。 涩谷英明呆立半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心里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 仓库内除了枪支弹药,再就是棉衣棉被这类军需物资,甚至还包括一批高标号的航空汽油。 大火熊熊燃烧,五间仓库很快连成了一片,远远的望过去,宛如一片火海相仿。 …… 两天后。 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一纸命令,免去了涩谷英明的一切职务,军衔由少佐直接降为少尉,特遣队队长由浅野秀城接任。 这件事太严重了,足够装备一个联队的军需物资,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损毁多达三分之二。 涩谷英明负有主要责任,没有被一撸到底算是客气了。 至于说,从女王号搜出了狙击步枪,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严明军纪,作为事件的负责人,也只能由涩谷英明出来顶缸。 特遣队队长室,涩谷英明和浅野秀城相对而坐。 特遣队队长必须由佐官担任,浅野秀城只是临时性质,司令部很快会委派新任队长。 “只是一次挫折而已,我相信,以涩谷君的能力,肯定还会受到司令部的重用。”浅野秀城安慰着说道。 涩谷英明摇了摇头:“不可能了,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我在海军已经没机会了。” “自从我来上海之后,承蒙涩谷君关照,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难过。” “多谢了。”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涩谷英明终于打破了沉默,问道:“当天在外滩公园,巡捕房抓了两个人,其中也包括陈立五,审讯有结果了吗?” “陈立五有特务处的身份,很快就被释放。” “另一个人呢?” “那家伙名叫张阿正,是青帮张孝临的手下,据他亲口交待,他这次是打算暗杀观礼的万副会长。” “商会的万祥生?” “是的。” “张阿正难道不知道,皇军在公园举行纪念仪式吗?” “那家伙不识字,他以为只是普通集会。” “………” “另外,李彪也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他进了上海警察局,我们的人没办法继续跟踪。” “这些狡猾的支那人!” 涩谷英明气愤之余,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 偌大的上海,陈立五和李彪只要避免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们还可以继续留在特别行动队,完全不受这件事的影响。 浅野秀城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却又找不出头绪来。” 涩谷英明说道:“你指的是邮船码头那件事?浅野君,我敢断定,肯定有人在暗中捣鬼,无缘无故的,仓库怎么会爆炸起火。” 浅野秀城摇了摇头:“不,我指的是整件事。” “整件事?” “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表面上各不相干,可是,似乎又多少有一些联系……” 浅野秀城稍微梳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就比如,查到陈立五和李彪,怎么都觉得太过轻松……”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浅野秀城伸手拿起电话:“喂?” “队长,房东来了。”电话另一端是酒井的声音。 “他来做什么?” “额、房东是另外一个人,我们好像上当了……” 第134章 预判着你的预判(六) 三马路咸瓜巷4号。 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女人,在屋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对一旁的酒井说道:“你倒是说说,李源庆究竟啥时候能来?” “很快。”酒井的中文不算流利。 “二十分钟都过去了,问你就说很快,你们这些日本人,真的是很麻烦……唉,算了,我一会约了人打牌,明天再来吧。” 女人作势要走,被酒井横身拦住,说道:“你不能走,李源庆很快就到。” 胖女人眉毛一立:“你要搞清楚,我是房东,没经过我的同意,住进来这么多人,我没说撵你们滚蛋,就已经很客气了!你转告李源庆,让他明天上午在家里等着!” 酒井阴沉着一张脸,要不是担心会招来巡捕,他肯定会狠狠揍这个女人一顿,让她闭上说起来没完没了的嘴。 胖女不由自主退了两步:“我、我跟你讲,我要是喊上一嗓子,街坊邻居都能听得到,巡捕房离这里很近的……” 房门一响,浅野秀城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涩谷英明紧随其后,两人依然身着便装。 酒井赶忙迎上前,用日语说道:“浅野队长,她就是房东,姓张。” 胖女人看了看两人,问道:“李源庆呢?” 涩谷英明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说道:“张太太,李源庆认识你,我们可不认识你,你说自己是房东,有什么凭证吗?” 张太太二话不说,打开挎包拿出证件递了过去,证件上盖着巡捕房户籍处的公章,住址确实是三马路咸瓜街4号。 涩谷英明和浅野秀城对视了一眼,两人全都明白了,这件事从始至终,根本是一个预先设好的局。 设局的人提前租下咸瓜街4号,然后再转手外租,他显然早就算准了,浅野秀城一定会看中这栋房子。 “看起来,我们监视陈立五和李彪,特务处早就知道了。”浅野秀城叹息着说道。 涩谷英明的心里,像是吃了黄连一样的苦,自以为占据了先机,哪曾想对手棋高一着,猜到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张太太不明就里,看了看眉头紧锁的一群日本人,问道:“你们和李源庆是啥关系?他人呢?” 浅野秀城说道:“哦,我们是李源庆的朋友,他临时有事去了江湾。” “唉,白来了一趟……” “你找他有事吗?” “李源庆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说好今天交余下的钱……” 张太太眼珠转了转,胖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们既然是李源庆的朋友,就替他垫付一下,好不啦?” 涩谷英明闷声说道:“很抱歉,租房的事情,我们不便参与,你还是和李源庆当面谈吧。” “一群小气鬼,哼!” 张太太立刻拉下脸,推开挡在门口的酒井,趾高气扬的迈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张太太远去,浅野秀城默然半晌,对酒井说道:“这里已经没必要继续监视了,都回去吧。” 一行人从屋子里出来,涩谷英明忽然想到一件事,说道:“浅野君,那个黄包车夫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是利群车行的车夫,干这一行已经有十年了,我派人去他家看过,上有老下有小,身份上没有疑点。”浅野秀城回答道。 “木箱是怎么回事?” “车夫说,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在街上拦下他的车,让他在上午九点钟,准时把木箱送去咸瓜巷19号。” “………” “当时,车夫还问了一句,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对方回答是机器零件。” 涩谷英明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钟。 即便19号房门前有金属物件,太阳形成的反射光也有限,只有在九点钟左右的时候,从4号房望过去,反射光才会是最佳角度。 涩谷英明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设局的这个人,心思用到了极致。他让车夫在九点钟送来木箱,是为了确保让我们看到反射光,加上那只琴盒,我们理所当然的会认为,琴盒里应该是一支狙击步枪。” 浅野秀城说道:“可是,琴盒里确实是狙击步枪,我们的猜测并没有错。” 涩谷英明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那不重要。我们完全被这件事吸引,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其他事,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故弄玄虚,最终的目标,就是码头上的军需物资。” 浅野秀城说道:“那也就是说,这个人断定,有矢川司令官这件事,我们必然会减少码头上的警力。” “没错。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来说,潜入无人看守的六号仓库,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六号仓库大火燃起,小笠原的本能反应,当然是带人去救火。” “然后,趁着防范松懈,再进入到军需仓库,只要打开一桶航空汽油,安装一枚定时炸弹就可以了。” 浅野秀城恨声说道:“可恶的家伙,竟然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让我找到他,非活剥了他的皮不可!” 涩谷英明说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将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是一个逻辑阶梯,我预判着你的预判,永远领先一步。 涩谷英明心里暗自感叹,对手的逻辑思维简直让人恐惧。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咸瓜巷19号门前。 屋门铁将军把门,自从邮船码头发生火灾之后,陈立五和李彪再也没出现过,看上去已经将这里彻底放弃。 浅野秀城停住了脚步,盯着锁头看了一会,说道:“酒井少尉,把门撬开!” 酒井四下看了看,迟疑着说道:“队长,这里是租界,万一……” “执行命令!” “是!” 酒井让人买来一把铁锤,趁着巷子里此时无人经过,一铁锤下去,锁头应声掉在地上。 浅野秀城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不甘心接受如此的惨败,既然这里是敌人住过的地方,怎么也要查看一番才行。 涩谷英明本想阻拦,看着浅野秀城脸色铁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135章 电灯终于彻底坏掉了 很普通的两间房,如同咸瓜巷内大多数民宅一样,都是那种老式的石库门建筑,19号与4号只差一个阳台。 屋内没有太多的家具,一张油漆斑驳的八仙桌,一个高低高柜子,再就是两张木板床,以及锅碗瓢煤油炉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车夫送来的木箱,很随意的摆放在角落里,酒井走过去踢了一脚,里面传出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 “把箱子打开!”酒井对一名手下说道。 涩谷英明和浅野秀城在另一间屋子,除了在纸篓里找到一些写满字迹的碎纸片,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刚好看到酒井撬开了木箱。 涩谷英明脑中灵光乍现,既然狙击步枪已经送走了,木箱自然也就没用了,干嘛还要用钉子钉死呢? 他大喊了一句:“不要打开箱子!” 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木箱发生了爆炸,距离最近的酒井和一名手下当场被炸死。 几乎是与此同时,涩谷英明扑倒了浅野秀城,两人同时摔进墙壁一侧,堪堪躲过了爆炸。 木箱箱盖上绑着一颗诡雷,不打开箱子没有任何危险,只要有人打开箱子,诡雷就会发生爆炸。 好在诡雷的威力有限,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考虑到咸瓜巷是居民区,徐思齐没敢安装威力更大的炸弹,否则的话,浅野秀城和涩谷英明也同样在劫难逃。 “浅野君,我们赶快离开这,巡捕来了就更麻烦了!”涩谷英明催促道。 浅野秀城一声不吭,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打穿过硝烟弥漫的屋子,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咸瓜巷。 十几分钟后,附近的巡捕赶到了现场,带队巡长发现案情重大,当即向上司做了汇报。 毕竟死者是日本人身份,而且又是死于爆炸袭击。 接下来就是调查案件起因,折腾了十天半月毫无线索,加上日本人看上去并不关心,案子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 …… 一周后。 公共租界工部局会议室。 会议刚刚结束,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两位华董还没走。 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手指间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是公共租界商会会长万祥生。 另一位面容清瘦,身穿一件粗布长衫,看着像是普通的教书先生,此人就是青帮老大杜文龙。 杜文龙和万祥生一样,都是工部局董事会华董,即便是在整个上海,两人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万祥生轻咳了两声,沉声说道:“像张孝临这种不法之徒,若是能够当选华董,简直就是上海商界的耻辱!老杜,刚才在会上,你一直没发言,现在就咱哥俩,表个态吧。” “祥生兄,你让我怎么表态?我和他都是在帮弟子,拜的是同一个祖师爷,唉,难办啊!”杜文龙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月初的时候,张孝临的手下张阿正,在外滩公园被拘捕,当时从他身上搜出了手枪,经过审讯之后,张阿正承认,他是奉了张孝临的命令,寻机要刺杀我!” “还有这种事?你不会是搞错了吧?” “千真万确!我现在打一个电话,让虹口巡捕房的拉塞尔探长和你通电话,看看我有没有冤枉张孝临!” “不必了,不必了。那、张孝临为什么要派人杀你?” “哼,还能是因为啥,他竞选华董,我投了反对票。哦,我反对他当华董,他就派人杀我?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杜文龙想了想:“这样吧,改天由我做东,约你和张孝临出来,大家坐在一起,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还至于动刀动枪的。” 万祥生一抱拳:“老杜,你的好意,祥生心领了。不过,让我和张孝临和解,无异于与虎谋皮。这种人我早看透了,没信义,没道理可讲。”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张孝临有枪,我万祥生也不是好惹的!” “祥生兄,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况且,青帮洪门本是一家,要我说,大家各退一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那好,我给你老杜一个面子。麻烦你替我过话给张孝临,他要是再敢动歪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好好,我一定转告他。” 在这件事上,杜文龙也确实左右为难,他和万祥生关系莫逆,在生意上也互有帮助,算是十几年的老朋友。 张孝临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仅仅是同门师兄弟关系,当年那也是出生入死共患难的弟兄。 所以,杜文龙无法偏袒任何一方,只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尽量从中说和。 …… 入夜。 申江公寓。 这么长时间了,徐思齐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整栋楼差不多都知道,四楼9号房住着的华捕探长。 巡捕房在附近租了一个临街库房,专门给徐思齐用来存放轿车,算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车库。 从车库回家的途中,迎面刚好遇到了白九卿。 “徐探长,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白先生这是要去哪?” “天气太热了,去江边凉快凉快。” 打过了招呼,白九卿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哦,对了,徐探长,你还是快点上去吧,你女朋友来了,在走廊里等你呢。” 徐思齐说道:“谢谢了。” 白九卿嘿嘿一笑:“徐探长,你女朋友好漂亮的哦。” 徐思齐笑了笑,拎着公事包快步上楼,四楼走廊里的电灯,依然像鬼火一样的忽明忽暗。 顾倾城一身白色连衣裙,侧身站在走廊的窗前,若有所思眺望着夜景,看上去似乎想事情出了神。 电灯发出嘶嘶的轻响,走廊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一次,电灯终于彻底坏掉了。 徐思齐蹑足潜踪走了过去,忽然从身后搂住了顾倾城的腰身,笑道:“胆子越来越大,这么黑都不怕?” 顾倾城挣扎着,语气急促的说道:“你放手,我不是……” 唇间忽然一热,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 第136章 黑暗的走廊(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30000大洋!) 蹬蹬蹬蹬,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倾城嘤咛一声,猛然用力推开了徐思齐。 紧接着,走廊里传来掏钥匙开锁的声音。 徐思齐辨认了一下方位,问道:“白先生,是你吗?” “哦、是我。”白九卿在黑暗中回答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好像要下雨了,不去了,在家里看看书也挺好。” 一问一答之间,白九卿开门进了房间。 天空中星光暗淡,闷热的连一丝风也没有,确实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倾城,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徐思齐一边说着话,一边掏钥匙开门。 进了屋子,顾倾城却并没有跟着进来。 徐思齐回身说道:“进来呀,想什么呢?”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徐思齐关上房门,作势去拉顾倾城的手。 顾倾城沉默着躲了一下。 感觉有些不对劲,徐思齐伸手拽了一下灯绳,屋子里顿时一片明亮。 灯光亮起,顾倾城脸色绯红,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轻声说道:“我是顾玲珑。” 徐思齐愕然片刻,赶忙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走廊里太黑,我刚才以为……” “别再说了!”顾玲珑扭过了身子。 两人尴尬的站了一会,徐思齐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到的上海。”顾玲珑回答道。 “哦……” “听倾城说,你住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在杭州还顺利吗?” “还好。” “那个、你喝什么茶?哦,对了,你喜欢喝咖啡,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你随便坐。” 徐思齐进了厨房,四处翻找咖啡豆和咖啡壶,连同一套精美的咖啡餐具,都是巡捕房发给探长们的福利。 顾倾城不喜欢喝咖啡,咖啡壶还一次都没用过。 平时不在家的时候,徐思齐都会把门窗锁好,以防止不速之客闯入,他进了厨房,顺手把窗户打开。 “这么多人,居然还能让他跑了,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那家伙很狡猾……” “闭嘴。撤!” “是。” 楼下有人用日语低声争论着。 徐思齐心里一动,轻轻推开窗纱,微微探身向下窥视。 公寓楼后没有路灯,楼下一片漆黑,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个黑影,快步消失在夜幕中。 徐思齐略一思索,快步出了厨房,对顾玲珑说道:“你坐一会,家里没方糖了,我出去买一点。” 顾玲珑站起身:“真的不用了,太麻烦了,我今天来,只是想……” “你是贵客,一定要招待好,很快,街对面就有的卖。” “……好吧。” 从家里出来,徐思齐迈步朝楼梯口走去,刚走到一半,忽听走廊尽头传来咔哒一声关门的声音。 他停住了脚步,略微思索了一会,越过靠楼梯口继续朝走廊尽头走。 来到了15号房门前,他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屋内有人问道:“谁呀?” “哦,我是9号房的徐思齐。”徐思齐回答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张立伟手上拿着一双筷子,看样子是正在吃晚饭,说道:“徐探长,有事吗?” 徐思齐说道:“家里来了客人,咖啡都快煮好了,赶上没糖了,我一想,这些邻居当中,也就你家里能有。” 张立伟微笑着说道:“你的运气真不错,昨天刚买了两罐方糖。” 他回身说道:“晓枝,拿一罐方糖来。” 晓枝是张立伟的妻子,她没工作,在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孩子,算是一位全职太太。 “徐探长,要不要进来坐一下?”晓枝客气的说道。 “不了,家里还有客人。这个、明天就还。”徐思齐举了一下手里的方糖罐。 晓枝说道:“不用还了,大家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嘛。” “还还是要还的,俗话说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不打扰二位吃饭了,关门吧。” 晓枝惊讶的说道:“哎呀,走廊灯怎么坏掉了呀?” 她转脸对张立伟说道:“立伟,你明天借一个梯子来,换一个灯泡也用不了几个钱的,乌漆嘛黑的,搞得大家都不方便。” “房东上次说了,是棚里的电线出了问题,要找管理处派人维修,换灯泡也不管用……”张立伟边说边关上了房门。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那些日本人要找的人,不太可能躲到别的地方,申江公寓是最适合的藏身之所。 回到家里,煮好了咖啡,徐思齐和顾玲珑隔着茶几,面对面的相对而坐。 “玲珑,你好像、廋了。” “有吗?” “有一点。” “倾城说,我一点都没变,还和离开时一样。只不过,有些事、变了。” “………” 此刻,顾玲珑已然平复了心情,她看了一眼徐思齐,说道:“你和倾城的事,我都知道了。” “哦……” “当初,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是……” 顾玲珑有些难以启齿,深深呼一口气,改用英语说道:“我以为,我们之间是男女朋友关系,现在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玲珑,对不起。” “没关系,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不用说对不起。” “是啊……” “是吗?” “………” “也或者,是有人见异思迁呢?” “玲珑,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说谎!”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要说男女间的好感,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有的。可是,我后来发现,我们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顾玲珑追问道。 “性格。” “性格?” “是的。我可能、更喜欢性格开朗的姑娘,就像倾城那种。” “可能?你自己也不确定是吗?”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目视着咄咄逼人的顾玲珑,说道:“玲珑,别挑小字眼了,都过去了,我们像朋友一样相处,这样不是很好吗?” 顾玲珑木然半晌,刚刚那种要辩论到底的精神状态,似乎一下子土崩瓦解,喃喃着说道:“你说的对,都过去了,我还这里争什么呢……” 第137章 大雨滂沱 轰隆隆 云层里传来滚滚的闷雷声。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顷刻间狂风大作,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其实,我今天、是来向你道别的。” “你要去哪?” “南京。” “去南京做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 “去多久?” “不知道,等通知呢。” “哦……” 顾玲珑忽然笑了笑:“这件事,倾城早晚都会告诉你,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亲口告诉你吗?” “为什么?” “上一次,我去杭州的时候,阴差阳错,没能见到你,结果,等我回到了上海,一切都不一样了……” 顾玲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她心里觉得委屈,自己明明和徐思齐很谈得来,走在街上都能感受到路人羡慕的目光,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徐思齐递过手绢,温言说道:“玲珑,你是一个好姑娘,我们没能更近一步,只能说明我没这个福气……”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感慨……” 顾玲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说道:“打扰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电车很方便的。” “这么大的雨,要是让你自己回去,倾城一定会责怪我。” “她不知道我来你这里……” “走吧。” 徐思齐翻找了半天,家里只有一把雨伞。 从公寓出来,外面的雨势正大,徐思齐撑着雨伞,用身体护着顾玲珑朝车库走去。 一男一女共用一把伞,身体不可避免挨得很近,看上去就会显得很亲密。 顾玲珑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什么都未曾改变,喜欢的男人就陪着自己身边…… 咔嚓! 突如其来的一声炸雷。 顾玲珑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缩进了徐思齐的怀里。 “你和倾城,好像都很怕打雷。” “倾城还好一点,我最怕打雷了……” “上海雨水多,打雷的时候一定不会少。” “嗯,每年只要进入了雨季,我和倾城都会搬到一个房间,互相壮胆……” 两人很快到了车库,徐思齐把雨伞收起来,笑道:“幸亏升了官,要不然,只能骑脚踏车送你回家。” 想象着那个温馨的画面,顾玲珑不由得黯然神伤,即便真的换成一辆脚踏车,坐在车后座的姑娘,那也应该是姐姐倾城。 雨下的太大,两个共用一把雨伞,想要不让顾玲珑淋到雨,徐思齐只能把半边身子露在外面。 顾玲珑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没有谁一见面就爱得死去活来,感情都是源自点点滴滴。 可惜的是,这段感情过早的无疾而终,现在也只能感慨一句: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轿车亮起了车灯,行驶在大雨滂沱的夜里。 徐思齐有些饿了,看了一眼默默无语的顾玲珑,说道:“你吃晚饭了吗?” 顾玲珑犹豫了一下,说道:“吃过了……” 话音未落,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徐思齐笑道:“你的胃出卖了你。” 顾玲珑红着脸说道:“这叫条件反射,你要是不提吃饭的事,肚子就不会叫。” “你说的对。” “你、衣服都湿透了。” “没事,年轻火力旺,一会儿就干了……” 轿车在十字路口右转,朝文监师路方向疾驰而去。 顾玲珑说道:“你走错路了,去霞飞路,应该左转才对。” “让顾二小姐饿着肚子回家,那可太不成话了。我请你去吃西餐,德大怎么样?” “不用了……” “你要是再客气,就是说还在生我的气。” “那好吧。”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单独在一起吃饭,你就不担心倾城多想吗?” 徐思齐说道:“她不会。” “你就这么信任她?” “倾城要是多想,她就不是顾倾城了。” “看起来,你确实很了解她。” “你们是亲姐妹,你应该更了解她才对。” “也许吧……” 十几分钟后,轿车缓缓停在德大西菜社门前。 两人下了车,顾玲珑招手叫过来迎宾小姐,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迎宾小姐连连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雨天客人很少,有很多空桌位可供选择。 顾玲珑在一旁问道:“有包间吧?” “有的。”服务生回答道。 “我们要一个包间。” “二位这边请。” 徐思齐低声说道:“玲珑,咱们只有两个人,坐散台就很好……” “散台不方便。”顾玲珑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不方便?” “别问了,你一会就知道了。” 包间虽然不大,但是布置的很有格调,餐桌上还摆放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 “二位,这间可以吗?这是本店最好的情侣间。”服务生殷勤的介绍着。 徐思齐多少有些尴尬,一个吃饭的包间而已,竟然称呼为情侣间,西餐厅的经营者总是能搞出新花样。 刚刚那名迎宾小姐走进来,把一个纸袋放在桌上,对顾玲珑说道:“小姐,衣服买来了。” “谢谢。” “这是找回来的零钱。” “零钱你拿着吧。” “谢谢小姐。” 顾玲珑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件半袖白色衬衫,在徐思齐身上比划了一下,说道:“应该差不多。换上吧。” 徐思齐愣了一下:“给我买的?” “对呀,你总不能穿着湿衣服吃饭吧?” “………” 徐思齐知道,附近有一家专卖进口服装的洋行,里面的衣服都贵的吓人,普通人根本连问都不敢问。 他这才明白,顾玲珑要包间的用意,可以很方便的在里面换衣服。 “你换衣服吧,换好了记得叫我。”顾玲珑作势要出去。 徐思齐说道:“你不用出去,转过身就行了。” 顾玲珑面朝门口,等着徐思齐换衣服。 换上干爽的白衬衫,徐思齐系着衣服扣子,随口问道:“衣服还真不错,大小刚好合身。玲珑,你怎么知道,我衣服的尺码?” “胡乱猜的。”顾玲珑回答道。 第138章 心存愧疚 在感情方面,徐思齐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能够用得上的经验,基本都是主观上的判断。 他对顾玲珑同样抱有好感,只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没有不喜欢谁,只有更喜欢谁。 就像顾玲珑所说的一样,如果在去杭州之前,她能和徐思齐见上一面,确定了两人的恋人关系,或许也就没顾倾城什么事了。 点的菜陆续端了上来,焗蜗牛、意式烩鱼、虾仁色拉、菲力牛排、红菜汤,当然也少不了招牌菜葡国鸡。 “干嘛点这么多,很贵的。” “就当是为你践行吧。” “谢谢。” “我听倾城说,你参加的是军令部开办的无线电培训班。” “嗯。” “那可要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 徐思齐说道:“马上就要进入军令部工作,还不值得恭喜吗?” “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而已。”顾玲珑表现的很淡漠。 “那可不一样,军令部是正府部门,如果表现的好,前途不可限量。” “但愿吧。” “这么高兴的事,应该喝一点酒庆祝一下……” 见顾玲珑似乎兴致不高,徐思齐有心逗她开心一点,于是说道:“借用二小姐的名头,要一瓶免费的红酒,可以吗?” 上次两人在这里吃饭,餐厅赠送了一瓶丽伯特红酒,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顾玲珑不禁莞尔一笑,说得:“二小姐没什么名头,不过,既然有免费的红酒,何乐而不为呢?” 徐思齐回身打了一个响指,服务生快步来到近前,躬身说道:“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给我们上一瓶红酒。” “您要什么红酒?” “额、这位是顾公馆的二小姐。”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服务生摇了摇头。 顾玲珑强忍着笑意,看着略有些窘迫的徐思齐。 徐思齐轻咳两声,对一脸茫然的服务生说道:“你是新来的吧?顾小姐上次来餐厅的时候,当时你们经理……” 另一名服务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丽伯特红酒,躬身说道:“两位贵宾晚上好,这是本店赠送给顾小姐的红酒。请问,现在打开吗?” 顾玲珑掩嘴笑了一会,说道:“谢谢,打开吧。” 红酒倒进高脚杯,两只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预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放下了酒杯,顾玲珑轻声说道:“思齐,谢谢你。” 徐思齐拿过刀叉,一边切割牛排一边笑道:“一顿饭而已,没必要谢来谢去,况且,借用二小姐的名头,我还喝到了免费的红酒。” “我是想说……” “再敬一杯,祝你工作顺利、前程似锦!” “………” “怎么不喝?” “我知道,你刚才那么做,是故意要逗我开心,谢谢你。” “千万别再说谢谢了,搞得我们之间太见外了。” “好吧。” 看到顾玲珑神情放松下来,徐思齐心里也很高兴,他之所以百般迁就顾玲珑,是因为也觉得心存愧疚。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确实伤了顾玲珑的心。 吃过了饭,从包间出来,徐思齐目光一瞥,散台坐着一对男女,旁边还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子。 女的不认识,男的是街对面大众旅馆的王老板。 徐思齐略一思索,迈步走了过去。 王老板认识徐思齐,知道这是新任华捕探长,他赶忙站起身说道:“徐探长,这么巧啊。” “我和朋友过来吃饭。”徐思齐看了一眼女人和孩子。 王老板说道:“犬子今天过生日,吵着非要吃西餐,唉,西餐这么贵,还不如去隔壁吃四川菜。” 徐思齐笑了笑:“我朋友也是这么想的。” 王老板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顾玲珑,愕然说道:“那你们还……” “我说的是另一个朋友,一个喜欢吃中餐的朋友。” “哦……” “王老板,巡捕房上次带走的那些人,还住在你店里吗?” “啥人?” “就是那几个东北学生。” “哦,早就走了。” “那还好,我正要提醒你,那些学生的思想都很激进,小心别惹出乱子来,毕竟人是住在你的店里。” “您说的没错,他们走了,我也省心了。” “他们都回东北了吧?” “哎呦,那我可不知道……” 王老板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说道:“有一天晚上,我听他们在房间里争吵,其他人都准备回东北,有一个叫贵勇的学生,他坚持要留下来,说什么继承遗志啥的,听着怪瘆人的。唉,这些毛头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吃苦头。” 徐思齐冷笑道:“都是吃饱了撑得,整天讲什么民煮自油,嫌自己国家这不好那不好,干脆移民算了!不耽误你了,回见!” “徐探长慢走。” 目送徐思齐出了餐厅,王老板轻叹了一口气,喃喃着说道:“乌鸦落到了猪身上,瞧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此时,雨势稍微减弱。 顾玲珑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像每次和徐思齐在一起,心情都会格外的愉快,这就让人更加纠结失去的苦恼。 途中,顾玲珑多喝了几杯,感觉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头一歪靠在徐思齐肩上。 徐思齐放缓了车速,尽量让车子不那么颠簸。 …… 顾玲珑倏然惊醒,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朝车窗外看了看,轿车已经进入了法租界。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四十分钟吧。” 徐思齐揉了揉胳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胳膊多少有些酸麻。 “你干嘛不叫醒我?”顾玲珑问道。 徐思齐笑道:“看你睡的那么香,我哪好意思叫醒你。” “谢谢你。” “今天晚上,你说了太多的谢谢……”徐思齐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顾玲珑忍不住问道。 徐思齐说道:“说实话,你现在和倾城站在一起,如果在特定环境下,我还是分辨不出来。” 顾玲珑眼珠转了转,脸上浮现出一丝揶揄的笑意,说道:“你说的特定环境,指的是申江公寓那种情况吗?” 第139章 捕风捉影 回到申江公寓,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四楼走廊依然漆黑一片,黑暗中有人在低声抽泣。 徐思齐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会,15号房门前,依稀蹲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影。 “谁在那里?”徐思齐问了一句。 抽泣声立刻停止,黑影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借着楼外微弱的光亮,这才看清楚门口的黑影,是张立伟夫妻的独子,一个乳名叫虫虫的孩子,年龄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虫虫性格内向,很少和公寓里的孩子们在外面疯闹,更多的时候,都是和母亲晓枝待在家里。 搬进公寓这么长时间,徐思齐也只见过虫虫两三次。 “虫虫,你怎么了?”徐思齐蹲下身问道。 虫虫看了徐思齐一眼,嚅嚅着说道:“母亲不让我进屋……” “为什么?” “我、我不听话。” “哦,跟叔叔说说,你怎么不听话了?” “我吃肉了。” “吃肉、怎么是不听话呢?” “母亲说,吃肉长胖,胖了就会生病……” 15号房门忽然打开,露出了晓枝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她弯腰把虫虫抱起来,对徐思齐说道:“徐探长,这么晚才回来呀?” 徐思齐说道:“张太太,要我说,教育小孩子,最好不要采用这种方法。你看,走廊里这么黑,虫虫还小,万一要是吓出毛病怎么办?” “小孩子太顽皮,我也是一时生气……虫虫,跟徐叔叔说晚安。”晓枝和颜悦色的对虫虫说道。 “叔叔晚安。”虫虫低声说道。 看着虫虫瘦弱的身躯,徐思齐欲言又止,自己毕竟是一个外人,说的太多也没必要。 “对了,张太太,虫虫几岁了?” “额、五岁半。” “再有一年也该上学了。” “不着急,立伟是老师,在家里教也是一样的。” “说的也是。” 晓枝笑了笑,回手关上了房门。 …… 两天后。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郑重靠坐在椅子上,手上夹着一支香烟,说道:“思齐,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呀?天一脚地一脚的……”徐思齐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李世群的事儿。” “他怎么了?” “他目前关押在南京老虎桥监狱,估计这辈子是出不来了,弄不好,也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儿。” “你说的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啥意思,已经毙了啊?” “不是毙了,是放了。” 郑重立刻坐直了身子,匆忙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说道:“放了?这怎么可能呢。”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啥不可能的。” “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昨天,站长约我见了一面。” “我咋就搞不明白呢,丁默椿树大根深,有陈国夫替他说话,没追究他的责任倒也正常,李世群是咋回事啊?” “前一段时间,叶美云和徐恩增进行了一次单独会见,最开始是在徐恩增的家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在中秧饭店开了一间套房,会谈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第二天,李世群就被释放了。” “就这么简单?” “放是放了,党部严令,不许李世群离开南京。” “我可听说,徐恩增对女人那个、叶美云人样子长的又俊俏,他们会不会……” 铃铃铃! 桌上电话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哦,总探长,我是徐思齐,您有什么吩咐?……这么快啊,好好好,谢谢总探长。” 挂断了电话,徐思齐想了一下,对郑重说道:“通知站长,我的休假申请,史都华批了。” “这么快?”郑重也很惊讶。 徐思齐说道:“史都华说,鉴于我的优异表现,总捕房提前批准了休假申请。” “太好了,我这就去联系站长。” 郑重站起身作势要走,想了想又回过身,说道:“你说、那个叶美云和徐恩增会不会……” “郑重,卫生间有镜子,你去照一照。” “照镜子干啥?” “那些捕风捉影的小报记者,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郑重嘿嘿一笑:“问题是,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徐思齐说道:“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各方都在关注,你觉得,徐处长会为了女色,释放一个罪名严重的犯人?况且,叶美云是千金小姐出身,还不至于不堪到那种地步。”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啥?” “钱。” “李世群有钱?” “李世群没钱,叶美云娘家有钱。” “哦……也对,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见到站长,你告诉他,我只有一个月的假。时间上最好尽快安排。” “好的,我这就去。” “等等!” “还有啥事?” 徐思齐说道:“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让你去查洋泾浜入室杀人案,咱俩的口径必须保持一致,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郑重笑道:“放心吧,看在你徐大探长的面子上,从来没人问过我的去处。” 等到郑重离开办公室,徐思齐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徐思齐,让张环来一下我办公室。”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敲门声,张环随即推门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徐探长,您找我?” 徐思齐看了看他,说道:“多伦路一带的治安,是由你负责吧?” “是。” “最近多伦路不太平,经常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出现,你是巡长,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 “探长,这个不能怪我……” “不怪你,那应该怪谁?” “您也知道,多伦路西段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们在多伦路到处乱窜,我们即使看见了也管不了。” “提什么日租界,我说的是东段!” “东段……哪里?” “申江公寓。” 张环这才恍然大悟,徐探长绕了一个弯子,其实是说他自己住的申江公寓。 顶头上司住的地方不安全,对于辖区巡长来说,比任何一件案子都重要。 张环双脚一并,肃然说道:“徐探长,请放心。我马上联系户籍处,对申江公寓来一次入户大检查,彻底清除潜在的安全隐患。当然,您家里除外。” 第140章 不识字的虫虫 四楼走廊灯坏掉的晚上,公寓楼下的那些日本人,应该是在秘密抓捕什么人,结果被对方跑掉了。 徐思齐听到的关门声,是15号房张立伟家方向,他以借方糖为由去敲门,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 张立伟开门的时候,如果是一副刚刚到家的样子,其实倒也没什么,偏偏他当时手里拿着筷子,似乎正在和家人吃晚饭。 张立伟是一名老师,性格斯斯文文不紧不慢,绝不是那种刚刚进了家门,拿起筷子就吃饭的人。 所以,结果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徐思齐判断有误,要么是张立伟故意做出吃饭的样子。 假设是后一种,他只是一名老师而已,究竟想掩盖什么呢? 换句话说,他有什么可掩盖的呢?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在老师的身份掩护下,张立伟还有其他秘密身份。 比如间谍。 现如今的上海,各国间谍风云际会,日本特高课、美果战情局、英国军情六处,苏联契卡等等,都在伺机寻找符合自己利益的情报。 如果张立伟真的是间谍,那他代表的又是哪一方势力呢? 之所以让巡捕入户检查,是因为徐思齐不想打草惊蛇,他的目的是查清对方身份,仅此而已。 …… 第二天下午,张环带人来到申江公寓,挨家挨户核实住户身份。 笃笃! “谁呀?” “巡捕。” 15号房门打开,晓枝看了看门外的巡捕,说道:“什么事?” 户籍处巡捕捧着整栋楼的户籍登记册,翻到了四楼15号一栏,问道:“家里几口人?” “三口人。”晓枝回答道。 “名字。” “张立伟、张晓枝、虫虫。” “虫虫?” “哦,虫虫是我儿子。” “没问你乳名,大名。” “孩子太小,还没起大名呢。” “家里人都在吗?” “张立伟上班去了,就我和儿子在家。” “张立伟在哪里上班?” “三马路的慕尔堂中学,他是国文老师。” 核对了身份,张环开口说道:“张太太,巡捕房例行检查,需要到你家里看一看,请配合一下。” 此时,徐思齐迈步走了过来,说道:“张太太,例行公事,千万不要介意。” 晓枝说道:“不介意,请随便看。” 房间格局和徐思齐家里差不多,两间卧室、客厅、书房、厨房、卫生间,外加一个储物间。 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各种物件摆设规规矩矩,体现出主人严谨认真的性格特点。 虫虫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个五彩皮球,怯生生看着进来的巡捕。 徐思齐迈步走过去,温言说道:“虫虫,你在干嘛呢?” “玩球呢。” “你会玩球吗?” “会。” 说着话,虫虫炫耀着拍了一下皮球,皮球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咕咚一声。 虫虫顿时紧张起来,赶忙扭脸去看母亲,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晓枝站在客厅内,接受户籍处巡捕的询问,以补充户籍的详细资料,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徐思齐皱了皱眉,小孩子怕父母很正常,怕到如此程度,还真是很少见。 他同时也注意到,皮球没有磨损的痕迹,估计是不经常拿出来玩,几乎跟新的一模一样。 皮球上印着一行字:热爱运动,人人健康。 这是新生活运动的宣传口号,很多公共场所都能看到。 徐思齐想了想,指着皮球上的字,说道:“虫虫,告诉叔叔,这几个字念什么?” 虫虫摇了摇头。 “这两个字呢?”徐思齐指着最简单的人字。 虫虫还是摇头。 徐思齐试着问道:“你不识字吗?” “嗯。”虫虫低着头,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皮球。 一个老师的孩子,马上到了上学的年龄,竟然目不识丁,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张立伟为什么不教孩子识字呢? 即便他工作忙没时间,晓枝整天待在家里,时间多的是,她为什么也不教呢? 卧室一南一北,张立伟夫妻住南卧室,虫虫住北卧室。 巡捕这次例行检查,主要是看看家里有没有外人,入户检查的主要目的,本就是为了核实申江公寓住户的身份。 从15号房出来,徐思齐客气的说道:“张太太,打扰了。” 晓枝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年初也有过一次例行检查,我都习惯了。” 两人正说着话,白九卿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一名巡捕拦住了他,说道:“先不要走,检查完了再走。” 白九卿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问道:“啥时候能检查到我家?” 巡捕说道:“不知道,在家等着吧。” 白九卿说道:“能不能通融一下,先检查我家里?我赶着去拍戏,再耽误一会,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巡捕没理他,只管拦着不让下楼。 平时或许也能通融,今天华捕探长亲自坐镇,这个时候要是还敢徇私舞弊,那可纯粹是自找倒霉。 白九卿一筹莫展,一抬头看见了徐思齐,赶忙快步来到近前,说道:“徐探长,你在这里,实在太好了。是这么回事,我赶着去拍戏,能不能先搜查我家?”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招手叫过来户籍处巡捕,指了一下白九卿,说道:“先给他登记。” “谢谢徐探长。”白九卿连连抱拳拱手。 徐思齐说道:“最近街面上不太平,要不然也不会打扰到各位高邻。” 白九卿陪着笑脸,连声说道:“理解理解。我倒是觉得,检查次数越多越好,让坏人听到了风声,再也不敢来咱们这里。” 徐思齐笑了笑,并没有搭话,这个人一身的市侩习气,估计拍电影也是扮演反派人物。 户籍处巡捕在一旁问道:“家里几口人?” “就我一个人。”白九卿回答道。 “姓名?” “白九卿。” “有工作吗?” “有的有的。我是南华电影公司的一名演员,要不是赶着去拍戏,也不能麻烦你们……” “留一个电话号码。” “家里没电话。” “留南华电影公司的电话也行,免得将来有急事找不到你。” “额、……” 第141章 英法界河 申江公寓的户型有大有小,更多都是适合单身居住的小户型,当初建造这栋公寓时,主要是面向工薪阶层。 例如白九卿住的房子,不仅没有书房和储物间,而且其他房间面积也要小很多。 房间内设施很简单,简单到只能满足一个人的基本生活需求。 一张木板床、一个高低柜、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外加衣服被褥锅碗瓢盆等等。 由此可见,主人的生活窘迫程度。 最值钱的东西,都在白九卿身上,一套铁灰色西装,擦的铮明瓦亮一双尖头皮鞋,外加一块款式老旧的精工牌手表。 高低柜上的收音机,算是家里唯一的贵重物品了,可能是担心落灰,上面还盖了一块绸布罩子。 看到家里这个样子,张环心里跟明镜一样,眼前这位南华电影公司演员,肯定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配角。 心里有了轻视之意,举动也就表现出来。 他随手扯掉收音机上的绸布罩子,语气略带嘲讽的说道:“白先生,你这部收音机,是从哪个旧货商店买回来的吧?” 收音机确实很老旧,调音量的旋钮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只好用木头接驳,上面还残留着胶水的痕迹。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很随意的四处看了看,说道:“这么小的房间,一眼看个通透,都出去吧。” 探长发话了,巡捕们都退了出去。 白九卿从家里出来,急匆匆朝电车站走去,一边走一边不时的看表,看样子确实很着急。 嘀嘀! 一辆福特轿车缓缓停下,徐思齐探出身子,说道:“白先生,你是去南华电影公司吧?” “是啊。”白九卿回答道。 “上车吧,我正好去那边查案,顺路捎你一段。” “哎呦,那怎么好呢……” “大家都是邻居,客气啥,上车!” “那就谢谢了。” 白九卿也没过多客气,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徐思齐把油门踩到底,轿车朝南华电影公司方向急速驶去。 街上行人车辆很多,徐思齐的驾驶技术极其出色,在尽量不减速的情况下,依然把车子开的飞快。 “白先生,今天拍什么片子啊?” “神女。” “神话题材?” “不是。算是一部现实题材的悲剧。” “哦、等电影上映的时候,一定去电影院观摩白先生的精彩演出。” 白九卿笑了笑:“这部戏是由阮小姐领衔主演,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谈不上啥精彩演出。” 徐思齐说道:“阮小姐的《一剪梅》,我觉得从拍摄手法上,一点都不比美果片差。” “徐探长对电影还有研究?” “我这个人兴趣广泛,尤其对新鲜玩意儿特别感兴趣,虽然无一而精,但是并不妨碍我喜欢。” “徐探长谦虚了,您博学多才,涉猎广泛,依我看,日后肯定还会步步高升,前途不可限量啊……”白九卿挑起大拇指,赞不绝口的说道。 徐思齐看了他一眼,笑道:“大家都这么熟了,就不用给我戴高帽了吧?” 白九卿正色说道:“我这可不是戴高帽,完全是肺腑之言!” 现如今,像这种圆滑世故的人很多,他们以此结交到形形色色的人,只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些工作的机会。 这类人看似虚伪,其实也只是生存手段而已。 以洋泾浜河为界,一边是法租界,另一边是英租界,南华电影公司位于法租界一侧。 此处是洋泾浜的上游,连接英法租界的是一座木桥,木桥有一个很中国的名字:八仙桥。 轿车过不了八仙桥,只能通过行人和黄包车。 白九卿说道:“徐探长,在这里停就行了。” “没耽误你的事儿吧?”徐思齐把轿车停在路边。 “不仅没耽误事,还提前了半小时。实话实说,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简直像飞起来一样。” “你着急,我也着急。前几天,附近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这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都登了报纸了。” “刚刚线人打电话说,发现了重要线索……唉,这些不专业的线人,为了多拿一点赏金,有时候,小事也能说成是重要线索,不来还不行,万一是真的呢。” “那您忙,我下车了。” “慢走。” 白九卿下了车,步行从八仙桥通过,朝对面巷子里的南华电影公司走去。 街边有搭着凉棚的冷饮摊子,冰糕、棒冰、汽水、酸梅汁,各种冷饮几乎应有尽有。 徐思齐下了车,买了一大杯冰镇酸梅汁,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老板,再来一杯。” “好嘞。” 老板搭着话说道:“先生,酸梅汁味道还行吗?” 徐思齐说道:“不错,甘甜可口,还解渴。” 得到了客人的夸奖,老板越发的得意,说道:“不是我吹牛,在洋泾浜一带,我的酸梅汁算是一绝。前几天,华捕探长从这路过,喝了我的酸梅汁,您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那个、华捕探长长啥样?” “差不多四十多岁,体格又高又壮,看着都威风凛凛,难怪人家能当上华捕探长……”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老板的无中生有。 徐思齐心里一惊,响枪的方向是在对岸,也就是白九卿进去的那条巷子。 老板说道:“是法租界那边,跟咱们没关系……” 附近有英租界巡捕,徐思齐解下枪套往巡捕手里一塞,证件在对方眼前晃了一下,说道:“帮我拿着!”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流星通过了八仙桥,朝那条巷子里跑过去。 巡捕一愣神,目送着徐思齐过了八仙桥,对同伴说道:“他谁呀,你看清楚没有?” 同伴说道:“徐探长你都不认识?” “哪个徐探长?” “脑子坏掉了?英租界还有几个徐探长,当然是华捕探长徐思齐啊!” 徐思齐不能带枪去法租界,要是让法租界巡捕查到,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在种时候。 第142章 钟楼 一个脖子上挎着香烟盒子的少年,慌慌张张从巷子里跑出来,徐思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哪里打枪?” 少年说道:“福音堂那边。” 福音堂是一座基督教堂,矗立在巷子的尽头,与南华电影公司相隔不远,步行只需要三五分钟就能到达。 相比较上海其他教堂,福音堂的规模只能算一般,教堂由钟楼和礼堂两部分组成,钟楼上的巨型罗马表正对着洋泾浜。 此刻,神父和几名修女站在门口,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架喃喃自语,一边举目向钟楼方向眺望。 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灰布短褂的男子出现在钟楼窗口,他向下看了看,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礼堂的屋顶。 “快看,上面有人!”一名修女惊呼道。 刚刚赶到的两名安南巡捕,立刻举起手中的步枪,喝道:“站住,不许动!” 男子毫不理会,弯着腰消失在礼堂屋顶后坡,巡捕一边吹着警哨,一边从下面追了过去。 即便男子经过了化妆改扮,徐思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是伊藤商社的小林彦五郎。 伊藤正刚和小林彦五郎暴露了身份,没必要继续利用商社做伪装,伊藤商社也早就关门歇业。 前一段时间,徐思齐现去看了一眼,那栋二层小楼租给了一名比利时人,现在成了一家专门经营舶来品的洋行 巡捕去追小林彦五郎,徐思齐趁机进入了钟楼,避开神父和修女的眼睛,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钟楼内光线阴暗,角落里露出一双铮明瓦亮的尖头皮鞋——白九卿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他胸口中了一枪,鲜血已经洇透了西装。 徐思齐蹲下身,检视了一下白九卿的伤势,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即便立刻送医院也来不及。 “白九卿,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你?” “徐探长……” “放心,我们是一路人。” “你是?” “我的代号是冰。” “咳咳、你就是冰?” “是的。” “你怎么知道、知道我的身份?” “你家里的收音机,我在老雷那里见过,后来,我发现收音机不见了,就问他,他说,送给了别的同志。” “咳咳、咳咳咳……” 咳过了一阵子,白九卿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炯炯的审视着徐思齐,说道:“可是,上海地下组织发出了密令,情报员冰很可能是叛徒,要所有同志加以防范。” “我没有叛变。”徐思齐斩钉截铁的说道。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随即又补充着说道:“在申江公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你是说……” “你急着来洋泾浜,当然不是为了拍戏,你是来和组织上的同志接头。如果我是叛徒,为什么要送你过来?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在暗中监视吗?” 白九卿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话。” 徐思齐略一思索,语速奇快的说道:“走廊灯坏掉那天晚上,有日本人在公寓附近找人,我现在知道了,他们要找的人,其实就是你。别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当时,你刚刚从外面回来,过了一会,张立伟也回来了,而且他有隐瞒行踪的行为,所以,我据此推断,你差一点被日本人抓到,很可能是因为张立伟的缘故。” 白九卿愕然,徐思齐的分析推断,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徐思齐确实是自己人,他有着超凡的逻辑能力,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后,根据一系列线索猜到了结果。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徐思齐之所以洞悉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叛徒! 怎么办? 该不该相信他? “砰!” 福音堂附近又传来一声枪响。 枪声提醒了白九卿,他对自己的伤势很清楚,要是不把真相说出来,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诚如徐思齐推断的一样,白九卿借着拍戏的由头,本来是和上线接头,没想到被小林彦五郎盯上,这才被迫躲进了钟楼。 情报并没有及时送出去,这边枪声一响,接头的同志肯定撤了。 “老雷信任你,我信任老雷,他应该不会看错人……” 白九卿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老雷牺牲后,我们那条线都暴露了,所有同志被迫转移,考虑到我是苏北人,上级把我调到了上海工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申江公寓吗?”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难道是为了追查张立伟的身份?” 白九卿说道:“没错。张立伟以带学生参观为由,多次深入到江湾码头、以及国军吴淞口炮兵阵地,甚至在暗中偷偷拍照。后来,经过上面核实,张立伟并非我党同志,那问题就来了,他会是什么人呢?于是,组织上决定,派我查明张立伟的真实身份……” 江湾码头为国民正府建造,基本上属于军事设施,每天进出港的货轮,装载的大部分都是军需物资。 徐思齐忍不住问道:“即便张立伟是间谍,他针对的也是国民正府……” 白九卿冷笑道:“我党心胸宽广,即便还在和国军你死我活,那也不能让外人趁虚而入!” 徐思齐不敢再打断,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张立伟夫妻究竟是什么人,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虫虫。 白九卿喘息了一会,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去监视张立伟,想不到他早有察觉,暗中安排了日本特务,幸亏我反应足够快,在他们发现我之前,返回了申江公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徐思齐都看到了,白九卿先一步回到家,张立伟也是脚前脚后的事。 “这么说,张立伟是替日本人做事的汉奸?” “根据我的调查,他本就是日本人!” “晓枝呢?” “一样。他们假扮夫妻相互配合,长期潜伏在租界,就是为了伺机刺探军情。老师的身份,很少会有人怀疑,况且,他始终表现的非常得体,不像我,名声早就烂透了。”白九卿苦笑道。 徐思齐追问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白九卿目光一闪:“你也看出来那孩子有问题?” “感觉、就不像他们的孩子……” “你的感觉没错。我怀疑,那孩子是买来的,只是为了掩饰身份而已。” “很有可能……” “咳咳咳咳咳!” 白九卿猛然一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喘息了好一会,说道:“你快走吧,要是让巡捕看到你在这里,会很麻烦的。” 徐思齐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正准备要起身离开,手腕忽然被白九卿一把抓住。 “徐思齐,如果你真的是叛徒,那也只是背叛了组织。我希望,在国家民族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你能够把情况如实上报——哪怕、你上报的是国民正府!我、我谢谢你!” “你放心,我会的。” 徐思齐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转身一看,白九卿眼白上翻,已然绝气身亡。 徐思齐木然片刻,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对白九卿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顺着后窗跳了出去。 巡捕很快就会搜查教堂,白九卿被发现是大概率事情。 第143章 人心最恶 入夜。 申江公寓四楼15号房。 餐桌上,张立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想不到,整天监视我的人,居然就住在申江公寓,太大意了。” “你觉得,白九卿知道多少?”晓枝问道。 “这家伙蓄谋已久,搬进申江公寓快两年了,他掌握的情况,一定不会少。” “那怎么办?” “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密切注意吴淞口和江湾码头,如果发现有异常现象,那就是说明,我们很可能暴露了。反之,则万事大吉。放心,即便暴露了也没关系,这里是英租界,国民正府拿我们没办法。” “可是,如果暴露了,我们也就没必要潜伏下去了,以后、以后怎么办?”晓枝瞟了张立伟一眼。 虽然两人名义上是假扮夫妻,但是早就假戏真做睡到一张床上,对朝夕相处的男女来说,这种情况很难避免。 张立伟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晓枝的手,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来,为大日本帝国的明天,干杯!” 晓枝看了一眼北卧室紧闭的房门,提醒着说道:“小声一点,虫虫还没睡呢,要是让他听了去,那可就糟糕了。” “一个小孩子而已,听到了又能怎样。” “可不能大意,虫虫都五岁半了,不那么好糊弄了。” “这个小鬼头,早晚都要解决掉。” “你是说、杀了?” “虫虫这么小,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可能会自己爬上窗台,然后不小心掉到楼下,作为他的父母,我们不想继续留在伤心地,到时候就可以合情合理的搬走。” “………” “怎么,你对他产生了感情?我可提醒你,他是一个中国孩子,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晓枝缓缓说道:“我只是担心,从四楼掉下去,万一摔不死怎么办?” 张立伟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中国有句古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吱呀一声,北卧室房门忽然打开,虫虫光着脚丫站在门口,可怜巴巴的看着“父母”。 晓枝立刻冷下脸:“你出来干嘛?进去睡觉!” “母亲,我饿……” “睡着了就不饿了。” “………” “你要是不听话,就去走廊里罚站,我告诉你,鬼喜欢躲在黑暗里,看见小孩子,一下子跳出来!”晓枝恐吓着说道。 一听说走廊里有鬼,虫虫吓得瑟瑟发抖,嚅嚅着说道:“母亲,我想抱着皮球睡觉……” “不行!” “我害怕……” 虫虫低声抽泣着,在张立伟和晓枝的严厉管教下,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他也不敢大声哭泣。 张立伟皱了皱眉:“一个破皮球而已,给他吧。” 晓枝低声说道:“楼下住着一个醉鬼,上一次虫虫在家里玩球,那家伙上来好一通闹,说是吵到他睡不着觉,很麻烦的。” 做间谍就是这样,尽量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为了掩人耳目,在搬来申江公寓之前,他们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了虫虫,那时候虫虫只有两岁。 这是没办法的事,张立伟和晓枝都三十多岁,这个年龄要是没孩子,肯定是不太符合常理。 …… 9号房书房内,徐思齐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调试收音机,搜索一个特定的短波频率。 他的心情多少有些郁闷,自己和方永岩向来单线联系,怎么忽然成了叛徒?而且还被通报了整个上海地下组织。 本来还打算主动联系华科志,现在看起来时机并不成熟,这件事要是不搞清楚,绝不能轻易表露身份。 随着沙沙电流声,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国语标准的女声:“长城通讯社呼叫若秋,长城通讯社呼叫若秋,请做好记录,8173、7254、9543、2347、4554、8900、2457、7125、010……完毕。十分钟后,重复本次呼叫,请注意收听。” 长城通讯社,是方永岩这一组的上级,若秋则是一个新的代号,应该是新的情报组负责人。 徐思齐拿出纸笔,一笔一划记录这些数字,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库克船长日记》,这是从方永岩家里找到的密码本。 即便有对应的密码本,对于徐思齐来说,翻译起来还是很吃力,主要是很难找出规律。 他并非专业发报员,在日本接受方永岩培训时,电报学也不是主要科目。 况且,密电码显然加了难度,没个三五天根本解不开。 好在只要密电码没有更改,总是能收到上级对若秋的呼叫,从而了解自己被定为叛徒的原因。 按说,在没发生泄密的情况下,轻易不会更改密电码,设置一组密电码并不是那么容易。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是夜里九点钟。 他迈步来到门前,问道:“谁呀?” “我。”门外是郑重的声音。 房门打开,郑重拎着一个纸袋走了进来,说道:“外面下雨了,在你这儿借宿一晚……不妨碍吧?” “废话真多。”徐思齐回手关上房门。 郑重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嘛,两姐妹都不够你忙活的了,谁知道哪个一会能杀上来。” 徐思齐迈步来到窗前,掀开窗帘看了看,在路灯的辉映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格外清晰。 “上海的雨还真是勤,三天两头的下。” “下雨好,凉快。” “郑重,要我说,过些日子,你直接搬过来吧,何必英法租界两头跑。” “还是算了吧,你现在不比从前,我要是住进来,太不方便了。” “哪里不方便?” “明知故问。” 郑重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瓶老白干、半只烧鸡、一包咸味花生,外加一些熏酱之类的卤味。 “反正你也休假了,咱哥俩喝两盅。”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明天直接去洋泾浜,入室杀人案有线索了……嗳,对了,洋泾浜对面,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这事儿你知道吗?” “能不知道嘛,死者就住在申江公寓。” “这么巧?” “南华电影公司的一名演员,据说是坑蒙拐骗什么都干……” 第144章 洋泾浜 对白九卿的死,郑重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也没放在心上,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站长让我转告你,随时做好去南京的准备。” “站长没说哪天走?”徐思齐问道。 “没有。我估计,就这三两天吧。” “郑重。” “啊?” “我去南京之后,特别行动队就交给你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尤其是陈立五和李彪,让他们老老实实待在南市,暂时不要到租界来。” “放心吧,保证安排的妥妥当当。” “其实,你今天即使不来,我明天也要去找你。” “啥事?” “这里藏着两个日本特务。” “这里?你是说申江公寓?” “对。” “谁?” “15号房的张立伟和晓枝。” “你说的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张老师和他太太?” “没错。” “这可确实太让人意外了……” “让大多数人想不到,就是特工的成功之处。” “这么说,他们都是汉奸?” “不。他们是会讲中国话的日本人,利用老师的身份潜伏在租界,伺机窃取国军情报。”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最开始,是虫虫引起了我的怀疑……” “虫虫又是谁?” “张立伟和晓枝的孩子。” “哦,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瘦的像根火柴棍一样,上次,在走廊里遇见过一次,逗他说话也不理我。” “对。” “这孩子有啥问题?” “你知道,虫虫为什么那么瘦吗?” “张立伟和晓枝都瘦,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是胖子……” “虫虫是饿瘦的。” “饿瘦的?” “虫虫不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我估计,他们担心孩子越长越胖,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尽量控制虫虫的饮食,让他始终保持瘦弱的样子,这才显得和父母外貌比较相似。” “这他吗的还是人嘛!”郑重气的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徐思齐说道:“在租界潜伏了这么多年,能够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他们所仰仗的,就是把每件事都做到了滴水不漏。”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疑点?” “有一次,我无意中问了一句,虫虫今年几岁,晓枝竟然停顿了一下。你想想看,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连孩子的年龄还需要思考?” “如果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稍微思考一下也说得过去,就比如我娘,别人问起我的年龄,她每次都要先想一下。” 提到了母亲的趣事,郑重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前一天晚上,小林彦五郎在附近出现过,而张立伟恰好也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后来,我以借方糖的名义,去他家查看情况,他当时手上拿着筷子,假装正在吃晚饭。” “我明白了……”郑重微微点了点头。 任谁都能听明白,张立伟刚刚出去过,却做出一副在家里吃饭的样子,明显是想要掩盖什么。 徐思齐继续说道:“第二天下午,我让户籍处以登记身份为由,进入到张立伟家里搜查,我当时也在现场。” “找到证据了?” “我在江田岛的时候,多次到过当地人家里做客,日本人的家里,东西摆放的格外规矩。” “中国人也一样,邋遢脏乱的毕竟是少数……” “我说的规矩,不是你想的那种规矩。而是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烙印,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郑重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杯中的酒,说道:“我又不是文盲,听懂了。你接着说。” “在张立伟家里,我的感受是一样的,仿佛置身于一个日本人家里。另外,我也看了虫虫的房间,一个小孩子的房间,除了一个崭新的皮球之外,再没有任何玩具,最重要的一点,虫虫竟然不识字,连最简单的字都不认识。这说明什么?说明没人教他。我不相信,会有父母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除非,虫虫不是他们的孩子!” 徐思齐在讲述过程中,隐瞒了关于白九卿的所有事情,要不然就没法解释,一个共党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 郑重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除掉张立伟!” “好,明天我就通知翁队长……” “不。这件事,我们来做。” “我们?” “上次方永岩被杀,巡捕房已经注意到了翁队长,若不是没找到证据,恐怕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史都华早就发下话,密切注意翁光明的一举一动,如果发现他在租界有违法行为,可以当即予以逮捕。 这件事,郑重当然也知道。 “什么时候动手?” “后天。” “要不要通知其他队员?” “不用,就我们两个。人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张立伟的警觉,我们两个是巡捕身份,他应该不会防备。” “说说具体计划。” “后天是公休日,轮到张立伟值班……” 徐思齐的计划既简单又直接,趁着张立伟落单的机会,潜入学校动手除掉这个祸害。 …… 第二天。 洋泾浜路铜锣巷。 街对面的茶摊内,郑重和四五名便衣巡捕,分坐在两张桌位,眼睛都盯着铜锣巷方向。 因为徐思齐的缘故,便衣队队长也高看郑重一眼,这次抓捕入室杀人案嫌疑人,特意安排郑重带队执行。 一名青衣男子进了茶摊,对郑重轻轻点了点头。 郑重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出了茶摊,迈步朝铜锣巷走去,其他巡捕也都紧随其后。 落在最后的巡捕,在经过青衣男子身边时,低声说道:“确定吗?” “他昨晚在大三元赌钱,今天早上回的家,这会儿肯定在睡大觉。”青衣男子名叫丁三,是虹口巡捕房的线人。 巡捕没再言语,紧走几步追上了同伴。 众人进了铜锣巷,来到87号房门前,那名巡捕凑过来,对郑重说道:“丁三刚才说,马彪子今天早上回的家,现在应该是睡大觉呢。” “去两个人守住后窗,其他人跟我进去!”郑重吩咐道。 第145章 天煞孤星 巡捕找来撬棍,伸进门缝里用力一别,咔吧一声,木板门应声而开。 “哗啦!” 一盆滚烫的开水泼了出来。 撬门的巡捕首当其中,被烫的跳着脚哇哇直叫。 其他人也没好哪去,都在门口等着冲进去,没提防里面来了这么一手,或多或少都烫到了。 巡捕乱成了一锅粥,趁着这个空档儿,一个穿着内裤的黑大汉,手里挥舞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郑重站在最后面,开水倒是没烫到他,反而被身前的巡捕挤到一旁,眼睁睁看着黑大汉跑出了巷子。 郑重推开压在身上的巡捕,怒喝道:“今天要是让马彪子跑了,咱们也没脸在巡捕房混了!” 除了那个烫伤严重的巡捕,其他人纷纷追了出去。 “马彪子,站住!” “再跑就开枪了!” “拦住他!” 巡捕在后面咋咋乎乎,主要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街上这么多人,开枪是不可能的。 马彪也明白这个道理,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跑,遇到有心阻拦自己的人,他立刻挥舞菜刀一通恐吓。 郑重四处看了看,大声说道:“你们继续追,我去前面堵他!” 说着话,他朝东南方向跑了过去。 刚刚在来的时候,他已经观察了一遍周围的地形,从东南迂回包抄,刚好可以拦住马彪的去路。 十几分钟后,在一条无名小巷里,郑重终于堵住了马彪。 “马彪,把刀放下!”郑重掏出手枪喝道。 马彪心里很清楚,自己入室抢劫行凶杀人,肯定是罪无可赦的死罪,反正左右也是死,还不如拼出来一个机会。 见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大吼了一声,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冲了过去。 郑重手指搭在扳机上,枪口瞄准了马彪的腿部。 “郑重,别开枪,先让我们出出气!”追上来的巡捕大喊道。 巡捕们基本都让开水烫了,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准备在抓捕过程中,好好收拾收拾马彪子。 如果郑重开枪打伤马彪,当着老百姓的面儿,对失去反抗能力的犯人动手,传扬出去肯定会影响到巡捕房的声誉。 郑重心里很清楚,想要在巡捕房站稳脚跟,不能光指着徐思齐这面大旗,自己也要尽量搞好人际关系。 就比如现在这种时候,必须和巡捕们同心同德,让他们把自己当兄弟,以后做起事情来才会事半功倍。 眼见马彪冲到近前,郑重侧身闪过,猛然挥出一掌劈在他的手腕上,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即便只耽误了短短几秒钟,一名腿快的巡捕已经追到近前,他抢先一脚踢走了菜刀,喝道:“弟兄们,上啊!” 巡捕们一拥而上,围着马彪拳打脚踢,他们都存心下了狠手,没用上三两分钟,马彪被打的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 郑重也跟着踢了几脚,眼见马彪瘫软在地上,鼻孔都在往外喷血,他赶忙说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那个、谁带手铐了?” “郑重,身手可以啊,刚才那一掌,还真有点小擒拿的意思。”一名巡捕走过去,给马彪上了铐子。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郑重掏出巡捕证件展示了一圈,大声说道:“巡捕房办案,这个人名叫马彪,上个月发生的入室杀人案,就是他干的!” 围观者纷纷热烈鼓掌,谁也不希望自己住的地方,藏着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郑重略一思索,对一名年长的巡捕说道:“老杨,你一会儿去通知犯人家属,让他们给马彪送一套衣服来。” “这家伙父母双亡无儿无女,兄弟姐妹更是一个没有。”老杨回答道。 “亲戚也没有?” “没有。哦,有一个老光棍干爹,去年也死了,马彪住的那套房子,就是他干爹留下的遗产。” 郑重转过脸,打量着鼻青脸肿的马彪,说道:“马彪,你这是天煞孤星转世啊,逮谁克谁。” 马彪默不作声,不时的用手擦拭鼻血。 “老杨,你带几个人,对马彪家里进行彻底搜查。另外,捎带手带回来一套衣服,他这个样子,赤身露体,有伤风化。” “知道了。” 十几分钟后,郑重押解马彪返回虹口巡捕房。 …… 转过天。 三马路慕尔堂教会学校。 虽然与四马路毗邻,三马路的环境风气却是截然不同。 任何地方都一样,娼妓业与经济息息相关,经济繁荣地区,娼妓业必然兴盛。 早年间,四马路的娼妓业蓬勃发展,大有向三马路延伸的态势,毕竟四马路没有那么多的房子。 后来,在慕尔堂教会的坚决反对下,工部局这才下了一道命令,严禁在三马路经营娼妓业。 没有娼妓业的侵扰,三马路少了乌烟瘴气的所谓繁华,这边地理位置优越,吸引了很多办学机构。 像崇德女中、立格致公学、日本人中小学,以及慕尔堂教会学校,都把校址选在了三马路。 在所有学校当中,慕尔堂教会学校位置最偏僻。 学校后面有一条四米多宽的小河,河对岸是一家日资纱厂,隔着近两米高的院墙,学校和纱厂互相都看不到对方。 慕尔堂学校校舍四面环绕,中间是操场,一共有两道门,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一道角门。 早上七点多钟,徐思齐和郑重来到了学校角门。 角门没上锁,只是在里面插上了。 郑重四处看了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钩,从门缝里伸进去,勾住铁门栓轻轻一拽,铁门应声而开。 如果角门上了锁,两人只能用叠罗汉的方法,从门上跳进去。 今天是公休日,学校内鸦雀无声。 此刻,国文教师办公室内,张立伟正在和晓枝通电话,丝毫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立伟,你几点钟回来?” “下午四点钟左右吧,等值夜警卫来了,我就走。家里有什么要买的吗?我顺便带回去。” “表哥刚才来电话了,我告诉他,你在学校值班,他可能会去学校找你。” “好,我知道了。” 表哥指的是小林彦五郎,他肯定有重要情况通知张立伟。 第146章 拖延时间(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10000大洋!)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几只麻雀在草坪上蹦蹦跶跶往来啄食。 张立伟背着手站在窗前,心里暗自盘算着,吴淞口炮兵阵地,明显是针对防范日海军舰队,应该找机会再去一次。 扑啦啦! 麻雀忽然四散飞走。 张立伟心里一惊,麻雀的警惕性极高,它们肯定是察觉到了危险。 他快步来到门口,侧耳倾听走廊里的动静。 啪嗒! 寂静的走廊里,传来一声开门的轻响。 难道是小林彦五郎来了? 张立伟转念又一想,不对! 如果来人是小林彦五郎,他绝不会贸然进来,应该先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以确认学校有没有其他人。 大门和角门都插上了门栓,进来的人十有八九是敌非友。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插上房门,然后用桌子顶住。 几乎与此同时,郑重刚刚走到门外,试着推了一下门。 发现房门上了锁,他伸手敲了敲门,说道:“谁在里面?我是巡捕房的,把门开一下。” “你是怎么进来的?”张立伟一边敷衍着,一边拿起了电话。 “有逃犯跑进来了,我是从大门跳进来的……你先把门打开,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对不起,我很忙啊。” 张立伟放下了电话,听筒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电话线应该是被割断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不确定,现在则是完全清楚了。 外面自称巡捕的人,根本就是国民正府派来的杀手! 这也侧面证明,自己确实暴露了。 郑重也看出来了,张立伟推三阻四,肯定是起了疑心,他向后退了两步,用肩膀大力撞向房门。 咔嚓一声,房门撞开了一道缝,里面有桌子顶住,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辙。 张立伟匆忙爬上窗台,伸手推开了窗户,作势正准备要往下跳,忽然被一拳扪在了小腹上。 噗通! 张立伟躲闪不及,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窗外的徐思齐蹿上窗台,紧跟着也跳了进来。 这一拳打的很重,张立伟疼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像一只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在地板上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徐思齐迈步走到门口,挪开顶门的桌子,把一脸郁闷的郑重放进来。 “徐探长,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张立伟多少缓过来,慢慢坐了起来。 郑重冷笑道:“还他吗的装蒜,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张立伟一脸的无辜表情。 徐思齐朝棚顶看了看,纵身跳上了桌子,伸手推开一块天花板,露出了里面的四棱房梁。 郑重掏出一根绳子,甩手扔给了徐思齐,说道:“这家伙个子不高,绳子系的低一点,要不然挂他还费劲。” “他那么瘦,顶多也就一百多斤,有啥费劲的……”徐思齐把绳子挂在房梁上。 听着两人的对话,再看着那条垂下来的绳子,张立伟的心怦怦直跳,这摆明了是要吊死自己啊。 徐思齐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对比了一下桌上的信纸,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估计到了四点钟左右,巡捕房就会接到学校值夜警卫的电话,说是张立伟老师在办公室自缢身亡,而且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说着话,他把信纸展示给张立伟,笑道:“我足足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模仿阁下的笔迹,写了这么一封遗书,看着还行吧?哦,对了,信纸也和你桌上的信纸一样,免得引起别人的误会,以为是谋杀案呢。” 郑重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信纸本撕下一页,说道:“这下对上了,遗书所用的信纸,就是这么来的。”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张立伟问道。 郑重冷声说道:“先说说,你是什么人!” “我……” “别说你是老师,也别说你是中国人,如果胆敢信口胡说,现在就把你吊上去!” “……我本名叫桥本贤十,是特高课的特工人员。” “非常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郑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担心徐思齐判断有误,万一要是杀错了好人,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徐思齐问道:“虫虫是谁家的孩子?” 桥本贤十明白了,对方早就查的清清楚楚,自己连日本特务身份都坦白了,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虫虫,于是说道:“买来的。” “从哪买来的?” “人贩子手里。” “人贩子叫什么名字?” “是一个叫英子的女人。” “多大年龄?” “四十多岁吧。” “她现在在哪?” “她……” 桥本贤十有些奇怪,徐思齐不关心其他情况,反而刨根问底追问起虫虫的来历,难道虫虫是什么大人物的孩子? “快说!”郑重催促着说道。 桥本贤十忽然笑了笑,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横眉立目的郑重,说道:“我即使说了,你们也会吊死我,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郑重冷笑道:“你是阶下囚,还想做什么交易!” 按照原定的行动计划,无论能不能问出虫虫的身世,在十分钟之内,必须把事情处理干净,学校可不是讯问口供的场所。 至于其他情况,徐思齐基本已经掌握了,没必要再做进一步确认。 桥本贤十说道:“关于英子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必须放了我。” 徐思齐目光一闪,猛然一掌切在桥本贤十的颈部,桥本贤十眼白一翻,身子瘫软在椅子上。 颈部属于迷走神经部位,遭到重击会使人陷入晕厥。(专业技能,请勿模仿) 郑重问道:“咋不问了?” 徐思齐一矮身,扛着桥本贤十上了椅子,说道:“这家伙在拖延时间,我们不能再等了。” “拖延时间?你是说,有人要来学校?”郑重跳上桌子,伸手把桥本贤十接了过来。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我们问什么,桥本贤十就回答什么,他是不想激怒我们,我估计,一会肯定有人来,很可能是他的同伙……” 郑重双臂用力往上一举,桥本贤十的脖子钻进了绳套。 第147章 凭空消失的大活人 桥本贤十挣扎了一会,身体渐渐静止下来。 郑重伸手试了一下鼻息,随即从桌上跳下来,说道:“死透了。” 遗书塞进上了锁的抽屉里,擦掉桌椅和窗台上的脚印,屋内全部恢复原样,完全看不出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 从办公室出来,徐思齐重新接上电话线,两人这才顺原路返回。 刚转过十字路口,远远的望过去,街对面电话亭内,小林彦五郎正在拨打电话。 徐思齐略一思索,低声对郑重耳语了几句。 郑重笑道:“这个办法好。行了,你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徐思齐步行了十几分钟,乘坐电车离开了三马路。 当了这么久的巡捕,对巡捕们平时喜欢的去处,郑重基本了解一些。 天气这么热,谁也不可能整天巡街,街边的冷饮摊子,是最适合的休息场所,既能消暑解渴又不耽误工作。 果不其然,在前面不远的冷饮摊子,条凳上一排坐着六名巡捕,手里都拿着汽水酸梅汁之类的冷饮。 郑重暗中观察了一会,认出了其中一名巡捕贺师,他故作漫不经意的样子,迈步进了冷饮摊子,说道:“老板,来一瓶橘子汽水,越凉越好,都他吗要热死了!” “郑重,这边这边!” “哟,老贺,弟兄们都歇着呢。” “可不歇着嘛,哪像你们便衣队,随便找个地方一躲,瞪着眼睛就敢说去查案了。” “说风凉话不上税是吧?” “咋了,冤枉你们便衣队了?” “瞧瞧我这一身汗,刚刚追一个闯空门的贼,追了足足二十分钟,差点没累得吐了血。还随便找地方一躲,你可真敢说话啊!” 贺师嘿嘿一笑:“兄弟,跟你开两句玩笑,别介意啊。” “能不介意嘛,你乱说一通,要是传到总探长耳朵里,我们便衣队还混不混了!老贺,今天也就是你,要是换成别人,我早就和他急了!”郑重喝了一口汽水,故作不满的说道。 “那是那是,咱哥俩谁跟谁啊。” “唉,要想混个一官半职,就得多破案,争取立功受奖的机会……” 郑重心里暗暗着急,担心耽误的太久,会因此错过了接下来的好戏。 问题是,这件事还不能表现的太急切,必须勾着巡捕们主动去学校那一带,以免事后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能把小林彦五郎装进去最好,如果巡捕没能及时赶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贺师问道:“贼抓到了吗?” 郑重摇了摇头,一口气喝光了汽水,说道:“今天是公休日,估计闯空门的不能少,一会儿再去碰碰运气。” 目送着郑重走远,贺师也站起身,说道:“弟兄们,走,咱们也去碰碰运气!” “去哪碰运气?”一名巡捕问道。 贺师想了想:“学校都放假了,去那边转转。” …… 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人接听。 小林彦五郎心里纳闷,按说晓枝肯定通知了桥本贤十,他应该等在办公室才对,怎么会这么久还没人接电话呢? 他想了想,拨通了晓枝家里电话。 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表哥,立伟回家了吗?” “没有。他值班不可能回家,至少要等到下午四点钟。”晓枝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 “表哥……” “什么?” “你没见到立伟吗?” “打他办公室电话,没人接。估计是去卫生间了吧。” “哦,那就再等一会吧。” “好的。” 挂断了电话,小林彦五郎决定再等一会,万一桥本贤十拉肚子,这也并非就没可能。 十分钟后,他再次拨打电话,还是一样的无人接听。 肯定出事了! 小林彦五郎略一思索,迈步朝慕尔堂教会学校走去,作为桥本贤十的上线,必须要掌握下线的动向。 如果有人问起来,他也可以用表哥身份做掩护。 小林彦五郎同样没有选择走正门,沿着院墙外的小路绕到角门。 角门虚掩着,伸手轻轻一推就开。 按常理说,学校只有一个人值班,肯定要锁好大门和角门,尤其像桥本贤十这种身份,会比常人更加小心。 小林彦五郎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巡捕们挎着步枪,由远而近走了过来,这一带是学校聚集区,他们也是信马由缰走哪算哪。 贺师喊了一嗓子:“嗳,你干嘛呢?” “没干嘛,路过。”小林彦五郎背着手,悠闲的继续朝前走去。 等到了近前,贺师这才发现,慕尔堂学校角门竟然敞开着,这可不是一个合理的现象。 他经常在这一带巡视,对周围的情况比较熟悉,学校只有一个值班老师,不可能连门都不锁。 “快快快,追上刚才那个人!” “大平,你去找值班老师问一问,看看有没有丢啥东西,让他把门插上。” “知道了。” “还真有可能,遇到一个闯空门的贼!” “要我说,他不是贼。” “不是贼是啥?” “月底奖金啊!” 巡捕们解下肩上的步枪,一路欢声笑语追了下去。 本以为很快就能追到人,没想到转过了学校后面,在视线一览无遗的开阔地,小林彦五郎竟然踪迹不见。 “大白天见鬼了……”贺师喃喃着说道。 隔着一条四米多宽的小河,即便小林彦五郎跳河逃走,那也需要时间游到对岸,还要翻过纱厂近两米高的院墙。 巡捕追过来的时候,与小林彦五郎前后没差上五分钟,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巡捕们在河边呆呆发愣,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贺师叹了一口气:“算了,都回去吧,可能是运气不好,碰到一个飞檐走壁的高手……” 大平撒脚如飞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师哥,出事了……” “学校丢啥了?”贺师随口问道。 “值班老师死了!” “死了?” “我一开门,舌头伸出来这么长,差点没吓死我……”大平用手比划着长度,心有余悸的说道。 贺师也是老资格巡捕,基本逻辑思维还是有的,说道:“我怀疑,刚才那个人,并不是要从角门进入学校,很可能是刚刚从学校出来。学校发生了命案,这个人的嫌疑很大。留下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他的人,马上跟我去现场!” 大平赶忙解释着说道:“师哥,不是谋杀,是自杀。” 贺师闻言一愣:“自杀?” “上吊死的。” “大平,你还是嫩啊,懂不懂啥叫伪造现场?” “那、您的意思是?” “不管是自杀还是谋杀,都要等威廉探长定夺,这里必须有人留守……” 第148章 排污管道(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30000大洋!) 十几分钟后,大批巡捕赶到了现场。 毕竟人命关天,不管“张老师”是自杀还是他杀,在案子没有结论之前,巡捕房自然是极其重视。 桥本贤十的尸体被放下来,等着法医来做伤情鉴定。 威廉探长问道:“贺师,那个人找到没有?” 他不会讲中文,出来查案都有翻译跟随。 贺师赶忙上前一步:“报告威廉探长,暂时还没有。” 威廉沉声说道:“立刻增派人手,务必要找到那个人!” “是!” 贺师退了出去。 郑重心里觉得纳闷,按照贺师所说,他们和小林彦五郎也就脚前脚后的事,怎么会让人逃走了呢? 威廉探长命令,包括郑重在内的几名便衣巡捕,跟随贺师前往河边继续搜索。 一行人来到河边,郑重四处看了看,问道:“老贺,这条河叫啥名字?” 贺师说道:“小河沟哪来的名字。” “这么宽的河,你管它叫小河沟?” “我小的时候,河没有这么宽。后来,这边建了几所学校,操场坑洼不平,就都到河边来取土,时间久了,生生把小河沟挖宽了……” “随便取土?没人管吗?” “那时候连巡捕房都没有,工部局想管也管不过来。对面的一和纱厂取土更严重,也不知道他们要那么多土干啥。” 贺师是上海本地人,对这里是相当的熟悉。 十多个制服巡捕,加上四五个便衣巡捕,在河边又搜查了十几分钟,还是没能找到小林彦五郎。 “奇了怪了,他能跑哪去呢?”郑重喃喃自语着。 旁边一名便衣巡捕说道:“郑重,知道北平的燕子李三吗?” “我是天津人,知道的肯定比你详细。你啥意思,李三死而复生,跑到上海来了?” “我是说,那个人要是有李三的本事,纵身一跃,跳到对岸去,咱们肯定就找不到了。” “你当李三是神仙啊?四米多宽的河,他再怎么纵身一跃,结果只能是掉到河里去……” 话说一半,郑重心里不由得一动,虽然岸上藏不住人,但是河里肯定能藏住人啊。 无名河的两岸,遍布各种叫不上名字水生植物,当然也少不了稀稀落落的芦苇荡。 见郑重观察着水面,贺师迈步走了过来,说道:“别看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那家伙不可能躲在水里,除非他是王八成了精。” 郑重慢慢蹲下身,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河面,低声说道:“老贺,你看没看见那根芦苇?” “啥芦苇?” “会动的芦苇。” 顺着郑重的目光,贺师拢眼神一看,河面上果然有一根半截芦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对岸移动。 贺师愕然片刻,猛然一拍大腿,说道:“我明白了,那家伙躲在水里,用空心的芦苇呼吸!” 郑重笑道:“没错。” “快快快,来几个人,下水把那根芦苇拔了!”贺师大声吩咐道。 小林彦五郎确实躲在水里,当听到身后巡捕追上来时,他立刻折了一根空心芦苇,然后潜入了水中。 他急着去找伊藤郑刚商量事情,若是被巡捕带到巡捕房,至少要羁押一天半天,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劳烦领事馆出面领人吧。 本以为巡捕找不到人也就散了,哪曾想因为桥本贤十死亡,案子的性质随之升级,河边始终有巡捕巡视。 听见贺师提到了芦苇,小林彦五郎知道,自己肯定藏不住了,他在水里毫不掩饰的加快了脚步。 郑重皱了皱眉:“老贺,你瞎嚷嚷什么呀,派人悄悄到河里一抓,多简单点事。” “没关系,对面那么高的院墙,我看他咋飞过去……” 贺师回身说道:“大平,把那条小船弄过来。” 应该是经常有人来无名河捕鱼,岸边芦苇荡里藏着一条破旧不堪的小渔船。 虽然船身很小,乘坐两三个人不成问题,郑重当先上了船,他想找机会除掉小林彦五郎。 按照巡捕房的规定,在抓捕嫌疑人的过程中,如果开枪击毙对方,必须要有合理的解释。 贺师也上了船,回身说道:“大平上来划船,其他原地待命!” 大平看了看脏兮兮的木船,苦着脸说道:“师哥,咋又是我?” “废什么话,属你年龄最小,不是你是谁,快点!”贺师催促着说道。 在所有华捕当中,大平确实年龄最小,经常被同事呼来喝去。 “快看,那家伙上岸了!”一名巡捕大声喊道。 小林彦五郎爬上岸,连一分钟也没耽误,身体蛇形走位,朝一和纱厂院墙跑去。 郑重立刻掏出手枪,正要开枪射击,被贺师伸手压下了枪口,说道:“你着啥急,咱们马上追过去,你还怕他跑了吗?” “我担心,这家伙翻墙逃走。”郑重解释着说道。 贺师说道:“他要是有翻墙的举动,我们到时候再开枪,合理合法。再说了,那么高的墙,他翻不过去。” 郑重没办法,只好把枪收起来,好在很快渡过了无名河。 贺师端起手中的步枪,哗啦一声拉栓上弹,枪口对准小林彦五郎的双腿,喝道:“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小林彦五郎忽然身子一矮,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中。 贺师笑道:“郑重,看见没?一听说咱们要开枪,这家伙吓的腿软了。” 郑重随口敷衍着,他心里可是清楚的很,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腿软呢。 等三人来到近前,彻底算是傻了眼,哪还有小林彦五郎的影子,草丛里连一只兔子也藏不住。 “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啊,这家伙哪去了?土遁了?”贺师有些气急败坏,论起枪托在草丛中一通乱砸。 咣当! 枪托砸在了硬物上。 郑重蹲下身,伸手拨开茂盛的乱草,墙根底下露出一截半米见方的水泥管子。 “好像是排污管道……” 一旁的大平看了一会,恍然说道:“哦,我明白了,他肯定是从管道爬进去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一个排污管道。 第149章 淡淡的忧郁(感谢书友榕榕皓打赏支持20000大洋!) 傍晚。 申江公寓。 四楼9号房徐思齐家里。 “你是说,小林彦五郎钻了排污管道?” “对。” “确定是排污管道?” “………” 郑重想了想:“正常来说,从墙根底下探出来的水泥管子,如果不是排污道,那就肯定是下水道。” 徐思齐不置可否,伸手把茶杯推了过去,说道:“你们是怎么进的纱厂?” “我们绕到纱厂正门,光明正大的进去搜查,唉,结果还是白忙活一场。” “纱厂有多少人?” “我问过了,管理人员加上普通工人,总共差不多有两百人左右。” “这么多人,就没人看见小林彦五郎吗?” “门卫说,是看见过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从大门走了,他当时还问了一句,对方回答的是日语,看样子很生气,他也就没敢多问。” “然后呢?” “然后,我亲自带队沿路追踪,最后一无所获。”郑重无奈的一摊手。 徐思齐问道:“没找到目击者?” 郑重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徐思齐说道:“按说,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走在街上,肯定会非常引人注目,怎么可能连一个目击者都找不到呢?” “会不会是有同伙暗中接应他?” “如果有人接应,他就不必搞得如此狼狈,今天发生的事,对小林彦五郎来说,属于突发事件……” 徐思齐沉思半晌,忽然开口说道:“郑重,你们站在河对面,是不是都看不到排污管道?” “墙根底下杂草很多,离的远啥也看不到……” 话说了一半,郑重也反应过来,说道:“对啊,我们看不到,小林彦五郎同样也看不到!” 事情很明显,一和纱厂墙根下面的排污管道,小林彦五郎应该早就知道,而不是误打误撞意外发现。 “所以,没有目击者不奇怪,因为小林彦五郎根本没离开一和纱厂。” “这么说,纱厂把小林彦五郎藏起来了?……” 知道是日本人开设的工厂,巡捕搜遍了每一个角落。 郑重也格外警惕,担心工厂故意包庇小林彦五郎。 徐思齐说道:“一和纱厂的事,先放一放吧……对了,学校那边情况怎么样?” “折腾了一整天,遗书也找到了,加上法医在尸体上没检查出外伤,我听翻译说,威廉探长基本认定,桥本贤十是死于自杀。” “那就好。特高课明知道桥本贤十死于谋杀,可又不便插手调查,毕竟桥本表面上是中国人。” 郑重笑道:“小鬼子这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明知道吃了哑巴亏,可是也只能干瞪眼没辙。” 徐思齐也笑道:“桥本是间谍身份,即便已经死了,也不能公开身份。要不然,租界方面肯定要照会日领事馆……” 郑重端起茶杯刚要喝,赶忙着又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火车票,说道:“差点忘了正事,这是去南京的车票,周三上午九点钟,从上海北站上车。” “郑重,我可真是服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想起来?”徐思齐接过车票看了看。 “刚才不是谈小林彦五郎来着嘛,我的性格随我娘,多少也有点马虎大意……” 稍微停顿了一下,郑重坐直了身子,说道:“跟你讲一件事,我当初加入特务处,本来隶属于情报组,后来戴老板说,我更适合行动任务,所以又调去了行动队。” 徐思齐笑道:“知你者,戴老板也。” “那个、思齐,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车站送你了。” “你有事啊?” “后天,史都华亲自提审马彪,我也得在场,详细的抓捕过程,他可能会随时问我。” “马彪认罪了吗?” “他想不认也不行,凶案现场提取的指纹脚印,全都和他能对上号,这家伙死定了,都不用上法庭那种。” “法庭肯定要上,欧美国家重视法律程序……” 徐思齐看了一眼车票,问道:“到了南京,我是直接去总部报到,还是说有人接站?” “你啥也不用管,上了车就都知道了。哦,这是站长的原话,我只负责转达。”郑重回答道。 徐思齐一头雾水,难不成此次南京之行,特务处派了专人陪同? 郑重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上面安排好了一切,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用考虑。” 徐思齐也知道,这种事确实不便多问,于是把车票收起来,起身去了卫生间。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还在卫生间,郑重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外站在一位身穿白色洋装,身材亭亭玉立的女子。 郑重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会,迟疑着说道:“你、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女子噗呲一笑:“你猜呢?” “猜不到。”郑重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子迈步走了进来。 过了一会,卫生间传来冲水声,徐思齐推门出来,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女子,说道:“怎么才来,不是说下午来吗?” 郑重赶忙说道:“思齐,你先等会儿。她不说话,你就能分辨出是姐姐还是妹妹?” 徐思齐点了点头:“能啊。” “她是谁?” “顾倾城。” 沙发上的女子——顾倾城款款站起身,微笑着说道:“郑先生,需要看一下我的证件吗?” “二位,我就不打扰了,再见。”郑重戴上礼帽,对徐思齐竖起大拇指,笑着开门走了出去。 顾倾城走过来,拉着徐思齐的手,说道:“我也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就不怕认错人吗?” “你和玲珑年龄越大,各自的特征越多。双胞胎基本都是这样,小时候最难分辨。”徐思齐回答道。 “真的吗?我怎么不觉得……” 顾倾城有些不太相信,玲珑从杭州回来之后,除非两人穿衣打扮明显不同,否则母亲还是经常性的叫错名字。 徐思齐岔开了话题:“对了,倾城,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分辨出姐妹,是因为再次相见,玲珑眉宇间多了一丝淡淡的忧郁。 第150章 去南京(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40000大洋!) 徐思齐说道:“过两天,我要去一趟天津。” “去天津做什么?”顾倾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家里的房子一直闲置着,趁着这次休假,我打算回去找个买主,把房子卖了。另外,到父母坟上看看。” “哦,这样啊……” “你上次说,家里给你安排了工作,情况怎么样了?” 顾倾城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不顺利吗?” “是太顺利了。” 徐思齐笑道:“别人都是事情不顺利,心情才会变得郁闷,你可倒好,刚好反过来了。” “好不容易毕业了,轻松没到一年,又要去上班。母亲真是的,一点空闲时间也不给我留,还说什么机会难得。”顾倾城闷闷的说道。 “我猜、应该是正府部门吧?” “嗯。市政厅秘书处。” 以顾家的实力,顾倾城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进入正府部门工作,而且也肯定是相对轻松的职务。 “什么时候上班?”徐思齐问道。 顾倾城说道:“下周一。本来想和你去杭州玩几天,你又要去天津……” “杭州也不远,机会多的是。” “玲珑说,杭州山清水秀,好玩的地方好多的,西子湖畔、雷峰塔、灵隐寺、苏公堤、岳王庙……”顾倾城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顾倾城整天闲着没事,说不定会要求和自己一起去天津,到时候又要费一番口舌。 这下好了,工作把顾倾城留在了上海。 “思齐……” “嗯?” “明年秋天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申请休假,把这些名胜古迹都走一遍,你说好不好?” “为什么是秋天?” “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而且,林徽因也曾经说过,秋天是一个浪漫的季节,最适合恋人远游出行……” “林徽因说过这句话吗?”徐思齐起身进了厨房。 顾倾城也不确定,双手托腮做沉思状。 过了一会,徐思把煮好的咖啡端出来,轻轻放在了茶几上,问道:“玲珑也快上班了吧?” “她后天去南京,好像就是为了工作的事。唉,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在上海,想想都觉得无聊。”顾倾城伸手拿过银匙,慢慢搅着咖啡杯里的方糖。 “她后天去南京?” “对呀,你哪天走?” “额、周三。” 顾倾城想了想,佯嗔着说道:“周三不就是后天嘛,非要绕一个弯子说话……” 她随即眼珠一转:“玲珑后天走、你也是后天走,你们俩……不会是事先约好的吧?” 徐思齐说道:“她去南京,我去天津,怎么约?” “跟你开玩笑呢,还解释上了。”顾倾城白了徐思齐一眼。 徐思齐笑了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说道:“还真别说,要是能和玲珑乘坐同一列火车,旅途也不会太寂寞。” 顾倾城也喝了一口咖啡,随即皱起了眉头,又往杯子里放了两块方糖,嘴里嘟囔着说道:“一点都不甜,像汤药一样……” “咖啡要是太甜,就失去了原有的口感。” “你和玲珑说的一样。” “………” “其实、你和玲珑在这方面很像。” “像什么?” “你说呢?” …… 周三。 上午八点四十分。 上海北站候车室内。 顾太太拉着顾玲珑的手,满眼关切的嘱咐着什么。 一旁的顾倾城东张西望,她既是来送妹妹也是来送徐思齐。 过了一会,徐思齐拎着手提箱进了候车室。 “思齐,这边!”顾倾城兴奋的摆了摆手。 徐思齐迈步走过来,先和顾倾城和顾玲珑打过招呼,然后对顾太太躬身一礼:“顾太太,您好。” 顾太太面带微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思齐,说道:“你就是徐思齐?” “是的。” “想不到,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所。” “最近公务繁忙,一直没去府上拜会您,抱歉。” “没关系。对那些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我一向不怎么看重,你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想必也没兴趣陪我这个老婆子喝茶聊天。” 顾倾城凑过去,悄悄扯了一下母亲的衣襟,低声说道:“还说不看重繁文缛节,当着面儿都开始挑理了……” 顾太太轻咳了一声:“我和徐先生说话,你别插嘴。” 顾倾城噘着嘴,退到了顾玲珑身边。 徐思齐说道:“其实,对顾太太的大名,我早就有所耳闻,蒋夫人评价您是、巾帼不让须眉,上海金融界的行业翘楚……” 俗话说的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徐思齐的一番话,说到了顾太太的心里,她平生最看重的一句话,就是蒋夫人对自己的评价。 受到大人物的肯定,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由别人的嘴说出来,显然是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去往南京方向的旅客,请准备检票上车,去往南京方向的旅客,请准备检票上车……”广播里一个女声反复播报。 徐思齐说道:“顾太太,等我回到上海,一定专程登门拜访,希望到时候,能得到您的不吝赐教。” “那我就恭候了。”顾太太微笑着说道。 对徐思齐的第一印象,顾太太非常满意,这就让她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两个女儿,会同时喜欢这个年轻人。 “思齐,路上照顾好玲珑。” 顾倾城心里毫无芥蒂,并没有因为徐思齐和玲珑同行,而产生其他不好的想法,她本就是一个心胸坦荡的姑娘。 上了火车,徐思齐问道:“玲珑,你在几号车厢?” “6号车厢。”顾玲珑回答道。 “这么巧啊?” “怎么了?” “我也是6号车厢。” “是啊,还真是巧呢。听倾城说,你要去天津?” “对。” “去天津,需要在中途换车吧?” “在南京换车。” “………” “哦,我先到南京办点事……”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举着车票对号入座。 “23座……是这里了。” 徐思齐顺势把手提箱塞进行李架,回身说道:“玲珑,你是几号座位?我帮你把行李拿过去。” 顾玲珑微微一笑,伸手指了一下23座对面。 第151章 发报员 呜—— 呜—— 呜——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驶出上海北站。 6号车厢内,徐思齐和顾玲珑相对而坐,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座位上没有其他乘客。 “真是太巧了,车厢和座位竟然都在一起,这样也挺好,路上有人说话聊天……” “不是巧。” “啊?” “徐少校,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玲珑,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顾玲珑笑了笑,目视着徐思齐看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邹先生让我转告你,华商电气延期交割,估计下周一会有套利消息。” 徐思齐半晌无语。 “你需要一个发报员,最近我们物色了一个,目前还在考察阶段,等到时机成熟时,她会主动和你接头……” 早在一个月前,基于多方面因素考虑,周炜龙决定,为徐思齐配一个发报员,并且约定了接头暗语。 而顾玲珑说的这句话,正是发报员的接头暗语。 “为什么会是你……”徐思齐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玲珑微笑着说道:“怎么,你不希望是我?” “对。” “为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你参加军令部开设的电讯班,怎么又忽然加入了特务处呢?” “特务处和军令部,全都隶属于军事委员会,抽调一个电讯班学员而已,这种事协调起来很容易……” 广播里播放着曲调欢快的歌曲,掩盖了两人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 顾玲珑继续说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周站长亲自来找我,他说,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份工作。最主要的是,我想留在上海,如果进入军令部,那就要去南京工作了。” “南京不是很好吗?” “家人朋友都在上海,我不想离开他们……” 正常来说,发报员属于文职工作,不需要参与到危险的行动任务,只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徐思齐想了想,诚恳的说道:“玲珑,从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能去军令部工作,毕竟,在任何时候,军令部都是大后方,起码会很安全。至于说特务处,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看在令尊的面子上,周站长也不会为难你,况且……” 顾玲珑眼圈一红,两行清泪顺着腮边滑落。 徐思齐立刻停住了话头,掏出手绢递过去,说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就是觉得委屈。” “………”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同意加入特务处。” “因为我?” “你想过没有,特务处为什么会找上我?我又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我当时以为、以为我们……” 听了顾玲珑的解释,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 一个月前,自己和顾倾城确立了恋爱关系,而远在杭州的顾玲珑并不知情,她还沉浸在一厢情愿的期待中。 在周炜龙看来,顾玲珑若是答应加入特务处,由她来担任徐思齐的发报员,等于在安全方面加了双保险。 另一方面,在电讯培训班上百名学员中,顾玲珑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人才,当然要尽可能的拉拢过来。 于是,周炜龙亲自去一趟杭州,把徐思齐的身份,以比较隐晦的方式告诉了顾玲珑。 他相信,以顾玲珑的聪明,一定会猜到情报员英招,其实就是徐思齐本人。 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哪怕最后不同意加入特务处,顾玲珑也不会泄露这件事。 所有可能的结果,都在周炜龙掌握中。 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徐思齐也颇感无奈,他沉默了好一会,语气艰涩的说道:“玲珑,对不起。我没想到,因为我的缘故,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当面向周站长解释……” “不必!”顾玲珑出言打断了徐思齐的话头。 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她继续说道:“如果我想反悔,根本就不会去南京,即使你不去解释,周站长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上一次,我和你见了一面,我忽然觉得,当特工也蛮有趣,起码比每天按部就班上下班要有趣的多,所以,我决定了,继续留下来,接受这份工作。” “玲珑……”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这次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因为你。” “你家里会同意吗?” “他们不知道我加入特务处,还以为是在军令部。再说了,特务处是秘密工作,我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家里人?” “你的事,倾城知道吗?”顾玲珑反问道。 徐思齐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顾玲珑说道:“所以呀,我们现在都一样,不论是对家人还是朋友,要隐瞒所有的一切。这是纪律,我懂。” 徐思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玲珑,放弃悠闲轻松的工作,转而选择当一名特工,你真的想好了吗?值得吗?” 顾玲珑想了想,忽然展颜笑了一下,说道:“你想不想知道,周站长是怎么许诺的吗?” “不想。” “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周站长说,只有在情报部门,电讯人才才会有用武之地。只要坚持学习,我会成为卓越的电讯专家!” “………” “还有,从我加入特务处那天起,就已经是中尉军衔,比大多数人的起点都要高。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加入特务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望着顾玲珑充满自信的眼神,徐思齐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看了看两旁的空座位,问道:“咱们的座位,怎么没有其他旅客?” 顾玲珑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另外两张车票,说道:“周站长派人买了四张车票,等于是把这里包下了。” “你去南京做什么?” “跟你一样,参加总部的特训班。哦,周站长说,到了南京之后,让我们先去北门桥鸡鹅巷53号。” “那是什么地方?” “戴老板的住处,也是他的办公场所。这都是周站长说的,他让我转告你。” 第152章 心事重重 “前方到站苏州车站,停车时间15分钟,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前方到站苏州车站,停车时间15分钟,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伴随着刺耳的汽笛长鸣,火车缓缓驶入了苏州车站。 沪宁线全长311公里,始发站为上海北站,经昆山、苏州、无锡、常州、丹阳、镇江,终点站为南京站。 其他车站最多停车十分钟,一些小站甚至只停五分钟。 因为苏州客流量比较大,所以停车时间也相对延长。 “团糕,又香又甜的团糕……” “香烟汽水橘子棒冰……” 小商贩们挎着竹筐,不时的向旅客招揽生意。 顾玲珑向外看了一会,对徐思齐说道:“这么长时间没抽烟,你忍得住吗?” 徐思齐笑了笑:“还好。我的烟瘾没那么大。” “去吧,停车十五分钟呢,下车透透气也是好的。”顾玲珑温言说道。 徐思齐迟疑着,抬头看了一眼行李架。 顾玲珑立刻说道:“我看着东西。” “女士优先,还是你下车吧,我留在车上……” “好了,再谦让一会,车都要开了,再说了,我又不会吸烟。” 徐思齐也就不再客气,站起身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身问道:“玲珑,团糕你喜欢哪一种口味?” 顾玲珑说道:“随便吧。” 徐思齐下了车,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徐探长?”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徐思齐回身一看,竟然是先遣队的涩谷英明,赶忙紧走几步迎上前,说道:“涩谷少佐,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涩谷英明微笑着说道:“是啊,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觉得,非常适合此时此刻。” 徐思齐点了点头:“说的没错,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探长,你这是?” “途经苏州,下车透透气。” 涩谷英明笑道:“咱们一样,我也是在车上待久了,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徐思齐问道:“涩谷少佐要去哪里?” “先去南京拜访一位朋友,然后转道去满洲。另外,不要再叫我少佐了,我被司令部免了职,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侨民。”涩谷英明苦笑着说道。 对于涩谷英明被免职的事,徐思齐早就知道了,他故作惊讶的说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涩谷英明叹了一口气:“唉,一言难尽啊,涉及军事机密,恕我不能跟你讲的太多……” 车上的顾玲珑探出身子,指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示意徐思齐注意开车时间。 徐思齐微笑着挥了挥手。 顺着徐思齐的目光望过去,涩谷英明恍然大悟,他也是误把顾玲珑当成了顾倾城,以为这两人是去南京旅游,于是说道:“徐探长和顾小姐郎才女貌,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徐思齐将错就错,让涩谷英明误会也很好,说道:“多谢夸奖。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上车了。涩谷君,希望将来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 “希望如此。徐探长,非常荣幸认识你。”涩谷英明微微额首致意。 “我也一样。涩谷君的风度令人折服,你是我认识的日本军人当中,最令人钦佩的军官。” “过奖了。再见。” “再见。” 目送着徐思齐上了车,涩谷英明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这次去东北,根本没打算返回上海,他听从了叔叔涩谷三郎的建议,向陆战队司令部递交了辞职报告。 以涩谷三郎的能力,完全可以帮助侄儿东山再起,没必要委曲求全,继续留在上海当一名毫无前途的小少尉。 …… 回到车上,徐思齐把一盒团糕放在桌上,对顾玲珑说道:“你说随便,我只好每样都买一点,绿豆糕、薄荷糕、米枫糕,就这三种,没有其他口味。” “团糕有二十几种口味,在六月一般只卖这三种……” 顾玲珑看了一眼车外,问道:“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被免职的日军少佐,名叫涩谷英明。” “你和他是朋友?” “像我这种身份,怎么可能和一个日本军官成为朋友。” “你们刚刚的样子,倒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呢。” “周站长曾经说过,做巡捕和特工其实差不多,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广交朋友少树敌,没准将来都能用得上。”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说道:“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和我说鬼话?” 徐思齐笑道:“本想举例说明,给你提前上一课,没想到反而被误解了。” “你刚刚说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利用我……” “别胡思乱想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加入特务处。” “真的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 顾玲珑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自从知道了你的身份,我都不敢确定,你以前说过的话,有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呜—— 呜—— 呜—— 汽笛长鸣,火车驶离了苏州车站。 一路上,顾玲珑都显得心事重重,以后该如何与徐思齐相处,这是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这个人现在是姐姐的男朋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的感情稳定,将来的关系还会更进一步。 换句话说,徐思齐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姐夫…… “玲珑、玲珑?” “啊?” “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车到哪了?” “刚过丹阳。” “天都要黑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六点一刻,说道:“如果不晚点的话,晚上十点钟就能到南京。玲珑,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 顾玲珑摇了摇头:“我不累。中午睡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感觉特别精神,倒是你,一路上连眼睛都没眨,你休息一会吧。” 坐了一天的车,要说不累纯属逞能。 徐思齐双手交叉抱着胸前,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似乎过了十几分钟,他倏然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一脸慌乱的顾玲珑,匆忙扭过身子看向窗外。 第153章 天赋异禀 夜里十点多钟,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途,火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南京。 见旅客们出了车站,等候的黄包车车夫蜂拥而上。 “坐车了坐车了,我的车又快又稳,只要20个铜元!” “先生,坐车吗?” “这位太太,坐车吗?一华里20个铜元,保证不乱加价……” “先生,坐车吗?” “二位坐车吗?我的车双排座,两个人也拉得下。” 南京的黄包车分两种,一种是正常的单人车,另一种稍加改装,可以并排坐两个人,价钱当然也要稍微贵一些。 正常情况下,黄包车一华里收20个铜元,双排座要另收15个铜元,以此类推。 上海没有这种车,顾玲珑觉得很新奇,问道:“到北门桥多少钱?” 车夫想了一下:“北门桥……至少要一角钱。” 顾玲珑瞪大了眼睛:“一角钱?” 在上海,她乘坐黄包车时,最少也要给一角钱。 车夫以为顾玲珑嫌贵,赶忙解释着说道:“小姐,北门桥很远的,晚上天又黑,怎么也要多加一点……” 徐思齐在一旁说道:“玲珑,一角钱很便宜了,上车吧。” “我也没说贵呀……”顾玲珑情绪欢快的上了车。 徐思齐也随即上了车,把两只行李箱放在脚下。 车夫心里暗自高兴,外乡人就是好糊弄,北门桥其实并不远,正常最多收50个铜元。 离开了车站,车夫撒脚如飞,拉着黄包车朝北门桥方向跑去。 十几分钟后,徐思齐忽然开口说道:“停一下。” 车夫停下了脚步:“先生,离北门桥还远着呢……” “我知道。你等我一下,我去买包烟。” 徐思齐下了车,回身嘱咐着顾玲珑:“等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顾玲珑微笑着说道:“还说自己烟瘾不大,这么一会都忍不了。” 徐思齐笑了笑,快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车夫百无聊赖,对顾玲珑说道:“小姐,你可要劝劝你男朋友,年纪轻轻,吸烟可不要太频了,对身体没好处的。” 顾玲珑脸色微微一红,却也没有纠正车夫对徐思齐的称呼。 五分钟过去了,车夫等的有些不耐烦,用南京话自言自语的说道:“孬孙个呆瓜,不会是走丢了吧?” 然后对顾玲珑说道:“小姐,跟你讲清楚,等太久是要加钱的……” 话音未落,徐思齐已经坐上了车,说道:“走吧,北门桥。” “孬孙个呆瓜,从哪里冒出来的……”车夫低声嘟囔着。 “嗳,别再用方言骂人,我听得懂!”徐思齐冷冷的说道。 车夫吓了一跳,赶忙说道:“没骂人,口头禅口头禅……” 黄包车继续沿街前行。 顾玲珑问道:“思齐,你怎么不抽烟呢?” 徐思齐用英语说道:“我不是去买烟,刚好看到涩谷英明在前面,就顺便跟着过去看一看,他专程跑到南京来,究竟会什么朋友。” “看到了吗?” “嗯。” “什么人?” “算是一个旧相识,党部的李世群。”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那个李世群,会不会是汉奸?” 徐思齐转过脸,很认真的看了顾玲珑一会。 看的顾玲珑莫名其妙:“看什么呢?” 徐思齐笑了笑:“实事求是的讲,就冲你刚才能问出这句话,还真是有做特工的潜质。” 顾玲珑目光一闪:“真的吗?” “当然。” “你是故意哄我开心吧?” “我说的是真的……” “不对!你骗不了我,你的眼睛在笑。” “有吗?” “有。”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同时把眼睛移开。 顾玲珑的心一阵乱跳,大脑中一片茫然,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在和未来姐夫调情吗? 徐思齐则在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要尽量和顾玲珑保持距离。 他轻咳了一声:“你刚才说,李世群会不会是汉奸,那倒也不一定。就比如,在外人眼里看来,我和涩谷英明在苏州车站偶遇,似乎也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你说的有道理……” 顾玲珑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脖颈。 大约半小时之后,车夫说道:“前面就是北门桥,二位在哪下车?” 徐思齐说道:“一枝园。” 顾玲珑低声说道:“错了,是鸡鹅巷……” 徐思齐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又过了一会,车夫放下车把,说道:“一枝园到了。” 徐思齐下了车,掏出一角钱递过去。 目送着车夫走远,顾玲珑看着一片漆黑的一枝园,说道:“这里是公园吗?我们到这干嘛?” 徐思齐说道:“不是公园,是警察墓园。” “墓园?” “那个车夫多嘴多舌,不能让这种人知道的太多,免得他到处信口胡说。” “你的意思是说、保密?” “当然。我们的身份必须保密,无论是对任何人!” 徐思齐心里感慨,有些人真的是天生适合做特工。 顾玲珑一点就透,领悟力极强,这属于天赋异禀范畴,是上天对聪明人格外的恩宠。 两人又叫了一辆黄包车,赶奔鸡鹅巷53号。 …… 鸡鹅巷,顾名思义。 这里原本是家禽市场,整天宰杀家禽,不仅影响环境卫生,而且极易滋生传染病菌。 南京作为国民正府首度,又恰逢倡导新生活运动,自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卫生署一纸令下,家禽市场被强制性搬离了闹市区。 鸡鹅巷53号,本是胡仲南设立的驻.京办。 特务处成立伊始,经费十分拮据,戴老板和胡仲南交情莫逆,暂借这里作为办公地点。 于是,鸡鹅巷53号成了戴老板的住处,同时也是他的办公室。 同样,特务处总部所在地洪公祠,原本也并非特务处私产,而是那位不抵抗将军在南京的私宅。 张大少带兵打仗不行,对人情世故还是很在行,为了拉拢戴老板,转手将洪公祠送给了特务处。 出于保密原则,在特务处内部,鸡鹅巷53号被称为“甲室”,洪公祠被称为“乙地”。 任何人想要去洪公祠,必须先到鸡鹅巷53号领取介绍信。 第154章 恩威并重 鸡鹅巷53号。 书房内。 戴老板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原地做了两个伸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言自语的说道:“按说,也应该到了……” 笃笃!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处座,他们来了。” “带他们进来。” “是。” 前来通报的侍从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他引领着徐思齐和顾玲珑走了进来。 徐思齐双脚一并:“处座,徐思齐奉命前来报到!” 顾玲珑有样学样:“顾玲珑前来报到!” 戴老板微笑着说道:“二位请坐。” 落座之后,徐思齐说道:“我们来的太晚,不知道有没有打扰您休息。” “没关系,你们几点到南京,本来就在计划之内。况且,我一向睡的很晚……” 稍微停顿了一下,戴老板看了看顾玲珑,和颜悦色的说道:“上一次去上海,时间很仓促,没来得及去府上拜会,顾太太的身体可还康健吗?” “多谢您的关心,家母身体好的很。”顾玲珑回答道。 戴老板点了点头:“令尊为国操劳,不能分身照顾妻儿老小,家里若是平安无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寒暄了一会,戴老板话锋一转,说道:“我刚刚打电话问了火车站,列车准点到达南京,按照时间推算,你们至少迟到了四十分钟,中间遇到了意外情况吗?” 徐思齐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最后说道:“主要在一枝园耽误了时间,要不然也早就到了。” 戴老板想了想,问道:“你以前来过南京?” 徐思齐说道:“没有。这是第一次。” “既然是第一次来南京,你怎么知道,一枝园在北门桥一带?甚至连公园的用途也一清二楚?” “报告处座,在车上的时候,我问了两名南京本地旅客。” “非常好。” 房门一响,侍从推门而入,说道:“处座,宵夜准备好了,现在开饭吗?” “开饭。再不吃,天都要亮了……” 戴老板站起身,对徐思齐和顾玲珑说道:“坐了一天的火车,你们也肯定饿了,都过来吃一点。” 徐思齐说道:“处座,我们在车上吃过了。” 戴老板笑道:“舟车劳顿,怎么可能吃的好呢,尝一尝南京的特色小吃,在上海是吃不到的。”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宵夜,跟随戴老板到了餐厅一看,各种小吃摆满了整张桌子。 “秦淮小吃天下闻名,知道你们要来,我特意派人买了几样,这是永和园的开洋干丝、这是蒋有记的牛肉汤、这是六凤居的豆腐涝和葱油饼、这是魁光阁的五香蛋,这是鸭血粉丝汤……”戴老板兴致盎然,不厌其烦的一一做着介绍。 顾玲珑惊讶的说道:“买这些东西,需要走很多的路吧?” 戴老板说道:“培训期间,你们不能离开洪公祠,这些风味独特的小吃,除了今晚,你们是没机会尝到了。所以,我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小小的招待一下两位。” 东西本身并不贵,这份心意却让人很感动。 堂堂国民正府特务处处长,如此的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事实上,“恩威并重”这四个字,向来是戴老板最擅长的驭人手段,这也是特务处日益壮大的根本原因。 吃过了宵夜,戴老板说道:“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一早直接去洪公祠,顾玲珑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和徐思齐说几句话。” 顾玲珑有些迟疑,她毕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身处陌生的环境,对徐思齐的依恋尤其强烈。 对两名属下之间的关系,戴老板自然是心知肚明,他看出了顾玲珑的心思,说道:“你不用担心,徐思齐的房间就在你隔壁。” 目送着顾玲珑出了餐厅,戴老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招募顾玲珑进入特务处,我也是刚刚知道。在这件事上,周炜龙有些冒失了,起码应该事先和顾代表打声招呼,毕竟,特务处的情况比较特殊。如今木已成舟,只能先这样了。” 徐思齐说道:“加入特务处,同样是为党国工作,我想,顾代表深明大义,即便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反对。” “但愿如此吧……说说你,怎么样,对这里的印象如何?” “您指的是?” “就是这里。”戴老板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没来南京之前,我以为您住的地方,一定是深宅大院,富丽堂皇,那曾想竟然像寻常老百姓家里一样。” 戴老板笑道:“你这是夜里来,如果是在白天,外面更热闹,附近有一个露天菜市场,每天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您不嫌吵的慌吗?”徐思齐故意装傻充愣。 戴老板端起茶壶,亲自给徐思齐倒上茶水,说道:“吵是吵了一点。不过,住在这里有一个好处,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如果不是内部人,有谁能想到,我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办公,让敌人想不到,就是我们的好处。” “卑职受教了。” “徐思齐,你很聪明,只要经过专业的培训,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特工。另外,邮船码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总部给你记上一大功。” “多谢处座。” “作为国际大都会,上海的情况很复杂,各方势力都有渗透,我们特务处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我考虑过了,鉴于你的重要性,在培训期间,会由总部的余乐邢亲自担任教官。哦,在特务处,余乐邢素有培训专家的美誉,你在他手下学习,肯定会受益匪浅。” “卑职一定虚心向余教官求教,不枉费您的一片苦心。”徐思齐恭声说道。 戴老板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温凉刚刚好,你也尝一尝,这可是正宗的六安毛尖。” 徐思齐也喝了一口茶水,细细的品了品滋味。 戴老板问道:“感觉如何?” 徐思齐说道:“清香怡人,确实是上品,尤其是沏茶的水,似乎也不太一样……” 戴老板笑道:“周炜龙对我说,你涉猎广泛,博学多才,我当时还有些将信将疑,以为他在夸大其词,今天这么一看,果然如此。” “卑职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徐思齐谦虚的说道。 戴老板说道:“不不不,你说的一点没错。沏茶的水,不是自来水也不是井水,而是无根水。” 徐思齐恍然大悟:“哦,这就难怪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提前告诉你一下,除了你和顾玲珑之外,参加培训的还有另外一个新人,明天一早,他会和你们一起去洪公祠。” 徐思齐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处座,培训期间,我们是不是要使用化名?” 戴老板摆了摆手:“不必。这次的培训班,是特意为你们三人开设,而且,你们将来都隶属于上海站,早晚都会认识。” “那位同仁也要去上海?” “对。这个人名叫姜斌,他将会担任翁光明的副手。这是周炜龙的建议,他认为,上海城市太大,仅凭翁光明难免会有照顾不到之处。” 竟然由一个新人担任翁光明副手,徐思齐不免起了好奇之心。 第155章 江山方言 夜空下,顾玲珑独自坐在天井当院,抬头仰望满天的星光,感觉犹如是一场梦境。 加入特务处,真的和徐思齐无关吗?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对于徐思齐的特务处身份,顾玲珑并没有过于惊讶,一个心怀民族大义的中国人,选择为自己的国家效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徐思齐迈步走了过来。 “你回来了。”顾玲珑纹丝未动,依旧保持着望天的姿势。 徐思齐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 喜欢某个人,自然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哪怕只是脚步声。 这个道理,徐思齐当然也懂。 “玲珑,早点睡吧。戴老板说,明天早上七点钟,派车送我们去洪公祠。” “茶水喝多了,睡不着。” “那……” “你休息吧,我再待一会儿。” 徐思齐犹豫了一下,还是陪着顾玲珑坐在台阶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说道:“看什么呢?”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幽幽的说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徐思齐笑道:“牛郎织女的故事。” “嗯。我听人讲,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其实就是织女的化身……” “神话传说而已。” “不止是神话传说,更代表了一种抗争精神。” “也对,织女在抗争上天的不公。” “不对。” “啊?” “织女是在为自己的爱情抗争。” “有些时候,在特定的条件下,抗争是没意义的……” “怎么会没意义呢?” “那个、玲珑,真的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我睡不着。” 徐思齐说道:“相信我,睡不着只是一种假象,只要沾上枕头,保证你十分钟就会进入梦乡。” “骗人。” “人都是这样,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比平时想的多,想的越多,心情越亢奋,然后大脑就会发出错误指令,让人误以为自己精神百倍。其实,怎么可能呢,坐了一天的火车,一直折腾到半夜,身体也需要休整了。” “真的吗?” “这是德国人赫尔曼说的,据说经过了实践检验。” “赫尔曼?他是干什么的?” “心理学家。” “十分钟,怎么可能呢?” “这是科学,并不是唬人的巫术。” “好吧,那我就试一试……” 回到房间,顾玲珑还处在半信半疑的状态,身体却诚实的很,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 清晨。 徐思齐洗漱以毕,看看时间还早,他也没去叫顾玲珑,独自来到了前院。 侍从迎上前:“处长在餐厅等你。” 徐思齐点了点头,跟随侍从来到了餐厅,远远的望过去,戴老板和一名青年男子站在窗前低声交谈。 徐思齐紧走几步:“处座,早上好。” 戴老板微笑着点了点头:“早上好。怎么样,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还好。”徐思齐回答道。 那名青年男子也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徐思齐。 戴老板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姜斌、徐思齐。” 徐思齐上前一步,伸出手和姜斌握了一下手。 “你好。” “你好。” 姜斌身材略有些偏瘦,外貌几乎找不出可以形容的特点,属于扔到人堆里,绝不会被人注意到那种。 两人目光交汇,徐思齐却感受到了刀子一般的寒意。 随即,寒意消失。 对面依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 餐厅房门一响,顾玲珑快步走了进来,先和戴老板打过了招呼,然后低声对徐思齐说道:“你怎么不叫我?” 戴老板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不仅要吃饱,而且还要吃好,身体强壮,才能保家卫国。” 早餐非常简单,稀粥、馒头、外加几样咸菜。 吃饭的过程中,姜斌忽然冒出一段发音奇怪的话,戴老板简单的回答了两句。 见徐思齐和顾玲珑一脸茫然,戴老板解释着说道:“哦,姜斌是浙江江山人,他和我是同乡,我们刚才说的是家乡话。” 然后又转脸对姜斌说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可隐瞒的,讲国语就好了。” “是。”姜斌恭声说道。 吃过了早饭,侍从送来一封信,戴老板接过信封看了看,转手交给了徐思齐,说道:“送你们的车子在街口,车牌号2301。到了洪公祠,把信交给余乐邢。这是介绍信。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封信不需要存档留底,告诉余乐邢,阅后即焚。” “明白。” 徐思齐把信揣进怀里。 戴老板看了看三人,沉声说道:“我预祝各位学业有成,将来为党国再立新功!” 徐思齐和姜斌双脚一并,不约而同的敬了一个军礼。 从鸡鹅巷出来,姜斌落在了后面,似乎不想和顾玲珑和徐思齐走在一起。 街上人来人往,确实如戴老板说的一样,住在鸡鹅巷附近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最底层的斗米小民。 顾玲珑回身看了一眼,对徐思说道:“那个人好奇怪,既然大家都认识,又不跟我们一起走。” 徐思齐说道:“他是不想引人注意。” “跟我们一起,怎么就引人注意了呢?” “漂亮的姑娘,总是会成为街上的焦点。” “我……漂亮吗?” “当然。” “那你就不怕引人注意吗?” “我们两个本来就认识,若是分开走,反而会让人起疑心。” “哦,这样啊……” 得到了徐思齐的赞美,顾玲珑心里感觉甜丝丝的。 见顾玲珑喜上眉梢,徐思齐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肯定会让她误会,一时之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沉默着走了一会,顾玲珑轻声说道:“思齐,你还没回答我呢,早上干嘛不叫醒我?” “让你多睡一会,免得上课的时候打瞌睡。”徐思齐半开着玩笑说道。 顾玲珑白了他一眼,娇嗔着说道:“上课打瞌睡的人,从来都是倾城,我才不会呢。” “倾城经常打瞌睡吗?” “嗯。幸亏是教会学校,老师不打学生手板……” 步行十几分钟,三人来到了街口,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2301。 徐思齐先一步上了车,顾玲珑随即跟着坐了进去,两人都坐到了车后座。 副驾驶座位空着,姜斌却并没有坐,反而也跟着坐到了后车座。 轿车启动,一路沿街行驶。 顾玲珑身子挪了挪,近乎耳语对徐思齐说道:“他不坐前面,肯定也是不想让人注意到……” “你说的没错,做特工嘛,当然要谨慎一些。”姜斌忽然开口说道。 顾玲珑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的耳力这么好。 第156章 洪公祠 洪公祠位于新街口附近,是一幢独体老式花园洋房,占地面积约60亩,有两个大厅和大小一百多个房间。 洪公,指的是洪承畴。 洪承畴本是明臣,战败后投降了清廷,明清两朝都能倍受重用,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 洪承畴死后,为了纪念他的功绩,清正府在此修建了当时南京最大的祠堂,名为洪公祠。 道光年间,太平军攻占南京,战火中,洪公祠毁于一旦。 赢得一些胜利之后,太平军决策层不思进取,定都南京贪图享乐。 当时,洪公祠原址建造了忠王府。 现在的洪公祠,其实只保留了一个地名,房屋内部构造完全和祠堂不搭界。 此刻,洪公祠内一片寂静。 在警卫的引领下,徐思齐、顾玲珑、姜斌沿着走廊向里面走去,经过的房间门上都有标识牌,(1)教室、(2)教室、(3)教室,以此类推。 来到(6)教室门前,房门虚掩着,警卫伸手敲了敲门,大声说道:“报告,特训班学员带到!” “让他们进来吧。”屋内有人回答道。 警卫推开房门,徐思齐、顾玲珑、姜斌,三人鱼贯而入。 室内布置的和普通教室基本一样,黑板、讲台、学生桌椅,一样不缺,目测之下,差不多能容纳二十人就坐。 屋内的男子面容清瘦,年龄也就在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他看了看站成一排的三人,微笑着说道:“各位好,我是余乐邢,是这次特训班的教官。” 徐思齐上前一步,把那封介绍信递了过去,说道:“余教官,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余乐邢撕开信封封口,抽出信笺看了一遍,问道:“谁是顾玲珑?” “报告教官,我是。”顾玲珑回答道。 “你去隔壁(7)教室等着。” “为什么?” “你是电讯员,总部另外派了专人指导你,我这里没有你要学的东西。” “可是……” “这是命令!” 顾玲珑欲言又止,求助的看了一眼徐思齐。 徐思齐面无表情,身体站的笔直目视前方。 顾玲珑也知道,既然加入了特务处,自己已经是一名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 目送着顾玲珑出了教室,余乐邢把介绍信放在讲台上,沉声说道:“时间紧迫,本来是三个月的课程,我们需要加快进度。从今天开始,每天上午八点钟开始授课,中午休息一小时,一直到下午三点钟结束。没有休息日,不许请假,听懂了吗?” “听懂了!”徐思齐和姜斌同声回答。 余乐邢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看过你们的档案,徐少校有过军校经历,姜中尉也是军人出身,这非常好,起码会省去很多时间,比如像枪械、骑马、驾驶,这些常规训练科目,我们都可以直接省略掉……” 姜斌插话说道:“教官,处长要求,介绍信阅后即焚。” 余乐邢愣了一瞬,随即从兜里掏出火柴,点燃那封介绍信,扔到角落里的水盆里。 “下面,跟着我宣誓,我说一句,你们说一句。” “是。” 墙上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余乐邢立正站好,朗声说道:“余誓以至诚,奉行三民.主议,服从领秀命令,遵守团体纪律,尽忠职守,严守秘密。如违誓言,甘愿受最严厉之处分,谨誓!” 徐思齐和姜斌跟着朗读了一遍。 简短的仪式过后,余乐邢直接进入正题,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大字:特工的理论与实践。 能被称为培训专家,余乐邢确实有独到之处,不仅教学内容科学严谨,而且在授课的过程中,绝不会让学员感到枯燥乏味。 洪公祠内设有专门的餐厅,餐厅人员做好饭菜,都被要求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尽可能保守机密。 午饭时间,偌大的餐厅内,只有徐思齐和姜斌两人在用餐。 “我估计,洪老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家的祠堂,最后成了培训特工的场所。”徐思齐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姜斌目光一闪:“你怎么管洪承畴叫洪老贼?” “背叛国家民族的人,不叫他老贼叫什么?” “可是,史书上对他的评价很高……” “洪承畴做了清廷的大官,派人接母亲同来享福,母子相见,其母举拐杖就打,骂道:汝迎我来,将使我为旗下老婢乎?一个老人家尚且懂得民族大义,洪承畴贪图富贵,出卖了自己的良心,这种人罪该万死!” 姜斌微笑着说道:“徐少校,你是一个民族主议者。” 徐思齐正色说道:“忠烈千秋的话,我不会讲。我只知道,任何背叛国家民族的人,都不应该被拿出来歌功颂德,哪怕他也确实做了一些好事。” 餐厅门一响,顾玲珑和一名身穿少校军装的女子走了进来,两人盛好了饭菜,就近坐在一张桌位旁,一边吃着饭一边低声交谈。 吃过了午饭,徐思齐信步来到院子里,坐在回廊里的长椅上,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袅袅的烟雾中,徐思齐思绪万千。 按照戴老板所说,姜斌将会担任翁光明的助手,他只是一个新人而已,为什么会如此的受重用? 在不了解内情之前,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加倍小心。 余乐邢迈步走了过来,徐思齐赶忙站起身,说道:“余教官,您吃了吗?” “吃过了。徐少校,坐,不要太拘谨。”余乐邢坐在长椅上。 徐思齐也坐下来,从兜里掏出香烟,说道:“余教官,抽烟吗?” “大英雄。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我也抽这个牌子。”余乐邢毫不见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 “您也去过上海?” “何止去过,我在上海待了一年多,那时候,我是特务处上海站站长,翁光明是副站长。对了,他现在是什么职务?” “行动队队长。”徐思齐回答道。 余乐邢笑着摇了摇头:“这个翁光明,人际关系太差,越混级别越低……我要是他啊,干脆申请调离特务处,到其他部门试一试。” 第157章 解开了(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10000大洋!) 相比较而言,徐思齐的谦逊有礼,给余乐邢留下了好印象。 至于说姜斌,倒也不是说印象不好,只不过,没有哪一个教官,会喜欢在讲话中被学员打断。 当然,从姜斌的角度,他做的其实也没错,戴老板确实嘱咐过,提醒余乐邢介绍信阅后即焚。 “上海的情况极其复杂,谁来当这个站长,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余乐邢感慨着说道。 徐思齐心里一动,戴老板曾经提到过,在地下党内部安插了奸细,余乐邢担任过上海站站长,他会不会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上海鱼龙混杂,明面上有英法租界和日本人,暗地里有共党兴风作浪,尤其是共党,他们藏在暗处,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徐思齐故作随意的说道。 余乐邢笑了笑:“关于共党方面……徐少校,你不用过分担心,戴老板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这么说、您早就知道了?” “什么?” 徐思齐说道:“击毙共党头目方永岩的事。” 余乐邢笑着摇了摇头,又抽了一口香烟,然后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戴老板在共党内部,安插了一名高级间谍!” “高级间谍?” “这件事属于绝密,我所知有限。对你,我只能说这么多。” 徐思齐面露担忧之色,说道:“余教官,既然属于绝密,您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这要是让戴老板知道……” 余乐邢说道:“国共双方互有渗透,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比如周炜龙,翁光明,我估计,那个死了的方永岩也知道。只不过,他们和我一样,都只是了解一点皮毛而已,具体情况,只有戴老板知道。” “哦,那还好……” “徐少校,你今年多少岁?” “实岁24。” “24岁的少校,当真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您过奖了。” “好好干,也许再过几年,上海站站长的位置也是你的。” 徐思齐连连摆手:“余教官,您可太高抬我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余乐邢说道:“若是连想不敢想,那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 “特务处人才济济,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新人,那除非是撞大运才有可能。”徐思齐笑着摇了摇头。 回廊的另一侧,姜斌刚好经过。 余乐邢瞥了一眼,说道:“徐少校,做人呢,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起码不能让竞争者后来居上。” 徐思齐迟疑着说道:“您说的竞争者,指的是……” 余乐邢没有直接回答,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姜斌,站起身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该上课了。” “是。” “我的国语不是很标准,讲课的时候,如果有听不懂的地方,要及时提出来,学员只有你们两个,我可以讲的更详细一些。” “好的。” “为了两三个人,单独开设一期特训班,所有资料不存档,这种事还从未发生过,由此可见,你们在戴老板心中的地位……” 徐思齐知道,关于姜斌为什么会被派去上海站,以余乐邢的身份级别,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他只是不好当面说出来。 ……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余乐邢和那名女军官相继离开,他们也住在洪公祠,只不过可以随意出入。 徐思齐等了一会,没见顾玲珑从(7)教室出来,伸手敲了敲门,问道:“玲珑,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顾玲珑在屋内回答道。 徐思齐推门走了进来。 (7)教室的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还有一些电讯学方面的专业术语。 顾玲珑手里拿着粉笔,专注的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徐思齐迈步走过去,站在顾玲珑身后看了一会,笑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倒像是一名小学生,正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你说对了,我感觉,在姜教官面前,自己确实是一名小学生。”顾玲珑头也不回,还在认真的写着。 “那位女军官姓姜?” “嗯。” “玲珑,先去餐厅吃饭吧,回来再写。” “再等一下。” 说话间,姜斌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徐少校,看见余教官了吗?” “他刚刚出去了,你找他有事啊?”徐思齐问道。 “刚才听课的时候,有件事没搞明白,想要当面请教余教官。” “我听余教官说,他要去一趟城南,一时半会回不来。” “哦……” “什么事没搞明白,说出来听听。” “是关于毒药学的问题,我刚刚在想,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毒药剂量的多少,是不是也要考虑进去?” “姜中尉,你上课肯定走神了。” “啊?” “余教官明明说,这个问题留到明天再讲……” 顾玲珑欢呼了一声,情不自禁抓住了徐思齐的手,兴奋的说道:“思齐,快看快看,我终于解开了!” 徐思齐戏谑着说道:“老师布置的作业解开了?” 顾玲珑用力点了点头,目光里神采飞扬。 如果继续待下去,姜斌自己都觉得多余,于是说道:“两位,你们忙着,我先去吃饭了。” “我们马上就过去。”徐思齐匆忙回了一句。 “听了姜教官的课,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电讯学方面,我不过算是入门水平而已。”顾玲珑颇为感慨的说道。 “那位姜教官是什么人?” “总部译电科少校副科长姜伊英。” “周站长提起过这个人,她的电讯学水平确实很高,据说和密电码专家魏大铭不相上下。” “………” 直到此时,顾玲珑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徐思齐的手,她立刻慌乱的松开了手。 “玲珑,你刚才说,解开什么了?”徐思齐问道。 提起这个话题,顾玲珑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说道:“在杭州的时候,教官写了一组密电码,说是检验我们的破译能力,结果,整整三天时间,谁都没能破译得了。我刚刚试着用姜教官的方法,半小时就解开了……” 第158章 天津之行 房门一响,姜伊英推门走了进来。 徐思齐敬了一个军礼:“姜教官好。” 姜伊英回了一个军礼,微笑着说道:“教官两个字可不敢当,在洪公祠担任教官,我还没这个资格。” 徐思齐说道:“姜教官客气了。” “还真不是客气。顾中尉是女孩子,由我来指导会比较方便一些。哦,这是戴老板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姜伊英凝神看了一会黑板上的数字,对顾玲珑说道:“军令部通用的密电码,基本没有太大难度,只要掌握了规律,完全可以轻松破解。” “这是军令部的密电码?”顾玲珑问道。 “对。只限于军令部内部使用,一年前就已经不用了,现在更换了新的密电码。” “………” “以你现有的水平,能够这么快破译,确实很难得,值得表扬。” “谢谢教官鼓励!” 顾玲珑兴奋的鞠了一躬,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教官教的好。” 聪明人善于审时度势,很快就能进入自己的角色,适当吹捧迎合上司,绝对是官场必不可少的内容。 更何况,姜伊英确实有过人之处。 姜伊英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嘛,千万别叫我教官了,叫我名字就很好。” “叫名字太不礼貌了……” 顾玲珑想了想,说道:“那、我也叫你姜少校。” “可以。只要别再叫我教官。” “是!姜少校。” 顾玲珑双脚一并,敬了一个歪七劣八的军礼。 她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只能是有样学样照猫画虎。 姜伊英也不介意,礼貌的对徐思齐额首致意,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这位英气勃勃的姜教官,虽然年龄和徐思齐相仿,但是言谈举止之间,却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思齐,你知道姜少校多少岁吗?” “跟我差不多吧。” “嗯,只比你大一岁。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译电科副科长,真是让人佩服……” “只要用心学习,你将来也可以。” “别哄我了,我可不行。” “刚刚学习了一天,就破解了军令部的密电码,充分证明了你的能力,干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能力是一方面,人脉也很重要。” “你说的人脉,指的是……” “就比如姜少校,她和戴老板是同乡,他们都是浙江江山人。特务处向来有这个传统,浙江人占据了所有重要职位,尤其是本乡本土的江山人,自然会更加受重用。”顾玲珑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 徐思齐很是惊讶,上下打量着顾玲珑,微笑着说道:“看起来,顾二小姐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顾玲珑微微一笑:“加入特务处之前,当然要认真了解一下。”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徐思齐问道。 顾玲珑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微花点心思,都能打听出来。” 徐思齐说道:“玲珑,这种话可不要随便乱讲,万一传到戴老板的耳朵里……” “知道啦,我又不傻。”顾玲珑娇嗔着说道。 两人从教室出来,沿着走廊朝餐厅走去。 …… 徐思齐这次来南京,对外声称是去天津处理房产。 所以,他必须真的去一趟天津。 假期只有一个月,加上往返时间,参加洪公祠特训班,满打满算其实只有十五天。 毕竟,人不是机器。 即便学员不休息,像余乐邢这种身份的教官,也不可能没日没夜的陪着。 这属于名副其实的速成班,甚至比巡捕房培训班时间还要短。 好在很多军事科目,基本不需要培训,至少省去了一多半时间,要不然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教学。 在戴老板的安排下,徐思齐搭乘军用飞机前往天津。 到了天津,徐思齐先去父母的墓地祭奠,然后雇了十几个小工,四处张贴告示卖房子。 房子地处繁华路段,要价也不算高,在日益繁荣的天津,顺利卖出去是大概率事情。 趁着空闲,又去拜访了几位同窗好友,只说自己回来有半个多月了,一直忙着处理房产的事。 与同窗好友聚了两次,还特意拍了几张合影,这就算人证物证都齐了,经得起任何人的调查。 房子也很快出手,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徐思齐在登瀛楼摆了一桌酒,与各位同窗好友道别。 当年,徐思齐读的是教会学校,能进入教会学校读书,几乎没有平民百姓家的子弟。 徐思齐请来的五位同学中,有子承父业做生意的,有进入警察局任职的,有在租界洋行当买办的,还有两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一派欢声笑语中,众人纷纷落座。 酒过三巡,其中一位公子哥说道:“思齐,你如今在上海发达了,等我混不下去了,到上海去找你,到时候可千万拉兄弟一把啊。” 另一个李姓同学说道:“思齐,别听他胡扯,他家里和英国人合伙开矿,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就算我们都混不下去,他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公子哥哈哈一笑,愉快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思齐,小弟有消息了吗?”李同学关切的问道。 同学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还没有。”徐思齐神色黯然的说道。 公子哥站起身,指着坐在对面的一名同学,说道:“王申,你们警察局都是干啥吃的,拐走思齐弟弟的人贩子是天津口音,这么多年了,咋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王申是红桥警察局的一名警长,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人。 王申叹了一口气,说道:“实话跟你们讲,没当警察之前,我心里也纳闷,按说,人贩子带着哭闹的孩子,目标很明显了,怎么能抓不到呢?现在我明白了,三个字就能说的通!” 公子哥问道:“哪三个字?” “没、油、水!”王申一字一顿的说道。 稍微停顿一下,他解释着说道:“你们看啊,查谍查匪升官快,查走私查暗娼有钱赚,查人贩子有啥好处?” 徐思齐说道:“以后,我回天津的机会少了,王申,你是警察,我弟弟的事,多帮着留意一下。我谢谢了。” “那差不了,凭咱们的关系,但凡有一点线索,我也会追查到底!……对了,你弟弟叫啥来着?”王申问道。 “徐思源。饮水思源的思源。”徐思齐回答道。 第159章 线索 第二天。 上午九点钟。 天津火车站候车室,徐思齐坐在长椅上,手里举着一份《大公报》,等着到时间检票上车。 一身警服的王申匆匆走进来,他四处看了看,快步来到徐思齐近前,说道:“思齐,快跟我回去!” 徐思齐愕然:“去哪儿?” “警察局。” “去警察局干嘛?” “你弟弟的事,有线索了!” 十多年杳无音信,忽然就有线索了,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徐思齐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还愣着干啥,走啊!”王申笑着拍了一下徐思齐肩膀。 徐思齐拎起行李箱,跟着王申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见王申和徐思齐上了车,司机愁眉苦脸的说道:“王警长,您到底是公务还是私事啊?司机班昨天还开会来着,严禁公车私用,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 “当然是公务了,这位徐先生,就是拐卖儿童案的事主!哪那么多废话,开车!”王申不耐烦的说道。 途中,徐思齐问道:“王申,你说的线索……” 王申说道:“昨天晚上,在南市小白楼附近,巡警抓了一名人贩子。” “确定是人贩子?” “他当时抱着一个小男孩,看见巡警,立刻钻了胡同。巡警瞧着不对劲,过去一盘问,那家伙前言不搭后语……” “他和思源有什么关系?” “听说抓到了人贩子,这不有你这事儿嘛,我一大早去了监狱,我问他,去没去过合肥,他说去过。我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又问他,有没有拐卖过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他怎么说?”徐思齐急切的问道。 王申说道:“他说有。所以,我也顾不上问了,直接到旅馆找你,旅馆说你退房了,我又追到了火车站。” “那个男孩现在在哪?” “我这不是急着找你嘛,根本也没来得及问。” “王申,谢谢!” “谢啥,咱们谁跟谁啊。当年,我和郑重打架,要不是你拦着,郑重那个王八蛋,非把我打死不可……” 说话间,警车来到了红桥警察局。 临下车前,徐思齐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塞给了面色阴郁的司机,说道:“兄弟,辛苦了。” “这怎么话儿说呢,平白无故的,哪好要您的钱……” 看到银光闪闪的大洋,司机的心情顿时好转,嘴里说着不要,却半点还回去的意思也没有。 徐思齐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想让王申得罪人,毕竟,人家是在为自己办事。 王申也心知肚明,对司机说道:“以后,可别再说什么公务私事了。赶紧揣起来,别让人看见。” “不会不会,本来就是公务嘛……”司机眉开眼笑,忙不迭的把钱揣进兜里。 红桥警察局是一栋三层独体建筑,重要科室集中在二三层,审讯室设在一层西侧。 徐思齐心情急迫,催促王申立刻提审人贩子。 审讯室内,一个戴着手铐的中年男子,蔫头耷拉脑袋坐在椅子上。 正如王申说的一样,像这种没油水的案子,长官们懒得过问,直接交给下面的警长处理。 桌上摆放着一堆零碎,都是从人贩子身上搜出来的。 证件、半包香烟、火柴、几块花花绿绿的糖果。 王申拿起证件看了一眼,问道:“你叫张有德?” “是。”张有德低眉顺眼的回了一句。 “要我说,你应该改一个名字,叫张缺德。” “………” “这些糖果是干嘛用的?” “哄孩子用的。” “我一猜就是!你们这些人,死了也是下地狱,油锅里煎上十万八千遍!说,刚才那个孩子从哪拐来的?” “塘沽、塘沽马家屯……” “你多大年龄?” “五十。” “家里还有啥人?” “就我一个人……” 王申问的这些问题,其实都是例行公事,该做的笔录还得做,要不然没法向上面交待。 徐思齐也没办法,只能耐心等待。 “早上的时候,你说,在合肥拐了一个小男孩,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申终于进入了正题。 张有德沉默了一会,嚅嚅着说道:“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你敢耍我!”王申怒道。 “警官,我真记不清了。”张有德做出一副可怜相。 徐思齐迈步走过来,看了张有德一会,猛然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张有德手刨脚蹬,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荷荷声,一张蜡黄脸很快成了酱猪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在他行将咽气之前,徐思齐松开了手,然后拉着王申退到一旁。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张有德剧烈的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足足咳了五分钟,他这才算把气喘匀了,感觉胸腔火辣辣的疼痛。 徐思齐走过来,盯着张有德躲闪的目光,说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个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张有德看出来了,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怕是过不了这一关,面前这个人的眼睛看着像是要杀人。 “警官,那个孩子……咳咳、咳咳咳……是三年前,我和英子从合肥拐来的……” 徐思齐闻言一愣,赶忙问道:“你是说,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好像是三年前……要不就是四年前,时间太久了,真是记不清了。”张有德苦着脸说道。 徐思齐大失所望,弟弟是十年前被人拐走,时间上根本对不上,被拐的孩子绝不是思源。 “英子是谁?”王申问道。 张有德摇了摇头:“我就知道她叫英子,问她叫啥名,她也不说……” “你们俩啥关系?” “临时搭伙……” “狼狈为奸,合伙作案?” “……是。” “孩子呢?” “卖了。” “卖哪去了?” “警官,这种事,我们不好问的,买家也不可能告诉我们。” “没问你卖给谁了,大致总有个方向吧?” “南边……” “南边哪儿?” “好像是上海,哦,当时,我听那个女人提了一句上海什么的……” 徐思齐心念一动,英子、上海、三年前…… 这些零碎的信息,倒是和虫虫的情况比较吻合。 第160章 虫虫的命运(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50000大洋!) 张有德和英子属于临时搭伙,联手在外省拐卖了几个孩子后,就再也没见过面,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徐思齐没必要留在天津,嘱咐王申继续帮忙查找线索,带着失望的心情返回上海。 …… 两天后。 傍晚时分,火车缓缓驶入上海北站。 徐思齐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顾倾城打电话。 接电话的佣人说,两位小姐去了百货公司。 徐思齐乘坐电车,返回了申江公寓。 四楼走廊灯已经修好了,虫虫蹲在15号房门前,看着徐思齐上楼,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思齐走到近前,问道:“虫虫,你又惹妈妈生气了?” 虫虫摇了摇头。 徐思齐略一思索,伸手敲了敲门:“张太太?张太太?” 屋内无人应答。 虫虫说道:“妈妈不在家。” “妈妈去哪了?” “不知道。” 正在这时候,旁边房门一响,邻居赵老先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他和徐思齐打过了招呼,对虫虫说道:“虫虫,饿了吧?看,香喷喷的肉包子,趁热乎快吃。” 虫虫接过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赵老先生叹道:“把一个小孩子独自留在家里,张太太也真是放心,万一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得了。” 徐思齐问道:“张太太去哪了?” “说是给丈夫处理后事,不方便带孩子去,我以为,一天半天也就回来了,哪曾想,到今天都第三天了,连个影子也没见到。” “那、这三天,虫虫住在哪?” “自己在家里住。” “自己?” “唉,本来,我让他到我家住几天……” 虫虫忽然开口说道:“我要等妈妈。” 赵老先生无奈的一摊手,对徐思齐说道:“听到了吧?就是这句话,谁劝也不行,他就是要在家里等。” 说完这些话,赵老先生叹息着回了自己家。 徐思齐想了想,温言说道:“虫虫,叔叔口渴了,想去你家里喝杯水,行不行?” “行。” 虫虫回答的毫不犹豫,招呼着徐思齐进了屋子。 徐思齐过目不忘,上次来过一次,看到的画面全印在脑子里。 房间内有明显翻动过的痕迹,柜子上面的红色皮箱也不见了。 虫虫跑进厨房里,接了一杯水递给徐思齐,说道:“徐叔叔,这是水,干净的。” “虫虫,妈妈走的时候,是不是拎着一个红色皮箱?”徐思齐问道。 虫虫点了点头。 “妈妈说了什么没有?” “妈妈说,你就是一条鼻涕虫,所以起名叫虫虫。” “………” “妈妈还说,不让我跟着她,要是敢跟着,妈妈就永远不回来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桥本贤十死了,晓枝没必要留在租界,估计是调去其他地方执行任务。 虫虫只是掩护身份的工具,晓枝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干脆收拾收拾一走了之。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说道:“虫虫,晚上到叔叔家里住吧。” “我不。我要等妈妈回来。”虫虫语气坚定的说道。 “她不会回来了。” “你骗人。” “虫虫……” 虫虫陡然变了脸色,用力向门外推搡着徐思齐,大声喊道:“你骗人,你骗人,妈妈会回来的!” 无奈之下,徐思齐只好退了出来。 几分钟后,屋内传来虫虫的哭泣声,从一开始的呜咽抽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 无论如何,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 晓枝不知去向,虫虫最后的命运,只能暂时送去育婴堂。 虫虫被带走的时候,一脸的惊恐之色,死死抓着扶梯栏杆不撒手,大声哭喊着爸爸妈妈。 徐思齐站在窗前,目送着虫虫最终被抱上了车。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走过去,打开房门一看,门外是拎着皮箱的顾玲珑。 进了屋子,徐思齐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早八天。” 顾玲珑把皮箱放在一旁,说道:“刚才在走廊里,那个小孩子怎么了?他的父母呢?” “一个孤儿。”徐思齐回答道。 顾玲珑眉头紧锁:“孩子太可怜了,路过的时候,我都不忍心看。” “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倾城快下班了,说不定会过来……” “不会。今天晚上,她有同学来家里做客。” “哦,那还好。”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见面,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别多想了,我只是不想横生枝节。”徐思齐解释着说道。 “所以,我是枝节。”顾玲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玲珑……” “好了,无所谓了,枝节就枝节吧。” 说着话,顾玲珑推了一下手边的皮箱,说道:“放在我家里不方便,你也知道,倾城总是乱翻我的东西,只能放在你这里。” “这是什么?”徐思齐问道。 “发报机。” “发报机?” “对。”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拎过来的?” “司机送我来的,路上很顺利。” “玲珑,再有类似情况,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为什么?” “你想过没有,路上遇到临检怎么办?” “顾公馆的车子,巡捕一般不检查。” “万一检查了呢?” “哪来那么多的万一,以前从来不检查。” 徐思齐正色说道:“玲珑,你需要端正一下态度,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如果发报机被查出来,不仅你会暴露身份,甚至还会牵连到我!” “最多也就是我暴露身份,怎么会牵连到你呢……”顾玲珑不服气的嘟囔着。 徐思齐说道:“日本人的嗅觉极其灵敏,我和你接触频繁,他们肯定会想,既然顾玲珑是特务处的人,那徐思齐会不会也有问题……” 笃笃!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从门镜向外看了看,顾倾城侧身站在门前,对着小镜子整理妆容。 “倾城来了。”徐思齐低声对顾玲珑说道。 顾玲珑挨了一通训斥,心里正觉得郁闷,听说姐姐突然来了,不禁也慌了手脚。 第161章 如果没有这面墙 怎么办? 能怎么办。 徐思齐慢慢坐在沙发上,示意顾玲珑不要出声,任凭顾倾城在外面敲门,只当做家里没有人。 过了一会,听到隔壁房门响,然后是阿桂的声音:“顾小姐,来找徐探长啊?” “你好,阿桂小姐。”顾倾城客气的打着招呼。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每次见面都这么有礼貌……那个、徐探长不在家吗?” “嗯。不知道去哪了。” “要不要到我家里等一下?” “方便吗?” “家里就我一个人,方便的很。” “你晚上不是要上班吗?” “顾小姐真是体谅人呢,我来那个了,休息一天。” “那、就打扰了。” “客气啥嘛,快进来坐,我刚买的汽水糖,好好吃的……” 随着关门声,走廊内重归安静。 9号房内,徐思齐和顾玲珑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要离开申江公寓,必须路过8号房阿桂家门前,万一赶巧顾倾城从里面出来,那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为了避免误会,顾玲珑只能继续等下去,等到姐姐耐不住性子先走。 “你吃饭了吗?”徐思齐问道。 顾玲珑摇了摇头:“本来,我约了玉蓉去梦巴黎吃西餐,现在这种情况,我也走不了了。” “梦巴黎……是不是在小东门十字街那里?” “对。” “约的几点钟?” “七点钟。” “按说,你现在就应该走,要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顾玲珑想了想,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说道:“是梦巴黎西餐馆吗?请转告7号桌的陈小姐,我有事去不了了,对,我姓顾。谢谢。” 挂断电话,顾玲珑嫣然一笑,说道:“没办法,晚饭只能在你家里解决了。” 在顾玲珑没来之前,徐思齐本来也要吃饭了,饭菜早已经准备好。 主食是生煎和大饼,一盘鸡蛋炒韭黄、六福居的酱菜,外加一碗蛤蜊海鲜汤。 饭菜端上桌,徐思齐笑道:“即便很难吃,也请保持克制,免得伤了一个对厨艺很自信男人的心。” “这些、都是你烧的菜?”顾玲珑惊讶的问道。 徐思齐拿起筷子,递给顾玲珑一双,说道:“生煎大饼酱菜是买的,鸡蛋炒韭黄、海鲜汤,都是我的手艺。” 顾玲珑拿起汤勺,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汤,很认真的品着滋味。 “味道怎么样?”徐思齐问道。 “等一下,我再尝尝这个。” 顾玲珑夹了一口韭黄放进嘴里,赞不绝口的说道:“嗯,好吃,真的很好吃,色香味俱全!” 对自己的厨艺水平,徐思齐很有自知之明,最多也就是不难吃,好吃肯定谈不上。 徐思齐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玲珑,这次南京之行,感觉如何?” “长见识,感觉自己的眼界变宽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喜欢这份工作,我想成为姜少校那样的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顾玲珑的脸上,洋溢着无比自豪的神采。 徐思齐说道:“假如,现在给你一组密电码,有把握破解吗?” “有。”顾玲珑回答的毫不犹豫。 “好,等一下,我考考你。” “是真的密电码?” “当然。前段时间,站里截获的敌台密电码,两个月前就破译了,让你拿着练练手。” “让你这么一说,我都等不及了。” “先吃饭,不着急。” “嗯。” 顾玲珑停下筷子,望着墙壁忽然笑了笑,说道:“如果没有这面墙,我真的想象不出来,倾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徐思齐苦笑道:“幸好这面墙存在。” “你知不知道,我回到上海后,倾城说了你们两人的事,当时我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吗?” “………” “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玲珑……” “算了,你好奇也没用,我不想说了!” 一时之间,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吃着没什么滋味的饭菜。 徐思齐轻咳了一声,问道:“玲珑,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是。跟姜斌一起回来的,下了车,他直接去了南市,说是找周站长报到。”顾玲珑闷声说道。 徐思齐说道:“看起来,这应该是戴老板的意思……” 吃过了晚饭,徐思齐找来纸笔,坐在沙发上凝神思索了一会,然后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 “这就是那份密电码?”顾玲珑问道。 “对。” “这么多的数字,你都能记得住呀?” “本人过目不忘,千字以内,只要看过两遍,基本都能默写下来。” “就没有写错的时候?”顾玲珑有些不太相信。 徐思齐笑道:“当然有。是人就有出错的时候,只不过,概率比较小而已。” 徐思齐默写的这些数字,确实是特务处已经破译的密电码。 只不过,他在里面故意写错了两组数字。 在去南京之前,接收到上级发来的密电码中,有一组关键数字,始终无法破解。 迫于无奈之下,徐思齐想出了这个办法,让顾玲珑试一试,毕竟她是受过特训的专业电讯员。 全凭记忆默写出来的密电码,写错几个数字也很正常。 咔哒一声响,隔壁8号房传来开门声。 “顾小姐慢走,有空来家里玩。” “好的。” “哦,千万记得中午以后来,上午我还没睡醒呢。” “谢谢你了,再见。” “拜拜~” 徐思齐松了一口气,刚刚还有点担心,顾倾城会一直等下去,要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夏季昼长夜短,即便是晚上七点钟,天色也才刚刚暗下去。 啪嗒! 顾玲珑拽了一下灯绳,屋内顿时一片雪亮。 徐思齐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把灯关了,说道:“倾城还没走呢,现在不能开灯。” “为什么?”顾玲珑一脸茫然之色。 “倾城来的时候,家里没开灯,她在楼下要是看到,屋里忽然亮了灯,那不是全穿帮了嘛。” “哦,这样啊……” “看不清楚数字,抽屉里有手电。” 徐思齐快步来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侧着身子向楼下窥视。 此刻,顾倾城正穿过马路,快步朝对面的电车站走去。 第162章 鸡飞狗跳 一小时之后。 “4106……” 顾玲珑皱起了眉头,推开手边的《四角号码》,喃喃着说道:“为什么会出现两次呢?” 徐思齐坐在一旁,举着手电筒充当照明,说道:“怎么了?” 顾玲珑说道:“你看啊,电文开头是4106,末尾代码也是106,正常来说,106对应的应该是地名,既然开头提到了地名,为什么要重复两次呢?思齐,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啊?” 听了顾玲珑的一番解说,徐思齐恍然大悟。 他故作迟疑的说道:“按说,不会记错啊……容我再想想,2610、3458、4176,哦,对对对,确实错了,是4176。” “所以说呢,谦虚使人进步。以后,起码在我面前,可不要再说什么过目不忘了。”顾玲珑戏谑着说道。 “差不多得了,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上司。对上司不敬,小心家法从事。”徐思齐笑着拿起钢笔,把故意写错的数字改过来。 顾玲珑嫣然一笑:“好吧,你赢了,徐思齐少校。”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二十分,于是说道:“玲珑,没有三五个小时,电文不可能译出来。这样吧,你回去慢慢译,我静候你的佳音!” “最迟不过后天,我肯定能破译这份电文。”顾玲珑信心满满。 徐思齐笑道:“顾二小姐,别忘了你刚刚说的话,谦虚使人进步。” “这份电文难度只能算中等,关键是,我找到规律了。” 顾玲珑心情十分愉悦,感觉自己的这次南京之行,在电讯水平方面,能力得到了显着提高。 窗外传来沙沙的雨声。 又下雨了。 自从进入七月以来,三两天一场小雨,五六天一场大雨,从来不曾间断过。 顾玲珑没带雨伞,徐思齐的雨伞在车里。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雨,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怎么也不能让顾玲珑独自回家。 从家里出来,徐思轻轻关上房门,以免惊动隔壁8号房的阿桂。 顾玲珑紧走几步,打算感受一下雨中漫步的浪漫,没想到脚下一滑,身子踉跄着险些摔倒。 徐思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顾玲珑的胳膊。 “什么东西这么滑?”顾玲珑回身看了一眼。 徐思齐说道:“应该是青苔。” “真是的……唉哟,我的脚,好疼。” “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缓一会就好了。” 公寓门前光线昏暗,徐思齐扶着顾玲珑胳膊,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朝车库走去。 若是远远的看过来,两人倒像是搂抱在一起。 街对面的暗影里,顾倾城慢慢走了出来,由于淋雨时间太长,她的白色洋装已然湿透。 “倾城?” 顾玲珑惊讶的手足无措。 徐思齐立刻明白了,顾玲珑开灯的一瞬间,顾倾城在楼下看到了,她只是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任何人都有心机,哪怕是看似单纯的顾倾城。 …… 两天后。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办公室。 “要我说,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误会,也不怪顾倾城生气。” “我又没说怪她。” “你打算怎么办?” 徐思齐摇了摇头:“没办法,慢慢解释吧……” 郑重笑道:“思齐,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命犯桃花劫,如果处理不好,整天鸡飞狗跳,没你好日子过……”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徐思齐迈步来到窗前,探身向楼下观看。 郑重也跟了过来。 一个身材瘦弱的白发老妪,拽着张环的胳膊不撒手,双方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张环,干什么呢?”徐思齐随口问了一句。 张环赶忙说道:“徐探长,没事没事,一点小事情,我马上处理好。” 听说楼上这位是探长,老妪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嘴里碎碎念叨着说道:“一和纱厂不讲理,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嘛……” 徐思齐心里一动,故作不耐烦的说道:“巡捕房门前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张环,把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张环推门走进来,躬身说道:“徐探长,人带来了,在走廊等着呢。” “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思齐问道。 “老太太名叫陈刘氏,她有一个儿子叫陈峰,在一和纱厂上班。前段时间,陈峰在工作中意外触电死了,一和纱厂事后也赔了钱,陈刘氏不依不饶,认为赔偿金太少,隔三差五的就来巡捕房闹……” “一和纱厂给了多少钱?” “600块。” “好像确实少了点……” “现在都这个价,租界工会也签字认可。” “让陈刘氏进来,客气点,那么大的岁数了。” “是。” 张环打开房门,对焦急等待的陈刘氏招了招手,说道:“陈阿婆,请进来吧。” 在徐思齐的示意下,张环躬身退了出去。 陈刘氏看了看徐思齐,又看了看一旁的郑重,说道:“你们谁是徐探长?” “我是。陈阿婆,请坐。”徐思齐和颜悦色的说道。 落座之后,陈刘氏猛然一拍大腿,用一种近乎唱的腔调,说道:“我那苦命的阿峰啊……” “陈阿婆,陈锋的遭遇,我们基本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郑重出言及时打断,他可不想听翻来覆去的诉苦。 “你们会管吗?”陈刘氏反问道。 徐思齐说道:“巡捕房秉公执法,凡是不合理的事情,我们都会管。” “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我……”陈刘氏双膝一软,看样子要跪倒磕头。 郑重赶忙抢先一步,把陈刘氏按坐在椅子上,说道:“老太太,现在是民国了,满清的陈规陋习,可不好再拿出来用。” 陈刘氏连声答应着,稍微稳了稳心神,这才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陈刘氏年岁也大了,头脑不是很灵光,有些事反复讲了两三遍,好在最后总算把事情讲清楚了。 按照纱厂方面的说法,陈锋误入配电室,意外触电死亡。 陈刘氏对儿子很了解,陈锋绝不是一个性格莽撞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进入配电室呢。 第163章 一和纱厂 福特轿车急速行驶,目的地是一和纱厂。 车里除了徐思齐和郑重,还有张环和两名制服巡捕。 张环心里很高兴,巡捕房这么多警长,徐探长偏偏点了自己的将,最起码也是一种信任。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从面前开了过去。 “呦,万老板的车。” 张环随口说了一句,他在租界当差多年,对一些大人物的座驾都认识。 铛、铛、铛、铛、铛、铛…… 电车开了过来。 电车轨道铺设在路中间,只要看到电车的影子,负责交通的巡捕就会手动转换信号灯,让电车优先通过。 一辆道奇轿车急速驶来,车胎摩擦着柏油马路,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差一点撞上电车。 徐思齐通过路口时,看了一眼道奇车里的人,副驾驶座位上的男子,赫然竟是刚刚保释出狱的张阿正。 郑重也看见了,笑道:“万祥生的车刚过去,张孝临的手下就跟来了,看样子好像不是凑巧路过吧?” “即便是凑巧路过,也用不着玩命一样的开车,我估计,司机想抢在电车前面闯过去,结果,没成功。”徐思齐回答道。 张环说道:“我记得,租界刚开通电车的时候,大马路发生了一起事故,一辆小轿车撞上了电车,现场那叫一个惨哦,轿车都要撞零碎了。” “那电车呢?”一名巡捕问道。 “电车硬的像坦克,啥事也没有。” “真的假的?” “回家去问问你爹,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张环身子向前挪了挪,说道:“徐探长,要不要提醒一下万祥生?” “提醒什么?”徐思齐反问道。 张环顿时语塞。 事实上,对这些帮派争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要事情还没发生,即便猜到了可能出现的后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万祥生出身洪门,在帮派林立的上海,那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就像杜文龙说的一样,青帮洪门本是一家,都是当年天地会的分支,祖师爷拜的都是陈近南。 巡捕房能做的就是,绝不偏袒任何一方,尽量控制住租界的局面。 张环提的建议,他自己也觉得等于白说,巡捕房又不是谁的狗腿子,没义务去做这种事。 况且,即便通知了万祥生,对方领不领情也在两说,弄不好还以为张孝临收买巡捕设局。 十几分钟后,福特轿车停在了一和纱厂门前。 众人下了车,张环和巡捕头前开路,他们都穿着巡捕制服,门卫张了张嘴也没敢阻拦,赶忙拿起电话通知了管事。 过了一会,一名留着仁丹胡的中年男子,快步从办公楼里出来,他看了看徐思齐和巡捕们,说道:“鄙人酒井喜藏,是一和纱厂的总经理,请问,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发音听上去怪异至极。 徐思齐用日语说道:“有人到巡捕房报案,我们特意前来调查案情。” 听对方讲一口流利的日语,酒井喜藏试探着问道:“阁下是日本人?” “虹口巡捕房华捕探长,徐思齐。”徐思齐回答道。 酒井喜藏目光一闪:“原来阁下就是徐探长,久仰大名。不知道徐探长此次前来,是要调查什么案子?” “陈锋是一和纱厂的工人吧?” “是的。” “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可是,这件事……” “陈锋母亲报的案。” 酒井喜藏脸色阴沉下来,缓缓说道:“那个老家伙贪得无厌,无非是想多要一些赔偿金,这件意外事故早有定论,我不明白,还有什么可调查的!” 徐思齐说道:“巡捕房公事公办,既然事主报了案,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所以,请酒井先生配合一下。” 这位徐探长态度谦和,让酒井喜藏多少放松了警惕。 况且,他也无权阻扰巡捕房查案。 再者说了,陈锋意外死亡这件事,都过去快一个月了,根本也查不出什么来。 “好吧,希望你们不会干扰到工厂的正常生产。” “当然。” 徐思齐回身吩咐道:“张环,你带人去漂染车间,询问一下陈锋的工友,看看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张环带着两名巡捕,朝漂染车间走去。 酒井喜藏略一思索,对一旁的手下说道:“中村课长,陪好徐探长,我去漂染车间看看,免得工人们不配合调查。” “是。” 中村是一和纱厂产品课课长,主要负责产品质量检验。 目送酒井喜藏走远,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郑重,咱们也别闲着,走,去事发现场看一看。” 两人走在前面,中村紧随其后。 郑重低声说道:“思齐,我怎么觉得,陈锋这件事,还真有可能不是意外。” “理由呢?”徐思齐问道。 “按说,如果是意外事故,酒井喜藏派手下人处理就行了,何至于这种事也要亲力亲为。” “你说的没错,这事儿里面肯定有猫腻……” 办公楼是典型的日式建筑风格,远远的看过去像是一座城堡相仿。 二楼主要是办公区。 配电室设在一楼,旁边紧挨着卫生间。 可能担心意外漏水引发事故,二楼并没有卫生间。 来到配电室门前,中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伸手打开了室内照明灯。 配电室面积至少有二十平方米,电气设施全部由德国制造,即便连接超大功率设备,负荷也完全没问题。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问道:“中村课长,配电室一直上锁吗?” “不是的。以前不上锁,出了事之后,总经理要求,配电室必须上锁,避免悲剧再次发生。”中村回答道。 徐思齐想了想,又问道:“陈锋在哪里发生的意外?” “那边。”中村指了一下门口的2号配电柜。 “他为什么会进入配电室?” “晚上走廊灯坏了,他可能走错了地方,以为这里是卫生间……” 卫生间紧邻配电室,外观基本一模一样,要说在漆黑环境下走错,也并非没有可能。 第164章 那绝不是排污管道 配电室内,徐思齐背着手东瞧西望。 中村寸步不离左右,偶尔回答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在他看来,这位徐探长只是在例行公事。 “汪!汪!汪!” 外面传来狗吠声。 徐思齐侧耳听了听,问道:“中村课长,工厂养狗了吗?进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呢?” “哦,狗拴在后院了,晚上放出来,要不然,这么大的工厂,值夜警卫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中村回答道。 徐思齐也没再多问,中村回答的合情合理。 大约一小时后,张环带着人回来了,酒井喜藏随后也跟了过来。 “这件案子,我们回去之后,还要再认真研究研究。”徐思齐用日语对酒井喜藏说道。 酒井喜藏说道:“徐探长,一件普普通通的意外事故,有必要没完没了的查下去吗?” “酒井先生,你要明白一件事,我们之所以来,是因为有了新的疑点。根据陈刘氏所讲,陈锋性格沉稳,不是那种毛毛躁躁的人,所以,你们给出的解释,让陈刘氏很难接受。” “那是她的一面之词,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缺点呢?” “无论怎样,既然有疑点,巡捕房就会继续调查下去,希望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还能得到纱厂的配合……”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思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酒井先生,我实在不明白,拥有这么大一家工厂,为什么要在赔偿金问题上斤斤计较呢?你们这样做,难道不是因小失大吗?” 酒井喜藏说道:“赔偿金的标准,是租界工会认可的数额,我们若是增加赔偿金,今后再有类似情况……” 徐思齐打断了他的话头:“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稍微变通一下,这件事很好解决。话已至此,酒井先生,再会。” 目送徐思齐一行出了大门,酒井喜藏思索了一会,说道:“中村君,你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我认同徐思齐的建议。与其在赔偿金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同意陈刘氏的要求,多给她一点钱,让这件事尽快过去。”中村回答道。 “唔……” 沉吟了片刻,酒井喜藏又问道:“刚刚,你们都去了哪里?” “在配电室待了十几分钟,徐思齐去了一趟卫生间,后来又去了后院……” “去后院做什么?” “就是随便看看。看得出来,徐思齐也想早点结案,他们所谓的调查,基本上都是很敷衍的态度。” “那就好。” “漂染车间那些工人没乱说话吧?” “哼,我亲自坐镇,就是让他们把嘴闭严了。况且,无凭无据,他们说了又能怎样,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那、陈锋这件事……” “就按你说的办,只当是做慈善了,赔偿金增加到1200块,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务必安抚好陈刘氏。” “是!” …… 从一和纱厂出来,徐思齐让张环带人回去,自己和郑重开车赶奔慕尔堂教会学校。 十几分钟后,轿车来到慕尔堂学校侧门附近。 学校内,传出学生郎朗的读书声。 徐思齐停车熄火,坐在车里专注的听了一会,说道:“郑重,像不像我们读书的时候?” 郑重点了点头:“那时候,我最怕考试,十次有九次不及格,毕业考试差一点过不了,幸亏抄了你的卷纸。” “结果还让王申举报了。”徐思齐笑道。 提起当年的趣事,郑重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他举报我有啥好处,第二天放学,让我堵胡同里打个半死,要不是你拦着,板砖铁定拍他脑袋上。” “这次回天津,王申还跟我提这件事来着。” “没看出来,他还挺记仇啊?” “他也只是当笑话讲……” 两人说着话,沿着慕尔堂学校外墙,来到了无名河岸边。 站在无名河岸边,除了一和纱厂院墙之外,即便是那栋二层办公楼,也只能看到一个屋顶尖顶。 正常来说,办公楼至少有六米高,应该高出院墙一截才对。 其实,这和一和纱厂的地势有关。 一和纱厂西高东低,办公楼建在相对低洼的西边,距离东墙又比较远,所以只能看到屋顶尖顶。 “郑重,你上次说,一和纱厂建厂的时候,从河边挖了很多土方,对吧?” “没错。” “知道这些土方用在哪了吗?” “用哪了?” 徐思齐说道:“他们垫高了地面。我们进去的时候,纱厂门口是一个角度很大的斜坡,我大致测算了一下,整个院子,至少垫高了一尺厚。” 郑重哦了一声:“我说呢,在一和纱厂的时候,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上海多雨,垫高院子也很正常,像纱厂这类企业,设备和产品尤其怕潮湿。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那条船呢?” “干嘛?”郑重问道。 “到对面去看看。” “对面啥也没有……” “不是有一个排污管道吗?” “………” 郑重心里也知道,徐思齐支走了张环,特意绕到无名河这边来,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河边藏着一根带铁钩的竹竿,小渔船藏在芦苇荡里,用竹竿把渔船拖过来,两人上了船朝对面划过去。 河面只有四米多宽,渔船很快就划到了对岸。 郑重头前领路,快步来到一和纱厂院墙外墙根,拨开半人多高的杂草,露出最下面的水泥管子。 徐思齐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起身对郑重做了一个手势,两人默不作声原路返回。 回到了轿车里,徐思齐沉思了半晌,说道:“我敢肯定,那不是排污管道。” “有什么依据吗?”郑重问道。 “在一和纱厂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往马桶里倒了一点高锰酸钾,如果水泥管子是排污管道,肯定会沾染上颜色。可是,我刚刚看过了,不仅没有颜色,而且管道也是干的。” “高锰酸钾?” “经过了特殊调制,高锰酸钾易溶于水,氧化时间极短,氧化后,会变为黑紫色。” “这些、你跟谁学的?”郑重问道。 徐思齐笑道:“很凑巧,在南京培训的时候,我的教官是人称化学博士的余乐刑。” 第165章 四牌楼饺子馆 “既然不是排污道,会不会是下水道?” “不会。我刚刚看过了,西墙外有两个下水井,既然有现成的下水井,没必要另外搞一个下水道。怀疑,一和纱厂下面,很可能建造了一处地下室!” “地下室?” “没错。另外,院子里垫的土,或许不是为了防潮湿,而是为了掩盖地下室的秘密。” “思齐,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就因为一个水泥管子?” “一和纱厂地势本来就高,加上垫高了一尺多厚,水泥管子和地面有近一米的落差。况且,小林彦五郎钻了水泥管子,然后他去了哪里?像土行孙一样,钻进了土里吗?” “即便存在这样一个地下室,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郑重反问道。 徐思齐说道:“起码说明,一和纱厂有间谍嫌疑!” “我估计,一和纱厂应该是特高课的秘密联络点,为了掩人耳目,修建了一个地下室,至于说用处嘛……可以藏一些贵重物品,还可以藏人。比如小林彦五郎,他就是利用地下室躲过了一劫。” “………” 徐思齐默然不语。 郑重分析的很有道理,甚至是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 只不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偌大的上海,对于日本人来说,想要寻找一处安全隐秘的场所,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情。 如果只是藏东西藏人,费心费力建造一处地下室,似乎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福特轿车缓慢行驶,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现在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边的一家高档西餐厅,准时点亮了霓虹灯招牌。 郑重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中午就没吃饱,肚子饿的咕咕叫。” 徐思齐把车停在路边,看了一眼西餐厅的招牌,说道:“别抱怨了,下车,我请你吃大餐。” 郑重一拍大腿,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路过好几家饭馆,你也没说饿,偏偏在这里说饿了,我看你是早有预谋。” “堂堂特务处徐少校、英租界华捕探长,好意思在小地方请老同学吃饭嘛。” “好意思啊。” “别扯了,你肯定不好意思。” 两人说笑着下了车,迈步走进西餐厅。 即便是在炎热的七月,餐厅内依然凉爽宜人,冷气机发出嗡嗡的噪音,却丝毫不影响客人的心情。 凡是能听到这种噪音的地方,一般都属于高级场所。 落座之后,郑重翻着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说道:“思齐,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徐思齐也坐了下来。 “请客的这么说话,你让我怎么点菜?你来吧,我是客随主便,有什么吃什么。”郑重把菜单合上,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徐思齐展开菜单一看,上面菜名全部都是英文,于是说道:“郑重,真难为你了,教会学校出来的学生,竟然不认识英文。” “谁说我不认识英文?我只是不会写,一般会话没问题……” 郑重话音未落,餐厅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空气里有一股烧焦的气味。 徐思齐立刻站起身,用英语大声说道:“赶快关掉电闸,好像是电线着火了!” 餐厅内顿时一片慌乱。 好在断电及时,卸掉棚顶的装饰板,往冒烟的地方泼了几桶水,总算没有酿成更大的事故。 餐厅内一片狼藉,餐桌上椅子上水迹斑斑,还有从棚顶掉下来的黑灰,即使立刻恢复供电,这顿饭也吃不成了。 郑重叹了一口气:“唉,吃顿大餐也真是不易,多灾多难啊。” 徐思齐笑道:“你都快赶上诗人了,哪来那么多感慨,换一家不就完了嘛。” “我刚才看过了,附近就这一家西餐厅……” “果然早有预谋!” 电工用手电照着棚顶,一根烧断的电线垂了下来,他仔细看了一会,嘟囔着说道:“冷气机一刻不闲着,用这么细的电线,肯定超负荷了……” 听到这句话,徐思齐不禁心念一动。 正常来说,轻工企业耗电有限,没必要使用大功率电气设备。 可是,下午在一和纱厂看到的情景,却是恰恰相反。 配电室内的电气设施,功率大到堪比钢铁厂。 一家纱厂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难道也是担心超负荷? 从西餐厅出来,徐思齐正准备上车,被郑重拦了下来,问道:“还要去哪?” “前面再过两个路口,有一家俄式西餐厅……” “算了吧,就近吃一口得了,再说了,我不喜欢俄国菜,腻的像是掉进油锅里。” “那吃什么?” 郑重四处看了看,随手指了一下街对面,说道:“四牌楼饺子馆,看样子应该是北方馆子,走吧,就那了。” 徐思齐来过四牌楼饺子馆,而且还不止一次,饭馆从老板到跑堂的伙计,全都是合肥人。 四牌楼,本就是合肥的地名。 两人穿过马路,迈步进了四牌楼饺子馆。 饺子馆没有包间,全部都是散台,差不多有二十几张桌子,现在是饭口时间,几乎坐的满满当当。 “二位先生里边请。”小伙计殷勤的招呼着。 徐思齐问道:“还有空桌吗?” “有有有,二位这边请。” 小伙计头前带路,把徐思齐和郑重引领到靠窗的一张空桌。 落座之后,徐思齐想了想,说道:“一屉三鲜饺子,弄几个下酒菜,再来一壶老白干,就这些吧。” “二位稍等。” 郑重忍不住问道:“思齐,这家饺子馆,你来过啊?” “来过好多次了。”徐思齐回答道。 “我就说吧,到哪都是一样,只要看饭馆生意好,连问都不用问,菜味儿肯定错不了。” “我来这里吃饭,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啥?” “这家饭馆是合肥人开的。当年,我家就住在四牌楼附近,那的饺子馆在当地很有名,因为我和弟弟喜欢吃饺子,母亲还特意去饺子馆请教过厨子。” “明白了,你这是睹物思人。” “算是吧,家乡的味道,总是让人难以忘怀……” 饭馆房门一响,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年。 第166章 少年人如侠 少年身穿白色短袖学生制服,胸前别着一枚铜制校徽:振华中学。 如果单从字面意思理解,似乎应该是一所中国学校。 而事实上,振华中学由日本人创办,学校中小学合二为一,学生以日本侨民的子女为主,外加少部分中国学生。 至于说,日本人创办的学校,校名为何用“振华”二字,创始人两年前因病去世,原因也就无从考证。 看到饺子馆客满,少年不禁皱起了眉头,对迎上前的伙计说道:“请问,没有空桌位了吗?” 房门一开,一个少女旋风一样卷了进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用日语埋怨着少年,说道:“真嗣,你走那么快干嘛,都不说等一等我。” “不是我走的快,是你走的慢。”名叫真嗣的少年回了一句,他说的也是日语。 现如今的上海,日本人随处可见,即便听到有人讲日语,也没人会因此大惊小怪。 “二位同学,这边请。”伙计殷勤的招呼着。 刚刚空出了一张桌子,刚好紧邻徐思齐和郑重身边。 “二位吃点什么?”伙计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道。 真嗣刚要开口回答,少女抢着说道:“一屉三鲜馅饺子,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哦,今天是两碗汤,还有我。真嗣,我点的菜没错吧?” “二位稍等,马上就来。”伙计退了下去。 真嗣淡淡的说道:“由美,你又不喜欢吃饺子,跟来干嘛?” 名叫由美的少女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是因为,真嗣喜欢的东西,我都要尝试一下。” 一屉热气腾腾的饺子,两碗紫菜蛋花汤,很快端了上来。 真嗣不再说话,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 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先吃饺子里面的虾仁,再吃饺子的其他部分。 徐思齐背对邻桌,看不到这一幕。 郑重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满上一杯,说道:“我估计,再过十年二十年,上海至少能有一百万日本人。” 徐思齐漫不经心的敷衍着,他的心思还在一和纱厂上。 “看看上海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日本人,照这个速度,早晚有一天,他们的天皇也能跟风搬过来,在租界买一所大房子,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土财主。” 说这句话时,郑重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邻近桌位客人也能听得到。 真嗣停下了筷子,对郑重怒目而视。 “别介意啊,我就是开个玩笑,中日友好大大的。”郑重咧嘴一笑,对真嗣竖起了大拇指。 说这番话时,他翘着二郎腿,绝不是一副道歉的样子。 真嗣握紧了拳头,身子绷的像是弓弦,他看上去随时都会冲上去,把这个冒犯天皇的家伙撕成碎片。 由美赶忙劝道:“真嗣,算了吧,一个醉鬼而已,别跟他一般见识。你把他打坏了,巡捕又要到家里来找麻烦。” 真嗣沉默了一会,慢慢冷静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郑重听不懂日语,徐思齐能听懂,他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听由美的语气,似乎担心真嗣闯祸。 问题是,由美哪来的自信,会认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打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 二十分钟后,真嗣和由美结账离开。 郑重叹了口气:“思齐,看到没有,就因为我冒犯了他们的天皇,刚才那个日本学生的样子,像是要吃了我一样。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叫信仰!从一件小事就能看得出,日本的强盛不是没道理的。”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说道:“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 郑重接口说道:“我最喜欢那句,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 徐思齐点了点头:“没错,我也喜欢。少年人如侠,如侠指的是进取精神。所以说,少年强则国强,这句话一点都不错。” 吃过了饭,徐思齐掏钱准备结账,无意中目光一瞥,注意到了邻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杯盘碗筷。 看得出来,由美并不喜欢中餐,她只喝了几口汤,碟子里子里只有三个捅碎了的饺子,里面肉菜馅都不缺,唯独虾仁不见了踪影。 每一个海鲜馅饺子里面,保证有一个完整的虾仁,这是四牌楼饺子馆的招牌特色。 徐思齐母亲包饺子的方法,是从四牌楼饺子馆学来的,包括味道和程序基本差不多,同样在饺子馅里面放上一个虾仁。 顺着徐思齐的目光望过去,郑重不明就里,问道:“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女学生太浪费了。”徐思齐结完了账,迈步出了饺子馆。 过了一会,郑重也跟了出来,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说道:“女生一口没吃,饺子馅里的虾仁,都给了男生。” “你是说、那个男生喜欢吃饺子馅里的虾仁?” “好像是吧。都是惯出来的毛病,饿他们十天半月,还甭说饺子,杂粮饭也能当山珍海味……” 两人上了车,徐思齐坐在车里呆呆发愣。 郑重伸手摇下车窗,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说道:“思齐,今晚我不回去了,在你那对付一宿,省得来回折腾。” 过了一会,没听见徐思齐的回应,郑重转脸看了一眼,说道:“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徐思齐稳了稳心神,说道:“今晚不行。” “你今晚有事啊?哦,我明白了,不用解释不用解释!”郑重一脸自以为的恍然大悟。 “你明白什么呀?” “肯定明白啊,要么是顾小妞今晚要来,要么是和顾大妞言归于好。思齐,我可提醒你,要是再让顾大妞撞见一次,你可就彻底没戏了,再怎么说,人家那也是千金大小姐……” “找机会安排一下,我要和站长见一面。”徐思齐打断了郑重的滔滔不绝。 郑重想了想,说道:“如果有行动任务,特别行动队可以自行决定,不用事事请示站长,况且,站长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尽量减少和他见面,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 “这件事,必须和站长见一面不可。”徐思齐缓缓说道。 第167章 计划 周日。 正午时分。 邻近市政厅的一家茶楼,二楼3号包厢内,徐思齐一边喝着茶,一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周炜龙从车上下来,付过了车钱,迈步进了茶楼。 过了一会,包厢门一响,周炜龙推门而入。 徐思齐赶忙站起身:“站长,您来了。” “我好像迟到了,等着急了吧。”周炜龙拉开椅子坐下。 “还好。” “一群东北流亡学生闹事,在市政厅门前辑会抗议,我担心有共党从中煽动,特意派人去现场监视。因为这个耽误了一会,要不然也早就到了。” “学生又抗议什么?” “要求正府对日宣战,什么还我东北还我河山,唉,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孩子……” 周炜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赞道:“正宗的君山毛尖,好茶。” 徐思齐说道:“站长,关于一和纱厂的事,郑重都跟您说了吧?” “说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实地查看一下,一和纱厂地下到底在搞什么鬼。” “可是,我听说一和纱厂有两百多人,这么多的人,怎么避开他们的耳目?” “小林彦五郎怎么进去,我们就怎么进去。” “从管道爬进去?” “对。” “万一进去的地方有人看守,岂不是被当场拿下。” “我看过一和纱厂的值班表,晚上一共有五名警卫值夜,只要在其他地方弄出点动静,比如仓库或是生产车间。到时候,肯定会把警卫引出来,他们的人数不多,即便管道入口有人看守,估计也会去帮忙。” 周炜龙沉吟不语,对于毫无目的性的行动,总觉得有些不值得冒险。 徐思齐说道:“小林彦五郎是特高课的人,他和一和纱厂有勾结,这很说明问题……” “你是特别行动队队长,在这件事上,完全可以自行做主,为什么一定要向我请示?”周炜龙问道。 “我手下没有合适人选,只能向您借人。” “特别行动队的八个人,可都是从各地抽调的精英。” “他们擅长行动任务,对这种事不在行。” “这么说,你心里早就有了人选。” “是的。” “谁?” “姜斌。” “………” “站长,以我对姜斌能力方面的了解,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问题是、你也知道,姜斌刚刚来到上海,起码也应该有一个适应过程,这么快就安排任务,万一要是有个闪失……” 周炜龙心里很清楚,在特务处的任何部门,凡是浙江江山人,十有八九都是戴老板亲信。 姜斌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一名新晋人员,竟然能够担任上海站行动队副队长,由此可见受重视程度。 周炜龙是湖南湘乡人,他之所以能够当上上海站站长,工作能力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善于迎合戴老板的心思。 当然,迎合是在合理范围内,如果是一味的阿谀奉承,他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站长,您放心,即便姜斌失手,我会以缉拿共党为由,强行进入纱厂搜查,到时候就可以趁机解救姜斌脱险。”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把姜斌藏在哪里?别忘了,上一次,郑重搜遍了整个工厂,也没找到小林彦五郎。” “巡捕房有警犬,姜斌随身携带一种特制的香料,让警犬闻过之后,保证可以搜出来。” 周炜龙点了点头:“这个办法不错。看起来,从余乐邢身上,你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徐思齐说道:“余教官不愧为培训专家,尤其是在化学方面,讲解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让人由衷的敬佩。此次南京之行,卑职确实受益匪浅。” 周炜龙和余乐邢是同乡,两人私交关系密切,适当吹捧一下余乐邢,对徐思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更何况,余乐邢的培训水平有目共睹,徐思齐这么说也不为过。 见周炜龙还是有些犹豫,徐思齐进一步劝道:“站长,姜副队长的能力究竟如何,您就不想见识一下吗?对他来说,这次行动任务也算是一次实践检验。我个人认为,若是只会纸上谈兵,上海站可不缺这样的废材!” 周炜龙沉吟片刻,伸手轻轻一拍桌子,说道:“你说的没错,上海站不缺纸上谈兵的废材!” “多谢站长。” “谢什么,都是为党国办事……” 周炜龙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姜斌这次顺利完成任务,他就向总部为姜斌请功。 再过个一年半载,等时机成熟了,干脆直接扶正姜斌,一则是遂了戴老板的心思,二则是遂了自己的心思。 对那个不知深浅的翁光明,周炜龙早就想换掉他,戴老板适时安排了一个副队长,可算是机会难得。 …… 从茶楼出来,徐思齐开车返回租界。 途经市政厅时,由于大批学生辑会抗议,来往车辆都放缓了车速。 学生们堵在市政厅门前,高呼抗日口号,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要求国民正府对日宣战。 警察站成两排,手持盾牌胶皮棍严阵以待。 十几分钟后,龟速行驶的车流彻底不动了,有两辆轿车发生了剐蹭,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 徐思齐的车夹在中间,想要退回去也不可能,只能坐在车里耐心等待,等着路警前来处理纠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还我东北!” “还我家乡!” “万人血书,恳请正府对日宣战!” 慷慨激昂的口号声不断。 “侵略者是贪婪的,他们不会满足于现状,一二八枪炮声犹在耳边,同胞们,醒醒吧,不要忘记血的教训……” “昨天是东北沦陷,明天会是哪里?” “和谈只会让国人蒙羞,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国联身上,说到底,这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 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徐思齐的注意。 站在台阶上演讲的学生,正是和乔振东一起来上海的贵勇。 上次和大众旅馆老板偶遇,徐思齐就已经知道了,其他人都回了东北,只有贵勇选择留在了上海。 第168章 少年真嗣 贵勇给人的印象,永远都是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心里藏着千般难解的愁绪。 这样一个人,当着成百上千人面前口若悬河,把事情讲的有条有理,性格转变如此巨大,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只是,在演讲的过程中,贵勇原本浑厚的男中音,变得尖声细气难听至极,如果是熟悉的人,肯定会惊讶贵勇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很显然,他怯场了。 任何人都一样,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发言,或多或少都会紧张。 不仅如此,徐思齐也看得出,贵勇并非即兴演讲,他在照本宣科死记硬背。 事故终于处理完毕,徐思齐开着车,跟随缓缓移动的车流,在对峙的学生和警察之间穿行。 笃笃! 有人敲了敲车窗。 脖子上挂着照相机,一身便装的刘建明弯下了腰,微笑着对车里的徐思齐举手示意。 徐思齐踩了一脚刹车,伸手打开副驾驶车门锁。 刘建明拉开车门,一矮身坐了进来,说道:“徐探长,你好。” “你好,刘科长。” 徐思齐伸出手,和刘建明握了一下手。 轿车停了短短几秒钟,后面车喇叭声响个不停,催促徐思齐赶紧开车。 行驶了二十几米远,徐思齐靠边停车。 “徐探长,最近工作还顺利吧?” “还成。” 看着刘建明脖子上的照相机,徐思齐笑道:“怎么,你这是转行当记者了?” “学生聚众闹事,警察局要拍照取证,宣传科的人手不够,赶巧我会照相,过来帮着拍几张照片。”刘建明解释着说道。 徐思齐知道,刘建明是在敷衍自己,即便警察局再怎么缺人,也不至于让缉私科科长来拍照。 “徐探长,晚上要是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怎么样?”刘建明意图很明显,还是要找机会接近徐思齐。 徐思齐推辞着说道:“很抱歉,晚上约了拉塞尔探长……” “砰!” 市政厅方向传来一声枪响。 徐思齐吃了一惊,赶忙探身回头观瞧。 枪声一响,辑会的学生像炸了营一般,在马路上四散奔逃。 正常情况下,像这种人数有限的和平辑会,当局很少会采用武力镇压,最多使用高压水龙驱散了事。 刘建明也很惊讶,上面并没有下达开枪的命令,这是谁擅自开的枪? 要是闹出了人命,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一群失去家园的流亡学生,在市政厅门前喊喊口号,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这件事本身无可厚非。 对待这种行为,当局一直采用相对温和的处理方式。 东北沦陷之后,国民正府并没有向侵略者宣战,而是积极寻求外交途径解决问题,对这种有损国体尊严的行径,民众本来就心存不满。 要是在公开场合枪杀流亡学生,必然会引来更大规模的抗议。 李世群事件后,刘建明提供线索有功,被徐恩增调回了党务调查处,警察局缉私科科长只是表面身份。 他今天假扮成摄影记者,暗中观察学生中间有无可疑目标。 凡是对抗正府的辑会,基本上都有共党参与的痕迹,这是情报部门多年来总结的经验,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一名便衣匆匆跑过来,刘建明推门下了车,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开枪?” “不是警察开的枪。”便衣回答道。 “那是谁开的枪?” “枪手躲在邮电所楼内开的枪,警察局已经派人去搜了。” “有人受伤吗?” “一个名叫王贵勇的学生受了伤,刚刚送医院了。” 刘建明来到车窗旁,歉然说道:“徐探长,公务在身,失陪了。” “好的。你忙。”徐思齐说道。 刘建明快步朝街对面走去。 徐思齐注意到,至少有五六名便衣,从不同方向朝街对面汇集,看样子应该都是刘建明的手下。 道东是市政厅办公楼,道西是南市邮电所大楼。 邮电所地处繁华路段,平时前来邮寄包裹信件的人络绎不绝。 警察第一时间封闭了出口,任何人都要接受盘查。 当然,像老人和孩子自然会放行。 “你是干什么的?” “到邮电所来,当然是寄信啊。” “外面有邮筒,干嘛一定要到里面来?” “警官,寄信要贴邮票的。” “证件看一下。” “皮箱里装的什么?” “乱七八糟啥都有。” “打开。” …… 警察兵分两路,一路在出口盘查,另一路挨个楼层搜索可疑人员。 刘建明站在一楼大厅内,目光四处巡视了一遍。 少年真嗣沿着楼梯走了下来,手里抱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纸箱。 与他擦肩而过的警察也只是匆匆一瞥,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而已,没人会把他和枪手联系在一起。 门口站着二十几个警察,手上都端起中正式步枪。 真嗣低着头走过来,警察直接把他归纳到老人孩子一类,挥手示意赶紧离开。 刘建明看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抱纸箱的孩子,等一下。” 真嗣停下了脚步,不知所措的看着刘建明。 刘建明迈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真嗣,说道:“你来邮电所做什么?” 真嗣低声说道:“来取一些书,叔叔从南洋寄给我的……” 他反应极其自然,与大多数同龄孩子相似,在成年人面前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一副缺少沟通的样子。 刘建明沉吟片刻,不容拒绝的伸出手。 真嗣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纸箱递了过去。 纸箱上有邮电所的封条标签,表明里面是书籍。 “我可以打开吗?”刘建明问道。 真嗣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可以,只是、别弄坏了我的书。” 刘建明并不是怀疑真嗣,他只是出于职业本能,觉得应该检查一下这个密封的纸箱。 刺啦! 刘建明掏出了钥匙,轻轻一划,割开了纸箱封条。 一本印刷精美的封面露了出来,上面全都是英文。 刘建明略一思索,把书拿了出来,下面还有好多同类书。 翻到最底层,是一本精装版的英语大词典。 第169章 最接近的一次 “轰!” 楼上忽然传来爆炸声。 爆炸声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足以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刘建明吃了一惊,立刻把纸箱塞还给真嗣,带着人沿着楼梯匆匆朝楼上跑去。 三楼转角处的卫生间内,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 打开最里面的隔板,一个圆形铁桶倒在便池边上,铁桶表面用油漆写着“南市邮电”的字样,看着像是清洁工洗拖布的专用工具。 桶内散落着烧焦的锡箔纸片,一个造型小巧的定时器炸成了两半。 作为一名特工人员,刘建明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自制的定时炸弹,之所以安装在铁桶里,是为了发出更大的声音。 这颗炸弹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掩护枪手顺利离开。 那也就意味着,炸弹爆炸的时间,就是枪手离开的时间。 刘建明快步来到窗前,目光巡视着楼下的人群。 他坚信,刚刚离开邮电所的那些人当中,其中的某一个家伙,就是向王贵勇开枪的枪手。 爆炸也具备一定的威力,卫生间窗玻璃被震的支离破碎,玻璃碎片都掉到了楼下,炸起的烟雾也顺着窗户飘散出去。 从楼下经过的人群,纷纷停下脚步,远远的驻足张望,猜测着南市邮电所发生了什么事。 真嗣怀里抱着纸箱,不慌不忙的慢慢走着,即便听到了爆炸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拦住那个拿着纸箱的小子!”刘建明探出身子大喊道。 他举枪瞄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 街上乱成一锅粥,不时的有人从真嗣身前身后跑过去。 这种情况下若是开枪,不仅命中率极低,而且很容易造成误伤。 等刘建明追出了大楼,拎着手枪举目四望,早就没了真嗣的影子。 …… 一条小巷内,真嗣稍微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立刻打开纸箱,从里面拿出那本厚厚的英语大词典。 看了看四下无人经过,把剩余的书连同纸箱扔进垃圾桶。 巷内拐角处,锁着一辆带车筐的脚踏车,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车锁,把英语大词典小心翼翼放在车筐里。 正准备要离开时,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么好的书,扔了多可惜啊。” 真嗣心里一惊,赶忙回身一看,徐思齐站在垃圾桶旁边,正在翻着自己扔掉的书。 徐思齐合上手里的书,目不转睛的看了真嗣一会,说道:“我们见过,这么快就忘了?英租界四牌楼饺子馆,跟你一起那个小姑娘呢?” 发生在一周前的事情,时间并不算久远,记忆也还新鲜的很。 真嗣想起来了,但是他默不作声,骑着脚踏车就走。 脚踏车刚蹬了几米远,忽然动不了了——徐思齐拽住了车后座。 “你想干嘛?”真嗣皱起了眉头。 他现在还不确定,这究竟是偶遇还是别的什么。 徐思齐微微一笑:“这么大的上海,我们能遇见两次,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 “不觉得。请你放手。”真嗣冷淡的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放手!” “在四牌楼饺子馆,我听由美说,你的名字叫真嗣。真嗣,是哪两个字?” 真嗣愣了一瞬:“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国人。一个听得懂日语的中国人。” “对不起,我还有事……” “真嗣,你为什么喜欢吃三鲜馅饺子?” “什么?” “就是四牌楼饺子馆那种,每个饺子里都有一个虾仁。”徐思齐目光热切的比划着。 “关你什么事,你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我就是想问问你……” 真嗣跨坐在脚踏车上,忽然毫无预兆的飞起一脚,踢向了徐思齐的面门。 这一记侧踢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是空手道极为厉害的必杀技。 对这种源自中国的日本国术,徐思齐并不陌生,在江田岛海军学校时,空手道是必修课。 真嗣的这一记侧踢,力道和速度兼备,比起大多数空手道高手,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功夫实在难得。 徐思齐退了一步,并没有还手,眼睁睁看着真嗣骑车扬长而去。 自从上次偶遇后,徐思齐又单独去了一趟四牌楼饺子馆,通过详细询问伙计,这才知道真嗣并不是第一次去。 最近半年来,真嗣至少去过四五次,每次点的东西都一样,一屉三鲜馅饺子,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小伙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真嗣每次吃饺子时,都会用汤勺切开饺子,先吃里面的虾仁,然后再吃饺子的其他部分。 这样的描述,没办法不让徐思齐多想。 真嗣吃饺子的方式,几乎和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年龄也能对上。 况且,真嗣浓眉大眼的样子,还真是和父亲有些相似之处。 人贩子卖孩子,可不管买主是哪国人,只要给钱就行。 这个真嗣,会不会就是思源呢? 对于这个假设,徐思齐激动的几乎一夜没睡。 相当年,为了寻找弟弟,全家人背井离乡,从合肥一路追踪到天津,可谓费劲了千辛万苦。 若是能找到弟弟,对九泉之下的父母,也算是有一个交待了。 当然,真嗣不一定就是思源,毕竟有相同习惯的人太多了。 十几年来的苦心寻找,这次是最接近的一次。 徐思齐也知道,开枪打伤王贵勇的人,十有八九是真嗣。 问题是,真嗣究竟是哪方面的人? 王贵勇只是一个学生,他不会是任何一方的暗杀目标。 即便是暗杀行动,也没必要采用这种方式,现场警察众多,枪手很有可能无法脱身。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王贵勇更像是随机刺杀的目标。 一个吸引众多目光的演讲者,而且还是从东北来的流亡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场射杀,势必会激起公愤。 正府可以出面否认,开枪伤人者并非警察。 可问题是,民众根本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正府惺惺作态,设了一个欲盖弥彰的局。 如果因为这次事件,从而引发华界混乱局面,造成这样的结果,谁会是最终的受益者? 谁受益,谁就是幕后指使者! 第170章 言归于好 傍晚。 申江公寓。 徐思齐靠坐在沙发上,目光久久凝视着手中的照片。 这是一张全家福合影,徐思齐父母并排而坐,母亲怀里抱着年幼的思源,徐思齐站在父亲身边。 那一年,徐思齐十三岁,徐思源四岁。 时光荏苒,一转眼11年过去了,弟弟失踪了整整11年…… 笃笃!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思齐把相片收起来,起身过去开门,看到门外来人的顾倾城,不禁惊喜的说道:“倾城?” 顾倾城面沉似水:“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 “方便吗?” “………” 看着徐思齐窘迫的样子,顾倾城板着脸轻咳了一声,说道:“徐大探长,你挡在门口,让我怎么进去呀?” 徐思齐赶忙侧过身,把顾倾城让了进来。 顾倾城径直去了卧室,打开衣柜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挎包,挎包里面都是她的化妆品。 徐思齐跟了进来,问道:“倾城,你这是干嘛?” 顾倾城一声不吭,转身往外走。 徐思齐一伸手,一把拉住顾倾城的胳膊,顾倾城象征性的挣了几下…… “不生气了?” “生气。” “………” “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不去家里找我?” “我打过电话,佣人说,你和同学出去了,不在家。” “打了几次电话?” “额、六次。” “打了六次电话,每次佣人都说我不在家,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 “哼,明明就是不想见我!” “最近巡捕房事情多,脱不开身。另外,我觉得,让你冷静一段时间,好过喋喋不休的解释。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你还笑!” “哎呦,顾大小姐怎么还咬人啊。” 十几分钟后…… 顾倾城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后来,就像你说的一样,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怎么可能呢?” 徐思齐赞道:“我就知道,倾城是一个明事理的姑娘。” “嗯。” “嗯?” “怎么了?” “我在夸你,你是不是应该谦虚一下?” “嘻嘻,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谦虚。” 顾倾城坐直了身子,对着镜子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嘟囔着说道:“头发都弄乱了……” 徐思齐问道:“倾城,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向政治处递交了入党申请。” “这么快啊?” “先交上去呗,考核期至少要两三个月。我们处长说,只有成了国党党元,才有晋升提拔的机会。” 徐思齐笑道:“呦,没看出来,顾大小姐的野心还不小。” “我这是要求进步,哼!”顾倾城伸手打开挎包,拿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 徐思齐说道:“倾城,你还没吃饭吧?” “没呢,下了班就到你这来了。”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海棠糕、油豆腐线粉汤、蟹壳黄、三鲜小馄饨、南翔小笼包,数不过来了,好多好多。” “这么多,你吃得下吗?”徐思齐惊讶的说道。 顾倾城嫣然一笑:“不懂了吧,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 “晚餐最好少吃一点……” “我这段时间都瘦了。再者说,不是有你嘛,我吃一半你吃一半,不就行了吗?” “那走吧,城隍庙这会儿是正热闹的时候。” “嗯。” 两人谈谈说说,简单收拾了一下,有说有笑下了楼,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去往城隍庙的途中,顾倾城摆弄着手里的折扇,故作漫不经意的问道:“思齐,那天、你和玲珑躲在屋子里,到底在搞什么鬼?” “玲珑怎么说?”徐思齐放缓了车速。 顾倾城白了他一眼,娇嗔着说道:“别管玲珑怎么说,我想听你说。” “当时的情况下,我担心你误会,所以……” “所以,干脆假装家里没人。” “对。” “玲珑、找你做什么?” “就是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 “倾城……” 顾倾城解释着说道:“你别误会啊,你和玲珑聊了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我才不想知道呢……我也是和你随便聊聊。”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的特务处身份,暂时还不想告诉顾倾城。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问道:“玲珑跟我说,当时,你们在做一件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不想被人打扰。是这样吗?” 徐思齐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顾倾城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玲珑心里还喜欢你。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和玲珑……” 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只会增加顾倾城心里的负担,徐思齐及时岔开了话题,说道:“倾城,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当初,玲珑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后,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好奇呗。” 顾倾城回忆了一下:“她很平静。” “然后呢?” “然后、玲珑就去洗澡了。” “她什么也没说?” “嗯。” 徐思齐知道,顾玲珑不过是故作平静,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 城隍庙附近,是上海着名的小吃一条街,各种风味小吃不下百种,无论多挑剔的嘴巴,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口味。 尤其是到了晚上,这里如同是一个超大的厨房,煎炒烹炸煮炖焖,腌卤酱拌生烤蒸,香气四溢,让人流连忘返。 夏季天气炎热,很多饭馆都把桌子搬到外面。 一家面馆也是如此,甚至连厨房也搬出来,厨子现场操作,用这种心明眼亮的方式招揽生意。 “老板,一碗葱油拌面,麻烦你,给我们多拿一个碗。” “好的,二位稍坐一会。” 落座之后,顾倾城雀跃着说道:“思齐,这家的葱油拌面最棒了,面条筋道,鲜香可口……”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老者走了过来,对忙着招呼客人的老板额首致意,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道:“吴老板,请给我煮两碗阳春面。” “仓永先生,您请坐,马上就好。”老板显然认识老者,热情的招呼着。 第171章 日本浪人 老者仓永坐下来,回身向来时的路张望。 小伙计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搭着话说道:“仓永先生,怎么就您一个人?仓永太太没来呀?” “就来、就来。”仓永回答道。 眼见仓永要的阳春面都上来了了,顾倾城等的有些心焦,站起身向灶台看了一眼,问道:“老板,我们要的葱油拌面好了没有?” 老板忙着给客人结账,没听到顾倾城的问话。 仓永微笑着说道:“葱油拌面工序复杂,自然是要慢一些,中国有句谚语说的好,好晚不怕饭。小姐,你要耐心一点。” “什么好晚不怕饭?”顾倾城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思齐笑了笑:“老先生,你说错了,不是好晚不怕饭,是好饭不怕晚。” 他怕仓永听不懂,特意用日语重复了一遍“好饭不怕晚”这句话。 仓永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连声说道:“见笑了见笑了,多谢先生指教。” 徐思齐说道:“小事情,不用客气。” “葱油拌面来喽~” 小伙计快步走过来,把一碗葱油拌面和一个空碗放在桌子。 顾倾城拿起筷子,往空碗里拨了几根面条。 徐思齐说道:“你就吃这么一点?” “每样吃一点,就不会撑到。”顾倾城笑着说道。 两人说着话,一个身穿百花和服的女人走过来,径直来到仓永面前,躬身说道:“仓永君,让您就等了。” 仓永点了点头:“坐吧,吃完了面,陪我到外滩散散步。” “是。” 女人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小伙计殷勤的打着招呼:“仓永太太,您来了。” 女人微微一笑,礼貌的额首致意。 街上忽然起了一阵纷乱,六个身穿传统武士服、走路摇摇晃晃的家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横冲直撞。 看他们的年龄,差不多都在四十岁左右,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长一短两把东洋刀。 身为租界的华捕探长,徐思齐自然是知道,这些四处惹是生非的家伙,都是居无定所的日本浪人。 德川幕府时代,日本仿效中国唐代社会制度,将社会等级依次划分为:士、农、工、商。 士,指的就是武士。 武士属于统治阶级,农、工、商属于平民阶层,两者之间等级森严,从平民到武士,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只可惜,好景不长,明治维新期间,武士阶层被剥夺了特.权。 武士因此沦为无产者,只能去做一些粗重的工作,久而久之,催生出了一个庞大而又特殊的群体——日本浪人。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方意识到,这些在国内偷鸡摸狗的浪人,若是弄到中国来,反而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于是,短短数年间,在日本军方的安排下,大批日本浪人来到了中国。 上海作为国际化大都市,是外国人的首选之地。 到了上海之后,这些浪人忽然发现一个现象,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敢招惹日本人,哪怕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浪人。 于是,这些家伙原形毕露,坑蒙拐骗打架伤人,几乎是无恶不作。 即使在日本国内,他们也是一群神憎鬼厌的无赖。 巡捕房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些日本无赖犯的都是小案子,即便是抓了,最多关押十天半月。 况且,受害者很少有去巡捕房报案,主要是担心事后遭到报复。 刚刚这六名日本浪人,算是最为臭名昭着的一个小团伙。 …… 忽然,人群中传来女人高八度的惊叫声。 “松本君,手感还好吗?” “哈哈!” “哈哈哈!” 日本浪人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们其中的一个家伙,当众摸了女人的凶部。 正在这个时候,女人的丈夫冲了过来,用力推了名叫松本的浪人一把。 本来,冲突也仅限于此。 日本人也不敢太过造次,这里毕竟是租界。 松本喝多了酒没站稳,踉跄着摔了一个大字朝天,咕咚一声磕在柏油路上,后脑勺立刻肿起一大块。 “八嘎!” 这家伙恼羞成怒,起身朝对方扑了过去,其他日本浪人一拥而上。 六个打一个,结果可想而知。 围观者不敢上前,这些日本浪人气势汹汹,其中一个甚至拔出了雪亮的东洋刀,恐吓着试图上前劝解的人。 徐思齐站起身,正准备亮出身份出言喝止。 “住手!” 仓永用日语高声断喝。日本浪人充耳不闻,他们打的正高兴,怎么可能轻易停下来。 仓永飞起一脚,踢飞了一个日本浪人,那家伙重重摔在地上,龇牙咧嘴疼的直哼哼。 徐思齐也跟了过来,本打算将这些闹事的日本浪人逮捕,看到仓永亮出这么一手,不禁慢下了脚步。 “你们这些地痞无赖,到处为非作歹,简直就是日本的耻辱!” 仓永反手一用力,将偷袭自己的另一名浪人也摔了出去。 其他几个浪人这才发现,打抱不平居然是一个日本人,而且还是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 “你是谁?”松本问道。 仓永扫视了几名浪人一遍,淡淡的说道:“趁着巡捕还没来,赶紧滚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你既然是日本人,为什么要帮着支那人!” “快滚!” “没礼貌的家伙,我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你!”松本对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扑了过去。 仓永左一拳右一脚,看似简单至极的招式,那两位偏偏就躲不开,再次被打倒在地。 “好!” “打的好!” “老先生深藏不露,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松本一骨碌身爬起来,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沾了一手的血,刚刚被仓永一拳打在鼻梁上。 “混蛋!受死吧!” 松本恼羞成怒,仓啷一声把出了东洋刀,双手持刀,恶狠狠盯着面色平静的仓永。 叮铃铃! 人群外响起一串清脆车铃声,真嗣骑着一辆脚踏车,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徐思齐知道,在这里看到真嗣并不奇怪。 四牌楼饺子馆也在附近,既然经常去饺子吃饭,真嗣的住处,十有八九就在附近。 第172章 询问 真嗣支好了脚踏车,迈步来到仓永面前,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父亲。” 仓永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仓永太太走了过来,她对丈夫与人打斗似乎毫不在意,径直来到真嗣面前,温言说道:“真嗣,生日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场面太闹了,我不习惯。提前回来了。”真嗣回答道。 仓永太太微笑着说道:“我的真嗣,还是那个喜欢安静、不被打扰的小男孩。” “是。” “你提前回来,由美肯定会不高兴吧?” “还好。” “怎么会还好呢,由美的生日,她肯定希望朋友们都在……” 他们说的是日语,一般人也听不懂。 此时,松本植树高举东洋刀,摆了一个很奇特的起手式,围着仓永慢慢转圈,准备寻找破绽一击即中。 仓永皱了皱眉,忽然开口说道:“等一下,你和新阴流剑派是什么关系?” “算你有眼力。至于我和新阴流是什么关系,等我割断你脖子的时候,再告诉你吧!”松本植树桀桀笑道。 正在这时候,一个青年男子来到松本植树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松本植树脸色骤变,他立刻把刀收起来,带着几个鼻青脸肿的日本浪人,分开人群匆匆离去。 这是谁都没预料到的结果,一场不可避免的流血冲突,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顷刻间化于无形。 很快,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徐思齐注意到,青年男子并没有和仓永打招呼,而是快步穿过马路,上了停在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又过了一会,轿车车灯亮起,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对这一切,真嗣似乎浑然不觉。 “真嗣,既然回来了,陪我们去外滩散散步。” “是。” 城隍庙距离外滩很近,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徐思齐站在暗处,目送着一家三口远去。 “小姐,人都走了,门栓可以还给我了吧?”面馆老板站在街边,远远的对顾倾城说道。 徐思齐这才发现,身边的顾倾城竟然拎着一根铁门栓。 他忍不住问道:“倾城,你拿它干嘛?” “给仓永先生的武器呀,他赤手空拳,打起来肯定吃亏。哦,这个东西,是面馆老板借给我的。”顾倾城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徐思齐说道:“那些日本浪人要是真敢动手,就凭着持械行凶一项罪名,我就可以让他们在牢里待上一年半载。” “那你干嘛不抓他们?” “日本人很难缠,抓他们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 “他都拔刀了呀?” “拔刀还不够,拔刀可以做任何事。我是在等抓他们一个现形。” “哦,我明白了,等到紧要关头,你就会掏出手枪大喝一声,都不准动,我是华捕探长徐思齐!” 顾倾城举着门栓充当手枪,声情并茂十分的有趣。 徐思齐笑道:“对,就是这样。只可惜,最后他们没打起来。” 说着话,两人回到了面馆。 “谢谢啦。”顾倾城把门栓还给了老板。 “不客气。” 饭口时间过了,老板也清闲下来。 顾倾城说道:“我是说,谢谢你肯把门栓借给我。” 老板摆了摆手:“一个日本人能给中国人出头,我帮一点小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思齐想了想,问道:“老板,你和仓永先生熟吗?” “熟啊,仓永先生是老顾客了,隔三差五就过来吃一碗阳春面,有时候也吃葱油拌面。哦,他家就在西街。”老板向西边虚指了一下。 “他叫什么名字?” “仓永宗严。” “他来上海多久了?” “我算算啊、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老板掰着手指,感叹着说道:“至少有十五六年了,说起来也是老邻居了。” “他儿子你认识吗?”徐思齐继续问道。 老板警觉起来,看了看徐思齐和顾倾城,说道:“先生,你打听这些干啥?” 徐思齐掏出证件,在老板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我担心,那几个日本浪人会报复仓永宗严,多了解一些情况,必要时巡捕房可以提供保护。” 证件上一半中文一半英文,老板没看清楚徐思齐的职务,反正知道这是巡捕房的证件,于是说道:“真嗣倒是来过几次,他不喜欢吃面,每次都是陪着父母来。他性格内向,这么多年了,我和他也没说过几次话。” “他是振华中学的学生?” “是的。” “仓永家一共几口人?” “就三口人。” “仓永夫妻、看上去有五十岁了吧?” “对。他们年龄一样大,今年都是五十一岁。” “仓永真嗣多少岁?” “十五岁。” 虽然觉得巡捕的问题过于琐碎,但是老板还是如实回答,从本心上来讲,他希望能帮到仓永一家。 “父母五十一岁,儿子十五岁……” “可不是嘛,夫妻俩中年得子,高兴的不得了,仓永太太怀孕的时候,仓永先生围前围后,伺候的那叫一个周到。” “怎么个周到?”徐思齐问道。 老板回忆了一下:“有一次,仓永太太出来买东西,刚好赶上突降大雨,来不及去买雨伞,仓永先生用身体给太太遮雨,自己全身都淋透了。” “那时候,仓永太太怀孕几个月了?” “至少有六七个月了,挺着大肚子嘛……” 回去的途中,顾倾城沉思了片刻,说道:“思齐,我怎么觉得……你今晚奇奇怪怪的呢?” “怎么了?” 徐思齐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按照面馆老板所说,仓永太太怀孕期间,多次挺着大肚子招摇过市,附近居民很多人都看到了。 那也就意味着,仓永真嗣和弟弟思源没有半点关系。 难道说,这次的线索又要断了…… 顾倾城继续说道:“你刚才问老板的那些话,好像和提供保护没什么关系吧?” “确实没关系。” 徐思齐也没隐瞒,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顾倾城叹了一口气:“唉,要是能找到那个人贩子就好了,他肯定知道,当初把思源卖给了谁……” 第173章 河豚计划 外滩公园内,走了半个多小时,仓永太太感觉有些累了,拉着真嗣坐在长椅上休息。 仓永宗严伫立在岸边,望着波涛翻滚的黄浦江默然不语。 “真嗣,再有两个半月,你就毕业了。将来,有什么打算吗?”仓永太太问道。 仓永真嗣想了想,说道:“我想继续深造学习。” “你和妈妈想的一样,我也希望你能继续读书。想报考哪所大学?” “中野学校。” 仓永太太闻言一愣:“中野学校?” “妈妈,中野学校不是普通院校,而是一所军校。”仓永真嗣回答道。 仓永太太释然:“哦,难怪我没听说过……” 仓永宗严忽然开口说道:“真嗣,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仓永太太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温言说道:“事关人生的大事,还是需要你们男人拿主意。我的真嗣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去吧,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妈妈永远支持你。” “谢谢妈妈。”仓永真嗣很感动。 “傻孩子,谢什么,我是你妈妈,我们是一家人。”仓永太太微笑着说道。 “那您坐一会,我去陪父亲说话。” “嗯,去吧。” 在仓永真嗣的记忆中,母亲从来不乱发脾气,这一点和父亲恰恰相反。 准确的说,父亲有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在外人面前和风细雨,回到家里就会变得不苟言笑。 听到仓永真嗣的脚步声,仓永宗严并没有回头,说道:“真嗣,你今天去哪了?” “去由美家了,她今天办生日会。”仓永真嗣回答道。 “不是问你这个。之前呢?” “之前、一直在学校。” “中午的时候,我给山本老师打过电话,他说你忽然肚子疼,请假回家休息了。可是,我在家里等了一下午,也没看到你的影子。” “我去给由美选生日礼物……” “一个普通的八音盒,到处都有的卖,需要一下午时间吗?” 仓永真嗣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仓永宗严转过身,审视的看了儿子一会,说道:“真嗣,我早就说过,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独当一面,不要说是那些特工人员,就算是一个普通警察,你可能也应付不来。” “父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仓永真嗣低声说道。 “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前段时间,在上海市政厅门前,是谁藏在南市邮电所,向学生开的枪?居然还学会了自制炸弹,你的本事不小啊!” “您、您都知道了?” “哼!你以为警察都是笨蛋吗?要不是我给他们指错了路,你现在早就进了警察局的审讯室!” “………” 稍微停顿了一下,仓永宗严继续说道:“刚刚在城隍庙,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是不是特高课的人?” “……是。”仓永真嗣低声说道。 “车里是什么人?” “南田课长。” “果然是这个女人在捣鬼!”仓永宗严狠狠拍了一下护栏。 仓永真嗣说道:“父亲,我觉得,既然有向天皇陛下尽忠的机会,身为帝国的子民,我应该全力以赴,而不是退缩不前。” 仓永宗严冷哼了一声:“这些话,都是南田云子教给你的吧?” “父亲……” “从今天起,停止与南田云子的接触!真嗣,相信我,你的心智还不成熟,根本不是成年人的对手!” “您教给我的东西,足以击败大多数成年人……” “我说的是心智!不是武力!” “是。” “至于说,南田云子那里,我会去和她解释,你就不用管了。” “是。” 即便心有不甘,仓永真嗣也不敢出言顶撞,对父亲的无条件服从,是他十几年间养成的习惯。 …… 入夜。 日上海领事馆。 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牌的房间内,南田云子和仓永宗严相对而坐。 “仓永君,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当然。” “请说。” “是关于真嗣的事情。” “真嗣?” “南田课长,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再打哑谜了吧?” “仓永君指的是……” “未经我的同意,私下里接触蛊惑真嗣,让他去做极度危险的事情!南田课长,还需要我说的更多吗?”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瞒不过你。说起来,真嗣确实很适合做特工,他的行动能力,甚至要强过大多数……” “对不起,我夤夜前来,并不是听你在这里夸奖真嗣。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仓永宗严冷冷的说道。 “仓永君,你总是说,真嗣年龄还小,不宜过早从事特工工作。可是,你想过没有,年龄恰恰是真嗣的护身符,谁会防范一个孩子呢?况且,他的身手那么好,完全得到了您的真传,即便是三两个成年人,也根本不是对手。” “在南市邮电所,他差一点被警察抓住!” “任何一项工作,都需要经过实践来检验,若是永远停留在理论中,那不成了纸上谈兵了吗?” 仓永宗严面色一寒,说道:“南田课长,你是在讽刺我吗?” “堂堂新阴流大师兄,我怎么敢讽刺您呢?”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以您的身份,竟然与支那市井小民为伍,而且时间跨度长达十几年。仓永君,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您到底图什么呢?就比如,刚刚在城隍庙,要不是我派人阻止,您是不是要和同胞火拼呢?” 仓永宗严说道:“无关的事情,我不想多谈。真嗣是我的儿子,我想,作为一个父亲,我有权决定他的未来!” 南田云子脸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身为天皇陛下的子民,在帝国需要的时候,竟然躲起来贪图安逸享乐!仓永君,借用你一句话,像这种人,简直就是日本的耻辱!” 这句话像是一颗钉子,刺痛了仓永宗严敏感的神经。 他霍然起身,厉声说道:“南田课长,对这种毫无根据的污蔑,我只能用一句话回答,无论如何,请不要干扰河豚计划!” 第174章 晦涩难懂的江山方言 两天后。 清晨。 上海北站。 徐思齐戴着一副墨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走去。 十几分钟后,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轻的少妇和一个小女孩坐在长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脚下放着两只超大的行李箱,一看就是准备要出远门的旅客。 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两支麻花小辫子,圆嘟嘟的小脸蛋,看上去十分的可爱。 “妈妈,爸爸去哪了?” “爸爸去买车票了。” “只有买了车票,才让我们坐火车,对吗?” “对。” “爸爸怎么去了这么久呢?” “买票的人多呗。” “妈妈,我口渴了。” “你想喝什么?” “嗯、我想喝橘子汽水,凉凉的。” 少妇笑道:“还知道要凉凉的,坐在这里不要动,乖乖的,妈妈去给你买。” “我帮妈妈看着箱子。”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道。 母女俩的谈话内容,除了频繁出现的“妈妈”一词之外,徐思齐连半句也听不懂。 即便听不懂,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晦涩难懂的发音,就是最近经常听到的浙江江山方言。 距离不远有一个冷饮摊子,少妇起身走了过去,小女孩独自坐在长椅上,目不转睛望着妈妈的背影。 徐思齐就势坐在长椅上,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警惕性很强,立刻伸手按在行李箱上,嘟囔着说道:“我家的箱子。” 徐思齐笑了笑,忽然也冒出了两句江山方言,然后用国语说道:“小姑娘,叔叔刚才说的话,你知道用国语怎么说吗?” 小女孩不吭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微笑着说道:“告诉叔叔,这些好吃的巧克力糖,就都是你的了。” 味道香甜的巧克力糖,对小孩子的杀伤力巨大。 小女孩立刻说道:“处座,乌鸦的情况,他知不知道?你是乌鸦唯一联络人,这就是你去上海的任务。” 小女孩的国语发音不是很标准,依然带有明显的浙江口音。 就比如,处座翻译成了厨桌,任务翻译成了人五。 不过,对徐思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在南京鸡鹅巷的时候,姜斌和戴老板有过简短对话,他们说的是江山方言,徐思齐虽然听不懂,但是发音都记在了心里。 ——处座,乌鸦的情况,他知不知道? 这句话是姜斌说的。 然后戴老板回答:你是乌鸦唯一联络人,这就是你去上海的任务! 从语境上来判断,乌鸦应该是一个代号。 徐思齐敏锐的联想到,乌鸦会不会就是那个奸细呢? 理论上来说,完全有可能。 戴老板远在南京,分身乏术,为了和奸细及时交换情报,特意指派姜斌作为唯一联络人…… 看到有陌生人和女儿说话,少妇付过了汽水钱,匆忙走了回来。 来到近前,见徐思齐相貌英俊,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少妇多少放下心来,说道:“先生,你有事吗?” 徐思齐说道:“你是孩子的母亲?” “是的。” “车站什么人都有,尽量不要让小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你是……” “我弟弟小时候,就是在车站附近让坏人拐走的。” “现在找回来没有?” “没有。” “人贩子真是该死。” “太太,你们是哪里人?” “浙江江山人。来上海探望亲友,本来还要多住些日子,公公忽然得了急病,来信催我们回去……” 徐思齐的长相,对女人很有吸引力。 少妇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同龄人总是很容易熟络,她以为徐思齐也是等车的旅客,打开话匣子说起来没完没了。 一名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他狐疑的看了看徐思齐,对少妇说道:“他是谁?” “哦,刚刚女儿一个人坐在这里,这位先生以为没人管,好心过来问一下……”少妇回答道。 “哼,好心,看他那副色眯眯的样子,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 “胡说什么呢?你把自己的老婆当什么人了!” “………” “票买了吗?” “买了。你刚才去哪了?” “孩子口渴,我去买汽水。” “就知道买一些没用的东西……” “香烟有用吗?你一天不抽,就像丢了魂一样!” “………” 两人说的是江山方言,根本不用顾忌有外人在场。 目送着一家三口过了检票口,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今天来上海北站,就是为了找一个江山人,询问戴老板和姜斌的谈话内容。 小孩子有巧克力和汽水,很快就会忘了自己问过的话。 况且,茫茫人海中,像这种百万分之一的偶遇机会,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 …… 回去的途中,徐思齐买了一些早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吃过了饭再走也不迟。 半小时之后,回到了申江公寓。 他把轿车停在公寓楼前,拎着早点快步上楼,还没等拿出钥匙开门,屋内隐约传来电话铃声。 进了屋子,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 “请问,是徐府吗?”电话另一端是姜斌的声音。 “徐府谈不上,我确实姓徐。” “您是徐思齐先生吗?” “是的。” “徐先生你好,鄙人是江苏银行的业务经理,我姓姜。” “哦,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您在江苏银行办理的账户,还需要提供详细的个人资料,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见面详谈。” “可以。” “您今天有时间吗?” “你说吧,几点钟?” “上午十点钟,你到江苏银行来就行了,二楼业务部。哦,麦尔西路修路,如果开车的话,你需要绕行小东门。” “好的。” “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 江苏银行业务经理,是姜斌的掩护身份。 他提到麦尔西路修路,意思就是在小东门附近见面,这都是事先约好的事情。 挂断电话,徐思齐洗了手,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早餐。 走廊里传来嘈杂声。 徐思齐起身来到门前,打开房门看了一会,走廊尽头的15号房,又搬来了新邻居。 第175章 八音盒 小东门。 宝带茶楼二楼。 包厢内,姜斌一边喝着茶,一边时不时的向街上张望。 过了一会,一辆福特轿车开过来,缓缓停在茶楼门前,徐思齐迈步下了车。 又过了一会,包厢门一响,徐思齐推门而入。 姜斌没回头,目光依然盯着街上。 “怎么了?”徐思齐问道。 姜斌说道:“你就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尾巴吗?” “一辆黑色雪铁龙轿车,车牌号。”徐思齐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你知道有人跟踪你?”姜斌惊讶的说道。 “知道。” “那你还上来?” “不是敌人,他没恶意。” “是谁?” “警察局缉私科的刘建明。” “缉私科?” “对。” “你和刘建明……” “平时有一些来往,肯定又是来找我帮忙,调查涉及租界的走私案。” “他不会突然上来吧?” “不会。他会一直等在外面,等我办完了事情,再来和我见面。以前都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姜斌也知道,归根结底,刘建明终归是自己人,没必要过于担心。 “今天约你见面,是奉了周站长的命令,特来听从徐少校的差遣。” “客气了。对这次行动。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只有一点建议。” “请说。” “大功率电气设备,既然对于纱厂本身只是摆设,那就很有可能用在了地下。所以,在我发出信号后,你要想办法切断电源!” 徐思齐想了想:“你在地下,怎么发信号?” “白磷弹。”姜斌回答道。 他没有过多解释,在洪公祠受训的时候,关于如何正确使用白磷弹,余乐邢至少教了不下十几种方法。 徐思齐说道:“切断电源的事情,我来解决。” “那我就没有问题了。什么时候行动?” “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 “今晚行动!” “没问题。” 一小时之后,姜斌先行离开。 徐思齐又坐了十几分钟,这才叫来伙计结账。 从茶楼出来,他掏出香烟点燃一支,然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辆雪铁龙轿车车门一开,刘建明下了车,快步走了过来。 徐思齐摇下车窗:“刘科长,你好。” 刘建明说道:“你好,徐探长。要是方便的话,有件事……” “街上人多眼杂,上车说吧。”徐思齐伸手打开副驾驶车门。 等刘建明上了车,轿车沿街慢慢行驶。 简单寒暄几句,刘建明开门见山,说道:“徐探长,前段时间,发生在市政厅门前的枪击案,听说了吧?” “你忘了,我当时就在现场。” 徐思齐看了一眼倒车镜,雪铁龙轿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刘建明赶忙说道:“没事,是缉私科的车。” 徐思齐把车停在路边,递给刘建明一支香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说道:“汽油这么贵,还是省着点用吧。你接着说。” “枪击案影响恶劣,各大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警察局若是抓不到凶手,外界就会认定是正府所为,到时候,学生将会组织更大规模的思威游形……” “中枪的学生叫什么来着?” “王贵勇。” “他死了吗?” “没有。幸亏他没死,要是死了,华界都要闹翻天了。” “枪手为什么要刺杀王贵勇?他是什么大人物吗?” “警察局已经调查过了,王贵勇是从东北来的流亡学生,没有任何特殊背景。由此可以断定,他是随机被选中的目标。” 稍微停顿了一下,刘建明继续说道:“警察局开了两天会,终于有了一致的意见,当众枪杀王贵勇,目的就是为了煽风点火、在华界制造混乱!” “会是什么人干的?” “要么是共党,要么是日本人。道理显而易见,华界越乱,他们才有机会从中渔利!”刘建明笃定的说道。 “是啊,正常来说,谁受益、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徐思齐话锋一转,问道:“刘科长,你今天专程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刘建明无奈的说道:“本来不想麻烦你,可是,局里知道我和你有交情,我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求你。” “我能帮上什么忙?” “根据汇总的情报显示,枪手骑着一辆脚踏车,在华界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圈子,最后通过垃圾桥,进入了公共租界。” “你们是想通过枪手,找出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 “没错。另外,如果能抓到行凶者,对公众也能有一个交待。” “公共租界连着法租界,谁能保证枪手究竟去了哪里?或许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个障眼法,枪手从其他出口返回了华界。” 刘建明说道:“你说的没错,这类障眼法很常见。不过,我还是认为,枪手十有八九藏在公共租界。” “有什么依据吗?”徐思齐问道。 “炸弹所用的定时器,是从八音盒上拆下来的,普通的八音盒随处可见,可是,带定时器的高级货,在华界就很少见。” 八音盒是舶来品,至少要两块银元,带定时器的还要更贵一些。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家长是不会舍得花两块钱,买一个需要另外安装电池,翻来覆去播放同样音乐的玩具。 哄孩子的毛绒玩具、拨浪鼓之类的东西,只需要十几个铜元,最贵的也不会超过一块钱。 刘建明继续说道:“徐探长,租界是你的地盘,所以,能否找到那个买八音盒的人,就只能靠你了。哦,我看过了,定时器很新,八音盒应该是新买的,只要排查租界内的百货公司,找到枪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徐思齐沉吟着说道:“百货公司的客流量很大,售货员也不见得,就能记住买八音盒的人。” “不要紧。我见过枪手的样子,只要确定大致范围就行了。”刘建明信心满满的说道。 对南市邮电所发生的情况,徐思齐也只知道一个大概,他惊讶的问道:“你见过枪手?” 刘建明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大意了,没想到枪手竟然会是一个孩子,要不然,本可以当场拿下!” 第176章 兔子 入夜。 三马路。 “站住!” “别跑!” “再跑就开枪了!” 贺师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哗啦一声拉栓上弹,李恩菲尔德步枪枪口瞄准了前面的黑影。 “老贺,吓唬吓唬得了,你还真要开枪啊!”郑重的声音很大,故意让黑影听到。 贺师说道:“那家伙绰号叫兔子,意思就是跑的跟兔子一样快,要是这么一直追下去,追到天亮,我们累吐血了,连影子也抓不到……” 想要合情合理进入一和纱厂,还不能让外人瞧出破绽,所有细节就必须经得起调查。 兔子大名叫林望川,是上海出了名的飞贼,一直在巡捕房的通缉名单上。 一周前,徐思齐得到线报,林望川偷偷潜回租界,躲在一个姘头家里。 今天晚上,为了配合姜斌行动,这才下令抓捕林望川。 在抓捕过程中,郑重故意弄出动静。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林望川立刻察觉到了危险,他携带防身的匕首,从后窗跳了出去。 徐思齐设计的抓捕方案,就是要把林望川逼到一和纱厂这边来。 果然,林望川逃出来后,眼见到处都有巡捕堵截,只好朝三马路方向跑了过来。 听到拉枪栓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后来一听郑重说的话,这才放心大胆发足狂奔。 人的名字能起错,绰号一定不会错。 林望川的脚力非比寻常,跑起来确实像是一只兔子。 眼见一堵墙拦住去路,他加速助跑纵身一跃,匕首用力插进砖缝中,三蹿两蹿爬上了墙头。 墙角堆放着一排油桶,他轻轻跳了下去,油桶发出咕咚的一声。 很显然,这都是空油桶。 “汪!” 暗影里传来一声狗吠。 飞贼或许什么都怕,绝对不会怕狗。 林望川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块涂了香料的肉干,甩手朝暗影里扔了过去。 大狗闻到了肉香,叼着肉干跑去了后院。 “这是啥地方?” 从油桶跳下来,林望川低声嘀咕着。 远处手电光一晃。 林望川赶忙躲在了油桶后面。 听到了狗叫,两名负责值夜的警卫,从办公楼里出来,拎着手电四处晃了晃。 此时,二十多名制服巡捕,外加十几名便衣巡捕,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在一和纱厂门前的岔路口相遇。 嘀嘀! 一辆福特轿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徐思齐迈步下了车,几名带队的警长赶忙迎了过来。 徐思齐看了看他们,问道:“人抓到没有?” “报告徐探长,暂时还没抓到。”一名警长躬身回答道。 徐思齐皱了皱眉:“就是说,人跑了?” “从目前情况来看,他肯定躲到工厂里了。” “一和纱厂?” “是。” “确定吗?” “确定。刚才我派人看了,纱厂外墙有攀爬的痕迹。” “进去搜!” “是!” 在巡捕们的前呼后拥下,徐思大步流星来到一和纱厂门前。 “巡捕房办案,快开门!” 一名日籍巡捕上前敲门。 过了一会,旁边的角门开了,值夜警卫了看黑压压的巡捕,用日语问道:“什么事?” 日籍巡捕说道:“有通缉犯进入了纱厂,我们要进去搜查。” “通缉犯?” “是的。” “对不起,按照厂规,晚上八点钟以后,没有总经理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纱厂。” “你可以给总经理打一个电话。” “时间太晚了,总经理早就睡下了,你们要搜查,明天一早再来吧……”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夜里11点钟,也就是姜斌进入管道的时间。 从抓捕林望川开始,每个步骤都经过了反复推算,巡捕追到达一和纱厂的时间,基本就是在十点五十分左右。 “报告徐探长,纱厂的人说,按照他们的厂规规定,夜里不许外人进入,除非有总经理的许可……” “巡捕房办案,还管什么厂规,进去搜!” “是!” 贺师一马当先,伸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警卫,对一旁的日籍巡捕说道:“告诉他们,胆敢阻挠巡捕房办案,一律按照妨碍警务处置!” 两名值夜警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留下来监视巡捕,另一个去找人商量对策,晚上一共有六人值夜。 听到前院的嘈杂声,那只大狗又冲了出来,对人群狂吠不止。 警卫把狗拴起来,免得咬伤了巡捕。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心里暗自盘算着,林望川最有可能躲到哪里。 不能太早抓到人,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否则的话,没理由继续待在纱厂。 办公楼灯光明亮,警卫室也在楼门口,林望川也不可能躲到楼里去。 徐思齐吩咐道:“贺师负责办公楼,郑重负责外围,行动吧!” 正常情况下,林望川十有八九躲在外面。 让郑重负责外围,即便意外撞到了林望川,起码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十几分钟后,值夜警卫聚到了一起,围在一起低声窃窃私语,他们在纠结要不要通知酒井喜藏。 徐思齐暗中数了一下,不多不少刚好六个人。 这也就是说,即便地下室有警卫看守,现在也都上来了。 警卫们最后一致认为,这么多巡捕闯进来,即便不敢打扰总经理酒井喜藏,那也得通知纱厂二号人物中村课长。 …… 管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姜斌不敢开手电筒,主要的担心光源会引来警卫,虽说徐思齐会引开警卫,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事情会不会按照预想的进行。 爬行了大约五六米远,姜斌忽然停住不动,感受了一下周周围的环境,嗅觉里有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顺着味道的方向摸了摸,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姜斌坐起了身子,伸手按亮手电筒,为了不引起警卫的注意,手电筒光源几乎紧贴地面。 很快,他看到了自己摸到的东西——一只四脚朝天的死老鼠。 这么粗的管道,人都能爬进来,老鼠爬进来不奇怪。 借着这个机会,姜斌也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再往前挪动一米远,空间变得豁然开朗,前面好像是一个蓄水池。 因为,他隐约看到了波光粼粼。 第177章 探秘 四周静谧无声,管道出口方向,隐约传来蛙鸣声。 姜斌慢慢站起身,再一次按亮了手电筒。 他刚才观察过了,除了一道紧闭的铁门,并没看到有警卫值守。 比起逼仄狭窄的水泥管道,这里几乎可以用宽敞来形容,只要身高不超过两米,正常直立行走没有任何障碍。 蓄水池大约三米见方,修建在房间北侧位置,墙壁上探出一根手臂粗细的铜管,不断有冒着热气的水流出来。 姜斌迈步来到近前,仔细看了一会,蓄水池底部还有一根铜管,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这是可循环使用的蓄水池。 姜斌心里觉得奇怪,如果地下室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里起码应该设置防护措施,比如安装一道铁门之类,防止不明身份的人进来。 氤氲的水汽中,姜斌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猛然间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管道里的那只死老鼠。 在没遇到天敌的情况下,老鼠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在管道里呢? 况且,现在正值夏季,按说只要超过一两天时间,老鼠的尸体甚至会腐烂发臭。 刚才凭着手感,似乎没那么糟糕。 中毒! 只有中毒,才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 姜斌想起来了,死老鼠头朝出口方向,它显然在努力想要逃出去,最后还是死在了途中。 那也就是说,毒源来自于地下室。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斌立刻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药瓶,迅速拧开药瓶瓶盖,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吞了下去。 紧接着,又戴上一个精致小巧的防毒面具。 稍事休息了一会,头晕目眩的感觉逐渐消失,他这才放下心来。 正常情况下,若是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入,肯定不会贸然进行下一步,起码要查看一下蓄水池的情况。 毒源就是来自蓄水池。 水蒸气里,包含致命的剧毒成分。 只要超过五分钟,毒气侵入人体神经中枢,那就彻底没救了。 即便身体条件出众的人,结局也好不到哪去,最多也只能像那只老鼠一样,死在原路返回的管道内。 姜斌也感到一阵的后怕,幸亏自己事先准备充足,想到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要不然差一点折在这里。 除了庆幸自己足够机敏,还要感谢在洪公祠参加的特训班。 余乐邢人称化工博士,在毒药、炸弹方面的才华,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正因为有了名师的指点,姜斌才有机会死里逃生,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并且及时做出补救措施。 黑色药丸是解毒药,对轻度中毒症状,有非常显着的效果。 解毒药的配方,同样来自于余乐邢。 姜斌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只要是活物闯进来,基本上没机会活着出去。 稍微稳了稳心神,他迈步来到铁门近前,这次加了十倍的小心,戴上一副医用胶皮手套。 伸手轻轻试了试,铁门纹丝不动,似乎在里面上了锁。 转念又一想,不对。 如果在里面上了锁,小林彦五郎是怎么进去的呢? 难道说,他敢保证门内一定有人? 万一要是没人的话,短时间内,毒气会要了他的命。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想要确保绝对安全,小林彦五郎应该有进去的办法…… 姜斌仔细查看了一番,铁门上没发现有锁眼,任何人想要进入,肯定不是用钥匙开门。 既然不是用钥匙开门,那就一定有其他的机关按钮,机关按钮也一定在外面。 蓄水池的铁艺护栏,四角都有一个白钢球。 现如今,白钢是一种很时髦的装饰材料。 很多的西式建筑,无论是公共场所还是私人住宅,都能看到类似的白钢球,用作楼梯护栏的扶手,既美观又实用。 这种价格昂贵的高级材料,用来做蓄水池护栏,与周围粗糙的环境相比较,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四个铮明瓦亮的白钢球,都毫无例外的落满了灰尘。 姜斌心里很清楚,如果白钢球是机关按钮,只能有一个是真正的按钮,其他三个都是陷阱。 只要按错了,要么是给警卫示警,要么就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比如,发生爆炸。 如此近的距离,姜斌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只能选对,不能选错。 姜斌用手电筒挨个照了一遍,很快在其中一个白钢球上,发现了与其他白钢球的不同之处。 在厚厚的灰尘中,依稀能看到手指的痕迹。 很显然,有人用手摸过白钢球。 姜斌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有时候就是这样,该选择的时候总得选择。 他深呼一口气,手慢慢放在白钢球上,猛然用力向下一按,白钢球纹丝未动。 姜斌略一思索,试着顺时针旋转,白钢球还是没反应。 再试着逆时针旋转,这次白钢球动了,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姜斌快步来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铁门缓缓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铁门的另一侧,是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在走廊尽头转弯处,隐约能看到有灯光闪烁。 姜斌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消音器,拧在柯尔特手枪枪管上。 如果和警卫狭路相逢,只能选择开枪干掉对方。 他一手持枪,一手拎着手电筒,身体紧贴墙壁,沿着走廊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坚固耐用的磨砂石地面,棚顶纵横交错的电线电缆,加上那个冒着毒气的蓄水池,预示地下室果然另有玄机。 从门口走到转弯处,姜斌足足用了五分钟,他在留神观察,以便于之后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转弯处的灯光,来自于对面的一间屋子,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灯光。 姜斌蹑足潜踪走过去,猛然一脚踹开了房门,枪口迅速寻找射击的目标。 屋内空无一人。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部电话机,墙上挂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姜斌松了一口气。 从目前情况来看,徐思齐的办法很奏效,警卫确实都被引出去了。 第178章 半永备工事 姜斌拎着枪巡视了一遍,走廊尽头有楼梯向地面延伸,看样子应该是地下室入口,就是不知道通向何处。 除了刚才那间屋子,再也没有其他的建筑。 姜斌也注意到,所有的电线电缆,最后都进入到了屋子里。 房间北侧墙壁,同样安装了一道没有锁的铁门。 显而易见,秘密就在门内。 墙上安装了一根白钢管,白钢管两端各有一个白钢球。 只不过,比起蓄水池的白钢球,稍微要小一些。 从表面上看,白钢管应该是一个毛巾杆,上面也确实挂着两条深色毛巾。 姜斌沉思了片刻,伸手轻轻拍打了一下毛巾,借着手电筒的光柱,能够清楚的看到,骤然增多的灰尘在光柱中漂浮。 很显然,毛巾很久没使用过了,挂在这里不过是摆设而已。 选择深色毛巾,估计也只是深色耐脏,不需要经常清洗。 有了前面的经验,姜斌断定,其中一个白钢球,应该也是可以开启秘密的机关按钮。 只不过,两个白钢球擦的都很干净,绝对找不出半点不一样的痕迹。 在这种情况下,姜斌可不敢随便乱试。 好在他也看明白了,只要切断电源,电控装置失去了动力,就会毫不费力打开铁门。 从房间出来,姜斌快步返回管道口,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糖豆大小的蜡丸,剥开表面用来密封的蜡,然后轻轻扔到了管道里。 一分钟后,“糖豆”冒起了火光。 顷刻间,火光越来越大。 事实上,这是一颗特制的白磷弹。 白磷弹燃点极低,只要遇到氧气,在四十度温度中会自动燃烧。 姜斌计划的很周全,从管道离开的时候,为了避免被白磷弹烟雾呛到,特意携带了防毒面具。 毕竟,在空气流通不畅的管道里,烟雾散去的时间会很长。 只是没想到,防毒面具竟然真的用来防毒,白磷弹带来的麻烦,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样一枚体积微小的白磷弹,所产生效果毕竟有限,无论是一和纱厂还是无名河对岸,都不可能看到烟雾和火光。 当然,除非有人等在管道口。 扔出去了白磷弹,姜斌一分钟都停留,匆匆返回了那间屋子。 又过了一会,电灯骤然熄灭,屋内变得一片漆黑。 咔哒一声,耳中传来锁簧开启的声音,没有了电力支持,铁门的锁簧自动失效。 姜斌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他用两把椅子挤住铁门,避免电力恢复的时候,自己无法打开铁门,成了名副其实的瓮中之鳖。 切断电源倒也没什么,毕竟电力出现故障很正常,若是长时间不恢复供电,肯定会引起日本人的疑心。 铁门另一侧,是一条逼仄狭长的甬道。 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砖,墙壁两侧都是水泥墙面,无数四棱硬木搭建的棚顶,看上去像是一个半永备工事。 上百条电线电缆从棚顶穿过,大约半米左右的间距,都会用铁丝固定在硬木上。 照明设施也很齐备,每隔两三米远就有一个电灯。 事实上,如果没有切断电源,只要铁门一打开,所有电灯都会自动亮起。 甬道一侧铺设了一条铁槽,延绵延伸向甬道尽头,冒着热气的清水在水槽里缓缓流动。 姜斌明白了,这就是蓄水池的循环水。 这是最后的防范手段,即便有人意外进入甬道,同样也会死于毒气中,警卫肯定有防毒措施。 另一方面,地下甬道空气稀薄,手臂粗细的铜管能送进来水,当然也能送进来空气。 姜斌按亮手电筒,沿着甬道一路快步疾走。 能够看得出来,甬道设计者尽可能走直线,这样做的好处是,挖掘土方的工程量锐减。 毕竟,这种工作只能靠人力来完成。 大约走了近五十米远,终于来到了甬道的尽头,电线电缆也到此为止,但是并没有连接任何设备。 这里能相对宽敞一些,面积至少有十平方米,一侧靠墙摆放着工具箱,里面都是些扳手电工钳之类的东西。 另一侧摆放着一个看似很高级的金属柜子,柜门上贴有铜制的英文商标:siemens。 姜斌不懂英文,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用照相机把商标拍了下来。 他不敢久留,迅速退出了甬道。 一路上,在棚顶电线电缆上方,差不多每隔十几米远,就安装一颗微型定时炸弹。 地下室究竟用来做什么,姜斌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不过,有一点他心里清楚的很,只要毁掉这个地方,就等于毁掉了日本人的阴谋诡计。 回到了那间屋子,把两把椅子放回原位。 姜斌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停在了挂在墙上的笔记本。 他略一思索,伸手把笔记本拿下来。 笔记本足有一块青砖厚,封皮用钢笔工工整整写了四个大字:巡视纪要。 写着巡视纪要,内容却如同流水账一样。 例如:未见有渗水现象,地面安全,墙壁安全,棚顶安全,电控门安全,毒气检测安全。记录人近藤浩二。 从一月份开始,每天都有详实的记录,内容基本大同小异,都是这类看似毫无意义的流水账。 姜斌在心里笑了一下,都说日本人刻板教条,看起来传言一点也不假。 像这种走形式的内容,居然每一天都要做记录。 姜斌随手翻到其中一页,准备再看一眼就放回去,上面的内容明显不同,密密麻麻写了好几百字。 ——关于陈锋意外闯入的情况说明:当天下午,陈锋母亲胃痛,陈锋遂向领班请假回家。由于担心工作没完成,月末领不到全勤奖金,陈锋在下班前返回厂里,偷偷躲进漂染车间…… 事情非常简单,陈锋打算夜里偷偷加班,把白天的工作完成,等到天亮时假装刚来上班,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察觉。 他躲进染好的布料下面,值夜警卫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有工人没走,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 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陈锋打算溜出去方便一下,结果意外撞见从地下室出来的值夜警卫。 警卫当即抓住了陈锋,经过请示酒井喜藏之后,伪造了陈锋误入配电室触电身亡的现场…… 第179章 甬道(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10000大洋!) 二十分钟前。 一和纱厂门外,传来急刹车声。 过了一会,中村快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满院子的巡捕,径直来到了徐思齐近前,说道:“徐探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搜捕一名重要的通缉犯。”徐思齐淡淡的回了一句。 “通缉犯躲进了一和纱厂?” “我的手下亲眼所见,通缉犯跳墙进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抱歉,失陪一下。” “请便。” 中村背着手四处看了看,对那名日籍巡捕使了一个眼色,迈步朝墙角处走了过去。 几分钟后,日籍巡捕跟了过来。 “怎么回事?”中村低声问道。 日籍巡捕说道:“今天晚上,巡捕房抓捕飞贼林望川……” “说重点!” “林望川确实跳墙进来了。” “你亲眼看见了吗?” “看见了。不光是我,好多巡捕都看见了,这个错不了。”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这名日籍巡捕,其实是特高课发展的线人,前不久刚刚进入虹口巡捕房。 以徐思齐的身份,自然要对巡捕房人员做一番详细调查。 除了总探长史都华,以及拉塞尔和威廉两位探长,不论是华捕还是外籍巡捕,徐思齐掌握了所有人的基本情况。 日籍巡捕的真实身份,徐思齐早就查的一清二楚。 只要在公共租界范围内,华捕探长具有先天的便利条件,他要是想查谁,很少能遇到真正的阻碍。 今晚特意带上日籍巡捕,名义上是给新人历练的机会,其实就是为了让他间接证明,进入一和纱厂确系意外事件。 “停电了!” 有人惊呼了一声。 整个工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让林望川趁机跑了!”郑重在黑暗中嚷道。 行动队派人守在管道口,看到白磷弹的火光,立刻打电话通知发电厂内线,使用调压器增大一和纱厂的输入电压。 现如今,由于技术上存在缺陷,电压不稳是很常见的事情。 就比如平时在家里的时候,照明灯忽明忽暗,几分钟后恢复正常,都是电压不稳造成的。 对这种常见的电路故障,因为见得次数多了,中村也会维修,根本不用费时费力去找电工。 一名警卫用手电筒充当照明,中村一手电工钳一手扳手,象模象样的站在配电柜前,更换烧坏了的电容器。 十几分钟后,重新合闸送电,所有的照明都恢复正常。 警卫竖起大拇指,赞道:“这么快就恢复了供电,中村课长,您太了不起了。” 中村心里也很得意,把电工钳和扳手放在一旁,说道:“以后,类似的小毛病,你们都要学着处理,三更半夜的……” “拦住他!” “林望川,站住!” 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即便是由郑重带队,毕竟还有其他巡捕参与搜查。 林望川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巡捕发现了,迫于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冲了出来。 所有出口都被堵死了,林望川只能束手就擒,巡捕给他上了手铐,带到了徐思齐近前。 徐思齐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望川,说道:“叫什么名字?” “林望川。”林望川垂头丧气。 “知道自己的罪名吗?” “知道。盗窃。” “不到三年时间,犯下近四十起大案,平均每个月至少一起。林望川,你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巨盗了……” 不知道姜斌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徐思齐是在尽量拖延时间。 中村迈步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徐探长,时间很晚了,纱厂的员工需要休息,况且,你们也抓到了罪犯,您看……” “那就不打扰了。中村课长,感谢配合巡捕房办案,告辞。” 徐思齐一摆手:“收队!” 目送着徐思齐上了车,中村客气的躬身相送。 回到纱厂内,吩咐值夜警卫关好大门,他亲自去了一趟地下室,检查有无异常情况。 十几分钟后,中村开车离开了一和纱厂。 ……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靠着黄浦江,鱼虾自然是少不了。 每年到了鱼虾价钱最便宜的秋季,家家户户大量采购各种鱼类,用盐腌制之后,在门前屋后找地方晾晒。 就如同东北人冬季存储白菜萝卜一样,上海人晾晒咸鱼也成了一种习俗。 久而久之,类似咸鱼弄、臭鱼巷,这类口口相传的地名应运而生。 咸鱼弄18号,是一栋老式石库门建筑,普普通通的两间上房,外加一间厢房,以及一个十几平方米的阁楼。 这里早先是特务处的联络点,现在成了特别行动队的安全屋。 此时,屋内依然亮着灯。 灯光下,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铺着一张潦草的手绘地图。 这是姜斌刚刚画的图。 徐思齐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你确定,甬道一直向北延伸吗?” “确定。”姜斌回答道。 “那个金属柜子是什么牌子?” 刚刚看到的东西,记忆还新鲜的很,姜斌稍微回忆了一下,拿起铅笔写了一串英文字母,说道:“不一定对。商标我拍下来了,相片后天就能出来。” “siemens?” 徐思齐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金属柜应该是一台交换机柜。” “交换机柜是什么?” “就是机房专用的配电柜……” 徐思齐伸手拿起铅笔,参照地面上的建筑物,按照大致的比例,在姜斌画的图纸上逐一标注地名。 笔尖落到甬道尽头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脸色也渐渐严峻起来。 姜斌看在眼里,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徐思齐没说话,在甬道尽头位置写了五个字:租界电话局。 公共租界电话局,同样坐落于三马路,距离一和纱厂大约五十米远。 甬道的尽头,几乎就在电话局地下。 一和纱厂地下室,其他的都是次要,重要的是甬道。 通过姜斌描述,加上甬道的走向,徐思齐几乎敢断定,日本人的最终目标,就是公共租界电话局。 第180章 承担责任 “地道挖到电话局下面,日本人在搞什么鬼?” “连接电话局机房,伺机窃听。” “窃听?” “对。” “挖一个地道,就能窃听电话?” “当然没那么简单,电话局应该有他们的内应,里应外合,才有机会把线路连接起来。机柜没连接电源,说明时机还不成熟,或许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租界从此再无秘密可言。” “窃听租界的电话,对日本人有啥好处?” “公共租界代表着英美等国的利益,日本对这些国家很忌惮,若是能窃听到电话,在涉及一些重大问题上,他们可以及时做出对策调整。” “这就难怪了,一和纱厂为啥要用大功率电气设备……” 稍微停顿了一下,姜斌迟疑着说道:“不对啊,从地道里挖出来的土去哪里了?纱厂那么多工人,看到有新土运出来,难道不会怀疑吗?” 徐思齐说道:“当初,一和纱厂从无名河挖土,名义上是垫院子,实际上是在混淆视听。我估计,挖地道一定是晚上进行,工人早晨上班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新土,会以为是从无名河运来的。”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日本人处心积虑,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姜斌忍不住笑道。 徐思齐眉头紧锁:“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地下空气潮湿,而且还有机柜这类电气设施,按说,应该安装通风设施才对,怎么反而弄了一条水槽呢?你说的毒气,我觉得可能性很小。” “为啥?” “甬道等于是一个简易机房,一旦连接成功,至少要安排十个人窃听电话。这些人整天待在里面,总不会戴着防毒面具工作吧,一是不方便,二是完全没必要。” “………” 姜斌愣了一会,忽然说道:“那个水泥管道……会不会是通风口呢?” 徐思齐点了点头:“很有可能。要不然,管道没有任何实用性。” 姜斌大手一挥:“不管了,爱啥是啥吧,反正再过几个小时,炸弹一响,一切都不存在了。” “你装了多少颗炸弹?”徐思齐问道。 “10颗。” “这么多?” “日本人把地下室造的像防炮洞,结实着呢,我担心炸弹威力不够用,多多益善呗。” 徐思齐笑道:“余教官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埋怨你不知道节省。” 姜斌也笑道:“多放几颗炸弹,看看能不能把办公楼炸倒。” “定时在什么时间?” “凌晨四点钟。”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送你离开租界。” 姜斌身上带了枪,加上挎包里的其他物件,乘坐华捕探长的车离开租界,无疑是最安全的方式。 …… 凌晨四点钟,随着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一和纱厂仓库轰然倒塌,办公楼晃了两晃总算挺住了。 三马路附近的居民住户,很多人在梦中惊醒,还以为发生了地震。 天亮的时候,一和纱厂贴出了告示:厂内锅炉发生了爆炸事故,导致厂房坍塌,所幸事故发生在夜间,并无人员伤亡,工厂暂时停产,何时开工,另行通知。对四邻受到的惊扰,深表歉意。 既然没造成人员伤亡,工部局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了提醒各家企业检查压力容器之外,并没有对事故进行调查。 即便工部局派人来现场查看,看到的也只是一片废墟。 酒井喜藏有苦难言,明知道有人在暗中捣鬼,却也是无可奈何。 事实上,他和中村都是特高课的人,以经营一和纱厂为名,长期潜伏于公共租界。 建造复制电话局机房,窃听租界内重要电话内容,是他们的唯一任务。 当天晚上,酒井喜藏从角门进入了日领馆。 在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间内,南田云子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忐忑不安的酒井喜藏,说道:“事发之前,就没发现异常吗?” “报告南田课长,按照您的吩咐,每天我都会亲自进入地下室检查,当天并未见到任何异常。” “有人偷偷溜进去,安装了威力巨大的炸弹,还敢说未见到任何异常?” “要说异常……” “说!” “是。昨天夜里11点多钟,巡捕房的人来过纱厂……” “巡捕房的人?他们来干什么?” “搜捕通缉犯林望川。当时,林望川走投无路,逃进了一和纱厂。” “属实吗?” “属实。我们在巡捕房的内线,证实了这一点。后来,巡捕也确实抓到了林望川。” “林望川是什么人?” “是上海有名的飞贼,一直被巡捕房通缉。” “巡捕房方面谁负责带队?” “华捕探长徐思齐。” “是他?” 南田云子皱起了眉头。 酒井喜藏躬身说道:“一和纱厂出现问题,属下甘愿接受处罚!” “你认为,会是哪方面人干的?” “要么是租界方面,要么是国党方面,比如特务处,或者党务调查处……” “你的脑子坏掉了吗?如果是租界方面,他们还用这么干吗?巡捕房早就直接上门抓人了!” “是!” 沉默了一会,南田云子语气忽然缓和下来,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埋怨你也没用。” “多谢南田课长!”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酒井君,你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办?” “南田课长,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两年之内……哦,不。一年之内,我保证再建造出一条地道!”酒井喜藏紧张之下,声音都变得沙哑。 南田云子呵斥道:“蠢话!事情已经败露了,怎么可能再建造一条地道!” “………” 酒井喜藏额头冒出了冷汗。 南田云子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沫,淡淡的说道:“酒井君,对于你来说,还有最后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请南田课长示下!”酒井喜藏躬身说道。 “查出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是!” “限期一个月,如果逾期仍无答案,自己去惩戒室,向天皇陛下切腹谢罪吧。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 第181章 别忘了带上英语大词典 周五。 清晨。 豫园路183号,这里是仓永家。 早上七点钟,一身学生制服的仓永真嗣出了门,骑着脚踏车去上学,振华中学同样位于三马路。 大约半小时之后,仓永宗严也出了门,他在虹口尚武道场兼任指导。 上午九点钟,仓永太太锁好了房门,乘坐黄包车前往日本人俱乐部。 每逢周五,俱乐部都会举办一个欢迎仪式,欢迎新近移居上海的日本侨民,为了气氛显得隆重热烈,像仓永太太这样的家庭妇女都会受到邀请。 目送着仓永太太走远,徐思齐和郑重从暗处走了出来。 “思齐,这事儿靠谱吗?” “靠不靠谱,我也得查一查。” “问题是,仓永真嗣和你家人也不像啊,如果真有血缘关系,打眼一瞧,怎么也该有个五六分相似。” “我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现在你再看,是不是越来越像?” 郑重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好多人小时候长相自成一派,年龄越大越像自己的家人。 徐思齐嘱咐着说道:“如果有人提前回来,你就往仓永家里打电话,响铃两声挂断。” 他递给郑重一张字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这是仓永家的电话号码。 在公共租界范围内,只要不涉及大人物,华捕探长有权调取任何人的档案资料。 对于仓永一家的作息规律,徐思齐也基本摸清了。 所以,他准备进入仓永家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郑重负责把风,街边有一个公用电话亭,只要看到仓永家有人提前回来,他会立刻打电话示警。 仓永家在巷子里第二家,这里住着很多日本人。 无论在生活习惯上,还是在本能选择上,人还是喜欢和“熟悉”住在一起,那会显得更有安全感。 来到183号门前,徐思齐掏出一截铁丝,伸进锁眼里捅了几下,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锁簧应声打开。 他闪身进了屋子,回手轻轻关上房门。 这栋房子外表是一栋石库门建筑,内里却经过了大幅的改造。 卧室、会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外加楼上的阁楼,全部都改造成了日式风格。 屋内的陈设,能够看出主人的兴趣爱好。 会客厅正中间,龙飞凤舞写着一个“武”字,刀架上是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打过蜡的地板光可鉴人,徐思齐在门口脱下鞋子,赤脚在屋子里查看了一番。 仓永夫妇的卧室里,墙上挂着一个玻璃相框,里面基本都是仓永真嗣的相片。 仓永太太抱着年幼的仓永真嗣,一家三口十几年前的合影,仓永真嗣身穿小学生制服,在振华中学门前的留影。 再往后,还有仓永真嗣身穿武士服,手持武士刀的在摆拍造型,父子手持木棍对练的画面…… 看了一会,徐思齐忽然觉得,仓永真嗣和年轻时候的仓永宗严,两人的长相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沿着木板楼梯上楼,阁楼是仓永真嗣的房间。 阁楼只有大概十几平方米,除了一个放被褥和衣物的柜子,加上一个书桌之外,再没有任何家具设施。 桌子摆放着一些书本文具,外加一个精致的风景台历。 台历自带记事簿,可以记下要做的重要事情,以免到时候忘记。 徐思齐略一思索,翻到了市政厅枪击事件的当天,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别忘了带上英语大词典。 徐思齐想起来了,仓永真嗣当天确实拿着一本厚厚的英语大词典。 书桌上一览无遗,书桌的抽屉上着锁,这种单式锁芯的普通锁头,徐思齐几秒钟就可以打开。 英语大词典果然在抽屉里面,拿出词典翻了几页,中间部分镂空出一个手枪形状,里面空无一物。 徐思齐想了想,把英语词典放回原处,重新把抽屉上了锁。 他再次翻看台历。 翻到了9月18日,记事簿上写着一行字:别忘了带上英语大词典。 9月18日,也就是三天后,周一。 很显然,仓永真嗣当天肯定有行动任务。 ——别忘了带上英语大词典,意思就是别忘了带上枪。 问题是,他究竟在为谁做事? 刘建明对枪击事件的分析,徐思齐心里很赞成。 仓永真嗣的幕后指使者,最有可能就是共党和日本人,华界若是发生混乱,他们是显而易见的受益者。 以仓永真嗣身份来判断,他是共党的概率极低。 即便再怎么缺人,共党也不太可能吸收一个日本少年加入组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深入人心。 …… 街边的冷饮摊子,郑重慢慢喝着汽水,目光注视着街口方向? 如果仓永家有人回来,这里是必经之路。 “让一让,让一让嘞。” 车夫嘴里吆喝着,拉着黄包车一路小跑从冷饮摊子前经过。 车上是一名青年男子,留着八字胡、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手上摇着一把水墨画折扇。 郑重愣了一瞬,感觉这个人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在前面不远处,青年男子用折扇敲了敲车把,示意车夫停车。 车夫回身说道:“先生,元亨眼镜行还没到……” “我知道。” 青年男子付了车钱,迈步朝巷子里走去。 来到了183号门前,他四处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扭。 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阁楼上的徐思齐吃了一惊。 有人回来了? 郑重怎么没打电话示警呢? 进了屋子,青年脱下鞋子,赤脚沿着楼梯径直上楼。 徐思齐避无可避,拎着鞋子躲进了衣柜。 青年来到阁楼上,从兜里又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书桌上的抽屉,拿出那本英语大词典。 透过柜门门缝,徐思齐看的很清楚,青年从怀里拿出一支勃朗宁手枪,塞进了镂空的英语词典里,枪和镂空处严丝合缝一点不差。 做完了这一切,青年轻轻吐了一口气,把门钥匙和抽屉钥匙塞到榻榻米下面,然后转身下楼。 第182章 兄弟 听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徐思齐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迈步来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目送着青年男子扬长而去。 从仓永家里出来,郑重快步迎上前,说道:“思齐,刚才我看到一个人,感觉特别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是南田云子。”徐思齐边走边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 “刚刚她去了仓永家,我和她只隔着一个衣柜。” “哦,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这么说,南田云子化了妆?” “没错。很高级那种。” “那你是怎么认出的她?” 郑重心里觉得纳闷,自己也见过南田云子,为啥就没认出来呢? 徐思齐说道:“我和你一样,开始也觉得她眼熟,就是对不上号,直到看到她的脚,这才断定是南田云子。” “她的脚怎么了?” “她赤着脚没穿袜子,那绝对不是一双男人的脚!” 说话间,两人穿过一条马路,上了停在街边的福特轿车。 郑重笑道:“这娘们儿贪凉快,结果反而露了相。” “在仓永家里,她不想留下痕迹,要不然,我也没机会看到她的脚。” “她去仓永家做什么?”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说道:“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断定,仓永真嗣到底是谁,所以,涉及到他的事情……我真的很为难。有一点基本可以确认,他是在为特高课做事。” 郑重说道:“思齐,咱哥俩谁跟谁,有话你就直说。” “我是这么想的,在没证实仓永真嗣身份之前,这件事只限于你我知道。假如仓永真嗣真的是思源,我想,他也只是误入歧途,被日本人洗脑了,只要告诉他事情真相,肯定会幡然悔悟。” “就这事儿啊?你放心,在我这里二话没有,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谢谢啦,兄弟!” “谢啥。思源是你弟弟,那也就是我郑重的弟弟!” 徐思齐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郑重肩膀,在这一刻,兄弟情谊尽在不言中。 郑重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两口,说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仓永真嗣才十五岁,说到底只是一个孩子,从小在日本人身边长大,还不是人家说啥他信啥。如果他确实是思源的话。” “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思齐,如果能找到思源,千万记得到坟上说一声……” “打住!我这人心软,听不了这个。” 徐思齐笑了笑:“心软的人,可不太适合做特工。” “别抬杠啊,那是两码回事。” “唉,刚刚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啥好机会?” “杀南田云子啊,她可是特务处暗杀名单上的头号目标,周站长明察暗访大半年,连她的影子也没找到。” “对啊,那你为啥不干掉她?”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刚开始,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以为是仓永家里回来人了,枪在枪套里也没拿出来。等我认出了南田云子,她已经下楼了。况且,以她的机警,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子弹上膛的声音,不可能听不到。” 郑重叹了一口气:“唉,太可惜了。如果除掉南田云子,又是大功一件,我也能跟着沾沾光,说不定,戴老板一高兴,我这个中尉就成上尉了……对了,你刚才说,南田云子有仓永家的钥匙?” “不仅有门钥匙,连抽屉钥匙都有。我估计,是仓永真嗣交给她的。” “那你说,仓永宗严两口子,会不会也是特高课的人?” “这个也不好说……” 话说一半,徐思齐猛打方向盘,轿车左转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郑重毫无防备,一口烟呛进了肺子里:“咳咳咳、咳咳,怎么了这是,咳咳,咳咳咳咳……” 徐思齐盯着倒车镜,大约五分钟后,浅野秀城从巷子口走了过去。 郑重咳了好一会,终于把气喘匀了,说道:“冤家路窄啊,这孙子怎么跑这来了?他不是在特遣队当队长吗?” “是啊,有日子没见到他了。”徐思齐把轿车倒出来。 街上车水马龙,早就没了浅野秀城的踪迹。 郑重拍打身上的烟灰,抱怨着说道:“这里是公共租界,你是华捕探长,只有他躲你的份儿,你躲他干嘛呀?瞧瞧弄了我一身烟灰。”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 “为啥?” “我们和浅野秀城是偶遇。可是,浅野秀城会这么认为吗?他肯定以为,我们是在监视他。” “我们是巡捕,监视他有啥问题?” 徐思齐说道:“中日现在是停战状态,起码在表面上,不能让浅野秀城觉得,我是在针对他。凡是在租界的范围内,我们都要表现出公事公办的姿态,只有这样,做起事情来,才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郑重沉吟了片刻,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事实确实如此。 作为租界巡捕,正常执法当然没问题。 若是让日本人觉得,巡捕处处与自己作对,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到时候就会进一步研究分析,巡捕会不会是国民正府的人。 这等于是引火烧身,主动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郑重,你发现没有,这里是四川北路。” “四川北路咋了?。” “以浅野秀城的身份,总不会是来逛街的吧?” “你是说、竹内书店?”郑重也反应过来。 “没错。浅野秀城出现在这,十有八九是冲着竹内良太来的。”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浅野秀城带着任务来到上海,大半年过去了,确定目标应该不成问题。 之所以迟迟没动手,肯定是想一网打尽。 “郑重,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帮一帮竹内良太?”徐思齐问道。 郑重迟疑着说道:“我听翁队长提过一句,对于反战联盟的人,戴老板并不是太关心。你刚才也说了,中日现在是停战状态,人家处理家务事,咱们横插一杠子,万一事情闹大了,得不偿失啊。” “我们即使不插手,起码也应该提醒一下……” 第183章 庆典仪式 入夜。 申江公寓9号房。 书房内。 “长城通讯社呼叫若秋,长城通讯社呼叫若秋,请做好记录,5451、7135、5784、9147、6844、4813、4327、1438、5624、875……完毕。十分钟后,重复本次呼叫,请注意收听。” 对照密码本,徐思齐很快译出了电文:若秋,9月18日午时,可前往百老汇大厦庆典现场,择机与渔夫见面,特定代号难得糊涂……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拿过火柴,点燃了电文扔进卫生间便池,快速吸了几口香烟,让烟雾冲淡烧纸的气味。 拽了一下马桶拉绳,随着哗啦一声水响,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 做完了这一切,他这才不慌不忙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伸手打开房门,把等在门外的郑重让进来。 “干嘛呢,这么久才开门。”郑重随口问道。 “人有三急,你也是来的巧。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 “竹内良太什么反应?” “他很紧张,不到7点钟就关门打烊。” “那就好,只要他重视起来,应该不至于蠢到继续留在上海。” “是啊,祝他好运吧。” 刚刚在竹内书店,郑重悄悄留下一封信,信封里除了一颗子弹之外,还写了一行字:背叛帝国者,杀无赦!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把竹内良太吓走,他如果尽快离开上海,应该能够逃过一劫。 “家里有吃的吗?”郑重起身进了厨房。 徐思齐说道:“你还没吃饭呢?” “我一直等在书店附近,确定竹内良太看到了信,这才急忙着往回赶……堂堂华捕探长,晚餐就是馒头加咸鱼?”郑重在厨房里说道。 “要不然呢?” “炒两热菜不过分吧?” “我回来的晚,没时间弄。再说了,我对吃没那么多的讲究,以吃饱为主。” 郑重手上拿着一个苹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道:“要我说,你干脆和顾大妞结婚算了,即便回来的再晚,起码也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不至于啃馒头吃咸鱼。” 徐思齐笑道:“合着,我结婚就是为了吃上一口热乎饭?” “脚踩两只船的人,最好早一点结婚,让另一个死心,于人于己,功德无量。” “………” “思齐……” “走吧。” “去哪?” “金玉良言,请您吃饭,以示感谢。” “思齐,我可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啥意思?”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沿着楼梯迈步下楼。 徐思齐说道:“前几天,我去顾公馆做客,顾太太说,希望我和倾城尽快结婚。” “你同意了?”郑重问道。 “顾太太的意思,基本和你刚才说的差不多,所以,我没理由拒绝。” “日子定了吗?” “还没有。今年年内吧……” “思齐,你小子不仗义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直瞒着我!” “不光你不知道,连倾城也不知道。” 郑重瞪大了眼睛:“听着都新鲜,两个人马上要结婚了,新娘子还蒙在鼓里呢?”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这是顾太太的意思,考虑到倾城刚刚参加工作,不想她为这件事分心。另外,顾代表远在美果……” 郑重说道:“得了吧,结婚和工作有啥关系。我猜,顾太太是打算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一点一点把婚事透露出去,让顾小妞有一个心理准备。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怎么样,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 9月18日。 周一。 百老汇大厦。 今天是大厦竣工庆典的日子。 楼前铺着红地毯,中间摆放着一支立式话筒。 现场不仅有管弦乐队助兴,还请到了大明星蓝蝶儿为庆典剪彩。 临近午时,嘉宾陆续到场。 除了上海各界社会名流,就连吴市长也特意前来祝贺。 百老汇大厦总计23层,地上21层,地下两层,是名副其实的地标性建筑,竣工庆典吸引了上千人前来观礼。 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仓永真嗣慢慢向前移动,他的手上拿着那本《英语大词典》。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路边,穿着紧身高开叉旗袍,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发型,蓝蝶儿迈步下了车。 “蓝蝶儿来了!” “快看快看,大明星蓝蝶儿!” “哇,她真的好漂亮哦……”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好多人都是冲着蓝蝶儿来的,看到心中的偶像出现,不由自主的向前涌去。 仓永真嗣被推搡着往前走,感觉手臂忽然一麻,《英语大词典》脱手掉在了地上。 仓永真嗣吃了一惊,赶忙站稳了身子,弯腰捡起了《英语大词典》。 这种精装版的工具书,封皮都有一个金属扣子,藏在里面的枪还不至于掉出来。 “请大家安静一下,下面,有请乔治总经理致辞!”庆典司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稀稀落落的掌声中,总经理乔治来到了话筒前,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稿纸,说道:“先生们、女士们,大家中午好,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前来参加百老汇大厦竣工仪式。百老汇大厦由业广地产公司承建,总造价500万两白银,建筑面积24,596平方米,毫不夸张的说,百老汇大厦将是上海最大、公共设施最齐全的公寓……” 现场来了这么多人,这比在报纸上打广告效果还要好。 乔治也知道机会难得,即便中文说的不是很流利,依然不遗余力宣传大厦的种种优点。 “下面,有请吴铁承市长致辞!” 吴铁承迈步来到台上,看了看现场的人群,微笑着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来看蓝小姐,我这个糟老头子,怕是没几个人想看。不过,请放心,我的致辞最多只有三分钟,请各位暂时忍耐一下。” 吴铁承幽默的话语,引来了一阵笑声。 仓永真嗣所处的位置,距离吴铁承只有不到十米远,以他的枪法,完全可以轻松命中目标。 他悄悄打开《英语大词典》,伸手去摸枪…… 第184章 移花接木 按照大厦的安排,吴铁承将会和蓝蝶儿一起剪彩,同时鸣放礼炮以示庆祝。 仓永真嗣开枪的时机,就是礼炮响起的一刹那。 礼炮声混淆枪声,用来掩护仓永真嗣藏身的位置,然后借助现场的混乱逃走。 吴铁承致辞以毕。 礼仪小姐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把新剪刀。 “有请蓝蝶儿小姐!” 鼓乐齐鸣中,面带微笑的蓝蝶儿款款走过来,拿起托盘上的两把剪刀,礼貌的递给了吴铁承一把。 “嗵!” “嗵!” “嗵!” “嗵!” “嗵!” …… 礼炮声响起。 吴铁承和蓝蝶儿同时剪断红绸带。 这是最佳时机! 仓永真嗣打开《英语大词典》,伸手去摸枪。 没想到的是,竟然摸了一个空! 这是一本正常的《英语大词典》,内页没有镂空,更没有手枪。 仓永真嗣心里无比震惊。 毫无疑问,词典让人调包了! 从家里出来时,他查看过手枪,词典也从未离手,怎么可能被人调包呢? 他忽然想起来了,刚刚手臂突然麻了一下,然后词典掉在了地上。 胳膊有很多穴位,其中天井穴痛感神经最弱,只要力量拿捏到位,就会造成手臂瞬间酸麻无力。 仓永真嗣脑海中,浮现了一幅画面:趁着人群拥挤,那个人准确撞到自己的天井穴,词典掉下去的瞬间,伸手接住,同时把另一本《英语大词典》扔在地上。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方瞬间换走了词典,这手移花接木的本事,绝对称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问题是,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为什么这么做? 巡捕? 显然不太可能。 巡捕没理由帮自己。 如果是国民正府的人,自己怕是早就成了枪下鬼。 难道是父亲? 这几乎是唯一的可能。 只不过,这里面也有说不通的地方,父亲只需一个严厉的眼神,自己就得乖乖跟着回去,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仓永真嗣举目四望,并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却看到了另一张熟面孔——警察局稽查科科长刘建明。 在南市邮电所,两人曾经打过照面,仓永真嗣不敢再待下去,挤出人群朝外白渡桥走去,他的脚踏车锁在那里。 百老汇大厦和外白渡桥近在咫尺。 外白渡桥附近的冷饮摊子,松本植树和几个浪人围坐一处。 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哪有热闹往哪钻,听说百老汇大厦竣工庆典,早早急忙着赶了过来。 天气太热了,苏州河边凉风习习,每人来一杯酸梅汁消暑解渴。 “那个蓝蝶儿,看着让人心痒痒,该挺的挺,该翘的翘,真想过去捞她一把,嘿嘿。” “村上君,我警告你,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惹麻烦,你想再进一次巡捕房监狱吗?” “是。” “我的意思是说,看好了哪个女人,跟着她就是了,没人的时候再动手。女人吃了亏,她们也没脸去报警。” “松本君高见。” “松本君,在城隍庙和我们交手的老家伙,真的是新阴流大师兄吗?” “是的。” “怪不得那么厉害……” “松本君,你也是新阴流的人,干嘛不和大师兄相认呢?” “我现在这个样子,人家能认我吗?况且,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为了低贱的支那人,竟然对我们出手,什么新阴流大师兄,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还是一条六亲不认的疯狗!” “哈哈,说的没错,我们不和疯狗一般见识!” “干杯!” “干杯!” 他们无所顾忌的大声说笑,反正中国人也听不懂日语。 路过的仓永真嗣放慢了脚步,这些浪人辱骂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 …… 此刻,百老汇大厦附近。 福特轿车内,徐思齐打开镂空的《英语大词典》,看了一眼那支勃朗宁手枪,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不自私。 除了圣人和傻瓜。 当然,自私是可以量化的东西,如果能把握好尺度,就是好人和坏人的区别。 徐思齐也一样,他也有自私的一面。 如果和弟弟思源毫无瓜葛,根本也不用等到现在,在市政厅那次,仓永真嗣就已经成了阶下囚。 徐思齐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假如仓永真嗣确实是思源,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 笃笃! 一名身材高大的印捕敲了敲车窗。 徐思齐摇下车窗,问道:“什么事?” “徐探长,史都华总探长请你过去。”印捕躬身说道。 “总探长在哪里?” “百老汇大厦宴会厅。” “知道了。” 作为庆典仪式的一部分,百老汇大厦二楼宴会厅,准备了一个小型冷餐会招待嘉宾。 身为辖区巡捕房总探长,史都华也是受邀嘉宾之一。 杯觥交错中,他和包括万祥生在内的几名嘉宾高谈阔论,相谈甚欢。 徐思齐进了宴会厅,迈步来到史都华身后,恭声说道:“总探长,您找我?” “明天上午,总捕房罗克总监来虹口视察,你和威廉负责陪同。”史都华回身说道。 “可是,明天上午,我押送犯人去提篮桥监狱……” “押送犯人的事,让拉塞尔去办,你就不用管了。哦,主要是,虹口区日本人很多,你会讲日语,语言上会很方便。” “明白了。” 万祥生目视着徐思齐,微笑着说道:“这位仪表不俗的青年才俊,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徐探长吧?” 其实,他早就见过徐思齐,只是一直没机会正式认识。 史都华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徐思齐探长,他也是英租界唯一的华捕探长。” 众人纷纷额首致意。 “这位是工部局华董,万祥生先生。这位是亨达洋行总经理,莱斯利先生,这位是英百事务所老板,史蒂夫先生。”史都华一一做着介绍。 “在下全名史蒂夫周。徐探长,请多指教。” 英百事务所的史蒂夫,其实是一名中国人,只不过起了一个英文名字。 徐思齐一一握手,客气的打着招呼。 万祥生说道:“我们正在谈论股票,徐探长对股票感兴趣吗?” 第185章 如梦 史蒂夫周三十多岁,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非常的平易近人。 梳着很时髦的大背头,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身浅色蓝白格西装,手上还拿着一个折扇。 徐思齐的目光,落在了折扇上。 折扇扇面合拢,看不到扇面上的内容,史蒂夫拿着折扇,在另一只手心里轻轻拍打。 即便扇面合拢,其实都有一定的规律。 比如,扇面是一个“忍”字,合拢起来是什么样子,总是有迹可循。 所以,凭着超强的记忆里,徐思齐大致猜出来了,史蒂芬周的扇面上应该是“难得糊涂”四个字。 难得糊涂——是若秋和渔夫接头时的特定代号。 难道说,史蒂夫周就是渔夫? 若秋又是谁呢? 或者说,只是一个巧合。 毕竟,作为一句警世名言,这四个字在扇面上很常见。 “徐探长,如果想了解股票,不妨多请教一下史蒂夫,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史都华微笑着说道。 “英百事务所的业务范围,主要就是做股票经纪。” 史蒂夫周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了徐思齐,说道:“徐探长若是有兴趣,不妨到事务所来,我们坐下来详细谈。至于佣金方面,大家都是朋友,好说。” “好的,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徐思齐明白了,史蒂夫周的公开身份,是一名股票经纪。 宴会厅内,至少有四五十人。 参加百老汇大厦庆典仪式的嘉宾,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 普通人没机会进来,更没机会接触到史蒂夫周, 假如,他确实是渔夫的话。 那也就意味着,这四五十人里面的其中之一,就有代号“若秋”的地下党。 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 至于说,若秋和渔夫是否接上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徐探长,好久不见了。” 蓝蝶儿迈步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短发女子。 徐思齐额首致意:“蓝小姐,你好。” 史都华、万祥生、史蒂夫周,他们和蓝蝶儿都认识,一早就打过了招呼。 蓝蝶儿转过脸,揽着短发女子的肩头,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江如梦小姐,南华电影公司的演员。” 江如梦微微躬身一礼:“如梦初来上海,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看着一脸羞涩的江如梦,万祥生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好说好说。江如梦,好名字啊,江小姐都拍过什么戏啊?” 江如梦红着脸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到上海,暂时跟着蓝小姐学习,还没拍过戏呢。” “我对投资电影很感兴趣,明年计划筹拍一部武侠片,不知道江小姐有没有兴趣?”万祥生问道。 江如梦迟疑了一下,转脸去看蓝蝶儿。 蓝蝶儿微笑着说道:“这件事,万先生早就和公司谈过了,电影由我担任女一号,女二号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如梦,还不谢谢万先生。” 江如梦赶忙躬身一礼:“多谢万先生!” 一个初来上海的小演员,忽然遇到了重要的演出机会,江如梦表现的格外激动。 冷餐会行将结束时,蓝蝶儿把江如梦拽到一旁,说道:“万先生想和你单独谈谈,你的意思呢?” “单独谈谈?谈什么?”江如梦一脸的莫名其妙。 “唉,还能是谈什么,名义上是谈剧本,实际上……如梦,听我一句劝,这次就算了吧,以后机会多的是。” “蓝小姐,谢谢你。不过,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我来上海两个多月了,一分钱都没赚到,再这么下去,真的是要坐吃山空。” “可是……” “没关系。我有分寸。” “那好吧。万先生在大厦门口等你。” “好的。” “如梦!” “什么?” “没事,你自己小心一点。” 江如梦鞠了一躬:“蓝小姐,谢谢你能带我来。” 蓝蝶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来参加庆典仪式之前,江如梦找到了蓝蝶儿,求她带自己去见见世面。 两人属于同一家电影公司,明知道江如梦想借机结交达官贵人,蓝蝶儿还是带她来了,反正也不是很为难的事。 目送着江如梦远去的背影,蓝蝶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为投资方,万祥生有权决定演员名单。 当然,蓝蝶儿除外。 她是成名的大明星,不需要去做那些下作的勾当。 那些配角演员就没这种待遇,用谁不用谁,全凭投资方的一句话。 就比如江如梦,她若是拒绝和万祥生“单独谈谈”,毫无意外的就会失去这次机会。 说穿了,这只是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 …… 此时,徐思齐也在大厦外面。 江如梦几乎没有过多犹豫,迈步上了万祥生的车。 过了一会,史蒂芬周也走了出来,嘴上叼着一支雪茄烟,漫不经意的举目四望。 徐思齐摇下车窗,问道:“史蒂芬先生,你要去哪?” “哦,华伦路。” “上车吧,我刚好要去静安寺,顺路。” “那就多谢了。”史蒂芬周也没客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前面不远处,就是万祥生的车。 途经外白渡桥时,冷饮摊子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各处,两个日本浪人蜷缩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直哼哼。 在帮派横行的上海,打架斗殴司空见惯,日本浪人挨打就很少见。 徐思齐放缓了车速,对正在维持秩序的一名巡捕说道:“出了什么事?” 巡捕赶忙跑过来:“报告徐探长,一个少年和日本浪人起了冲突……” “人呢?” “都抓去巡捕房了。哦,这两个好像是骨折了,我们好心去扶,他们就骂八格牙路。” “那就让他们躺着吧,什么时候不骂人了,再帮他们。” “明白!” 说话间,万祥生的车越来越远,中间还隔着两辆卡车。 徐思齐也不着急,轿车保持中速行驶。 史蒂芬周吸了一口雪茄,说道:“两个成年人都骨折了,我估计,那个少年肯定伤的更重。” 徐思齐笑了笑:“俗话说的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牛犊赢了老虎也说不定。” 第186章 渔夫 大约十几分钟后,万祥生的车停在路边,万祥生和江如梦下了车,一前一后进了一家旅馆。 看到这一幕,史蒂芬周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老万,真是记吃不记打。” “这话怎么说?”徐思齐随口问了一句。 史蒂芬周笑了笑:“老万惧内,尽人皆知。万太太又是出了名的醋坛子,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老万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路上谈谈说说,轿车驶入了华伦路。 史蒂芬周手中的折扇,似乎只当是一个消遣的物件,始终没有打开过。 徐思齐心里很疑惑,看不到扇面上的字,若秋怎么和他接头呢? 难道说,自己的判断有误? 此时,史蒂芬周折扇放在一旁,腾出手系领口的扣子。 徐思齐顺手拿起折扇,故作漫不经意的看了看,说道:“能和丝绸、龙井茶,并称为杭州三绝,说明杭扇的质量确实好。我记得,杭扇最有名的应该是王星记吧?” 说着话,大拇指轻轻一捻,折扇哗啦一声展开。 果然,折扇的一面写着“难得糊涂”,另一面是郑板桥的《修竹新篁图》。 史蒂芬周面色平静,依然不紧不慢的系着扣子,说道:“徐探长要是喜欢扇子,我告诉你一个去处,法华寺路有一家古月斋,专卖王星记的扇子,什么黑纸扇、檀香扇、象牙扇、女绢扇……哦,到了到了,光顾着聊天,差点坐过了。” 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左手边的巷子里,有一栋二层小楼,一楼是恒记当铺,二楼就是英百事务所。 上二楼有外楼梯,事务所和当铺互不打扰。 对比主街的车水马龙,巷子里显得很安静。 英百事务所牌匾很新,墙上还贴着开业大吉的红纸,看样子应该是刚开业不久。 徐思齐问道:“史蒂芬先生,事务所刚开业吗?” “开业半个多月了。以前一直挂靠在证券交易所,最近才想着应该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史蒂芬周回答道。 “哦,难怪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徐探长,要不要进去坐坐?我那儿有上好的滇红。” “公务在身,改天吧。” “那好,再见。” “再见。” 目送福特轿车远去,史蒂芬周在街边站了一会,转身进了巷子,客气的和邻居打着招呼,沿着外楼梯快步上楼。 除了一名清洁工,英百事务所总共只有两名员工,秘书兼接待员余晓曼,股票经纪人宁志成。 正常来说,像这种性质的公司,本来也不需要太多员工。 其实,英百事务所是地下党的秘密情报点。 史蒂芬周就是“渔夫”。 史蒂芬周本名周青山,此前负责青浦松江一带的情报工作,组织上这次把他调过来,是接替方永岩留下的空缺。 毕竟,市区才是地下工作的重中之重。 …… 周青山迈步进了屋子,四处看了看,问道:“志成,晓曼呢?” “她出去买饭了。” 宁志成今年26岁,别看年龄不大,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地下。 周青山看了一眼手表:“这都几点了,你们怎么还没吃午饭?” “中午来了一个客户,问东问西耽误了一会……” 两人落座之后,宁志成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周青山轻轻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说道:“事出有变,我取消了接头。” “出什么事了?” “刘建明也在现场,我总感觉,他好像在有意无意的观察我。” “警察局的刘建明?” “对。” “按说不可能啊,我们刚刚搬过来,一直处于蛰伏状态……”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事实上,刘建明并不是观察周青山,而是在关注徐思齐的动向,打算找机会询问一下案情进度。 周青山不敢大意,当机立断取消了接头,只要折扇不打开,若秋就无法判断谁是渔夫。 房门一开,相貌端庄的余晓曼推门而入,手上还捧着一个圆形饭盒。 宁志成起身迎了过去,接过余小曼手里的饭盒,夸张的提鼻子闻了闻,说道:“真香啊,让我猜一猜……猪肉圆葱馅饺子。肯定是,错不了!” 余晓曼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呀,不去当警犬可惜了。” “嗳,嫂子,可不许骂人啊。”宁志成故作不满的说道。 余晓曼脸一红:“谁骂人了,我这是比喻。” 这么多年来,为了更好的掩护身份,余晓曼和周青山名义上是夫妻关系。 两人都到了嫁娶的年龄,自身条件也算不错,若是始终不结婚的话,难免会引来有心人的猜疑。 宁志成嘿嘿笑道:“行啊,警犬就警犬,反正我属狗,不吃亏。” 说着话,他对余晓曼使了一个眼色。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余晓曼这才明白,宁志成为什么忽然开起了玩笑。 刚刚自己进来时,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严,要不然走廊里的声音不可能传进来。 装修事务所的时候,隔音是最重要的环节。 事务所开门做生意,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咨询,如果房间不隔音的话,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清洁工王阿姨拎着水桶,正准备要擦窗户,脚步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宁志成探身看了一眼,随即关好了房门,对余晓曼和周青山说道:“没事。是王阿姨,擦玻璃呢。” 周青山沉默了一会,严肃的说道:“晓曼,像这种低级错误,以后千万不能再犯。我们的工作,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知道了。”余晓曼低声说道。 见余晓曼有些下不来台,宁志成开口说道:“其实也不怪晓曼,她进来的时候,手上端着饭盒呢,关门借不上力……” 周青山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先吃饭吧。” 余晓曼说道:“我在外面吃过了。” “那我去吃饭了啊。”宁志成端着饭盒进了里间。 余晓曼迈步来到周青山近前,掏出一支新钢笔递过去,说道:“生日快乐。” 周青山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每年都是你记着我的生日,谢谢了,晓曼同志。” 第187章 秋山贺来访 旅馆房间内,万祥生背着手四处看了看,说道:“唔,房间条件还算不错。时间充裕的话,我本打算带你去礼查饭店。礼查饭店听说过吧?那是上海最好的饭店,房间有冷气机,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 江如梦说道:“万先生,能给我看一下你的怀表吗?” “怀表?” 万祥生愕然片刻,随即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解下怀表递过去,笑道:“一块表而已,只要你喜欢,送给你都没问题。” 他的想法很简单,认为江如梦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到镀金的怀表,免不了好奇想要见识一番。 怀表表盖上,刻着“难得糊涂”四个字。 这是万祥生特意找人刻着表盖上,以彰显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 江如梦看了一会怀表,忽然开口说道:“您知道治疗哮喘病的偏方吗?” 万祥生闻言一愣:“怎么,江小姐家里有人得了哮喘病?” 江如梦赶忙说道:“伯父染病多年,托我在上海帮他寻一个偏方。” “小事一桩。我恰好认识一个老中医,明天我帮你问问。” “谢谢您了。” “你我之间,就不用客气了吧?” 万祥生近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搂抱江如梦。 “万先生,你要干什么?”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说还能干什么?” “不不不,万先生,您想必是误会了。蓝小姐告诉我,您要和我谈谈剧本。所以,我才跟你来这里……” “好了好了,我向你保证,明天上午,南华公司就会和你签正式合同,女二号的角色非你莫属。”万祥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对不起,您一定是误会了。再见。” 江如梦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看了看已经解开的长衫,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万祥生一屁股坐在床上,喃喃着说道:“简直莫名其妙……” 从旅馆里出来,万祥生阴沉着脸坐进车里,吩咐道:“去华德路。” 被江如梦勾起来的欲.望,他急于找女人发泄一下。 大白天的,去济院肯定不行。 要是让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了,那可就是鸡飞狗跳墙,片刻也不得安宁。 所以,万祥生只能去找玉梅。 玉梅是他偷偷养的外宅,就住在华德路附近的弄堂里。 他打算今晚住在玉梅家里,在这个女人身上花了大把的钱,一个月也不敢去几次,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得慌。 …… 傍晚,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仓永真嗣站在门口,望着徐思齐呆呆的发愣。 他这才知道,在南市巷子里遇到的家伙,竟然是巡捕房的华捕探长。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饿了吧,饺子要趁热乎吃,别客气。” 茶几上,放着一屉热气腾腾的三鲜馅饺子,旁边是碟子筷子和汤勺。 仓永真嗣站着没动,他不明白徐思齐是什么意思。 徐思齐说道:“我认识你父亲,不管怎么说,也该关照你一下。” “你说谎。” “哦,我怎么说谎了?” “父亲从来没提到过,他认识巡捕房的华捕探长。” “认识有好多种,萍水相逢也算认识。你说对吧?” “………” “怎么,仓永宗严的儿子,连饺子都不敢吃?” 对仓永真嗣这种骄傲的少年,简单的激将法几乎百试百灵。 仓永真嗣二话不说,坐下来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然后用汤勺慢慢切开,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吃饺子的次序也没有变。 徐思齐坐在办公桌后面,静静的看着仓永真嗣。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问道:“真嗣,你为什么要先吃饺子里的虾仁?” “不知道。”仓永真嗣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小时候就这样吗?” “不记得了。” “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记得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我最喜欢听别人的童年故事。” 仓永真嗣停下筷子,审视的看了徐思齐一会,说道:“请问徐探长,我和你很熟吗?” 徐思齐笑了笑:“这样吧,你只需要讲一件事,让你印象最深的事,我现在就放你走。” 仓永真嗣目光一闪:“真的?你说话算话?”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我身为探长,有必要骗一个小孩子吗?况且,你的罪名也不算很严重,放不放人,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仓永真嗣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徐思齐说道:“真嗣,你可不能编故事,真的还是假的,我听得出来。” “借你刚才的一句话,我没必要骗你。” “那就好。你继续。” “我四岁那年……” 笃笃! 门外响起敲门声。 一名巡长推门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徐探长,有一位秋山先生要求见您。” 徐思齐皱了皱眉:“哪个秋山先生?” “就是工部局日籍董事秋山贺……” 巡长话音未落,走廊忽然起了纷乱。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用日语喊道:“真嗣!真嗣!你在哪呢?别怕,我们来救你来了!” 仓永真嗣眼睛一亮,立刻大声说道:“我在这里!” 房门嗵的一声被人撞开,小姑娘由美一脸惊喜冲了进来,不管不顾上前拉着仓永真嗣的手,说道:“真嗣,你没事吧?” 徐思齐站起身,冷着脸说道:“谁允许她上来的?当巡捕房是什么地方!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徐探长,息怒。” 一个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仓永真嗣躬身一礼:“秋山叔叔。” 中年男子名叫秋山贺,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唯一一位日籍董事,他名下的生意很多,最有名的当属亚洲制铁株式会社。 作为上海最大的日资钢铁企业,亚洲制铁下辖浦东制铁厂和吴淞制钢所,拥有20吨化铁炉和15吨电弧炼钢炉更一座。 “徐探长,非常抱歉,鄙人管教不严,小女若是冒犯了你,还请多多谅解。”秋山贺躬身一礼。 徐思齐这才知道,由美原来是秋山贺的女儿。 作为工部局董事,秋山贺放低姿态赔礼道歉,对由美擅闯巡捕房的行为,徐思齐自然不能过于计较。 第188章 纠结 工部局董事亲自出面,加上仓永真嗣罪名轻微,徐思齐没理由拒绝保释,更何况他本来就打算放人。 秋山贺态度谦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能够当选工部局董事,人格魅力尤其至关重要。 回到仓永家,仓永太太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秋山君,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干杯。”仓永宗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秋山贺陪了一杯:“仓永君,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不必这么客气。” 秋山由美异常活跃,拿起筷子夹一块寿司,说道:“我最喜欢仓永阿姨做的寿司,每次都要吃掉十几个。” 仓永太太微笑着说道:“由美,喜欢就多吃一点,你要是经常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还能热闹一些。” 秋山由美眼珠转了转:“我倒是很想来,就怕有的人嫌吵。真嗣,我说的对吗?” 仓永真嗣默不作声。 从进屋开始,父亲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这是让他心惊的原因。 他心里暗自猜测,在百老汇大厦门前,换走《英语大词典》的人,莫非真的是父亲吗? 知子莫如母。 见儿子神色不安,仓永太太温言说道:“真嗣,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仓永真嗣说道。 秋山贺在一旁说道:“真嗣,你和徐探长之前就认识吗?” 仓永真嗣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见过一次。” 仓永宗严问道:“哪个徐探长?” “华捕探长徐思齐。”仓永真嗣回答道。 “还以为你挨欺负了呢,没想到在徐探长那里吃饺子,早知道这样,我也不用急着去救你了。”秋山由美嘟囔着说道。 仓永宗严皱了皱眉,转脸目视着仓永真嗣,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仓永真嗣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秋山贺微笑着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徐探长也真是有趣,竟然喜欢听别人的童年故事。” 仓永太太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仓永宗严。 仓永宗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真嗣,你不是一直想找由美下棋吗?去吧,别吵到我们就行。” 秋山由美一跃而起,兴奋的向仓永真嗣鞠了一躬,大声说道:“一段棋手秋山由美前来挑战,请多指教!” 在父亲的悉心调教下,仓永真嗣的围棋水平堪比职业棋手,他从来不屑于和初级水平的由美交手。 两人沿着楼梯上楼,秋山由美兀自说个不停。 “真嗣,你可不许让着我,我就是要看看,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嗯。” “对了,你送我的八音盒在哪里买的?” “怎么了?” “你让人骗了,包装盒写着有定时功能,八音盒唱起来没完没了。” “可能是坏了吧……” 目送着两个孩子上了楼,餐厅内沉默了好一会。 仓永宗严伸手拿过酒瓶,替秋山贺斟满酒,说道:“秋山君,你认为,那个徐探长,为什么要打听真嗣的童年?” 秋山贺说道:“我听说,11年前,徐探长的弟弟被人贩子拐走,年龄和真嗣基本差不多。所以,我怀疑,他会不会认为真嗣……当然,也或许是徐探长觉得,真嗣年龄还小,不忍心苛责他。” 仓永宗严默然片刻,端起酒杯和秋山贺碰了一下,说道:“想当年,真嗣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是早产儿,小命差一点保不住,幸亏你陆续送来人参续命,这份恩情,我们全家永生难忘。” 秋山贺感叹着说道:“虽然之后的三年里,担心真嗣身体太过单薄,你们一直不敢出带他出家门,但是好在熬过了那段日子。中国有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仓永君,我们干一杯,祝愿真嗣会越来越好。” “干杯!” “干杯!” 两人干了杯中酒,会心的微微一笑。 仓永太太忽然开口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自己骗自己很有趣吗?” …… 阁楼上,围棋刚刚开始。 秋山由美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的盯着期盼,苦苦思索着破解之法。 仓永真嗣百无聊赖。 他已经看出来了,由美只是入门水平,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我去方便一下。”秋山由美站起身说道。 仓永真嗣说道:“父亲不让我们打扰,你还是稍微忍耐一下吧。” “那怎么行呢,都影响到我的思路了。” “………” “放心吧,我尽量小心一点,去卫生间又不用经过餐厅。” 秋山由美在唇间竖起食指,严肃的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轻轻拉开房门,沿着楼梯迈步下楼。 路过餐厅门口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仓永太太的哭泣声。 秋山由美很是惊讶,仓永阿姨无缘无故的哭什么? 好奇心驱使下,她蹑足潜踪来到门口,侧耳听着餐厅里面的谈话…… “真嗣是我的儿子,任何人也不能从我身边把他夺走!”仓永太太哽咽着说道。 仓永宗严沉声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仓永太太说道:“仓永君,别骗自己了。其实你已经猜到了,真嗣很有可能是徐思齐的弟弟,要不然,他为什么要给真嗣买三鲜饺子呢?” “买三鲜饺子能说明什么?”一旁的秋山贺不解的问道。 仓永太太说道:“真嗣刚来的时候,有一次,邻居给家里送来饺子,就是那种三鲜馅饺子。当时,真嗣特别喜欢吃,他吃饺子的时候,会先吃馅里的虾仁。我猜,徐思齐的弟弟,或许也有这个习惯,所以他才会买来饺子,观察真嗣的反应……” “不要再说了!”仓永宗严猛然一拍桌子。 仓永太太顿时没了动静。 秋山贺略一思索,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嗣确实是徐思齐的弟弟,你们打算怎么做?” 仓永宗严阴沉着脸说道:“绝对不可能!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即便真的那么巧,我也不会承认这件事!” “任何人也不能夺走我的真嗣……”仓永太太低声抽泣。 秋山贺点了点头:“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共有五个人。我太太已经去世,还剩下四个知情者……” 第189章 投名状 上午八点二十分。 华德路。 一辆没挂牌照的卡车停在街边,张阿正嘴上叼着香烟,目不转睛的盯着路口。 车门一响,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丝肉的青衣男子上了车。 “吴寺宝,你来干啥?”张阿正问道。 青衣男子——吴寺宝看了看四周,并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巡逻队过去了吧?” “刚过去。” “啧啧,张先生神机妙算,时间掐算的一点不差。” 吴寺宝掏出一支柯尔特手枪,卸下弹仓检查了一遍,说道:“这不是嘛,我初来乍到的,怎么也得拿出点见面礼,我讨了这个差事,你要是不灵,我再上。保证让姓万的去见阎王爷。” 张阿正冷哼了一声:“怎么着,准备要献投名状吗?” 吴寺宝哈哈一笑:“算是吧。” “纯属多余!” “我可听说,你接连两次失手,事不过三,张先生这也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来帮你,你还说这种话?” “等着瞧吧,我非把万祥生撞扁了不可!” “嘿嘿。” “你笑啥?” “高兴呗,你要是成了,就省得我动手了。” 张阿正沉默不语。 就像吴寺宝说的一样,事不过三。 这次要是再失了手,怕是没脸在张孝临手下混了。 吴寺宝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抻着脖子向路口张望,喃喃着说道:“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搞错了……” 张阿正板着脸说道:“绝对不会搞错!我一直盯着万祥生,他去了哪,见过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 “别激动,没搞错就好……” “来了!” 说着话,张阿正发动了卡车。 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开了过来,正是万祥生的轿车。 吴寺宝二话不说,从腰里再次掏出那支柯尔特,打开手枪保险,咔哒一声顶上子弹。 张阿正猛踩油门,卡车风驰电掣冲了过去。 万祥生的车也刚好即将到达路口。 看到卡车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万祥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 二十分钟前。 一辆囚车从虹口巡捕房开出来。 拉塞尔探长的福特轿车紧随其后,他临时顶替徐思齐,押送一批重刑犯去位于华德路的提篮桥监狱。 犯人都是罪大恶极的刑事犯,不可能有人冒险来营救他们。 况且,想要在租界内劫囚车,那除非动用军队才有可能。 这次押送任务,对于拉塞尔而言,轻松至极。 行至十字路口时,另外两侧亮起了红灯。 囚车驾驶室内,带队的美籍巡长打着慵懒的哈欠,说道:“今天的运气还不错,一路绿灯……” 他的哈欠只打了一半。 “嗵!” 张阿正的卡车撞了过来。 囚车被卡车直接撞翻,重重的压在另一侧万祥生轿车上。 囚车等于是替万祥生挡了灾。 张阿正懊恼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准备倒车撤退。 吴寺宝忽然说道:“等一下。” “还等啥,没看见撞到囚车了吗?要是再不跑,咱俩也得被抓进去!”张阿正心急火燎的说道。 “等我一分钟!” “哎……” 不等张阿正把话说完,吴寺宝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拎着手枪快步绕过囚车车头。 在保镖的搀扶下,万祥生拖着肥胖的身体,艰难的从另一侧车门下了车,他只是轻微擦伤并无大碍。 看到杀气腾腾的吴寺宝,保镖赶忙伸手掏枪。 “砰!” 吴寺宝抬手就是一枪, 保镖眉心中弹,直挺挺倒在了马路上。 点四五口径的柯尔特,子弹造成的创口极大,即便没有伤及要害,伤者也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快而死。 另一名保镖仓促中举枪还击。 几乎与此同时,吴寺宝也开了枪。 “砰!” “砰!” 双方互相对射,各自都开了一枪。 短暂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已经凝结。 万祥生缩在车门后面,忍不住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发烫的枪管立刻顶在他的头上。 “万老板,张先生向你问好!” 吴寺宝扣动了扳机。 “砰!” 随着一声震耳的枪响,万祥生的尸体扑倒在车门旁。 吴寺宝飞跑回到卡车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对张阿正笑道:“不多不少,刚好一分钟。” 张阿正一声不吭,猛踩油门,卡车顶开囚车向西开去。 “砰!” “砰!” “砰!” “砰!” …… 囚车侧翻在马路上,好不容易爬出来的巡捕们,举着李恩菲尔德步枪,对着远去的卡车射击。 听到枪声渐渐停歇,拉塞尔这才拎着手枪走过来。 美籍巡长坐在地上,看上去似乎伤的很重,其实只是皮外伤,卡车撞过来的时候,他的头磕到了车门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拉塞尔暴跳如雷。 美籍巡长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说道:“拉塞尔探长,我个人认为,这是一次意外事件,枪手并不是冲我们来的……” “死的是什么人?” “工部局华董万祥生。” 工部局董事遭到暗杀,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拉塞尔认识万祥生,快步来到尸体近前,仔细辨认了一会,吩咐道:“快快快,马上联系总捕房,通知各处执勤巡捕,拦截一辆……卡车车牌是多少号?” “报告探长,卡车没挂车牌。” “通知各处巡捕,拦截一辆没挂车牌的重型卡车,凶徒为两名男性黄种人,持有枪支……” 巡捕在执勤时,只要车载电台处于同一波段频率,都可以接收到总捕房的短波呼叫,以便于处置突发事件。 “拉塞尔探长,不好了不好了,犯人逃走了!”一名巡捕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拉塞尔吃了一惊,赶忙转到了囚车车门处。 车厢被撞的变了形,车门裂开了一道缝隙,如果是身体偏瘦的人,完全可以侧着身子钻出去。 今天一共押送六名犯人,现在囚车里只剩下了五个。 “逃走的是谁?”拉塞尔问道。 巡捕说道:“死刑犯马彪。” “就没人看到他逃走吗?” “报告探长,刚才乱哄哄的,我们也困在囚车里,所以……” 马彪是等待处决的死刑犯,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第190章 信义 工部局华董遭到暗杀,这件事非同小可,华德路一带实施了戒严,巡捕房全员出动缉拿凶手。 各大报纸闻风而动,纷纷增印号外,报道万祥生被杀一案。 此时,杜公馆会客厅内。 张孝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房门一响,杜文龙迈步走了进来。 张孝临快步迎上前:“文龙兄,你可算出来了,你要是再不现身,我都准备到后堂亲自去请你。” 杜文龙说道:“我有午睡的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也就是你来,换做旁人,管家早就挡了驾。说吧,什么事这么急?” 张孝临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的管家和佣人。 等着佣人上来茶点,杜文龙挥了挥手,佣人和管家都退了出去。 杜文龙端起茶碗,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说道:“孝临,你也尝尝,这可是今年的新茶,正宗的西湖龙井。” 张孝临叹了一口气:“我还哪有喝茶的心思。实不相瞒,今日登门拜访,我是求您来了。” “求我?” 杜文龙放下茶碗,淡淡的说道:“你是在说笑吧?在上海,以你张孝临的实力,还有摆不平的事?” 张孝临一脸的尴尬:“万祥生的事情,兄弟知错了。文龙兄,只要帮我度过难关……” 杜文龙打断了他的话头:“当初,我苦口婆心,再三劝你不要动万祥生,他不仅是工部局华董,而且还是洪门在帮弟子,万一事情败露,你想过后果吗?” “我也不想动他。可是,姓万的处处和我作对,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我早就当选华董了!”张孝临恨声说道。 “人在江湖,讲的是信义二字!你既然答应了我,就应该信守承诺!” 对于万祥生的死,杜文龙多少有些愧疚。 若不是信了自己的保证,以万祥生的行事作风,很有可能先下手为强,派人刺杀张孝临。 到时候,究竟鹿死谁手,还真是不好说。 张孝临阴一套阳一套,表面上答应和解,暗地里依然我行我素。 “文龙兄,想当年,你最不得志的时候,我可是全力以赴帮衬,如今兄弟遇到了麻烦,求到你的门上,你总不至于坐视不管吧?” “………” “在万祥生的事情上,我做的确实有些过头。可是,你也得为我想想,只要搬开这块绊脚石,我就能顺利当选华董,这么好的机会,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况且,说到底,万祥生只是一个外人,我们是兄弟,是自家人……” 杜文龙默然半晌,终于是长叹了一声,说道:“说说你的麻烦吧,我不能保证什么,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张孝临喜形于色,赶忙说道:“文龙兄,我也不瞒你,我派去的人,现在被堵在了华德路附近,巡捕挨家挨户搜查,早晚能找到他们。唉,事情赶的也巧,若不是遇到押解犯人的囚车,他们本可以顺利逃走……” 正常情况下,巡捕赶到现场,然后层层汇报,至少要耽误十分钟。 十分钟时间,张阿正和吴寺宝早就逃离了华德路。 拉塞尔是探长,他有权在辖区内宣布戒严令。 这样一来,等于是节省了时间。 没等张吴二人离开华德路,附近已经开始实施戒严,他们再想顺利逃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能帮到你什么?”杜文龙问道。 张孝临说道:“张环负责桃花巷关卡,你只要派人打个招呼……” 张环是虹口巡捕房巡长,曾经也拜在杜文龙的门下。 张孝临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张环答应帮忙,就让张阿正和吴寺宝从桃花巷走。 杜文龙眉头紧锁:“万一事情败露,张环可是要坐牢的……” “事成以后,我愿出一万大洋以示感谢,决不食言!” “那好吧,我就舍下这张老脸,派人去和张环打个招呼。不过,他现在是巡长,肯不肯帮忙,那也在两说。” “怎么会呢,我听说,逢年过节,张环都会亲自登门探望,说明他不忘本,还拿你当他的恩师。” “连这种小事也能打听出来,孝临,你的耳朵可够长的!” 张孝临干笑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文龙也没深问,说道:“你派去的手下叫什么名字?” “张阿正和吴寺宝。”张孝临回答道。 “哪个吴寺宝?” “就是虬江路的吴寺宝。” “我怎么听说,吴寺宝在黑市倒卖枪支,让闸北警察局抓了。” “他托人求到我,所以,我花钱把他保释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有他们的相片吗?起码也得让张环认一下。” “有。我都带来了。”张孝临掏出两张相片放在桌上。 杜文龙叫来管家嘱咐一番,让他拿着相片去桃花巷见张环。 一下子拿出一万块大洋,张孝临也算是下了血本。 他和万祥生貌合神离,并不是什么秘密。 万祥生出了事,很多人都会怀疑张孝临。只不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毕竟,万祥生混迹帮派多年,仇家肯定少不了。 张阿正和吴寺宝若是被抓,对于张孝临来说,这件事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光是巡捕房会追查到底,洪门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孰轻孰重,张孝临心里清楚的很。 …… 华德路。 街上到处都是巡捕。 身为华捕探长,徐思齐自然也在其中。 郑重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我猜,十有八九是张孝临派人干的!你记不记得,上次在三马路路口,那个张阿正跟踪过万祥生,还差一点撞到电车。” 徐思齐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不过,以张孝临的身份,若是没有证据,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有钱有势就是好,换成普通老百姓,怕是早就进了审讯室。” “找到马彪了吗?” “还没有。” “戴着手铐,他跑不远。” “要我说,咱俩别在这耗着了,四处转一转,要是能抓到马彪,那也是大功一件。” 郑重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若是能升到巡长,对潜伏工作就更有利了。 第191章 帮我做一件事 在华德路一带,很少能看到高楼大厦,更多的是老式石库门建筑,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是普通老百姓。 其实这也很正常,监狱一般都会建在相对偏僻的地区。 那辆卡车已经找到,被遗弃在一条巷子里,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肯定又是失窃车辆,凶手不可能开着自己的车去杀人。 “郑重,如果你是马彪,会躲在什么地方?”徐思齐问道。 “犄角旮旯,没人注意的地方……” 郑重四处看了看,说道:“到处都是犄角旮旯,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张环负责的桃花巷路口。 这次事件极其严重,除了设卡盘查之外,还要挨家挨户搜查。 巡捕还没搜到桃花巷,这边暂时很安静。 望着连片的小街小巷,郑重不禁感叹道:“这好像是回到了天津,胡同连着胡同,像迷宫一样。” 徐思齐说道:“我估计,无论是马彪,还是张孝临派来的杀手,他们躲在桃花巷的概率最大。” “要不,进去碰碰运气?” “走。” 两人迈步进了巷子。 实施戒严令后,街上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少。 听说有死刑犯逃出来,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都害怕死刑犯闯进家里来。 经过桃花巷50号门口时,屋内忽然传来一句咒骂声:“八嘎!” 接下来声息皆无。 徐思齐和郑重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异常。 房屋斑驳破旧,看样子有年头没修缮过了,日本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郑重紧走了几步,来到距离不远的一户门前,伸手敲了敲房门。 过了一会,吱呀一声响,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打开了房门,上下打量着郑重,说道:“你找谁啊?” 郑重掏出证件:“巡捕。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老者摇了摇头。 “50号住的是什么人?”郑重继续问道。 “一个寡妇,姓王。”老者回答道。 郑重说道:“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别的人了,她嫁过来不到两年,男人掉河里淹死了,孩子去年染上霍乱也死了,唉,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老者叹息着说道。 “没事了。今天尽量不要出门,街上戒严了,出去也要带上证件。” “知道了。” 郑重一路小跑,来到徐思齐近前,低声说道:“家里就一个小寡妇,姓王。” 按照拉塞尔提供的情况,两名凶手都是黄种人。 黄种人范围很广,理论上来说,也有可能是日本人。 况且,徐思齐也早就知道,张孝临和日本人暗中勾结,要说凶手之一是日本人也不奇怪。 刚刚屋内传出一句日语,会不会是凶手突然闯进去,挟持了王寡妇? 完全有这个可能! 徐思齐掏出手枪,正准备敲门查看究竟,巷口人影一闪,仓永宗严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徐思齐心里一动,赶忙拉着郑重躲进墙角。 来到50号门前,仓永宗严四处看了看,忽然间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交替攀爬,很快爬上了阁楼窗口,一矮身,从敞开的窗户钻了进去。 目送着仓永宗严爬进阁楼,郑重喃喃着说道:“老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大白天的就敢溜寡妇门……不对啊,里面至少还有一个呢。”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郑重,先别轻举妄动,你等在外面,我进去瞧瞧。” “你咋进去?” “跟他一样。” “爬窗户?” “对。” 徐思齐退后两步,加速冲刺助跑,一个箭步踩到足有一米多高的位置,双手搭上房檐,身体像狸猫一样轻盈,瞬间消失在阁楼内。 郑重瞠目结舌,他知道徐思齐身手不凡,却没想到这么厉害,三米多高的房子,只用了几秒钟就上去了。 与仓永宗严相比较,动作舒展灵活的徐思齐显然更胜一筹。 徐思齐从窗户跳进来,阁楼内空无一人。 水泥地面,白灰墙,阁楼没有任何装潢,房间内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具,看样子是当成了仓房。 轻轻打开阁楼房门,楼下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上来…… 卧室内,一名女子衣不遮体,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 松本植树和村上一左一右,手上各自举着雪亮的武士刀,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仓永宗严。 松本植树还好一点,起码衣服穿在身上,村上除了一块兜裆布,身上再没有半寸多余的布料。 仓永宗严沉声说道:“你们这些家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室强健妇女,简直是无法无天!外面戒严了,巡捕很快就会查到这里,以你们的罪名,没个三五年出不来了。” “仓永宗严,你少管闲事!”村上咋咋呼呼的嚷道。 仓永宗严没理他,转脸看向松本植树,冷冷的说道:“新阴流弟子看到我,竟然还敢拔刀?谁给你的狗胆子!” 说话间,他抓过床单轻轻一甩,刚好盖在王寡妇的身上。 松本植树神情紧张,武士刀却并没有放下,说道:“没错,我们是得罪过你,可是,你们父子也不至于三番两次找麻烦,你是新阴流大师兄,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呢?” 松本植树是新阴流弟子,当然知道新阴流大师兄是什么样的水平。 背后骂对方几句,那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当着仓永宗严的面,他可没这个胆子。 “松本君,你不是说了嘛,这个老家伙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是支那人的朋友,跟他用不着客气!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眼见仓永宗严赤手空拳,村上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刀光一闪,他狂吼着扑了过去。 松本植树把心一横,持刀夹攻仓永宗严。 “当啷!” “当啷!” 两人各中一拳,武士刀也脱手掉在地上。 对松本植树,仓永宗严手下留了情,只是打掉了他的刀。 没礼貌的村上,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鼻梁骨塌陷,鼻血长流。 仓永宗严冷笑道:“还打吗?” 感觉仓永宗严似乎并无恶意,松本植树试探着问道:“仓永、大师兄,你到底想怎样?” 仓永宗严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帮我做一件事……” 第192章 困兽犹斗(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支持20000大洋!) 仓永宗严说道:“这件事办完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进入亚洲制铁,以后,你们就不必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薪水和福利待遇都非常不错……” “我们是武士,不是劳工!”村上愤愤不平的说道。 仓永宗看了村上一眼。 村上立刻退后两步,做出一副撒腿就跑的姿势。 仓永宗严冷笑道:“每天靠坑蒙拐骗过日子的武士,就不觉得羞耻吗?况且,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一点武士的影子!” 松本植树说道:“大师兄,你到底让我们做什么?” “这么说,你同意了?”仓永宗严反问道。 “当然。能为大师兄效劳,是我们的福分。”松本植树毕恭毕敬的说道。 “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名叫兰姨的中国女人,年龄大概40多岁,身高在160公分左右。” “她住在哪?”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麻烦你们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肯定在上海。” “上海这么大,名字和地址都没有,难度实在太大了……”松本植树直戳牙花。 “她的下颚正当中,有一个痦子。另外,她不是上海人,是天津人,口音有明显区别,你们平时多接触天津人,留意他们的口音特征。” “既然是天津人,她会不会回天津了?” “她亲口说过,会定居在上海。” 村上在一旁说道:“万一,她只是随口一说……” 仓永宗严淡淡的说道:“她是不是随口一说,我看得出来。” 松本植树问道:“大师兄,那个兰姨是做什么的?如果知道她的职业,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没有职业。以前,她是一个人贩子。” 仓永宗严想了想,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六个。我和其他武士也有来往,只要有钱赚的话,至少可以发动三十多人。” “钱不是问题。不过,这件事要秘密进行,明白吗?” “明白。” 仓永宗严掏出十块银元,轻轻放在桌子上,改用中文对王寡妇说道:“刚才发生的事,非常抱歉。作为补偿,请务必收下这些钱。” 王寡妇心里明白,这是花钱买自己闭嘴,好在只是受到一点惊吓,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她也不想再去追究。 毕竟,人言可畏。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经过一番捕风捉影的加工之后,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并未只是说一说而已。 十几分钟后,房门一开,松本植树和村上走了出来,仓永宗严紧随其后。 仓永宗严说道:“有消息了,就到家里来找我。” “是。”松本植树鞠了一躬。 仓永宗严想了想:“如果想找女人,济院遍地都是,何必一定要强迫良家女子呢?” “以后不会了。” 松本植树怀里,有仓永宗严给的一封银元,短时间内可以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 目送着仓永宗严远去,村上抱怨着说道:“松本君,我们现在逍遥自在,不是过的很好吗?你真的要去亚洲制铁上班?再说了,上海有几百万人口,我们去哪帮他找那个没有名字的女人。” 松本植树说道:“若是不答应,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你的意思是……” “他是新阴流大师兄,来上海的时间比我们早,肯定有了一定的根基,我想,有这样一个靠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说,找那个女人……慢慢来嘛,他又没限定时间。” “松本君,还是你有远见。” “嘿嘿。那是当然。” 两人说着话,向巷子深处走去,七拐八拐走了一会,来到了桃花巷273号门前。 村上伸手敲了敲门,大声说道:“石川君,开门,我们回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名叫石川的日本浪人探出头,说道:“你们两个好色的家伙,跟着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松本植树笑道:“哪里也没去,一会买些酒菜,我们好好喝个痛快!” “松本君,马上月底了,房租都成问题,还是节省一点吧。” “傻瓜,我们有钱了!”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 郑重从墙角转出来,喃喃着说道:“哦,这几个人渣住在桃花巷……” 徐思齐看了一眼门牌号,说道:“华德路房租便宜,这些日本浪人没有固定收入,也只能租得起这种房子。” 他现在心潮澎湃,感觉距离揭开谜底只差一步,按照仓永宗严所说,人贩子兰姨很可能和仓永真嗣有关。 那也就意味着,只要找到了兰姨,就能知道真嗣到底是不是思源! 当然,这件事还存在变数,就像村上说的一样,万一兰姨只是随口一说,线索也就等于是断了。 忽然,巷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站住!” “别让他跑了!” “快快快,通知拉塞尔探长,马彪在桃花巷!” “拦住他!他是逃犯马彪!” 巡捕们高声呼喝着,显然是正在追捕马彪。 虽说桃花巷很大,但是在上百名巡捕的围追堵截下,马彪根本没机会逃走,他的目标甚至比张阿正和吴寺宝还大。 郑重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咱俩白忙活了,让别人抢了先!” 徐思齐说道:“那也不一定,困兽犹斗,马彪豁出命了,潜能被激发出来,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此时,马彪在巷子里左冲右突,身后不远处跟着一群巡捕。 满街贴告示,还有不认识字的。 巡捕房发布了戒严令,短时间内不可能传达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巷子里,还是经常有居民出来进去,担心造成误伤,巡捕始终不敢开枪。 况且,巷子多少都有弯度,马彪保持蛇形跑位,一时半会还真抓不住他。 快接近另一个巷子口时,仓永宗严迎面走了过来。 巡捕赶忙喊道:“拦住他!他是逃犯马彪!” 仓永宗严毫不犹豫,横身拦住了马彪的去路。 马彪大吼了一声,像一辆全速行驶的汽车,直接朝仓永宗严撞了过来。 “噗!” 寒光一闪,马彪手中的剔骨刀,刺入了仓永宗严的肋部。 第193章 我掩护你 仓永宗严闷哼了一声,一肘将马彪打翻在地。 马彪跑的气喘吁吁,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想爬起来继续跑,体力也坚持不住了。 转眼间,巡捕也追到了近前,十几支枪口对准了马彪。 一名巡捕抢先一脚,踢走了那把剔骨刀。 唯一的武器没了,马彪的气势也随之泄了,四仰八叉躺在青石板地面上,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巡捕走过来,给马彪上了反铐。 这时候,徐思齐和郑重也赶了过来。 看到仓永宗严,徐思齐并不意外,这里本就是通向巷口的必经之路。 此时,仓永宗严手捂着伤口,神情十分的痛苦。 带队的英籍巡长来到近前,操着生硬的中文说道:“先生,你没事吧?” 仓永宗严苦笑着说道:“唉,大意了……”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滴答滴答的往下淌。 英籍巡长立刻吩咐道:“来人,马上派车送这位先生去医院。” 几分钟后,开过来一辆警车,仓永宗严步履蹒跚的上了车。 警车风驰电掣朝医院开去。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捡起了地上的剔骨刀,剔骨刀刀尖本来就很细,这把剔骨刀刀尖似乎还要更细一些。 迈步来到马彪近前,徐思齐问道:“刀哪来的?” “捡的。” “在哪捡的?” “路边。” “还真是运气好……手铐是怎么打开的?” “小意思。用刀尖捅几下就开了。” “………” “还以为老子今天走运,没想到结果还是一个样!” 马彪一脸的心有不甘。 徐思齐略一思索,招手叫过来一名巡捕,说道:“试一下。” 巡捕从腰里掏出手铐,用刀尖在锁眼里捅了一会。 咔哒一声轻响,手铐应声打开。 徐思齐沉吟不语。 很快,又一辆警车开过来,押送马彪返回虹口巡捕房。 押解途中出了变故,需要把犯人带回巡捕房重新审讯。 这属于程序范畴。 …… 一间屋子内,光线昏暗。 隔着一张八仙桌,张阿正和吴寺宝相对而坐。 这里是他们的临时避难所,房子是张孝临手下的老宅子,一直空闲着无人居住。 “真倒霉,偏偏遇到了囚车!” “结果还算不错,最起码,张先生交待的事情,我们总算顺利完成了。” “咱们咋办?” “啥咋办?” “街上到处都是巡捕,万祥生这一死,肯定要挨家挨户搜查,这里也不安全。” “等着吧,张先生会有办法的。” “吴寺宝,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 吴寺宝和张阿正对视了一眼,各自拿起桌上的手枪。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板两侧。 “谁?”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阿正松了一口气,伸手拿掉门栓打开房门。 一个刀条脸男子闪身进了屋子,他也是张孝临的手下。 “外面情况咋样了?”张阿正急不可耐的问道。 刀条脸说道:“张先生都安排好了,你们从桃花巷路口走。” “路口有巡捕……” “没事。巡长是我们的人。” “啥时候走?” “换上衣服,现在就走。” 刀条脸拿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两套粗布长衫。 这是为了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刺杀万祥生的时候,张阿正和吴寺宝穿的是短褂,即便买通了巡长张环,那也不能再穿原先的衣服。 为了避开巡捕的耳目,两人在华德路绕来绕去,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桃花巷路口。 张环倒背着手,在一辆警车附近走来走去。 他心里也忐忑不安。 毕竟,这次的情况与以往不同。 私放刺杀万祥生的凶手,这要是被查出来,最少也要在监狱里蹲十年。 杜文龙发话了,自己又不能不听。 更何况,还有一万大洋酬劳。 好在有一点,桃花巷路口的关卡,张环是最高长官。 十几分钟后,张阿正和吴寺宝一前一后走过来。 张环稳了稳心神,粗略检查了一遍两人的证件,立刻挥手放行。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福特车开了过来。 车门一开,徐思齐迈步下了车。 张环赶忙快步迎上前,双脚一并,立正敬礼:“徐探长好!” 徐思齐问道:“有异常吗?” “报告徐探长,一切正常!” “那就好……” 徐思齐目光一瞥,看到了走出很远的张阿正,走路的姿势看着很熟悉。 “张阿正!” 徐思齐忽然开口喝道。 张阿正心里一惊,身子稍微停滞了一下。 吴寺宝低声说道:“快跑,我掩护你!” 张阿正来不及细想,撒脚如飞朝街边巷子里跑去。 “砰!” 张环扣动了扳机。 子弹呼啸着从张阿正头顶飞过。 此时,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开枪不用有太多的顾忌。 率先开了第一枪,张环也是为求自保,免得事后被人怀疑。 枪声一响,张阿正也冷静下来。 自己这么撒腿一跑,肯定会成为街上的焦点,刚才吴寺宝说掩护自己,他拿什么掩护? 一支手枪和二十多支长程枪对射? 谁也不会这么疯。 糟糕,上当了! 哪是吴寺宝掩护自己,明明是自己掩护了吴寺宝! 等张阿正反应过来,吴寺宝已经没了踪影。 “砰!” “砰!” “砰!” “砰!” 一时之间,枪声大作。 就像张阿正想的一样,他现在成了目标焦点,反而没人注意到吴寺宝。 “砰!” 子弹射中张阿正的肩膀。 徐思齐大声说道:“抓活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拿到张阿正的口供,就有机会把张孝临扳倒。 命令一下,巡捕们的枪口下移,专门打张阿正的下三路。 没用上两分钟,张阿正小腿中了两枪。 张环心里暗暗叫苦,张阿正被抓只是时间问题,一旦进了巡捕房审讯室,他肯定把自己供出来。 “别开枪,我投降!” 张阿正高举双手,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吴寺宝并没有走远,他爬上了一栋民宅屋顶,暗中观察着街上的情况。 空旷的街上,只有张阿正一个人。 射界毫无障碍。 “砰!” 吴寺宝扣动了扳机。 子弹准确无误的命中目标。 张阿正一声没吭,大瞪着双眼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第194章 a型血 抱歉,上一章部分内容进行了修改,追书过快的书友需要重看一遍。 …… “屋顶有人!快快快,抓住他!” 徐思齐话音刚落,一个带着导火索的圆筒状物件扔了过来。 “炸弹!快趴下!” 张环扯脖子喊了一嗓子,自己率先趴在了地上。 其他巡捕纷纷就地卧倒。 徐思齐也不敢大意,敢忙闪身躲进墙角,身体紧贴着墙壁。 十几秒钟过去了,并没有听到爆炸声。 徐思齐探身向外一看,圆筒嘶嘶冒着白烟,不到半分钟时间,巷口附近烟气越来越浓,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 等到烟雾散尽,派人去搜捕屋顶上的枪手,为时已晚。 听到了枪声,拉塞尔带着大批巡捕赶了过来。 经过多名目击者辨认,证实张阿正就是刺杀万祥生的凶手之一。 “是谁放走了张阿正?”拉塞尔问道。 张环不承认也不行,负责关卡的巡捕都看向了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报告拉塞尔探长,是我。” 拉塞尔阴沉着脸,喝道:“来人,下了张环的枪!” 一名英籍巡捕上前,拿走了张环的手枪。 凶手差一点从挑花巷关卡逃走,按照巡捕房内部纪律规定,张环肯定要接受例行调查。 拉塞尔和总捕房取得联系,解除了华德路的戒严令。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带着大队巡捕返回巡捕房。 回去的途中,郑重开着徐思齐的福特轿车,神情显得十分兴奋,他已经好久没开车了。 “这车不错啊,又快又稳,比雪铁龙强多了。” “郑重,仓永宗严送哪家医院了?” “附近的德康诊所。” “去德康诊所。” “去那干嘛?” “对这种不顾个人安危,奋勇擒贼的壮举,我身为华捕探长,理应前去探望。” “车上就咱俩,能不能好好说话?” 郑重在路口调转车头,轿车朝德康诊所开去。 徐思齐笑了笑:“你就不觉得,今天的事有些蹊跷吗?” 郑重说道:“要我说,张环肯定有问题。上次在三马路,张阿正跟踪万祥生,当时,张环也看到了,既然明知道张阿正要对万祥生不利,今天这种情况,他怎么还能轻易放张阿正过关卡?” “你说没错,张环确实有问题。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是说,仓永宗严?” “对。” “他怎么了?” “新阴流大师兄,竟然被马彪伤到了,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自己不也说了嘛,大意了,没闪。” “以仓永宗严的身手,即便是轻敌,也不应该伤在马彪的手上。还有,那把剔骨刀的来历也很奇怪。” “马彪是死刑犯,他没必要说谎。” “你看过剔骨刀了吗?” “看过了。” “有何想法?” “新刀,刀尖跟普通的剔骨刀不太一样。” “所以,我怀疑,有人故意让马彪捡到剔骨刀。” “故意?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暗中帮马彪逃跑?就凭着一把剔骨刀?那个人也太不把巡捕放在眼里了吧。” 徐思齐沉思了一会,喃喃着说道:“或许,并不是帮马彪逃跑……” 说话间,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街边一栋独体二层洋楼,楼门上方挂着一块中英文牌匾:德康西医诊所。 德康诊所在上海颇有些名气,普通的外科手术都可以做。 医生柯林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英国人,有着二十多年的医学临床经验,在租界享有很高的声誉。 两人下了车,郑重对徐思齐说道:“你刚才说,或许不是帮着马彪逃跑,那还能是因为啥?” “一会再和你说,先进去看看。” 徐思齐迈步进了诊所。 诊所内十分安静,一名金发碧眼的女护士迎上前,用中文说道:“请问,你们是来看病还是复诊?” 徐思齐说道:“护士小姐,仓永宗严情况怎么样了?” “仓永宗严?哦,你是说,巡捕送来的刀伤患者。” “对。” “他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那他的伤……”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要见柯林斯医生。” “对不起,柯林斯医生很忙,如果没有预约,只能安排明天一早……” 郑重听的不耐烦,掏出证件在护士面前展示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巡捕房的,需要立刻见到柯林斯医生。” “请等一下。”护士转身进了处置室。 过了一会,身材高大的柯林斯医生走了出来。 护士跟在身后,介绍着说道:“柯林斯医生,就是这两位先生要见你。” “请进来吧。” 柯林斯看起来很疲惫,转身进了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桌子上堆放着病人的病志,还有一些相关的检验报告。 “二位先生,请坐。” “谢谢。” 落座之后,柯林斯看了看两人,说道:“很抱歉,我的中文很糟糕,所以,请尽量长话短说。” 郑重笑道:“这几句还不错嘛。” 柯林斯耸了耸肩:“经常讲这句话,当然说的不错。” 徐思齐改用英语说道:“柯林斯医生,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询问仓永宗严的伤情。” “你会讲英语,这太好了。关于仓永宗严……请等一下。” 柯林斯在桌上翻找了一会,从病志里面抽出了一个文件袋,封皮用英文写着仓永宗严的名字。 “仓永宗严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伤口出血量很大,缝合之后,他在诊所休息了一下午,开了一些消炎药止疼药,就直接回家休养了。这是他的病志,哦,上面有他本人和家属的签字认可。” 徐思齐接过来看了一会,家属签字的是仓永太太。 文件袋里除了病志,还有两份验血化验单,一份是仓永太太,另一份是仓永真嗣。 徐思齐问道:“怎么会有两份验血化验单?” 柯林斯解释着说道:“作为医生,我必须谨慎一些,事先让护士给家属验血。毕竟,仓永宗严都五十多岁了,手术后身体虚弱,可能真的需要输血。好在手术进行的很顺利,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a型血?” 徐思齐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仓永真嗣的验血化验单上。 第195章 突发奇想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办公室。 “思齐,既然你父母都是b型血,正常来说,思源要么是b型血,要么是o型血,绝对不可能是a型血……”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 “啥意思?” “在诊所调包血样,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按照柯林斯医生所说,仓永宗严当时正在缝合伤口,他就算有这个本事,也不可能腾出手来。” “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仓永太太。” “她?” “新阴流大师兄的太太,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 “这么说,你接触仓永真嗣的意图,他们已经知道了?” “差不多吧。” “那怎么办?” “找机会,给仓永真嗣重新验一次血。我现在怀疑,剔骨刀是仓永宗严的。他当然不是为了救马彪,而是为了挨一刀,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引到德康诊所,发现仓永真嗣是a型血,我自然会认为自己搞错了目标。” “宁可自己挨一刀?” “对。以仓永宗严的身手,完全可以预判刀伤的部位和深浅。另外,马彪逃走是一个突发事件,这件事本不在仓永宗严的计划内,估计是临时起意,设计了这么一个局。” “既然仓永宗严伤势不重,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当时还以为,他被马彪伤到了要害。” “可能是使用了某种药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仓永宗严也太下本了吧?不惜让自己受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他到底图啥啊?” “他不想失去真嗣。” 徐思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只不过,他宁愿相信这样的猜测。 人心都是肉长的,养育了仓永真嗣十多年,每天朝夕相处,肯定有难以割舍的感情在里面。 郑重说道:“这下好了,仓永宗严弄巧成拙,没唬住你,自己反而露出了破绽。只要证明仓永真嗣不是a型血,这件事基本就坐实了。哦,对了,还得找到那个人贩子。” 徐思齐点了点头:“没错。找到人贩子兰姨,最为关键。” “这件事好办。你是华捕探长,租界这边基本没问题。请周站长跟警察局打声招呼,就以调查共党分子为由,暗中寻找兰姨的下落。天津口音,下颌中间有一个痦子,特征很明显嘛。这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思齐,你来上海算是来对了,不仅找到了老婆,还找到了弟弟。” “站长那边,我应该怎么说?” “你先别提仓永真嗣,就说人贩子兰姨和思源失踪有关。你放心,以我对周站长的了解,他肯定能帮忙。” “行。就按你说的办!” 徐思齐嘴上这么说,心里隐约感觉有些不妥,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问题。 忽略了什么呢? 思前想后,一时之间又抓不到重点。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徐探长,这是和万祥生案有关的物证,总探长让你再看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巡捕把一个小纸箱放在桌上。 徐思齐挥了挥手,巡捕躬身退了出去。 纸箱里的东西很杂。 一块半新不旧的精工牌手表、火柴、半包飞马牌香烟、两块银元和一些零钱,包括在桃花巷使用过的烟雾弹空壳。 除了烟雾弹空壳,其余都是从张阿正身上搜出来的。 徐思齐拉开抽屉,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认真检视每一件东西。 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都这么晚了,史都华还没走呢?” 郑重来到窗前看了看,史都华的专车还停在楼下。 “工部局董事遭到暗杀,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辖区总探长,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能早早下班回家……” 话说一半,徐思齐闭了嘴,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烟雾弹空壳。 这枚烟雾弹并非自制品,而是来自正规兵工厂。 烟雾弹金属外壳上,印着一行小字: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 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前身是奉天机器局,后改名为东三省兵工厂,创始人是那位命丧皇姑屯的张大帅。 当年,东三省兵工厂是中国规模最大,技术最先进的兵工厂。 1931年五月下旬,兵工厂仿制出了10发弹容量的半自动步枪,如果进入到量产阶段,对中国军队武器装备而言,无疑是一次质的飞跃。 可惜的是,随后九一八事变爆发,张国贼一枪不放逃入关内。 张大帅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全都留给了日本人。 …… “看啥呢?” “郑重,你看看这个。” “烟雾弹嘛,在桃花巷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过了。” “字看到吗?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 “张孝临暗中勾结日本人,他有这种东西很正常吧?” “上海的日军是海军陆战队,他们的武器装备,全部来自日本国内兵工厂。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是陆军控制的兵工厂,海军怎么可能有陆军的武器呢?要知道,日军的海军和陆军,就像咱们和党部的关系一样。” 听徐思齐这么一说,郑重这才重视起来。 徐思齐继续说道:“既然上海日军没有,这颗烟雾弹是从哪来的呢?而且,你发现没有,这是一枚新的烟雾弹。” 烟雾弹不属于常规武器,随便在哪里都能搞得到。 只有军队才有这类东西。 郑重迟疑着说道:“这颗烟雾弹、会不会是从东北带过来的……” “可能性几乎为零。”徐思齐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上海日军也有的东西,何必冒着被查出来的危险,千里迢迢从东北带过来呢?毕竟,过了山海关,可都在我们的控制下。我听刘建明说,对从东北来的人,检查的格外仔细。” “那肯定啊,这么做也是防范间谍渗透。” “所以,我认为……” “别卖关子了,说呀?” “其实,我也是突发奇想。从烟雾弹的新旧程度来看,产地会不会是在上海?或者是上海周边地区。” 郑重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地下兵工厂?” 徐思齐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上面明明印着奉天造兵所……” “既然是地下兵工厂,怎么可能告诉我们真实地址呢?” 第196章 照葫芦画瓢 一周后。 下午两点钟。 外滩公园。 周青山坐在长椅上,手上摆弄着一把印有梅花鹿的油纸伞。 梅花鹿油纸伞是特定代号。 今天是再次和若秋接头见面的日子。 江如梦迈步走了过来,坐在了长椅另一端,看了一眼周青山手中的油纸伞,说道:“请问,你知道治疗哮喘病的偏方吗?” “病人多大年龄?” “41岁。” “枇杷叶泡茶,过了白露,病情基本也就稳定了。” 这几句对答,就是若秋和渔夫的接头暗语。 “若秋同志,你好。” “你好,渔夫同志。” “周青山。你也可以叫我史蒂芬周。” “江如梦。” “我见过你,在百老汇大厦冷餐会上。” “是的,我也见过你。” “有特务在场,我只能取消接头。” “我差一点把万祥生当成渔夫,他的怀表表盖上,印着难得糊涂四个字。” “一般情况下,特定代号都很醒目。” “后来我也想到了,怀表那么小,怎么可能是特定代号呢……” “说正事吧。” “组织上派我来上海,主要是调查方永岩牺牲的经过。” “我也正在查。”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当天,方永岩是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冰。” “冰是谁?” “一个和方永岩单线联系的情报员。” “难道说,是冰出卖了方永岩?” “对于这个问题,组织上专门开会讨论过,认为可能性很大。” “有证据吗?” “冰主动约方永岩见面,从时间上推算,他们见面的日子,应该就是事发当天。” “仅凭他们见过面,就断定是冰出卖了方永岩,我觉得过于草率。况且,方永岩去见的人究竟是谁,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正常情况下,自己的上线牺牲了,作为一名情报员,应该尽快和组织取得联系。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冰一点消息也没有,若不是心里有鬼,他为什么不敢露面呢?” 周青山想了想:“这样吧,让组织上安排一下,我派人和冰取得联系,要求他如实陈述当天的行程,以便于对他的身份进行甄别……” 江如梦说道:“冰处于蛰伏期,从未正式启用过,所以,关于他的情况,只有方永岩知道。” “组织上也不知道冰的真实身份?” “是的。” “既然是这样,冰可能存在同样的问题,组织上找不到他,他也没有和组织上沟通的渠道。” “前段时间,我们进行过多次明码呼叫,始终联系不上他。” “或许是没听到。即便听到了,他也不敢贸然现身。” “为什么?” “方永岩生前,怀疑我们内部有国党奸细,冰应该也知道这个情况。方永岩忽然遇害,然后就接收到明码呼叫。冰肯定也在怀疑,明码呼叫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的诱捕陷阱。” “你认为冰不是叛徒?” “我只相信证据。” “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 “半年前,方永岩在《世界报》刊登过一则广告,我估计,这很可能是联络冰的方法。我们可以照葫芦画瓢,或许能把冰引出来。” 江如梦早有准备,打开挎包拉锁,从里面拿出一份折叠工整的《世界报》,说道:“左下角就是那则广告。” 周青山把报纸揣进兜里,漫不经意的四处看了看,说道:“在外人眼里,暧昧的男女关系,会更符合我们的身份。要是有人问起来,就往这方面说,不用说的太明白,半遮半掩最好。” 江如梦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不入流的女演员,一个经济还算宽裕的已婚男人。 两人若是频繁接触,最令人信服的理由,无疑就是暧昧的男女关系。 …… 一个月后。 周六。 下午四点钟。 上海市政厅门前,顾倾城站在路边左顾右盼。 过了一会,一辆福特轿车开了过来。 徐思齐推门下了车,快步来到顾倾城近前,说道:“倾城,等着急了吧?” “还好,我也刚出来。” “上车吧。” “去哪?” “今天你说了算,让我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真的?” “当然。” 顾倾城眼珠转了转:“陪我逛百货公司,可以吗?” “可以。” “不许中途耍赖,要一直陪着我。” “保证不耍赖。” “这还差不多……” 徐思齐拉开车门,顾倾城愉快的坐进了车里。 “看报了看报了,万祥生尸骨未寒,万氏兄弟为争遗产对簿公堂!” 抱着厚厚一摞报纸的少年,一路吆喝着招揽生意。 徐思齐临上车前,顺手买了一份报纸。 “思齐,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吧,吃饱了再去逛百货公司,就当是散步了。” “有道理。你想吃什么?” 福特轿车中速行驶,朝公共租界方向开去。 顾倾城拿过报纸,直接翻到了广告版,说道:“等我看一下,有没有新开业的饭馆……新雅粤菜馆,名厨主灶,开业期间八折大酬宾。思齐,我们去吃粤菜好不好?” “干嘛一定要找新开业的饭馆?”徐思齐问道。 “新开业的饭馆,饭菜肯定做的用心……” 看了一会报纸,顾倾城皱起了眉头,嘟囔着说道:“真是的,打广告都不用心,连一个电话号码也没有……” “要电话号码干嘛?” 徐思齐瞥了一眼。 顾倾城说道:“提前打电话订位子啊,万一要是客满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 徐思齐的目光,落在了一则广告上。 ——本人于昨日午时,在大马路遗失米度牌怀表一只,镀银外壳(实则为黄铜材质),如有拾到者,请务必送至四川北路樱花旅馆5号房间刘先生,定有酬谢。 初到上海时,就是通过这则寻物启事,方永岩和徐思齐取得了联系。 大半年过去了,一模一样的广告又出现了。 会是什么人发的广告? 共党? 还是国党? 既然是单线联系,具体的联络方式,应该只有方永岩一个人知道。 方永岩死了,能查出联络方式的人,更有可能是共党方面…… 第197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广东人到上海做生意,大马路是首选之地。 先施、永安、大新、新新,四大百货公司均坐落于此,而且无一例外,老板全都是广东人。 广东人多了,富有地域特色的饮食文化也随之而来。 最高峰的时候,位于大马路的粤菜馆不下三十家。 陆续还有新店开业。 比如,新雅粤菜馆就是其中之一。 最着名的当属新都饭店。 当年,杜文龙儿子新婚大喜,婚宴就设在新都饭店。 顾倾城现在也明白了,新雅粤菜馆在报纸上打广告,为什么没留一个电话号码。 饭馆的规模很小,根本没安装电话。 店面装潢极其简单,店内全部都是散台,差不多有十几张桌子。 “思齐,坐这里吧。” “好。” 两人坐在靠窗的桌位。 落座之后,顾倾城四处看了看,说道:“我想起来了,这里原先是一家书店,名字想不起来了,开元书店?……” “开明书店。”徐思齐纠正着说道。 “对对对,开明书店。思齐,你记性真好,来上海不长时间,好像没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喜欢书。对书店就会特别留意……” 房门一响,姜斌推门走了进来。 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算上徐思齐和顾倾城,饭馆内只有三桌客人。 目光和徐思齐稍一接触,姜斌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大喇喇就近坐下,说道:“伙计,来一碗阳春面,加两个茶叶蛋。” 伙计说道:“对不起,我们是粤菜馆,没有阳春面。” 姜斌二话不说,起身离开了饭馆。 徐思齐说道:“倾城,你点菜吧,我出去买包烟。” 顾倾城嘴里答应着,专心致志翻着菜谱。 徐思齐从饭馆出来,不远不近尾随着姜斌,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徐少校,站长指示,有重要行动,需要你从中配合。” “说吧。” “刺杀王冠樵!” “王冠樵?他还在上海?” “是的。” “确定吗?” “确定。” “他在哪?” “不知道。只知道他躲在英租界。” “我们在找他,日本人在找他,巡捕房也在找他。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他还敢回来,这家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姜斌笑了笑:“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个女人。” 徐思齐愣了一瞬:“女人?” “对。一个名叫张婉婷的女人。” “张婉婷是谁?” “王冠樵的情妇。等你见到郑重,他会告诉你详细情况。” “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晚上,王冠樵将会出现在四川北路。按照周站长的部署,行动有我带队,你负责暗中接应。” “没问题。”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姜斌走了几步,回身说道:“徐少校,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徐思齐微微一笑:“都这么说。” 从巷子里出来,在街边买了一包大英雄牌香烟,快步回到了新雅粤菜馆。 顾倾城等的百无聊赖,拿着两只筷子互相打架。 饭菜已经上来了,干炒牛河、海棠冬菇、客家酿豆腐、外加一份白灼虾。 见徐思齐坐下来,顾倾城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遇到一个朋友,多聊了两句……” 徐思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赞道:“味道真不错。倾城,你也尝尝。” “我最近特意学了这道菜,昨天晚上,在家里试了一下,你猜玲珑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说,顾倾城,你要是特别讨厌某人,就烧这道菜给他吃。” 徐思齐笑道:“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吧?” “哪有好像,本来就不是好话!”顾倾城噘着嘴说道。 “倾城,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学烧菜?” “你不是说,最喜欢吃干炒牛河嘛。我要是学会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吃,随时随地都可以吃得到……” 两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 第二天。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徐思齐和郑重相对而坐。 “既然在租界动手,为什么不是由特别行动队来执行?”徐思齐问道。 郑重说道:“周站长说,姜斌主动请命,他也不好拒绝……” “参加行动的一共多少人?” “算上姜斌,一共六个人。” “就六个人?” “对。” “这么几个人,就不怕失手吗?” “姜斌很有信心。” “有信心当然好。不过,那也要看对手是什么人。王冠樵号称暗杀之王,暗杀是他的强项,经常杀人的人,当然也要提防暗杀。不行,这次行动太过草率,需要重新布置一下。郑重,你马上去见周站长,以我的名义,建议取消这次行动。” 自从加入特务处,徐思齐的表现堪称完美。 不要说是周炜龙,即便是戴老板亲自到场,也会认真听取他的建议。 ——只要特务处取消暗杀行动,王冠樵就会因此逃过一劫。 这就是徐思齐的真正用意。 郑重坐着没动地方,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说道:“思齐,你就放心吧,王冠樵就算有三头六臂,他还能一个打六个吗?这次行动计划,周站长也很谨慎,特意打电话请示了戴老板。” “戴老板怎么说?”徐思齐问道。 “戴老板也同意了。行动人员若是太多,容易引起王冠樵的警觉,况且,还有事后撤退的麻烦。” “问题是,王冠樵身边肯定有护卫,按照以往的经验,至少也有十几个……” “这次,他只有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 郑重笑了笑:“张婉婷的男人,其实也是王冠樵的门生,开香堂磕头拜师,有引荐人,很正式的那种。王冠樵和张婉婷约会,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不想落下一个见色忘义的名声。” 徐思齐愕然半晌,喃喃着说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说不是呢……” “既然王冠樵独来独往、我们的情报是怎么来的?” “张婉婷告的密。” “……她为什么这么做?” “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还能是为了啥?钱呗,十万大洋的悬赏花红,足以让她出卖任何人。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谁能想到,王冠樵一世英名,最后竟然会毁在一个婊子手里,我都替他不值……” 此时,徐思齐的思路,并不在这件事上。 作为一名情报员,每次和自己人接触一次,就增加了一次暴露的风险。 这么简单的道理,姜斌不会不知道。 关于这次行动的情况,郑重全都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姜斌亲自和自己讲述一遍,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难道说,因为事关重大,他特意来叮嘱一下? 似乎也有可能…… 徐思齐忽然意识到,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姜斌出现在新雅粤菜馆,并不是来和自己商量行动计划,而是为了和另一个人见面。 只不过,意外撞见了徐思齐,他只好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或者说,他不想徐思齐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为了保守秘密,姜斌取消了原本安排在新雅粤菜馆的会面。 顺便把徐思齐引出餐馆,煞有介事的通知暗杀王冠樵的事,其实只是在转移视线。 那个人会是谁呢? 徐思齐几乎敢断定,那个人一定是潜伏在组织内部的奸细——乌鸦! 第198章 人言可畏 浴池内。 王冠樵站在镜子前,拿着剪刀专注的修饰八字胡。 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 王冠樵问道:“什么事?” “九哥,华先生来了。”手下在门外回答道。 “知道了。” 十几分钟后,王冠樵推门走了出来。 华科志站起身:“九哥。” “科志,找我有事啊?” 王冠樵坐在沙发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九哥,你先看看这个。”华科志把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信封没邮票没地址,王冠樵从信封内抽出一张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九哥危险,速速离沪! 很显然,这是一封匿名信。 王冠樵皱了皱眉,问道:“信是哪来的?” “我家里。从门缝塞进屋内,没看到人。”华科志回答道。 信是徐思齐写的,他只能笼统的提醒一下,不敢写的太详细。 如果王冠樵今晚没出现,特务处肯定会追查原因,若是查出有人泄密,很容易引火烧身。 毕竟,暗杀计划只有少数人知道内情,徐思齐也是其中之一。 “科志,你觉得,写匿名信的会是什么人?”王冠樵问道。 华科志摇了摇头:“猜不到。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是友非敌。” 王冠樵这次回上海,除了少数几个亲信,并没有外人知道内情,匿名信的忽然出现,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科志,你的意思呢?” “我认为,为了安全起见,你应该马上走。” “好!” “你准备去哪?” “广西。”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广西也未必安全。庐山刺蒋,你与老蒋已然势若水火,最好暂避海外,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王冠樵从来没将生死放在心上。我也不瞒你,这次去广西,我打算游说白健生和李松仁起兵反蒋,老蒋忙着对付洪军,现在正是天赐良机……”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如果王冠樵游说成功,国党后院起火,困境中的洪军就会压力骤减。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上海。车票我都买好了,八点四十分,在上海北站上车。”华科志掏出一张火车票递了过去。 王冠樵接过车票看了看,随手揣进了怀里,说道:“这次离开上海,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来。科志,临别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希望能坦诚相告。” “您说。”华科志心里跳了一下。 王冠樵示意手下退出去,目视华科志良久,说道:“你、究竟是不是共党?” “九哥,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是共党呢?”华科志掩饰的笑了笑。 “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你还信不过我吗?” 华科志苦笑道:“问题是,我真的不是共党,虽然我很想是……” 信不信得过是一回事,能不能说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道理,华科志心里很清楚。 王冠樵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你不想说,我也能理解。说心里话,共党很令人敬佩,他们一心为了劳苦大众着想,而不是像国党那样,贪腐成风,假公济私,竟是一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我想,将来有一天,我或许会去投奔共党。” 他起身进了卧室,拎出来一个棕色皮箱,说道:“我听说,共党创办的红旗日报被当局查封了,损失了很多印刷设备。箱子里是一万块大洋,足够再开办一家印刷厂。科志,我马上就离开上海了,这些钱,你想办法替我转交给共党,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华科志故作为难状:“好吧,我尽力而为……”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有些话点到为止最好,不一定非要说的明明白白。 华科志心里很高兴,自从红旗日报被当局查封后,上海地下组织一直无力筹建新的地下印刷厂,这笔钱可算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王冠樵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藏头露尾的兄弟,十有八九是共党的人,只是不好公开身份罢了。 …… 十几分钟后。 王冠樵拎着一个手提箱,上了等在门口的轿车。 轿车行驶在夜色中。 望着车窗外的夜景,王冠樵忽然开口说道:“阿四,去四川北路。” 阿四迟疑了一下:“九哥,您不是要去火车站吗?” “时间还早,先去四川北路。” “是。” 轿车路口右转,朝四川北路开去。 大约半小时之后,在王冠樵的示意下,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我去见一个人,你们在这里等我。” “九哥,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 “可是……” “听不懂话嘛,我说了不用!” 见王冠樵发了火,阿四也不敢再说什么。 下了车,王冠樵拎着手提箱,快步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面两米多高的墙。 王冠樵加速助跑,如同一只轻盈的狸猫,纵身一跃单手抓住墙头,转瞬间跳了过去。 走出去差不多十几米远,来到一户人家的后门。 他四处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转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铸铁的房门应声打开。 王冠樵进了屋子,回手把房门带好,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婉婷,你在吗?” 卧室房门一开,一个身穿水绿色高开叉旗袍,长相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张婉婷迈步走了出来。 “九哥?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后门。我有钥匙。” 说着话,王冠樵随手把钥匙扔在桌上。 钥匙扣上,系着一条手工编织的金鱼。 张婉婷惊讶的说道:“这是立魁的钥匙,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立魁出事之前,亲手把钥匙交给我。”王冠樵淡淡的说道。 张婉婷愣了一会,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亲亲热热挽住了王冠樵的胳膊,说道:“九哥,我特意叫了一桌酒菜,有你最喜欢吃的杨梅丸子、沙地鲫鱼、银芽山鸡、翡翠虾仁,还有……” 王冠樵脸色一沉,看了看挽在胳膊上的手,说道:“我是立魁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父,如今同处一室,行为上更要检点一些,免得将来有人捕风捉影,说三道四。人言可畏这句话,你莫要忘了。” 第199章 “九哥,你是怎么了嘛,我们清清白白,管别人怎么说呢……”张婉婷故作委屈的说道。 王冠樵叹了一口气:“每次来看你,我都是一个人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我们两个关系暧昧,细节我就不讲了,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你想过没有,将来有一天,立魁刑满释放,听到这样的传闻,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他?” “其实,我也以为,你经常来看我,是为了、那个呢……” “………” “九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关心我、照顾我,你要是真想那样,我也不会拒绝的……” 张婉婷眼波流转,身子慢慢靠了过来。 王冠樵勃然变色,厉声说道:“婉婷,你怎么能有这种心思?你对得起立魁吗!” 张婉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呛声说道:“我哪里对不起他?我和他没名没分,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他跑去杀人放火,进了监狱,难道还要我为他守一辈子活寡吗?” “那你想怎么样?” “我、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张婉婷干嚎了两声,用余光偷偷打量王冠樵。 按照姜斌的布置,暗杀计划分为两步。 第一步,投毒。 酒里有剧毒氰化钾,只要王冠樵喝上一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第二步,枪杀。 如果第一步没成功,那就等张婉婷发出信号,姜斌带人闯进来,杀王冠樵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看起来,只能实施第二步——拉上卧室的窗帘,就是动手的信号。 王冠樵心情烦躁,解开了外衣的扣子,喃喃着说道:“十月份了,还这么热,真是见鬼了……” 张婉婷赶忙说道:“我去拿扇子。” 她想趁机去拉开窗帘。 “不必了!” 王冠樵叫住了她。 其实,只要张婉婷坚持去拿扇子,王冠樵也不会产生怀疑,这本来就是一个很正常的行为。 只不过,心怀鬼胎的人,总是会担心露出马脚。 张婉婷停下了脚步,陪着笑脸说道:“九哥,要我说,你还是吃一点吧,你看,我准备了这么多的饭菜,你要是一口都不吃,将来立魁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慢待了你……” 王冠樵没言语,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五封银元,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今年的花销。另外、婉婷,立魁替我坐牢,我心里十分不安,这么多年来,我经常来看你,算是回报立魁的恩情。等他出来了,我一定重重酬谢。所以,你最好安分守己,恪守妇道,不要让我听到闲言碎语,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听明白了吗?” 张婉婷默不做声。 看到王冠樵腰里的手枪,她更加没胆子去发暗号。 王冠樵拎起手提箱,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张婉婷,说道:“我就当你听明白了。你放心,只要能做到这两点,该给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话,他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张婉婷呆坐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道:“惦记我的身子又不敢要,什么人言可畏,还不如说是假仁假义!……” 她依然坚持认为,王冠樵故作姿态,只不过碍于和余立魁的师徒名分,犹犹豫豫不敢下手罢了。 要不然,他干嘛这么生气? 毫无疑问,王冠樵吃醋了! 对自己的魅力,张婉婷充满自信。 在她看来,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坐怀不乱的君子,更是一个都没见过。 咔哒!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守在门外的特务一拥而入,这些人训练有素,进了屋子立刻散开,冲进各个房间搜寻目标。 姜斌单手握枪,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银元,问道:“他在哪?” 特务们如狼似虎,张晓婷吓傻了,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问你话呢,他在哪!”姜斌加重了语气。 张婉婷这才缓过神来,赶忙说道:“他走了。哦,我劝他喝酒,他不喝,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为什么不发信号?”姜斌追问道。 张婉婷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他有枪,我不敢……”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从后门进来的。” “你开的门?” “他有钥匙。” “………” “挨千刀的余立魁,家里钥匙给了外人,都不说告诉我一声,在他心里,我还不如一个王冠樵!”张婉婷恨声说道。 姜斌收起枪,拿起一封银元在手里掂了两下,说道:“不管怎么说,王冠樵总算对你不错……” 看到这些钱,任何人都会更加确定,王冠樵和张婉婷的特殊关系。 在这种事情上,义气和美色相比较,显然美色更令人信服。 …… 南市。 上海救济署后勤处。 处长室也就是周炜龙的办公室,后勤处处长是他的对外身份。 姜斌垂手肃立。 周炜龙阴沉着脸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行动万无一失,现在人跑了,怎么解释?还有,后门为什么不安排人?” 姜斌说道:“铸铁打造的房门,没钥匙不可能打开。我没想到,王冠樵居然有钥匙……站长,这次行动,是我大意了,我甘愿接受处分!” “你进去的时候,王冠樵走了多久?” “大约两分钟。” “为什么不追?” “我认为把握性不大。据张婉婷说,王冠樵明年还会来。今晚要是展开追捕,势必会打草惊蛇,要是那样的话,张晓婷这个诱饵也就没用了。还不如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等着王冠樵再次上钩。” “万一,王冠樵要是不来呢?” “应该不会。王冠樵留了五百块钱,这些钱,最多够张婉婷一年的花费,只要不死,王冠樵一定会来。” “但愿如此……” 房门一响,翁光明推门走了进来。 周炜龙心情本来就不好,想到自己屡次被冒犯的官威,板着脸说道:“翁队长,你当我这里是城门吗?” 翁光明连声说道:“忘了忘了,我这也是太心急了。周站长,我们查到了共党的重要线索……” 第200章 麦琪里14号 翁光明说道:“今天下午,一个名叫陈炳笙的人,在虬江码头下船,检查他的行李箱时,我们发现了和共党有关的文件,我没惊动他,派人暗中跟踪……” “哪类文件?”周炜龙问道。 “《中国共党使命与中国现状》。” “一本宣传赤色思想的普通文件,你认为是重要线索?” “手册扉页上,还有一行字。” “什么字?” “乘风破浪,一往无前。落款是,克公赠,1934年10月,于江西瑞金。” “克公?确定没看错?” “我亲眼所见!” 姜斌在一旁说道:“那也就是说,陈炳笙刚刚从瑞金来到上海……” 共党新成立的政治保卫局,克公担任政治保卫局执行局长,他是仅次于周的二号人物。 能和克公有过接触,足以说明陈炳笙的重要性。 “陈炳笙住在哪家旅馆?”周炜龙问道。 “他没住旅馆,在街上转了几圈,去了英租界麦琪里14号。” “麦琪里14号是什么地方?” “普通住宅。家里就夫妻俩,男的名叫许鸿达,女的名叫姚蕙兰,年龄都在三十多岁。” “他们是做什么的?” “具体情况不清楚。站长,这件事可以让徐思齐查一下……” 姜斌插口说道:“我觉得不妥,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让共党有所察觉,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周炜龙说道:“以你的意思呢?” 姜斌说道:“我认为,应该协调租界当局,对陈炳笙和许鸿达夫妇实施抓捕!要不然,或许明天一早,他们就不知去向了。” 周炜龙略一思索,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电话接通后,说道:“吴市长,你好,我是特务处周炜龙……” …… 英租界。 麦琪里14号。 这是一栋年代久远的二层洋楼。 此刻,二楼书房内,陈炳笙和许鸿达相对而坐。 姚慧兰在阳台负责把风。 陈炳笙说道:“我这次来上海,主要负责电器维修工作。” 许鸿达欣喜的说道:“陈同志,可算把你给盼来了,电台经常出毛病,又不敢找外人维修,太耽误事了。” “没办法,电台设备老旧,故障率肯定会高一些。” “瑞金那边还好吗?” “怕是坚持不住了,可能要进行一次战略转移。” “战略转移?” “对。” 陈炳笙叹了一口气:“我还算幸运,被派到上海来工作,政治保卫局的其他同志,只能跟着大部队转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运气了,我听说,好多人都写了遗书。” 许鸿达说道:“一时挫折算不得什么,想一想伟大的苏唯唉,他们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坎坷,换来人民当家做主的幸福生活。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革命一定会成功,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当然。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对了,一共有几部电台?” “两部。” “什么型号?” “一部rca212,还有一部x210,都是大功率短波无线电台。” “那正好,我带来了四铜圈一波段选择器,刚好能用得上。” 陈炳笙打开行李箱,伸手在里面摸索着,说道:“有了选择器,电台的搜索功能就会大大提高……噫?” 许鸿达问道:“怎么了?” 陈炳笙面带疑惑之色,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中国共党使命与中国现状》。 许鸿达吓了一跳:“陈同志,这种东西,你怎么能带在身上?” 陈炳笙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 小册子扉页,写着一行工整的钢笔字: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克公赠,1934年10月,于江西瑞金。 陈炳笙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咋回事?” “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巷子里忽然传来狗吠声。 狗不咬熟人。 一定是有外人来了! 房门一开,姚慧兰快步走进来,说道:“外面来了好多巡捕……”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砸门声。 许鸿达说道:“陈同志,巡捕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远房表弟,到上海来投奔我。” 嘱咐完了,他和姚慧兰迈步下楼。 外面还在继续砸门。 许鸿达稳了稳心神,迈步来到门前,问道:“谁呀?” “巡捕房的。”屋外回答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至少有三十多名巡捕,为首的是虹口巡捕房威廉探长。 “警官,有事吗?”许鸿达问道。 翻译上前一步:“巡捕房接到民众举报,说这里是共党的秘密据点。所以,我们要进屋搜查。这是搜查令。” 威廉大手一挥,吩咐道:“进去搜!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巡捕有备而来,甚至带来了警犬。 陈炳笙站在楼梯口,对楼下的许鸿达说道:“表哥,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继续看书吧……” 趁着巡捕还没上楼,许鸿达用口型说道:找机会走。 陈炳笙微微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回去。 听到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连皮箱都顾不上,小跑着来到二楼阳台。 阳台下面,是一个面积不大的花圃。 陈炳笙翻过阳台,双手抓住阳台铁艺栏杆,身子垂下去,手一松,直接跳到土质松软的花圃里。 阳台和正门是两个方向,苗圃恰好是一处死凹角。 守在门口的便衣巡捕看不到。 阳台上手电筒乱晃,巡捕们在搜寻陈炳笙。 陈炳笙快步朝巷子深处走去,他第一次来上海,连东南西北都辨认不清,只想着尽量远离麦琪里14号。 黑暗中,姜斌慢慢走了出来。 陈炳笙愣了一瞬,依稀感觉这个人很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姜斌微笑着说道:“下船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你,非常抱歉。” 陈炳笙这才想起来,排队等候下船的时候,这个人东张西望逆着人流走,“一不小心”撞到了自己。 不知道怎么搞的,皮箱竟然被撞开,箱子里的随身物品,包括几本闲来解闷的书,稀里哗啦都散落在甲板上。 电台选择器拆卸分散藏在茶叶盒里,并没有被外人看到。 姜斌当时一个劲的道歉,帮着陈炳笙把东西放回皮箱…… 第201章 惊天大案 陈炳笙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猛然朝横在身前的姜斌冲了过去。 当啷! 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陈炳笙小腹挨了一记侧踢,疼的直不起腰来。 姜斌轻轻摇了摇头,冷笑道:“不堪一击。看起来,你肯定不是行动人员……” “别动!” “把手举起来!” 十几个巡捕追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姜斌大声说道:“各位兄弟,不要误会,我是国民正府的人。这个人是共党分子陈炳笙。” 说着话,他掏出证件交给带队巡长。 正在这时候,一辆福特轿车疾驰而至,急刹车停在了街边。 车门一开,徐思齐迈步下了车。 巡长赶忙迎上前:“报告徐探长,刚刚抓获一名共党分子!” 徐思齐说道:“做的很好。威廉探长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搜查。”巡长回答道。 徐思齐摆了摆手,巡长押解陈炳笙退了下去。 姜斌迈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是站长让你来的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站长担心,巡捕房敷衍了事,如果什么都没搜出来,还不足以定共党的罪名。” “没错,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情。所以,我特意过来协助你。” “协助我?” “对。” “可是、你也知道,巡捕房办案,怎么可能容许外人插手呢?” 姜斌微微一笑:“没关系。吴市长提前打了招呼。另外,你还不知道吧,我和翁队长各管一摊,他负责法租界,我负责英租界。借着今晚这个机会,以后我们再见面,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说着话,迈步进了麦琪路14号。 临来之前,威廉就已经接到了通知,对姜斌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身为华捕探长,参与调查也没有任何不妥。 许鸿达和姚慧兰一言不发,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虽然没给他们戴手铐,但是有巡捕负责看守。 大约一小时后,整栋房子全部搜查一遍,在陈炳笙的行李箱内,发现了藏在茶叶盒中的电台选择器。 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证据。 “waveband……” 读了一遍选择器上的字母,姜斌沉思了半晌,说道:“看起来,他们的电台出了故障……” 徐思齐说道:“要么是电台出了故障,要么是留作备用的配件。” “没错。” “如果换成是你,会把电台藏在家里吗?” “当然不会。电台体积太大,很容易被搜出来,稍有不慎,就会落了一个人赃俱获的下场。” “所以,我们能想到,共党也肯定能想到……” 徐思齐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尽快结束搜查。 他有一种感觉,这栋房子里面,一定藏着极为重要的秘密。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靠猜测。 正常来说,在活动经费极其紧张的情况下,共党的普通情报员,不太可能租这么贵的房子。 家里只有两口人,随便租一间小房子就够用了。 姜斌到书房继续寻找线索。 徐思齐背着手,四处看着巡捕们翻箱倒柜。 威廉探长迈步走了过来,对徐思齐无奈的一摊手,说道:“一无所获,先收队吧,把人带回去慢慢审,我相信,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 “威廉探长,徐探长,两位请过来一下。”姜斌忽然开口说道。 他的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地板。 好奇心驱使之下,威廉也俯身看了一会,地板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姜斌一伸手,在地板缝隙里捻起一只白蚁。 由于和地板颜色接近,如果不仔细看,任谁都不会注意到,地板缝隙里一只白蚁。 “姜先生,你发现什么了?”威廉问道。 “二位发现没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让白蚁啃过。”郑重点指着各处。 在一些年代久远的老房子里,凡是木质的装潢材料,或多或少都有白蚁留下的痕迹,有的只是针眼大小,有的能稍微多一些。 姜斌转身来到书柜前,伸手敲了敲东面的木质墙壁,说道:“所有地方我都试过了,基本都有蛀孔,令人奇怪的是,只有这面墙没有,一丁点也没有。难道说,白蚁也知道挑肥拣瘦,它不喜欢这块木头?显然不太可能。” 说着话,他把白蚁放在东墙附近。 白蚁迟疑了一下,绕过了东墙向前爬走了。 “威廉探长,请让人把这块木板墙拆下来。我怀疑,这块木板里有古怪……等等,好像不用了。” 姜斌伸手摸索了一会,在稍微凸起处用力一按。 “咔哒!” 锁簧打开的声音。 试着推了一下,木板缓缓向一侧滑开,东墙有两块活动的砖头。 抽出砖头,露出大约十公分左右的暗格。 里面是一个长方形铁盒。 除此之外,暗格内还有很多黄色药粉。 “应该是专门防白蚁的药,白蚁闻到了气味,当然不敢过来。”姜斌解释着说道。 铁盒里面的东西一一摆放在书桌上。 现金1280美元、二十多个银行存折、还有一本厚厚的会计专用账簿。 除此之外,剩余全部是和共党有关的重要文件。 其中就包括,《有关叛徒孔荷宠的通告》、《一九三四年八月档员费用》、《有关上海苏唯唉区间经由香岗韶关广东及经由汕头蕉岭广东的二交通路线的纪录》、《中国工农正府第二次会议(瑞金)》、《洪军东北远征援助计划》、《一九三四年六月至八月的共清团费用明细》。 徐思齐心里暗暗吃惊,如此集中的文件汇总,这里绝不是普通的联络站,至少是省一级的后勤机关部门。 …… 一小时之后。 福特轿车在夜色中穿行。 姜斌难掩心中喜悦,坐在车里侃侃而谈。 “许鸿达和姚慧兰肯定都是共党的重要头目,他们长期潜伏在租界,以麦琪路14号为中心,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情报网,那个方永岩和他们比起来,估计只是一个小虾米……” 徐思齐心里蓦然一动。 明明是克公的题字,让特务处如临大敌,说明此事因陈炳笙而起。 可是,姜斌刚刚提到了许鸿达和姚慧兰,认为他们是共党重要人头目,为什么没提陈炳笙呢? 第202章 例行询问 良友咖啡馆。 周青山独坐一角,桌上放着一束鲜花。 过了一会,江如梦迈步走了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道:“等着急了吧?” “你迟到了三分钟。”周青山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对不起。刚刚遇到一个朋友,多聊了几句。”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约会就要有个约会的样子。送给你。” 周青山拿起鲜花,递给了江如梦。 “好香啊……” 江如梦接过鲜花,凑到鼻子近前闻了闻,脸上做出一副陶醉状。 周青山打了一个响指,对服务生说道:“两杯cappino。谢谢。” “你会讲洋文吗?”江如梦问道。 周青山笑了笑:“在上海,像我这种在租界混生活的人,差不多都会讲几句洋泾浜……”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今天约你见面,还是为了查找冰的事,我一连发了三天广告,他还是没现身。我分析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没看报纸。二是,他不敢来。毕竟,方永岩已经牺牲了,忽然出现以前的联络方式,换做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江如梦拿起咖啡勺,慢慢搅着杯子里的方糖,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本就是叛徒,做贼心虚,当然不敢现身。” 周青山点了点头:“是啊,这件事确实很棘手……” 江如梦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冰始终不肯露面,就按照他主动脱档上报。等待组织上的指示,再做进一步打算。” “这件事先放一放。有句话说的好,时间是最好的答案,无论是忠是奸,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那好吧……” 江如梦犹豫了一会,期期艾艾的说道:“周同志,我想汇报一下个人问题,希望能得到上级批准。” “你说。” “我、我有了男朋友,昨天,我向我求婚,我也答应了。” “说说他的情况。” “他叫朱文翰,苏州人,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他是一名编剧,同时也是一名作家,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目前在南华电影公司担任编剧,早年间在《电影画报》杂志刊登专栏……” 江如梦打开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找出一张相片递给周青山。 这是一张双人合影,左边是笑靥如花的江如梦,右边是一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青年,背景似乎是在外滩公园。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周青山把相片还回去。 江如梦说道:“他对我很照顾,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 无论是国党还是共党,在对待成员配偶问题上,都会进行一番例行调查,以免遭到敌方渗透。 “刚才,你说遇到朋友聊了几句,应该就是朱文翰吧?” “……是的。” “朱文翰的情况,我还要再核实一下,从目前来看,基本没什么问题。我谨代表我个人,恭喜你。这束花,就当是一份小礼物吧。” “谢谢。” “对了,你在政保隶属哪个部门?” “策反科。” “你和后勤科的人熟吗?” “不熟。后勤科在北院,策反科在南院,平时都不走一个门。” “哦……”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 “政保后勤科的一名同志。代号山鹰。” “出什么事了吗?” “按照原计划,昨天下午,山鹰应该来找我接头,可是,我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人。” 江如梦迟疑了一会,忍不住问道:“我不太明白,上面为什么派一个后勤科的人来上海?” “我们的电台年代久远,经常性的发生故障,急需一名维修方面的高手,所以就把山鹰派下来了。”周青山解释着说道。 “哦,是这样啊……” “从时间上来推算,早就应该到了。孔荷宠投敌事件,起发了连锁反应,最近一段时间,叛变的事情太多了。” “你担心山鹰主动投敌?” “对。” “应该不会吧?” “我党正处于低谷时期,越是这种时候,离心离德的事情越多。我本想着,你如果认识山鹰,起码能有更直观的了解。我也好提前做好防范。” “正常来说,后勤科的人不需要代号,山鹰应该是一个临时代号,即便我认识他,也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 此刻。 虹口巡捕房。 审讯室。 条桌后面,威廉探长居中而坐,徐思齐和拉塞尔一左一右。 记录员展开纸笔,随时准备做笔录。 威廉是这件案子的经办人,审讯犯人自然也是主审。 平时的时候,谁抓的犯人由谁负责,不需要三名探长一齐审讯。 今天与往常有些不同。 毕竟,这么大的案子,有机会都想了解一下内幕真相。 威廉猛然一拍桌子,厉声说道:“许鸿达,你要是还不招供,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了翻译的转述,许鸿达平静的说道:“巡捕房黑白不分,冤枉好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问你,在你家搜出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书柜里的暗格,包括从暗格里搜出的东西,你们应该去问问房东,或者去找上一个房客。” “陈炳笙和你是什么关系?” “远房表弟。” “他来上海做什么?” “家里混不去了,到上海来投奔我,谋生。” “在陈炳笙的行李箱里,我们搜出了大功率电台元件,这你怎么解释?” “他是学电器修理的,有这样的东西,应该不奇怪吧?” 威廉说道:“你妻子和你说的一样,看起来,你们事先有串供行为。不过,作为一名绅士,我不会对女人用刑。许先生,你就不一样了,证据确凿,如果依然不肯招供,我只能用刑。” 许鸿达冷笑道:“绅士?屈打成招的绅士?” 威廉冷着脸,吩咐道:“用刑!” 两名巡捕上前,扒掉了许鸿达的衣服,赤果上身捆在木桩上。 “啪!” “啪!” “啪!” “啪!” 伴随着皮鞭声,许鸿达的前胸后背,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相比较而言,巡捕房审讯犯人还算文,类似这种“大刑”,一般都用在重刑犯身上。 共党分子,当然属于重刑犯范畴。 第203章 主动招供(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10000大洋!) “威廉探长,犯人晕过去了。” “弄醒他!” 哗! 一桶凉水兜头盖脸泼过去,许鸿达慢慢睁开了眼睛。 威廉迈步来到近前,问道:“许鸿达,招还是不招?” “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鸿达感觉胸口发闷,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威廉反应极快,闪身躲到了一旁。 翻译就没那么幸运了,鲜血全喷在他的白衬衣上。 威廉皱了皱眉,吩咐道:“把许鸿达押下去。带犯人陈炳笙!” 许鸿达遍体鳞伤,一步也走不了,巡捕只能去找担架。 过了一会,陈炳笙被带了进来。 两名巡捕抬着许鸿达,从陈炳笙身边走了过去。 陈炳笙心里忐忑不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后勤科任职,从来没出过外勤任务,若不是上海地下组织急需维修人员,上面也不可能安排他来。 此时,眼见许鸿达的惨状,陈炳笙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毫无疑问,如果不招供,自己的下场就会和许鸿达一模一样。 正如周青山分析的一样,自从孔荷宠投敌,加上洪军在前线节节败退,如同是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越来越多的高级将领选择了背叛。 比如…… 大人物都选择反戈一击,下面的小鱼小虾更是人心惶惶。 陈炳笙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被派往上海工作,首长找他谈话的时候,陈炳笙表面上淡定从容,心里其实都已经乐开了花。 哪曾想,出师不利。 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让巡捕抓了现形。 “啪!” 威廉轻轻一拍桌子。 魂游天外的陈炳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坐下!” 身后的巡捕呵斥道。 翻译去换衣服还没回来,只能由徐思齐代为询问。 拉塞尔的中文水平,基本上和威廉半斤对八两,只限于简单的日常用语。 “姓名?” “陈炳笙。” “多大年龄?” “28。” “籍贯?” “江西赣南。” “你是共党吗?” 陈炳笙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 “是”这个词,威廉当然听得懂。 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低声说道:“徐探长,陈炳笙招供了吗?” “他承认自己是共党。”徐思齐说道。 审讯有了突破性进展,威廉心里十分高兴,他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徐思齐,说道:“徐探长,第二页是必须要问的。” 徐思齐打开文件夹,里面都是一些提示性内容。 例如,你的上级是谁,执行什么任务之类。 “陈炳笙,你在共党担任什么职务?”徐思齐问道。 陈炳笙说道:“警官,假如我如实招供,你们会怎样对待我?” “作为投诚人员,移交给国民正府。” “然后呢?” “国民正府会给你安排适合的工作,并且在安全方面提供保护。具体情况,你需要和国民正府的人面谈。” 这些都是正常程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思齐也只能实话实说。 陈炳笙只考虑了两分钟,立刻说道:“我愿意招供。” “非常好。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你在共党担任什么职务?” “政治保卫局、后勤科维修组副组长。” “这次来上海,执行什么任务?” “维修电台。” “你是电器维修人员?” “是的。” “你的上级是谁?” “许鸿达。” “许鸿达和姚慧兰都是共党吗?” “是。” “麦琪里14号,是你们的联络点吗?” “麦琪里14号是共党在上海的财务处,凡是与上海地下党有关的活动经费,都由财务处负责分派……” 即便大致猜到了答案,从陈炳笙嘴里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徐思齐深感震惊。 这也就意味着,上海地下组织的活动经费,彻底失去了供给渠道。 翻译已经回来了。 眼见徐思齐审问很顺利,威廉也不想贸然打断。 “除了许鸿达和姚慧兰,你还知道哪些共党的名字?”徐思齐继续问道。 陈炳笙说道:“还有一个代号叫渔夫的人。” “怎么能找到他?” “本来,昨天下午,我和渔夫应该在大三元茶楼接头。我被抓了,所以也就没去成。” “就是说,渔夫有电台需要修理,对吗?” “是的。” 听了翻译的转述,威廉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是维修人员,那你告诉我,电台在哪里?” 陈炳笙摇了摇:“我不知道。” 徐思齐暗中松了一口气,这是今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那本《中国共党使命与中国现状》,此刻就放在条桌一侧。 威廉拿起书,对陈炳笙展示了一下,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这本书……” 陈炳笙赶忙说道:“书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行李箱里?” “我也纳闷呢……” “书上的题字,是克公的字吗?” “我敢肯定不是。我见过克公的字,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陈炳笙笃定的说道。 临近中午,历时三个多小时的漫长审讯,终于告一段落。 …… 徐探长办公室。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整理着凌乱的思路。 毫无疑问,陈炳笙只是一个维修人员。 他所知有限。 三个多小时的审讯,只供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渔夫。 即便许鸿达不承认自己是共党,从麦琪里14号搜出的物证,就足以定他的罪名。 所以,陈炳笙交待的其他情况,基本没什么大用处。 抓捕当晚,姜斌无意中露了口风,他猜测许鸿达和姚慧兰是重要人物,却偏偏忽略了陈炳笙。 现在也证明了,陈炳笙确实只是一个小人物。 他的价值在于电器维修技术。 难道说,姜斌早就知道陈炳笙的身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自己为什么不动手抓人,反而把立功授奖的好机会,白白让给了翁光明?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乌鸦! 一定是乌鸦! 陈炳笙来上海的消息,一定是乌鸦通知的姜斌。 为了掩护消息来源,派人把那本有克公题字的小册子,偷偷塞进了陈炳笙行李箱,目的是引起翁光明足够的重视。 只有这样,特务处才能顺藤摸瓜,找到麦琪里14号…… 第204章 电车票根 虹口巡捕房。 会议室。 这是一次案情分析会。 史都华居中而坐,两旁依次是拉塞尔、威廉、徐思齐,以及部分职务较高的巡长。 “按照陈炳笙的供述,在许鸿达的手里,至少有两部大功率电台。另外,代号渔夫的共党很可能也藏身在租界,必须想办法把他找出来。对这类案子,工部局态度明确,绝不能让共党分子有生存的空间……” 史都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一名英籍巡长推门而入,双脚一并立正敬礼,恭声说道:“报告总探长,上海市政厅代表姜斌来了,要求查看麦琪里14号一案的所有物证。另外,他还要求带走一份拷贝。” 史都华想了想,转脸对徐思齐说道:“徐探长,你去接待一下,告诉姜斌,查看物证可以,拷贝的事,我们还需要向总捕房请示。” “是。” 徐思齐起身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 除了1280美元现金之外,所有从麦琪里14号查抄的重要物证,全都摆放在徐思齐的办公桌上。 除了那些绝密文件,也包括许鸿达和姚慧兰的随身物品。 “徐探长,我听说,巡捕房没有对姚慧兰动刑?” 姜斌一边翻阅文件一边问道。 在公开场合,尤其是在巡捕房,他可不敢称呼“徐少校”,万一不小心被人听了去,徐思齐的特务处身份也就暴露了。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除了吹胡子瞪眼睛吓唬,一手指头都没动。” “为什么不动刑?” “威廉探长要保持绅士风度。” “把人家丈夫折磨的半死不活,还谈什么绅士风度,这些英国人,思想太过迂腐,要么你就绅士到底,要么就别假装绅士。况且,能不能找到电台,姚慧兰是关键,不动刑怎么能行呢……” “姚慧兰是关键?为什么这么说?” 姜斌拿过厚厚的会计账簿,随手翻了几页,说道:“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女人笔体,对照姚慧兰的私人信件,笔迹完全吻合。很显然,她应该是共党财务处的一名会计。作为财务处负责人,许鸿达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比如需要发报的时候……” 徐思齐知道,姜斌猜到了事情的关键。 既然电台不在麦琪里14号,如果需要发报的时候,就要有人去通知发报员,电文稿随身携带太危险,最好的方式是口头转述。 姚慧兰是理所当然的不二人选。 只要撬开她的嘴,就能找到发报员和电台。 好在,案子落到了租界。 威廉不肯对女人动刑,算是暂时缓解了危机。 如果经由特务处审理,肯定是要严刑逼供,姚慧兰能不能扛得住,任谁心里都没底。 事实上,如果不是案情重大,按照巡捕房的审讯方式,几乎很少对犯人使用大刑。 在所谓的民煮制度下,倡导的是自由和公正,酷刑并不被公众所接受。 问题是,没有哪一个罪犯,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会如实供述所犯下的罪行。 所以,这种事情照常发生。 参与其中的人,全都心照不宣,只当什么都发生,什么都没看见。 看到《有关叛徒孔荷宠的通告》时,想到自己也被组织上当做叛徒,徐思齐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查抄的当天晚上,这些文件被威廉探长当场封存。 徐思齐也是第一次看到详细内容。 姜斌翻阅着会计账簿,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伸手拿出一个文件袋,文件袋封皮上标注着“姚慧兰”三个字。 文件袋里的物件很零碎,有姚慧兰写过又撕碎的纸片,还有一个记在香烟盒上的电话号码,再就是几张电车票根。 徐思齐也不能无所作为,按照香烟盒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接电话的人说道:“你好,请问,是需要订位子吗?” 徐思齐问道:“你是哪里?” “福禄酒楼。” “对不起,打错了。” 挂断了电话,徐思齐在烟盒上标注了“福禄酒楼”四个字,说道:“明天,我去查一下这家酒楼……” “我查到线索了!” 姜斌猛然一拍桌子,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 他起身来到徐思齐近前,展开手里的会计账簿,说道:“每个月的12号,都会记录十三笔金额不等的支出,我估计,12号是共党发放活动经费的日子。这么算起来,共党在整个上海地区,总计有十三个潜伏小组……” 徐思齐知道,这个数字基本准确。 以前方永岩也提到过,上海差不多有十几支潜伏小组,每个小组都有各自的负责人,相互之间绝不发生横向联系。 姜斌继续说道:“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支出金额全都通过银行转账,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只要伪造假身份证件,很难追查到款项的最终去处。不过,有一笔支出款项,并不是通过银行转账,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每次都是28元,后面标注了一个章字。” 账簿前三个月的支出记录,12号当天一共有十四笔支出,只有最后一笔钱,不是通过银行转账,领取人一栏标注了一个“章”字。 “很显然,领取人的名字里面应该有一个章字。为什么其他人都是转账,章能够领取现金呢?我猜,章就是发报员,姚慧兰经常和他见面,直接把钱交给他就好了,当然不需要银行转账。当务之急,必须尽快逮捕这个章,避免他听到风声转移电台!”姜斌总结着说道。 查抄麦琪里14号是在深夜,巡捕房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并且在屋内安排了便衣巡捕,随时抓捕前来接头的共党。 只要不是住在麦琪里附近,发报员“章”不太可能得消息。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问题是,怎么能找到章呢?”徐思齐沉吟着说道。 姜斌微微一笑,摊开手里的几张电车票根。 电车票根显示的日期,都是最近几天的行程,下车的地点也各不相同。 其中一张10月12号的票根,上面标注的下车地点是位于英租界华盛路的同乐坊站…… 第205章 华盛路 入夜。 九点四十分。 徐思齐、姜斌、郑重,三人驱车前往华盛路,跟在后面的一辆厢式警车里,至少有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巡捕。 这件事毕竟没有确实,只是姜斌的分析猜测。 徐思齐并没有上报,在华捕探长的权利范围内,带人到华盛路进行搜捕。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显得稍有迟疑,都有可能被姜斌和郑重怀疑。 所以,徐思齐必须表现出积极的一面。 他没得选择。 华盛路因附近的华盛丝厂得名。 华盛丝厂创建于民国五年,是英租界历史最为悠久的工厂之一。 临来之前,郑重查过了华盛路的户籍,华盛路一共有19个姓章的人。 19个人里面,包括六名50以上的老人,还有八名15岁以下的少年,从概率上来看,他们显然不太可能是发报员。 按照常理推测,发报员的年龄应该在18岁至40岁之间。 这也就是得益于锁定了具体地址。 如果在整个租界范围内查,最少要牵涉到上百人,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没等查到人,发报员也早就提前转移了。 行驶的福特轿车内,由酷爱驾驶的郑重开车,徐思齐和姜斌坐在后面,两人正在研究你那份户籍名单。 姜斌问道:“徐少校,这六个人里面,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徐思齐看了一眼名单,说道:“很难讲,每个人都有嫌疑,任何人都有可能。如果非要选一个、那就章泽生吧。” “为什么是章泽生呢?” “三年前,他参与了共党在华界组织的示危游形,并且沿途发放违禁宣传单,这样的人加入共党很正常。” 其实,徐思齐暗中调查过,章泽生只是一个有着赤色倾向的热血青年,跟上海地下党没有任何瓜葛。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希望尽量给发报员争取时间。 华盛路不算大,巡捕前来搜捕共党分子,只要发报员稍微机警一点,完全有机会转移电台。 姜斌说道:“佩服。三年前的事情,徐少校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我刚一到任华捕探长,凡是有赤色嫌疑的名单,就都摆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想不知道都不行。”徐思齐回答道。 “过去这么久了,章泽生是不是共党,也该有一个定论了吧?” “嫌疑名单太多,都要一个一个的查。章泽生的情况,我就给了郑重负责调查。郑重,有结果了吗?” 轿车缓缓驶入了华盛路。 郑重说道:“那家伙以前很活跃,最近一段时间忽然变老实了……” 姜斌立刻说道:“那就从章泽生查起。徐少校,你的意思呢?” “我同意。”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正因为章泽生忽然变老实了,所以才引起了姜斌的疑心。 福特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紧随其后的警车也停了下,巡捕们纷纷下了车,在巡长的指挥下,列队站成两排。 徐思齐看了看众人,吩咐道:“所有人保持安静,不许发出任何声音,目标同乐坊239号,行动!” 同乐坊239号,就是章泽生的住处。 笃笃! 一名巡捕上前敲门。 过了一会,屋内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半夜三更的,找哪个?” “巡捕房例行检查。”巡捕回答道。 门灯亮起。 一个四方大脸的青年——章泽生打开了房门,看了看门外黑压压的巡捕,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巡捕们蜂拥而入,顺便把慌乱的章泽生控制住。 “搜!” 徐思齐一声令下。 巡捕们开始翻箱倒柜的大肆搜查。 在这栋房子里,并不是只有章泽生一个人,他和父母住在一起。 章泽生住西厢房,父母住上房。 此刻,老两口也都被巡捕叫起来,等着搜查房间。 十几分钟后,在章泽生的卧室内,搜出了三本在租界明令禁止的共党书籍。 除此之外,还搜出一本日记。 郑重随手翻了几页,日记最近一段时间的内容,全都和一个名叫刘东东的姑娘有关。 字里行间能够看得出来,章泽生对刘东东产生了爱慕之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姑娘根本不理他。 于是,章泽生自暴自弃,终日窝在家里自怜自艾,感情上的挫折,让他从此一蹶不振。 这也是为什么,他忽然变得老实起来。 “我抗议,你无权偷看我的日记!” 章泽生愤怒的吼道。 郑重冷笑道:“私藏违禁书籍,至少拘留一个月以上,你要是抗议,我再给你加上一条,公然对抗巡捕执法!” 章父在一旁连连作揖:“小孩子不懂事,警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这一回吧……” “二十五六岁了,你还当他是小孩子?” 一名巡长呛声反问道。 章父陪着笑脸,唯唯诺诺的解释着,尽可能的替儿子开脱。 狗吠声此起彼伏,一刻也不得消停。 发报员但凡警觉一点,起码也该出来打探一下情况,华盛路并没有因此戒严,还是可以随便出入。 徐思齐知道,附近还有一户姓章的住户。 同乐坊120号,章亚范的家。 无论是姜斌,还是徐思齐,他们谁都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是共党发报员。 徐思齐倒不是特别担心。 如果能联想到巡捕搜查姓章的住户,发报员应该当机立断把电台转移走,哪怕暂时藏在附近的犄角旮旯,也好过被人从家里搜出来。 只要搜不出电台,就会被排除共党嫌疑。 毕竟,唯一能够证明发报员的身份的物证,就是两部大功率电台。 “私藏违禁书籍,罪名可不小。来人,先把章泽生押上车!” 徐思齐吩咐道。 动静搞得越大,发报员的机会越大。 虽然没搜出电台,但是搜出了和共党有关的书籍,还真不好说章泽生究竟是不是共党。 所以,徐思齐这么做,并没有任何不妥。 来到同乐坊120号门前。 屋内一片漆黑,看不出有人还是没人。 笃笃! 一名巡捕上前敲门。 过了一会,屋内灯光亮起。 “谁呀?” 一个男人隔着门板大声问道。 “巡捕房例行检查,开门。”巡捕回答道。 屋内沉默了一会。 第206章 意料之外的惊喜 徐思齐一摆手,示意巡捕准备强行硬闯。 屋内灯光亮起,男子连声说道:“来了来了,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 男子的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睡衣,他属于天生笑面,看上去总是一副很随和的样子。 “这么久才开门,磨蹭什么呢?” 敲门的巡捕问道。 男子解释着说的:“刚刚都睡下了,起床耽搁了一会。” 巡捕也没多问,大步流星当先闯了进去。 “你们……” “这是搜查令!” “警官,搜查什么呀?” “共党要犯!” “………” “叫什么名字?” “章亚范。” “坐在这里不要乱动。” “警官,我……” “坐下!” 留下两名巡捕在门口警戒,包括徐思齐在内,其余的人全都进了屋子。 从章亚范身边经过时,姜斌上下打量他了一番,说道:“仓促之间,头发一丝不乱,袜子都能想着穿上。章先生,性子好沉稳啊。” 章亚范愣了一会,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房间虽然不算大,但是基本功能都具备,卧室、厨房、卫生间、会客厅,还有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杂物间。 姜斌略一思索,迈步进了杂物间。 房间内显得极其凌乱,四周胡乱堆放着各种杂物,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摆放在角落里,旁边还有一个圆木凳。 八仙桌和凳子都很干净,显然是经常使用的缘故。 桌子下面,有一个电源插座。 姜斌蹲下身,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一会,不禁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从杂物间出来,来到徐思齐和郑重近前,姜斌低声说道:“如果章亚范是发报员,电台一定藏在杂物间!” 徐思齐点了点头:“我和郑重也在说这件事,正准备找你商量一下。” 姜斌目光一闪:“商量什么?” 郑重说道:“思齐的意思,是现在抓,还是留着放长线钓大鱼。” 姜斌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思齐说道:“章亚范的样子,不像是刚刚睡醒。我们来的时候,屋子里黑着灯,问题是,如果章亚范没睡觉,那他在什么?坐在黑暗中发呆?显然不太可能。杂物间在屋子中间,没有窗户。所以,我断定,他刚才一定是待在杂物间。如果我猜的不错,很可能是正在发报!” 姜斌竖起大拇指:“徐探长高见!不过,我认为,还是应该立刻实施抓捕。共党财政处的电台,在上海,没有比他们更高级的部门了。况且,我刚才盘问了章亚范,他现在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我刚打包票,只要我们前脚一走,后脚他就溜之大吉。” “我觉得姜斌说的对。”郑重表示赞同。 徐思齐叫过来巡长,吩咐道:“重点搜查杂物间,墙壁、地砖,都要仔细检查!” “是!” 巡长立刻安排人手,把杂物间的东西都清理出来。 看到姜斌进了杂物间,又是检查桌椅上的灰尘,又是观察电源插座,徐思齐就已经知道,发报员章亚范彻底暴露了。 没办法,章亚范的破绽太多了。 一个人刚刚睡醒的状态,肯定和平时不太一样,只要留心仔细观察,都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区别。 况且,在这种情况下,章亚范居然穿着袜子,这是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 即便是那些巡捕,多多少少都起了疑心。 以徐思齐的观察力,若是继续视而不见,难免有些不符合常理。 所以,他只能先把疑点说出来。 这样一来,就等于变被动为主动,不会有人对他产生任何怀疑。 在徐思齐的命令下,巡捕对杂物间进行重点搜查。 杂物间本来就小,没用上二十分钟时间,在杂物后面的夹壁墙里,搜出了三个褐色皮箱。 一部x210电台,一部rca212电台。 rca212属于超大功率电台,可以直接和莫司壳通讯。 除此之外,还搜出了很多配件器材,包括像变压器、gr波段选择器、低压常时变压器、加减电阻器、干电池等等。 巡捕们兴奋异常,破获了这件大案子,所有人都会得到嘉奖,除了薪水福利待会得到提高,而且还有一笔额外的奖金。 重新又搜查了一遍,在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两个皮箱里面,各装着一部电台。 rca212型电台配件摆放整齐,x210型电台则显得很杂乱,耳机、短波无线收信器,全都胡乱是塞到里面。 徐思齐略一思索,命人把章亚范带过来,说道:“我们在附近搜查的时候,你当时正在发报,对吗?” 章亚范默不作声。 “电文稿呢?”徐思齐继续问道。 “问你话呢,哑巴了!” 郑重左右开弓,给章亚范来了两个大嘴巴。 郑重出手很重,打的章亚范倒退了两步,鼻孔也流出血来。 徐思齐本想阻止,转念又一想,进了巡捕房审讯室,可就不是两个嘴巴的事了,让章亚范提前感受一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姜斌在一旁说道:“章亚范,你只要如实招供,不仅不用坐牢,还能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保证,薪水待遇至少是你现在的两倍。怎么样,不考虑一下吗?” 章亚范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你是谁?” “鄙人是上海市政厅代表,配合英租界巡捕房,专门处理你这类案件。” “代表?” “这是我的证件。” “………” 姜斌继续劝道:“章先生,如今的形势,你还看不明白吗?共党已然是穷途末路,弃暗投明的洪军高级将领比比皆是。远的不说,知道孔荷宠吧?委座在南昌行营亲自接见,这是何等的荣耀?你在这里不说,等进了巡捕房审讯室,能抗得住皮鞭老虎凳吗?” 沉默了半晌,章亚范说道:“我刚才、确实正在发报……” 短时间内,屋内一片沉寂。 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让一名共党分子如实交待,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洪军准备向陕北撤战略转移,大批高级将领叛变投敌。 作为财务处的发报员,这些令人沮丧的消息,章亚范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207章 风马牛不相及 巡捕们还在房间各处搜查。 徐思齐问道:“电文内容是什么?” “关于情报员冰主动脱档一事,报请总部批示。另,此人身份不明,是否有危害党的行为,还需进一步核实。” 章亚范复述了一遍电文内容。 “就这些?” “是。” “冰是什么人?” “不知道。” “电文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 “电文稿呢?” “烧了。” “你的上级是谁?” “姚慧兰。” “认识许鸿达吗?” “不认识。” 徐思齐明白了,姚慧兰是章亚范的上线,许鸿达作为财务处负责人,没必要亲自和发报员接头。 “你使用的是哪部电台?”姜斌在一旁问道。 章亚范说道:“x210。” “有区别吗?” “没啥区别。另一部出了故障,等着总部派人来维修。” “为什么会有两部电台?” “x210用于国内,rca212属于超大功率电台,主要用于和公产国际通讯……” “莫司壳的公产国际?” “是的。” “这种超大功率电台,你们还有多少?” “据我所知,只有这一部。” rca212型电台,可以进行数千公里以外的通讯,即便在国民正府内部,这种高级货也没有多少,特务处总部也只配备了一部。 姜斌松了一口气,回身看了看徐思齐和郑重,说道:“两位,我们这次可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徐思齐故作欣慰的说道:“能够捣毁共党的国际电台,我们的这次行动,总算是没白忙活!” 除了认识上线姚慧兰,章亚范对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继续盘问下去毫无意义。 搜查完毕,已是零点时分。 返回的途中,姜斌在半路下了车,就近乘坐黄包车去了南市。 到了虹口巡捕房,徐思齐下了车,招手叫过巡长,说道:“带弟兄们出去吃点东西,完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都不许迟到。” 说着话,掏出10块银元拍在巡长手里。 巡长赶忙说道:“一顿宵夜而已,用不了这么多,有两块钱足够了……” “都拿着吧,剩下的钱,就当是给大家买烟抽了。” “那我替大伙谢谢徐探长。” “快去吧。” “是!” 听说徐探长给了10块大洋吃宵夜,巡捕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一名华捕的月薪也才30块大洋。 对他们来说,10块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跟着两位外籍探长出去办案,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类似这种事情多了,以后该怎么做,巡捕们自然是心中有数。 徐思齐的目的很简单,说穿了就是笼络人心,只有在巡捕房树立威望,做起事情来才会如鱼得水。 在被关进监狱前,章亚范迟疑着说道:“徐探长,不是说、像我这种情况,会移交给国民正府吗?” 郑重在一旁说道:“那叫引渡。手续麻烦着呢,十天半月能办完就不错了,耐心等着吧。” 章亚范被收押入监。 郑重扔给徐思齐一支香烟,自己也点燃一支,说道:“时间太晚了,我就不来回折腾了,到你家借宿一宿。” 徐思齐点了点头:“走吧,找地方先吃点东西。” 两人从巡捕房出来,信马由缰沿街走走停停。 即便过了零点,卖宵夜的摊子依然不少。 “吃什么呀?”徐思齐问道。 郑重想了想:“馄饨。你呢?” “你都馄饨了,我还有的选吗?” “馄饨摊子又不是只卖馄饨,生煎、米粉、饺子、蟹壳黄、小笼包子、茶叶蛋、阳春面、炸酱面、过水面、炒面、冷面、葱花饼、芝麻饼……” “打住,你跟我报菜名来了。” “哈哈。” 距离虹口巡捕房不远,街对面有一个馄饨摊子。 两人穿过马路,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老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拿着抹布细心的擦拭桌椅。 郑重四处看了看,没见有别的食物,问道:“老板,你这除了馄饨还有啥?” “啥都没了,只有馄饨。” 老板一开口,竟然带一点天津口音。 郑重多少有些惊讶,他来上海多年,很少有机会遇到天津人。 原因其实很简单,作为北方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天津当地收入也不算低,很少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到外地谋生。 正常情况下,越是经济落后地区,外出寻求机会的人越多。 当然,凡事无绝对。 即便是上海本地人,到外省工作的也不在少数。 这只是相对而言。 “两大碗馄饨,有一碗不放香菜,多放葱花。” 说这句话时,郑重特意带上了天津口音。 老板也很惊讶,欣喜的说道:“先生是天津人?” 郑重笑着点了点头:“你是天津哪里的?” “我不是天津人。” “那你……” “哦,我是宝坻人,家里的是天津人。” “难怪你的天津话不是很地道……宝坻离天津也不远,咱俩算是半个同乡。” “还甭说是天津,前几天,我遇到一个北平来的先生,都觉得特别的亲切。两位快坐,馄饨不要钱了,我请客!”老板豪爽的说道。 落座之后,郑重问道:“老板贵姓?” 他也想好了,不能让老板请客,一会悄悄把钱塞到他兜里。 “姓王。王五。” 王五手脚麻利的起火烧水。 “在上海,能遇到一个天津老乡,实在太不容易了,咱俩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谁说不是呢,你来上海多少年了?” “两年多了。你呢?” “快四年了……” 徐思齐坐在一旁抽烟,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满脑子都是刚刚在同乐坊发生的情景。 对于一个忠诚于信仰的人来说,莫名其妙的“被脱档”,而且背上了叛徒的嫌疑,在心理上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以后该怎么办? 若是始终无所作为,误解怕是会越来越深,必须尽快和组织上取得联系,解释清楚方永岩牺牲的经过。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一阵冷风吹过来,徐思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脑子在瞬间也清醒了许多。 他忽然想到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坐了这么半天,老板王五竟然一句都没提到自己…… 第208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很快,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 “王老板,你一直在这片儿摆摊吗?” 郑重喝了一口馄饨汤,赞道:“汤鲜味美,手艺不错!” 王五一边熟练的包馄饨,一边回答道:“以前在城隍庙一带,来这边没几天。” 郑重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放到碟子里,说道:“我说呢,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哦,我就在附近上班,经常过来吃宵夜。城隍庙的生意,应该更好一些吧?” 王五叹了一口气:“好是好,就是费用太高。前段时时间,管理费涨了一倍还多,像我这种小本经营,去了费用也剩不下几个钱,只能换地方……” 郑重停下筷子,略微思索了一会,说道:“城隍庙、应该是季云青的地盘,对吧?” “对对对,是他的地盘。”王五连连点头。 “这个季老虎,除了好事啥事都干,该有人管管他了……”郑重随口说道。 王五紧张的说道:“老乡,在上海,这种话可不敢随便乱讲,要是让青帮的人听了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郑重笑道:“有啥麻烦,说来听听。” 王五四处看了看,神情诡秘的说道:“前一阵子,福运茶庄老板李茂祥,酒后发了几句牢骚,其中有一句是这么说的,他说,吃人不吐骨头的季老虎,早晚不得好死。就因为这句话,当天晚上,在他家附近的弄堂里,被人塞进了麻袋,用小轿车拉到黄浦江,大头朝下扔进江里!” “这事儿是季云青派人干的?” “肯定啊,李茂祥人缘好着呢,没得罪过别人。” “那后来呢?” “万幸被夜捕的渔船发现,他算是捡了一条命。李茂祥从此戒了酒,无论人前人后,再不敢说季云青一个不字。” “在家里也不敢说?” “你想啊,那天在酒桌上,可都是和李茂祥称兄道弟的人,还不是一样传到季云青的耳朵里……” 徐思齐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最开始的时候,王五和郑重谈话显得很谨慎,常常是思索一会才回答。 现在则不同了,谈起李茂祥经历的遭遇,他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语速快的让人几乎感受不到标点符号。 由此可见,此时的王五,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那么问题来了,之前的那些谈话内容,他心里更应该没顾虑才对,怎么反而会显得犹豫呢? 王五所说的管理费,其实就是帮会收取的保护费。 城隍庙一带,属于季云青的势力范围。 最近几年间,青帮四位大佬当中,无论是杜文龙、黄耀发,还是张孝临,都在积极转入正行发展。 人不可能永远捞偏门,钱赚的差不多了,洗白身份获得主流社会认同,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 张孝临竞选工部局董事,也是一种洗白身份的手段。 工部局董事相当于议员,谁敢说议员是黑帮分子? 季云青舍不得放弃黑帮生意,明里暗里依然经营非法勾当。 例如,暗杀、抢劫、贩毒、绑架、敲诈勒索等等。 王五继续说道:“还有一次,季云青带着手下从街上路过,兰姨多看了他一眼,稀里糊涂挨了两个嘴巴,说是兰姨用白眼珠看人……” 郑重问道:“兰姨是谁?” “兰姨也是天津老乡,来上海有十几年了。”王五回答道。 郑重和徐思齐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王老板,你说的兰姨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咋了,你认识啊?” “名字听着怪耳熟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兰姨长啥样?多大年龄?” “头发都白了,没有五十也差不多。样子嘛,矮矮胖胖的……哦,兰姨下颌中间有一个痦子。” “她家在哪?” “听她提过一句,好像是在存德里,就是城厢西门附近……” “存德里几号?” “那我可不知道。” …… 第二天一大早。 徐思齐和郑重开车赶奔存德里。 “思齐,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爷开眼了,该死的人贩子,终于让老子找到你了!” 郑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徐思齐说道:“郑重,你就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 “哪里蹊跷?” “那个王五……” “这么大的上海,偏偏让我们遇到了王五,王五又刚好认识兰姨,巧合一个接着一个,看上去更像是阴谋,对不对?” “没错。” “我一早让人查过了,王五没说谎,他以前在城隍庙摆过馄饨摊,管理费上涨了,这才搬到虹口巡捕房附近。他家里有四个小孩子,妻子也确实是天津人,两口子都是普通老百姓,身份背景没有任何问题。况且,是不是阴谋,还能瞒过我们的眼睛吗?” 徐思齐欲言又止,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郑重的观点。 郑重加大油门,轿车朝城厢方向疾驰而去。 其实就居住环境而言,最好的地段都在法租界,比如霞飞路、贝当路等等。 而英租界主要是经济繁荣。 十里洋场,花花世界。 泛指的是英租界,基本和法租界无关。 就比如城厢西门一带,即便处在英租界边缘地带,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买卖商铺鳞次栉比,到处都是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存德里位于城厢外侧,附近基本都是三十年前的老式建筑,很少能看到漂亮气派的花园洋房。 福特轿车缓缓停在街边,徐思齐和郑重下了车。 刚刚他们打听过了,附近确实住着一个符合兰姨特征的女人。 天津口音、身材短粗矮胖、年龄大概在45岁到50岁之间。 最重要的特征,下颌中间有一个痦子。 存德里有两百多户,兰姨究竟住在几号,一时半会无法确定。 郑重说道:“思齐,这种时候,还得借用华捕探长的权力,就以搜查共党分子为由,调集巡捕挨家挨户……噫?这家伙怎么跑这来了?” 不远处的巷口,日本浪人松本植树慌慌张张走了出来。 徐思齐心念一动,穿过马路快步走了过去。 第209章 杀人灭口 从巷口进去,松本植树留下的凌乱脚印,一直延伸到存德里38号。 房门虚掩着,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有人吗?” 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 进门算是客厅兼餐厅,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一碗稀粥,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干煎黄花鱼。 郑重也跟了进来,大声说道:“家里有人吗?我们是巡捕……” 来到卧室门口,徐思齐停下了脚步。 郑重在身后说道:“松本植树鬼头鬼脑,肯定没干好事,会不会和上次一样……” 眼前的景象让他闭了嘴。 一个女人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把剔骨刀,在她的身底下,大滩的鲜血正缓缓流出。 徐思齐拽了一下灯绳,借着灯光仔细辨认了一会。 死者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留着齐耳的短发,身材短粗矮胖,下颌中间有一颗不是很明显的痦子。 “她就是兰姨?”郑重惊讶的说道。 徐思齐点了点头:“应该是她。” 郑重蹲下身,伸手试了一下女人的体温,说道:“案发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看情形,早餐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凶手一刀捅死。” 徐思齐绕过尸体,戴上一副白手套,逐一打开抽屉衣柜,寻找有价值的线索。 十几分钟后,找到了女人的身份证件。 姓名:蒋玉兰。 年龄:48岁。 文化程度:不识字。 职业:无。 籍贯:天津。 住址:上海城厢西门存德里38号。 看过了证件,郑重沉思了半晌,猛然伸手一拍大腿,说道:“我明白了!凶手肯定是松本植树,幕后指使者是仓永宗严!杀了蒋玉兰,就等于切断了线索,仓永真嗣的真实身份,还是没办法确定,这招杀人灭口太狠了!唉,只可惜,我们来迟了一步!” 徐思齐若有所思,喃喃着说道:“是啊,看上去的确是这样……” “我去打电话,立刻逮捕松本植树,只要拿到他的口供,不怕仓永那个老鬼子不承认!” 说完这句话,郑重匆匆走了出去。 …… 上午十点钟。 虹口巡捕房,徐探长办公室。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 “徐探长,松本植树没在家,我怀疑,很可能是畏罪潜逃了。”电话另一端是带队抓捕的巡长。 “他的那些伙伴呢?” “都在。我问过了,他们说松本植树昨晚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徐探长,要不要把这些人带回巡捕房?” “都带回来吧。另外,留几个人在家里等,只要松本植树现身,立刻予以逮捕!” “是!” 刚挂断电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史都华推门走了进来。 徐思齐赶忙起身相迎:“总探长,您有事吗?” 史都华说道:“董事长刚刚打来电话,对共党间谍案成功告破,向我们表示祝贺。另外,按照工部局的意思,这件事要大力宣传,一是表明租界对共党的态度,二是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所以,我特意通知了几家报馆,记者们一会就到,威廉和拉塞尔不懂中文,还是由你接待一下吧。” “是。” “我刚刚听说,城厢西门存德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是的。” “存德里的案子,我们就不要插手了,交给十六铺巡捕房处理就好了,毕竟,那是他们的辖区。况且,凶手涉及到了日本人,日本人、总是比较麻烦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凶手松本植树住在桃花巷,桃花巷是虹口巡捕房辖区。” “哦,是这样啊……” 史都华想了想,说道:“凶手若是在虹口出现,那也只好由我们来接手。” 两人正说着话,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 “思齐,找到松本植树了!”电话里是郑重的声音。 “他在哪?” “十六铺码头。不过,人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溺亡。” “淹死了?” “对。我怀疑,是仓永宗严杀人灭口,以他的手段,淹死一个松本植树,简直比碾死一只臭虫还简单。” “有目击者吗?” “没有。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在下游的芦苇荡,要不是有人来钓鱼,十天半月也发现不了。” “我知道了。把案子交给十六铺巡捕房,你带人回来吧。” “交给他们?” “这是总探长的意思,执行命令吧。” “可是,这件案子和思源有关……” 不等郑重把话说完,徐思齐挂断了电话。 史都华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抬腕看一眼手表。 徐思齐把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他并没有提及仓永宗严,只说凶手不明原因溺亡,目前已经交由十六铺巡捕房处理。 史都华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以为只是一宗普通的刑事案。 对案子的结果,他也不是特别关心。 几分钟后,屋外响起敲门声。 一名美籍巡长推门走了进来,躬身说道:“史都华总探长,徐探长,记者们来了。” “请大家进来吧。” 史都华满面春风,显见心情十分愉悦。 能够破获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案,在他的个人履历上,将会写上光彩浓重的一笔。 总捕房总监即将退休离任,在英租界所有总探长中,以史都华的资历最高。加上有这件大案垫底,未来总监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 在美籍巡长的引领下,十几个记者鱼贯而入。 上海最具知名度的报馆,基本都到齐了。像《申报》、《时报》、《世界报》、《华美报馆》、《大美晚报》等等,都派来了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 史都华说道:“徐探长,先让记者先生们拍几张合影,然后再接受单独采访。” 根本不容徐思齐拒绝。 以英租界旗帜为背景,史都华和徐思齐并肩而立。 咔嚓! 咔嚓! 咔嚓! …… 一时之间,照相机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思齐忽然意识到,采访报道一旦见了报,自己又将陷入难以澄清的误解中。 第210章 若秋失踪 好在总捕房及时叫停了采访。 理由是按照法律规定,间谍案属于绝密范畴,不宜向外界公布。 采访也不好突然中止,改为介绍最近破获的刑事案。 记者们大失所望,听说巡捕房有重要案情通报,这才闻讯赶来采访,哪曾想竟然是毫无新闻价值的刑事案。 采访草草结束。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记者们免不了抱怨了一番,认为巡捕房小题大做,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 ——华捕探长徐思齐亲自带队,捣毁了共党在租界的国际电台。 类似标题要是见了报,自己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一周后。 午饭时间,巡捕房餐厅人头攒动。 两名华捕巡长凑到一起,聚精会神的浏览着一份报纸。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朱文瀚也是活该,好女人遍地都是,偏偏喜欢一个戏子。” “整天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架不住勾搭呗。” “说的也是……” “人救过来没有?” “不晓得。” 他们看的是一份娱乐小报,头版头条一行醒目的粗体字:未婚妻原为人妇,朱才子愤而服毒。 徐思齐目光一瞥,看到报纸上“江如梦”三个字,不禁停下了脚步。 发现徐探长站在身后,两人赶忙站起身。 “徐探长……” “一会来我办公室,有几份重要文件,你们俩负责送去总捕房。” “是!” “闲着没事,看看报也挺好,一会想着找我要……” 徐思齐拿走了报纸。 回到办公室,他赶忙展开报纸,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 朱文翰和江如梦属于一见钟情,两人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就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感情进展的可谓快如闪电。 只可惜好景不长,朱文瀚收拾房间时,意外看到了一张结婚证。 结婚证上贴着照片,新娘赫然竟是未婚妻江如梦。 稍有不同的是,新娘的名字叫江桂兰。 发现了这个秘密,朱文瀚自然深感震惊,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迫于无奈,江如梦只好坦白身世。 她的确就是江桂兰,江桂兰就是江如梦。 她十七岁嫁了人,结婚照上一脸憨笑的男人,是年长她八岁的丈夫。 丈夫家里很有钱,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 二十岁那年,江如梦来了一个不辞而别,从家里偷偷跑了出来。 考取了电影表演专科学校后,她觉得江桂兰这个名字太土气,于是给自己改名叫江如梦。 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不想让家里找到自己。 听到这样的答案,朱文瀚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跌跌撞撞出了家门,独自借酒浇愁去了。 喝了一夜的酒,朱文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离不开江如梦。 李药师能娶红拂女,自己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思想境界难道还不如古人吗?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对方结过婚又能怎样! 等朱文瀚想通了,兴冲冲的回家去找江如梦,却发现已是人去屋空。 江如梦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自己欺骗了朱文瀚,没脸在上海继续待下去,两人缘分已尽,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朱文翰慌了手脚,四处打听江如梦的下落。 后来听人说,从家里搬出去后,江如梦在樱花旅馆住了一段时间。 他赶忙着去了樱花旅馆。 结果还是没找到人。 江如梦并没有退房,只是一直没回来。 朱文瀚也是一个痴情种子,索性在樱花旅馆住下来。 他坚信,江如梦肯定还会回来。 一连等了五天,脆弱的朱文瀚精神崩溃了。 他在街边买了老鼠药。 回到旅馆房间后,大喊了三遍“江如梦,我爱你,让我们来生再见”,就着一瓶烧酒,吞服了老鼠药。 察觉到客人神情异常,旅馆老板一早派人守在门外。 听到屋内传出“来生再见”这句话,当即破门而入,将朱文瀚送往医院抢救。 幸亏送医及时,朱文瀚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文章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 这类内容水分很大,为了博眼球,怎么夸张怎么来。 内容可以夸张一些,时间地点肯定不能乱写。 徐思齐注意到,江如梦入住的是樱花旅馆5号房,时间恰好是《世界报》刊登寻物启事那两天。 当初和方永岩第一次接头时,寻物启事上写的是5号房,其实在对门的11号房见面。 正常来说,通过内部调查,找出方永岩和情报员的接头方式,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毕竟都是自己人,这里面有很多便利条件。 只不过,像5号房和11号房这种区别,估计是很难查出来了。 …… 华伦路。 英百事务所。 周青山也在看报纸,同样是一份娱乐小报。 余晓婉推门走了进来,把一杯热茶放在桌子,说道:“这几天看你愁眉不展,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青山放下手里的报纸,轻轻叹了一口气,凝神沉思了半晌,说道:“等志成回来,我们开一个会。” 余晓婉迟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若秋出了事?” 周青山目光一闪:“你怎么知道?” 他和江如梦是单线联系,余晓婉和宁志成所知有限,并不知道若秋是何许人也。 余晓婉说道:“我乱猜的……” 房门一响,宁志成迈步走了进来,笑道:“两口子又说啥悄悄话呢?” 余晓婉脸一红,佯嗔道:“口无遮拦。” 宁志成正色说道:“晓婉,我这可不是口无遮拦,我是在帮你适应自己的角色。你看啊,若是有外人在场,有人拿你和老周开玩笑,你要是表现出不好意思,那就不对劲了,都老夫老妻了,应该很坦然才对。老周,我说的对不对?” 周青山喝了一口茶,看了看余晓婉和宁志成,说道:“晓婉,志成说的有道理。你还真得注意一下这方面的问题。要是被有心人察觉,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我性格就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 余晓婉辩解着说道。 周青山说道:“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都过来吧,临时开一个会。” 第211章 反转(一) 三人围坐一处。 周青山说道:“晓婉猜的没错。若秋确实出事了。本来,按照事先约定,周三中午,我和她应该见一面,可是,她始终没出现。” 宁志成想了想:“若秋会不会是遇到了麻烦,暂时脱不开身。比如,被特务跟踪,或者是生了病之类……”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没必要担心。事到如今,我也不用瞒你们了,她就是若秋。你们先看看这篇报道。” 周青山把报纸递了过去。 报纸上也刊登了江如梦和朱文瀚的相片。 看过了报纸,宁志成皱着眉说道:“老周,江如梦结过婚,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青山摇了摇头:“她从没提起过。” “故意隐瞒家庭背景,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组织纪律。”宁志成说道。 周青山说道:“即便如此,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她会不会叛变了?”余晓婉略微有些紧张。 周青山说道:“应该不会。过去了这么多天,江如梦若是叛变,我也早就被带进巡捕房。” 余晓婉说道:“那你也要当心。她知道你是谁。” 周青山点了点头:“我估计,短时间内,她不可能离开上海。大家都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找到她。另外,晓婉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平时出来进去,都要加倍留神,发现异常情况,要尽早提出来。” “知道了。” “明白。” 余晓婉说道:“上个月的活动经费,一直没有到账,以前都很准时,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青山说道:“再等两天吧,经费紧张也不是一两天了。晓婉,马上发报,汇报若秋失踪的情况。” “好。” 余晓婉转身去了更衣室。 更衣室位于最里面,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子。 从表面上看,更像是为余晓婉量身打造。其实这很正常,她是老板娘,享受特殊待遇理所当然。 更衣室的衣柜内,做了一个隐秘的夹层,电台就藏在夹层内。 如果中途来了外人,余晓婉就会暂停发报。 宁志成沉思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老周,我怎么觉得,若秋这件事、多少有些蹊跷呢?” “说说你的看法。” 周青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宁志成说道:“作为受过培训的特工人员,江如梦怎么会大意到,让一个普通人发现了秘密呢?” “你的意思是说……她故意让朱文瀚发现结婚证?” “没错。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我甚至认为,在这件事上,江如梦早有预谋。要不然,就解释不通,她随身携带一张十六开结婚证的行为。正常来说,既然答应了朱文瀚的求婚,对自己结过婚的情况,要么继续隐瞒,要么坦诚相告。否则的话,就显得别有用心。” “那也就是说,朱文瀚只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周青山眉头紧锁,凝神思索了一会,说道:“问题是,江如梦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志成说道:“只能问她自己了。” …… 周日。 豫园路183号。 仓永家门外。 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仓永太太打开了房门。 “你是?” “我前几天来过,代表巡捕房探望过仓永先生。我姓徐。”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徐探长?” “对。” “请进来说吧。” 进了屋子,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仓永太太,我今天来,有件事想请教仓永先生,他在家吗?” 仓永太太说道:“在的。请稍坐一下,我去叫他出来。” “好的。” 此刻,书房内。 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仓永宗严正在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忍”字。 房门哗啦一响,仓永太太迈步走了进来,回手又拉上了房门,来到仓永宗严近前,说道:“徐探长来了,说是有事请教。” 仓永宗严面无表情,写完“忍”字的最后一笔,说道:“由美一直想吃你做的料理,赶巧今天是周末,打电话请她过来吧。哦,顺便把真嗣找回来,他一定在学校打篮球。家里来了客人,我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要不要叫上秋山君?” “秋山君很忙,就不要打扰他了。” “是。” 仓永太太躬身退了出去。 仓永宗严不紧不慢,先到卫生间洗了手,换了一身很正式的和服,这才来到了会客厅。 徐思齐站在刀架前,正在端详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仓永宗严在门口看了一会,说道:“徐探长对剑道也有研究吗?” 徐思齐回过身,微笑着说道:“在新阴流大师兄面前,我的研究连皮毛都算不上。” 仓永宗严走了过来,伸手从刀架上取下长刀,说道:“看起来,任何人在徐探长眼里,都没有秘密。” 他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把,仓啷一声,雪亮的武士刀出鞘。 徐思齐赞道:“好剑!” 仓永宗严沉默了一会,说道:“在中国,这两个字连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词。” 徐思齐笑道:“想不到,仓永先生也有幽默的一面。” 仓永宗严还剑入鞘,轻轻放回刀架上,说道:“这对剑,是我初入新阴流时,恩师所赠。虽然并非名贵之物,但是伴我多年,早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徐思齐目光一闪:“重情重义的人,总是令人心生敬佩。” 仓永太太送来了茶点,跪坐在一旁给两人斟上茶水。 徐思齐说道:“仓永先生,你的伤好些了吗?” “感谢关心,基本痊愈了。” “要说到感谢,我应该感谢仓永先生才对,若不是你出手相助,犯人马彪很可能会再次逃脱。” “举手之劳而已。” “我今天来,是和一宗命案有关。” “请说。” “认识松本植树吗?” “认识谈不上,倒是见过一两次。他怎么了?” “两天前,他在十六铺码头附近溺亡。” “哦。” “你一点都不惊讶?” “人渣败类,死不足惜。” “他是日本人……” “有这样的同胞,是我的耻辱。” 仓永宗严气定神闲,看不出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第212章 反转(二) “认识蒋玉兰吗?” “不认识。” “她以前是一个人贩子,天津人。” “………” “今天早上,蒋玉兰在家里遭到谋杀。凶手作案手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仓永宗严默然片刻,缓缓说道:“徐探长,我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误会。你是巡捕房探长,不会无缘无故因为命案找上我。所以,有事还是请讲当面,你这样绕来绕去,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徐思齐笑了笑:“好,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松本植树的指纹,现场被人翻的很乱,看上去更像是入室抢劫杀人。松本植树向来品行不端,有过多次持械伤人前科,加上手头拮据,他有明显的作案动机。这是十六铺巡捕房的结论,贵国领馆代表也表示认可。” 仓永宗严面无表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徐思齐继续说道:“昨天,我审讯了桃花巷的日本浪人,根据他们供述,最近一段时间,松本植树四处寻找一个名叫兰姨的女人。所以,我现在也明白了,松本植树并非溺亡,而是遭人谋杀,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灭口,掩盖事实真相!仓永先生,你,就是那个凶手!” 仓永宗严面色一滞,淡淡的说道:“探长阁下,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松本植树?” 徐思齐说道:“如果有证据的话,今天的这次谈话,应该是在巡捕房审讯室,而不是在你的家里。” 仓永宗严冷笑道:“那也就是说,对我的所有指控,全凭探长阁下的臆想和猜测?”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岂有此理!” 仓永宗严猛然一拍茶几,震的茶水四处迸溅。 徐思齐说道:“仓永先生,真相到底是什么,其实你心知肚明……” 仓永宗严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着脸说道:“话不投机,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请你离开吧。” “十四年前,舍弟思源被人贩子拐走。对我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场飞来横祸。家里从合肥迁到天津,就是为了寻找弟弟的下落。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能够确定,兰姨就是当年的那个人贩子,她却离奇的死于非命……” 徐思齐目视着仓永真嗣,一字一句的说道:“仓永先生,请你诚实的告诉我,真嗣究竟是不是我弟弟思源?” 仓永太太脸色骤变,慌乱的说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徐思齐说道:“我没有胡说。真嗣的某些生活习惯,几乎和思源一模一样。况且,我听说,他并非两位的亲生骨肉,而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加上仓永先生的所作所为,我猜,那个人贩子应该是蒋桂兰吧?所以,通过以上分析,基本能够得出结论,仓永真嗣就是思源!” 仓永太太双目无神,喃喃着说道:“真嗣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他。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 哗啦! 仓永真嗣拉开了房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瞪着徐思齐。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紧张的秋山由美。 “真嗣……” “这里不欢迎你!” “真嗣,你也不小了,对事情应该有起码的判断能力……”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仓永真嗣一回手,仓啷一声,抽出了刀架上的武士刀 仓永太太背过身,无声的哭泣。 秋山由美颤声说道:“真嗣,你别乱来……” 仓永真嗣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忽然高举着武士刀,厉声说道:“让妈妈掉眼泪的人,都去死吧!” 徐思齐巍然不动。 静静的看着犹如野兽一般的仓永真嗣。 千钧一发之际,秋山由美脱口而出:“真嗣,你不能杀他!他、他是你哥哥!” 仓永真嗣一脸震惊,举刀的手也慢慢垂下来。 时间在一瞬间仿佛都已凝固。 会客厅内鸦雀无声。 仓永真嗣忽然走了过来,一把抓住秋山由美的手腕,说道:“由美,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仓永宗严沉声说道:“真嗣,不要听由美乱讲!” 此时的仓永真嗣,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执拗,并没有理会父亲的警告,目光只盯着秋山由美一个人,说道:“由美,你从不说谎。我希望,这次也一样,千万不要骗我!” 秋山由美迟疑了一会,嚅嚅着说道:“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仓永阿姨亲口说,你很有可能是徐探长的弟弟,他们说,你是抱养的。真嗣,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我又怕仓永阿姨伤心……” 仓永真嗣转过身,看着一言不发的仓永宗严,涩声说道:“父亲大人,由美是在说谎,对吗?” 仓永宗严默然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她没有说谎。你的确是徐思齐的弟弟。我们、只是你的养父母。这件事,我瞒了你十四年,现在瞒不住了,真嗣,你已经长大成人,想怎么做,就去做吧!” 仓永真嗣愕然半晌,武士刀脱手滑落在了地上。 仓永宗严叹息着,颓然的默然不语。 仓永太太停止了哭泣,用一种无法描述的悲伤表情,望着面色苍白的仓永真嗣。 “仓永先生、仓永太太,你们抚养真嗣长大成人,作为他的哥哥,万分感谢!” 徐思齐躬身一礼。 仓永宗严闷声说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仓永真嗣了,他是徐思源。” 徐思齐说道:“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言,这件事来的过于突然。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也没办法适应新的身份。这样吧,就像仓永先生所说,真嗣已经长大成人,该如何选择,就让他自己拿主意吧。” 见众人惊讶的看着自己。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真嗣可以有两个身份,他既是仓永家的儿子,同时也是我的弟弟。如果他喜欢,那就继续住在这里。最起码,也要让你们有一个过渡阶段。毕竟,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呢?” 第213章 反转(三) 入夜。 亚洲制铁株式会社。 吴淞制钢所。 在办公楼后面,有一栋灰白墙体的双层建筑。 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亚洲制铁株式会社制钢所实验中心 在任何钢铁企业,都有类似的研发部门。 电钢炉1课、电钢炉2课、动力1课、动力2课,诸如此类。 此刻,电钢炉2课正在进行的实验项目,绝对和炼钢没有半点关系。 房间大概有五十平方米左右,四周全部用钢板封闭,如同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容器,最顶端是厚厚的玻璃的罩子。 透过玻璃罩子能够看到,有两只猴子在里面四处走动。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五六个身穿工厂制服的男子,围坐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房门一开,秋山贺和仓永宗严迈步走了进来。 “吉野博士,准备好了吗?” 仓永宗严问道。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吉野博士说道:“一切准备就绪。” 看到容器里的猴子,仓永宗严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即便用猴子做替代品,起码也该找两只大一点的吧?” 吉野博士说道:“猴子的体型本来就小,这已经是最大的了。好在,它们和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处,做数据分析没有任何问题。” 仓永宗严闭了嘴,他并非专业人士,只能选择相信吉野博士。 秋山贺说道:“吉野博士,请开始吧。” 吉野博士做了一个手势,手下人立刻忙碌起来。 室内摆放着一台体积巨大的机器,打开机器电源按钮,亮起了十几个绿色指示灯。 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包括秋山贺和仓永宗严。 吉野博士走到机器近前,按下了标注“气体”两个字的电钮。 一股白烟缓缓进入了容器内。 猴子很好奇,在白烟中间跳来跳去。 大约两分钟后,其中一只猴子开始抓挠脖子,看上起似乎很痒的样子,举止也显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可能是感受到同伴的痛苦,另一只猴子抓耳挠腮,想要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帮才好。 没过半分钟,这只猴子也开始抓挠自己的脖子。 接下来的情形,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两只猴子状若癫狂,脖子很快被自己抓的鲜血淋漓。 它们四处乱跑乱撞,试图逃离这个可怕的空间。 面对钢板和防弹玻璃,对两只瘦小的猴子来说,无异于铜墙铁壁一般。 十分钟后,猴子终于停了下来。 蜷缩地上奄奄一息。 吉野博士按动另一个电钮,似乎启动了排风系统,容器内的白烟很快消失不见。 其他人员都在忙着整理各种数据。 仓永宗严摘下防毒面具,对吉野博士说道:“按照军部的要求,毒气弹的起效时间,必须控制在两分钟以内。战场上瞬息万变,如果给敌人太多的时间,势必给皇军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请仓永前辈放心,我一定抓紧时间改进。” 吉野博士客气的说道。 从实验中心出来,望着漫天的星光,秋山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仓永君,我实在难以理解,现在是和平时期,浪费大量人力财力,研制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生化武器,军部究竟有何打算?” 仓永宗严微微一笑:“对那些大国来说,所谓的日内瓦公约,只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没人会真正遵守。就比如美果人,根据情报显示,他们正在研制一种新式武器,据说威力远超常规武器。” “什么样的新式武器?” “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庞大的研发项目,代号曼哈顿计划。” “曼哈顿计划……” “美果人很狡猾,他们担心泄密,把计划交由非正府机构负责。这样一来,敌方情报人员就会无从下手。哦,军部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把研发部门设在你的工厂。” 秋山贺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仓永君,出于对你的信任,我接受了军部这项工作。最开始的时候,只说仿制照明弹、烟雾弹这类常规武器装备。可是,现在又开始研制芥子毒气弹……” 仓永宗严正色说道:“秋山君,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善河豚计划!绝无半点私心杂念!” “抱歉。” “无需抱歉。你是一个商人,不想和军方牵扯太多,我能够理解。不过,秋山君,你要明白一件事,身后有强大的帝国支持,你才有机会在上海开设钢铁厂,你才有机会以超低价拿到地皮,并且享有国民正府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如果你不是日本人,这些东西统统不存在!” “当然。” “秋山君,心里不要有顾虑,只是借用你的地方而已。” “唉,但愿这些毒气弹永远没机会使用!” “是啊,我也这么想。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似乎很难……” “真嗣怎么样了?” “还好。” “我听由美说,真嗣这几天情绪不是很高。” “他需要一点时间。” “真嗣……” “是徐思源。” “哦,对对对,徐思源。华捕探长徐思齐的弟弟……” 一路上谈谈说说。 两人乘车离开了吴淞制钢所。 …… 傍晚。 申江公寓。 四楼走廊内,阿桂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门口和顾倾城说着话。 “顾小姐,要不、到家里坐一下吧?” “不用了。他马上回来,我刚刚打过电话了。” “哦,这样啊……”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时间还早,不着急。” “………” “顾小姐。” “啊?” “上次来的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姑娘,是姐姐还是妹妹?” “上次……是哪次?” “周五中午那次。”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我跟她说话,她告诉我认错人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徐思齐拎着公事包匆匆走了过来。 “徐大探长,你说你也是的,给顾小姐一把门钥匙多好,省得每次来都在外面等……” 遇到对心思的人,阿桂聊起来没完没了。 徐思齐和顾倾城都是对她心思的人。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对阿桂的脾气秉性,徐思齐多少了解一些。含糊着敷衍了几句,赶忙掏钥匙开门。 第214章 反转(四) 进了屋子,两人对视了一会,情不自禁…… 对热恋中的男女来说,即便只有一周未见,时间都显得太过漫长。 “思齐……” “什么?” “你想我了吗?” “想。” “骗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也不说去家里看我。” “主要是工作太忙……” “借口!” “真不是借口。巡捕房最近事情特别多,有几次半夜才回家。” “我听阿桂说,玲珑来过了?” “来过。” “她经常来吗?” “不经常来,偶尔路过上来坐坐。倾城,工作还顺利吗?” 徐思齐岔开了话题。 提到了工作,顾倾城坐起了身子,兴奋的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国党党元!”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恭喜你了,顾倾城同志。”徐思齐戏谑着说道。 “你这句话和我们处长说的一字不差……” 说笑了一会,顾倾城终于想起此行目的,说道:“对了,母亲告诉我,你可能有事情和我商量。到底什么事啊,怎么我不知道,母亲反而知道呢?” 徐思齐心知肚明,顾太太是在催促自己,尽快向顾倾城求婚。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徐思齐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电话:“喂?” “是我。”电话另一端是顾玲珑的声音。 “有事吗?” “你现在方便吗?” “额、方便。你说吧。” “母亲告诉我……你和倾城很快就要结婚了,是吗?” “是。” “什么时间?” “大概、新年前后吧。” “这么大的事情,倾城怎么会不知道呢?” 徐思齐迟疑了一下:“她、刚刚知道。” 沉默了一会,顾玲珑轻声说道:“恭喜你们了。” 电话听筒内随即传来忙音。 顾玲珑挂断电话。 “思齐,谁来的电话?”顾倾城随口问道。 “玲珑。”徐思齐回答道。 顾倾城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故作出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哦,是玲珑啊。她找你做什么?”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替顾倾城摆了一个很正式的坐姿。 顾倾城一脸的莫名其妙:“思齐……” “坐着别动。” 徐思齐转身进了卧室,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锦盒。 锦盒内是一对金戒指,一枚戒指刻着“倾城”,另一枚戒指刻着“思齐”。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求婚信物。 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徐思齐也难免紧张。 他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快步往会客厅走,在门口和尾随前来的顾倾城撞了一个满怀。 咣当! 锦盒掉在了地板上。 戒指也滚落出来,一东一西兵分两路。 顾倾城捡起戒指,看到上面刻的名字,心里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她掩饰着激动,故作镇定的说道:“思齐,这是什么呀?”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让你在客厅里等,怎么就不听话呢?” 顾倾城娇嗔着说道:“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你以为我是玲珑吗?我就是要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倾城。” “嗯?” “嫁给我好吗?” “好。” 顾倾城噗嗤一笑,随即扑到徐思齐的怀里。 徐思齐笑道:“一点都不矜持。” “我就是这样……” 顾倾城嘴里嘟囔着,眼泪却没由来的从腮边滚落。 喜极而泣。 这是幸福的眼泪。 …… “思齐,日子定了吗?” “12月26日,农历十一月初十,那天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你看行吗?” “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忽然这么乖,我可有点不习惯。” “讨厌,我本来就乖嘛……” “别闹别闹,我去拿黄历给你看一下。” “我又看不懂。” “你是新娘子,看不懂也得看。” 一句“新娘子”,顾倾城犹如吃了蜜一样甜,含情脉脉的看着徐思齐。 台式黄历摆放在窗台一角。 徐思齐伸手拿起黄历,不经意朝楼下看了一眼。 仓永真嗣——徐思源穿过马路,快步朝申江公寓走过来。 “倾城,还要一件事,我正准备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找到思源了。” “谁?” “我弟弟徐思源。” “真的呀?” “真的。” “他人呢?” “暂时住在养父母家里。” “怎么找到的,快跟我说说。”顾倾城急不可耐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说来话长,等有空儿了,以后慢慢告诉你。” “现在就有时间,干嘛不快快告诉我。”顾倾城撅着嘴说道。 徐思齐笑道:“因为,他已经来了。” “啊?” “我也是刚看到,估计,他刚走到四楼。” “你不早说!” “怎么了?” “我这个样子……都怪你!” 顾倾城匆忙躲进了卧室,整理略显凌乱的妆容。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敲门声。 徐思齐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 徐思源安静的站在门外。 房门打开。 徐思源躬身一礼:“哥哥。” “思源啊,快进来。” “我来的冒昧,打扰了。” “傻小子,我是你哥哥,这里也是你的家,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是。” 任何人都是一样,不可能因为身份上的转变,一下子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更何况,徐思源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从饮食习惯、生活日常、言谈举止,包括所受到的教育,他始终以日本人的身份存在。 来到会客厅,徐思齐端来水果点心,陪着徐思源坐在沙发上。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还好。” “你养父母好吗?” “好。” “思源,今年春节前,我打算带你回一趟天津。” “回天津、做什么?” “祭奠父母。” “是。我听哥哥的安排。” 卧室房门一开,顾倾城迈步走了出来,她倒是落落大方,上下打量着略显局促的徐思源。 徐思齐在一旁做着引见:“思源,你今天来的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未婚妻顾倾城,也就是你未来的嫂子。倾城,他就是徐思源,我失散十四年的弟弟。” 徐思源再次躬身一礼:“嫂子。” 一句“嫂子”叫的顾倾城满脸通红, 第215章 反转(五) 虹口有很多日式餐馆,大大小小不下四五十家。 最着名的当属鹤桥酒馆。 老板也是下了血本,特意从日本高薪聘请来了名厨。 即便是日本人,若是经济条件一般,极少会光顾这种地方。 酒馆名气上去了,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在日式餐馆中,“鹤桥酒馆”四个字,基本等同于昂贵的代名词。 此刻,格调雅致的包间内,徐思齐、徐思源、顾倾城,三人围坐在一处,桌上摆满了各种精美的菜肴。 “思齐、思源,恭喜你们兄弟重逢,我们以茶代酒,干杯!” “干杯!” “干杯!” 三人喝的是茶,全都一饮而尽。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徐思源的眼睛也亮了。 他很少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平时路过鹤桥酒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向里面看一眼。 仓永宗严家境富裕,并不意味着会在徐思源身上大把花钱。 无关其他,只是一种教育方式。 服务生把一盘生鱼片放在桌子,躬身退了出去。 这是今天最后一道菜。 “居然是金枪鱼……” 徐思源惊讶的说道。 作为深海鱼类,金枪鱼很少会出现在餐桌上。 上海日式餐馆的生鱼片,基本都是鲈鱼,甚至用草鱼黑鱼替代。 满打满算,徐思源也只吃过两次金枪鱼。 一次是秋山贺请客,另一次是秋山由美十五岁生日宴。 顾倾城温言说道:“思源,多吃一点。哥哥特意为你点的,他说,吃惯了日式料理的人,肯定都喜欢生鱼片。” “谢谢哥哥。” 徐思源恭声说道。 徐思齐说道:“思源,你今天来找我,你养父母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们。” “为什么?” “主要是,我不想让他们多心,毕竟……” “思源,知道你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我查过词典,应该是饮水思源的意思。” “没错。饮水思源。做人不能忘本,仓永夫妇养你长大成人,这是天大的恩情,你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所以,这段时间,尽可能的多陪陪他们,我们徐家的孩子,可没有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哥哥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非常好。吃饭吧。” “是。” 徐思源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在吃的方面,他和同龄人并无太大差别,喜欢的菜会多吃一点。 顾倾城观察了一会,忍不住说道:“思源,生鱼片有那么好吃吗?” 徐思源说道:“嫂子,你也尝一尝,味道真的很棒。” 顾倾城连连摆手:“我不吃生的东西。” 徐思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继续大快朵颐。 一盘子生鱼片,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晚饭过后,送两人回去的途中。 徐思齐说道:“思源,你快毕业了吧?” “是。”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继续读书。” “有心仪的学校吗?” “我听说,复旦大学很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中文说的这么好,一定能够被录取……” 谈谈说说,轿车来到了豫园路183号附近。 徐思源开门下了车。 徐思齐说道:“倾城,你待在车里,我有话单独和思源说。” 顾倾城很理解,兄弟一别十四年,肯定有太多的心里话想说。 徐思齐下了车,拉着徐思源来到稍远的地方,说道:“回去告诉仓永先生,松本植树一案已经结案,让他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能够把你养育成人,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谢谢他。所以,明知道他是杀人凶手,我也不打算再追究。” “好的。” “去吧。” 目送徐思源进了家门,徐思齐转身回到了车里。 “这么快呀?我还以为,起码要说上一两个时辰呢。”顾倾城说道。 徐思齐说道:“他现在和我多少有些拘谨,慢慢来。” 轿车朝虹口巡捕房方向疾驰而去。 顾倾城疑惑的说道:“思齐,你走错路了吧?” 徐思齐说道:“时间还早,带你兜兜风。” “好呀,咱们去哪?” “外滩公园怎么样?” “去了好多次了……” “城隍庙?” “不好。” “那你说,想去哪?” “嗯……我想去吴淞口。” “不行。太远了,换一个近一点的地方。” “那就、先施百货吧。我听说,先施重新装潢过,安装了自动电梯,还新开设了露天观景台。” “好,就去先施!” “思齐,我还是想去吴淞口。” “你是上海人,还能没去过吴淞口?” “13岁那年,父亲带我去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吴淞口风景很美,我想去拍几张相片,思齐,求求你了……” “好好好,公休日我带你去。” 面对未婚妻的撒娇,徐思齐也招架不住。 况且,他也想去一趟吴淞口。 十几分钟后。 轿车从虹口巡捕房路过。 街边依然遍布各种小吃摊子,却已经不见了王五的馄饨摊子。 …… 豫园路183号。 仓永家。 仓永宗严推门走了进来。 仓永太太快步迎上前,躬身说道:“仓永君,您回来了。” 仓永宗严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门口的鞋子。 仓永太太立刻说道:“真嗣刚回来,回他自己房间了。” 仓永宗严脸色一沉:“我早就说过了,以后没有真嗣,只有徐思源,不要再搞错!” “是。” “家里有客人来?” 仓永宗严注意到,鞋柜还有一双女士鞋。 “是一位孙女士。她说,是你的老朋友。”仓永太太回答道。 仓永宗严换好了鞋子,迈步来到会客厅门口,对身后的仓永太太说道:“这里不用你了,去休息吧。” 仓永太太退了下去。 会客厅内,是面带微笑的南田云子。 “你来干什么?”仓永宗严淡淡的问道。 南田云子说道:“仓永君,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 仓永宗严打断了她的话头:“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教唆真嗣当你的枪!”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我怎么听说,以后没有真嗣,只有徐思源?别误会,我正要去卫生间,不小心听到了您和尊夫人的谈话。” 第216章 反转(六) “我的事情,特一课最好不要插手。” “真嗣……” 仓永宗严呛声说道:“南田课长,河豚计划极其重要,如果因此出了差错,不要说是小小的特一课,即便是特高课总部也承担不起!希望你好自为之!”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仓永君是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 “那也就是说,真嗣与河豚计划有关?” “无可奉告!”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今天来,要向仓永君求证一件事。一周前,松本植树在十六铺码头溺亡,作为领事馆代表,我前去巡捕房参与了案件调查。巡捕房给出的结论是,松本植树入室抢劫杀人,慌不择路不慎溺水,或者可以说是畏罪自杀。” 仓永宗严慢慢坐了下来。 南田云子继续说道:“仓永君,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仓永宗严说道:“我没有任何看法。” “我听说,仓永君曾经找到过那些浪人,请他们帮忙寻找一个名叫兰姨的人,哦,兰姨也就是被杀的蒋玉兰。巧合的是,蒋玉兰刚刚被杀,松本植树又离奇溺亡,现场我去过,很难想象,松本植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除非,按照事先约定,有人在那里等他……” “南田课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在十六铺码头等松本植树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 “然后呢?” “事情其实很简单,你指使松本植树杀了蒋玉兰,然后再除掉松本植树,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仓永君,你这一手很高明,即便巡捕房有怀疑,他们也找不到证据。因为,当事人都死了。” 仓永宗严冷笑道:“南田课长,你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仓永君,在这件事上,你几乎算对了每一步。只可惜,你低估了松本植树。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一个武士,手段虽然比不了新阴流大师兄,但是也并非一无是处。” 仓永宗严心里一惊,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是在他兜里找到的……” 南田云子掏出一个铜纽扣,轻轻放在了茶几上,说道:“那些愚蠢的巡捕认为,这是松本植树自己的纽扣。在不久前,我亲眼看到,仓永君的衣服上,好像也有一模一样的扣子。” 仓永宗严暗自懊恼,衣服扣子被人拽走,竟然会毫无察觉,实在太不应该了。 “残害同胞的行为,究竟该怎么处置,我不是很清楚。难道说,因为涉及河豚计划,就可以得到宽恕吗?这样吧,我回去询问一下石射领事,他是法学博士出身,一定会给我合理的解释。” 说完这番话,南田云子起身作势要走。 作为驻外领事馆,本国公民死亡出现疑点,肯定要派人跟进调查。 随着调查的深入,河豚计划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对于一个绝密计划而言,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仓永宗严沉声说道:“南田课长,请留步。” 南田云子停下脚步。 “如果……” “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好吧。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这么说,果然是你杀了松本植树。” “没错!” “为什么?” “他本就是一个废物,除了浪费粮食,什么也做不来。整天到处惹是生非,丢尽了帝国的脸面,这种人死不足惜。如果在临死前,能为河豚计划做点贡献,那也是他的光荣。” “仓永君的思路,我很喜欢。废物确实该死。” “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别太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两件事,第一件,我需要二十颗烟雾弹。” “快燃式烟雾弹?” “是的。你们制造的烟雾弹,更适合特工人员使用。” “可以。但是有一点,除了你之外,不能有任何人知道烟雾弹的来历。” “当然。” “第二件呢?” “第二件、真嗣要帮我做一件事……” “不行!” “仓永君,我保证,这次一点危险也没有。” “你要他做什么?” 南田云子迟疑了一下。 仓永宗严立刻说道:“如果你不想说,这件事没得谈。” “我需要一张巡捕房的特别通行证。” “特别通行证?” “对。” “特别通行证权限很大,除了要有巡捕房公章之外,必须由探长一级签字核准……” 南田云子微笑着说道:“最近一段时间,真嗣和徐思齐来往密切,以真嗣的手段,搞到一张通行证应该不难吧?” 仓永宗严本想拒绝。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把那颗铜纽扣放在茶几上。 仓永宗严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妥协。 南田云子离开后。 仓永宗严独自闷坐了一会,起身来到门口玄关处。 一件浅灰色西装马夹,挂在衣帽挂上。 事发当天,他正是穿着这件马夹,在十六铺码头附近,将松本植树按在水中活活溺死。 摘下了马夹,仓永宗严一下子就愣住了。 马夹上钮扣一个不缺。 注意到仓永宗严经常穿这件马夹,南田云子特意买了一颗相同的铜钮扣。 目的只有一个,给仓永宗严施加压力。 从目前来看,效果非常理想。 落入了对方的圈套,等于在智斗上输了一招。 即便发现上当受骗,以仓永宗严的身份,还不至于翻脸不认账。 那是小孩子的行为。 输了就是输了。 仓永宗严沉思了半晌,沿着楼梯缓步上楼。 来到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说道:“思源,睡了吗?” 吱呀一声,徐思源打开了房门。 仓永宗严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迈步走了进去。 “今天又去徐探长家了?” “是的。” “他对你怎么样?” “很好。” 仓永宗严点了点头,说道:“平时多走动、多来往,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也会慢慢升温。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搬到申江公寓。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可能永远住在养父母家里。” 仓永真嗣躬身说道:“是。父亲的嘱咐,我一定牢记于心!” “是养父。”仓永宗严纠正着说道。 第217章 反转(七) 吴淞口。 位于长江和黄浦江交汇处,这里是上海第一道门户。 今天是公休日,海滩上游人很多。 外地游客比较少,大部分都是上海本地人。 带上水桶和铁铲,欣赏风景之余,还能赶在涨潮之前,到海里挖到一些鲜活的贝类。 吃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挖海鲜的过程,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站在堤坝上,放眼望去,海里到处都是人。每人一把铁钩子,手边拎着小水桶,挖出来的贝类扔进桶里。 若是有人挖到罕见的贝类,立刻会引来小范围的围观,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羡慕嫉妒兼而有之。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便没准备工具,顾倾城也能积极参与其中。 她本就是一个爱热闹的姑娘。 时不时的还要摆上各种造型,让徐思齐在一旁负责拍照。 这是开心的时刻。 徐思齐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人毕竟不是机器,任谁也做不到时刻神经紧绷。 顾倾城直起腰身,低头看了看水桶——这是徐思齐擦车用的桶,一直放在后备厢里。 挖了半个多小时,桶里只有少量的蛏子、蚬子和海螺。 顾倾城叹了一口气:“嗳,失误了。” “怎么了?”徐思齐问道。 “你看看人家,拿的都是钩子,随便一钩,就能钩到贝壳。我这个不好用。”顾倾城甩了一下手里铁铲。 徐思齐笑道:“这还是花了高价买的。要不然,小姑娘肯定不能卖。” 距离顾倾城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学生,用一个绑在树枝上的铁片片,仔细搜索躲在沙滩下面的贝壳。 她就是那个卖给顾倾城铁铲的小姑娘。 顾倾城大声问道:“小妹妹,你挖了多少了?” “差不多半桶了。”女学生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顾倾城顿时语塞。 看来不是工具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回到了堤坝上,徐思齐拎来干净的海水,帮着顾倾城冲洗脚上的沙子。 再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要涨潮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钟,说道:“倾城,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 顾倾城意犹未尽,这种乐趣在上海是体验不到的。 十几分钟后,轿车进入了吴淞镇。 顾倾城四处看了看,问道:“思齐,怎么进镇子里来了?” 徐思齐说道:“没看报纸上说嘛,郊游吴淞口,必尝红烧鱼。吴淞镇的红烧鱼,据说是当地一绝,既然来了,怎么也该尝尝鲜才对。” 顾倾城也想起来,父亲曾经也提到过,吴淞镇的红烧鱼确实很有名。 吴淞镇滨临黄浦江,是渔船的停泊点和渔贩的落脚地。 因地制宜,食材得天独厚。 鲫鱼上市,烹制红烧鲍鱼。 刀鱼上市,烹制红烧刀鱼。 鲍鱼上市,自然就是红烧鲍鱼。 由于往来长兴岛和崇明岛的乘客,都在吴淞镇上下船,镇上餐饮业十分兴旺。 合兴饭馆位于临近黄浦江一侧。 相隔不远是吴淞制钢所东门。 若是从东门进去,步行用不上十分钟,很快就能走到实验中心。 继续往厂区深处走,是吴淞制钢所的核心部分,包括像电弧冶炼车间、动力车间、水处理车间等等。 进了合兴饭馆,徐思齐选了靠窗的桌位。隔着玻璃窗,远远的也能看到侧门情况。 门口有警卫站岗执勤,工人出入都要出示入厂证。 两人点了一份红烧鲍鱼,一份红烧鮰鱼,外加一份银鱼炒蛋。 这都是当地饭馆的拿手菜。 进入11月份,正是鱼类大量上市的季节。 肉质鲜嫩可口,最是美味。 很快,伙计端着大托盘,一路吆喝着上菜:“红烧鲍鱼一盘、红烧鮰鱼一盘、银鱼炒蛋一盘、白面馒头一屉。” 顾倾城掩嘴笑道:“思齐,我们点的菜,全都是鱼。” “到了吴淞镇,就是来吃鱼的。要是想吃鸡鸭肉,何必跑这么远……” 徐思齐的目光,看向了吴淞制钢所东门门口。 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开到门前。 其他出入工厂的车辆,不论是货车还是小轿车,一律要出示证件,货车还必须打开车厢查看。 这次不同了,看到道奇车开过来,站岗的警卫立刻开门放行。 很显然,这应该工厂内部车辆。 从警卫的态度来看,车主人的身份还不能低。 徐思齐留神看了一眼,道奇轿车车牌:沪。 顾倾城吃的津津有味,不住口的夸赞。 桌位距离柜台很近。 听到客人夸赞饭菜可口,老板心里很是得意。 眼见两位客人衣着光鲜,而且开着小轿车来的,身份非富即贵,反正不可能是普通老百姓。 对这类客人,自然是要巴结一番。 生意人都有趋利之心,老板的想法很简单。 这二位要是吃的满意,以后呼朋引类前来捧场,那可就不是一顿饭的问题了。 吩咐厨房加了一道菜,老板亲自端了过来,说道:“两位,这是小店赠送的辣椒炒鱿鱼。以后要是方便的话,还希望能常来捧场。” “谢谢了。菜味儿都不错,尤其是这道红烧鮰鱼,鲜嫩可口,真的是太棒了。” 出于礼貌,徐思齐顺嘴夸了几句。 红烧鮰鱼是招牌菜。 听了徐思齐的夸赞,老板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先生,不是我夸海口。整个吴淞镇,合兴的红烧鮰鱼绝对是头一号!远的不说,前两天,吴淞制钢所矢川课长尝过这道菜,说是世间少有的美味,还当场做了一首诗。” 徐思齐笑道:“看起来,矢川课长还是一位才子。” 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到其中一页,说道:“我当时心里高兴,请矢川课长写在本子上。先生,一看你就是文化人,首诗写的咋样?” ——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 这是宋代苏东坡的《戏作鮰鱼一绝》。 估计矢川课长也只是为了应景,多少有些存心戏耍饭馆老板。 让徐思齐惊讶的是,这首《细作鮰鱼一绝》,竟然是伊藤商社社长伊藤正刚的笔迹。 怪不得这家伙销声匿迹,一点消息也没有,原来是改了名字,躲到吴淞制钢所来了…… 第218章 反转(八)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办公室。 徐思齐和郑重相对而坐。 “昨天晚上,仓永宗严又去了吴淞制钢所。” “待了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 “秋山贺也去了吗?” “没有。” “准备一辆黑色道奇轿车,车牌号沪。” 郑重回想了一下:“道奇车、……好像是吴淞制钢所的车?” 徐思齐点了点头:“对。” “谁的车?” “制钢所负责人大岛弘一的专车。” “你有什么打算?” “等下次仓永宗严再去的时候,冒充大岛弘一跟进去,门口警卫对他的车从来不检查,看见车牌就放行。” “要我说,还不如扮成工人混进去,弄一个入厂证会更容易些……” “仓永宗严乘坐的是汽车,你还能指望,两条腿追上四个轮子吗?” “………” “这次派沈秋君去,他会讲日语,到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好。” 郑重想了想,说道:“思齐,仓永宗严是什么人,我们先不去管他,思源是你弟弟啊,你就放心让他继续住在仓永家?你们分开了十四年,他究竟是和你近,还是和仓永宗严近,真的很难讲。” “那你说该怎么办?”徐思齐问道。 郑重说道:“早一点让思源搬出来,见天儿和日本人住一起算怎么回事,有半个多月了吧?当然,一码归一码,仓永家对思源还算不错。至于仓永宗严暗地里做的勾当,另当别论。” 徐思齐说道:“昨天,思源的毕业考试成绩出来了,全校排名第一。” 郑重愣了一瞬,说道:“我先恭喜了。不过,我怎么觉得,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呢。” 徐思齐笑了笑:“先听我把话说完……” 郑重点燃一支香烟,等着听下文。 徐思齐继续说道:“考出了好成绩,他自己也很高兴,特意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陪他去大快乐滑旱冰。你也知道,大快乐在闸北,正常来说,从外白渡桥走是最近的路程……” 租界游乐场所众多,前来游玩的游客众多,华界自然是看着眼热。 于是,闸北也成立了名为大快乐的游乐场。 大快乐内部设施也算比较齐全,包括像弹子房、旱冰场、桌球室、网球场、赛狗场、室内游泳馆、滑梯、巨人步、沙盘等等。 其中最具有特色的是旱冰场。 相比较租界的旱冰场,大快乐旱冰场占地面积更大,对于旱冰爱好者显然更有吸引力。 徐思源也是一名旱冰爱好者。 公休日当天,徐思齐带上顾倾城、徐思源、秋山由美,经由外白渡桥赶往大快乐游乐场。 作为造价高昂的钢架桥,外白渡桥耗资巨大,费用全部由英租界工部局承担。 自从大桥修建落成后,慕名前来的市民络绎不绝。 明明没什么事,也要到外白渡桥上站一站,拍上几张照片以作留念。 对普通人来说,这不是一座桥那么简单,更是一处奇妙的风景。 为了尽快收回投资,外白渡桥设置了收费站,居住租界的外国人和公务人员免费,其他人等需要缴纳一角钱。 其他人等,主要指的是中国人。 为了防止华捕趁机徇私,让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免费过桥,巡捕房特意安排由印捕负责守桥。 听闻此项规定后,上海各界顿时一片哗然,认为这是赤果果的歧视。 迫于舆论压力之下,上海市政厅派代表和英租界工部局交涉,希望在外白渡桥问题上,能够尽量做到华洋一视同仁。 工部局做了让步,每次收费一角钱,改为收费0.5角钱。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中国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和为贵”这三个字无处不在。 既然英国人妥协了,干嘛还要得理不饶人呢? 从沸沸扬扬到偃旗息鼓,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件事再也无人问起。 每次0.5角钱不算多,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 只要从其他地方绕行,就可以省下过路费。 徐思齐当然不用绕行,他是英租界公务人员,只要出示通行证,就不必缴纳这笔钱。 讲到这里的时候,徐思齐也点上了一支香烟,说道:“后来,我发现,有人动过我的公事包。” “你的包,不是一直随身携带吗?”郑重不解的问道。 “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把公事包交给倾城保管。” “倾城……” “她从不乱动别人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难道是、思源?” “没错。” “你刚才不是说,公事包交给了倾城吗?” “倾城对思源没防备。”“这件事,你问过倾城吗?” “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思齐,我觉得吧,这种事还是要慎重。你不能只凭猜测,就认为思源动过你的包,别忘了,还有一个秋山由美呢。” “由美单纯正直,肯定不是她。” “动过了也没啥,可能只是出于好奇。对了,包里少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少。” “既然啥都没少,你怎么能断定有人动过公事包呢?” 徐思齐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公事包上做了暗记。不仅仅是公事包,家里很多地方都做了暗记。只要有人动过,我一定看得出来。” 对一名特工人员而言,若是察觉到了异常,就会加强严密防范措施。 这种常识性问题,郑重心里非常清楚。 徐思齐在防范谁? 最近频繁去家里的人,除了顾倾城之外,再就是徐思源了。 难不成,徐思齐早就对弟弟怀有戒心? 想一想似乎也不奇怪,思源毕竟是由日本人抚养成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起码在短时间内,还真是不好妄下定论。 “郑重,最近要侧重盯一下思源,看看他都和什么人接触。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就算他向着日本人,总算也是情有可原……” “是非曲直,回头我再和你细说。” 徐思齐打开公事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逐一翻来复去的仔细查看,目光最后落到了通行证上。 想起通过外白渡桥时,自己递给守桥印捕通行证,向来沉默寡言的徐思源,忽然和由美谈起了划旱冰技巧。 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第219章 反转(九) 一周后。 申江公寓四楼9号房。 徐思齐家里。 此刻,家里欢声笑语。 徐思齐、顾倾城、徐思源、秋山由美,围着餐桌团团而坐。 饭菜很丰盛,四凉四热,一共八道菜。 主食是四牌楼的三鲜馅饺子。 徐思齐伸手拿过桌上的锡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这是真正的纯粮酒,贺师自己酿的,他觉得不错,给我送来了一桶。哦,贺师是巡捕房的一个巡长,他家以前开过酒坊。” 顾倾城端过杯子抿了一口,立刻被呛的直咳嗽。 徐思齐笑道:“没经过勾兑,70度的原浆酒。” “你又不早说。”顾倾城佯嗔着说道。 即便隔着餐桌,都能感受到白酒辛辣的气味。 徐思齐站起身,看着掩嘴偷笑的秋山由美,说道:“由美,这杯酒,我敬你。” 秋山由美赶忙站起身:“徐大哥,敬我什么?” 徐思齐正色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和思源相认,可能还要费一番波折。甚至,永远也没机会相认。” 秋山由美嚅嚅着说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只是不想骗真嗣。” 徐思源说道:“由美,你又叫错了,不是真嗣,是徐思源。” “对不起,我叫习惯了……” 秋山由美心里七上八下,她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做的究竟是错是对。 徐思齐敬过了酒,拿起酒壶给徐思源也倒了一杯,说道:“思源,你更应该敬由美一杯。敬她的坦诚,敬她的人品。” “我不会喝酒……”徐思源说道。 徐思齐说道:“在乡下,你这个年龄都娶妻生子了,男子汉大丈夫,一杯酒不至于喝不下吧?” 七钱的酒杯,其实只倒了多半杯。 徐思源对秋山由美躬身一礼,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秋山由美慌乱的回了一礼。 徐思齐说道:“另外,我和倾城的婚期定下来了,12月26日,在圣三一教堂举行。” 秋山由美很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在教堂办婚礼?” 顾倾城解释着说道:“父母是基督徒,所以……” 徐思源端起杯子,开口说道:“哥哥,嫂子,恭喜你们。” 他这次喝的是茶水。 徐思齐和顾倾城是未婚夫妻,徐思源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倒是叫的顾倾城心花怒放。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三鲜饺子,我特意从四牌楼饺子馆买回来的。” “谢谢哥哥。” 徐思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用汤勺从饺子中间切开,先吃里面的虾仁,然后再吃其他部分。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在虹口巡捕房,我让你讲一个印象深刻的童年故事,当时没来得及讲,就被秋山先生和由美打断了。我猜,应该是关于饺子的故事吧?” 徐思源说道:“是的。养母说,我小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饺子,就知道先吃里面的虾仁,如果没有虾仁,莫名其妙的哭闹不停。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养母就会买回来带虾仁的三鲜饺子。” “幸亏你延续了习惯,要不然,我们这辈子怕是无缘再见了。” 徐思齐兴致很高,一杯接着一杯,一壶酒喝的见了底。 谈谈说说,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顾倾城率先进入角色,系上围裙在厨房收拾碗筷。 顾公馆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有专人伺候,不说是养尊处优,可也从来没做过家务。 洗了几个杯盘碗筷,厨房如同造反了一般。 徐思源说道:“嫂子,我来帮你吧?” 顾倾城赶忙说道:“不用不用,你去陪由美吧,哦,哥哥喝醉了,睡一会就没事了,别打扰他。” “知道了。” 徐思源退了出来,随手关上厨房门。 透过卧室门缝看了一会,徐思齐和衣而卧,脸朝着另一侧方向。 秋山由美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翻阅着《电影画刊》,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龄,最喜欢这类杂志。 “我也去找本书看……” 徐思源自言自语,迈步进了书房。 书桌有两个柜门,一个上着锁,另一个没上锁。 下班回家后,徐思齐会把公事包放在没上锁的柜门里,徐思源最近经常来,对哥哥的习惯非常了解。 打开柜门,黑色公事包果然在里面。 …… 一小时后。 卧室房门一响,徐思齐迈步走了出来。 客厅内只有顾倾城一个人。 “人呢?” “早就走了。” “怎么走了?” “主人在睡大觉,客人还不走干嘛?” “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 徐思齐揉着太阳穴,慢慢坐了下来。 顾倾城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思齐,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啊?” “装醉,装睡。” “我真喝多了……” “要不要我把酒壶拿来,现场演示一下?” “演示什么?” 顾倾城二话不说,起身快步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她拿来两个空杯子和刚刚用过的锡酒壶。 杯子并列摆放在茶几上。 酒壶倒进第一个杯子,是普通白水,倒进第二个杯子,竟然成了茶水。 顾倾城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苦笑道:“倾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倾城说道:“酒醉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没酒味呢?你躲在卧室装睡,是担心被人看出来吧?” 她到卧室给徐思齐盖被子,无意中凑近闻了闻,这才察觉到了异常,一个喝了一壶高度白酒的人,身上竟然没有半点酒味。 正常情况下,显然是不太可能。 思来想去,答案只能有一个——除了第一杯之外,徐思齐喝的根本不是酒!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区区七钱酒的酒味早就消失殆尽。 任何事情都一样,即便能瞒得过全世界,却很少能瞒过枕边人。 其实,酒壶名为“九曲鸳鸯壶”,也就是俗称的“鸩壶”。 这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懒人郑袖为方便服药发明的一种壶。 酒壶一分为二,中间有隔断,一边装水一边装药。 机关按钮设计极为隐蔽,壶嘴其实也分两段,倒酒的时候,以机关控制气压,按心意倒出酒或者水。 如果想害人,倒出来的就是毒酒,所以称为“鸩壶”。 第220章 反转(十) 事实上,酒壶里只有两杯酒。 剩下的都是水。 以顾倾城的性格,听说是自酿的纯粮酒,十有八九要尝试一下。 第一杯若是水,当场就会穿帮。 之所以强调自酿酒,是为了解释用酒壶装酒的理由。 如果是瓶装酒,何必多此一举倒进酒壶呢。 徐思源喝了一杯酒,他就会更加确信,酒壶里的确是70度的高度白酒。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创造机会。 徐思齐醉卧房中,几乎无需费心防范。 对徐思源而言,避开顾倾城和秋山由美的耳目,显然要容易得多。 ……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解释。 顾倾城惊讶的说道:“你怀疑思源?” “对。” “为什么?” “你等一下。” 徐思齐起身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拿出来了自己的公事包。 本来放在包里的特别通行证,如今已经不翼而飞。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 “哥哥,是我。”电话另一端是徐思源的声音。 “思源啊,有事吗?” “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 “未经你的同意,我拿走了你的通行证。” “你要通行证做什么?” “秋山叔叔有一批货,通关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所以……请放心,秋山叔叔保证,用过一次之后,立刻还回来。” “简直是胡闹!这是徇私舞弊懂吗?” “我错了……” 失散十四年的弟弟,说是受人教唆也好,还是自己一时糊涂也罢,当哥哥的还能怎么办? 正常情况下,最多也就是训斥一通。 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把亲弟弟送进监狱吧。 徐思源主动打来电话,说明“那批货”已经行将通关。 英租界四通八达,即便徐思齐有心派人去追,短时间内也无从查证。 …… 日领事馆。 特一课课长室。 南田云子一身男装,对着镜子左顾右盼。 她刚刚剪短了头发,尽量改头换面,不想让外人认出自己。 房门哗啦一响,酒井喜藏快步走了进来。 南田云子皱了皱眉,淡淡的说道:“酒井君,下次记得先敲门。毕竟,这里是特一课课长室。” “对不起,南田课长。”酒井喜藏躬身一礼。 “什么事?” “一和纱厂的事,查到线索了。” “说。” “基本可以确定,是国民正府派人干的。” “有证据吗?” “事发当天,一个名叫姜斌的人,曾经出现在无名河附近。” “姜斌是什么人?” “他作为上海市政厅代表,参与调查过英租界共党电台案。我怀疑,他真正的身份,很可能是国民正府警察系统的人。通常来说,间谍案一般都是由特务处接手。另外,姜斌能够被委以重任,说明他的职务不低。我建议,对此人应该多加留意……” 南田云子微微点了点头,基本认同了酒井喜藏的分析。 “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跟进。” “是!” “能不能将功补过,就看你的办事能力了。” “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华界不同于租界,特务处、党务调查处、警察局、缉私部门,他们对日本人会格外提防。所以,这件事最好交给中国人去办。中国人常说,以夷制夷,那我们就来一个以华制华。” “课长高见。” “在上海,张孝临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今天晚上,你亲自去找他,商量一下具体方案。” “张孝临那里,一向由伊藤君负责……” “伊藤正刚另有任务。” “明白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有很多事情,我们不方便出面,都需要张孝临从中帮忙。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相处要客气一点,不能让他觉得失了面子。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这一点,你要牢记在心!” “是!” 酒井喜藏迟疑了一会。 南田云子问道:“还有什么事?” 酒井喜藏说道:“还有就是、我总是觉得,一和纱厂发生爆炸之前,巡捕来的似乎过于凑巧……” “你是说,追捕逃犯林望川有假?” “我查过了,林望川的身份没问题,他确实是一个巨盗。只是,追捕的过程,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呢?” 南田云子心中一动,这种假设并非不可能。 事情的结果说明了一切,正是因为巡捕在纱厂大肆搜查,所以警卫才对地下室疏于防范。 酒井喜藏说道:“要不要让铃木暗中查一下?” 铃木是特一课发展的密探,公开身份是虹口巡捕房一名制服巡捕。 南田云子摇了摇头:“铃木职务低微,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况且,如果真的是一个局,至少是巡长级别参与其中。否则的话,林望川不可能凑巧逃进一和纱厂,那需要布置一个恰到好处的包围圈……” 铃铃铃! 桌上电话骤然响起。 南田云子拿起电话:“喂?” “南田课长,出事了!”电话另一端是小林彦五郎。 “说!” “通关的时候,连车带货让巡捕房查扣了。” “你没给巡捕看特别通行证?” “带队的巡长说,通行证有问题,他直接打电话给徐思齐……” “通行证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 “你现在在哪里?” “王家码头。” “等在那里。我马上请石射领事出面交涉。” “是。” 挂断电话,南田云子匆忙去见石射领事。 石射领事五十岁左右,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 他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中文说的极其流利。 在上海,他有很多私交不错的中国朋友,市.长吴铁承算是职务级别最高的一个。 领事公务繁忙,不是说随时随地都能见。 南田云子等了足足十分钟。 秘书这才请她进去。 进了宽敞的办公室,南田云子躬身一礼:“领事阁下,打扰了。” 石射放下手中的文件,戴上金丝眼镜,上下打量了南田云子一番,微笑着说道:“云子小姐,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出门的时候,小心不要被姑娘们缠住不放。” “您说笑了。我这是工作需要。” “明白了。找我什么事?” 第221章 反转(十一) “云子小姐,你能告诉我,被查扣的是哪类物资吗?” “是一批汽车零部件。” “汽车零部件?” “是。” “如果是汽车零部件,正常报关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避开海关检查呢?云子小姐,你应该学着坦诚一点。虽说我们并非上下级关系,不过,说到底,都是为了帝国效力,你没必要防备我。” 南田云子再次躬身一礼:“很抱歉。未经允许,凡是与河豚计划有关的情况,我无权向任何人透露。” 石射略一思索,伸手拿起了电话。 南田云子问道:“领事阁下,需要我回避吗?” 石射摆了摆手,示意南田云子坐在一旁。 电话接通后,石射换上一副亲切的语气,用英语和对方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南田云子坐立不安。 她心里很清楚,那批物资的重要性。 让徐思源冒险去偷通行证,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又过了十多分钟,石射终于挂断了电话。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云子小姐,工部局方面说,查扣的物资属于生化类原材料,这种东西出现在租界,在他们看来,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工部局将会销毁这批物资。” “销毁?” “没错。。” “领事阁下,物资对我们非常重要……” “贩运生化类原材料,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被允许。所以,我也没办法。另外,小林彦五郎是你们特高课的人吧?” “是的。” “按说,参与贩运的罪名也不小。好在有领事馆出面具保,工部局勉强答应,不予追究责任,所有人员全部驱逐出境。至于那批货,你就不要想了。工部局的意思,下不为例,他们不会声张……” 稍微停顿了一下,石射继续说道:“我个人意见,这件事到此为止。高层不可能出面斡旋,那样的话,等于是承认了我们在制造毒气弹。云子小姐,这就是你说的河豚计划吧?” 南田云子说道:“领事阁下,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 石射打断了她的话头,说道:“身为一名外交官,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对情报部门的秘密,我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有一点,以后但凡有类似情况,你可以直接向你的上级请示,外交途径解决不了这类问题。云子小姐,我马上要会见法国公使,请你先出去吧。”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神情黯然的退了出去。 她知道,石射领事生气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谓的重要机密,自己人一个字也不肯泄露,反而从工部局确认了情况。 换成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回到特一课课长室,南田云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她心里更不舒服。 整整一卡车生化毒剂原材料,不是说轻轻松松就能运到上海。 原本以为有了特别通行证,肯定一路绿灯顺利送到吴淞制钢所,没想到在最稳妥的环节出了问题。 她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后,说道:“让铃木查一下,徐思齐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为什么没能通过关卡……” 这种事并非机密,铃木很快查清了原因。 正常情况下,特别通行证盖上巡捕房大印,再由探长或总探长签字核准。 比如,拉塞尔签字的时候,签上全名就可以了。 徐思齐也一样,只需要签上“徐思齐”三个字,持有这张特别通行证,就可以在英租界畅通无阻。 这次,他签的是“徐思齐探长”。 多加了两个字,等于是程序上出了问题。 带队巡长当然要问清楚,这张有明显错误的通行证,究竟是不是徐思齐签发。 …… 南市。 一辆轿车停在街边。 车门一开,徐思齐从车里下来,迈步进了街边公用电话亭。 投进一枚硬币,拨通了警察局缉私科的号码。 “是刘科长吧?我是徐思齐。” “徐探长你好,有事吗?” “关于市政厅枪击案,我这边有线索了。电话里说不太方便,你要是有时间,我们见面详谈。” “有时间有时间,你现在在哪?” “外咸瓜街附近。最好找一个安静的场所,我对这边不熟悉,你觉得哪里比较适合?” “那就鸿运茶楼吧。哦,就在中华戏院斜对面,很好找。” “可以。” “好,十分钟后见。” “好的。” 鸿运茶楼是外咸瓜街最好的茶楼。 徐思齐提到了安静的场所,刘建明十有八九会想到鸿运茶楼。 代号“乌鸦”的国党奸细,潜伏在上海地下党内部,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徐思齐不敢冒险和组织上取得联系。 十五分钟前,他一路暗中尾随跟踪,亲眼看见姜斌进了中华戏院。 大白天独自来戏院看电影,显然不太符合特工人员身份。 徐思齐心里猜测,姜斌很可能是和乌鸦接头。 戏院这种地方,乌漆嘛黑的谁也看不见谁,哪怕是近距离监视,都不太可能看到对方的长相。 等到电影一散场,接头的人混在人群里各走各的,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徐思齐不敢进戏院。 要是让姜斌看到,肯定会起疑心。 独自在附近监视,又担心意外遇到熟人,约刘建明出来见面,恰好可以起到掩护的作用。 “乌鸦”会不会出现,徐思齐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人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 姜斌闲着没事,偶然路过进来看一场电影,这也并非不可能。 即便“乌鸦”出现了,怎么判断哪个是他? 对这个问题,徐思齐毫无头绪。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进了鸿运茶楼,徐思齐沿着楼梯迈步上二楼,对身后的伙计说道:“有包间吗?” “楼上六个包间,您随便坐。”伙计回答道。 时间还早,茶楼没有多少客人。 来到二楼,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就六号包间吧。对了,一会有位刘先生,你把他请上来。” “好的。您喝什么茶?云南普洱,西湖龙井、信阳毛尖、闽北乌龙茶,还有各种花茶,都是今年的新茶……” “一壶龙井,芙蓉糕一份,干果拼盘。就这些。” “您稍坐一会,马上就来。” 伙计退了下去。 第222章 反转(十二) 过了一会,刘建明匆匆赶来。 “徐探长,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刘科长请坐。” 落座之后,刘建明探身向楼下看了看,说道:“徐探长,你的车停哪了?” “我坐电车来的……”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解释着说道:“私下替华界查案,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刘建明说道:“徐探长办事谨慎,这一点最让人放心。” 徐思齐之所以没开车,主要是因为轿车太惹眼,担心让姜斌察觉到。 寒暄了一会,刘建明切入了正题,说道:“市政厅枪击案,上面十分重视,我们在租界办法不多,只能仰仗徐探长了。” “华界租界本是一体,华界若是不安宁,势必会影响到租界。就比如,当年的小刀会之乱,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也听人提起过,苏州河对岸杀的血流成河,租界内的民众也一样胆颤心惊……” 徐思齐嘴里敷衍着,时不时看一眼中华戏院门前。 一部电影至少90分钟。 若是来和“乌鸦”接头,姜斌不太可能等到电影结束。 特工接头见面,最多只需要十几分钟。 刘建明说道:“徐探长,那个少年枪手找到了吗?” 徐思齐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个人和我还有些瓜葛……” 此时,中华戏院门前,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头戴鸭舌帽的人下了车,身体背对着鸿运茶楼方向。 看他的打扮更像是一个男人。 付过了车钱,鸭舌帽四处看了看,迈步朝中华戏院走去。 即便帽檐压的很低,脸上也做了伪装,徐思齐还是认出来了,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竟然是江如梦! 人海茫茫的大上海,要说是凑巧遇见,概率上实在太低了。 况且,江如梦这副打扮,明显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她和陈炳笙同在政保任职,相互间认识的可能性很大。 难道江如梦就是乌鸦? 知道陈炳笙被派往上海,立刻通知姜斌暗中监视。 为了掩护情报来源,在陈炳笙行李箱中塞进一本伪造的克公赠书,就是让翁光明重视起来。 当天晚上,巡捕房对麦琪里14号展开突击搜查,许鸿达、姚慧兰,加上陈炳笙全都被抓。 姜斌无意中说了一句,认为许鸿达和姚慧兰是共党的重要人物。 做出这样的判断,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陈炳笙是整件事的起因,而且随身携带克公赠书,按说更像是上面派下来的大人物。 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陈炳笙为什么反而被忽略呢? 现在看起来,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江如梦认识陈炳笙,知道他是政保后勤科的技术人员,当然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假如江如梦是“乌鸦”,姜斌就会提前知道这件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显得合情合理了,担心陈炳笙供出自己,江如梦火速搭上朱文瀚。 麦琪里14号被查获,这件事影响面太大了。 正常情况下,共党方面肯定要展开调查,找出是在哪个环节泄密。 江如梦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怀疑,故意让朱文瀚发现结婚证,就是要借故暂时躲起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决定今后该怎么做,是继续在共党内部潜伏,还是恢复身份回到特务处、 毕竟,从情报层面来说,“乌鸦”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归根结底,江如梦躲的是共党,而不是为情所困的朱文瀚。 朱文瀚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挡箭牌。 …… 十几分钟后,姜斌独自出了戏院,上了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走出来,骑上一辆事先准备好的脚踏车,不远不近的跟在黄包车后面。 青衣男子名叫阿全,是张孝临的手下。 上次在礼查饭店附近,那些故意捣乱的黑衣人其中之一。 在巡捕房拘押了一晚,第二天全部被释放。 徐思齐见过他。 这家伙跟着姜斌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江如梦从戏院出来,快步朝街对面的电车站走去。 大约一小时之后,徐思齐和刘建明各自离开。 …… 两天后。 傍晚。 豫园路183号。 仓永宗严神色凝重,独自坐在书房内。 他刚刚和南田云子见过面,知道了生化毒剂原材料被查扣的原因。 很显然,徐思齐故意写错了特别通行证。 仓永宗严现在也明白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被徐思齐看出了破绽。 要不然,当哥哥的怎么会给弟弟下套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仓永宗严百思不得其解。 笃笃! 笃笃笃! 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仓永太太打开房门,一群巡捕如狼似虎的闯了进来。 带队的是一名英籍巡长,他背着手四处看了看,说道:“仓永真嗣在哪里?” 听了翻译的转述,仓永太太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巡长说道:“仓永真嗣与一宗枪击案有关……” “他才16岁,怎么可能和枪击案有关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书房房门一开,仓永宗严迈步走了出来。 “有没有搞错,到了巡捕房就知道了。二位如果不配合,我们只好强行搜查了。” 巡长的声音陡然提高:“来人,搜!” 仓永宗严说道:“慢着。你们等一下,我去叫他下来……” 说着话,他转身迈步上楼。 阁楼房门一开,徐思源出现在楼梯口。 一名华捕认识他,立刻说道:“他就是仓永真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思源身上。 仓永宗严暗暗叫苦,他本想着让徐思源从屋顶逃走,到日领事馆暂避一时,等到事态平息了再做打算。 领事馆享有外交豁免权,巡捕无权到领事馆抓人。 现在没办法了,只好看着徐思源迈步下楼,在经过身边时,仓永宗严低声说道:“情况不对劲,找机会跑,去领事馆找南田课长。” 徐思源轻轻点了点头。 在巡捕的看押下,徐思源从家里走了出来。 门外停着一辆厢式警车。 一共来了二十多名巡捕,看样子确实很重视。 第223章 反转(十三) 徐思源忽然反手一肘,狠狠撞在身后巡捕的肋部。 巡捕蹲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来。 其他巡捕见状一拥而上,想要制服这个出手迅捷的少年。 徐思源出手干净利落,三拳两脚打倒了两名巡捕,冲出包围圈朝街上跑去。 街上人来人往,巡捕肯定不敢开枪。 他从小在豫园路一带长大,对附近街区情况十分熟悉,以他的身手,只需要三两分钟时间,就有把握摆脱追捕。 路边停着一辆福特轿车。 徐思齐迈步下了车,横身拦住了去路。 巡捕在身后紧追不舍,徐思源来不及细想,大吼了一声冲了过去。 徐思齐猛然飞起一脚,来了一记侧踢,看似平淡无奇的招式,中途忽然变了方向。 徐思源躲闪不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巡捕也追到了近前,众人一拥而上,合力制住来不及起身的徐思源。 徐思源用日语喊道:“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思齐站在一旁,淡淡的说道:“你在华界开枪伤人,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工部局要求巡捕房协助调查,我只能服从命令。放心吧,到了巡捕房,只要供出幕后主使,我保你没事。” 挣扎中,徐思源被戴上了反铐。 目送着警车远去,徐思齐正准备要上车,身后传来仓永宗严的声音:“徐探长,请留步。” 徐思齐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巷子口的仓永宗严。 仓永宗严来到近前,盯着徐思齐看了一会,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有些事情想要当面请教。” 徐思齐说道:“那就车上说吧。” “好。” 仓永宗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徐思齐也上了车,开着车行驶了一段路,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 他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深深的吸了一口,说道:“仓永先生,你别着急。真嗣只要如实招供,巡捕房不会为难他。市政厅枪击案发生在华界,我们只是协助调查。” 仓永宗严目光一闪:“你刚才说、真嗣?” 徐思齐笑了笑:“当然是真嗣,他从来也不是徐思源。”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仓永先生,必须要承认,你的计划确实很周密。不过,有句古话说的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接下来的时间里,仓永宗严始终一言不发。 “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我设计的一个局……” 徐思齐摇下车窗,烟头准确弹进街边的垃圾桶,继续说道:“思源自幼被人贩子拐卖,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我跟好多人都提起过。你听说了这件事后,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利用仓永真嗣和思源年龄相仿,为我量身定做了一场兄弟相认的戏码。” “这件事至少有三个月的准备期。比如,在这个期间,仓永真嗣要经常去四牌楼饺子馆,点一份三鲜馅饺子,按照思源吃饺子的习惯,先吃里面的虾仁。这么做的目的,是让饺子馆的人对他有一个印象,即便将来我去问,他们说的和我看到的绝无纰漏。” “关于仓永真嗣童年吃饺子的故事,在适当的时候,还要给秋山由美多讲几次。小姑娘思想单纯,她肯定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仓永真嗣吃饺子的习惯,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之所以没把由美拉进来,我估计,主要是担心她说漏嘴。”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秋山由美也参与其中,她所做的一切,表面看是真情流露,其实都是预先排练好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对一个小姑娘而言,简直太可怕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我和仓永真嗣偶遇。四牌楼饺子馆是我家乡的口味,距离申江公寓也不算远。从概率上来讲,早早晚晚,我肯定会光顾一两次。只要进了饺子馆,偶遇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说的简单一点,我和仓永真嗣第一次见面,本来就是事先设的局。” “百老汇大厦竣工庆典仪式,真嗣故意和日本浪人发生冲突,从而被带进了巡捕房。其实都是安排好的计划,无非是让他找机会和我接触,让我更加确信,仓永真嗣很可能真的是思源。” “在桃花巷,你让松本植树去找一个名叫兰姨的人。其实,你是故意说给我听。对于我的身手,你想必也做了一番了解。另外,马彪的剔骨刀,应该也是你准备的,这件事属于突发事件,谁也想不到他能逃出来。你可能也是灵机一动,拼着挨一刀,让我有机会看到真嗣的血型。” “发现血型不符,出于职业本能,我首先会怀疑有人做了手脚。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开始反其道行之,不断设置障碍,用尽所有办法,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阻止我查明真相!” “按照蒋玉兰的外貌,你设计了人贩子兰姨的形象。这是为了让我相信,蒋玉兰就是人贩子兰姨。安排王五在虹口巡捕房附近摆馄饨摊,办法和四牌楼饺子馆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针对的是郑重。” “王五家里有四个孩子,日子过的很拮据。花钱买通这样一个人,实在不需要太费口舌。赶巧的是,那天我和郑重一起。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王五始终和郑重攀谈,绝没有和我聊两句的意思。现在我想明白了,他等的人是郑重,没必要理会其他人。” “在我赶到存德里之前,发现蒋玉兰死于非命,线索再次中断。哦,这里面要提一下,应该是你亲自动手杀了蒋玉兰,而不是随后赶到的松本植树。他的适时出现,只是为了让整件事合情合理。至于说,蒋玉兰是何许人也,我估计,她只是一个恰好符合兰姨特征的冤死鬼。”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小姑娘秋山由美。我猜,你们故意让由美听到所谓真相。等我找上门时,让仓永真嗣和我针锋相对,以由美的性格,十有八九会说出真相,即使她不说,你也一定有办法让她说出来……” 第224章 细节决定成败 “人在用餐的时候,心情应该很放松才对,比如,在鹤桥酒馆那次,仓永真嗣表现的最为明显。对比之下,吃三鲜馅饺子的时候,感觉就有些刻意,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徐思齐面带微笑,看着神色木然的仓永宗严。 仓永宗严沉默良久,开口说道:“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一点揭穿?” “我有权看完整本戏。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你处心积虑设了这样一个局,无外乎是我的身份。在英租界,华捕探长有很多便利,仓永真嗣若是成了我弟弟,就可以伺机利用这种便利……”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思齐严肃的说道:“仓永先生,整整一卡车的生化毒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仓永宗严撂下一句狠话,下了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他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特一课课长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说道:“南田课长,我是仓永宗严。” “仓永君,有事吗?” “真嗣被巡捕抓了,需要请石射领事出面保释。” “真嗣被抓了?”南田云子也很惊讶。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分钟前。” “巡捕为什么抓人?”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市政厅枪击案,警察局查到了真嗣是枪手!”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南田云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当初听我的,早一点给真嗣实践机会……” 仓永宗严打断了她的话头:“当务之急,是尽快保释真嗣。你可要知道,枪击案的幕后主使是你们特一课!加上原料被查扣那件事,真嗣若是如实招供,你想过后果吗?”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一定要快……” “仓永君,让真嗣冒充徐思齐弟弟,你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正是你的疏忽大意,直接导致原料被查扣。” “这件事,我会向上面解释。” “还有,巡捕房肯定盯上你了,最近千万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 “仓永君,再见。” 南田云子挂断了电话。 仓永宗严愣了一会,这才慢慢把电话放下。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仓永真嗣偷拿特别通行证,仓永宗严脱不了干系。 巡捕房当然会认为,仓永宗严和生化毒剂原料有牵涉,他的身份实际上已经暴露了,不适合继续担任河豚计划负责人。 …… 傍晚。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郑重推门走了进来。 徐思齐放在手中的报纸,问道:“审讯结果出来了吗?” 郑重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说道:“刚审了十分钟,日领事馆派人来了,询问仓永真嗣被抓的原因。秋山贺也出面具保,审讯只能暂时中止。”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拿不到仓永真嗣的口供,这件案子也只能草草结束。日领事馆出面了,加上一个工部局董事,保一个嫌疑层面的犯人,巡捕房没理由不放人。” 郑重说道:“警察局的刘建明提供了证词,哦,还有南市邮电所的工作人员,都能证明仓永真嗣当天出现过。问题是,没人见过仓永真嗣开枪,这些证据还不够充分。” “是啊,仓永真嗣背景复杂,有领事馆和秋山贺作保,加上工部局对日本人向来比较忌惮……” 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对仓永真嗣这件案子,他并不是很乐观。 从表面上看,幕后主使是特一课的南田云子。 制造十颗二十颗、甚至更多的炸弹,他们肯定有这个能力。 涉及一卡车的生化毒剂原料,绝不是一个情报机构能够撑起来的庞大计划。 郑重伸手拽过烟灰缸,弹了两下烟灰,多少有些不满的说道:“思齐,你也真是够可以的,连我都瞒。我还以为,这次真的找到思源了呢。” 徐思齐说道:“不是瞒你。那时候我也只是怀疑。” “那、你啥时候确定他是冒牌货?” “在存德里的时候。” “存德里?” “对。” “存德里、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打听兰姨的时候,附近好多街坊都认识她。” “不奇怪啊……” “一个害人不浅的人贩子,对外始终自称兰姨,这种人要是存心想躲起来,怎么可能还使用兰姨这个名字呢?”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郑重感到有些懊恼。 细节决定成败。 徐思齐为这句经典名言,增加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对一名特工而言,只要发现了一处疑点,再去倒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能发现更多的疑点。 郑重叹道:“看起来,你和思源重逢的日子,只能无限期延后了。”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现在也想开了,不一定非要找到思源。他只要还活在世上……” “乌鸦嘴!” “郑重,真的。理智的想一想,都过去十四年了,中国这么大,人海茫茫,找到的几率和大海捞针差不多。能找到,除非出现奇迹了。我只希望,他能衣食无忧的活着,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别太悲观了,我有个感觉,你们兄弟早晚会重逢!” 郑重出言安慰着。 其实他也知道,徐思齐说的更现实一些。 “但愿吧……” 徐思齐稳了稳心神,问道:“吴淞制钢所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郑重说道:“放心,都安排好了。就等仓永宗严了。” “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在这一两天之内。不过,接二连三的受挫,仓永宗严肯定会提高警惕。告诉沈秋君,务必要加倍小心。” “如果实在不行,干脆通知警察局硬闯。” “没有证据,上面不会同意这么做。处置不当,很容易造成外交事件。” “一卡车生化毒剂原料,这还不算证据吗?” “史都华刚刚去了一趟总捕房,按照工部局的意思,生化毒剂原料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势必会造成民众恐慌,况且,日本人也不可能承认。只能就地秘密销毁。所以,证据已经不存在了……” 第225章 接头 傍晚。 华伦路。 英百事务所。 周青山、宁志成、余晓曼,三人围坐在一起。 “上海财务处遭到破坏,许鸿达、姚慧兰、章亚范、陈炳笙,相继被捕。哦,陈炳笙就是代号山鹰的技术人员。本来,上面派他来上海,负责电台维修工作,没想到,刚一到上海就遭到了逮捕。” “内部一定出了叛徒!要不然,巡捕不可能动作这么快。我建议,暂停所有活动,全体进入蛰伏期,直到找出叛徒为止。要不然,我们在明,他在暗,做的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我同意志成的意见……”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周青山伸手拿起电话:“喂?” 一个暗哑的声音说道:“我找史蒂芬周。” 周青山说道:“我就是史蒂芬周。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冰。” 电话的另一端,是故意哑着嗓子说话的徐思齐。 “你说你是谁?” “冰。冰冷的冰。” 周青山说道:“冰?我的客户当中,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啊,先生,你的大名方便说一下吗?” 宁志成和余晓曼都竖起了耳朵。 徐思齐说道:“十分钟后,街心公园电话亭。” 说完这句话,他挂断了电话。 周青山略一思索,对余晓曼说道:“穿上外衣,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余晓曼问道。 “他让我去街心公园电话亭。” 夫妻俩到公园散散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如果周青山一个人出现,就会让有心人产生怀疑。 余晓曼挽着周青山的胳膊,有说有笑朝街心公园走去。 路过一楼恒记当铺时,迎面遇见当铺朝奉赵先生,互相打着招呼匆匆而过。 楼上楼下的邻居,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得也算融洽。 “青山,这件事、会不会有诈啊?”余晓曼边走边说道。 周青山说道:“随机应变。” “万一要是敌人……” “我们做股票经纪,以为客户有特殊要求,所以才过来接电话,仅此而已。” “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点。” “我会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街心公园。 周青山看了一眼手表,从英百事务所到街心公园,以正常的速度走路,用了不到九分钟。 这说明,对方做过精确的计算。 一分钟穿衣服,九分钟走到公园,时间刚好够用。 深秋时节,公园人很少。 一阵冷风吹过,树上的枯叶发出沙沙响声。 电话亭位于两棵松树中间。 如果不是走进了,根本看不到有人在里面接打电话。 两人刚走到电话亭近前,电话骤然响起。 余晓婉负责警戒。 周青山推门走了进去,伸手拿起电话机。 “喂?” “你很准时。” “这位先生,如果在佣金方面有特殊要求,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渔夫同志,我是情报员冰。很抱歉,出于安全考虑,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接头。” “你说的这些……” “种种迹象表明,有奸细潜伏在党的内部,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将会给组织造成更大的危害!另外,申明一点,我不是叛徒,方永岩同志遇害当天,并不是和我见面,而是和代号刺刀的情报员见面。” 徐思齐不敢说的太多。 如果说出奸细的详情,万一被“乌鸦”听到消息,很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之前在鸡鹅巷的时候,当着徐思齐的面,戴老板和姜斌提到过这件事。 没出事怎么都好,一旦“乌鸦”暴露了身份,即便听不懂江山方言,徐思齐也很可能会成为调查对象。 “刺刀”是李世群在共党的代号。 正常情况下,徐思齐知道“刺刀”这个代号很正常。 李世群在共党的身份,只有党部和特务处极少部分人知道。 所以,李世群的名字也不能提。 徐思齐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有人在《世界报》刊登一则寻物启事,内容是在大马路遗失米度牌怀表一块,镀银外壳实则为黄铜材质,如有拾到者,请务必送至樱花旅馆5号房刘先生,定有酬谢。这则广告,是我和方永岩的接头暗号……”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青山也不得不相信。 “广告是我登出去的,本意是想约你见面。” “当时,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所以……”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 “多谢。” “你汇报的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哦,这是组织程序问题。我相信你不是叛徒。原因很简单,如果你是叛徒,我早就被捕了,包括我们整条线上的同志……” 周青山回身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另外,因为你迟迟不肯露面,按照相关规定,以自动脱档处置。当然,只要能证明清白,组织上随时欢迎你回来!还有就是,你说的奸细问题,我们也在调查。” “查到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 “江如梦也是我党同志,对吧?” “你怎么知道?” “你在《世界报》刊登广告的当天,江如梦入住了樱花旅馆5号房。” “是的。江如梦的确是我党同志。只不过,她最近失踪了。” “我知道她在哪里。” “她在哪?” “小东门光华里134号。” “好,我知道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 徐思齐本想说,江如梦在中华戏院出现过。 可转念又一响,如果说起这件事,就必须提到姜斌的名字。 姜斌来上海时间很短,知道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要是提到他的名字,几乎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周青山就不是“乌鸦”呢? 真相没揭开之前,上海地下组织所有人都有嫌疑。 “另外什么?” 周青山催促着说道。 徐思齐目光一瞥,远处手电光乱晃,影影绰绰走来五六个人,肩上都挎着英式步枪,一看就是执勤巡街的巡捕。 他立刻挂断电话,从相反方向离开了现场。 打电话的地方,也是一处公用电话亭。 听筒里传来了忙音,周青山也知道,“冰”一定是遇到了突发情况。 第226章 直觉 元末明初,上海屡遭倭寇侵扰。 嘉靖三十二年,上海民众自发集资筑城。 城墙高2.4丈,周长9华里,城头筑有雉堞3600余个,敌楼烽火台2座,城壕宽6丈、深1.7丈、长1500余丈。 有城就有城门,前前后后修建了十座城门。 朝宗门、跨龙门、仪凤门、晏海门、朝阳门、尚文门、拱辰门、福佑门、障川门,宝带门。 另外,肇嘉浜、方浜、薛家浜,还各修建了一座水门。 水门连接黄浦江,与大小河浜全线贯通,潮汐水文变化一般无二。 小东门即宝带门。 民间约定成俗的称呼,让人一听就知道城门所处的方向。 小东门毗邻英租界,售卖各种洋货的商号比比皆是。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亨达商行。 光华里134号,位于亨达商行街对面的巷子里。 宁志成迈步进了商行。 两鬓斑白的陈老板迎上前,客气的说道:“先生,你需要点什么?” 宁志成说道:“随便看看。” 每天这样的客人很多。 陈老板也不在意,又去招呼其他顾客。 隔着玻璃窗,宁志成向外瞥了一眼,身穿灰色西装的周青山穿过马路,快步进了对面的巷子。 两人今天专程为江如梦而来。 一个进去找人,另一个在外面负责警戒。 他们暗中打听过了,光华里134号,确实住在一个年轻女子,体貌特征和江如梦基本一致。 来到134号门前,周青山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脸惊讶的江如梦站在门内。 进了屋子,周青山四处看了看,说道:“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江如梦摇了摇头。 周青山慢慢坐下来,审视的看了江如梦一会,说道:“如梦同志,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如梦默然片刻,低着头说道:“我也是没办法……我现在成了焦点人物,如果在公开场合露面,肯定会引来围观。那样的话,势必给组织带来危险。我只有躲起来,等到事态平息,再想办法恢复联络。” 周青山说道:“即使不方便见面。起码,你应该打一个电话。” “我不能打电话。” “为什么?” “麦琪里14号被巡捕房查抄,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了。” “我们内部有奸细!” “奸细?” “对。我若是打电话,很可能就此暴露了身份。” “这么说,你有怀疑的对象?” “没有。” “既然没有怀疑对象……” “直觉告诉我,在这种时候,最好谁都不要接触。” 周青山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深深的吸了两口,说道:“你是在怀疑我呢?” 江如梦面色平静的说道:“我没有。我说过了,是直觉……” “你这样的解释,很难让人信服。” “你什么意思?” “未经许可,擅自脱离组织,这种行为,知道是什么吗?” “脱档。” “如果解释不清,奸细的嫌疑……” 江如梦霍然起身,呛声说道:“周同志,请不要乱扣帽子。我若是奸细,你还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周青山抽了一口香烟,淡淡的说道:“从个人角度而言,我愿意相信你。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如果你是奸细,我就没机会坐在这里。早就进了巡捕房的审讯室。问题是,你忽然失踪……” 笃笃! 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江如梦来到门前,问道:“谁呀?” “是我。”屋外人回答道。 江如梦的脸色顿时变了。 周青山也站起身,目光警惕的看着江如梦。 “等一下,我穿衣服呢。” 江如梦回了一句。 她快步来到周青山近前,低声说道:“你躲一下,这个人你不方便见到。” “是敌人吗?”周青山问道。 “不知道。” 江如梦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周青山也不再多问,转身进了卧室内。 江如梦稳了稳心神,再次来到门前,伸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一袭青布长衫,面带微笑的陈炳笙。 他的手上拎着一盒点心,一网兜各种应季水果,看着像是来探望亲友一般。 进了屋子,陈炳笙目视着江如梦,说道:“瑞金一别,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江如梦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说呢?” “你跟踪我。” “算是吧。” “这么说,巡捕就在门外?” 陈炳笙笑道:“如梦,你乱说啥呢,以咱们俩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带巡捕来抓你。” 江如梦冷声说道:“咱俩没啥关系,最多也就是革命同志关系。” 陈炳笙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江如梦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陈炳笙四处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说道:“如梦,抽烟吗?” 江如梦说道:“我从不抽烟,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对对对,你不抽烟……我去买包洋火,马上回来。” 陈炳笙推门走了出去。 江如梦疑惑不解,不知道陈炳笙怎么忽然走了。 卧室房门一开,周青山走了出来。 “他是谁?” “………” “他刚才提到了瑞金……” “他就是山鹰。” 周青山吃了一惊:“山鹰不是被捕了吗?他怎么……” “这还不明白吗?他肯定是叛变投敌了,要不然应该关在监狱里才对。这里不能住了,我得马上走。” 江如梦嘴里说着话,动作迅速的收拾着李箱。 “他闻到了烟味,察觉到屋子里有人,这才匆忙离开。”周青山说道。 这一点,江如梦刚刚也想到了。 如果再不走,说不定在下一秒钟,巡捕就会破门而入。 周青山缓缓说道:“当初,我曾经问过你,认不认识山鹰,你说不认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你们不仅认识,而且互相还很熟悉。如梦同志,这件事,麻烦你解释一下。” 江如梦身子僵滞了一下,随即继续收拾行李箱。 忽然,屋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笃! 笃! 三长两短。 这是宁志成在示警。 意思是说有危险,让周青山立刻离开现场。 第227章 机不可失 见周青山从巷子里出来,宁志成快步迎上前,低声说道:“先出来的那个人,在亨达商行打电话,说的应该是暗语。长衫、灰色礼帽、刀条脸,八字胡……” 周青山说道:“知道了。盯住江如梦。” 江如梦拎着行李箱,上了街边的一辆黄包车,匆匆离去。 宁志成骑着脚踏车尾随其后。 周青山略一思索,迈步进了亨达商行。 柜台上放着一部电话机。 旁边立着标示牌:每分钟收费0.5元。 陈炳笙揣着手站在窗前,脸上带有焦急之色,不时的探身向外窥视。 周青山伸手拿起电话,快速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联合火油延期交割,想入手要尽快了。佣金还是老规矩,三个点。具体情况,电话里不方便说,还是面谈吧。我在小东门亨达商行。” 在外人看来,周青山在和客户谈论股票行情。 事实上,这是他和华科志之间的暗语。 意思就是说,有行动任务。 十几分钟后,华科志出现在亨达商行门前。 周青山迈步走了出去。 柜台上电话骤然响起,陈老板拿起电话听了一会,说道:“哪位是陈先生?” 陈炳笙赶忙说道:“我就是。” “陈先生,有电话找你。” 陈老板把电话机放在柜台上,笑道:“我也姓陈,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陈炳笙笑了笑,伸手拿起电话机,低声说道:“喂,我是陈炳笙。” “你先回来吧。”电话另一端是姜斌的声音。 “可是……” “我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好。” 陈炳笙付过电话费,迈步出了亨达商行。 来到街上,他径直朝城门口走去。 周青山转过身,对华科志使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他就是叛徒陈炳笙。” 华科志微微点了点头,不远不近的跟了过去。 正常情况下,先确定叛徒的住处,然后根据他的作息习惯安排锄奸行动。 周青山显然另有打算,他暗中观察了一会,慢慢跟在华科志身后,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今天就除掉他。” “我一个人来的,没帮手,没枪。”华科志边走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我帮你。” “为啥这么急?” “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要亲自问问他。” “好吧,我试试看。” 街上人来人往。 两人一前一后,倒像是彼此并不认识一样。 短暂交流后,随即拉开了距离。 上海老城厢,环城修筑了三座敌楼,小东门附近也有一座。 敌楼也称为谯楼,战时用于各段城防守军观察了望,平时也是巡逻士兵遮风避雨的休息场所。 若是发现敌军来袭,了望哨负责燃放狼烟报讯示警。 当初上海筑城时,主要是用来防御倭寇侵扰,城门洞修建的又矮又窄,经常发生交通拥堵情况。 上海市政厅已经在开会研究,打算拆掉基本处于废弃状态的城墙。 那样的话,老城厢和英租界连成一片,对经济发展无疑会起到推动的作用。 在这种大背景下,除了小孩子和恋爱中的男女,很少会有人到日渐破败的城墙上来。 目送着陈炳笙进了城门洞,华科志和周青山也随即跟了过去。 徐思齐略一思索,绕到敌楼一侧拾级而上。 深秋季节,城墙上寒风瑟瑟,放眼望过去,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站在城墙后面,城外景色尽收眼底。 很快,陈炳笙从城门洞出来,沿着城壕向北走去。 过了一会,华科志和周青山也相继出现。 天色越来越暗。 街上往来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 老城厢公共设施陈旧,尤其是城壕附近,几乎每隔二十多米,才架设一盏昏黄的路灯。 按照市政厅规定,晚上六点钟以后开启路灯。 现在是五点五十五分,距离开启路灯还有五分钟,街上依然是一片漆黑。 周青山紧走几步,来到华科志近前,说道:“机不可失,动手吧!” 华科志多少有些犹豫。 没接应没掩护,就这样草率动手,万一敌人设了埋伏怎么办? 周青山说道:“附近四通八达,三两分钟就能进入租界。况且,今天撞见陈炳笙,纯属意外情况,敌人不可能事先设伏。” 华科志略一思索,觉得周青山说的有道理。 只要跑回英租界,就算附近有埋伏,华界警察也一样毫无办法。 前面不远处,都是接连成片的巷子弄堂。 华科志蹲下身,从裤腿里抽出匕首,快步追上前面的陈炳笙。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六点零五分。 按说,路灯应该开启了。 城厢内灯火通明,路灯都已经按时亮起,城壕附近却依然一片漆黑。 城楼下,刀尖顶在陈炳笙肋部。 华科志低声说道:“兄弟,最近手头不太宽裕,借几块大洋花花。” 陈炳笙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好汉,有话好说。我兜里的钱,你都拿去吧。” “到那边去!” 华科志推了陈炳笙一把。 陈炳笙四处看了看,不情不愿的朝巷子里走去。 进了巷子,周青山从暗影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炳笙,说道:“陈炳笙,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陈炳笙这才警觉,这两位可不是打闷棍套白狼的帮会分子。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 “………” “再问你一次,认识江如梦吗?” “认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在瑞金的时候,我和她是男女朋友关系。后来,性格不合又分开了……” 陈炳笙心里忐忑不安。 他和章亚范适用于引渡条款,英租界把两人移交给了上海警察局。 凡是涉及共党的案子,最后都会落到特务处手里。 所以,在警察局待了几个小时,就被特务处派车接走。 按照姜斌的安排,陈炳笙住在城壕附近的安福巷,平时都有特务处的人暗中保护。 眼见自己遭到挟持,特务为什么还不出现? 难不成,因为路灯没开的缘故,他们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着特务处的人前来救援…… 第228章 扑朔迷离 路灯忽然亮了。 华科志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陈炳笙抓住了这个机会,猛然推了华科志一把,撒腿朝巷子外面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周青山说道:“别让他跑了!” 他和华科志都露了相,如果不除掉陈炳笙,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虽然警察不能进租界抓人,但是却可以请巡捕房协助,让陈炳笙守在主要街口认人。 周青山和华科志不可能永远不出现。 即便可以安全撤离,地下工作也将陷入被动的局面。 华科志手一扬,匕首飞了出去。 能担任行动队负责人,他手上的功夫可不白给。 匕首不偏不倚,正中陈炳笙后心。 陈炳笙身子晃了一下,咬牙又跑了十几米远,终于坚持不住扑倒在巷口。 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忽然倒在地上,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立刻引起了注意。 一个声音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华科志和周青山不敢耽搁,从相反方向出了巷子,快步朝租界方向走去。 巷口处,姜斌和两名特务跑了过来。 看着声息全无的陈炳笙,负责保护的特务也傻了眼。 姜斌看了他们一眼,冷冷的说道:“让你们贴身保护,就是这么保护的吗?” 特务心里有苦难言。 十分钟前,两人一个去买手电筒,另一个按照姜斌的意思,打电话询问市政处路灯的问题。 哪曾想,偏赶上这时候出事。 虽说姜斌就在附近,可谁敢质疑上司的失职? 姜斌呵斥着说道:“还傻站着干啥,凶手肯定没走远,快去追!” 两名特务不敢辩解,拎着手枪追进了巷子。 这一带的巷子四通八达,他们只有两个人,要想追踪到凶手的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 趴在地上的陈炳笙身子动了一下,声音微弱的说道:“姜副队长,救我……” 飞刀力量终归有限,并没有完全刺入要害,有三分之一刀刃留在外面。 姜斌回头看了看,身后有几个人远远的张望,他借着身体的遮挡,手背在刀把上用力一按。 用手背,是避免在刀把上留下指纹。 陈炳笙的眼睛陡然睁大,身体抽搐了一会,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直到死,他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常情况下,姜斌的这个举动无人能看得到。 徐思齐居高临下,加上巷口有路灯照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借着夜幕的掩护,他悄然下了敌楼。 今天是有针对性的监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徐思齐并没有开车,骑了一辆巡捕房的脚踏车。 脚踏车锁在亨达商行附近的巷子里。 掏出钥匙打开车锁。 亨达商行后门一开,顾玲珑迈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陈玉蓉。 顾玲珑和徐思齐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顾玲珑反应很快,立刻把身后的陈玉蓉挡住,说道:“嗳呀,你就别送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陈玉蓉笑道:“顾小姐亲自登门,在我家订了这么多货,不送一送怎么好意思呢。” “陈伯父优惠太多了,我才不好意思呢。” “嘻嘻,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全是看你的面子。玲珑,不是我替哥哥夸口,在整个上海,论起用情专一,哥哥绝对是当仁不让的首屈一指。就说那个徐思齐,他到底有啥好,吃着碗里惦记着盆里……” “越说越难听!” “一说徐思齐,你就不愿意听。唉,没见过这么护着姐夫的小姨子。” “行了行了,你都快赶上老妈子了。关门吧,明天教堂见。” “嗯,明天见。” 陈玉蓉关上了房门。 现在才晚上六点多钟,街上到处灯火通明,而租界的治安向来良好。 顾玲珑转回身,迈步来到徐思齐近前。 “你怎么会在这?”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顾玲珑掩嘴笑了一会,解释着说道:“在上海华界,凡是带有亨达字样的商号,都是玉蓉家的生意,小东门这边算是总店。哦,她家住在小东门附近,就在前面不远有一栋三层洋楼……” 得益于毗邻英租界十六铺码头,陈家主要经营各种洋货,最近几年间发展迅猛,在华界开设了五六家分号。 “你怎么到小东门来了?”顾玲珑问道。 她心里隐隐期盼,徐思齐或许是因自己而来。 当然,即便是稍纵即逝的念头,都会让她有一种无法释怀的罪恶感。 徐思齐说道:“我刚好路过。” “哦……” 明知道是这样的回答,顾玲珑还是略感失望。 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作为上下级的关系,今天也是一次交流的机会。 “你吃饭了没有?” 再次的异口同声,让徐思齐也笑了出来,说道:“如果第三句还是一模一样,我们俩明天可以去跑马厅赌马了,只要押的是同一匹马,家底儿押上估计都没问题。” 顾玲珑很认真的想了想,问道:“万一输了呢?” “输了就当买教训了。” 徐思齐只是在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把全部家当押在一匹马身上。 顾玲珑笑道:“还没等嫁过去,未婚夫先破了产,成了一个穷光蛋。知道我是始作俑者,倾城怕是要埋怨我一辈子。” 两人说笑着,沿街慢慢走了一会。 “二马路新开了一家爱丁堡西餐馆,据说是从英国请来的厨子,巡捕房拉塞尔探长说,那是他在上海吃过最正宗的西餐……” “今天,我想吃中餐。” 见徐思齐面露惊讶之色,顾玲珑面色平静的说道:“生活不能总是一成不变,适当的改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现在才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吃西餐,那时候只是为了迁就我……” 感觉聊天有点串味,徐思齐赶忙岔开话题,说道:“时间不早了,上车吧。” 他跨上了脚踏车,等着顾玲珑坐上来。 “你的车呢?” “出了一点小毛病,送去修车厂了。” “思齐,要是让倾城看到了,这次你打算怎么解释?” “问心无愧,不用解释。” “………” “顺路送你回去,顺路请未来的姨妹吃顿饭,还需要解释吗?” 第229章 蜀园川菜馆 夜凉如水。 徐思齐骑着脚踏车,载着顾玲珑沿街寻找中意的饭馆。 “再过一个月,我该改口叫你姐夫了……” 顾玲珑轻声说道。 徐思齐笑道:“我听说,改口是要包红包的吧?” “对呀,你准备包多大一个红包给我?” 本该是一句玩笑话,从顾玲珑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多少有些做作。 她也想营造轻松的氛围。 偏偏做不到。 听出了顾玲珑低落的情绪,徐思齐也只能继续装糊涂,说道:“红包的事先放一放……广东菜行吗?前面就有一家。” “我想吃川菜。”顾玲珑回答道。 除了本地口味的杭帮菜,街上最多的就是粤菜馆和川菜馆。 小东门城门口附近,一家名为“蜀园”的饭馆,算是附近比较知名的川菜馆。 天气逐渐转凉,川菜馆生意越来越兴旺。 徐思齐和顾玲珑进来时,饭馆一楼基本已经客满。 徐思齐知道,顾玲珑喜欢安静的环境。 他招手叫来伙计,问道:“还有包间吗?” “有的。二位楼上请。” 伙计头前带路,沿着木板楼梯来到了二楼。 楼上相对清静一些。 麻婆豆腐、鱼香肉丝、香辣虾,外加一道水煮鱼。 “知道我去玉蓉家做什么吗?” “不是说,订货吗?” “你怎么知道?” 顾玲珑很惊讶,本以为隔着十多米远,徐思齐听不到两人的谈话。 徐思齐笑道:“玉蓉声音很大,我想听不见也做不到。” 顾玲珑脸红了一下。 刚刚玉蓉口无遮拦,什么小姨子护姐夫这类话,徐思齐当然也都听到了。 街上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顾玲珑探身向下观看,借此岔开令人尴尬的话题。 一辆救护车和一辆军车相撞。 救护车受损严重,油箱被撞的漏油,汽油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抽烟的离远一点,着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救护车司机对围观人群大声说道。 救护车驾驶室下来一个人,正是负责保护陈炳笙的其中一名特务。 他来到军车司机近前,横眉立目的说道:“你会不会开车?” 军车司机也不含糊,瞪着眼睛说道:“怎么着,老子不会开车,你教教我啊?” 特务掏出证件,对着司机晃了一下,说道:“行啊,找个地方,我好好教教你怎么开车!” 军车司机只是一名上等兵,对方是少尉军衔,况且又是特务处的人,军车司机顿时软了下来。 救护车是走不了了,车上还拉着陈炳笙的尸体,准备送去医院安息间。 特务耍完了威风,还得想办法善后。 他可不想站在街上等医院派车来,看了看几乎完好无损的军车,不禁灵机一动,对军车司机说道:“救护车上有一具尸体,你帮着送去医院吧。至于造成的其他损失,我会通知你的长官处理。” “长官,我这是后勤补给车,你让我拉尸体,这个……” 军车司机颇有些为难。 特务眼睛一瞪:“要是打起仗来了,啥后勤补给车,伤兵不拉还是死人不拉?耽误了重要公务,你吃罪得起吗!”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大了可不止一级。军车司机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的打开车厢板。 陈炳笙的尸体,从救护车抬到了军车上。 马路和饭馆有一定的距离,加上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特务和军车司机争执的内容,顾玲珑和徐思齐并没有听到。 “我去玉蓉家的店,是替倾城采购嫁妆,陈伯父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市面上买不到的洋货,他都能……” 顾玲珑目光一瞥,看到从救护车抬下来的陈炳笙,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街灯的映照下,陈炳笙四肢无力垂下来,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衣服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 “我见过这个人。”顾玲珑脱口而出。 徐思齐也看到了,漫不经意的说道:“看样子是被人谋杀了。你在哪见过他?” 顾玲珑说道:“亨达商行……” 当时,陈炳笙匆匆进来,打完了电话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又过了一会,对方把电话打回来。 顾玲珑也在店里,坐在柜台里和陈玉蓉聊天。 在顾玲珑讲述过程中,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香气四溢的四道菜,外加两碗白米饭和一壶茉莉花茶。 刚刚看到了死人,顾玲珑感觉胃口有些不适。 徐思齐拿起茶壶,倒了一碗茶水推了过去,说道:“身为一名特工人员,要尽量克服心理上的反应。况且,那个人是死是活也不一定。” 顾玲珑呷了一口茶,压了压心头的恶心,低声说道:“死了。我看得很清楚。再说了,我只是一名发报员,又不是执行外勤任务的行动人员。要是每天面对死人,我明天就去找周站长辞职。” 徐思齐说道:“只要进了特务处,所有人一视同仁,发报员也不例外。你如果想辞职,趁着没有介入太多,还真是要抓紧了。” “你希望我辞职吗?” “动辄把辞职挂在嘴上,说明心里还缺少信仰,老实讲,我不希望有这样的发报员。” “………” “玲珑,如果总是这样三心二意,你还不如换一份工作。” “对不起,我错了。” 顾玲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煮鱼放进嘴里。 水煮鱼碗里漂着一层红油,让她联想到陈炳笙衣服上的血迹。 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一次好的体验。 此刻,徐思齐的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按照顾玲珑的描述,陈炳笙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把亨达商行的电话号码告诉接电话的人。 过了一会,对方把电话打回来了。 很显然,陈炳笙事先得到了吩咐,有急事就用亨达商行的电话。 亨达商行,是距离光华里最近的公用电话。 宁志成负责警戒,发现陈炳笙进了光华里134号,很快去而复返,立刻给周青山示警。 随后,周青山确认了陈炳笙的身份,叫来华科志实施锄奸行动。 城壕附近路灯故障,负责保护的特务也恰好不在,给华科志制造了下手的良机。 整件事似乎太过顺利了…… 第23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感谢书友古越谣歌打赏10000大洋!) 入夜。 吴淞制钢所。 目送着仓永宗严乘坐轿车进入了厂内,沈秋君驾驶着道奇轿车,中速朝大门口开了过去。 经过了一番乔装改扮,李彪也在车里。 论起高来高去的本领,他算是特别行动队中的佼佼者。 轿车来到大门口,警卫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 沈秋君没有停车,直接开了进去。 车牌号的道奇轿车,在吴淞制钢所可以畅通无阻。 李彪松了一口气,说道:“秋君,看到没有,那些二鬼子,对主子还真是恭敬。” “为首的那个,看着不像是中国人。” 沈秋君瞄了一眼倒车镜。 警卫当中,有一个身材矮小留着仁丹胡的男子。 仓永宗严乘坐的轿车在前方路口左转。 钢铁企业占地面积都很大。 高炉、冷却塔、煤气罐、水处理、焦炉、料仓、运输廊道、管线、铁路专用线,机车、专用运输车等等。 厂区内若是没有十几条马路,根本容不下众多车辆往来调度。 十几分钟后,仓永宗严乘坐的轿车,缓缓停在实验中心门前。 沈秋君不敢停留,加大油门开了过去。 李彪回身看了一会,喃喃着说道:“老家伙警惕性蛮高嘛,一个劲儿的朝这边看。” “现在呢,还再看吗?”沈秋君多少有些不太放心。 李彪说道:“没事了,他进去了。” 道奇车停在路边,两人下了车,顺着原路返回。 来到实验中心附近,沈秋君掏出微型相机,对着门前连拍了几张。 李彪低声说道:“光拍外面没用,我们应该进去摸摸情况……” 沈秋君表示同意。 派他们来,就是要摸一摸仓永宗严的底。 正门肯定进不去,门口有一名警卫往来巡视,只能去别处寻找机会。 绕到实验中心楼后,两人顿时傻了眼。 后窗一律用拇指粗细的钢条焊死。 看起来,正门是唯一出入口。 “嘘!有人来了!” 沈秋君一矮身,招呼着李彪躲进树丛中。 过了一会,一个黑影来到近前。 这个人身穿吴淞制钢所制服,从腰里解下一根足有十几米长的飞爪。 飞爪也称作百练索,状如鹰爪,共四趾,前三后一。前三趾为三节,后趾为两节,每节都装有机关,使飞爪伸缩自如。 飞爪主要用来攀爬高层建筑,只要抓住墙体或是其他固定物体,就可以拽着绳索爬上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个三两年功夫,想要将飞爪娴熟运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产物,现在很少有人去专门练习。 黑影四处看了看,忽然用力一扬手,将飞爪甩上了楼顶。 咔哒! 楼顶传来一声轻响。 黑影用力拽了拽,双手抓住绳索,身子慢慢爬了上去。 树丛中,沈秋君和李彪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里都十分惊讶,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来头。 “彪哥,你认为,他用什么办法进去?” “烟道。” 沈秋君不禁点了点头。 从烟道潜入,几乎是进入楼内唯一办法。 李彪低声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他探听到了情报,我们跟着他就行了……” 吴淞制钢所北侧就是黄埔江,江边修建了四座巨型冷却塔,为了便于外部维修,塔上有一排带有护栏的爬梯。 冷却塔与实验中心相隔很远,中间没有建筑物遮挡。 远远的望过去,冷却塔附近一片漆黑。 实验中心楼前灯光明亮,甚至专门架设一盏探照灯,主要是用来防范外人靠近。 两人驱车来到冷却塔下面,沈秋君负责在暗中警戒,李彪沿着爬梯爬上冷却塔,用望远镜观察实验中心。 居高临下,实验中心门前尽收眼底。 大约一小时后,十几名身穿制钢所制服的警卫,从楼内快步走了出来,拎着手电筒在附近搜索。 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暗藏短枪之类的武器。 过了一会,从树丛里慢慢吞吞出来一个黑影。 警卫立刻围了过去,六七道手电光照了过去,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 黑影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一名警卫走近了几步,仔细辨认了一会,说道:“哦,是田中君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尿急,方便一下。”田中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回答道。 “看到可疑的人没有?” “什么可疑的人?” “有人未经许可,擅自进入了实验中心……” “没看到。” 田中微微鞠了一躬,沿着马路朝冷却塔方向走过来。 他走的很慢,脸上一副强忍痛苦的神色。 李彪顺着爬梯下来,低声说道:“就是这个人!” 沈秋君接过望远镜,对着田中看了一会,说道:“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受伤了……” 话音未落,马路上出现了警卫的身影。 其中一个大声喝道:“田中君,请等一下!” 田中回头看了一眼,毫无预兆的发足狂奔,朝冷却塔这边跑了过来。 警卫们也追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开枪。 这不是开枪杀人的场所。 跑出了五十多米远,田中忽然蹲下身子,不停的干呕着。 沈秋君当机立断,轿车高速开了过去,急刹车停在了田中近前。 李彪打开车门,一伸手将田中拽进车里。 轿车随即加大油门,沿着江边的马路疾驰而去。 警卫们没想到,冷却塔附近居然藏着一辆轿车,追是追不上了,只能回去如实向仓永宗严报告。 车里的田中还在干呕,脸色也变成了黑紫色。 沈秋君看了一眼倒车镜,没见有追兵追上来,说道:“彪哥,他中毒了,必须多喝水。后备厢有水。” 说着话,他把车停了下来。 李彪迅速下了车,打开后备厢拿出一大瓶水,汽车随时需要加水,车里都会准备一些备用。 田中嗓子如同火烧的一样疼,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水,他也顾不上说话,一口气灌进去半瓶。 过了一会,感觉胃里一阵阵的恶心,赶忙摇下车窗,身子探出去呕吐不止。 他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沈秋君加大油门,轿车继续朝正门开去…… 第231章 芥子毒气 大门口得到了消息,在仁丹胡的指挥下,两名警卫正在关闭铁门。 如果大门上了锁,那可就彻底出不去了。 沈秋君猛踩油门,在大门行将关闭的瞬间,轿车呼啸着从中间撞了过去,两名警卫吓得躲到了一旁。 返回上海的途中,田中喝光了一瓶两公升水,喝了一路吐了一路。 如果不喝水,嗓子就会又疼又痒,让人抓心挠肝难以忍受。 临近市区的时候,田中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日本人?”李彪反问道。 “是的。” “那你……”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是国民正府的人吧?” “没错。” “幸亏我运气好,遇到了你们,要不然肯定被抓。哦,我是日本反战联盟的竹内良太,发现吴淞制钢所图谋不轨,伪造身份进入工厂担任领班。今天本想来一次探险,没想到,差一点出不来……” ——竹内良太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暂时躲到了朋友家里。 上海很大,浅野秀城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 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听从了朋友的意见,伪造了身份证件,进入日本人众多的吴淞制钢所。 幸运的是,招工负责人是他的同乡,听到久违的家乡话,两人都倍感亲切。 在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包括家乡极为偏僻的地名以及风俗习惯,竹内良太都对答如流,对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怀疑。 在同乡的关照下,顺利进入了制钢所,担任水处理车间一名领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吴淞制钢所产品课矢川课长,竟然是消失很久的伊藤正刚,这不禁让他大为吃惊。 间谍人员化名进入工厂,显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伊藤正刚属于特高课的人,他和浅野秀城分属不同的部门,对竹内良太的情况一无所知。 竹内良太认识伊藤正刚,伊藤正刚并不认识竹内良太。 通过一段时间的暗中监视,竹内良太查到了一些线索,吴淞制钢所实验中心大有文章。 平时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到了夜里就会显得比较繁忙。 身为社长的秋山贺多次前往实验中心。 最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就连新阴流大师兄仓永宗严也出现过。 在日本,新阴流是非常有名的剑派。 在幕府时代,新阴流门下弟子,一度占据了很多重要职位。 所以,即便仓永宗严再如何低调,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新阴流的大师兄。 从烟道潜入实验中心,竹内良太亲眼目睹了实验过程,他是具备军事常识的人,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中的毒?”沈秋君问道。 竹内良太说道:“实验结束后,吉野博士按了一下电钮,毒烟从烟道排出来,我当时躲在烟道里,被呛的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才被他们发现,警卫四处搜查也没找到人……” 后面的情况,李彪和沈秋君都看到了。 警卫在楼内找不到人,就到实验中心楼外搜索,竹内良太凭着日本人身份,算是暂时蒙混过关。 李彪问道:“那后来,警卫怎么又开始追你?” 竹内良太苦笑道:“我今天休息,本不该出现在工厂。他们一定是打电话问过了。” “你拼命往冷却塔跑,是想躲起来吗?” “当时嗓子痒的受不了,只想着赶紧喝几口水,我不是要去冷却塔,而是要去黄浦江边。” “跳江逃生?” “是的。” …… 按照竹内良太提供的情况,所谓的吴淞制钢所实验中心,根本就是制造生化武器的地下兵工厂。 若是受到毒气弹攻击,在没有防毒面具的情况下,下场就会竹内良太一样。 战场上生死都在一瞬间,哪来的时间去喝水。 结局可想而知。 “周站长怎么说?” “周站长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据实向上面报告。” “日本人狼子野心,暗地里制造生化武器,假想敌一定是我们。国府决策部门,应该提前做好相应的部署。最起码,驻扎在上海的国军部队,全员配发防毒面具,以防不测!” “思齐,干脆这么办得了,我们再去一次吴淞制钢所,捣毁那个什么实验中心!” 徐思齐摇了摇头:“即便捣毁了实验中心,他们还是可以另外换一个地方。况且,经过昨晚的闹腾,日本人肯定会有应对的策略。换句话说,即便警察上门,我估计,肯定什么证据也找不到。” 郑重哑口无言,一拳砸在桌上,发泄着心里的郁闷情绪。 即便将此事公之于众,日本人也可以矢口否认。 按照国民正府的一贯做派,在中日关系最为微妙的关键期,绝对不会做这种极易引发外交摩擦的事情。 “竹内良太现在怎么样了?”徐思齐问道。 郑重说道:“他目前在联勤二院住院治疗,全身水肿,脸上和手臂出现了红斑,局部有糜烂症状,听医生説,这是直接接触毒气的缘故,幸亏沈秋君处置及时,要不然,竹内良太的麻烦可就大了……” 徐思齐说道:“水肿、红斑、糜烂,从症状上来看,应该是芥子毒气。” 郑重说道:“医生也这么说。” “竹内良太是反战联盟的人,浅野秀城若是得知了消息,肯定会安排刺杀行动。” “放心吧,联勤二院是军队后勤医院,全天24小时有警卫执勤,警察局也派了专人贴身保护,应该没什么问题。” “浅野秀城的手段……” 徐思齐沉吟不语,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重想了想:“要不,提醒一下周站长,派几个人盯一下?”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喂?” “请问,是徐探长吗?”听筒里是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 “是我。你是蓝小姐吧?” “徐探长真是好耳力……” 电话里传来蓝蝶儿银铃般的笑声。 “是这样,下周五,在二马路圣三一教堂,本人新婚庆典,诚意邀请徐探长和顾小姐参加。请帖很快就会送到……” 第232章 好好享受生活吧 多伦路。 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鲛岛司令官面色阴沉,倒背双手站在窗前,望着操场上训练的陆战队士兵。 “报告司令官,仓永宗严来了。” “请他进来。” “是!” 卫兵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仓永宗严走了进来。 鲛岛并没有转身,依然注视着每天都能看到的士兵操练。 仓永宗严恭声说道:“司令官阁下,吴淞制钢所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昭和六年,上海发生大规模思维游形,英租界工部局警力不足,请求各国派兵协助维持治安。当时,皇军在上海并无常驻地面部队,只有势多、伏见、坚田,三艘巡洋舰停泊在吴淞口。我亲率59名陆战队队员登陆,那是皇军首次有地面部队进入上海……” 鲛岛慢慢转过身,目视着面色苍白的仓永宗严,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除了勇气和信心,谋略也同样不可或缺。试想一下,我若是不派兵,怎么会有今天的景象?现如今,我们有700名陆战队士兵常驻上海,帝国的利益得到了最大保障!” “谋略”两个字,让仓永宗严羞愧的低下了头。 很显然,这方面他做的不够好。 鲛岛坐在椅子上,说道:“仓永前辈,请坐吧。” 仓永宗严说道:“司令官阁下,我可以保证的是……” “当初,军部把河豚计划交给你负责,一是为了撇清和皇军的关系,二是看重你的智慧和经验。然而,事与愿违,河豚计划接二连三出状况。仓永前辈,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实验中心迁移到了江湾制铁厂,实际上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中国方面预先有了提防,这样的影响还小吗?” 鲛岛叹了一口气:“当初,我极力推荐你担任河豚计划负责人。中国有一句谚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就是那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人。今天叫你来,是要通知你一件事,军部和内务省经过磋商,河豚计划交由特高课负责,特高课是情报部门,更适合这项工作。” 仓永宗严愕然:“那我呢?” “仓永前辈,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好好享受生活吧。” “司令官阁下……” “军务在身,我就不留你了。” 鲛岛拿起桌上的文件,对这位新阴流大师兄下了逐客令。 仓永宗严愣了一会,神情沮丧的鞠了一躬,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回到家里,仓永太太迎上前,说道:“仓永君,您回来了。” 仓永宗严没说话,慢吞吞进了会客厅。 仓永太太察言观色,看出了丈夫心情不佳,说道:“午饭准备好了,现在开饭吗?” 仓永宗严说道:“去买一瓶酒来。” “仓永君,你从不喝酒……” “快去!” “是。” 饭菜几乎没动,一瓶菊正宗清酒见了底。 仓永宗严愤懑不平。 按照日海军军部的许诺,河豚计划实施成功后,他将被授予男爵称号,正式列入世袭制的贵族行列。 让仓永氏划入贵族行列,是仓永宗严最大的人生梦想。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现在可好,一句“好好享受生活吧”,就把自己打发了。 丈夫一言不发喝着闷酒,仓永太太也不敢多问,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真嗣回来没有?”仓永宗严忽然开口问道。 “还没有。也不知道真嗣现在怎么样了……” 仓永太太眼圈一红,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夫妻俩中年得子,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爱如珍宝。 只不过,爱的方式各有不同。 自从参与了河豚计划,仓永宗严野心日益膨胀,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能力超强的人,延续仓永家族的辉煌。 仓永太太则不同,她的想法很简单,儿子健健康康平安无事就好,何必一定要出人头地呢? 仓永宗严站起身,烦躁的说道:“别哭了,我这就去问问情况。” 说着话,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来到街上,被风一吹,仓永宗严醉意更浓。 他坐上一辆黄包车,直接赶奔日领馆去见南田云子。 …… “仓永君,你不应该白天来。” “白天还是晚上,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 “南田课长,河豚计划交由特高课负责,这件事是你一力促成的吧?” “仓永君太高抬我了,我不过是区区特一课课长,没那么大的能量去影响高层决策。河豚计划发生变化,主要还是最近事故频发。” 仓永宗严冷笑道:“无所谓了。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真嗣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至于巡捕房何时放人……” 南田云子想了想,说道:“估计不会太久,最多也就这一两天吧。” “上次我来问,你也是同样的回答!”仓永宗严阴着脸说道。 “仓永君,你也知道,在租界,我们的能力有限……” “你就不担心,真嗣把你供出去吗?” “不会的。真嗣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分寸。” “真嗣母亲每天在家里哭泣,你可知道我的心情?” 南田云子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语气淡淡的说道:“仓永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为了帝国的利益,你可以放弃尊严和生命。怎么,儿子多关押了几天,帝国的利益就不再重要了吗?” 仓永宗严霍然起身,目光逼视着一脸笑意的南田云子,呛声说道:“不要什么事都和帝国联系在一起!我为帝国效力的时候,你只是一个小孩子,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闻到了刺鼻的酒味,南田云子不禁皱了皱眉,说道:“仓永君,你喝酒了?” 仓永宗严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瞪着南田云子。 “受到一点挫折,借酒浇愁,可不是新阴流大师兄的做派。仓永君,恕我直言,你今天失态了。如果我是你,回家睡上一觉,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而不是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仓永宗严怒不可遏,说道:“南田课长,我正式通知你,真嗣出狱后,我将会带他回到国内,无论如何,他不会成为特一课的杀手!” 第233章 模棱两可也是一种态度 “仓永君,你不要意气用事,真嗣是难得的特工人才……” “我是他父亲。我有权决定他的未来!” 仓永宗严迈步朝门口走去,行将打开房门时,他停下了脚步,说道:“还有,希望在未来一两天内,能够看到真嗣回到家里。如果继续拖延下去,谁也不能保证,真嗣在巡捕房会不会说错话。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 说完这番话,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南田云子沉思良久,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说道:“备车。我要去拜会鲛岛司令官。不要挂领事馆车牌。五分钟后,在角门等我……” 大约四十分钟后,一身男装的南田云子乘车来到日海军陆战队驻地。 她熟门熟路,沿着楼梯来到三楼司令官办公室。 “我是新亚公司的孙舞阳,有事求见鲛岛司令官。” 南田云子对卫兵说道。 无论在何时何地,她很少轻易表露真实身份。 能够畅通无阻上到三楼,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卫兵不敢怠慢,赶忙去向鲛岛司令官禀报。 过了一会,南田云子被请进了办公室。 鲛岛笑容可掬的起身相迎。 在日本情报界,南田云子有着“帝国之花”的美誉,即便是大佐军衔的鲛岛,对这个名声在外的女人也很客气。 南田云子躬身一礼:“司令官阁下,打扰了。” “云子小姐,请坐。” “谢谢。” “云子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有件事,我需要向您通报一下,十分钟前,仓永宗严去了特一课……” 南田云子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鲛岛皱起了眉头。 南田云子继续说道:“我知道,您和仓永宗严关系很不一般,所以,特意前来请教,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鲛岛说道:“没必要大惊小怪吧,他只是多喝了两杯,发发牢骚而已。” “假如,他是认真的呢?” 鲛岛沉吟不语。 南田云子说道:“司令官阁下,我请问,身为天皇陛下的子民,若是具备特殊的才能,而不去为帝国效力,他的价值在哪里呢?” “即便仓永宗严有心替你们做事,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岁月不饶人,他今年怕是有五十岁了。”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仓永宗严。” 鲛岛闻言一愣:“那你说的是谁?” “他的儿子,仓永真嗣。” “………” “最近两年,我一直在观察仓永真嗣。他的行动能力堪称一流,正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人才。所以,司令官阁下,我恳请您,务必让仓永真嗣留下来!以他的天分和悟性,有机会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特工!” 鲛岛多少有些左右为难。 他心里很清楚,仓永宗严之所以愤然回国,是因为受到了不公正对待。 仓永宗严性格孤傲,如果强行让他全家留下来,势必会造成逆反心理。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 南田云子开口说道:“司令官阁下,只要您不反对,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鲛岛目光一闪:“你打算怎么处理?” 南田云子微微一笑,语气平淡的说道:“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以仓永宗严的年龄,突发疾病去世,想来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只要他死了,我就有把握说服仓永真嗣留下来……” 特高课想要动仓永宗严,必须征得海军方面的同意。 有时候,模棱两可也是一种态度。 就像鲛岛现在这样。 …… 两天后。 仓永真嗣出狱。 家人收拾行装准备回国。 最近几天,仓永宗严频繁往来领事馆,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 临行前的晚上,却突然暴毙在家中。 按照医生的说法,仓永宗严患有哮喘病,不知道为什么,当天他服用了超剂量的普萘洛尔。 普奈洛尔是β肾上腺素受体阻断药的一种,又名心得安。 这种药主要用于治疗心绞痛和心律失常。 哮喘患者若是服用了普奈洛尔,极易引起支气管平滑肌不适和鼻粘膜毛细血管收缩。 说的简单通俗一点,就是呼吸痉挛引发的窒息。 一个哮喘病患者,不可能主动服用这类药物,遭人暗算是大概率事情。 国民正府的特工部门,显然最具有作案动机。 即便没有南田云子从中挑拨,仓永真嗣也会这样认为。 …… 华伦路。 英百事务所。 周青山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说道:“在陈炳笙的事情上,江如梦说了谎,这很说明问题……” “船工同志怎么说?”余晓曼问道。 船工是华科志的代号。 周青山说道:“船工建议,对江如梦实施锄奸行动。” 余晓曼秀眉微蹙,说道:“单凭江如梦说谎,还不足以认定她就是奸细,万一错杀了好人……” 宁志成插话说道:“我同意船工的建议。江如梦不仅说谎,而且还擅自脱离组织,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两点足够了!” 余晓曼默然片刻,说道:“在这件事上,我持保留意见。” 宁志成说道:“老周,你拿个主意吧。” 周青山站在窗前,凝神沉思了半晌,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一致,我这就通知船工安排锄奸行动……哦,对了,志成,江如梦还住在顺记旅馆吗?” “她在顺记旅馆住了两晚,昨天下午搬到了二马路103号。”宁志成回答道。 余晓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周青山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志成说的对,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适用非常手段。江如梦不仅说谎,而且擅自脱离组织,很可能下一步就是公开投敌,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宁志成补充着说道:“即便她不是奸细,也是一个潜在的隐患。我们不能把组织安全,交到这样一个无信仰的人身上。” 余晓曼想了想,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个人觉得,应该给江如梦最后一次机会……起码给她解释的机会。” “你的意见,我会转告船工同志。”周青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第234章 阿全 周五。 圣三一教堂。 今天是蓝蝶儿的大婚之日。 宾客凭请柬入场,各家报馆的记者们都被挡在教堂外。 顾倾城一身白色洋装,站在教堂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徐思齐事先打过了电话,说是能晚来一会。 两人约好在教堂会合,顾倾城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看到人影。 一辆小轿车停在路边,在伴娘的陪同下,蓝蝶儿从车里走了下来。 记者们立刻蜂拥而上,照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蓝小姐,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能对钟爱你的影迷们说两句吗?” “蓝小姐,张靴凉特意发来贺电,方便透露一下电文内容吗?” “传闻你的新电影年底开拍,这次将会和哪位导演合作?” “蓝小姐,请问……” 面对七嘴八舌的提问,蓝蝶儿一概不予理会。 进入教堂后,她慢慢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倾城,微笑着说道:“你就是顾小姐吧?” 顾倾城说道:“是的。蓝小姐,恭喜你。” “谢谢。” 蓝蝶儿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没看见徐探长?” “他有事耽误一会,很快就到。” “那好。我要去换礼服,失陪了。” 前来观礼的宾客络绎不绝。 很多女眷认识顾倾城,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 此刻。 十六铺码头。 阿全嘴里叼着香烟,优哉游哉的揣着手四处闲逛。 他心里盘算着,一会找地方抽两口大烟,再去新乐会里找姑娘乐呵乐呵。 徐思齐暗中跟了一会,眼见附近无人经过,这才开口叫了一声:“阿全。” 阿全回头看了看:“你叫我?” “对。” “你谁呀?” “巡捕房的。” 徐思齐掏出证件晃了一下,他并没有打开证件内页,免得华捕探长身份吓到对方。 阿全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嬉皮笑脸的说道:“兄弟,找我啥事?我可早就改邪归正了,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四不骗,每天起早贪黑待在船上干活,要是不相信,你可以上船去打听打听,好多人可以证明……” “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那边聊两句。”徐思齐虚指了一下。 阿全也没当回事。 巡捕问话肯定涉及案情,掩人耳目也很正常。 “半个月前,财神码头货仓丢了两桶煤油,这件事你知道吗?” “听说了……” “当晚下着大雨,你灌醉了仓库库管,趁机偷走了煤油。” “警官,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如果没有证据,我会来找你吗?”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暗中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这里相对比较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到这边来,日本浪人松本植树,就是在这被仓永宗严溺死。 “您贵姓?”阿全问道。 “姓徐。” “徐巡捕,大家都是混码头的,看在张先生的面子上,你就高高手,放过我这一次吧。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保证随叫随到……” 阿全心里很清楚,既然这位徐巡捕敢这么说,肯定查到了证据。 好日子才刚刚开头,他可不想蹲大牢。 “按说,你是张孝临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么也该给点面子……” “就是就是。张先生一定会念您的好处。” 徐思齐面色陡然一寒,森然说道:“涉及到共党,就算是张孝临本人,我也不敢给这个面子!” 阿全愕然:“共党?啥、啥共党?” “上周三,你去中华戏院做什么?” “你咋知道我去戏院……” “你以为巡捕都是吃干饭的吗?我们早就注意你了!” “………” “说!” “去戏院、当然是看电影。” “《歌女红牡丹》好看吗?” 阿全连声说道:“好看好看,我最喜欢唱歌的电影……” 徐思齐冷笑道:“那天上映的是《啼笑因缘》,根本不是《歌女红牡丹》!” 阿全面色一滞,讪笑着说道:“我不识字,还以为是红牡丹呢……” 徐思齐说道:“我替你说吧,你去戏院,其实是和买主见面。根据我们的情报,那个买主,是一名共党分子!” 阿全吓了一跳:“徐巡捕,这话可不敢乱讲。就算是穷疯了,我也不敢和共党做生意啊。” “那你鬼鬼祟祟去戏院做什么?” “这个……” “你不说,那就跟我去一趟巡捕房,尝尝皮鞭沾凉水的滋味!” 阿全眼珠乱转,忽然喊了一嗓子:“有人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撒腿就跑。 徐思齐早有防范,脚下一个扫堂腿,阿全顿时摔的鼻青脸肿。 徐思齐掏出手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阿全脑袋上。 “徐巡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心走火……” 阿全吓得面如土色。 被枪顶在头上,没人能够保持冷静。 “勾结共党、拒捕、抢枪,迫于无奈之下,我只能开枪!本来没证据,现在你这个样子,证据也就有了。” 徐思齐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阿全连声说道:“我说我说,我那天去中华戏院,是奉命监视一个叫姜斌的人……” “姜斌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张孝临派你去的?” “是。” “接着说。” “说、说啥?” “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姜斌进去后,一个人坐在后排。过了一会,有人坐到他身边……” “那个人长什么样?” “电影院太黑了,看不清楚。张先生再三嘱咐,不让我跟的太近,免得让姜斌察觉。” “长相看不清楚,穿戴总能看清吧?” “差不多……” “那个人是不是穿着灰色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不是鸭舌帽,是礼帽。衣服、衣服好像是蓝色,要不就是黑色,反正肯定不是灰色。” 很显然,那个和姜斌见面的人,绝不可能是江如梦! 穿衣打扮截然不同。 大庭广众之下,江如梦没机会换另一套衣服。 况且,也没那个必要。 对一名情报员来说,若是察觉到危险,最好的办法是取消接头,而不是做一些引起怀疑的行为。 第235章 二马路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和徐思齐看到的大致相同。 问题是,江如梦为什么出现在中华戏院呢? 闲来无事去看电影? 显然不太可能。 阿全说道:“徐巡捕,事情都讲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吧?” 徐思齐笑了笑:“要是让你走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真的和共党没关系!那两桶煤油,我卖给了九宫殿的曲麻子,要是不信,你们可以去查……”阿全急赤白脸的辩解着。 九宫殿位于英法界河附近,属于半公开性质的黑市交易场所。 大到枪支弹药,小到花布香皂,经营范围包罗万象。 曲麻子是其中的活跃分子。 徐思齐忽然一伸手,一掌切在阿全脖颈动脉。 这个部位遍布迷走神经,只要击打力量恰到好处,人在瞬间会陷入晕厥状态。 阿全一声没吭,眼白上翻,身子瘫软在地上。 徐思齐拿出事先准备的麻绳,捆住阿全的手脚,拖拽到江边推了下去。 想要不泄露身份,杀人灭口是唯一办法。 否则的话,无论是张孝临还是日本人,肯定会对徐思齐产生怀疑。 阿全劣迹斑斑,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对这种死不足惜的人渣,徐思齐心里毫无愧疚。 …… 圣三一教堂。 下午3点55分。 祭台上摆放着圣水,琴师和神父都已经就位。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悄悄坐到了顾倾城身边,低声说道:“我没迟到吧?” “你去哪了?等了你一个多小时。”顾倾城抱怨着说道。 “没办法,今天又不是公休日,巡捕房事情多……”徐思齐解释着说道。 琴师开始演奏《婚礼进行曲》。 …… 半小时前。 二马路103号。 江如梦估算了一下时间,带上随身挎包出了家门。 朱文翰站在路口,焦急的东张西望。 江如梦迈步走了过去,说道:“我在这。” 朱文翰面色一喜,伸手抓住了江如梦的胳膊,激动的说道:“如梦,你终于肯见我了,太好了!你知道嘛,没有你的日子,我简直是度日如年,生活就像白水一样没滋没味,接到你的电话,我兴奋的差一点跳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成什么样子。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江如梦轻轻把手抽出来。 “都是我的错。如梦,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以后我保证……” “我们一定要在大街上说话吗?” “对对对。那你说,去哪里?” “有好多话,我想和你说说清楚。” 步行三两分钟,街边有一家红玫瑰咖啡馆。 两人进了咖啡馆。 落座之后,朱文翰目光热切,深情的凝视着江如梦,说道:“我想过了,那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吵架,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江如梦说道:“为了我,你差一点丢了命。听说了这件事,我心里非常愧疚……况且,是我有错在先,不该隐瞒婚姻情况。文翰,对不起。” 朱文翰赶忙说道:“没有没有。这种事无论换成谁,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主要还是我的问题,要是能稍微体谅你的心情,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咖啡馆房门一开,王贵勇迈步走了进来。 服务生迎上前:“欢迎光临。先生,您几位?” “一位。” 王贵勇的目光,在江如梦身上一扫而过。 “您这边请。” 服务生头前引路。 “就这吧。” “您喝点什么?” “一杯咖啡。” “您稍等。” 王贵勇的桌位,在江如梦侧后方。 自从乔振东死后,其他同学没了主心骨,都陆续返回东北。 王贵勇没走,选择留了下来。 对这些从东北来的学生,华科志一直都非常关注,加上行动队缺少人手,王贵勇最终通过了考察。 此刻,华科志戴着一副茶色墨镜,嘴里叼着香烟,隔着玻璃窗,暗中监视咖啡馆里的江如梦。 一名青年走过来,低声说道:“贵勇进去了。随时可以动手。” 华科志说道:“先不急,盯住她就行了。” 二马路属于繁华路段。 每隔三五分钟,就有一队巡捕经过。 考虑到事后撤离的问题,华科志当然不会在咖啡馆动手。 “队长,贵勇能行吗?他第一次执行锄奸任务,可别失了手。” 青年多少有些不太放心。 华科志淡淡的说道:“玉不琢不成器。任何事都有第一次。贵勇要是失手,我来善后……” 咖啡馆内,江如梦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面小镜子。 她一边和朱文翰说话,一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看似在修饰妆容,其实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王贵勇略显紧张的面孔,出现在了镜子里。 江如梦略一思索,温言说道:“文翰,陪我去一下卫生间好吗?” 朱文翰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女人去卫生间,自己跟着算怎么回事? 江如梦说道:“跟着来,你就明白了。” “哦,好的好的。” 朱文翰一点也没起疑心。 江如梦主动约自己见面,说明心里有复合的想法。 幸福触手可及。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江如梦站起身,目不斜视的从王贵勇桌旁走过。 朱文翰态度殷勤的陪在身边。 卫生间在咖啡馆最里面,外间是洗手池。 紧邻还修了一个鱼池。 十几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池子里游来游去。 江如梦用余光瞥了一眼,见王贵勇也跟了过来,低声说道:“文翰,那个人鬼鬼祟祟,看着不像好人,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害怕……” 朱文翰恍然大悟,怪不得江如梦让自己陪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作为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无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瞪着慢慢走近的王贵勇。 王贵勇停下脚步,兴致勃勃观赏水池里的热带鱼。 看了一会,迈步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不紧不慢的洗手。 女卫生间里,忽然传来开窗户的声音。 王贵勇心念一动,迈步就要往里闯。 朱文翰横身拦住去路,呵斥道:“这是女卫生间,你想干什么?” 第236章 奸细是谁? 红玫瑰咖啡馆后面,是一条青石板小路。 江如梦疾步快走,她心里暗自高兴,利用朱文瀚对自己的言听计从,这才能顺利摆脱监视。 监视者是哪方面的人呢? 国党? 还是共党?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事情显而易见,周青山和陈炳笙先后找上门,肯定会安排人监视自己的行踪。 前面不远处是圣三一教堂。 远远的望过去,教堂门前很是热闹,身穿白色婚纱的蓝蝶儿笑靥如花,挽着丈夫款款走了出来。 婚礼刚刚结束,马上要去举办婚宴的新都饭店。 看到这一幕,江如梦放缓了脚步,心里不免有些自怜自艾。 蓝蝶儿所拥有的一切,真是令人心生羡慕。 反观自己,每天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果不是共党,就不会这样了……” 江如梦喃喃自语着。 担心熟人看见自己,她低着头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江小姐。” 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江如梦顿时僵住,慢慢转回身,看着走到近前的华科志。 “你是谁?” “船工。” 江如梦脸色骤变。 “船工”主要负责锄奸任务,他找上自己肯定没好事。 “我代表组织,找你核实一件事。” “什么事?”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那边谈。” 华科志伸手指了一下。 “前几天,我和渔夫见过面,事情已经说清楚了。” 江如梦强作镇定。 华科志说道:“江同志,请你配合调查!” 江如梦目光一瞥,一个青衣男子走过来,不远不近的拦住了去路。 没办法,只好按照胡尔克的意思,朝巷子深处走去。 小巷紧邻圣三一教堂。 沿着巷子继续走,其实也是教堂的角门。 来到角门近前,华科志四处看了看,对青衣男子使了一个眼色。 青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守在附近负责警戒。 “认识陈炳笙吗?” “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 “陈炳笙亲口告诉我,你们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很熟。” 江如梦低头不语。 华科志缓缓说道:“听说陈炳笙要来上海,你通知了国党特务处的人,暗中进行跟踪监视。然后会合英租界巡捕房,对麦琪里14号突击搜查。江如梦,你就是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 江如梦沉默了一会,涩声说道:“奸细另有其人……” “是谁?” “我也在查。” “查到了吗?” “没有。” “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们内部有国党奸细?” “其实……我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只不过,证据不足,现在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也没人相信。” “江如梦,我警告你,不要试图转移视线!” “我没有。” “在陈炳笙的问题上,你为什么要说谎?” “在瑞金的时候,我和他确实好过。不过,通过一段时间接触,感觉彼此并不适合,我主动提出了分开。陈炳笙人品很差,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还悄悄给我写信……总之,我不想再提起他。” “那些信呢?” “烧了。” “为什么烧了?” “内容不堪入目……” “江如梦,你说的这些,无凭无据,很难令人信服。” 华科志的手,摸向了怀里的匕首。 给江如梦解释的机会,并不是给她信口开河的机会。 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负责警戒的男子忽然做了一个手势。 华科志停住了手。 一队巡捕走了过来,人数至少有十二三个,肩上都挎着李恩菲尔德步枪。 华科志面不改色,对巡捕报以友好的微笑。 一男一女站在这里说话,巡捕们也没在意,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江如梦忽然开口说道:“请等一下!” 华科志心里一惊,手悄悄摸到了腰间的手枪。 选择硬拼显然不是好办法,一把手枪和六七支长程枪对射,根本连一点机会也没有。 “别紧张。我不是奸细,不会出卖你的。别再跟着我了。”江如梦声若蚊蚋。 带队巡长回过身,看了看面带微笑的江如梦,说道:“小姐,有事吗?” 江如梦紧走几步,来到巡长近前,说道:“请问,美味园餐厅怎么走?” 巡长说道:“出了巷子左转,三友茶社对面就是。哦,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谢谢啦。” 江如梦暗自窃喜。 她当然知道美味园餐厅在哪,只是为了趁机脱身而已。 见华科志站在原地没动,巡长对江如梦说道:“小姐,你们不认识啊?” 江如梦说道:“不认识。刚刚也是问路来着……” 目送着江如梦和巡捕走远。 青衣男子说道:“队长,就这么让她走了?” 华科志眉头紧锁,说道:“如果江如梦是奸细,明知道自己暴露了,当着巡捕的面儿,为啥不揭穿我们的身份呢?” “对啊,这是咋回事?” “看起来,还真有可能冤枉了她……” “那咋办?” “先回去再说。” 两人从相反方向离开了巷子。 …… 傍晚。 董记旅馆6号房。 江如梦的心砰砰直跳。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巡捕及时赶到,自己这条命就交待了。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江如梦起身来到门前,隔着门板问道:“谁呀?” “送餐的。” 屋外人回答道。 江如梦受到了惊吓,连旅馆都不敢出去,给了伙计一笔小费,请他帮着买些饭菜回来。 打开房门,伙计低着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江如梦拿来出钱包,问道:“多少钱?” 伙计回手关上房门。 再转过身时,脸上多了一块黑布。 江如梦吃了一惊。 伙计不慌不忙,从腰里掏出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江如梦。 “江小姐,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你是什么人?” “上周二,你去中华戏院做什么?” “你是共党?” “我最后说一次,我问你答。能听明白吗?” “………” 江如梦心里猜测,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共党。 如果是国党特务,根本没必要来问这个问题。 第237章 问题的关键 事实上,伙计是徐思齐假扮。 江如梦进了巷子,随后华科志也跟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徐思齐以有公务需要处理为由,让顾倾城搭熟人的车先去新都饭店,自己则悄悄回到了教堂内。 将近一年时间,英租界的大街小巷,他几乎做到了了如指掌。 他知道,教堂外墙就是那条小巷。 华科志若是打算动手杀人,一定会选择相对偏僻的角门附近。 角门门垛有一处凹角,华科志隔着铁门探身张望,也看不到徐思齐躲在里面。 所以,华科志和蓝蝶儿之间的谈话。 徐思齐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巡捕也并非偶然经过。 在返回圣三一教堂之前,徐思齐找来附近一名巡长,只说经常有学生遭帮派分子勒索,让他带人去慕尔堂学校周边巡视。 小巷是通往慕尔堂学校最近的一条路。 任何人都会选择走这条路。 以江如梦的机智,她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脱身。 徐思齐一路暗中尾随,直到确定江如梦入住了董记旅馆。 …… “你是渔夫派来的吗?”江如梦忽然开口说道。 “不是。” 徐思齐不慌不忙,把一个消音器拧在枪管上。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压力,江如梦不可能轻易就范。 就是要让她相信,不说实话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 “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徐思齐打开手枪保险,手指也搭在了扳机上。 江如梦心想,对方知道自己去过中华戏院,按说应该不是渔夫派来的人。 左思右想,感觉也没了退路,索性把心一横,昂然说道:“我去中华戏院,是为了查内奸。” “内奸是谁?” 徐思齐担心枪支走火,枪口稍微偏离了一点。 “渔夫!” “有证据吗?” “没有。” “那怎么确定渔夫是内奸?” “陈炳笙被派来上海,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内情,周青山也是其中之一。理论上来说,他是内奸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他曾经问过我,认不认识陈炳笙,我回答不认识,当时也不觉得什么。直到麦琪里14号出了事,我才隐约感觉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 “继续说。” “我和陈炳笙好过。这件事,并非军事机密,政保局内部很多人都知情。上级派我来上海工作,相关情况肯定一并做了通报。作为我的上级,渔夫应该听说过才对,可他偏偏假装一无所知。等到陈炳笙出了事,我就是理所当然的嫌疑人。” “所以,你借故躲起来,其实是为了躲渔夫。” “如果我不躲起来,锄奸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我不想死。尤其不想被自己人当做内奸处死。对了,还有一件事,陈炳笙能找到我,肯定是渔夫透露的消息,至于说,渔夫怎么知道我住光华里,那就不清楚了。” “他当时穿什么样的衣服?” “藏蓝色长衫。” “戴帽子了吗?” “戴了一顶深灰色礼帽。” “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不向上面汇报?” “无凭无据,没人会相信。” “你去中华戏院,查到线索了吗?” 徐思齐关了手枪保险。 江如梦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跟踪渔夫。当天,在外咸瓜街附近,他忽然回过身,我赶忙躲进街边的书店。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我怀疑,他进了中华戏院。所以就跟了进去。” “渔夫在戏院吗?”徐思齐问道。 在鸿运茶楼楼上,他并没有看到周青山。 江如梦摇了摇头。 “陈炳笙死了,你知道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去找你的当天。” “谁杀了他?” “船工动的手,下命令的是渔夫。” 江如梦愕然,眼中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喃喃着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按说不应该啊……难道、我猜错了吗?” 徐思齐说道:“这件事,你可以告诉船工。” “告诉他?” “对。” “他会相信我吗?” “以前或许不信,现在起码会认真对待。” “为什么?” “在圣三一教堂的巷子里,你没有揭穿船工的身份。” 江如梦无比惊讶,感觉这个人似乎无所不知,下午刚刚发生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徐思齐收起枪,说道:“吃饭吧。我刚才看过了,两菜一汤,很丰盛。对了,我跟旅馆伙计说,我是你的男朋友。要不然,进你的房间,也许还要费一番周折。”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如梦忍不住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我们认识,对吗?”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陌生人,你没必要戴口罩。长时间和熟人待在一起,即便化妆改扮,肯定也会被认出来。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我不是要知道你的名字,说一下代号没问题吧?” “如果我们是同路人,早晚都会在路上相遇。江小姐,再见。” 说完这句话,徐思齐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在嘴里塞了一个牙套,这种简单的乔装改扮,在光线昏暗的条件下,应付陌生人还凑合,在熟人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 按照江如梦所说,在戏院和姜斌见面的人,十有八九是周青山本人。 藏蓝色长衫,深灰色礼帽,这些着装方面的特征,恰好印证了阿全的说法。 从逻辑上分析也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上海弟媳组织负责人之一,周青山有机会知道陈炳笙的身份。 姜斌煞费苦心,搞出一本所谓的克公签名书,找机会塞进陈炳笙的行李箱,其实是为了掩护情报来源。 在陈炳笙的问题上,江如梦说了谎,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举动,生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在有针对性的设计下,她的解释很难令人信服。 当然,这件事必须有旁证才行。 拉上了华科志,就是为了让他亲耳听到,陈炳笙和江如梦其实早就认识。 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包括姜斌在内,所有人都低估了江如梦的智慧。 她才是问题的关键。 第238章 乱了方寸 公休日。 安徽会馆。 斧头帮名声在外,很多安徽人遇到了困难,都会来会馆寻求帮助。 如今王冠樵不在上海,这种事只能由华科志处理。 “志哥,外面有人求见。” 看门的进来禀报。 “什么人?” “一个年轻女人。” “安徽人?” “她没说。听口音可不太像。” “让她进来吧。” “是。” 华科志也没多想。 在上海待久了,口音有变化很正常。 过了一会,围着头巾的江如梦走了进来。 上次见面的时候,华科志只戴了一副墨镜,并没有刻意隐藏身份。 毕竟,本来只当江如梦是一个死人。 即便不化妆改扮也没关系,上海有几百万人口,只要不住在同一街区,偶遇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江如梦一眼就认出来了,会客厅太师椅上端坐的男子,正是几天前见过的“船工”! 她心里更加笃定,董记旅馆那个蒙面人,百分百是自己人。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船工在安徽会馆呢。 唯一令人猜不透的是,他到底属于什么级别的人物呢? 华科志脸色变了,挥手示意手下人退出去。 关好了房门,上下打量了江如梦一番,说道:“想不到,你居然敢来找我。” 江如梦也不用让,就近坐在一把椅子上,说道:“不做亏心事,我没什么好怕的。” “你咋知道我是谁?”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放心,我不是奸细,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同志。” “你来找我……” “奸细是渔夫。” 华科志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我说,奸细是渔夫——周青山!” 江如梦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有证据吗?”华科志问道。 “没有。不过,有人告诉我,你不是一个糊涂蛋,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至于说证据,你们可以去查……” 江如梦把诸多疑点讲述了一遍。 华科志沉思了半晌,慢慢坐回到太师椅上,说道:“你说的这些,无凭无据……” 江如梦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针对陈炳笙的锄奸行动,是事先安排好的吗?” “你问这个干啥?” “事关重大。请你如实回答。” “……不是。” “那也就是说,完全是一时兴起?” “算是吧。周青山说,机会难得。当时,城壕附近路灯坏了,确实很适合动手。” “船工同志,你上当了。” “………” “城壕属于华界管辖,以特务处的手段,人为让路灯出现故障,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按照你这么说,国党特务故意让我们杀死陈炳笙?” “没错。” “他们为啥这么做?” “我住在外咸瓜街光华里,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周青山能找到,或许早就盯上我了。陈炳笙人生地不熟,他怎么可能找到我呢?” “你是说,是周青山……” “让陈炳笙合理的出现,给你们创造除掉他的机会。目的有两个,一是杀人灭口,二是证明我说谎。” 华科志沉吟不语。 江如梦说的合情合理,令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江如梦继续说道:“周青山不是神仙,没可能事事都做的天衣无缝。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找不到突破口,可以从其他事情上入手。调查只要细致严谨,狐狸尾巴肯定藏不住。” 华科志略一思索,说道:“你提供的情况,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 “这件事一定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能让周青山听到风声。还有,最近你也要小心,你的身份肯定早就暴露了。”江如梦提醒着说道。 话说一半被打断,华科志多少有些不满,板着脸说道:“我和上面有单独的联系渠道,不会让嫌疑人得到消息。身份暴露了也不怕,他们找不到我的藏身处。” 江如梦嫣然一笑:“那我为什么找到了呢?” 华科志顿时语塞。 他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尽量减少到安徽会馆的次数,起码不能总是在固定时间过来。 对于一名行动人员来说,身份暴露了问题也不大。 偌大的上海,只要更换住处就可以了。 情报人员就不一样了,他们四处收集情报,免不了在公开场所抛头露面,一旦身份暴露,只能调去其他城市工作。 “船工同志,谢谢你的信任!” 江如梦收起脸上的笑意,站起身双脚一并,很正式的敬了一个军礼。 华科志淡淡的说道:“别高兴的太早,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你和周青山都有嫌疑。” “我今天来,除了揭发奸细周青山,还有另一件事……” “啥事?” “如果最后能证明,我是被冤枉的。我希望、希望组织上同意,允许我脱离共党……” “你要退.党?” “是的。” “为啥?” “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你是党元吗?” “是。” “入党宣誓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我读书少,别跟我整文词儿!” 江如梦说道:“我那时候想的和现在想的不一样了,希望组织上能理解。我保证,对党的机密,绝对做到守口如瓶……哦,就是半句也不说出去的意思。我没出卖同志,应该值得信任吧?” 华科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这是墙头草随风倒,眼见我党形势不利,马上就说什么此一时彼一时!” 在这种情况下,江如梦说什么都是徒劳。 干脆来了一个默认。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退.党申请,十有八九不会得到批准。 之所以当面提出来,是因为不想让组织上误解。 她也早就打算好了,等奸细这件事水落石出,自己先消失一段时间。 在规定的期限内,既不参加党的组织活动,也不接受党分派的任务,可以视为主动脱.党。 任何党派都有类似规定。 徐思齐被认定为脱.党,就是适用于此项章程。 大上海的繁花似锦,让江如梦沉迷其中,乱了方寸。 不知不觉中,信仰在她的心里,就成了一种既偏执又可笑的东西。 第239章 证据 一周后。 闸北宋公园。 这里本是墓园,白天也很少有人来。 一块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一行字:李德生之墓。 华科志点燃三支香烟,小心翼翼插在香炉里,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摆在墓碑前,然后立正站好,恭恭敬敬三鞠躬。 “老方,我来看你了。这么久了,第一次来看你,很对不住。我是一个粗人,没文化,性子急,这么多年来,幸亏有你帮衬,工作上才没出大的状况。咱哥俩出生入死,既是同志也是兄弟。你牺牲了,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哭了一场,唉,说着说着鼻子发酸,不说了。我今天来,特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藏在内部的奸细,终于现形了!” 华科志拧开酒瓶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剩余的酒统统倒在墓碑前,说道:“老规矩啊,我干了,你随意。不对不对,今天有正事,不敢喝多。我随意,你干了吧!” 王贵勇匆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他来了。” “就他一个人?”华科志问道。 “我们从英百事务所跟过来……” “汇报情况别说废话,说重点!” “就他一个人。” “通知大家各就各位。” “是。” 王贵勇退了下去。 大约两分钟后,周青山出现在甬路尽头。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捧白菊花。 来到近前,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把白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说道:“接头地点在墓园,我只好买了一束花。要不然,空着手进墓园,要是让特务盯上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华科志说道:“你做事一向很谨慎。” “群狼环伺,如履薄冰。不谨慎怎么能行呢……李德生是谁?”周青山随口问了一句。 “李德生就是方永岩。”华科志回答道。 “这么说,李德生是方同志的真名?” “不。方永岩是真名,李德生是化名。” 周青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用化名立墓碑,是为了迷惑敌人。” 华科志掏出香烟点燃一支,狠狠抽了两口,说道:“老方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跟我说,地下组织内部藏有国党奸细。为了把奸细找出来,他离开上海很长一段时间,只可惜,唉……” 周青山神情肃穆,面向墓碑毕恭毕敬三鞠躬,沉声说道:“方同志,请放心。你的未竟之志,我们一定替你完成!凡是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党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 华科志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说道:“老周,你的真名叫啥?” 周青山愣了一瞬,随即说道:“周青山就是我的真名。用化名的弊端太多,一旦遭到怀疑,根本经不起调查。” 华科志缓缓说道:“如果周青山是真名,那周洪刚是谁?” “什么周洪刚?”周青山强作镇定。 “两年前,你前往瑞金参加党.员讲习班,返回途中在金华遇到盘查,由于同行的同志不慎暴露身份,所有人都被带回当地警察局。当时,你身上藏有一份绝密文件。搜身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令人奇怪的是,你却安然无恙从警察局离开,请你告诉我,这是为啥?” “我用钱贿赂了警察……” “前些天,金华地下组织历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当时抓你的警察,那个人姓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已经不是警察了,被秘密调去了保安团,成了一名少尉排长。从警察系统跨部门调去军队,不得不承认,在国党正府内部,特务处果然神通广大!” “科志同志,你到底说些什么?” “把王少尉调走,自然是不想让人找到他。当然,如果你没露出马脚,我们永远不会查证这件事。据王少尉回忆,当时你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名字,要求警察打电话核实身份。时间太久了,王少尉记性不好,电话号码早就忘脖后了,名字倒是能记住,你写的是周洪刚三个字!哦,忘了说,金华地下组织破费了一大笔钱,要不然,王少尉也不肯说出实情。” 周青山勉强笑了笑,说道:“故事有点离谱啊,假如真有这件事,我为啥不自己去打电话?” 华科志冷笑道:“你也想啊,可人家警察不让你打电话。如果从你身上搜出文件,你的共党身份暴露了,就等于失去了潜伏的价值。所以,无论如何,你也要顺利脱身。那个电话,应该是打给你的上级吧?” 周青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有人栽赃嫁祸,试图挑拨离间上海地下组织!科志同志,你可不能上当啊!” 华科志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电话号码查不到,只能查周洪刚这个名字。周洪刚,男,36岁,浙江江山人,加入特务处不久,神秘失踪。所以,我们由此得出了结论,你就是周洪刚!” 周青山叹了一口气:“我真的真的很痛心!你们宁可相信一个国党正府警察,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同志!荒唐啊,简直是太荒唐了!科志同志,我想知道,你这次约我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吗?” “没错。关于江如梦的情况,只是一个幌子。” “是你个人在查我,还是组织上的决定?” “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怎么可能是我个人查你呢?我没那个权力。”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上面解释……” “不必了!” 周青山脸色阴晴不定,缓缓说道:“我有申述的权利!” 华科志从兜里摸出一张两寸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眉眼间活脱脱就是年轻版的周青山。 “为了证明你就是周洪刚,我们也做了很多工作。这是从江山启明中学学生档案中,找到的周洪刚照片。” 周青山瞥了一眼,立刻说道:“世界之大,长得像的人多如牛毛,怎么就能断定这个少年是我?” 华科志冷笑道:“周洪刚,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么多人证物证摆在面前,你还敢狡辩!实话告诉你,如果不老实交待,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240章 查案 周青山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周洪刚。” “你这个叛徒!” 华科志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刻开枪毙了周洪刚。 “我不是叛徒。” “…………” “我本就是国民正府的特工。” “对我来说,都一样!” “湘江一战,国军大获全胜,《中央日报》上说,洪军的尸体堆积如山,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你们的残兵败将正在向夹金山逃窜。科志兄弟,咱俩相处时间不短了,我觉得你为人不错,只是一时糊涂误入歧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华科志怒极反笑:“死到临头,还敢在这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周洪刚正色说道:“我没有胡说八道,现实就是如此。看一看你身处的上海,在国民正府的领导下,百业兴旺,人民安居乐业。反观共党所谓的苏区,我就举一个小例子,偌大的瑞金,连一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这说明什么?匪就是匪,除了强取豪夺,煽动老百姓闹事,根本不懂如何治理国家,为了这样的党卖命,你不觉得是在助纣为虐吗?” 华科志说道:“照你这么说,为独裁正府卖命就对了?苏区虽然穷了一点,但是人民的精神面貌积极向上……” 周洪刚冷笑道:“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精神面貌!共党照搬苏联模式,饿着肚子也要唱赞歌,请问,这和封建王朝有何不同?” 华科志厉声说道:“周洪刚,我警告你,拖延时间没用,没人会来救你!我问你,麦琪里14号被巡捕房查封,是你从中捣鬼,对吧?另外,方永岩遇害,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正常情况下,只要确定周青山是奸细,直接就可以开枪将其击毙,完全没必要多费口舌。 方永岩的死,始终是一个谜,华科志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况且,眼前的形势,周洪刚插翅难飞。 周洪刚忽然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华科志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趁着对方稍微一分神,周洪刚将手里的公事包扔了过去,三步并做两步,朝附近的林子里跑去。 他对宋公园很熟悉,只要进了林子,就有机会逃出去。 人影一闪,王贵勇横身拦住了去路。 他手上举着一支勃朗宁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周洪刚,喝道:“站住!” 周洪刚知道,面前这个略显紧张的青年,是华科志发展的新人。 他也顾不了许多,大吼一声,合身朝王贵勇扑了过去。 “砰!” 王贵勇扣动了扳机。 子弹准确无误命中目标。 周洪刚身子晃了两晃,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血洞,仰面朝天摔倒在草坪上。 王贵勇呆立原地,手上还举着冒着青烟的手枪。 他第一次开枪杀人。 心理上还需要时间适应。 华科志飞跑过来,赞道:“贵勇,干的不错!” 周洪刚气若游丝,眼神渐渐涣散。 他只剩最后一口气。 “砰!” 华科志又补了一枪。 “撤!” “从东门走!” “贵勇,还傻站着干啥?警察马上就来了,走啊!” “把枪收起来,保险关了!” 守在各处的行动人员,在华科志的指挥下,朝宋公园东门走去。 事实上,周洪刚的结局已然注定。 这次行动布置周密,他根本没机会逃走。 …… 宋公园隶属华界。 案子理所当然的由闸北警察局接手。 想要进一步展开深入调查,只能通过英租界巡捕房配合。 第二天上午,徐思齐奉命带队来到英百事务所。 涉及凶杀大案,便衣巡捕加上制服巡捕,来了差不多二十多人。 此刻,接待室内。 余晓曼坐在沙发上,不时的擦拭眼角的泪痕。 徐思齐说道:“周太太,最近一段时间,周青山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余晓曼摇了摇头。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公园?” “不知道。”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你没问过他吗?” “问了。他只说去见一个客户。” “客户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我也就没问。” “为了尽快破案,周先生的一些私人物品,我们要带回去。” “没问题。” “你们住在事务所吗?” “是的。” “方便我看一下卧室吗?” “当然。请跟我来。” 卧室紧邻换衣间。 墙上挂着一幅精致的相框,余晓曼和周洪刚手挽手,面带微笑的依偎在一处,看上去十分的幸福甜蜜。 余晓曼呆呆的看了一会,双手忽然捂住了脸,哭的泣不成声。 “周太太,节哀。” 徐思齐出言安慰着说道。 卧室不算大,大概有二十平方米左右。 屋内设施也很简单。 衣柜、书桌、茶几,沙发,梳妆台。 对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来说,这些物件都很寻常。 角落里矗立着一个酒柜,透过门玻璃能够看到,酒柜内除了五六瓶洋酒,还有两瓶竹叶青酒。 见徐思齐注意到了酒柜,余晓曼哽咽着说道:“他经常失眠,又不喜欢服用药物,临睡前都会喝上一杯,主要是助睡眠……” 待了两个多小时,徐思齐带人离开。 眼见来了这么多巡捕,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热闹。 恒记当铺小伙计也揣着手站在门口。 徐思齐停下了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顺喜。” “认识周青山吗?” “瞧您说的,楼上楼下住着,哪能不认识呢。” 顺喜说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徐思齐说道:“周青山为人怎么样?我的意思是说,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包括和余晓曼之间的对话,其实都是巡捕办案过程中的例行询问。 对于周青山的死因,徐思齐心里一清二楚。 “周先生可是一个大好人,平时遇到逃荒要饭的,都会多给几个铜板。上次河南闹旱灾,周先生捐了一百块,乖乖,那可是真金白银现大洋,一般人可舍不得……要说得罪啥人,还真没听说过。” 徐思齐转身刚要走,想了想又问道:“听口音,你是北平人吧?” “是呢,您嘞。” 顺喜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第241章 乌鸦另有其人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里面都是周青山的私人物品。 查案过程极为繁琐,包括每一封往来信件,都必须要仔细检查,期望从中找到线索。 周青山的公事包也在纸箱里,这是闸北警察局移交过来的物证。 除了周青山的婚戒和手表,全都不翼而飞之外,包里还少了1200块银元,这笔钱是一位客户投资股票的本金和收益。 从现有情况来看,周青山的死,更像是谋财害命,在帮派分子横行的闸北地区,类似事件层出不穷。 华科志的目的很明确,故意拿走周青山的随身财物,就是为了造成这样一种假象,尽量避免巡捕房没完没了的调查。 减少一件麻烦,总比增加一件麻烦好。 公事包里的物品很零碎,英百事务所的门钥匙、半包555牌香烟、火柴、一本蓝皮电话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票据。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其中一张米兰西点餐厅账单,引起了徐思齐的注意。 一杯cappino咖啡,一份提拉米苏。 账单总计1块大洋。 时间是11月27日,下午两点二十分。 米兰西点是一家意式餐厅,位于南市外咸瓜街,距离中华戏院相隔不过百米。 ——姜斌和奸细接头时,周青山正在米兰西点用餐。 显而易见,乌鸦另有其人。 …… 傍晚。 南市外咸瓜街。 在霓虹灯辉映下,“米兰西点”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大约二十米远,是一家名为“文萃”的书店,再往前走就是中华戏院。 徐思齐目测了一下距离,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跟踪到外咸瓜街时,周青山忽然转身往回走,江如梦就近躲进了文萃书店。 等到她从书店出来时,目标已不知去向。 于是,她跟进了中华戏院。 光线昏暗的电影院,确实是秘密接头的理想场所。 即便换成徐思齐,在当时的情况下,也会认为周青山进了中华戏院。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证实。 闸北警察局也注意到了账单,特意派人到米兰西点餐厅询问情况。 据餐厅服务生回忆,当天周青山独自用餐,从两点二十分到两点五十分,用时大约半小时左右。 服务生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客人给了两角钱小费。 巧合的是,姜斌同样在中华戏院待了半小时。 …… 华伦路。 英百事务所。 余晓曼和宁志成正在焚烧文件。 刚刚接到上级电文,通报周青山的真实身份,命令余晓曼和宁志成立刻转移。 宁志成叹了一口气,说道:“万万没想到,最信任的人,竟然是国党奸细……” 桌上笔筒里放着一支派克钢笔,这是余晓曼送给周青山的生日礼物。 余晓曼默然片刻,忽然抓起钢笔扔进了纸篓。 宁志成赶忙快步走过去,从纸篓里捡回了钢笔,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说道:“这么贵的钢笔,一次都没用过,怎么能说扔就扔呢……对了,晓曼,你一早去巡捕房了吧?” “嗯。” “他们怎么说?” “基本认定是谋财害命。” “这样最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给了清洁工一笔遣散费,告诉她事务所暂时歇业,理由倒是很充分,老板突然遇害,事务所自然也就办不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宁志成和余晓曼各拎一个行李箱匆匆离去。 临近傍晚,由拉塞尔探长带队,大批巡捕包围了英百事务所。 与此同时,宁志成的住处也遭到了搜查。 很显然,这是特务处提供的情报。 ……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就是说,周青山是特务处的人?” “是的。” “余晓曼和宁志成呢?” “都是共党。” “看起来,周青山的死,并非简单的谋财害命……” “估计是暴露了身份,共党派人动的手。要不然,余晓曼和宁志成也不用逃走。哦,这是周站长原话。” “在我们眼皮底下,就这么让人跑了……” 徐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 郑重说道:“这属于总部秘派任务,之前一直由姜斌负责。站长也是刚刚得知内情。” “既然周青山暴露了,应该立刻通知巡捕房动手抓人。” “事情发生在宋公园,案子由闸北警察局接手,等姜斌得到了消息,时间上来不及了……”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进。” “徐探长,您的信。” 巡捕放下手里的信,转身退了出去。 郑重瞥了一眼信封,落款是天津特别市红桥警察局,不禁惊讶的说道:“呦,天津来的信?谁呀?” “肯定是王申……” 徐思齐拆开了信封。 “我劝你,少跟这种人来往。” “为什么?” “王申的二姐王冬梅,你还有印象吗?” 徐思齐回忆了一下,说道:“眼睛大大的,一笑两个酒窝?” “对。” “她怎么了?” 徐思齐一边看信一边随口问道。 “王冬梅有赤色倾向!” “你说的是读书那会儿吧?年少无知,思想不成熟,容易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九一八那年,你不也跟着到处去游形喊口号吗?校长后来可说了,组织者是共党。” “我是年少无知,王冬梅可不是。” “满打满算,她只比你大两岁……” “思齐,你可别大意。特务处家法森严,最好和这类人保持距离。” “即便王冬梅有赤色倾向,跟王申有啥关系?” “姐姐有赤色倾向,能不影响到弟弟吗?” “有那么严重?” “绝对有!”郑重一脸严肃。 徐思齐放下信纸,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要是照你这么说,可有点麻烦。” “怎么了?” “王申在信上说,他表弟要来上海,求我帮忙在巡捕房谋一份差事。你说,我帮还是不帮?” “表弟?叫啥名字?” “李成龙。怎么,你认识啊?” “不认识。王申的七大姑八大姨多了去了,表弟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塘沽、宝坻、蓟县,听说连北平都有。他是不是以为,是个人就能当巡捕,弄不好连面试都通不过!” 第242章 口是心非的郑重 “谁说不是呢……” “你这次要是答应帮忙,下一次指不定把哪个表弟表妹送过来。” “不会吧?” “你还不了解王申?蹬鼻子上脸,见缝插针,他最擅长这种事。” “那你说该怎么办?” “回一封信,告诉他这事儿办不了。解决一个麻烦,等于解决了一堆麻烦。” “这个办法不行。” “咋不行?”郑重问道。 徐思齐说道:“吴彦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计再有一两天,就能到上海……”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 徐思齐伸手拿起电话。 “思齐,你在干嘛呢?”电话另一端是顾倾城的声音。 徐思齐说道:“没干嘛,和郑重闲聊天。” “今天是多少号了?” “24号。” “我们的婚礼定在哪一天?” “12月26号,十一月初十。” “你总算还记得,我以为你忘了呢。”顾倾城的语气里明显带有情绪。 徐思齐笑道:“这么大的日子,我怎么能忘了呢……” 最近一段时间,新房布置包括采购生活用品,全都是顾倾城亲自上阵,忙里往外的操持着一切。 这种事并非徐思齐所擅长,身边人又都指望不上。 顾倾城说道:“明天你有时间吗?” 徐思齐想了一下,说道:“明天是圣诞节,英租界公休日。有时间。” “新新百货刚刚打来电话,窗纱、床罩、沙发罩、被褥、睡衣……我订购的一大堆东西,全都到货了。你明天陪我取回来,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笨。我有婚假的。” “那好,明天我去接你。” “不用了。明天母亲去教堂,刚好顺路送我,你在新新百货门口等我就行了。上午九点钟,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思齐……” “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总觉得慌乱。” “第一次结婚,肯定都紧张。其实我也紧张。” “真的吗?” “真的。不过也没关系,等下次有经验就好了。”徐思齐打趣着说道。 “讨厌。不说了,玲珑喊我试婚纱了。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了电话,徐思齐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当初觉得很遥远的日子,再有两天就将正式来临。 婚姻,无疑是一次至关重要的人生选择。 选对了,鹏程万里一帆风顺。选错了,举步维艰,一路跌跌撞撞。 当然,这么说并不绝对。 只是从概率上来看,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郑重笑道:“思齐,我是真羡慕你。” “羡慕我啥?” 徐思齐拿起桌上的信纸,又看了一眼吴彦辉到达上海的车次和时间。 郑重说道:“都成家立业了,还不让人羡慕?” “口是心非。” “我说的是心里话……” “郑重。” “啊?”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啥不愿意离开法租界。” “………” “市立医院的王岚,人和医院的朱莉。脚踩两只船,你就不怕翻船掉水里?” 郑重笑道:“没事,掉水里也不怕,我从小水性就好。不是、这些事,你咋知道的?” “知道我和你是同学关系,王岚的母亲找过我一次。”徐思齐淡淡的说道。 “她母亲?” “就是王岚妈妈的意思。” “我是说,她找你干啥?” “还能干啥,打听你的家庭情况,为人如何。郑重,虽然我没见过王岚,但是从她母亲的谈话中,我能听出来,人家对你可是一往情深。母亲都找上门来了,这是要谈婚论嫁了。” 郑重皱起了眉头,喃喃着说道:“那可麻烦了……” “我就纳闷了,你也不懂法文,平时怎么和朱莉交流?”徐思齐问道。 郑重嘿嘿一笑:“她能听懂一点点中国话,我是连说带比划,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主要靠身体语言交流。” “身体语言,你可真行啊!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脚踩两只船?” “我不想太早结婚。” “所以,我说你口是心非!” “我不想结婚和羡慕你成家立业,完全是两码回事。” “我替你查了一下,王岚家境殷实,本人在市立医院当见习医师,人样子也漂亮,这么好的条件,你要是不珍惜,等人家明白过味来,可就什么都晚了。” 郑重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我要是娶了王岚,朱莉怎么办?” “没看出来,你还是一颗多情的种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思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白板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大字:接天津来的吴彦辉。 “明天下午四点钟,到上海北站替我接一下吴彦辉。” 郑重接过白板纸,说道:“要不说,咱俩是兄弟呢,都面临同样的烦恼。嗳,接到人,然后咋办?” “先给他找家旅馆住下。等我忙完了,再过去找他。” “你还真打算弄到巡捕房来啊?” “看看再说……” 对于王冬梅的情况,徐思齐也略有耳闻,他并不是很担心。 只是帮同学一个忙而已。 况且,事情的前因后果,郑重全都一清二楚,即便将来出了差错,起码也能自圆其说。 …… 日领馆。 特一课课长室。 晓枝垂手肃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晓枝原名菅原枝,是特高课安插在英租界的一名潜伏人员。 她现在恢复了日本人身份。 南田云子倒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缓缓说道:“以后,你主要负责华界方面的情报工作。英租界这边、尤其是虹口一带,认识你的人很多,白天尽量不要过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菅原枝躬身回答道。 “最近,国民正府和英国人越走越近,根据情报显示,他们似乎在谈一项援助计划。关于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准确的说,是一项涉及很多军事项目的援助计划。” “具体内容。” “这属于绝密范畴,暂时还不清楚。” 南田云子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菅原,潜伏计划失败,总部不仅没有责罚你,反而重新委以重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第243章 互换衣服 “我听说,是因为菅原家族……” 触及南田云子嘲弄的目光,菅原枝立刻闭了嘴。 南田云子慢慢坐下来,看了一会面色苍白的菅原枝,淡淡的说道:“菅原家族?几百年前的荣耀,亏你还没忘记。实话告诉你吧,是我替你说了话,总部才同意你继续留在上海。” 菅原枝躬身说道:“多谢云子小姐!” “谢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能证明一件事,作为一名特工人员,女人比男人更有效率!” “是!” “情报工作就是这样,需要从不起眼的细节入手。就拿这件事做例子,即便没机会接触谈判代表,起码有机会认识一些小人物,比如司机、警卫、秘书,包括其他一些随行人员。” 菅原枝眼睛一亮,开口说道:“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谁?” “市政厅电讯处的顾玲珑。” “顾公馆的二小姐?” “是的。” “说说她的情况。” “三月中旬的时候,她参加了军令部在杭州开办的电讯特训班。结业后,分配到上海市政厅电讯处。本来,按照军令部的安排,她应该去南京工作,估计是顾家托了关系,这才破例留在了上海。” “我听说,顾倾城也在市政厅工作。” “是的。她在秘书处。” “她有什么特长?” “没有任何特长。完全是靠关系进的正府部门。” “哼,上行下效,裙带关系盛行,这个国家向来如此,从未真正改变过。” “是。” “接着说。” “在电讯处,顾玲珑很受器重。市政厅的重要文件,基本都是由她经手……” “你说的经手,指的是?” “顾玲珑负责收发电文,然后交由电讯处处长,再呈送给市.长吴铁承。哦,吴铁承是这次援助计划的中方谈判代表。” “就是说,顾玲珑知道密电码?” “肯定知道。” 南田云子沉思了半晌,忽然问道:“顾玲珑认识你吗?” “谈不上认识,倒是见过一两次。”菅原枝回答道。 “在申江公寓?” “是的。” “那也就是说,她知道你是晓枝,是虫虫的母亲,对吗?” “是。” 南田云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为了更好的掩护身份,在特务处暗中运作下,顾玲珑进入了市政厅电讯处。 任何工作都一样,实践永远是最好的培训方式。 发报员更是如此。 …… 翌日清晨。 顾玲珑早早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餐。 顾太太坐在一旁,满眼慈爱的看着女儿,说道:“玲珑,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吴市长上午召开会议,讨论中英援助计划,我也要参加。迟到了可不好。” 顾玲珑慢慢吃着松茸糕。 在她的右手边,还放着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咖啡。 顾公馆的早餐向来东西合璧,既有中式的大饼油条粢饭团,也有小资情调的西式早点。 毫无疑问,顾玲珑偏爱后一种。 顾太太欣喜的说道:“玲珑,你可要把握机会啊……” “您别想多了,让我参加会议,只是负责会议纪要工作。” “凡事都是一步一步来。有资格参与这么重要的会议,本身对你就是一种认可。市政厅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让你参加?” “因为我是顾代表的女儿呗。” “这只是一方面。无论是吴市长,还是你们处长,或多或少都会给顾公馆一点面子。不过,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别以为只有顾公馆有面子,能进入市政厅的年轻人,哪有几个是平民百姓。” “母亲,我知道了……” 顾玲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跟踪。 即便只是一名内勤人员,最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具备的。 究竟是什么人在监视自己呢? 顾玲珑心想,这件事必须找机会和徐思齐商量一下。 见母亲谈兴正浓,准备继续给自己灌输大道理,她赶忙放下咖啡杯,说道:“我吃好了,您慢慢吃。我要上班了。” 说着话,快步上楼去穿外套。 明知道女儿嫌自己啰嗦,顾太太也无可奈何,说道:“顺便叫倾城起床,都是快要结婚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赖床……” “知道啦。” 来到二楼,经过姐姐房间时,顾玲珑伸手敲了敲门,说道:“顾倾城,起床了!” 屋内无人应答。 没办法,顾玲珑推门走了进去。 顾倾城裹着被子,正在酣睡中。 顾玲珑迈步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说道:“新娘子,你今天不用上班吗?都快七点钟了。” 顾倾城翻了一个身,睡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妹妹,嘟囔着说道:“又一个笨蛋,我休婚假了,你不知道呀。真是的,好不容易睡一个懒觉……” “我说呢,昨天怎么没见到你。”顾玲珑随口说道。 顾倾城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昨天去秘书处了吗?” “我是说,中午吃饭的时候,餐厅阿姨还问来着……” “问什么?” “她问,怎么没看见你姐姐?” “奇怪,她怎么能分得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呢?” “笨,咱俩穿的衣服不一样呗……” 顾玲珑忽然灵机一动。 自己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两人若是相同的穿着打扮,外人几乎很难分辨。 假如换上姐姐的衣服,监视自己的人肯定会搞错目标。 想到这,顾玲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姐姐,跟你商量一件事呀?” “没商量。”顾倾城一口拒绝。 “你都不问问……” “还用问吗?每次叫我姐姐,准没好事。” “………” “说吧,啥事?” “咱俩换一下衣服呗?” “换衣服干嘛?” “我、我喜欢你这件衣服。” “送给你了。” “真的呀?” 顾倾城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了床,哈欠连天的朝盥洗间走去。 “姐姐,你今天是不是去见徐思齐?” 顾玲珑跟在身后。 “对呀,买了一大堆东西,我一个人也拿不动。” “你穿上我的衣服,没准儿他还是认不出来。” “才不会呢。” “你就试试嘛……” 第244章 圣诞节 沿着楼梯下楼,迎面刚好遇到端着水果盘的小翠。 “大小姐早。” 小翠打着招呼。 顾玲珑噗嗤一笑:“仔细看看,我是谁?” 小翠上下打量了一会,迟疑着说道:“你是二小姐……” 顾玲珑非常满意。 朝夕相处的小翠都认错人了,何况是旁人。 来到前厅,她学着姐姐的样子,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 顾太太瞥了一眼,说道:“倾城起床了吗?” “嗯,她马上下来……母亲,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倾城?”顾玲珑忍不住问道。 顾太太微微一笑:“等你以后结婚生子,就知道原因了。” 顾玲珑不死心,追问道:“是不是因为脚步声?” 顾倾城走路快,顾玲珑则恰恰相反。 顾太太说道:“不光是脚步声,你们两个年龄越大,差别越明显。更何况,当母亲的,怎么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说话间,楼梯传来脚步声。 过了一会,顾倾城推门而入,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油条咬了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母亲大人早。” 顾太太皱了皱眉:“吃东西的时候,尽量不要讲话……” “知道啦,食不言、寝不语。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要保持淑女风范……” 顾倾城嘻嘻一笑:“不过,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淑女让玲珑去当好了。” “真拿你没办法……”顾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玲珑在一旁说道:“我去上班了。” 顾倾城说道:“玲珑,下了班早一点回来,我们一起去龙华机场,迎接父亲大人载誉归来!” “臭词滥用!” “嗳呀,好你顾玲珑,衣服骗到手了,翻脸就不认人。” “明天还给你!” “我……” 咣当一声,顾玲珑迅速关上房门。 白色脚踏车停在门口。 她略一思索,骑上脚踏车出了顾公馆。 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菅原枝坐在车后座,手里举着一个特工专用的微型望远镜。 望远镜对着顾公馆,对着骑车出来的顾玲珑。 除了司机之外,车里还有一名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他也是特一课的特务。 “菅原组长,刚刚那个……” “那个是顾倾城,不用管她。我们的目标,是顾玲珑。” “是。” “做好准备,找机会动手!” “是。” 顾玲珑性格文静,作息时间简单规律,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顾公馆和市政厅之间。 在菅原枝看来,跟踪了这么久,是时候动手了! …… 上午八点钟。 顾公馆的轿车离开了霞飞路。 “倾城,你怎么穿了玲珑的衣服?” “穿着玩呗。” “唉……” 顾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 “母亲,你怎么了?”顾倾城问道。 “没事。” “唉声叹气,还说没事……”顾倾城嘟囔着说道。 顾太太沉默了一会,温言说道:“倾城,你是姐姐,当姐姐就要有当姐姐的样子。以后要多关心关心玲珑。” 顾倾城眼珠一转,嬉笑道:“请母亲大人明示,您说的关心,指的是哪方面呀?” “当然是玲珑的婚姻大事。” “这可难办。” “难办?” “电讯处女孩子多,是出了名的相亲处。据我了解,在市政厅内部,追求玲珑的至少有一打,自身条件都很好。玲珑呢,连一个都没看上。” “这件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玲珑不让说。” “继续。” “继续啥?” 顾倾城假装懵懂。 顾太太瞪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顾倾城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有一个人,蛮适合玲珑……” “谁?” “陈玉蓉的哥哥,陈怀部。” “可是,我听玉蓉提过一次,怀部远在法国读书……” “回来了。昨天下午到的上海。” “这个玲珑,什么都不跟我说!” “母亲,您对陈怀部还有印象吗?” 顾太太说道:“当然有。三年前,怀部来过家里一次。眉清目秀,言谈举止得体,嗯,非常好。” “您也觉得好?” “起码第一印象还不错。” 顾倾城看了一眼司机,凑到顾太太耳边,压低嗓音说道:“据不可靠人士透露,陈怀部喜欢玲珑!” 顾太太皱了皱眉:“不可靠人士又是谁?” “玉蓉呗。” “………” “玉蓉说,从眼神就能看出来,她哥哥喜欢玲珑。主观猜测,缺少证据,只能判定为不可靠人士。” 顾太太微笑道:“嫁给了探长,连说话方式都学来了。” “还没嫁呢……” 顾倾城难得表现出忸怩的一面。 顾太太问道:“玲珑怎么说?” “她呀,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不过,我倒是觉得,玲珑和陈怀部很般配……嗳,停车停车!”顾倾城连声说道。 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这里是英租界大马路,新新百货公司就在前面。 街边有一家糕点铺子。 顾倾城下了车,回身对车里的顾太太说道:“这家店的蛋挞很有名,思齐特别喜欢,我买几个带给他。哦,不用等我了,没几步远,我自己走过去。” 司机说道:“还是等一下吧,距离新新百货,至少有两百米远。” “要等很长时间呢,现烤的蛋挞才好吃……”顾倾城解释着说道。 “早一点回家。” “知道啦。” 顾太太摇上车窗,吩咐道:“开车。” 轿车继续向前行驶。 目送着轿车远去,顾倾城正要进糕点铺子。 “顾小姐?这么巧啊?” 顾倾城抬头一看,身穿绣花旗袍的“晓枝”,笑吟吟站在面前。 “是你?” 顾倾城颇感惊讶。 这个女人抛下虫虫,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想不到竟然在这遇见了。 “你好,顾小姐。” 菅原枝热情的打着招呼。 顾倾城沉下脸,语气冷淡的说道:“我很好,虫虫不好。” 菅原枝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世上哪有母亲,能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我也是没办法……” 如果不了解内情,对这样的解释,大多数人都会将信将疑。 顾倾城也不例外。 她问道:“你有什么苦衷?” 菅原枝欲言又止,说道:“这里人太多,说话不方便,我们到车里谈吧……” 第245章 催眠术 菅原枝又加了一句:“关于虫虫的事,我知道自己错了,想请你帮帮忙,我们还是上车说吧……” 不远处停着一辆小轿车,四周拉着车窗帘。 顾倾城多少有些迟疑。 虽说很同情虫虫的遭遇,但是并没有打算参与过多。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就像“晓枝”所说,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要不然,一个母亲怎么会狠下心肠,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即便如此,顾倾城也没有过于抗拒,稀里糊涂跟着上了车。 很多人都是这样,对熟人的警惕性总是要低一些。 顾倾城说道:“我一会还有事,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菅原枝说道:“这里乱哄哄的,我们换一个地方。” 车门一开,那名特一课特务坐进车里,他和菅原枝把顾倾城夹在中间。 顾倾城这才察觉不对劲,赶忙说道:“对不起,我还有事……” 特务忽然掏出一块手绢,迅速捂在顾倾城的脸上。 手绢里含有强效迷药。 顾倾城挣扎了一会,身子慢慢瘫软下来。 菅原枝吩咐道:“开车!” 轿车加大油门,朝洋泾浜方向疾驰而去。 大约四十分钟后,轿车来到了位于英租界一侧的文华里。 相比较而言,文华里算是比较僻静的所在。 特务先下了车,四处观察了一会,对车里的菅原枝点了点头。 两人搀扶着顾倾城,进了文化里一处民宅。 这件事早有预谋,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包括租一处不起眼的房子。 回特一课肯定不行。 主要是目标太显眼,万一要是不小心让人看见,顾公馆小姐被带进日领馆,那可是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 不知过了多久,顾倾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灯光。 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屋内寂静无声。 顾倾城感觉头晕目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 菅原枝迈步走了过来,温言说道:“顾小姐,你还好吗?” 顾倾城强作镇定,说道:“你想干什么?” 菅原枝说道:“有件小事,想请顾小姐帮个忙。” “你指的是虫虫……” “不不不,跟虫虫没有半点关系。” 菅原枝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他的名字是我起的。知道为啥叫虫虫吗?那是因为,我只当他是一条随时可以碾死的虫子!不过,他命好,不仅没有死,而且还住进了衣食无忧的育婴堂。” 看着这个眼中透着恶毒笑意的女人,顾倾城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冷颤。 “那可是你的孩子啊……” “我没有孩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小姐,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请放心,只要事情进展顺利,你的人身安全没有任何问题……”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特务快步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向外看了一眼,立刻打开了房门。 一名身材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手提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菅原枝迎上前,额首说道:“大岛先生,辛苦了。” “不客气。” “现在可以开始吗?” “随时都可以。” “这边请。” 在菅原枝的引领下,大岛跟着进了卧室。 看了一眼面带惊恐之色的顾倾城,大岛把手提箱放在茶几上,说道:“小姐,不用紧张。只是一项小实验而已,如果顺利的话,最多只需要几分钟时间。我保证,对你不会有任何损害。” 说着话,他打开了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药瓶。 菅原枝低声说道:“大岛先生,催眠术还用服药吗?” 大岛微微一笑:“催眠为主,药物为辅,两者缺一不可。实话实讲,若是没有药物帮忙,催眠术很难真正让人进入幻境。” 事实上,如果注射了这种名为东莨菪碱的药剂,很快就会进入一种特殊的镇静状态,然后在无意识状态下回答问题。” 眼见大岛举着针管走过来,顾倾城吓得浑身颤抖。 菅原枝走了过来,和颜悦色的说道:“顾小姐,别担心,稍微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她伸手捂住了顾倾城的嘴。 顾倾城手脚被捆住,只能徒劳的发出呜呜声。 针头刺入肌肤,药水注射进了身体里。 过了一会,顾倾城渐渐安静下来,眼睛里的恐惧变得柔和起来。 大岛摆了摆手。 菅原枝退到了一旁。 大岛坐在椅子上,手上举着一枝玫瑰花,两眼目视着顾倾城,说道:“花漂亮吗?” “漂亮……” 顾倾城喃喃着说道。 “喜欢吗?” “喜欢。” “你在哪里上班?” “市政厅。” “每天都去吗?” “是的。每天都去。” “非常好。现在告诉我,密电码是什么?” “………” “市政厅电讯处的密电码。” “不知道。” 大岛不禁皱起了眉头,本以为一切进展顺利,哪曾想竟然没问出来。 菅原枝轻声说道:“催眠术对她没效果吗?” 大岛解释着说道:“并不是没效果,只是效果不是很明显。你也知道,对心理强大的人来说,会产生某种防御力,尤其是涉及到机密,潜意识中会认为,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 “那怎么办?” “别着急,慢慢来。她现在不说,早晚也会说……” “不行。如果拖延时间太久,肯定会引来怀疑。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大岛先生,你是专家,这次特意请你来,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要想尽快拿到密电码,只能增加药剂量!……” 想要成功窃取密电码,当然不能让对方有所察觉。 否则的话,没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使用催眠术获得密电码,然后再打电话勒索顾公馆,制造一个混淆视听的绑票案。 “顾玲珑”在催眠状态下,根本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一个大姑娘被匪徒绑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顾公馆碍于脸面,多半也不会声张,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南田云子费尽心思,几乎考虑到了每一细节,偏偏忽略了手下居然会抓错人。 第246章 接站 加大了药剂量,依然没能问出密电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大岛心里着急,本以为小事一桩,没想到居然这么费劲。 菅原枝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特务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说道:“菅原组长,电话接上了。” 为了方便给顾公馆打勒索电话,趁着天黑无人注意,他们私搭了一条电话线。 菅原枝心想,既然短时间问不出来,只能先把这件事拖一拖。 …… 法租界霞飞路。 顾公馆客厅内,相貌堂堂的顾代表居中而坐。 为了参加女儿的婚礼,顾代表百忙之中返回国内。 哪曾想,刚到家就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准新娘子顾倾城失踪了。 顾太太陪坐在一旁,顾玲珑神色不安的站在母亲身后。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 顾玲珑抢步上前,伸手拿起了电话机。 “是我。”电话里是徐思齐的声音。 “有事吗?” “倾城回来没有?” “还没呢。” “要是有消息了,给我打一个电话。” “好的。” 电话随即挂断。 顾玲珑慢吞吞回到母亲身侧。 顾太太问道:“是思齐的电话吧?” “嗯。” “他怎么说?” “就问了一下,倾城回来没有。” “唉,倾城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顾太太忧心忡忡的说道。 其实她心知肚明,事情绝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正常情况下,既然约了徐思齐见面,倾城怎么可能连招呼都不打,忽然消失了一整天呢。 顾代表眉头紧锁,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顾玲珑犹豫了一会,说道:“父亲、母亲。倾城这么久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要不、派人出去找一找吧?” 顾代表说道:“不要慌,遇事要沉住气,再多等一会。” 顾太太也说道:“倾城贪玩,回来晚是常有的事。去年夏天,她上午骑车出了门,我等到晚上九点多钟,急的差一点给巡捕房打电话。结果呢,她一直都在苏州河,说是在朋友船上玩纸牌忘了时间……” 铃铃铃! 电话再次响起。 顾玲珑伸手拿起电话。 “我喝多了,在同学家里……”电话里是顾倾城的声音。 “倾城?你在哪呢,家里都要急死了。” “同学过生日,多喝了几杯,今晚住在她家了,明天一早回去。” “你在哪呢?喂?喂?……” 听筒里传来忙音。 …… 两个小时前。 上海北站。 呜—— 伴随着空气制动闸刹车声,火车拖着白色水蒸气戛然停了下来。 火车停稳后,车厢门纷纷打开,来自天南地北的旅客们下了车,三三两两朝出站口走去。 站台外,郑重嘴里叼着香烟,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眼见旅客陆续出来了,赶忙举起手中的白板纸。 十几分钟后,一个大号的藤木箱子走了过来。 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远远的看过去,只看到藤木箱子在缓慢移动,完全看不到扛箱子的人。 来到郑重近前,藤木箱子大声说道:“你好,我是吴彦辉,王申是我表哥。” 箱子下面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本身份证件。 看过了证件,郑重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重。” “郑大哥你好,表哥经常提起你。” “提起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对不对?” “表哥说,你为人仗义……” “你今年多少岁?” 借着灯光,郑重终于看清楚了吴彦辉的脸。 那是一张充满稚气的脸,加上略显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就是一个半大孩子。 “十八岁。”吴彦辉回答道。 “你有十八岁?” “我长的面嫩,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我,都会认为我最多十五六岁。” “你这小身板,还想当巡捕?” “郑大哥,你别小瞧人,我可有劲了。小时候学过武术,一般人都打不过我……” “干嘛扛着箱子?” “拎手坏了,只能扛着。” “你是天津人吗?” “不是。蓟县人。” “哦……” “郑大哥,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 “见过面?啥时候的事?” “我八岁那年,跟随父亲去过一次天津。当时,你刚好在表哥家里,还给了我一块芝麻糖呢。” 郑重回忆了一会,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胖乎乎的,穿的像一个小地主。” 吴彦辉也笑道:“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好吃的都给我了,要不也不能那么胖……” 两人谈谈说说,来到了火车站外面。 距离上海北站不远,有一家名为“和记”的旅馆。 郑重早就开好了房间。 进了房间,吴彦辉快步来到窗前,隔着玻璃向外张望,赞叹道:“难怪人家说,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上海的夜景真美。” 郑重说道:“听你说这几句话,我相信你有十八岁了。” 吴彦辉笑了笑,说道:“郑大哥,我听表哥说,你也在巡捕房当差?” “对。” “你觉得,我能不能当上巡捕?” “这事儿啊,你得问徐思齐。” “那、我啥时候能见到徐大哥?” “就这三两天吧。” 郑重拉开椅子坐下来,瞥了一眼地板上的藤木箱子,说道:“这么远的路,拿了这么大一箱子,你不嫌累的慌吗?” 吴彦辉说道:“没办法,主要是东西多。换洗衣服,被褥,还有一些书……” “你喜欢看书?” “喜欢。” “喜欢哪类书?” “啥书都看,很杂。”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麻烦了。我带了干粮,我娘亲手烙的糖饼……” 吴彦辉蹲下身,作势要打开藤木箱子,说道:“还有咸萝卜丝、干豆腐丝、辣白菜,哦,还有油炸蚂蚱,我在车上吃的时候,旁边那位太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郑大哥,你也尝尝,可好吃呢……” “都到上海了,吃什么干粮。要是让王申知道了,还不得跳着脚骂我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别磨蹭了,快一点。”郑重催促着说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吴彦辉笑着说道。 “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郑重嘟囔着,当先走了出去。 第247章 事急从权 12月26日,农历十一月初十。 上午九点钟二十分。 圣三一教堂。 顾代表夫妇笑容可掬的招呼着客人。 其实,他们心里焦急万分。 再有半小时左右,婚礼就将正式开始,顾倾城依然不知所踪。 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大多数是顾家的亲朋好友。 虽然是英租界唯一华捕探长,但是论起身份地位,徐思齐和顾代表的差距显而易见。 顾玲珑快步来到父母近前,焦急的说道:“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倾城还没回来,怎么办呀?父亲、母亲,你们倒是拿一个主意啊?” 顾代表眉头紧锁,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办法来。 顾太太忽然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能再等了……玲珑,你赶紧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顾玲珑疑惑不解。 顾太太说道:“替你姐姐举行婚礼。” 顾玲珑愕然无语。 顾太太说道:“客人们都来了,不管怎么说,先把场面应付过去。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没什么的。或许,下一分钟,倾城就回来了呢。事急从权,没有别的办法了。” 顾代表不禁眼睛一亮,他当然明白“事急从权”的含义。 顾公馆嫁女儿,新娘彻夜未归误了吉时,这要是传扬出去,可就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了。 为了顾公馆的脸面,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 况且,顾代表常年不在国内,顾公馆里里外外的事情,基本都是顾太太说了算。 母亲提议了,父亲是默许的态度,顾玲珑只能无条件服从,她本就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换鞋子、换婚纱,梳洗打扮,所有的一切,很快准备就绪。 对顾倾城的事情,徐思齐完全蒙在鼓里。 昨晚接到顾玲珑的电话,只说姐姐多喝了几杯,回到家里已经睡下了。 徐思齐也没多想。 以顾倾城的性格,发生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此刻,郑重陪着徐思齐站在一旁,低声说道:“上海的头面人物,基本都到齐了。我听说,南京也来了不少贵宾,委座派人送了贺礼……啧啧,思齐,你这面子大了去了!” “不是我的面子,是顾公馆的面子。”徐思齐淡淡的说道。 “都一样。俗话说的好,水涨船高。打个比方,顾公馆就好比是水,你就好比是船……”郑重连说带比划。 徐思齐截口说道:“接到吴彦辉了吗?” “接到了。” “感觉怎么样?” “还成吧,看着倒是挺精明。大喜的日子,你管他干嘛……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顾大妞今天真漂亮!” 身穿白色婚纱的顾玲珑,在《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声中,挽着父亲的胳膊,缓步走进了教堂。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顾代表停下脚步。 “倾城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照顾了她二十一年。现在,我把她交给你。无论经历什么样的坎坷,无论将来贫穷还是富有,我希望,你们能够始终如一,相亲相爱,共同度过漫长的人生。”顾代表对徐思齐说道。 徐思齐恭声说道:“我会的。” 顾代表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言说道:“去吧。” 即便是替姐姐走过场,听了父亲的一番话,顾玲珑也险些掉下眼泪。 她挎着徐思齐的胳膊,两人迈步朝牧师走去。 《婚礼进行曲》激荡人心,周围是亲友们一双双祝福的目光。 恍惚中,顾玲珑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似乎就是自己的婚礼…… 徐思齐忽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 “我是说,倾城呢?” “别担心。她很快回来。” “昨天晚上……” “她喝多了,住在同学家里了……” 对顾家的这种做法,徐思齐心里能够理解。 体面,永远都是大人物们最看重的东西之一。 牧师手捧《圣经》,站在徐思齐和顾玲珑面前,朗声说道:“徐思齐先生、顾倾城女士,愿神赐福于你们。今天,教会在上帝面前聚集,在圣堂为你们公行神圣而又隆重的婚礼。婚姻是蒙福的、是神圣的、是极为宝贵的,所以不可轻视草率。理当恭敬、感恩、虔诚的在上帝面前宣誓,成就基督徒的婚姻要求……” “徐思齐先生,我代表教会,在至高至圣至洁至爱的上帝面前问你,你愿真心诚意与顾倾城结为夫妻,遵行上帝的诫命,与她一生一世敬虔度日,无论那安乐困苦、丰富贫穷、或顺或逆、或康健或软弱,你都帮助她、关心她、一心爱她,终身忠诚与她共建家庭,荣神益人,你愿意吗?” “我愿意。” “好。徐思齐,你愿意接受顾倾城女士,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 “我愿意。” “顾倾城女士,你愿意接受徐思齐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 “我愿意。” “请交换结婚戒指。” “以上帝的名义,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合法夫妻!徐思齐,你可以吻自己的妻子了。” 徐思齐迟疑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在顾玲珑唇间轻轻一吻。 郑重笑嘻嘻的说道:“新郎明显不够虔诚,这也太糊弄事了吧,是不是应该重来一遍?” “他好像说的没错。”牧师微笑着说道。 徐思齐颇感为难。 毕竟,顾玲珑只是替姐姐走一个过场。 形式化的东西都好应付,男女间亲吻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 宾客们全都站起身,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顾玲珑红着脸,对徐思齐耳语着说道:“没关系的,你只当我是倾城吧……” 徐思齐深呼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俯下身……(此处省略一万八千六百字) 宾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郑重忽然很好奇,顾玲珑此刻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他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却没看到顾玲珑的身影,不禁喃喃着说道:“奇怪,顾小妞去哪了呢?” 顾代表皱了皱眉,看了和顾太太一眼,低声说道:“我怎么感觉,玲珑和徐思齐……” “你的感觉是对的。这件事,回头我再和你细说。” 顾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248章 等风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倾城?” “凭感觉。” “感觉?” “对。” “这么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和倾城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再搞错了?” “凡事无绝对。可能、以后还有错的时候。” 稍微停顿了一下,徐思齐问道:“倾城到底怎么了?” 顾玲珑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徐思齐略一思索,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虹口巡捕房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说道:“我是徐思齐。让值班巡长接电话。” 过了一会,听筒里传来巡长张环的声音:“徐探长,您有什么吩咐?” 两个半月前,在华德路桃花巷巷口,张环涉嫌私放张阿正和吴寺宝,差一点因此进了监狱。 幸亏徐思齐替他说话,加上没找到证据,最后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件事让张环认识到,有靠山的重要性。 他心里很清楚,想要得到华捕探长的关照,就必须展现出一些东西。 比如,忠诚和办事能力。 徐思齐送出顺水人情,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任谁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总是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一个相对可靠的人去做。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对英租界情况了如指掌,具备丰富查案经验的张环,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思齐说道:“你马上查一下,昨天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在大马路广记糕点附近,有谁见过顾倾城、她和什么人接触过、最后去了哪,都要查问清楚。有了结果,立刻打电话通知我。” “您现在在哪?” “家里。申江公寓。” “明白了。您放心,我马上就去查。” 多余的废话,张环连一句都没有。 挂断电话,见徐思齐面色凝重。 顾玲珑不禁问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我担心,倾城可能遇到了麻烦。” “麻烦?” “对。” “按说不会啊……” “玲珑,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最近几天,感觉有人跟踪我。” “知道是哪方面的人吗?” “不知道。” “接着说。” “昨天早上,我和倾城互换了衣服……我刚刚在想,你说倾城可能会遇到麻烦,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徐思齐霍然起身,语气急切的说道:“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早说?” “今天这么忙,哪有时间说。电话里又不方便……” 顾玲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认识这么久了,一直以温文尔雅形象示人的徐思齐,还从未有过如此暴躁的时候。 由此可见,顾倾城在他心里的地位。 说起来,这件事并不完全怪顾玲珑,是不是真的有人尾随跟踪,本来也只是猜测。 今天是徐思齐的大婚之日,他一直忙里忙外的招呼宾客。 两人根本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况且,顾玲珑也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徐思齐多少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十有八九和跟踪顾玲珑的人有关。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温言说道:“玲珑,你和倾城为什么要换衣服?” 顾玲珑也没隐瞒,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徐思齐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卧室,换了一套平时穿的衣服。 顾玲珑冷静下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说道:“不对呀,昨天晚上,倾城亲自打的电话,如果遇到了麻烦,她干嘛不说呢?” “也许是遭人威胁,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徐思齐把手枪塞进枪套。 铃铃铃! 桌上电话骤然响起。 徐思齐立刻拿起电话:“喂?” 张环在电话里说道:“徐探长,查到线索了,昨天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顾小姐上了一辆小轿车,附近有一个名叫郭二的鞋匠,刚好在轿车附近,其实,郭二也是我的线人……” “长话短说!” “车牌号沪4037,是一辆黑色道奇车……” “等在糕点铺子,我马上过去。” “是。” 挂断电话,徐思齐匆匆朝门口走去。 顾玲珑在身后问道:“你去哪里?” “去找倾城。”徐思齐回答道。 “我也去。” “你直接回家吧。” “我不。” 不等徐思齐开口,顾玲珑抢先走了出去。 …… 轿车一路开的飞快,原本半小时的车程,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广记糕点门前,张环翘首以盼。 眼见福特轿车疾驰而至,他赶忙快步迎上前。 徐思齐交待下来的事情,他可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他现在俨然以徐探长亲信自居。 “还有其他线索吗?” “当时还有一个女人,就是她和顾小姐一起上的车。” “什么样的女人?” “大概三十多岁,很瘦,个子也不算高,其他就没什么了……” “外貌特征呢?” “当时,董二正在给客人擦鞋,他没注意那女人长啥样。徐探长,我马上去一趟交通局,调查那辆道奇车的来历。” “不必了。车牌肯定是假的。” “那咋办?” “车往哪个方向走了?” “西边。” “都上车,跟我走。” “是!” 张环和十几个巡捕,乘坐一辆厢式警车,跟随在徐思齐的车后。 徐思齐回到车里,启动轿车沿街朝西开去。 途中,顾玲珑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 徐思齐敷衍着回答道。 顾玲珑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倾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别担心,没事的。” “你和张巡长谈话,我都听见了。思齐,你实话实讲,倾城是不是被绑票了?” “可能性很大。” “那、为什么没接到勒索电话呢?” “应该不是为了钱。” “………”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本来想抓你。” “就是说,因为我和倾城换了衣服,所以他们认错了人,以为倾城是我……” 顾玲珑举一反三,很快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徐思齐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倾城反而没事。” “中年女人会是谁呢?” “肯定是熟人,如果是陌生人,倾城不可能跟她上车……” 第249章 痴呆 黑色道奇轿车,车牌号4037。 中途若是没换车牌,总是有迹可循,起码能找到一个大致方向。 走走停停,一路打听。 临近傍晚时分,终于摸到了洋泾浜附近。 并非是菅原枝大意了,而是没必要刻意掩藏踪迹。 按照事先预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从“顾玲珑”嘴里得到密电码。 等到有人找上门,起码也要花费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洋泾浜上的木桥,轿车无法通行。 徐思齐停下车,四处看了看,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除非那辆道奇车故意兜圈子……” 张环带着巡捕下了车,继续在附近寻找目击者。 徐思齐和顾玲珑也下了车。 “昨天上午九点钟左右,有没有看到一辆车牌号4037的黑色小轿车?” 类似的询问要重复几十次上百次,才有可能查到线索。 毕竟,并不是所有目击者都会记住车牌号,当轿车从身边门前经过,他们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 现如今的上海,小轿车并不是稀罕物,尤其在英法租界范围内,大街上随处可见。 “倾城要是出了事,我就是始作俑者。”顾玲珑神情沮丧的说道。 “别乱想了,这件事……” 话说一半,徐思齐的目光由惊讶转为惊喜。 ——顾倾城静静的站在路边,望着街上的车来车往,似乎正陷入冥思苦想中。 顾玲珑也看到了,她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顾倾城的手,激动的说道:“太好了!倾城,终于找到你了!” 徐思齐也跟了过来,关切的说道:“倾城,你没事吧?” “我很好。” 顾倾城回答道。 除了略显惊讶的目光,看不出一丝激动和喜悦。 “倾城,你怎么了?”顾玲珑不安的问道。 由于出来的比较匆忙,她依然身穿着白色婚纱,各种头饰也还戴在头上。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娘子。 顾倾城展颜一笑,说道:“你是新娘子吗?恭喜你呀。” 顾玲珑愣住,随即低声说道:“胡说什么呢……” 徐思齐略一思索,忽然开口说道:“倾城,我是谁?” 顾倾城也愣住,目不转睛的看了徐思齐好一会,喃喃着说道:“我好像、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顾玲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急切的说道:“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顾倾城说道:“我认识你。” 顾玲珑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你说,我是谁?” 顾倾城嘻嘻一笑:“你是新娘子呗。” …… 翌日清晨。 顾公馆客厅内。 顾代表、顾太太,顾玲珑,各自愁眉不展的坐在椅子上。 房门一开,徐思齐陪同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中年男子名叫乔治,是上海知名的精神疾病专家。 顾太太赶忙站起身,问道:“思齐,乔治医生怎么说?” 徐思齐说道:“倾城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她被注射了超剂量的东莨菪碱。哦,东莨菪碱是一种镇静类药,若是超剂量使用,轻者会对大脑造成不同程度损伤,重者可能会永久性昏迷甚至死亡。” “医生,病人会好起来吗?”顾玲珑用英语问道。 乔治医生说道:“理论上来说,会的。不过,你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 “很可能,病人永远也不会康复!” 顾玲珑颓然坐在椅子上。 乔治医生继续说道:“除了必要的药物治疗,病人所处的环境也很重要。我的意见是,病人没必要去医院,最好让她待在家里,经常看到熟悉的人和事,对病情康复会有很好的帮助……” 一时之间,客厅内陷入了沉默。 通俗的讲,以顾倾城目前表现出的症状,其实就是痴呆。 详细讲述了治疗方案,乔治医生随即告辞离开。 顾代表心绪烦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顾太太劝慰道:“乔治医生不是说了嘛,倾城将来会康复的……” 顾代表忽然停下脚步,转脸目视着徐思齐,说道:“是什么人干的?” 徐思齐说道:“正在查。” 顾太太说道:“会不会是帮会的人?” 顾代表摇了摇头,说道:“上海的帮会,不外乎青帮、洪门,斧头帮。我和杜文龙黄耀发认识多年,虽说没有太大的交情,但也不至于对我不利。至于说斧头帮,似乎也不太可能……” “一定是日本人!”顾玲珑插口说道。 “日本人?” “是的。我现在也明白了,日本人想抓的是我。只不过,错把倾城当成了我。” “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你?” “估计,是为了密电码……” 顾玲珑受过专门的特工培训,具备一定的分析能力。 她当然知道,中英援助计划的重要性。 而自己恰好掌握了密电码。 国民正府的敌人,只有日本人和共党。 共党对这类机密没兴趣。 这下就简单了,本着谁受益谁的嫌疑最大的原则,只能是日本人。 他们具备作案动机。 听了顾玲珑的分析,顾太太开口说道:“好了好了,无凭无据的事,就不要妄加猜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倾城怎么办?” 顾玲珑说道:“刚刚医生也说了,环境对康复很关键。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倾城住在家里。” 顾太太微微点了点头,转脸去看若有所思的徐思齐。 “只要对倾城的病情有好处,我没问题。”徐思齐适时表态。 顾太太说道:“既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倾城暂时住在娘家,等彻底康复了再搬回去。另外,这件事尽量不要声张,免得闹得满城风雨,无论是对顾公馆、还是对思齐都没好处。” “日本人若是知道抓错了对象,会不会继续对玲珑下手?”顾代表忧心忡忡的说道。 …… 为了获得密电码,在菅原枝的要求下,大岛不断加大药剂量。 直到顾倾城精神出现异常,他们这才停了手。 没办法,只能放了顾倾城。 杀人没必要。 况且,日本人对顾公馆很忌惮。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第250章 各怀心腹事 顾公馆。 二楼卧室内。 顾倾城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发愣。 房门一开,徐思齐迈步走了进来。 “倾城,你干嘛呢?” “你是谁?” “我是徐思齐,我们……”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你是新郎。昨天我们见过。” “………” “你的新娘子呢?她好漂亮。” “倾城,听我说,你才是新娘,我们是夫妻。” “我是新娘?” “对。” “昨天那个呢?” “她叫顾玲珑,是你的妹妹。你叫顾倾城。” “顾玲珑、顾倾城……” 顾倾城目光空洞,喃喃着自言自语。 看着新婚妻子变成这个样子,徐思齐心里十分难过。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顾太太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顾倾城,又看了看徐思齐,温言说道:“思齐,我没打扰你们吧?” 徐思齐苦笑道:“没有。您请坐。” 顾太太坐下来。 对母亲的到来,顾倾城视如无睹,兴致盎然把玩着梳妆台上的物件。 顾太太叹了一口气,对徐思齐说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说。” “我就只有两个女儿,倾城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不想玲珑再出事。” “医生说,倾城有康复的希望……” “所以,只是希望。” “………”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倾城始终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做?” 徐思齐毫不犹豫,笃定的说道:“倾城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会一直照顾她。” 顾太太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我打算让玲珑暂时住在你家里。” “让玲珑住我家里?” “对。” “为什么?” “只有这样,暗下黑手的那些家伙,才会认为他们没有抓错人。你不要误会,顾公馆不是怕谁。只不过,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算是对玲珑的一种保护。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可是,对玲珑的名誉……” “只要我们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内情。” 顾太太补充着说道:“我说过,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查明真相,确定是日本人所为,你岳父会通过外交渠道,揭穿日本人的丑恶行径,那样一来,玲珑也就真正安全了。” 徐思齐知道,岳母大人绝不是一个冒冒失失的人,能够说出这番话,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从安全角度考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玲珑那里,我已经问过了。” “玲珑她……” “她没问题。” “可是,即便外人不了解内情,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我相信你,更相信玲珑。”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徐思齐也不好再说什么,若是继续推三阻四,倒显得自己心怀鬼胎。 …… 当晚。 申江公寓。 隔着餐桌,徐思齐和顾玲珑相对而坐。 晚餐很丰盛,山珍海味样样俱全,两人却一直没动筷子。 “我知道,你肯定会不自在。” “没有。” “肯定有。” “我倒也没什么,主要是你……” “我不想让母亲担心。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 “那就好。” “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你找到证据了?” “那个骗倾城上车的女人,一定认识你和倾城。” “当然。” “假设确是日本人所为,那个女人十有八九也是日本人。” “为什么不会是中国人?” “以岳父的身份地位,这件事的后果极其严重。日本人担心走漏消息,肯定会尽量用自己人。” “你说的有道理……” “我刚刚在想,你和倾城都认识的日本女人,似乎只有一个。” “谁?” “晓枝。通过郭二的描述,相貌特征也基本符合。” “接下来该怎么做?” “必须先找到晓枝,只要拿到她的口供,就不怕日本人否认。到时候,你也就真正安全了。” “晓枝一定躲起来了。” “只要人在上海,我就有办法找到她!”徐思齐信心满满的说道。 “太好了,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顾玲珑嘴上说着太好了,脸上全无半点喜悦之色。 “吃饭吧。” “嗯。” 两人拿起筷子,各怀心腹事的吃着饭。 笃笃!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思齐起身走过去,透过门镜看了一眼。 醉态可掬的阿桂站在门外。 打开了房门,徐思齐问道:“有事吗?” “徐探长,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阿桂板着脸说道。 “这话怎么说?” “大家邻居住着,你办喜事,都不说发一张请柬吗?怎么,我阿桂去参加婚礼,很给你徐大探长丢人吗?” “你误会了。本来也没打算大操大办,整栋楼我都没发请柬。” “真的吗?” “你可以去问。” “这还差不多……” 阿桂的脸色缓和下来,说道:“都不说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以为你要去上班……” “今天特殊情况,不想去。” “那请进来吧。” 徐思齐没办法,只好请阿桂进来。 按说,以阿桂的舞小姐身份,可不敢和华捕探长太过放肆。 只不过,人终归还在于相处。 对待公寓里的邻居,徐思齐向来都是客客气气和颜悦色,绝没有高人一等的态度。 久而久之,像阿桂这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主儿,就会忽略各自的身份符号。 简单的说,她没觉得舞小姐低贱,更没觉得华捕探长高不可攀。 进了屋子,阿桂提鼻子闻了闻,说道:“好香啊,你们在吃晚饭吗?” 顾玲珑站起身,客气的说道:“你好。” “顾小姐……不对,应该叫徐太太了。徐太太,我这个人脸皮厚,不请自来,没打扰到你们吧?”阿桂吃吃的笑道。 一句“徐太太”,不禁让顾玲珑面红耳赤,掩饰着说道:“怎么会呢,快请坐。” “不坐了。再咋不开眼,我也不好在这里当电灯泡。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走……呦,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小两口没喝两杯吗?俗话说,长长久久,结婚为啥喝交杯酒?就是这个意思嘛。” “家里忘买酒了……” 阿桂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瓶红酒,轻轻放在餐桌上,说道:“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第251章 跟踪者 阿桂走了。 屋子里重回安静。 红酒已经倒进了高脚杯。 “我换地方肯定睡不着,喝酒主要是为了催眠。” 这是顾玲珑喝酒的理由。 很多人都有类似情况,在陌生的环境下,总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cheers。” “cheers。”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感觉如何?” “还不错。” 顾玲珑伸手拿过酒瓶,仔细看了一会商标,说道:“在欧洲,50号斯克红酒,也被称为红酒中的烈酒。” 徐思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顾玲珑说道:“味道更香醇,对吧?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每天喝一杯红酒,对健康很有好处。” 徐思齐笑道:“写书的人,一定是酒厂老板。” “才不是呢,作者是一位知名的营养学家……”顾玲珑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徐思齐劝道:“玲珑,少喝一点。” “我的酒量很好。你忘了?在德大西菜社那次。” 说着话,顾玲珑又倒了一杯。 “我担心你喝醉了。” “醉了能忘却烦恼,还能起到催眠的效果,一举两得。” “身为一名特工人员,应该时刻保持清醒。” “我只是发报员……” “发报员也是特工。” “我现在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也不能喝到烂醉为止!” 徐思齐脸色沉了下来。 很多坏习惯都是如此,有一次就有两次,然后是无数次。 清规戒律一旦打破,犹如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徐思齐和顾玲珑的关系复杂。 于公于私,他都义务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让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见酒没命的酒鬼。好啦,别生气啦,我只是在开玩笑……” 顾玲珑语笑嫣然,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她话锋一转,说道:“思齐,你觉得,晓枝会躲在什么地方?” 徐思齐说道:“应该不会在英租界。” “那会在哪?法租界?华界?” “都有可能。” “上海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刻意躲起来的人……” “不用找。只需要耐心等待。” “等待?” “只要派人守住码头车站,我估计,很快就能等到晓枝。” 见顾玲珑疑惑不解,徐思齐解释着说道:“找到晓枝,就有可能拿到口供。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能想到,日本人肯定也能想到。让晓枝离开上海,就会避免这种事发生。” 顾玲珑略一思索,不禁由衷的赞道:“思齐,你真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等找到了晓枝,你再夸我也不迟。另外,玲珑,我们之间的称呼,是不是应该改一改?” “改什么?” “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夫。” “不改。” “………” “我都很少叫倾城姐姐。” “好吧,你高兴就好。” 吃过了晚饭,顾玲珑主动提出,应该到街上散散步。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迷惑日本人,让他们更加确信,当天并没有抓错人。 申江公寓紧邻四川北路。 顾玲珑挎着徐思齐的胳膊,像一对真正夫妻那样,有说有笑的沿街慢慢走着。 无声无息中,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这是入冬以来,上海的第一场雪。 经过一家玻璃店时,徐思齐停下了脚步,对着立在门口的玻璃样品,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玻璃上折射出一个黑影,距离大概有十几米远。 徐思齐掏出火柴划了一下,火焰瞬间被风吹灭,他只好背转身,借着身体的遮挡,这才点燃了香烟。 他想借机看一下,跟踪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黑影,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玲珑显得很兴奋,不时用手去抓空中的雪花。 徐思齐说道:“我们回去吧。” “再逛一会嘛,我最喜欢下雪天了……” 顾玲珑现在的样子,包括语气和神态,几乎和撒娇时的顾倾城一般无二。 徐思齐愣了一瞬,随即说道:“别回头。身后有尾巴。” “啊?” “走吧。” “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怎么办?” “没事。” 两人闲庭信步,朝申江公寓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十几分钟内,到处白茫茫一片。 路边立着一块屈臣氏广告牌,转过街角就是申江公寓大楼。 徐思齐低声说道:“玲珑,你继续往前走。” “嗯。” 顾玲珑转过了街角。 徐思齐迅速躲在广告牌后面。 过了一会,雪地里传来沙沙脚步声。 一个身穿灰布棉袍,系着围脖的男子跟了过来。 转过了街角,发现前面只有顾玲珑一个人,男子惊疑不定的四处张望。 徐思齐在身后问道:“你是在找我吗?” 男子明显吃了一惊,做出一个撒腿就跑的姿势。 徐思齐说道:“站着别动。否则的话,我一枪崩了你!” 男子僵住身子,当真是一动也不敢动。 “证件。” “凭、凭啥给你看证件?” “跟踪了半个多小时,不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没跟踪……” “再嘴硬,就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吧!” 男子伸手入怀,掏出身份证件递了过去。 证件上的名字叫穆怀福,家住老城厢小东门附近。 徐思齐说道:“把围脖摘了。” 穆怀福依言摘下围脖。 他的年龄大概在二十四五岁,多少有些雌雄眼,脸上坑坑洼洼的青春期后遗症。 “你是干什么的?”徐思齐问道。 穆怀福说道:“拉车的。” “哪的人?” “苏北人。”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走吧。” “去、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巡捕房。” “先生,你就放过我吧……”穆怀福哀求道。 徐思齐说道:“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跟踪我?” 穆怀福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本打算、本打算捞点外快来着……” “捞外快?” “是。” “下个月,张先生五十大寿……” “哪个张先生?” “张孝临。” “你是青帮的人?” “是。” “接着说。” “我想送一份寿礼,赶上手头没钱,所以就……” “所以,手头没钱,就准备动手抢劫?” “我真的是第一次干,求你放过我吧……” “你用什么抢劫?” 穆怀福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 徐思齐接过刀子,说道:“这么说,你确实不认识我?” 穆怀福连连点头。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我的样子,看上去像有钱人吗?” 穆怀福低下头,索性来了一个默认。 徐思齐看了他一会,淡淡的说道:“看你不像穷凶极恶的人。拉车也能养家糊口,干嘛一定要加入帮会呢?你知不知道,就凭持刀抢劫一项罪名,至少要在监狱里关上一年半载!” “我不想一辈子拉车……”穆怀福低声说道。 徐思齐说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我警告你,再因为这种事落到我手上,这辈子就准备烂在监狱里吧!” 穆怀福千恩万谢,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静安寺、法华寺,龙华寺,并称为上海三大古刹。 相比较而言,论起知名度和影响力,法华寺远不及静安寺和龙华寺。 但是对于上海来说,法华寺绝不是一座寺庙那么简单。 这里面有更深层次的符号意义。 北宋开宝三年,慧禅和尚筹建了法华禅寺,寺名取自《妙法莲华经》。 自古就有“先有法华,后辟上海”的说法。 简单的说,法华寺的历史,比上海还要久远。 最初的时候,法华寺香火十分旺盛,久而久之,带动了周边地区的人气。 这里原本有一条名为李漎泾的小河,后来也借用寺名改为法华浜。 沿着法华浜,法华镇自发形成。 法华镇是典型的江南古镇,棕绷店、香烛店、茶馆、混堂、南货店、中药店、酱园、铁匠铺、箍桶店。 房屋鳞次栉比,商号店铺一家连着一家。 沿河店铺把木桩打入法华浜,一半建在河上,一半建在陆地,这种建筑在当地俗称“河浜房子”。 法华浜有十几座桥,大部分都是供行人通过的木桥。 唯一一座拱形石桥,名为香花桥。 靠近香花桥北侧,同样有一栋沿河而建的河浜房子,“永善堂香烛店”牌匾高悬于门楣。 宁志成暗中观察了一会,这才迈步进了店内。 店内光线昏暗,连一个顾客也没有。 余晓曼站在凳子上,归置货架上的杂物。 柜台后面是一道门,门上挂着嫦娥奔月的刺绣布帘,掀开帘子就能进入后堂。 此时的余晓曼,完全不同于当初阔太太的样子,一身粗布棉旗袍,臃肿的像是怀了孕,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脸色看上去蜡黄无光。 见宁志成进来,她赶忙从凳子上下来。 “顺利吗?” “都办妥了。” 宁志成从怀里掏出两本证件,挑出其中一本放在柜台上,说道:“这是你的。” 余晓曼伸手拿起证件,认真仔细逐页看了一会,赞道:“志成,还是你有办法。” 宁志成笑道:“两张证件,要了我一百大洋……” 证件上名字分别叫冯奎和马玉芬。 一般来说,身份证件都粘贴有本人照片。 照片极易更换,经常会发生冒用他人证件情况。 为了杜绝此类事情发生,从去年年底开始,新的身份证件内页上,必须登记指纹符号“斗”和“箕”。 按照大指、食指、中指、环指、小指,依次排序填写。 宁志成拿回来的证件,登记指纹内页空白,只要自行补上就可以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肯花钱,很多看似难办的事情,三五分钟就可以解决。 法华镇隶属法租界辖区。 从英租界搬到法租界,等于从一个国家移民到另外一个国家。 正常情况下,只要进入蛰伏状态,加上经过一番化妆改扮,他们的行踪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选择地处偏僻的法华镇,主要是避免遇到熟人。 即便如此,他们也需要更换身份。 毕竟,在打击共党方面,英法租界和国民正府目标一致,经常采取联合抓捕行动。 宁志成坐下来,看了看空荡荡的货架,说道:“开店做生意,就要有一个做生意的样子。晓曼,晚上列出一个单子,明天我去进货。反正最近也没事做,多赚一些钱,起码不至于坐吃山空。” 余晓曼沏了一杯热茶放在柜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还算好的,手头有些积蓄应急。其他条线上的同志,怕是没这么好过了,活动经费迟迟不到,吃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开展工作了。” 宁志成说道:“困难是暂时的。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经费问题肯定会得到解决。另外,根据组织上最新指示,我们这个情报小组,暂时进入蛰伏期,电台保持静默,切断一切与外部的联系。” “船工的行动组怎么办?”余晓曼问道。 宁志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行动组和我们一样,停止一切活动,等到事态平息了,再做打算。我们内部出了奸细,偃旗息鼓,继续潜伏下去,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蛰伏期需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 “可是,很多后续工作怎么办?比如,大丰纱厂的党小组,发展了十多个人……我记得,这件事由你负责吧?” 宁志成点了点头,说道:“好在,很多由我经手的工作,周青山并不知情。大丰纱厂成立党小组,他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涉及具体名单。” 余晓曼说道:“我估计,他只是还没来得及问。” “是啊,你说的没错。另外,上级派来了新的情报小组,后续工作由他们接手。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凡是和周青山有过接触的情报员,只能被迫转移,或者和我们一样,调去其他地方工作……” 宁志成叹道:“新来的同志人生地不熟,怎么也要熟悉一段时间。” “江如梦也调走了吗?”余晓曼问道。 宁志成说道:“据我所知,她主动脱离了组织……” 第252章 老气横秋 南市。 米兰西点。 顾玲珑独坐一角,秀眉微蹙,多少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咖啡馆房门一响,陈怀部迈步走了进来。 顾玲珑起身相迎。 陈怀部紧走几步,温言说道:“等很久了吧?” “我也刚到。陈大哥,请坐。” “好。” “我给你要了一杯橘子果汁,可以吗?” “当然。” “陈大哥,请坐吧……” “那个、玲珑,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请说。” “我们都这么熟了,就不要一口一个请字,那样显得太生分。” “好的。” 陈怀部拉开椅子坐下,脸上掩饰不住喜悦之色。 他心里一直喜欢顾玲珑。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天,顾玲珑主动约他单独见面。 对于陈怀部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两杯鲜榨热果汁很快端上来。 顷刻间,果香四溢。 陈怀部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赞道:“这才是真正的纯果汁,好喝。” “陈大哥,听玉蓉说,你的西洋拳很厉害?”顾玲珑问道。 陈怀部笑了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倒是在拳馆学了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 “前段时间,在虬江长途汽车站,你一个人打跑了五个坏蛋。” “这也是玉蓉告诉你的?” “嗯。” “这个玉蓉,快赶上长舌妇了……说起来,幸亏警察赶到及时,要不然,那些家伙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大哥,你是一个好人。” “算不得什么。” “我说的是心里话……” 顾玲珑继续说道:“倾城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陈怀部说道:“听玉蓉说了一些。请放心,事关你的人身安全,我不会出去乱讲。” “我当然相信你和玉蓉。陈大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冒失……” “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 “谢谢你。” “说吧,什么事?” “最近一段时间,那个人会离开上海……” “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你说的那个人指的是?” “就是害倾城那个人。抱歉,是我没说明白。” “他是什么人?” “只知道是一个日本人。” “那你怎么知道,他近期会离开上海?” “家父跟警察局打了招呼。” “哦,原来是这样……” “明知道是坏人,拿她也没办法。” “就因为她是日本人?” “嗯。在租界抓日本人,无凭无据肯定不行。” “你想怎么做?” “就这么让她走了,太便宜她了!我是这么想的……” 顾玲珑压低嗓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陈怀部皱眉沉吟不语。 似乎在权衡利弊。 顾玲珑察言观色,看出了陈怀部的犹豫,说道:“陈大哥,你也不用为难,我确实太冒失了,这件事和你无关,犯不着无缘无故的去招惹日本人……就当我没说过吧。” 陈怀部说道:“玲珑,你误会了。我刚刚在想,你为什么不去找徐探长?身为华捕探长,他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 “他不同意。说什么公器私用的话,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他那个华捕探长也当不成了。” 为了掩护自己和徐思齐的身份,顾玲珑只能这么解释。 陈怀部沉思了片刻,伸手轻轻一拍桌子,说道:“这件事,我帮你!” …… 两天后。 上海北站。 冬季昼短夜长,还没到六点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街边有一个书报摊。 书报摊老板是化妆改扮的沈秋君。 距离他不足十米远,还有一个扮成旅客的陈立五。 按照原计划,一旦发现菅原枝踪迹,两人立即暗中跟踪尾随。 只要离开租界范围,就能以警察局的名义实施秘密逮捕。 徐思齐开着车,缓缓停在了街边。 他开门下了车,迈步来到书报摊前,说道:“一份《申报》。” “两个铜板。”陈立五递过去一份报纸。 “有异常吗?” “一切正常。” “盯紧了,千万不能让她混过去!” “明白。” 徐思齐回到车里,驾驶轿车朝和记旅馆开去。 今天到北站只是顺路,主要是为了见吴彦辉。 不管怎么说,看在王申的面子上,尽可能还是要帮忙照顾一下。 到了和记旅馆,徐思齐径直来到吧台前,说道:“请问,吴彦辉在房间吗?” “不在。” 老板头也不抬,聚精会神的翻阅着账本。 “他去哪了?” “不知道。” “他说没说,多久能回来?” “没说。” 正说着话,吴彦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推门走了进来。 听到门响,老板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吴彦辉,有人找。” 徐思齐逆着光,看不清吴彦辉的样子。 他自我介绍着说道:“你好,我是徐思齐。” 吴彦辉欣喜的说道:“徐大哥,你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都打算到巡捕房找你。” “最近很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抱歉。” “没事没事,来了就好。” “你住几号房?” “7号。” 简单寒暄了几句,两人来到7号房。 吴彦辉打开电灯,招呼着说道:“徐大哥,快坐。” 借着灯光,两人算是真正见了面。 吴彦辉长的眉清目秀,体型也稍显瘦弱,确实就像郑重所说的一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徐思齐坐在椅子上,四处看了看,说道:“怎么样,住的习惯吗?” “习惯。”吴彦辉回答道。 “你是蓟县人?” “是。” “蓟县哪里?” “翠屏山。” “怎么想着到上海来了?天津不是很好吗?” “天津哪比得了上海……” “家里放心让你出来?” “放心。我爹说了,男人就是要多见世面,将来才会有出息。” “令尊教子有方。” “您过奖了。乡野鄙俗,吝缘教化。哪有什么教子有方,只是家父一些人生经验罢了。”吴彦辉谦逊的说道。 徐思齐不禁皱了皱眉。 难怪郑重提起过,吴彦辉年龄不大,言谈举止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如果出身书香门第,教出这样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翠屏山是乡下的乡下…… 第253章 恒记当铺 “你想到巡捕房当差,恐怕不太可能。” “为啥?” “身体不够壮。” “徐大哥,我有都是力气……” “光有力气还不行。” “………”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你也别灰心,先去巡捕房把名报上。我呢、会尽量帮你争取。至于说结果怎样,就看你的运气了。” “多谢徐大哥。”吴彦辉鞠了一躬。 徐思齐略一思索,问道:“如果当不上巡捕,你打算怎么办?” “当不上巡捕、干点别的呗。” “不回天津?” “刚来就回去,还不让乡亲们笑话死……” “你初来乍到,想要立足也不容易。” “我听人说,杜文龙当年来上海时,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半大孩子。” “杜先生初到上海,只有14岁。” “他14岁能成大事,我都18了,他行,我也不差……” “有志气!”徐思齐赞道。 吴彦辉说道:“临来的时候,我表哥也说了,有徐大哥帮忙,就算不能赚大钱,起码也能混一口饭吃。” 徐思齐笑道:“这个王申,担心我不帮你,人没到,一顶高帽先到了。” 吴彦辉嘿嘿笑着。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带上行李,跟我走吧。” “去哪儿?” “既然打算留在上海,你不能长期住旅馆吧?再说了,旅馆太贵,租房至少能省一半钱。” “去哪儿租房子?” “华伦路。哦,那边房租便宜,距离虹口巡捕房很近,非常适合你。” 华伦路属于小街小巷,相比较而言,房租确实不贵。 吴彦辉蹲下身子,从床底拽出藤木箱子。 徐思齐瞥了一眼,随口说道:“床底下很脏啊,箱子干嘛不放柜子里?” 吴彦辉咧嘴一笑,说道:“我睡觉死,叫都叫不醒。箱子里有钱,怕半夜进来贼……” 说着话,他把箱子扛在肩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着说道:“箱子拎手断了,只能扛着。” 福特轿车停在旅馆门外。 两人上了车,吴彦辉对轿车又是一番赞叹。 徐思齐驾驶轿车,漫不经意的说道:“冬梅姐还好吧?” 吴彦辉说道:“我很久没看到冬梅姐了。” “她不在天津吗?” “不知道。冬梅姐很忙,我去了两次天津,都没见到她。” “哦……” 大约半小时之后,来到了华伦路。 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左手边是英百事务所,墙上贴着出租告示。 徐思齐想了想,迈步进了一楼的恒记当铺,吴彦辉也随后跟了进来。 门厅墙上写着斗大一个“当”字。 当铺的柜台,是三百六十行中最高的,距离地面大约有五六尺高。 柜台里的人高高在上,顾客都要被迫踮脚仰首,把要典当的物品双手捧上去。 柜台里的小伙计很面生,并不是之前名叫顺喜的小伙计。 当铺规模只能算是一般,似乎不太可能雇佣两个伙计。 “诡当收吗?”徐思齐问道。 见顾客穿戴体面,小伙计也很客气,说道:“收的。您要当什么?” 他操着一口苏北口音国语。 所谓诡当,其实就是一些诡异邪门的物品,例如古墓出土的陪葬品。 出于对鬼神的敬畏,这类东西很多当铺不敢收。 由于来路不明,诡当最后往往都成了死当。 死当指的是,顾客既不赎当也不续当,抵押物归当铺所有。 正因为如此,很多当铺专门喜欢收诡当。 徐思齐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块玉佩托在掌心,说道:“南唐后主李煜的随身玉佩。请大朝奉出来掌掌眼吧。” “您稍等。”小伙计匆匆进了内堂。 这种大生意,他可做不了主。 吴彦辉凑过来,仔细看了一会玉佩,说道:“徐大哥,这块玉很值钱吧?” 门厅有待客的桌椅。 徐思齐坐下来,说道:“当然。” “真是李煜的物件?”吴彦辉好奇的问道。 徐思齐低声说道:“没收的赃物。究竟是哪个朝代的,我也不知道。” “………” “这就是当巡捕的好处。” “你是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种事很寻常,没必要大惊小怪。要是都指着薪水过日子,谁还愿意来当巡捕……” 吴彦辉频频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里间帘子一挑,走出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 看他的年龄至少在五十开外,身穿宝蓝色锦缎长衫,头戴瓜皮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圆眼镜。 来到徐思齐近前,老者双手一抱拳,客气的说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徐。” 徐思齐巍然不动,依然大喇喇坐在椅子上。 老者说道:“在下姓孙,是恒记的大朝奉……” 对徐思齐来说,这位孙大朝奉又是一个生面孔。 恒记当铺名字没变,里面的人基本都换了,原先的大朝奉赵四爷和小伙计顺喜不知去向。 孙大朝奉转脸对小伙计说道:“阿来,快去泡茶。” 小伙计阿来答应着,快步进了里间。 徐思齐把玉佩递过去。 孙大朝奉从怀里掏出一个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足有十几分钟。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成色还可以。不过,仅此而已。” 作为当铺的大朝奉,除了具备丰富的鉴别能力,还必须心狠嘴狠,关键时刻黑心杀价。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五百块。三个月赎当。” 孙大朝奉连连摆手,把玉佩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恕老朽眼拙,看不出玉佩的来历,请你到别处问问吧。” 徐思齐坐着没动,说道:“你出一个价,我听听。价钱合适,马上写文书,价钱不合适,我抬腿就走。” 孙大朝奉略一思索,在袖子里伸出四根手指,说道:“最多这个数。” “四百块?” “四十块。” “大朝奉是在开玩笑吗?” “六十块。” 徐思齐二话不说,拿起玉佩塞进公事包,起身就往外走。 吴彦辉也跟了出来,亦步亦趋跟在徐思齐身后,说道:“徐大哥,价钱不合适,咱们再换一家试试。” 徐思齐说道:“我就是顺路进来打听一下行情。先帮你找房子吧……” 第254章 心理障碍 上海北站。 铛、铛、铛、铛…… 电车缓缓停下。 菅原枝拎着一只皮箱下了车,她此行的目的地是苏州。 按照特一课的安排,她至少要在苏州待上半年,等到事态平息了再返回上海。 她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女士礼帽,快步朝候车室走去。 不出意外的话,她只要进入候车室,很快会被特务处的人发现。 陈立五和沈秋君早就等候于此。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异地秘密逮捕关押,问出口供后,由正府出面向日方提出抗议。 即将进入候车室时,陈怀部迎面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张太太,你好。” “你是谁?”菅原枝目露警惕之色,。 “仁济育婴堂。鄙人姓陈。” “找我什么事?” “虫虫是你儿子吧?” “……是的。” “既然虫虫并非孤儿,你应该把他领回去。” “………” “遗弃亲生骨肉,肯定都有难言苦衷。但是,身为人母……” “好了,别说了。我很快会把虫虫领走。” 陈怀部说道:“很快是什么时候?” 菅原枝略一思索,说道:“如果方便的话,现在也可以。” 她心里很清楚,对方不太可能让自己一走了之。 车站附近人来人往,继续纠缠下去,势必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毕竟,她现在是日本人身份。 明明是一个日本人,隐姓埋名藏身英租界,到底想要干什么? 巡捕房肯定要调查。 那样的话,事情会更加难以收拾。 菅原枝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把虫虫带去苏州一扔,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就算彻底解决了。 虫虫的最终命运,要么被当地慈善机构收养,要么再次落到人贩子手里,开启另一次福祸难料的命运之旅。 街边停着一辆厢式中巴车。 陈怀部打开车门,说道:“张太太,请上车。” 车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司机背对车门。 菅原枝上了车,陈怀部也跟了上来。 中巴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行驶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菅原枝忽然开口说道:“陈先生,我们这是去哪里?” “仁济育婴堂。” “育婴堂在城隍庙附近……” “城隍庙修路,只能绕行。” “修路?” “是的。” 菅原枝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陈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火车站?” 陈怀部微笑着说道:“凑巧遇见。” 菅原枝意识到了不对劲,手慢慢伸向了衣兜里的折叠刀。 司机忽然一脚急刹车。 菅原枝毫无防范,险些摔倒在车里。 还没等她坐稳,颈部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眼见陈怀部制住了菅原枝,司机——顾玲珑松了一口气,赞道:“陈大哥,你真棒!” 陈怀部笑了笑,说道:“好在她没枪。” “在租界她不敢带枪。”顾玲珑开车继续行驶。 “她是日本特务?” “肯定是。”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我还没想好。” “要我说,干脆交给巡捕房算了。” “无凭无据,巡捕房不会管的……” 中巴车朝吴淞口方向开去。 大约两个多小时之后,被捆住手脚的菅原枝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堤坝上停着那辆中巴车,车里是默默抽烟的陈怀部。 顾玲珑戴着口罩,手上举着刚刚搜出来的证件,自言自语的说道:“晓枝果然是假名字……” 证件上的名字是“菅原枝”三个字。 “是你策划绑架了顾小姐,对吗?”顾玲珑问道。 菅原枝说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顾玲珑冷冷的说道:“现在是我问你!” “………” 菅原枝留神观察所处的环境,身下是淤泥和潮湿的沙子,四周各种各样的贝壳。 很显然,这是一片退潮后的海滩。 顾玲珑说道:“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菅原枝说道:“我是绑架了顾小姐。可我没伤害她……” 顾玲珑恨声说道:“你害她成了痴呆!” “你是顾公馆的人?”菅原枝惊疑不定。 顾玲珑从兜里掏出一条白毛巾,塞进了菅原枝的嘴里。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菅原枝心里很清楚,用不了半个钟头,上涨的潮水就会将自己淹没。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脚被绳子捆住,只能一步一步蹦着走。 菅原枝很快发现一个问题。 以她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在海水到来之前“蹦”到堤坝。 黑暗中,海浪声越来越近。 海水没过了脚面。 一个手脚被绳子绑住、身体失去平衡的人,在水里根本没办法站稳。 菅原枝蹦了几米远,扑通一声摔在冰凉的水里。 她绝望的在心里哀嚎着。 面对看得见的死亡,任何人都会心生恐惧。 忽然,一块木板被海浪推了过来,刚好停在她的身边。 菅原枝喜出望外,身子一滚翻上了木板。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很快把木板推到了堤坝下面。 菅原枝喘息了一会,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头,背过身慢慢磨着手腕上的绳子。 海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部。 好在,绳子也即将磨断。 …… 中巴车里。 陈怀部看了一眼手表,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再过十分钟,海水至少会上涨两米以上。放心吧,她活不成了。” 顾玲珑默然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救她上来吧。” 陈怀部目光一闪:“你改主意了?” “嗯。把她交给警察局。” “可是……” “我不想杀人。” “好。你等在车里,我去带她上来。” 陈怀部开门下了车。 顾玲珑的心里,五味杂陈。 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菅原枝,自己就可以无限期留在申江公寓。 这件事,本就是她一早计划好的。 陈怀部参与其中,肯定不会说出去。 只不过,出身高贵的顾玲珑,事到临头还是退缩了。 她并不想杀人。 简单的说,这是一种心理障碍。 …… 此时,菅原枝奋力一挣,手上的绳子断成两截掉进海水里。 她欣喜若狂,赶忙伸手拿掉嘴里的毛巾。 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菅原枝愣了一瞬,低头一看。 鲜血喷涌而出。 第255章 法华寺之行 一周后。 清晨。 申江公寓。 面包片、煎蛋,外加一杯热牛奶。这就是徐思齐和顾玲珑每天的早餐。 早餐内容雷打不动,天天如此。 按照顾玲珑的说法,这是世界上最有营养的早餐。 所以,好的饮食习惯,没必要改变。 徐思齐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浏览桌上的《世界报》。 顾玲珑在一旁问道:“那个女人还没找到吗?” “没有。” “周站长怎么说?” “周站长认为,人可能还在上海。毕竟,上百万人口的城市,想要找到一个刻意藏起来的人,难度确实很大。” “说的也是……” “玲珑,你明天有时间吗?” “有啊,我现在又不用上班。每天都有时间……” 顾玲珑若是上班,只能顶替顾倾城去秘书处。 因为担心被人看出破绽,所以干脆以照顾“妹妹”为由,请了一个无限期的长假。 即便明显违反规章制度,有顾代表提前打了招呼,市政厅方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明天陪我去一趟庙里。”徐思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顾玲珑问道:“去庙里做什么?”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还能做什么,求菩萨保佑,保佑倾城尽快康复。” 顾玲珑迟疑着说道:“在教堂举办婚礼,就等于入了教会……” “各路神仙都求一求,这叫礼多人不怪。”徐思齐一本正经的说道。 顾玲珑噗呲一笑:“信仰不专一,小心神仙不帮你。” 徐思齐也笑了,说道:“神仙那么忙,帮谁不帮谁,估计也要看缘分。” “上海寺庙很多,你想去哪家?” “哪家最灵验?” “不知道。” “那就随缘吧。” “随缘?” “随遇而安。” 徐思齐把空杯子放在桌上,起身说道:“我去巡捕房了。下午回来接你。” “煎蛋很难吃吗?” 顾玲珑很是郁闷,好不容易学会了煎蛋,徐思齐竟然一口没动。 “我吃饱了。” “一个大男人,两片面包怎么能吃饱呢。” “主要是我赶时间,今天周一,早上有例会,迟到了可不太好……” 徐思齐拿上公事包匆匆出了家门。 …… 下午。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郑重推门走了进来,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海棠里凶杀案的卷宗,齐队长让我给你送来。” “便衣队查的怎么样了?”徐思齐问道。 “熟人作案,极有可能是仇杀。” “没了?” “没了。” “有证据吗?” “暂时还没有。” “我一会儿去海棠里查案……尸体存放在什么地方?” “法华寺。” “我正好要去庙里烧香许愿。” “许啥愿?” “神佛保佑,让倾城尽快好起来。” 郑重想了想,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思齐,假如倾城一直没有好转,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过医生了,倾城有康复的可能。” “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 “要我说,实在不行,干脆将错就错。” “什么意思?” “玲珑对你有情有义,现在又住家里了……” “菅原枝查到线索了吗?”徐思齐岔开了话题。 “没有。她始终没露面。” 郑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徐思齐不愿意提及这件事。 徐思齐沉思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她还在上海?按说不会啊……” 郑重说道:“车站码头安排的人手,要不要撤下来?” “撤了吧。要走她早就走了,不会等这么久。” “好。一会我就去通知他们。” …… 下午两点钟,徐思齐接上顾玲珑,驱车赶往法华寺。 前段时间,海棠里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 一户姓李的人家惨遭灭门,上至六十岁的老妪,下至六岁的孩子,男女老幼八口人无一幸免,尸体全都埋在院子里的榕树下。 李家养了一只狗,每天从狗洞钻进钻出,当天并不在家里,算是万幸捡了一条狗命。 以凶手的作案手法来看,凡是活物一律不留。 巡捕房明察暗访了一个多月,案情始终处在停滞不前的状态。 徐思齐在休婚假,算是刚接触这件案子。 其实,他早就算准了,这件案子迟早落到自己手里。 在虹口巡捕房,徐思齐和郑重的关系尽人皆知,便衣队也肯定会派郑重来送材料。 这样一来,徐思齐此去就等于顺理成章。 而不是特意非要去法华寺。 毕竟,上海至少有二十几处寺庙,目的性太过明显并非明智之举。 不出事都好说,一旦出了事,难免会落下嫌疑。 这次法华寺之行,徐思齐主要是针对“乌鸦”! 一路上,顾玲珑显得心神不宁。 徐思齐一边开车一边问道:“玲珑,你有心事啊?” “倾城那个样子……” 顾玲珑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倾城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我听说,陈玉蓉的哥哥从国外回来了。” “嗯。上个月回来的。” “你和他……”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他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我是说,暂时住在我家里这件事。” “嗯。” “陈玉蓉也知道?” “你放心,他们兄妹都靠得住,不会出去乱讲的。主要是瞒不住玉蓉,她经常来我家,我们之间太熟悉了……” 两人谈谈说说,轿车很快来到了法华寺。 法华寺进了山门,共有三进大殿和东西两座配殿。 山门为三开间歇山顶建筑,山门两次间为棂窗,正间券门上有匾额“大兴法华寺”。 大殿和东西配殿均为三开间,并有迂回蜿蜒的回廊。 除了主要建筑之外,庙里还另有东西跨院,加一起房屋数十间,现在多辟为临时停灵的所在。 经过防腐处理,李姓一家八口尸体,全都暂时停放在法华寺。 案子还在调查期间,尸体也是重要的线索。 好在是冬季,尸体完好无损。 该走的程序还得走,徐思齐进了大雄宝殿,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 顾玲珑等在大殿外。 她是基督徒,不方便进入其他宗.教场所。 第256章 法华浜 很快,徐思齐从大殿出来,表明身份后,跟随知客僧去了东跨院。 “遗体安放在天字1号房。小僧俗事缠身,恕不奉陪了。” 知客僧双手合十,转身离开了东跨院。 东跨院一共九间房,加上西跨院九间房,按照“天地玄黄”划分,依次排序。 所有房间全都没上锁。 这里本就是停尸房,根本没必要上锁。 这件案子很轰动,最开始一段时间,大批记者和好事者争相前来法华寺,就是为了探听一点小道消息。 过去了这么久,人们的好奇心也渐渐趋于平淡。 对这件惊天大案,徐思齐暗下决心,一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无论有怎样的由头,凶手不应该对妇孺下毒手。 不止是英租界在查,法租界和华界也在协助调查,放任如此凶残的恶徒逍遥法外,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徐思齐戴上口罩和手套,轻轻推开了天字1号房门。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鼻而来。 房间内并排摆放着八张铁床,尸体都蒙着白色裹尸布,床头挂着一个标签卡,上面写着尸体的名字。 即便是在大白天,房间内依然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第一具尸体的名字是李源伍,他是英租界十六铺邮电所职员,同时也是家里的男主人,今年三十五岁。 接下来是他的妻子,没有工作,在家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饭。 再下来是一双儿女,一个10岁,另一个只有6岁。 李源伍年逾六旬的母亲、弟弟李源陆、弟媳,还没出阁嫁人的妹妹李源柒也未能幸免。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本来就住在一起。 逐一掀开裹尸布,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致命伤,所有遇害者都是被活活勒死。 这些情况,法医在尸检报告上写的很清楚。 徐思齐就是这样,凡事都要确认一下。 从停尸房出来,随手把口罩和手套都扔进垃圾桶。 回到车里,顾玲珑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笑吟吟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笑道:“人和人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如果换成倾城,肯定不会像你这样稳如泰山,估计早跑去找我了。” “倾城的性子急。” “对。” “我只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无论是你来查案也好,还是烧香许愿也好。有我没我都一样,为什么还要带我来呢?” 徐思齐笑了笑:“别忘了,在外人眼里,你不是顾玲珑,而是顾倾城,我们是夫妻关系。给姨妹烧香许愿,怎么能不带上姐姐呢?” 顾玲珑默然片刻,说道:“所以,我只是一个摆设。” 徐思齐说道:“还没找到菅原枝。我这么做,可以最大限度保护你。” 顾玲珑心头一暖,目视着正在缓缓倒车的徐思齐,忍不住说道:“思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菅原枝她……” 咣当! 徐思齐一脚急刹车。 似乎是硬物打在了后备厢上。 他开门下了车,绕到轿车后面看了看,地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后备厢箱盖被砸的凹了进去。 不远处,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沿着法华浜跑的飞快。 很显然,他就是肇事者。 徐思齐喊了一嗓子:“嗳,你站住!” 少年听见了,跑的更快了。 徐思齐回到车里,调转车头沿着法华浜慢慢行驶。 顾玲珑问道:“怎么了?” “小孩子调皮,不小心砸到了车。” “我看他分明是故意的。” “他只是随手乱扔……” “随手乱扔?那么大的石头,要是砸到人身上,还不把人打坏了呀。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怎么办?” “抓到他,替他父母教训教训他。” 徐思齐笑了笑:“对了,你刚才说菅原枝什么?” “我是想说,菅原枝早晚能找到,你别太心急了……” 顾玲珑也冷静下来。 现在若是说出真相,不仅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还会引来严厉的批评。 说谎,对于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敢和徐思齐目光接触,又不能干坐着一声不吭。 顾玲珑拿起一旁的文件袋,故作随意的说道:“这是什么?” “海棠里灭门案的卷宗。”徐思齐目视前方回答道。 “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 顾玲珑解开文件袋绳扣,从里面抽出一叠文字材料,包括二十几张死者的现场照片。 忽然,车胎压到了一块石头,轿车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顾玲珑猝不及防,手里的照片散落在脚下。 徐思齐放缓车速,方便顾玲珑把照片捡起来。 “忘了这些照片了……玲珑,你还是别看了。” “为什么?” “都是死人,你不嫌晦气啊。” “身为一名特工人员,类似这种情况,早晚都要经历。” “你是内勤。按说不会接触这种事……” 顾玲珑心里叹息着,自己连活人都杀了,还在乎看一些死人照片吗? 在吴淞口时,陈怀部回来告诉她,菅原枝不知去向,估计是被海浪卷走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是顾玲珑当时的心情。 为了消除心底罪孽感,她最近多次前往教堂向神父告解。 当然,告解也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 即便面对神父,她也不敢实话实说。 捡起的照片放在一旁。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徐思齐的注意。 照片上是李源伍,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正常情况下,死者的手,一般都是自然摊开。 而李源伍的手,却转向本不该有的姿势。 拿到卷宗的时间很短,徐思齐只是粗略看了一遍照片。 此时,轿车已经追上了那个少年。 嘀! 顾玲珑伸手按了一下车喇叭。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慌失措的少年脚下拌蒜,身体踉跄着摔倒在地。 马路笔直一条线,他没可能跑赢四个轮子的汽车。 徐思齐停下车,四处看了看。 左手边是法华浜,河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 几乎所有渔船船头,都系着一根绳子,另一头的鱼篓浸泡在水里。 这是渔民兜售鲜鱼的方式。 第257章 号渔船 “为啥砸我的车?” “我没……” 少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默不作声。 徐思齐掀开衣襟,伸手拍了拍腰间的枪套,说道:“看到了吧,我是巡捕。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你关进监狱!” 少年的脸色变了,低声说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你叫什么名字?” “水生。” “饶了你可以。但是你要说实话。” “我说实话。” “为啥砸我的车?” “我真没有……” “还不承认!” 水生脸涨的通红,嚅嚅着说道:“我力气小,不是故意的……” 徐思齐略一思索,试探着问道:“你本来要打另外一个人,因为力气小,这才砸到了我的车,是这样吗?” 水生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嘛。” “你要打谁?” “田秃子。” “田秃子是谁?” “田宝城。他总欺负我们……” 即便水生的讲述语无伦次,徐思齐也总算听明白了。 田宝城当时就在附近,水生偷袭不成,加上又误砸了别人的轿车,这才吓得落荒而逃。 遇到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 以徐思齐的身份,总不能揪出一个小孩子不放。 况且,看水生的穿着打扮,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太好。 要是让他拿钱修车,估计是够呛。 “以后别再乱扔石头了,要是把人打坏了,你以为能逃得了吗?行了,你走吧。” “那、我砸坏了车……” “知道修车要多少钱吗?” “不知道……” “最少要15块现大洋。” 水生张口结舌。 在如今的上海,15块现大洋,等于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薪水。 “你有钱吗?”徐思齐微笑着说道。 水生用力摇头。 “如果让你家人出这笔钱,他们……” “我爹一定会把我打死。” 水生面露恐惧之色。 徐思齐说道:“所以,这就是教训。你年龄也不小了,以后做事情要多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么做对不对,所产生的后果是什么,明白了吗?” 水生似懂非懂,他起码明白一件事,对方不用自己赔钱修车。 即便大道理不懂,好赖还是分得清。 水生鞠了一躬,转身跑远了。 徐思齐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五点一刻。 回到车里,顾玲珑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要不然呢?”徐思齐反问道。 顾玲珑想了想,说道:“应该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比如,找到他父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孩子。” “我刚才一提告诉他家人,那孩子吓得脸都白了。算了吧,他已经得到教训,估计下次不敢这么莽撞……” 徐思齐驾驶着轿车,说道:“玲珑,饿了吧?” 顾玲珑说道:“还好。”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我们吃了晚饭再回去。” “好呀。”顾玲珑语气欢快的说道。 自从住进了申江公寓,两人几乎很少外出就餐。 徐思齐的理由很简单,现在属于非常时期,顾玲珑尽量减少在公共场所露面。 毕竟,谁都不敢妄下断言,日本人有没有察觉抓错了人。 这也是顾玲珑搬进申江公寓的主要原因。 轿车行驶到了香花桥附近。 街边有一家新开业的饭馆,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鲜味来。 鲜味来饭馆在北岸,永善堂香烛店在南岸,中间隔着一条法华浜。 如果从香花桥走过去,两家店铺不足三十米远。 徐思齐说道:“附近好像没有西餐馆……要不、就这家吧?” 顾玲珑欣然表示同意。 在某种微妙关系中,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两人下了车,迈步进了“鲜味来”饭馆。 与沿岸的河浜房子一样,为了扩大经营面积,鲜味来也是一半建在陆地,另一半建在河里。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客人并不是很多,稀稀落落坐了两三桌。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随手一指窗边的桌位,引领着顾玲珑走了过去,说道:“这个位置不错。亮亮堂堂,吃的也心明眼亮……” 落座之后,顾玲珑探身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好多卖鱼的船……” 法华浜渔船往来不断,渔民向岸上兜售鲜鱼。 小伙计快步走过来,躬身说道:“两位吃点什么?跟二位说一下,小店招牌菜是红烧鲢鱼,现买现杀,保证新鲜。” “红烧鲢鱼行吗?”徐思齐转脸问顾玲珑。 顾玲珑点了点头,说道:“我最喜欢吃鱼了。” “小店的红烧鲢鱼,色香味俱全,法华镇也找不出第二家……”小伙计自卖自夸介绍着。 徐思齐说道:“要大一点的,最好在四斤以上。再来两个小菜,就这些吧。” “二位稍坐一会,马上就好。” 小伙计退了下去。 顾玲珑说道:“思齐,四斤的鱼,太大了吧?” 徐思齐说道:“敢说是招牌菜,味道一定错不了。鲢鱼头大,去了头也没多少了……” 他嘴上敷衍着,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河对岸。 香花桥附近,一条小渔船停在水面上,撑船的是一个身材偏瘦的年轻人。 他戴着宽大的斗笠,加上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长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渔船划到了永善堂香烛店下面。 香烛店后门打开,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对年轻人说一句什么,然后垂下去一个竹篮。 年轻人从水里拽出鱼篓,伸手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用木锤重重砸在鱼头上,称好重量放到竹篮内。 目送黑影进了屋子,渔船继续向前划去。 船头一侧印着一串阿拉伯数字:031。 就像黄包车一样,为了便于管理,渔船都有正府发放的牌照。 “031”就是这条船的编号。 “红烧大鲢鱼来喽!” 小伙计吆喝着。 香气四溢的红烧鲢鱼,外加两碟开胃小菜,陆续端了上来。 徐思齐说道:“玲珑,你喜欢吃鱼,改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顾玲珑惊讶的说道:“你会烧菜呀?” “只会炖鱼。其他的一律不会。”徐思齐笑道。 第258章 有所求 春节将至。 国民正府正式颁布《禁毒实施办法》和《禁烟实施办法》。 蒋委园长亲自兼任禁烟总监。 禁烟指的是鸦片,禁毒则包括所有成瘾毒品。 为此,正府制定出相应的目标:1935年初到次年底,彻底禁绝毒品。1935年初至1940年底,彻底禁绝鸦片。 在此期间,凡是参与毒品种植、运输、贩卖者,一律处于重刑。 公职人员若是沾染毒品,处罚将会更加严厉,其中两条规定可见一斑。 ——公务员对于制造运输贩卖毒品有帮助者,概处以死刑。 ——党.政军学各机关人员吸用烈性毒品,或施打玛啡针者,限期自动投所戒绝,违者概处死刑。 国民正府成立之初,全国鸦片产量近2万吨,而世界其他国家产量总和也只有1700吨。 与此同时,玛啡、海落因,快上快、水蜜丸等新型毒品也传入国内。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上至正府要员,下至普通百姓,吸食毒品蔚然成风。 时间久了,没人认为吸毒不正常。 在文人墨客中,流传着一句经过篡改的孔夫子名言:三人行,必有瘾者。 意思就是说,三个人当中,肯定有一位瘾君子。 云贵川黔一带,属于鸦片产区,更是“男妇童孺,类多吸烟”。 家里若是有客人来访,主人不是端茶倒水,而是摆上烟枪烟灯,以烟敬客。 在一些杂牌部队中,赶上没钱发饷,干脆就以烟土替代。 士兵们人手两杆枪,一支步枪,一支大烟枪。 由此可见,毒品泛滥到何种程度。 毒品的危害影响到了军队,这才引起了国民正府的重视。 新生活运动实施一年后,全面禁毒终于提上议程。 此项法规也覆盖所有外国租界。 上海英法租界也不例外。 从条例颁布那一刻起,所有大烟馆都被勒令关停。 在此期间,巡捕房多次展开行动,突击搜查暗中经营的地下大烟馆。 毒品生意属于暴利行业。 在上海,这也是青帮最为重要的收入来源。 …… 此刻,一家茶馆内。 宽敞气派的包间内,杜文龙和张孝临相对而坐。 “文龙兄,对禁毒这件事,你怎么看?” “势在必行。” “没有缓和的余地吗?” “没有。” 杜文龙与多位国府要员交情莫逆。 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基本可以代表国府高层的意思。 对这一点,张孝临心里十分清楚。要不然,他也不会急忙着约杜文龙见面。 “孝临,喝茶。” “文龙兄请。” 两人默默无语喝了一会茶。 张孝临放下茶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名下的生意,大部分和烟土有关。国府朝令夕改,让我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小胳膊扭不过大腿。道理我都懂,可是,库存的烟土,我总不能都自己用了吧?” 杜文龙微微一笑,并不搭话,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品着滋味。 张孝临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开设地下烟馆!” 杜文龙拿过毛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说道:“问题是,你能想到开地下烟馆,巡捕房就想不到吗?我可提醒你,要是让他们查到,人财两空不说,弄不好,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虹口的金大牙够机灵了吧?开了四家地下烟馆,结果怎么样?让巡捕房来了一个一勺烩!” 张孝临吃惊不小,赶忙问道:“这是啥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啊?” “这件事你不知道?” “昨晚多喝了几杯,在小桃红家里过的夜……” “夜里11点钟,华捕探长徐思齐坐镇指挥,各路巡捕同时行动。据说,毒品装了满满一卡车。” “那、金大牙呢?” “抓了。” “抓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孝临都有些不敢相信。 金大牙是洪门弟子。 洪门有所谓的八大金刚,他是其中之一。 在上海,金大牙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般来说,帮会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会涉及违法犯罪。 正因为如此,金大牙从前也多次被查,却从来没出过状况,最多由手下人顶罪入狱,他自己毫发无损。 杜文龙淡淡的说道:“巡捕房连夜突审,不知道他们用了啥办法,四家大烟馆管事异口同声,全都指证金大牙是幕后老板。孝临,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三思而后行。” 张孝临愣了一会,喃喃着说道:“那个华捕探长,最近很出风头啊……” 杜文龙站起身,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工部局下午还有一个会。我就不奉陪了。咱们改天再约,告辞。” 张孝临赶忙说道:“文龙兄留步,再耽误你几分钟。” 杜文龙慢慢坐了下来。 其实,他心知肚明。 张孝临约自己见面,绝不是发发牢骚就完了。 他肯定有所求。 杜文龙说道:“孝临,你我是多年的老友,说话就不要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 张孝临说道:“我听说,文龙兄的生意,巡捕房从来不去滋扰……” 杜文龙目光一闪:“你想说什么?” 即便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孝临还是刻意压低嗓音,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把烟馆生意,挂在你的名下。那样的话,即便有个风吹草动,巡捕房也不敢贸然查抄。” 杜文龙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有了工部局华董这块金字招牌,就可以在租界为所欲为?” “最近一段时间,码头上的仓库,只要和青帮沾边,巡捕房都以各种理由检查过。唯独文龙兄的仓库,没人敢动。只要文龙兄肯答应,烟馆赚的钱,按照三七分成,你三我七!” 张孝临也是下了血本。 按照以前的规矩,类似情况,对方最多拿一成。 现在可好,杜文龙只需挂一个名,就能拿到利润中的三成。 在张孝临满怀期待的眼神中。 杜文龙沉思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国民正府严令禁烟禁毒,我们身为国家的一份子,理应顾全大局!” 第259章 倒尿桶的乔公公 海棠里113号。 这里就是李源伍的家。 院门紧闭,门上贴着虹口巡捕房的封条。 房子很大,独门独院,四间宽敞明亮的上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 住上七八口人,富富有余。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了巷子里,前面是巡捕房的警车,后面是徐思齐的福特车。 警车缓缓停下,张环率先下了车,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巡捕。 徐思齐也下了车,四处看了看,吩咐道:“把门打开。” 张环掏出一串钥匙,正准备要去开门。 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阿坤姐家里闹鬼,小心鬼抓你!” 徐思齐扭脸一看,斜对门邻居门口,站在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女孩。 大大的眼睛,胖乎乎的鹅蛋脸,梳着清汤挂面式的板凳头,最多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她说的阿坤姐,是李源伍的女儿,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平时经常在一起玩耍。 徐思齐来到小女孩近前,温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浣。”小女孩脆生生回答道。 “阿浣,好名字。” 徐思齐赞了一句,随即问道:“告诉叔叔,你刚才说,阿坤家里闹鬼是怎么回事呀?” “人死了,就变成鬼了……”阿浣嘟囔着说道。 徐思齐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两块英国咖啡糖,塞到了阿浣的手里,说道:“送给阿浣的小礼物,喜欢吗?” 阿浣眼睛一亮,欣喜的点了点头。 徐思齐说道:“外面很冷,回家吧。” 阿浣紧攥着糖块,歪着头想了一会,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说道:“阿坤姐家里真的闹鬼,我不骗人。乔公公告诉我的……” 阁楼晒台上,一个眉眼和阿浣很像的少妇双手叉腰,呵斥道:“阿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要陌生人的东西,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马上还给人家,听到没有!” 听说巡捕又来查案,海棠里的闲人们闻风而动,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胖女人笑道:“阿浣,还不走快一点,要是再不听话,你娘要打你屁股了。” 闲人们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阿浣撅着小嘴,把糖块塞还给徐思齐,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家门。 院门“咣当”一声关上。 徐思齐想了想,问道:“各位,你们认识乔公公吗?” 胖女人格格笑道:“倒尿桶的乔公公嘛,大家都认识的哦。” 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她的笑声,让徐思齐感觉多少有些猥琐的意味。 “在哪里能找到他?” “那就不晓得了,我们和他又不熟……” 胖女人撇着嘴,一脸的嫌弃。 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当然不屑于和一个倒尿桶的联系在一起。 即便是中国现代化程度最好的城市,上海依然有很多家庭没有安装抽水马桶。 每天一大早,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一个尿桶。 到时候,会有专人按时来清理尿桶。 周而复始,天天如此。 三百六十行,这一行算是最低等的工作。 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干,他们宁愿去拉黄包车,去码头当苦力。 这和收入无关,主要是嫌丢人。 愿意做这种工作的人,大部分是一些上年纪的老年人,体力活干不动了,只能做这一行。 …… 此时。 李源伍家院门已经打开。 张环和巡捕在门两侧恭恭敬敬等候着。 徐思齐问道:“你们谁认识乔公公?” “我认识。”张环说道。 “认识你不早说!” “认识是认识,可也不知道他住在哪……” “打电话问户籍科,一查就知道了。” “都叫他乔公公,大名究竟叫啥,估计没人知道。” “那就去问卫生署。要是还找不到,明天一早派人在这里等!” “是!” 张环笑了一下,说道:“您别看他现在落魄了,当年可风光的很……” 徐思齐没搭话,迈步进了屋子。 张环跟在身后,继续说道:“当年,他在宫里当太监,生活过的滋润着呢。只可惜,好景不长,宣统退位,他走投无路,只好到上海来投奔堂兄。要不怎么都叫他乔公公呢,嘿嘿……” 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刚刚那个胖女人为啥笑的那么猥琐。 她显然是从名字联想到了乔公公的生理状况。 …… 在各间屋子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 这里至少被搜查过十几遍,若是有线索,应该也早就发现了。 院子中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 当初,就是从树下挖出的李源伍一家八口尸体。 站在榕树下,新土的痕迹还在。 “张环。” “有。” “李源伍埋在哪个位置?” “就是这。” 张环伸手指了一下。 徐思齐打开公事包,拿出了李源伍的照片。 张环瞥了一眼,立刻说道:“挖尸体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李源伍头朝东南,脸朝这边……” 汪! 突然传来一声狗吠。 循着声音找过去。 墙角的杂物堆下面,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狗呲着牙,看着面前这几个陌生人。 徐思齐问道:“哪来的狗?” “李源伍养的狗。刚回来。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它也回来过。”一名巡捕回答道。 主人死了,狗当然不懂。 它依然把这里当家。 估计是白天出去找吃的,到了晚上就回来了。 张环叹道:“听附近邻居说,这只狗以前可肥了,看看现在瘦的……” “没人喂养,能活下来就很难得了。” 徐思齐缓步走了过去。 黑狗身子往里缩了一下,充满敌意的低吼着。 徐思齐说道:“去给它弄点吃的。” 一名巡捕答应着,到附近饭馆要了一些剩饭剩菜。 黑狗看来是饿急了,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立刻从杂物堆里钻出来。 徐思齐蹲下身子,看着黑狗狼吞虎咽。 他喜欢狗,只是没精力养。 “我还以为,这只狗早就成了盘中餐了呢……您说的没错,它能活下来,确实很难得了。”张环在一旁感慨着说道。 看了一会,徐思齐站起身,说道:“找到乔公公,立刻通知我。收队!” 几分钟后,巡捕撤离了现场。 第260章 马市 马市。 最早是交易牲口的集市。 不止是马,也包括猪、牛、羊、骡子、驴,等等。 真正的马市早就搬到闸北了。 英租界的马市只是一个地名。 乔公公,就居住于此。 傍晚,徐思齐驱车独自来到马市里。 虽然派人去问了卫生署,但是并没有得到乔公公的详细地址。 乔公公搬了一次家,新住址并没有在卫生署备案。 所以,无从查找。 只知道他住在马市一带。 按说,本来可以等到明天,乔公公每天都会到海棠里倒尿桶。 徐思齐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件事宜早不宜晚,即使没有准确地址,还是决定来试试运气。 估计见过乔公公的人也不在少数,只要用心打听,应该能够找到他。 马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没有一个大致范围,要想尽快找到人,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徐思齐漫无目的,在街上走走停停。 在一些主要路口,随机找人询问乔公公的下落。 半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毫无进展。 街边有一处告示栏,上面张贴着一则醒目的租房广告。 徐思齐脑中灵光一现,对啊,乔公公经济拮据,肯定不能租太贵的房子。 又问了几个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北街的房租最便宜。 北街的房租之所以便宜,是因为那一带都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 而且地势低洼,大部分房屋地基明显下沉,每年到了雨季,甚至会出现雨水倒灌的情况。 英租界房租平均下来,每月大概在10块大洋左右。 最贵的一般也不会超过20块。 而在同等条件下,马市北街的房租,只需要五块大洋,甚至更低。 从经济角度考虑,乔公公搬到北街的概率更大。 问清楚了方向,徐思齐快步朝北街走去。 马市小街小巷特别多,若是开着轿车反而成了累赘。 这样一路步行,还能边走边打听。 果然,越往北越安静。 估计是年久失修的原因,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街边有一个烟摊。 徐思齐走过去,客气的说道:“劳驾,跟你打听一个人,认识乔公公吗?” “认识。他总来我这买烟……”烟贩回答道。 徐思齐心中暗喜,赶忙说道:“他住哪里?” “就在前面那条巷子,从馒头铺左转进去,具体哪一家……我就不晓得了。” “谢谢。” 徐思齐疾步快走。 身后的街灯投射过来,地上是他长长的影子。 影子拖的很长,看上去有些夸张。 徐思齐注意到,本来重叠的一个脑袋影子忽然消失不见。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至少相隔五米远,否则的话,就不会只看到一个脑袋的影子,而应该是半身或是全身。 人来人往的街上,若说身后有人跟着,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问题是,左右并没有岔路口,身后的人去哪了? 此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子,正蹲在路边的阴影里似乎在系鞋带。 徐思齐看了一会,迈步走了过去,在男子身前停下脚步。 男子慢慢抬起头。 “鞋带系好了吗?”徐思齐问道。 男子三十多岁的年龄,膀大腰圆,一脸的横丝肉,一对耷拉眉三角眼,看面相就不像好人。 他穿了一双千层底布鞋,根本没鞋带。 男子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徐思齐,说道:“你谁呀?” 徐思齐说道:“你跟了我十几分钟,到底想干什么?” “马路是你家的啊,你能走,我就不能走?”男子呛声说道。 “证件看一下!” “凭啥……” 徐思齐亮了一下证件。 男子不情不愿的掏出证件递过去。 徐思齐打开证件一看,上面的名字赫然竟是“田宝城”三个字。 对比证件上的照片也一般无二。 眼前这个人,就是被水生称为“田秃子”的田宝城! 徐思齐明白了,这个家伙出现在法华寺那次,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没可能这么巧,在不同的地方,遇到同一个人两次。 偌大的上海,这种事情很难发生。 这是有预谋的监视! 他为什么要监视自己? 徐思齐不动声色,把证件扔了回去,说道:“田宝城,家住法华镇吉顺街54号。我记住你了,滚吧!” 田宝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徐思齐大步流星继续朝馒头店走去。 到了馒头店,左手边是一条狭长的小巷。 巷子里没路灯,漆黑一片。 巷内传来脚步声,一名老者拎着空油瓶子,拄着一根手杖,慢慢朝街边的油坊走去。 徐思齐迎上前,说道:“老先生,请问,乔公公住哪一家?” “第二家。闻着味儿就能找到,还问啥……” 老者头也不回的说道。 徐思齐进了巷子,来到第二家门前,果不其然,一股淡淡的尿骚味扑鼻而来。 院门虚掩着,一辆平板车停在院子里,车上摆放着两排木桶。 进了院子,绕过挡在身前的平板车,来到了房门前。 “有人吗?” 徐思齐敲了敲门。 屋内亮着灯,却无人应答。 他试着推了一下门,木板门应声而开。 一进门算是厨房和杂物间。 四处堆放着杂物,泔水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房屋果然又矮又小,徐思齐只是中等身材,进门都要弯腰低头,以免撞到门框。 屋内潮湿阴冷,夹杂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听到了门响,里间屋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徐思齐推门而入。 一张破旧斑驳的餐桌,一碟豆腐干,一碟卤味熟食,一瓶老白干酒。 一个男子佝偻着身子坐在凳子上,正在自斟自饮。 菜基本没动,酒下去了半瓶。 徐思齐说道:“你就是乔公公?” “难不成,这世道又变了?见天儿和屎尿打交道的家伙,也有人冒充?” 乔公公嘿嘿一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摇头晃脑唱起了京戏。 “舍不得太爷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们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亲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 荒腔走板的破锣嗓子,徐思齐听的很专注。 第261章 初现端倪 见徐思齐喜欢听自己唱戏,乔公公顿时来了精神,唱道:马渴了思想长江水,人到难中我想宾朋。头一家想起了那魏老道,二一家想起了徐茂公,鲁明星来鲁明月,还有那燕山的小罗成……” 徐思齐微笑着竖起大拇指,鼓励他继续唱下去。 凡是有才艺的人,都喜欢在人前露两手。 乔公公也渴望得到认可,哪怕这种“认可”并不能给生活带来任何变化。 混到了社会最底层,连呼吸都是错误,更别说会有人认真听他唱戏。 当然,主要还是唱的太难听。 忽然多了一位举止得体的听众,对心情压抑太久的乔公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励。 加上喝多了酒,精神处于极度亢奋中,管你是来干啥,我先痛快了再说。 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徐思齐闪身躲到了门后。 本想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发现完全没必要。 乔公公摇头晃脑,一只手打着节拍,已然进入了沉浸式表演当中。 屋门一开,田宝城迈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乔公公,问道:“你就是乔公公?” 乔公公睥睨瞥了一眼,来了一句老生念白:“不错,正是老朽。壮士夤夜前来,是为哪般啊?” 田宝城皱了皱眉,说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 “但不知,壮士所指何人?” “壮你娘的士!” 田宝城听的不耐烦,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乔公公被打的鼻孔喷血,稀里哗啦一声响,桌上的酒盅碗筷掉了一地。 田宝城叉着腰,冷冷的说道:“能好好说话吗?” 乔公公捂着腮帮子,怒道:“你为啥打人?” 田宝城一下腰,从裤腿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冷笑道:“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再敢多说一说废话,舌头给你割了!” 看到了匕首,乔公公吓得酒醒了一半。 田宝城说道:“再问你一次,刚才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 乔公公点了点头。 “他都问你啥了?” “问我、问我是不是乔公公……” “还问啥了?” “没问啥……” “没问啥?没问啥就走了?” “………” 乔公公也纳闷,刚刚那个人去哪了? 田宝城继续问道:“你跟海棠里的阿浣说,李源伍家里闹鬼,是怎么回事?” 乔公公犹豫了一下,嚅嚅着说道:“逗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真也好,假也好,都不重要了。我今天来,就是送你上路的!” 田宝城上前一步,伸手掐住了乔公公的脖子。 他的手劲很大。 乔公公拼命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吱呀一声,屋门轻轻关上。 田宝城吃了一惊,赶忙扭脸一看,徐思齐正站在身后。 徐思齐飞起一脚,把田宝城踹了一个跟头。 “咳咳咳咳……” 乔公公在一旁剧烈的咳着。 徐思齐从腰间掏出手铐,扭过田宝城胳膊给他上了反铐。 田宝城暗自懊恼,自己中了徐思齐的圈套。 其实,徐思齐早就猜到,田宝城肯定和海棠里灭门案有关联。 他跟踪自己,只是想借力找到乔公公。 徐思齐刚刚也是灵机一动,鼓励乔公公继续唱下去,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制造乔公公独自在家的假象。 ——谁也不会想到,堂堂华捕探长会耐着性子,听一个倒马桶的没完没了的唱戏。 徐思齐拽过凳子坐下,对乔公公说道:“说说吧,你在李源伍家里看到了什么?” 乔公公惊疑不定,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田宝城,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徐思齐,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路数。 “认识字吗?” “认识……” 徐思齐把证件拍在桌上。 乔公公拿起证件,仔细看了一会,惊讶的说道:“你是华捕探长?” “如假包换!” 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田宝城,徐思齐继续说道:“乔公公,你也看到了,这个人是来杀你的。说出事情真相,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也一把年纪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说出来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乔公公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从马市到海棠里,路上要用去一个小时,倒马桶太晚了不行。没办法,我每天不到四点钟就得出门。有一次,路过海棠里113号,车轱辘有点小毛病,我把车拽到门口,打算看看是咋回事,然后就听见门里有动静。我心想着,老李家都死绝了,家里应该没人啊,当时也是好奇,顺着门缝往里看,然后就看见屋子里有鬼火一闪一闪,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徐思齐知道,哪来的什么鬼火,肯定是有人进去了。 对普通人来说,很容易把这种事和鬼联系起来。 毕竟,这栋房子里刚刚死了八口人。 徐思齐踢了田宝城一脚:“你来解释一下,鬼火是怎么回事。” 田宝城梗着脖子,说道:“我不知道。” 徐思齐冷笑道:“在法华寺,你暗中监视我,是担心我查到线索。我估计,对待所有去查案的巡捕,你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以此推断,海棠里灭门案,你本身也参与其中!” “我没有……” “我只是奇怪,人都杀了,你们还进去做什么?” “………” “我猜,你们是在找一件东西,对你们非常重要的东西,对吧?” 田宝城沉默着一言不发。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道:“李家兄弟身强力壮,生死关头,不可能轻易就范。可是,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充分印证了一件事,凶手当中有李家的熟人。田宝城,你现在不说,等到了巡捕房,通过你这个新线索,我们很快就能找出那个人。” 田宝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神情越发变得不安起来。 对这种细微的情绪变化,徐思齐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心里很满意,起码说明思路是对的。 只要查清楚田宝城的人际关系,从中找出和李家熟悉的人,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一刻。 他决定先取车,回来接上田宝城和乔公公一起去巡捕房。 第262章 交通员 乔公公赶忙说道:“徐探长,你走了,这家伙要是跑了咋办?” 徐思齐说道:“家里有绳子吗?” “有有。” “把他的脚捆上。” “得咧。” 乔公公找来麻绳,故意勒的特别紧,疼的田宝城龇牙咧嘴。 从院子里出来,徐思齐沿街疾步快走。 他的车停在南街。 从北街到南街,最多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走到一半,徐思齐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忽然转身往回跑。 还没等跑到乔公公家门口,远远看见一个黑影从院子里出来,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房间内,田宝城大瞪着双眼,已然气绝身亡。 他被一刀割喉,身下是大滩的鲜血,蜿蜒成河。 脚下扔着他自己带来的匕首。 匕首上满是血迹。 乔公公顾头不顾腚,上半身躲在床底下,腰部以下露在外面,吓得哆嗦成了一团。 徐思齐一伸手,把他从床底下拽出来,问道:“凶手是谁?” 乔公公颤声说道:“不认识……” “他长什么样?” “他戴了口罩,年龄应该不大,估摸着最多十七八岁。” 即使带了口罩,从一个人的体型和皮肤,多少也能判断出一个大概。 这种事不用专门训练,只要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就够了。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凶手是来不及杀你,还是压根就没想杀你?” “我也不知道……他进来夺下刀子,反手一刀,姓田的家伙吭都没吭一声,直接断了气。吓得我躲到了床底下,然后你就进来了。” 乔公公磕巴着,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徐思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自己考虑事情不周,导致了一个重要证人被杀。 看情形,有点像杀人灭口。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即便田宝城死了,还是可以通过这条线索,找到那个和李家熟悉的人。 难不成,还能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灭口? 一小时后,大批巡捕赶到现场。 尸体送去了医院安息间,法医做完尸检报告后,就可以通知家属前来认领。 …… 两天后。 十六铺码头。 一艘客轮停在江边,旅客拎着各自的行李箱,有序排队下船。 出口来了二十多辆黄包车,车夫们抻着脖子向船上张望,盼望着等到一个赚的多,路程不太远的生意。 穆怀福也来了,身穿一件土黄色棉坎肩,黑色灯笼裤,头戴一顶破毡帽,这是车夫最常见的打扮。 他胸口别着一个银色徽章。 这是纪念孙先生诞辰十周年,正府特别发行的纪念章。 别的车夫都尽量往前挤,穆怀福反而落在最后,他把黄包车停在屈臣氏鲜橙汁广告牌下面。 广告牌很醒目,码头出口方向一眼就能看到。 旅客当中,有一位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他手上拎着一只藤木箱子,径直朝广告牌方向走过来。 来到近前,看了一眼穆怀福胸前的纪念章,说道:“到极司菲尔路,要多少钱?” 穆怀福说道:“一毛钱。” 男子说道:“太贵了吧,我上次来,只要了我20个铜板。” “沪西一带修路,咱们得从华村绕过去。”穆怀福回答道。 男子没再说什么,拎着箱子坐上车。 事实上,沪西修路不假,男子的目的地却并非极司菲尔路。 两人之间的对话,实际上是接头暗号。 穆怀福表面是一个黄包车车夫,真实身份是上海地下党的情报人员。 大约四十分钟后,黄包车来到了位于四川北路的一栋民宅前。 见四下无人注意,穆怀福掏出一把钥匙塞到男子手里,低声说道:“你先进去休息一会,我很快回来。”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房屋面积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 男子挨间屋子查看了一番,坐下来等着穆怀福。 又过了十几分钟,忽听门锁咔哒一响,穆怀福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兜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 “等着急了吧,知道你肯定没吃午饭,快趁热乎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穆怀福把包子放在桌上,到厨房拿来碗筷酱油米醋。 男子说道:“吃饭不着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冯,冯云龙。” “冯领导,你好,我叫穆怀福,是你的交通员。” “穆同志,辛苦了。” “不辛苦。” “以后别叫我领导,我们都是同甘共苦的革命同志。” “好的。” 两人握了一下手,各自坐在椅子上。 冯云龙问道:“这里安全吗?” 穆怀福说道:“放心。这是我家,父母去世后,就我一个人住。知道你要来,我特意换了新的被褥,连床单都换了……” 冯云龙摆了摆手:“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全。” “我明白。” “我和你是啥关系?” “表兄弟。你来上海做生意,暂时住在我家。” “我是哪里人?” “苏北人。早年在上海震旦大学读书,后来参加了蔡将军的护国军。” “北伐战争中,我在长沙负伤退伍。转而回到广州经商至今……” “没错,你做的是茶叶生意。” 穆怀福补充着说道。 冯云龙多少放下心来。 这次奉命前来上海,负责领导一个潜伏小组,谁也不希望看到,交通员是一个稀里糊涂的马大哈。 穆怀福说道:“冯同志,先吃饭吧。” 冯云龙确实饿了,他也不再客气,拿过筷子夹了一个包子,蘸上一点酱油,整个放进了嘴里。 穆怀福惊讶的说道:“你这样子吃包子啊?” 把包子咽进肚子,冯云龙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小笼包子就是要一口一个才过瘾……” 穆怀福拿过暖水瓶,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桌上。 冯云龙感慨着说道:“当初,我参加革命是在上海,本以为再也不可能回来,想不到,兜兜转转转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对了,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我可能吃了,一口气吃了两屉……”穆怀福回答道。 其实,他吃的是菜包子。 活动经费迟迟不到账,只能尽量节省开支,伙食标准一降再降。 这次要不是冯云龙来,他可舍不得买小笼包子吃。 第263章 并非普通刑事案 虹口巡捕房。 徐探长室。 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画的是海棠里113号草图。 徐思齐聚精会神,拿着铅笔在纸上反复涂改。 房门一响,郑重连门都没敲,兴冲冲的推门而入,说道:“思齐,有线索了!” 徐思齐头都没抬,又在草图上涂改了一处,凝神思索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把铅笔扔在桌上。 郑重问道:“你这是干啥呢?” 徐思齐说道:“李源伍被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死。” 郑重吃了一惊:“没死?” “对。要不然,就解释不通,挖出尸体的时候,他的手指为什么会是这样。”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顺手把李源伍尸体照片递了过去。 郑重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凝神沉思了半晌,说道:“你是说,李源伍当时只是晕过去了,被埋进土里后,苏醒过来也晚了。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做了这样一个手势,其实是意有所指?” 徐思齐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郑重想了想,说道:“凶手杀了人,难道都不检查一下吗?” “应该是时间来不及。加上马上要埋了,死活都一样,活的也会变死的。” “你说的时间来不及……” “凶手急于找到一样东西。” “看起来,凶手并没有找到。”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找到。我猜,包括乔公公撞见那次,凶手不止一次潜入过李宅。” “凶手肯定不止一个人……” “至少四五个人以上。” 郑重眉头紧锁,说道:“我只是奇怪,凶手为啥一定要灭门呢?现场我也去过,孩子床上的被褥很凌乱,根据法医的推算,案发时间是夜里九点钟左右。估计小孩子早就睡下了,把他们的嘴堵上,绑起来,往犄角旮旯一扔,不就行了吗?” 徐思齐沉思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郑重,最近一个多月,巡捕房是不是去过案发现场很多次?” “至少十几次。便衣队就去过三次。”郑重回答道。 徐思齐说道:“假设凶手多次潜入李宅,为什么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的意思是说,凶手夜里去翻箱倒柜,巡捕多次勘察现场,难道就看不出来,有人进来过?” 郑重愣了一会,说道:“对啊,怎么能没察觉呢?” 屋里屋外陈列摆设,基本都印在巡捕的脑子里了,如果有翻动迹象,怎么可能瞒得过所有人的眼睛? 更何况,这些巡捕里面,还包括受过特工培训的郑重。 徐思齐缓缓说道:“这说明一件事,海棠里灭门案,绝不是普通刑事案那么简单。看上去,似乎有专业特工参与其中……” 郑重眼睛一亮,不禁轻轻点了点头。 在房间里大肆翻找,每次都能丝毫不差恢复原样,确实更像是特工人员手法。 徐思齐拿起火柴,点燃一支香烟,说道:“你刚才说,查到线索了?” 郑重说道:“田宝城有一个朋友,名叫张八斗,他和李源伍一样,都是十六铺邮电所维修科职员。按照之前的推测,既认识田宝城又认识李源伍,张八斗的嫌疑非常大,他很可能就是那个熟人。我建议,应该立即逮捕他!只要进了审讯室,不怕他不招!” “晚了。田宝城一死,他肯定躲起来了。” “………” “他家在哪?” “法华镇同福弄3号。” 徐思齐略一思索,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后,说道:“张环,你带人去一趟法华镇同福弄3号,别太张扬,先暗中打听一下,张八斗在不在家里。如果在,直接抓了。如果不在,派人盯着,只要他出现,立刻逮捕!” 电话挂断后。 郑重忽然笑了笑,说道:“思齐,说心里话,如果不是碍于身份,我都想劝你一句,安分守己过日子,好好当你的华捕探长,别掺和特务处的事。唉,可惜啊,这种话不应该从我嘴里说出来。” 徐思齐也笑道:“可是,你还是说出来了。” “我啥也没说,你啥也没听见。” “说了也没啥,反正我也不会听。” “你不后悔加入特务处?” “你见过我做过后悔的事?” “……还真没有。” “那不就结了嘛。” “思齐,最近咋样?” “天一脚地一脚的,啥咋样?” 郑重嘿嘿一笑:“天天和顾小妞睡一起,你们之间……”。 “别胡说八道的啊,我和玲珑各睡一间房,到你嘴里怎么就睡一起了……” 徐思齐忽然停住了话头。 郑重戏谑着说道:“心虚了吧?” “感觉要出事……” “出啥事?啥事也没有。要我说,反正顾小妞都送上门来了,干脆假戏真做,生米煮成熟饭。思齐,别太天真了,她敢住进你家里,肯定做好了这方面的思想准备,我甚至怀疑,你的岳父岳母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徐思齐站起身,穿上外套急匆匆走了出去。 “我不是开玩笑。倾城出了事,玲珑替补进来,这不挺好吗?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事你得主动,别指望女方先开口……” 郑重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说话间,两人一先一后下了楼。 徐思齐来到轿车旁,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对站在车外的郑重说道:“上车啊。” 郑重赶忙也上了车,说道:“去哪儿?” 徐思齐说道:“马市。” “去马市干啥?” “大意了……既然连孩子都不放过,凶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乔公公呢?” “你刚才说,感觉要出事,指的是这个啊?” “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担心睡了顾小妞,顾公馆那边不好交待……” 徐思齐加大油门,轿车疾驰而去。 四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马市北街乔公公家里。 刚进到屋子里,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卧室房门敞开着,乔公公伏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剔骨刀。 这是他家里的刀。 凶手就地取材,或许根本没带凶器来。 郑重上前一步,伸手试了一下乔公公的鼻息,说道:“还有一口气,凶手应该还没走远……” 第264章 瞒天过海 剔骨刀刺中了要害,乔公公撑不过三两分钟。 “乔公公、乔公公?” “呃……” 乔公公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徐思齐蹲下身,问道:“看到凶手的样子了吗?” “蓝眼珠……”乔公公气息微弱的说道。 “男的女的?” “男的……” 郑重急切的说道:“他长啥样,穿啥样衣服?” 乔公公摇了摇头,身下的鲜血越来越多。 蓝眼珠,毫无疑问是一个外国人。 郑重说道:“思齐,马市一带洋人很少。” 徐思齐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洋人少,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他刚要起身,却被乔公公一把抓住手腕,喘息着说道:“我是地道的老北惊人,地安门鼓楼外护城河附近,就是我家,什刹海,景山,离着都不远……” 郑重在一旁不耐烦的说道:“思齐,事不宜迟,别听他絮叨了。” 徐思齐说道:“你往东,我往西。在白记铁匠铺会合。” 郑重点了点头,说道:“你麻利点。” 说完这句话,他快步走了出去。 乔公公继续说道:“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兄弟姊妹也多,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我爹也不知道咋想的,送我进宫当了太监。唉,说起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混了五年,居然能在皇上身边听差,那几年,小日子过的真是舒服,大把的银子,像流水一样的使不玩。只可惜呀,大清国没了……”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精神头似乎也好了起来。 徐思齐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咳咳、咳咳咳、咳咳,挨、挨千刀的洋鬼子,刚刚那一脚,踹的我好疼啊……” 乔公公剧烈的咳着,身体稍微摆正了一些 在他胸口上,印着一个淡淡的鞋印。 他刚才始终是侧卧姿势,徐思齐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估计应该是凶手进来后,先一脚踹翻了乔公公,然后才痛下杀手。 鞋印纹路很特别,弯弯曲曲像是水波纹。 对这种鞋印,徐思齐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款意大利进口皮鞋,他自己恰好也有一双。 “咳咳咳咳、咳咳……” 乔公公一口气没上来,身体抽搐了一会,很快气绝身亡。 徐思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上次乔公公能够活下来,并不是凶手打算放过他,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了。 问题是,即便猜到了结果。 为了一个倒马桶的老头子,巡捕房也不太可能提供保护。 他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活着,无人在意。 死了,波澜不惊。 ……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连一丝风也没有。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这种情形下,除非走近了,否则的话,很难分辨哪一个是蓝眼睛的洋人。 白记铁匠铺前,郑重叉着腰四处张望。 铁匠铺对面,是马市唯一的电车站,进出马市都要在这里上下车。 电车间隔时间很长,至少要一小时左右。 看到徐思齐走过来,郑重快步迎上前,沮丧的说道:“甭费劲了,那家伙肯定是跑了。”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 “对。” “你是说,凶手还没走?” “来的一路上,你有看到洋人吗?” “没有。” “我们和凶手脚前脚后,他不会走的太快。况且,我刚才也问过了,半小时前,电车刚刚过去了一趟。” “他为啥不会走的太快?” “一个外形特征明显的洋人,若是行色匆匆,会更加引人注意。我相信,他刚刚杀了人,一定会加倍小心。” 既然要低调行事,凶手当然也不太可能开车前来。 郑重想了想,说道:“万一,他乘坐的是黄包车,脚踏车……” 徐思齐笃定的说道:“不可能。” 进出马市只有一条街,既然途中没遇到,凶手就一定还在马市。 而乘坐电车离开,确实是最理想的方式。虽然马市很少看见洋人,但是电车上却有很多。 凶手只要混在其中,就可以瞒天过海,躲过追捕。 徐思齐信心十足。 凶手是蓝眼睛的洋人,穿着一双水波纹鞋底纹路的意大利皮鞋。 只要着两条线索互相印证,基本就可以确定凶手身份。 电车由远而近开过来。 电车站全都是中国人,连半个洋人也没有。 郑重凑过来,低声说道:“他会不会临时改了主意,坐黄包车跑了?” 徐思齐说道:“按说不会。乘坐黄包车,会留下很多线索……” 正在这时,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穿土黄色风衣,系着围脖的人走了过来。 围脖很宽大,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他的一双眼睛,正是欧美国家人士特有的湛蓝色。 这个人目光一瞥,刚好看到徐思齐和郑重。 他忽然转身就走。 郑重用英语喝道:“站住!” 他这一喊,那个人走的更快了,穿过马路朝对面居民区走去。 “肯定是他,错不了!”郑重追了上去。 徐思齐也跟着追过马路。 三人其实距离都不远,各自相隔不足十几米。 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跑动姿势,徐思齐停下了脚步。 稍微思索了一会,他猛然回转身。 电车已经到站停车。 徐思齐现在是在马路对面,有电车车身挡着,看不到另一侧乘客上车的情况。 这边,郑重追的很快,伸手一把扯住了那个人衣领子。 那个人惊叫了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鸭舌帽也掉在地上,褐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 郑重愣了一瞬,回身对徐思齐说道:“是个娘们!” 徐思齐二话不说,避开往来的车辆,飞跑着穿过马路,朝着启动的电车追了过去。 嘭、嘭、嘭…… 徐思齐拍打着车厢,试图让电车停下来。 车窗推开,一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探出头,嬉皮笑脸的说道:“傻瓜,叫一声爷爷,爷爷拉你上来。” 徐思齐忽然跳起来,一把薅住那家伙的头发。 那家伙龇牙咧嘴的嚷道:“疼疼疼,松手,快松手!” 徐思齐借力一跃而上,从窗口跳了进去,笑道:“叫一声爷爷,我就松手。” 第265章 一无所获 “你抹了多少发蜡,油腻腻的,真恶心……” 徐思齐一脸的嫌弃,在那家伙衣服上擦了擦手。 那家伙怒不可遏,捋胳膊挽袖子,看样子要动粗。 徐思齐不想节外生枝,掏出证件晃了一下,喝道:“巡捕房办案,坐下!” 看到证件内页“华捕探长”四个字,那家伙立刻变的比兔子还乖。 电车依然在正常行驶中。 车厢内乘客很多。 目测之下,外籍人士至少有二十几个。 乔公公临死前说的很清楚,凶手是一个男人。 理论上来说,妇女儿童都可以排除在外。 另外,鞋子也是重要证据。 一名金发碧眼的男子坐在座位上,脚上穿的也是那种类似水波纹鞋底皮鞋。 如果不是从马市上的车,就没必要进一步确认鞋底纹路。 徐思齐用英语说道:“我是巡捕,正在追捕一名罪犯。请你配合调查。” 男子耸了耸肩:“当然。” “你在哪里上的车?” “麦根路。” “车票看一下。” 男子从兜里掏出车票递过去。 乘车站点无法造假,必须在上车的时候购买车票。 男子确实在麦根路上的车。 连续盘问了几名疑似目标,徐思齐迈步来到了车尾。 一名头戴灰色礼帽,身穿黑色薄呢外套的外籍男子,在座位上低头看书,他的脚上也穿着一双皮鞋。 “先生,打扰一下。你在哪里上的车?”徐思齐问道。 男子抬起了头——赫然竟是索菲大教堂的鲍里斯神父。 徐思齐心里一动,微笑着说道:“神父先生,幸会。” 鲍里斯目露疑惑之色:“你是?” “神父先生贵人多忘事。一年前,我到过索菲大教堂查案。我姓徐。” “哦,难怪看着眼熟……” “神父先生这是要去哪?” “去探望一位教友。” “你在哪上的车?” “索菲大教堂。” “方便的话,车票能看一下吗?”徐思齐客气的说道。 鲍里斯微微一笑:“巡捕房办案,我可以说不吗?” “例行检查。抱歉。” “没关系。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是我的车票。” 鲍里斯掏出车票递过去。 车票上显示,他半小时前在索菲大教堂上的车。 徐思齐不动声色,把车票还了回去,说道:“打扰了。” 鲍里斯微笑着说道:“愿主保佑你。”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思齐查过了车上所有外籍男子。 结果,一无所获。 在下一个站点,徐思齐下了车。 …… 马市北街街口,郑重身体靠着福特轿车车门,闷闷的抽着香烟。 那个外籍女人戴着手铐站在一旁。 见徐思齐回来了,郑重赶忙迎上前,问道:“等了你半个钟头了,情况咋样?” 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车上也没有?” “没有。” “只要查一下车票……” “车票查过了,都不是在马市上的车。” “这可奇了怪了……” 郑重和徐思齐想的一样,以为中了调虎离山计,凶手肯定趁机上了电车。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徐思齐问道。 郑重说道:“她是索菲大教堂的修女,名叫丽莎。我问她,为什么跑,她说本来要坐车回教堂,发现等车的方向反了,于是就跑向马路对面……”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海棠里灭门案,包括田宝城和乔公公的死,十有八九都和鲍里斯有关! 丽莎应该是负责掩护的外围人员。 在暗杀行动中,特工组织基本差不多,都会安排撤退计划。 并不是说,杀了人就能一走了之。 若是没有周密的部署,巡捕很容易循着线索找上门。 刚刚在电车上,一定有鲍里斯的同伙。 同伙在索菲大教堂上车,提前购买两张车票,就等于有了不在场证据。 凶手可能是鲍里斯,也可能是他的同伙。 对于索菲大教堂的背景,徐思齐心如明镜一般,早就知道他们是间谍机构。 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他一时拿不定注意。 毕竟,苏联和中.共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现在也明白了,丽莎为什么一见自己就跑,上次在索菲大教堂,两人曾经照过面。 “把人放了吧。” “放了?” “对。” “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嫌疑人,怎么也该带回去审问一下吧?” “凶手是男性,脚上穿着8码的皮鞋。丽莎的脚,连6码都不到,穿的又是布鞋,明显和证据不符。况且,苏联人很麻烦,万一要是引来外交事件,得不偿失。” “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是在说谎。” “暗中监视,效果更好。” 徐思齐也是没办法,眼下也只能这么做。 郑重迈步走了过去,掏出钥匙打开手铐,说道:“对不住了,修女小姐。刚刚是一场误会。你可以走了。” 丽莎瞪了他一眼,匆匆走向电车站。 十几分钟后,一辆警车疾驰而至。 车门一开,张环当先跳下车,身后跟着十几个挎着步枪的华捕。 徐思齐简单嘱咐了几句,张环带人去了乔公公家里。 身为华捕探长,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繁琐的查案过程,自然是交给手下人去办。 “思齐,刚才追丽莎的时候,你咋突然不追了?” “发现她是女人,我意识到追错了目标。” “你咋能看出她是女人?”郑重忍不住问道。 徐思齐笑了笑:“直觉。” 当时,丽莎头上戴着鸭舌帽,围着宽大的围脖,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徐思齐这么说,只是在掩饰。 事实上,丽莎跑动的姿势,让他没由来的想起了顾倾城。 男女的习惯动作,总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徐思齐担心,解释的太过细致,郑重容易把话题带到沟里去。 郑重点燃一支香烟,狠狠抽了两口,说道:“你就不担心,乔公公万一要是搞错了性别,调查方向可就全错了。” “应该不会。”徐思齐开门上了车。 郑重忽然笑了笑:“我听说,太监的鼻子特别灵,闻着味儿,就能分辨出是男人还是女人。没准,乔公公就是靠这个特殊本领,猜到凶手是男人。你想啊,凶手不想让人看到,肯定戴着口罩啥的……” 第266章 双面间谍 傍晚。 申江公寓。 回到家里,徐思齐提鼻子闻了闻,牛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来到厨房一看,只见顾玲珑系着围裙,戴着口罩,头上裹着围巾。 一手锅铲,一手锅盖,时不时的在锅里翻炒几下。 听到房门响,顾玲珑回头瞥了一眼,说道:“思齐,你回来了。稍等一下,尝尝我新学的菜,茭白炒牛肉……” 厨房内油烟弥漫。 徐思齐快步走了进来,打开了所有窗户,说道:“开一下窗户,就没这么呛了。” “梁妈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了。没办法,这边忙起来,就顾不上开窗户了。”顾玲珑说道。 梁妈在顾公馆负责做饭做菜。 徐思齐说道:“特意叫梁妈过来,就是为了让她教你烧菜?” “对呀,学了一下午呢,总算学会了。”顾玲珑关了煤油炉子。 “为什么忽然要学烧菜?” “你喜欢吃中餐,总不能三餐都去外面买吧。” “不如、请一个佣人吧……” “那怎么行,我们这种身份,要是家里多一个外人,就更不方便了。” “烧菜很辛苦,油烟也大……” “没关系。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慢慢习惯就好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能够放下身段,忍受厨房的烟熏火燎学烧菜,这也算是非常大的付出了。 “主食怎么做,我还没学会。刚刚买了馒头,可以开饭了。”顾玲珑语气欢快的说道。 徐思齐目光一瞥,说道:“玲珑,你刚才说,烧的是什么菜?” “茭白炒牛肉啊……嗳呀,忘了放茭白了。”顾玲珑窘迫的说道。 案板上,切好的茭白纹丝未动。 饭菜摆上了餐桌。 估计是酱油放多了,牛肉的卖相实在不怎么样。 徐思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怎么样,味道还好吧?”顾玲珑满怀期待的问道。 徐思齐把牛肉咽下去,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竖起大拇指,赞道:“鲜香可口,好吃。” 顾玲珑欣喜的说道:“真的吗?我第一次烧菜,什么都不会,牛肉都是梁妈切的……我尝一下。” 说着话,她拿起筷子就要夹菜。 徐思齐赶忙拦住,说道:“玲珑,你喜欢西餐,不用非得陪我吃这个。哦,对了,我有德大西菜社的电话,我这就打电话,让他们送一些菜过来,你喜欢吃什么?牛排、焗蜗牛、罗宋汤?” “不用麻烦了,吃这个就很好。况且,家里就两个人,总要有一个适应另一个……”顾玲珑低声说道。 一时之间,徐思齐无言以对。 听顾玲珑的意思,她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问题是,倾城怎么办? 顾玲珑夹了一块牛肉,故作轻松的说道:“尝一尝自己的手艺……” 话说一半,她起身就往厨房跑。 过了好一会,漱了口的顾玲珑回到客厅,闷闷不乐的坐在椅子上。 徐思齐笑道:“怎么了?” “太咸了。” “其实,味道还可以,就是稍微咸了点。” “你就别安慰我了。唉,看起来,烧菜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顾玲珑多少有些泄气。 一下午的时间,学了一道菜,依然状况百出。 以后可怎么办啊。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透过门镜看了一眼,心里不禁颇感意外。 来人竟然是姜斌。 手上拎着包装精美的点心礼盒。 前一段时间,巡捕房和警察局多次展开联合行动,在外人眼里,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所以,姜斌来家里做客,并无不妥。 把姜斌让进屋子。 徐思齐问道:“你怎么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有事求你帮忙。”姜斌回答道。 顾玲珑起身相迎:“姜先生,你好。” 姜斌微笑着说道:“徐太太好。” 顾玲珑脸一红,说道:“你认错人了,我是顾玲珑。” “我没认错。不过,既然假扮夫妻,就要习惯这种称呼,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避免平时说漏嘴……” 姜斌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说道:“做潜伏工作就是这样,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尽量符合身份。这种真实的家庭氛围,即便有外人在场,也看不出破绽来。徐探长,我说的没错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说的对。” 顾玲珑说道:“姜先生请坐,我去沏茶。家里有毛尖和龙井,你喝哪一种?” “随便。麻烦徐太太了。” 姜斌额首一礼。 顾玲珑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厨房。 落座之后,姜斌四处看了看,对徐思齐说道:“徐太太最近好些了吗?” 徐思齐神情黯然:“还是老样子。” 姜斌叹了一口气,说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说正事吧。” “海棠里灭门案,现在由你负责,对吧?” “对。” “我听说,案子和索菲大教堂一个修女有些瓜葛?” “没错。不过,目前来看,还缺少证据……” 徐思齐知道,关于丽莎的情况,郑重肯定向周炜龙做了汇报。 “证据不重要。海棠里灭门案,百分之百和苏联人有关!那个修女丽莎,很可能是一名间谍!”姜斌笃定的说道。 “这么肯定?” “知道李源伍是什么人吗?” 徐思齐摇了摇头。 姜斌说道:“他是党部的人。” 徐思齐惊讶的说道:“党务调查处?” “是的。” “太让人意外了……” “更让人意外是,李源伍不仅替党部办事,同时也受雇于苏联情报部门。” “这么说,他是双面间谍?” “没错。” “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斌也没再卖关子,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在党部内部,李源伍名不见经传。 他只是一名小人物。 奉命进入十六铺邮电所,成了一名伺机窃取情报的潜伏人员。 起初,他兢兢业业,替党部传回来几份有价值的情报。 只不过,人总是会向现实低头。 李源伍上有老下有小,每天都需要一笔不小的日常开支。 按说,邮电所和党部的薪水,勉强也能维持相对体面的生活。 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李源伍父亲忽然一病不起。 在医院躺了一年,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在此期间,为了给父亲治病,李源伍四处借贷,欠下了一屁股外债。 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又病倒了。 加上弟弟长期失业在家,经济状况可谓是雪上加霜。 党部按月发薪水,不可能去管家里额外的经济负担。 正当李源伍焦头烂额之际,苏联人伸出了援手…… 第267章 把柄 此时的苏联情报机构,更名为内务人民委员部。 人员构成没有太大变化,加上“人民”两个字,只是彰显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苏联人早有计划,打算在英租界邮电部门发展一名内线。 经过长时间的物色,家里遭遇重大变故,经济方面捉襟见肘的李源伍,毫无意外的进入了视线。 在金钱面前,李源伍没有过多犹豫。 双方一拍即合。 他的想法很简单,苏联人针对的是英租界,自己的行为也不算背叛国家。 解决燃眉之急,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 至于说信仰,暂时先放在一边吧。 殊不知,自认为明智的决定,最终要了他一家八口的命。 自此以后,他得来的情报,一部分交给党部,另一部分交给苏联人。 就这么脚踏两只船,日子过的倒也滋润快活。 苏联人出手大方,凡是有价值的情报,额外还会另给一份丰厚的赏金。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李源伍死心塌地为他们办事。 光阴似箭,转眼一年过去了。 通过一年多的合作,苏联人对李源伍也越来越信任。 很多重要任务,都会放心交给他去执行。 …… 此时,顾玲珑端来了茶水。 姜斌打住了话头。 “姜先生,喝茶。” “谢谢。” “你们聊,我去收拾一下屋子。” 看出姜斌有所顾忌,似乎不想在自己面前谈这件事。 顾玲珑很识趣,起身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书房方向传来关门声。 徐思齐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发生了李源伍一家被杀的事件。” 姜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对于这件事,党部非常重视,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希望能查出真相。哦,主要是事情太过蹊跷,李源伍待人随和,在邮电所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平时不招灾不惹祸。一夜之间,全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徐思齐点了点头:“这件案子的确透着古怪……” “所以,我这才特意来找你。” “我现在也一筹莫展,刚刚查到一点线索,还没有最后落实。” “既然乔公公亲口指证,凶手是洋人,那就一定是苏联人干的。我猜,夜入李源伍家里那些人,其中肯定有苏联人。欧洲人外表特征明显,所以才要杀人灭口。因为,他们也不确定,乔公公到底看到了什么。” 徐思齐眉头紧锁:“问题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就说凶手是苏联人……” 姜斌摆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查清楚,苏联人为什么要杀李源伍全家。” 这种时候,徐思齐不能装傻充愣。 他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那就说,苏联人有把柄落在了李源伍手里。要不然,他们就不会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永绝后患!” 姜斌说道:“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问题是,会是什么把柄呢?” “不管是什么把柄,一定藏着极为重要的秘密!” “距离案发当天,过去了一个多月,我估计,李源伍家里,苏联人至少搜过三次以上。” “他们肯定没搜到!” “………” “李源伍是受过培训的特工,他既然有心藏起来,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搜出来呢?” 稍微停顿了一下,姜斌继续说道:“徐少校,你是华捕探长,就以查案为名,到李源伍家里进行搜查。那样的话,找到的几率肯定会大大增加。你也知道,凡是和苏联有关的情报,就连美果人都极为重视。若是能找到那个把柄,兄弟我也跟着你沾光露脸。” 徐思齐正色说道:“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肯定竭尽全力去办。” 他话锋一转,说道:“我只是奇怪,党部和我们向来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的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斌诡秘的一笑:“这还不明白吗?脚踩两只船的人,李源伍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徐思齐明白了,党部内部也有特务处的内线。 这种事很寻常。 党部和特务处名义上是自己人。 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互相渗透从来没停止过。 姜斌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道:“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情,周站长也很挂念。临来时,特意托我给你带句话,大丈夫志存高远,切莫以儿女情长误了前途,顺祝尊夫人早日康复。” 徐思齐说道:“替我谢谢站长。” 姜斌看了一眼书房方向,说道:“其实,以我的见识,无论是方方面面,倒是觉得玲珑小姐和你更般配,自古姐妹共事一夫也很常见……哦,我只是瞎说,别介意啊。再见。” “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留步留步。”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顾玲珑从书房走了出来,问道:“他走了?” 徐思齐点了点头:“走了。” 两人坐到餐桌前。 顾玲珑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我本想出来送送姜斌,听他说的那些话,就没好意思出来……” “他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那个、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徐思齐岔开了令人尴尬的话题。 …… 去吃饭的途中。 两人沿着马路默默的走着。 顾玲珑忽然开口说道:“我想过了,不能总是在外面吃饭,还是请一个佣人吧。” “你不是说,我们这种身份,家里多一个外人,会更加不方便吗?” 徐思齐心知肚明。 顾玲珑语气里带着情绪。 这是对自己刚刚故意岔开话题表达不满。 顾玲珑说道:“没关系。人选我都想好了,保证没问题。” “是谁?” “梁妈的侄女,名叫阿红。最近几年,赶上逢年过节,阿红就到顾公馆来帮厨,洗洗涮涮都行,烧菜的手艺也过的去,最重要的是,人可靠。” “哦,这样啊……那好吧,改天让她到家里来,先试用一段时间。” “就明天吧。” “可以。你看着安排。” “………” 顾玲珑有些后悔了,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只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 第268章 两全其美 第二天。 海棠里113号。 大门虚掩着。 徐思齐和郑重各自在房间内翻找。 这件事只能他们两个来做。 特务处的人不方便帮忙,巡捕就更不能用了。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要想找到那个“把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约一小时之后。 郑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掏出香烟点燃一支,说道:“思齐,歇会儿再找,这不是着急的事。” 徐思齐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探身向院子里看了看。 院子里空无一物。 就连那只偶尔出现的大黑狗也不见了踪影。 徐思齐也点燃一支香烟。 郑重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免得你让人家当枪使了。” “啥事?”徐思齐问道。 “李源伍的真实身份,姜斌早就知道了。” “………” “你不相信啊?” “你听谁的?” “昨天晚上,翁队长多喝了两杯,无意中透露这件事……” 徐思齐知道,翁光明和郑重的交情不错。 两人私下里多有来往。 “得知这件事后,姜斌暗中查了一个多月,实在没辙了,这才通知了周站长。”郑重说道。 徐思齐冷笑道:“他想吃独食!” “那错不了,那家伙野心很大……翁光明跟我说,他这个队长,早晚得让姜斌取代。” “你为啥现在才说?” “翁光明不让我告诉你,说不利于团结啥的。我刚才猛然一想,觉得不对劲,瞒谁也不能瞒你啊。这个翁光明,差点把我带沟里,等下次见到他,非得灌他个半死不可!” 徐思齐笑了笑:“郑重,你误会翁队长了。” 郑重闻言一愣:“我误会他啥了?” 徐思齐说道:“咱俩的关系,翁队长心里比谁都清楚。告诉你的话,就等于告诉我了。他只是不好直接说出口。” 郑重半信半疑。 其实,徐思齐猜的一点都不错。 翁光明也不傻。 最近一段时间,行动队的主要工作,基本都由姜斌来处理。 翁光明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这个正牌行动队长,有逐渐被架空的趋势。 在特务处浸淫多年,他可不想吃这个哑巴亏。 一方面积极表现,另一方面也不能让竞争对手舒服了。 他借着酒意,把内幕真相抖搂出来,就是为了让郑重把话传给徐思齐。 正常情况下,徐思齐肯定会对姜斌产生不好的看法。 这是名正言顺的离间计。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翁光明看来,自己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 郑重叹了一口气:“俗话说,一个人藏东西,一百个人找。要是多几个人就好了……”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响。 一身便装的刘建明施施然走了进来。 郑重皱了皱眉:“他怎么来了?” 徐思齐说道:“这件案子和党部有关,他肯定是探听口风来了。” 说话间,刘建明迈步进了屋子。 徐思齐站起身,故作惊讶的说道:“刘科长?” 刘建明说道:“刚刚去了一趟巡捕房,他们说,你这海棠里查案,我就找过来了……不影响你们吧?” “有什么事,我们到客厅去谈。”徐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建明说道:“好的。” 两人出了屋子,沿着蜿蜒的回廊,一前一后来到会客厅。 会客厅长期无人打扫,桌椅家具落满了灰尘,地上到处是凌乱的脚印。 脚印太多太杂,根本无从比对。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说道:“刘科长,太脏了,我们就站着说吧。” 刘建明笑道:“坐着冷,站着还能暖和一些。”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徐探长,冒昧的问一句,海棠里这件案子,你们查到线索了吗?” “线索查到了一些,目前还在核实中。案情重大,我就不跟你详细说了。”徐思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刘建明点了点头:“那是那是……” 他看了一眼窗外,压低嗓音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求你帮个忙……” 徐思齐在心里笑了一下。 昨天晚上,姜斌一见面开口也是这句话。 刘建明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瞒你,李源伍其实是缉私科的线人。” 徐思齐故作吃惊:“李源伍?被杀的那个李源伍?” “是的。” “真是想不到……” “唉,李源伍一家遇害,我心里也很难过。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属下。另外,对这件案子,警察局也很重视,可是,查了一个多月,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查案子,尤其是凶杀案,最好亲临现场,才有可能收集到有价值的线索。警察在租界没有执法权,只能在外围调查,效果肯定不会太好。” “所以啊,我只能又来麻烦你。” “我能帮到你什么?” 徐思齐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只要不违反租界法律,我尽力而为。” 刘建明心里非常高兴。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 而实际上,徐思齐自有打算。 既然李源伍是党部的人,肯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些秘密,只有内部人知道。 姜斌毕竟只是一个局外人,他所知有限。 刘建明肯定知道。 他今天主动找上门,正好趁机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是这样、李源伍遇害之前,正在奉命调查一起走私大案。我现在怀疑,他查到了证据,只是不小心露出马脚,所以才被杀人灭口。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一定会保存好证据。你现在负责这件案子,若是能帮我找到证据,事后必有重谢……” 刘建明一本正经的编着瞎话。 徐思齐沉吟片刻,自言自语的说道:“找到走私证据,对查出凶手也有帮助。要是这么看来,还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刘建明赶忙说道:“如果没有这个由头,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徐思齐眉头紧锁:“问题是,你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们缉私人员,是不是也有一些暗语暗号之类的东西?” “当然有……” 第269章 丛林法则 “打发走了?” “走了。” “思齐,我可提醒你一句,刘建明是党部的人,最好离他远一点,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问题是,我这个华捕探长,免不了和缉私科打交道,躲也躲不开,见了面,总不能绷着脸说话吧?” “还是小心点吧……”郑重打开一个抽屉,逐一检查里面的所有物件。 徐思齐也没闲着,轻轻敲着墙面,排查有没有暗格之类的机关。 临近中午时,两人乘车离开了海棠里。 途中,郑重抱怨着说道:“白忙活一上午,难怪姜斌把这事儿推给了咱们,根本就是大海捞针。还甭说咱俩人,就算来一百个一千个,不知道找的是啥,无从下手啊。” “慢慢来,别着急。” “要我说,晚上也不用派人蹲守了。” “为什么?” “让乔公公撞见一次,事情等于败露了,凶手肯定不敢去了。” “昨天晚上,轮到谁去蹲守?” “张环。” “我记得,前天晚上也是他……” “那家伙立功心切,主动要求去海棠里蹲守。” “哦……” “下午还来吗?” “不来了,下午面试新人。明天再说吧。” “面试啥新人?” “新招了一批华捕。哦,对了,吴彦辉也报名了。” “他也参加下午面试?” “嗯。” “他能行吗?” “行不行,就看他运气了……” 轿车一路疾驰,返回了虹口巡捕房。 …… 午饭后。 徐探长室。 李源伍尸体照片一共四张,在桌上排成了一列。 徐思齐眉头紧锁,久久凝视这几张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照片。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徐思齐头也没抬,继续看着照片。 房门一开,张环推门走了进来,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徐探长,您找我?” 徐思齐看了他一眼:“这两晚,海棠里有异常吗?” “一切正常。” “说一下你蹲守的位置。” “啊?” “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北街口东南角……” “车里?” “天冷,只能待着车里。您放心,担心会打草惊蛇,我们没开警车,借了一辆民用车。”张环解释着说道。 徐思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海棠里是平民区,白天还能好一些,到了后半夜,汽车很少见。发现路边停着一辆汽车,凶手但凡有点脑子,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那、那咋办?” “全力缉拿张八斗。蹲守任务,暂停。” “是!” “你先出去吧。” “是!” 张环转身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说道:“徐探长,新人面试时间到了,他们都在走廊里等着呢,您看……” 徐思齐说道:“让他们进来,按顺序来。” “是。” 张环鞠了一躬,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走了进来,朗声说道:“编号043,吕弢。” 看他的年龄,怎么也有三十岁。 往屋子中间一站,屋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下来, 英租界计划新招100名华捕,报名者达到了近千人,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概率。 华捕每月30块银元,看着和普通工人收入相差无几。 工人每天手脚不停,有时候还要加班加点,相比较之下,巡捕的工作要轻松得多。 所以,每逢巡捕房招人,都能引来大批的报名者。 桌上摆放着一摞报名表。 徐思齐找出编号043的报名表,粗略浏览了一遍,说道:“有什么特长吗?” “我学过武术。”吕弢回答道。 “你有多高?” “六英尺多一点。” “掌上压能做多少个?” “五十个。” “开始。” 吕弢二话不说,俯下身一个接一个做起了掌上压。 掌上压是巡捕必考科目。 三十个是及格线。 若是连及格线都达不到,可以直接回家了。 吕弢体力不错,五十个掌上压用时不到一分钟就做完了。 难得是,看上起根本没费力。 例行询问了几个问题,徐思齐伸手拿过钢笔,在报名表上打了一个挑,这算是通过了面试。 接下来又面试了几个。 吴彦辉排在第六个,进来后,规规矩矩往那一站,躬身说道:“徐大哥,我来了。” 徐思齐看了看他,说道:“有信心吗?” “有!”吴彦辉胸脯一挺。 徐思齐说道:“面试,我可以给你过。可是,一对一格斗,你能行吗?” 报名人数远远超出了预期。 史都华总探长别出心裁,搞了一个分组格斗。 戴上护具,限时三分钟,只要打倒对方,就可以直接被巡捕房录取。 丛林法则之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前来报名的大部分身强力壮,而吴彦辉看上起身体单薄,他被淘汰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吴彦辉近前一步,低声说道:“徐大哥,只要你肯帮忙,我就能顺利通过。” 徐思齐皱了皱眉:“我帮忙?怎么帮?” “把我和吕弢分在一组。” “吕弢是这里面最强的一个,你确定要和他分一组?” “确定。” 徐思齐目光一闪:“你和吕弢认识?” 吴彦辉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啥都瞒不过徐大哥的火眼金睛。” “说说吧,怎么回事?” “花钱雇的……” “他是做什么的?” “在宝局看场子的。” “你这是作弊啊。” “徐大哥,看在王申表哥的面子上,你就帮帮我吧,我在上海谁也不认识,只能仰仗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话,吴彦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 徐思齐坐着没动,说道:“信封里是什么?” “钱。”吴彦辉低眉顺眼的说道。 徐思齐伸手拿起信封,打开封口瞄了一眼,信封里是十块现大洋。 “小小年纪不学好,又是作弊又是行贿……” “我保证,就这一次。” 徐思齐沉吟不语。 吴彦辉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徐思齐忽然开口说道:“住的地方还习惯吗?” 吴彦辉愣了一瞬,说道:“习惯习惯,好着呢。”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算了,看在王申的面子上,我帮你这一次。” “谢谢徐大哥!”吴彦辉欣喜的躬身一礼。 “把钱拿回去。” “徐大哥……” “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第270章 怪异的造型 傍晚。 申江公寓。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梳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神色拘谨的站在一旁。 顾玲珑说道:“思齐,她就是阿红。” 阿红躬身一礼:“先生好。” 徐思齐点了点头,问道:“今年多大了?” “16岁。”阿红回答道。 顾玲珑在一旁说道:“阿红,你先去准备饭菜。” 阿红答应着,转身退了下去。 顾玲珑问道:“感觉怎么样?” 徐思齐说道:“看着还不错,先试用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叹气干嘛?”徐思齐问道。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若是付出了全部,最后还是得不到任何回报,是不是太可怜了……” “怎么会呢。有付出就有回报。” “真的吗?” “当然。” “唉……” “玲珑,别太多愁善感。时间长了,成了精神上的负担,而且,对健康也有影响。” “我今天回家了。” “倾城好点没有?” “还是老样子。” “唉……” 徐思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顾玲珑噗呲一笑:“刚刚还劝我,不要多愁善感,轮到自己了,还不是一样。” 徐思齐也笑了,说道:“严以待人,宽以律己。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以后一定改,请玲珑小姐监督。” “涉及自身利益,没理也要讲出三分理。说心里话,我最讨厌这种人。父亲常说,成大事者,格局最重要。斤斤计较,争一时长短,这种人成不了大事。你很好。起码态度端正,没有一味辩解。” “能得到玲珑小姐的夸奖,实属不易,徐某这里谢过了。” “油嘴滑舌……” 两人坐的很近。 顾玲珑的目光饱含深意。 徐思齐的心,怦怦直跳。 顾倾城和顾玲珑两姐妹,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是却又各具特点。 顾倾城活泼好动。 身上具有一种率真、自然、纯粹的美。 犹如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忽然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而顾玲珑的美,更能打动人心。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她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假如没有顾倾城,顾玲珑和徐思齐是理所当然的一对。 然而,生活没有假如。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往往就会越觉得珍贵。 取舍之间。 或许,每个人都差不多。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徐思齐赶忙收起了心猿意马。 他心里不禁自责,自己刚刚是怎么了,这点自控力都没有吗? 美色当前,就禁不住诱惑吗? 阿红迈步走了进来,恭声说道:“先生、太太,饭菜好了,现在开饭吗?” “开饭吧。”顾玲珑说道。 饭菜陆续端了上来。 四菜一汤。 茭白炒牛肉、清蒸大黄鱼、家常豆腐、凉拌莴笋,外加一个豆腐汤。 徐思齐挨个尝了尝,赞道:“确实不错。色香味俱全,比起外面的馆子也差不太多。” 顾玲珑微笑道:“这次是真的不错?” 徐思齐笑道:“真的不错。而且,一块豆腐做了两道菜,说明阿红用了心思。” 顾玲珑说道:“阿红,每个月15块钱,管吃管住,你看行吗?” 佣人月收入最多10块钱。 15块,绝对算是行业中的高薪了。 阿红高高兴兴的退了下去。 徐思齐停下筷子,说道:“玲珑,你刚才说……管吃管住?” “阿红家在闸北,太不方便了。而且,我有吃宵夜的习惯,阿红住在家里,很方便的……哦,倾城也喜欢吃宵夜。” 顾玲珑的言外之意,即便换成顾倾城,也会这么做。 徐思齐说道:“问题是、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你让阿红住哪里?” 顾玲珑说道:“让她住我那间。” “那你呢?” “这个问题应该你来回答,你说我该住哪?” 顾玲珑调皮的眨了眨眼。 徐思齐闭了嘴。 这让自己怎么回答? 难不成,跟自己住一起? 顾玲珑掩嘴笑道:“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呢,我让阿红把杂物间收拾出来了,暂时当做佣人房吧。”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吃饭吧……” 两人默默的吃着饭。 一时之间,客厅内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顾玲珑缓缓说道:“其实,我们住一间房也没什么,只要问心无愧,还用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徐思齐专心的喝着豆腐汤。 突然听到这句话,一口汤险些呛进了气管。 他掩饰的笑了笑,说道:“你又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 顾玲珑目光炯炯:“如果不是玩笑呢?” “怎么可能呢……对了,杂物间没窗帘,明天想着把窗帘挂上。” “知道了。” “那个、床买了吗?” “买了。家具店中午就送来了。” “床单被褥……” “好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先吃饭吧。” “………” 其实,徐思齐东拉西扯,只是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几分钟后,他放下了碗筷,说道:“玲珑,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说完这句话,拿着公事包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在黑暗中坐了一会。 平复一下驿动的心情。 这才伸手打开台灯。 从公事包里拿出李源伍尸体照片,在灯光下翻来覆去研究。 每一个特工人员,与上级之间都有特定的暗语。 李源伍当然也有。 从刘建明嘴里说出来,篡改成了缉私人员的暗语。 按说,李源伍留下一个奇怪的手势,应该是暗示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手臂压在身体下面,无名指和中指摊开,小拇指勾起来,大拇指和食指形成一个“o”。 这就是挖出李源伍尸体时的造型。 手臂压在身体下面,这个很好理解。 是为了保证挖到尸体后,身体还能保持原来的姿势。 怪异的手指造型是什么意思呢? 徐思齐几乎试过了所有可能,依然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房门一开,顾玲珑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看见了桌上的照片。 第271章 狗(两章二合一) “这是什么?” “海棠里灭门案的材料。” “这个人……” “他就是李源伍。” “凶手还没找到吗?” “没有。” “喝杯咖啡提提神。” “谢谢。” 见徐思齐眉头紧锁,注意力都在照片上。 顾玲珑叹了一口气:“什么都帮不上你……要是电讯方面的问题就好了,起码我能明白一点。” 徐思齐笑了笑:“电讯相关的问题早晚都会有,到时候一定向你请教。” 顾玲珑展颜一笑,说道:“不打扰你了。对了,车钥匙给我,我和阿红去一趟百货公司,给她买被褥、窗帘什么的。” 徐思齐拿过公事包,找出车钥匙递了过去,说道:“外面好像下雪了,开车慢一点。” “知道了。” 顾玲珑接过钥匙,转身出了书房。 过了一会,传来开门关门声。 然后,再无声息。 徐思齐站起身,迈步来到窗前。 路灯下,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犹如在风中跳舞一般。 望着楼下顾玲珑和阿红的背影,徐思齐心里蓦然一动,他想起了顾玲珑刚刚说的一句话:要是电讯方面的问题就好了…… 电讯方面的问题? 李源伍是电讯班出身,如果不是有这方面特长,他也不可能进入十六铺邮电所工作。 那个怪异的手势,会不会和电讯有关? 快步回到书桌旁,重新看了一遍照片。 勾起的小指,摊开的中指和无名指,食指和拇指形成一个“o”字…… 看上去,更像是一组数字! 徐思齐恍然大悟。 “o”代表0,摊开的两根手指代表11,勾起的小指看不到,看不到寓意是没了,没了等同于死了,“死”的谐音字是“4”。 按照这个思路,要么是4110,要么是0114。 接发电文的编码,每四个数字代表一个字。 比如,3967代表“爱”字,3947代表“申”字,3927代表“甘”字。 这是最基本的电讯常识。 李源伍并未专业发报员,他更擅长电讯设备维修工作。 由此推断,他接触的应该是通用范本。 所谓的通用范本,指的是国府各部门开设电讯班时,统一提供的电讯学基础教材。 在实践中,自然都有专门的密码本。 比如特务处,每一个情报员的密电码设置都不一样。 顾玲珑参加的电讯班,虽然是军令部开办,但是教材都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徐思齐出了书房,快步来到顾玲珑的房间。 顾玲珑的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屋内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 徐思齐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皮箱。 他知道,顾玲珑的私密物品,都放在这个皮箱里。 皮箱上着锁。 徐思齐找来一根铁丝,凝神在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锁头应声而开。 轻轻打开箱盖。 里面的东西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几本电讯方面的书籍,其中包括国府内部通用的《电讯学基础入门》。 让徐思齐颇感意外的是,那本清版《石头记》手抄本,竟然也在皮箱里。 来不及细看,翻开那本《电讯学基础入门》,找到了数字0114。 0114后面,标注了一个“广”字。 徐思齐略一思索,很快又找到了数字4110。 4110相对应的是“狗”字。 狗? 徐思齐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李源伍家里养的那只大黑狗? 他把书放回了原处,正准备合上箱盖,目光落在了《石头记》手抄本上面。 手抄本一共上下两册。 徐思齐拿起上册。 书的扉页上,一行字迹娟秀工整的钢笔字:相识留念。民国二十三年二月十六日。于福煦路松竹斋书店。 徐思齐默然半晌,轻轻把书放了回去。 …… 翌日清晨。 徐思齐早早起床,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雪越下越大。 早餐是稀粥和生煎,外加几样现拌的小咸菜。 徐思齐不禁暗自感慨,有专人伺候确实方便,起码再也不用为这些琐事操心。 顾玲珑坐下来,问道:“思齐,你今天几点钟下班?” “大概五点左右吧。有事吗?” “没事,随便问问……” “玲珑,反正你不用上班,不如多去陪陪倾城。医生不是也说了嘛,经常和家人在一起,对她的康复很有帮助。” “昨天我去看她,她都不理我。” “倾城是病人,你要体谅她。给她讲一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说不定能起到意外的效果。” “知道了……” “谢谢你,玲珑。” 顾玲珑展颜一笑,说道:“谢什么。别忘了,她首先是我姐姐,然后才是徐太太。” 徐思齐笑道:“她可以不是徐太太,但肯动是顾玲珑的姐姐。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顾玲珑微笑着说道。 吃过了早饭。 目送徐思齐转过楼梯拐角,顾玲珑这才关上了房门。 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一件大红色羊绒大衣,站在穿衣镜前左顾右盼。 阿红在一旁赞道:“太太,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顾玲珑微微一笑:“哪里好看?” “喜庆,看着像是新娘子。” “那就穿这件吧。” “太太,你要出门呀?” “嗯,去一趟顾公馆,中午不回来吃了。你自己做点吃的吧。” 顾玲珑迈步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停下来,回身嘱咐着说道:“先生在巡捕房做事,平时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如果有陌生人来访,不要轻易开门,让他留下名字和住址就可以了。” “知道了,太太。” 阿红恭声说道。 …… 一小时之后。 顾公馆。 二楼顾倾城闺房内。 顾倾城呆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小翠帮她梳头打扮。 房门吱呀一响,顾玲珑推门走了进来。 小翠躬身说道:“二小姐回来了。” 顾玲珑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出去吧。” 小翠犹豫着:“可是,大小姐的头发……” 顾玲珑说道:“我来帮她梳。” 小翠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顾玲珑迈步来到近前,拿起桌上的梳子,打量着镜子里的姐姐。 顾倾城忽然开口说道:“我认识你!” 顾玲珑拿梳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过了好一会,说道:“我是谁?” 顾倾城嘻嘻一笑:“你是新娘子咯。” 顾玲珑慢慢坐下来,盯着顾倾城看了半晌,说道:“其实,新娘子本该是你……” “你的衣服好漂亮,可不可以借给我穿一下?”顾倾城满脸期待。 顾玲珑想了想,微笑着说道:“借给你可以。可是,万一你看好了,不还给我怎么办?” 顾倾城说道:“我保证,穿一下就还给你。” “倾城,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啊?” “我是玲珑,是你的妹妹。” “妹妹……” 顾倾城一脸茫然。 顾玲珑说道:“我们是双胞胎,你看,我们长的一模一样,对不对?” 顾倾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顾玲珑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买回来橘子,你自己的吃没了,就抢我的吃……” “嗳呀,你说的什么呀,好无聊。” 顾玲珑笑了笑,说道:“那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顾倾城拍着手,欣喜的站了起来。 顾玲珑板着脸说道:“坐下听。不然,我就不给你讲了。” 顾倾城二话不说,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等着“新娘子”给自己讲故事听。 顾玲珑拿着梳子,慢慢给姐姐梳头,说道:“从前,有一对姐妹,她们也是双胞胎,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妹妹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妹妹性格内向,始终不好意思向对方表白。后来,妹妹去了外地,临行前,姐姐说,你放心吧,我替你看着他……” 讲到这里,顾玲珑苦笑了一下,说道:“再后来,妹妹从外地回来,惊讶的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和姐姐走到了一起。那天晚上,姐姐拉着妹妹的手,说了很多很多,各种理由各种解释。妹妹似乎也并不在意。其实,她躲在浴室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顾倾城插口问道:“妹妹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自己喜欢的人,姐姐不声不响抢走了,你说她为什么哭?从小到大的一奶同胞,遇到了一个男人,亲情都可以抛在一边,你说她为什么哭?你告诉我,信任去哪了?亲情去哪了?” 顾玲珑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没人在乎我的想法,母亲只会说,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一时之间,房间里静谧无声。 只有顾玲珑的抽泣声。 顾倾城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玲珑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盯着梳妆镜里神色木然的姐姐。 “你讲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顾倾城喃喃着说道。 顾玲珑愣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听懂了吗?” 顾倾城忽然嘻嘻一笑:“当然听懂了呀,妹妹喜欢哭鼻子!” 顾玲珑看了她一会,说道:“倾城,如果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吧。刚才那个故事,只是为了刺激你的神经。思齐说,很多失忆的人,都是通过这种方法康复的,所以,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你尽快好起来。其实……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吗?” 顾倾城皱起了眉头:“思齐?这个名字好熟悉呢……啊,我想起来了!” “………” “你是新娘子,他是新郎官嘛。” “倾城……” “我不喜欢这个发型。”顾倾城撅着嘴说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型?” “像你那样。” “你乖乖的,改天我带你去烫头发。” “什么是烫头发?” “烫头发就是……就是像我这样的发型。” “不许骗我。” “不骗你。” “骗我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 “新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 窗外。 依然大雪纷飞。 …… 海棠里113号。 门前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雪地里留下一串动物的足迹,一直延伸到墙根下的狗洞。 徐思齐打开门锁,迈步进了院子。 “汪汪汪汪!” “汪汪汪!” 伴随着狗吠声,黑狗从狗窝里钻了出来,呲着牙对徐思齐示威。 徐思齐早有准备,把带来的熟猪肉扔过去一小块。 闻到了肉香,黑狗警觉的看了一会徐思齐,慢慢凑了过去,叼起肉钻回了狗窝。 黑狗三口两口吃掉了肉,目不转睛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好吃吧,你是多久没吃到肉了。” 说着话,他又扔过去一块肉,一点一点和黑狗拉近距离。 饥饿中,对大多数动物而言,你给它一口吃的,它对你会特别亲近。 尤其是狗,本身就是人类驯养的家畜,对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喂了几块肉,黑狗开始摇起了尾巴。 徐思齐把剩下的肉和骨头,一股脑倒进了狗的食盆里。 然后蹲下身,近距离观察着这只狗。 如果分析的没错,“狗”字比“广”字更靠谱一些。 凑巧的是,李源伍家里刚好有一只狗。 “广”字,倒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太广泛了,根本不知道从哪查起。 黑狗吃完了肉,在雪地里刨了一个坑,把剩下的骨头埋了进去。 徐思齐哈哈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没看出来,还是一只会过日子的狗……” 其实,狗埋食物是天性。 黑狗看着徐思齐,眼睛里已经没了敌意。 黑狗很普通,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看着像是上海本地的土狗。 通体黑色,连半根杂毛也没有。 徐思齐注意到,这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狗。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东西肯定不在狗身上。 谁会把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东西,藏在一只东游西荡的狗身上呢。 徐思齐沉思着。 假如自己的思路没错,东西一定和狗有关联。 他忽然眼睛一亮。 狗整天到处乱走,狗窝可始终在院子里。 有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会藏在狗窝里呢? 青砖搭建的狗窝,里面铺着一条毯子,上面压上一块用来防雨的薄铁板。 徐思齐俯下身,伸手在狗窝里摸索了一会。 狗窝顶部夹层内,很随意的别着一支秃毛笔…… 第272章 张八斗 院门吱呀一声响。 徐思齐反应很快,借着身体的遮挡,迅速把秃毛笔揣进了怀里。 回身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短袄的男子。 年龄差不多三十岁左右,雷公嘴,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礼帽帽檐压的很低。 徐思齐看着他,没说话。 雷公嘴说道:“请问,余先生在家吗?” “这家不姓余。”徐思齐回答道。 巡捕房在院门上贴的封条,早就被附近的孩子撕烂了。 要说看错了门牌号,倒也不奇怪。 雷公嘴惊讶的说道:“海棠里133号,没错啊……余先生搬家了吗?” 徐思齐说道:“这是113号。” “哦,对不住对不住,看岔眼了,打扰了。” 雷公嘴拱手一礼,迈步就要往外走。 徐思齐目光一闪,开口说道:“等一下!” 雷公嘴慢慢回过身,脸色阴晴不定。 徐思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贵姓?” “免贵姓李,木子李……” “不对。” “啊?” “你应该姓张。” “………” “你是张八斗!” “你认错人了,我姓李……” 徐思齐看了一眼黑狗,冷笑道:“我能认错,它可不会认错。” 有陌生人进来,黑狗不仅没叫,甚至还摇起了尾巴。 很显然,来的是一个熟人。 见到家里有人在,立刻声称走错了,这种“熟人”似乎并不太多。 张八斗无疑是其中之一。 徐思齐掏出了手枪。 迈步走到近前,摘下了雷公嘴的墨镜。 雷公嘴下意识躲了一下,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站着没动。 “牙套拿出来。” 徐思齐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嘴里塞了一个牙套。 雷公嘴——张八斗并不十分慌乱,慢吞吞从嘴里拿出牙套。 墨镜和牙套都是用来伪装外貌的道具。 “再问你一次,叫什么名字?” “张八斗。” “大白天敢来案发现场,你的胆子可不小。是不是以为,今天下大雪,巡捕就不会来?” “………” “所以,你当然知道我是谁。” “知道。” 雪越下越大。 两人的帽子和肩头落满了积雪。 张八斗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徐探长,就您一个人吗?” 徐思齐说道:“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您说笑了,我怎么敢呢……” “你可得有这个本事。” “那是那是。” “你的同伙都有谁?” “这个……” “现在说,还能落一个主动检举揭发,要是到了巡捕房,那可就是两回事了。” “实话实讲,我可没动手杀人,我只负责叫门……” “到这边来!” 徐思齐示意张八斗到回廊下面。 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 回廊有屋顶,起码能避避风雪。 回廊距离院门有一段距离,不用担心有人在门外偷听。 徐思齐掸了掸身上的积雪,淡淡的说道:“张八斗,我可提醒你,这件案子非同小可,全上海都在关注。想把自己摘出去,就不能有半点隐瞒。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张八斗连声说道:“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就好。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您说。” “凶手是什么人?” “苏联人。” “都是苏联人?” “是。” “他们的名字、职业、住在哪。” “我只认识领头的,他有一个中国名字,名叫马修。” “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住在哪?” “不知道。哦,有事的时候,从来都是他找我,所以……” “一共几个人?” “四个。” “都是苏联人?” “是的。” “你和马修是什么关系?” “没啥关系……我替他办事,他付给我钱,每次都这样。” “他们为什么要杀李源伍一家?” “马修说,李源伍偷了他的东西。” “偷了东西,就要杀他全家?” “我猜,可能是很贵重的东西吧……” 徐思齐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鲍里斯的照片,展示给张八斗看,说道:“认识这个人吗?” 张八斗连连点头:“认识认识。他就是马修!” “说说案发经过。” “去年12月3日下午,马修跟我说,晚上去李源伍家里,要回被偷的东西。哦,他带我去,主要是担心李源伍不开门。” “马修事先没告诉你,他们要杀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没有。您想啊,我和李源伍是同事,平时关系处的还不错……” “田宝城在不在现场?” “在。他负责把风。” “你就没想一想,如果只是要回东西,干嘛要派人把风?” “………” “继续说。” “进到屋子里,我被单独留在客厅。马修和李源伍去了另一个房间,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等我再出来的时候,马修告诉我,他们把李源伍一家八口都杀了。后来,尸体抬到院子里,他们在榕树底下挖坑。我看着李源伍的尸体,心里非常难过……” “东西找到了吗?”徐思齐打断了他的话头。 张八斗摇了摇头:“没找到。” “根据我们的调查,有人多次夜入李宅,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是马修他们。” “乔公公意外撞见那次呢?” “那次也是。他们每次都是半夜来,凌晨四五点钟才走。” “你怎么知道?” “马修跟我说的。” “看起来,他很信任你。” “很多场合,苏联人不方便出面,他们需要我这样的人……” “张八斗,你没说实话。” “我发誓、我发毒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你刚才说,你没参与杀人?” “没有……” “这么大的案子,你作为知情者,手上居然没沾血,很难让人相信啊。我的意思是说,马修难道就不担心,你去巡捕房告发?” “我也算共犯,怎么敢去告发呢……” “另外,我很好奇。你冒险来海棠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我……” 徐思齐冷笑道:“还是我来替你说吧,你一定猜到了东西藏在哪。所以,趁着大雪天,打算偷偷把东西拿走。对吧?” 第273章 小人之心 徐思齐一语中的。 张八斗不禁暗暗吃惊。 看起来,这个华捕探长还真有些门道。 这样也好,免去了心里仅存的一点顾虑。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徐探长,冒昧的问一下,你的月薪是多少?” 徐思齐皱了皱眉:“你打听这个干嘛?” “巡捕房的情况,在下多少也了解一些。我听说,洋鬼子巡捕薪水最高,其次是日捕和印捕。即便你是华捕探长,薪水嘛……估计和外籍巡长差不多,我猜、最多也就一百块左右吧?” “张八斗,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千块。你只要高抬贵手,就能拿到五千块大洋!” “哦,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贿赂我。” “徐探长,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凭你的收入,就算不吃不喝,五千块大洋,至少也要攒上五年吧?再说了,巡捕房的猫腻,谁不知道啊,三十五十,都能把黑的变成白的。远的不说,咱就说近的,去年十月中旬的时候,巡捕杀人判了死刑,为啥又改判了?还不是因为花了钱了。” “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张八斗提到的案子,指的是印捕辛格一怒之下,杀死了强歼妻子的同事巴瓦辛。 辛格被判处死刑。 英租界没有枪决一说,死囚一律采用绞刑。 之所以不使用枪决,主要是基于人道主义考虑。 “死者身体完好无损,最大程度减轻家属的悲痛心情”,充分体现文明社会的临终关怀。 行刑当天,执行人控制刑具手闸,脖子套着绳索的辛格慢慢升空。 用不了一分钟,他就会窒息而死。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绳索突然断开,半空中的辛格重重摔在地板上,摔了一个头破血流。 事后经过调查,终于查清了事故原因。 工字型的绞架,棱角十分锐利,吊着一百多磅重量,在下滑过程中相互发生摩擦,从而导致绳索断裂。 按照英租界法律规定,死刑只能执行一次。 辛格因此幸运的逃过一劫,改判为无期徒刑,转押至印渡本土服刑。 “徐探长,考虑的咋样了?”张八斗满眼期待的问道。 “不行。” “………” “你要是被抓了,我也跟着倒霉了。” “这件事天知地知,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我的意思是说,即使我将来被抓了,把你供出来,无凭无据,只要咬死不承认,在英租界一亩三分地,还不是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华捕探长只是名头唬人,我上面有总探长,总探长上面有总监,总监上面还有公董局。为了区区五千块钱……” 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嘴上拒绝了贿赂,但是却关了手枪保险,枪口也垂了下来。 在此之前,枪口一直对着张八斗。 看到这一幕。 张八斗心里暗自高兴,这是有了转机的迹象。 他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徐探长,你要是嫌少,咱们再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六千块,怎么样?” “你哪来这么多钱?”徐思齐问道。 张八斗嘿嘿一笑:“这您就不用管了。您只要点点头,我保证,六千大洋一分不少,双手奉上!” 徐思齐犹豫了一会,说道:“一万块。” “啥?” “我要一万块。” “您这也……” “要是嫌多,那就算了吧。” 张八斗眉头紧锁,苦着脸说道:“不是嫌多,问题是、一万块大洋,我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 徐思齐说道:“那些苏廉人有领事馆撑腰,说不定早就逃回了魔斯科。你说自己没杀人,谁能证明?另外,我提醒你一句,这件案子太大了,若是抓不到同案犯,只能由你来顶缸。一万块钱买一条命,多吗?等你进了绞刑房,就会认为这个价钱非常合理。” 提到了绞刑房,张八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 亘古不变的真理。 张八斗权衡再三,终于发着狠说道:“好!我答应你,一万就一万!”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笔钱,要用一件东西交换。” 徐思齐目光一闪:“李源伍藏起来的东西?” “没错。” “哦,我明白了,你找到了买主。” “嘿嘿……” 张八斗十分得意。 他坚信,只要钱到位,没有办不成的事。 典型的小人之心。 很多人都是这样,主观上习惯性类比,臆想别人会认同自己的价值观。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我不关心买主是谁,我只关心,怎么能拿到这笔钱。” 张八斗说道:“只要找到东西,今天就可以交易。在您的眼皮底下,难不成,还怕我跑了吗?” “在英租界交易?” “当然。” “东西在哪?” “在……” 张八斗眼珠一转,说道:“徐探长,您、不会反悔吧?” 徐思齐说道:“你有的选择吗?” 张八斗哑口无言。 他确实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徐思齐的人品。 他把心一横,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和这只狗有关。” 徐思齐心里很好奇,正常情况下,巡捕房不可能公开死者照片,张八斗猜测的依据是什么呢? 张八斗给出了答案:“你们的内部资料,在黑市能够买到。要价一百块。” 徐思齐恍然大悟。 各方势力都在关注这件案子,与此相关的案情资料,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摆上了货架。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冥思苦想,张八斗终于破解了怪异手势的秘密。 他本身是电讯专业人士,对这方面的问题尤为敏感。 案情卷宗并非绝密文件。 正常情况下,巡捕房内部人员都有机会拿到照片拷贝。 所以,想要查出泄密者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八斗把目光转向了狗窝。 他和徐思齐想的一样,既然东西不在狗身上,就只能在狗窝里找了。 他蹲下身子,聚精会神的端详着狗窝。 徐思齐慢慢走过来,站在张八斗身后,伸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板砖,狠狠拍了下去。 张八斗一声没吭,扑倒在雪地里…… 第274章 真相 雪终于停了。 天空中依然阴云密布。 身上落满积雪的张八斗,慢慢苏醒过来。 感觉头疼欲裂。 头上挨了一记板砖,差点让他当场去世。 很快,张八斗就发现,自己目前的处境,才是更为糟糕的事情。 手脚被麻绳捆绑,仰面朝天躺在湿冷的沙滩上。 他挣扎着,试图挣断麻绳。 堤坝方向传来脚步声。 徐思齐面带微笑,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他刚刚检查过了,那支秃毛笔笔杆内,藏着一张仁安当铺当票。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醒了?” “徐探长,你、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换一个地方和你聊聊。” “………” “你放心,这边很安静,没人打扰。” “这是哪里?” “吴淞口。” 张八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徐思齐说道:“雪天路滑,我足足开了四个半小时。途经漕泾浜的时候,车后轮陷进坑里,差一点上不来。幸亏有两个村民路过,帮着把车推出来。我那时候心想,万一你赶巧醒过来,在后备厢里弄出点动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张八斗沉默了一会,涩声说道:“你提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了,反过来,你又来这一手。徐探长,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徐思齐笑了笑:“主要是,你没对我说实话。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合作关系,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让我怎么仗义?跟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去取钱,万一要是针对我设的圈套呢?” “我发誓……” “行了,别发誓了。这么冷的天气,尽量长话短说,先说一说,在整件事当中,你的真实身份。” “我、我的真实身份?” “对。” “啥真实身份?” “你之前告诉我,马修出钱,你出力,你们是雇佣关系,对吧?问题是,如果只是雇佣关系,这么大的案子,他怎么放心让你参与进来?” “我和李源伍是同事,让我跟着去,主要是为了叫门。” “你认为,马修他们是什么人?” “我……” “我提醒你,别说谎。我能拿到马修的照片,对他的身份背景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他、他们应该是间谍吧……” “没错。那些苏廉人都是间谍。”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目光转向堤坝方向观察了一会。 雪的世界,银装素裹,四处白茫茫一片。 若是有人过来,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烟,说道:“正常情况下,为了保守秘密,应该连你一起杀了灭口。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难道是不忍心下手?显然不太可能。一家八口都杀了,不会差你一个。唯一合理的解释,你也是苏廉间谍!” 不等张八斗开口辩解。 徐思齐继续说道:“那件东西的重要性,你心里一清二楚。要不然,就不会冒险去海棠里。” 潮水声越来越近。 最多半个钟头,张八斗所处的位置,就会淹没在海水中。 徐思齐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八斗神色紧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徐探长,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你不想说,那就等着被淹死吧。” 僵持了足有两分钟。 张八斗绷不住了,沮丧的说道:“我承认,我是苏廉间谍。” “李源伍呢?” “他也是。” “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第三国际远东局的一份重要文件。” “这个远东局驻地在上海?” “是。” “在什么地方?” “涉及组织高层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主要是级别不够……哦,马修肯定知道。” “马修也是远东局的人?” “是。” “说一说文件内容。” “远东局建议,更换洪军领导层,对不服从李.德同志指挥的部分人员,采取必要手段和措施……” 徐思齐越听越心惊。难怪苏廉人拼了命也要找回文件。 事情一旦败露,势必在国际上造成负面影响。 当然,远东局提出的建议,魔斯科或许不会同意。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这种窝里斗的糟心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徐思齐沉吟片刻,问道:“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会落入李源伍手里?” 张八斗说道:“李源伍偷的。哦,马修对他很信任,估计一时大意……”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文件内容?” “李源伍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 “我们两个私下关系很好。”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文件很值钱,让我赶紧找一个买主,尽快出手。” “他很信任你。” “是。” “可惜,他信错了人。” “我也没办法,当时那种情况,我帮不了他。” “即便如此,李源伍也没出卖你。” “………” “买主是什么人?” “军情六处。” “英国人?”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安杰瑞。” “卖了多少钱?” “……两万块。” “总共两万,分我一万,确实不少了。谢谢你的慷慨。还有一个问题,李家八口人,你杀了几个?” “我没动手……” “你说自己没杀人,逻辑上讲不通。我看过两个孩子脖子上的掐痕,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手模偏小,更像是亚洲人。” “我、我杀了两个……” “那两个孩子?” “是。” 触及徐思齐冰冷的目光。 张八斗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潮水已经涌到他的身下,衣服裤子全都湿了。 他苦着脸说道:“徐探长,我啥都交待了,你就放了我吧?”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安杰瑞怎么联络?” 张八斗闭了嘴。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徐思齐站起身,看了看汹涌而来的潮水,迈步朝堤坝走去。 张八斗这下子可慌了神。 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徐探长,你不能这样,我啥都说了,啥都告诉你了,你不能这样啊!”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这样的死法,便宜你了……” “你不想要钱了吗?” “自己留着花吧!” 徐思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回到堤坝上。 一个浪头打过来,张八斗呛了一大口海水,他剧烈的咳着…… 十几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徐思齐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离开。 “看你往哪跑!” 远处传来欢快的叫声。 一个身穿夹袄的少年,张弓搭箭,对准了雪地上蹦蹦跳跳的一只野兔。 嗖! 竹木箭呼啸而出,噗的一声射在野兔身侧。 少年懊恼的一拍大腿。 眼见野兔就要钻进荒草中。 徐思齐捡起一块石头,扬手扔了出去。 石头不偏不倚,正中野兔脑门。 野兔双脚一蹬,翻到在地。 第275章 牛家村的阿良 少年呼哧气喘跑到近前,伸手捡起那只野兔。 徐思齐迈步走过来,打趣着说道:“小家伙,箭法不行啊,差了一尺多远。” 少年满脸喜悦之色,眉飞色舞的看着手里的野兔,说道:“今天风大,平时肯定能射中……” 话一出口,他尴尬的闭了嘴。 刚刚下过雪,连一丝风也没有。 徐思齐笑了笑,没去揭穿少年维护自尊心的辩解,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个村子的?” “牛家村的。”少年回答道。 徐思齐哦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赶紧回家吧,大雪天自己跑出来,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你。” 少年拎着野兔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下来,伸出大拇指,赞道:“先生,你打的真准!” 徐思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是我打的准,是兔子运气不好。” 感受到了徐思齐的友好,少年觉得应该回报点什么。 “先生,你是上海来的吧?” “是啊。” “你要去哪里?” “吴淞镇。” “那还好……” 少年叮嘱着说道:“去哪都行,千万别去海滩。” “为啥?” “海滩那里有死人。” “什么死人?” “淹死的。” “哦……” 徐思齐没当回事。 在河流众多的上海,每年都有溺亡事件发生。 少年很严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娘说,人要是淹死了,就变成了水鬼。水鬼怨气很重,阴间不收怨气重的鬼。没办法,水鬼要想投胎转世,必须在阳间找一个替身。对了,鬼都会障眼法,七七四十九天里,最好少去江边,尤其是小孩子。” 徐思齐笑道:“那你还敢来。” 少年咧嘴一笑:“我娘说,只要不去江边就没事。” 徐思齐出于职业习惯,随口问了一句:“在哪发现的尸体?” “就那边的沙滩。” 少年伸手虚指了一下,说道:“听大人们说,应该是涨潮冲上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阿良。” 徐思齐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可能用不了多久,张八斗的尸体也会被海水冲到岸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尸体永远沉入江底,成了鱼虾腹中的食物,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 本来也没什么,反正没人看到。 现在不同了,眼前这个阿良见过自己。 到时候,警察肯定会寻找目击者,附近村民免不了要盘问一番。 这可怎么办? 按说,杀人灭口最稳妥。 只不过,面对一个无辜的半大孩子,徐思齐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就意味着留下了隐患。 “我猜,肯定不是本地人……”阿良嘟囔着说道。 自己这条小命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他浑然不觉。 徐思齐有些心神不宁,敷衍着问道:“男的女的?” “女的。” “多大年龄?” “和我娘差不多……呸、呸、呸!” 话音未落,阿良忙不迭的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拿死人和娘亲比较,当然会觉得晦气。 “那、怎么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附近村子没人认识她,穿的衣服也不像。她手上戴着金戒指,上面还刻着一个枝字。听警察说,很可能是城里人。在我们村,除了村长老婆,谁家里都没有戒指,我娘也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阿良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 发现女尸当天,附近村民都跑去看热闹。 警察抬尸体上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 尸体用白布蒙着,担架垂下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黄澄澄的金戒指,戒指中间刻着一个“枝”字。 徐思齐心里一动。 金戒指上面刻着一个“枝”字? 他记得很清楚,菅原枝左手的无名指上,常年戴着一枚金戒指。 上面刻的就是“枝”字。、 阿良刚刚说,死者和他母亲年龄相仿。 乡下女人普遍早婚,基本上十六七岁就成了人妇,甚至十四五岁嫁人的也不在少数。 从阿良年龄推断,他的母亲最多也就30出头。 那也就是说,死者年龄也在30岁左右。 不是本地人…… 手上戴着“枝”字的金戒指…… 年龄也完全符合…… 巧合的是,菅原枝失踪了很久。 巧合多了,就会令人产生联想。 …… 目送阿良拎着野兔走远。 徐思齐回到车里,开车继续朝吴淞镇驶去。 女尸的情况,必须要确认一下。 至于说阿良见过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即便张八斗尸体被发现,阿良向警察提供了线索,事情也并非不可挽回。 上百万人口的城市,人海茫茫,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面。 毫无疑问,徐思齐和阿良就属于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他们偶遇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 更何况,谁又能想到,凶手竟然会是华捕探长。 哪怕到了最后一步,阿良当面指证。 徐思齐只要矢口否认,凭借华捕探长这块金字招牌,完全能够做到全身而退。 大约四十分钟后。 轿车终于开到了吴淞镇警署门前。 现在是午后三点多钟。 雪后天晴。 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大地,映射着皑皑白雪,让人感觉异常刺目。 吴淞镇警署是一栋独体二层小楼。 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海特别市吴淞镇警察署。 门口除了几辆警车,还有三十多辆脚踏车,杂乱无章的停放在车棚里。 徐思齐下了车,迈步进了警署。 越过空无一人的接待室,径直来到了刑事组办公室。 警署和巡捕房基本一样,长官们有单独的办公室,下面人按照部门分类,都在同一间大屋子里办公。 徐思齐来的很巧。 刑事组正在处理一起帮派械斗事件。 二十多人分成两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着进一步的处理。 前来说情的保人,双方的亲戚朋友,乱哄哄的七嘴八舌,屋子里像是开了锅一样。 一般来说,这类案子归治安组管。 问题是,吴淞镇很少发生刑事案,越是这种小地方,普通治安案件越是层出不穷。 警署一共就三十多个警察。 治安组忙不过来,刑事组只好帮忙。 第276章 雄黄 靠窗的办公桌,一名敞着怀的警察,正笑容可掬的打电话。 领章一杠两星,按照时下警衔级别,至少是12级的委任警官。 在吴淞镇警署,12级警衔已经不低了。 一名警员迈步走过来,恭声说道:“王探长……” 这位王探长立刻捂住话筒,不耐烦的说道:“没看我忙着吗?一边等着去!” 警员讪讪的退了下去。 来到徐思齐近前,说道:“我们探长忙着呢,等着吧。” 徐思齐略一思索,迈步朝王探长走过来。 此刻,王探长已然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对电话里说道:“严处长,您也知道,我来吴淞镇已经三年了,按说历练的也差不多了,雷探长才来两年多一点,就调回了上海,为啥到我这就卡住了呢?再说了,调谁不调谁,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电话足足讲了五分多钟,在王探长连声感谢中挂断。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看了看一旁的徐思齐,问道:“你谁啊?” 徐思齐摘下礼帽,客气的说道:“我姓徐,是英租界虹口巡捕房……” “都他娘的小点声,吵死了!”王探长转脸喊了一嗓子。 屋内安静了一会,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争吵。 王探长一摊手,无奈的说道:“看到了吧,这哪像是警察署,跟他娘的菜市场差不多。哦,徐巡捕,请坐。” 徐思齐也没客气,拉开椅子坐在王探长对面。 王探长点燃一支香烟,慢条斯理的吞云吐雾,说道:“说吧,啥事?” 徐思齐说道:“最近一段时间,租界发生了数起失踪案,失踪者大多是在舞厅上班的年轻女性。我们怀疑,很可能是帮派分子所为。有传闻说,吴淞镇一带拐卖妇女成风,会不会……” 王探长立刻沉下脸,冷冷的说道:“吴淞镇向来治安良好,哪来的拐卖妇女成风一说?徐巡捕,谣言不可信啊。” 徐思齐笑了笑:“不管真假,既然存在这种说法,怎么也要核实一下。” 在打击犯罪方面,华界和租界目标一致,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双方才多次开展联合行动。 徐思齐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 王探长说道:“失踪人口的案子,不归我管。你去隔壁治安组找黄警长,这类案子都在他手里……” “我听说,海滩发现了一具女尸。” “你们巡捕房,消息蛮灵通的嘛。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能看一下卷宗吗?” “可以。” 徐思齐没想到这么顺利。 这家伙态度消极,似乎不太愿意配合。 王探长打开文件柜,从里面抽出一个文件袋,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打开文件袋绳扣,里面只有薄薄两页资料。 好在有几张尸体照片。 尽管在水中泡的浮肿,还是能辨认出大致模样。 死者确是菅原枝。 她的咽喉处,有一道可怖的刀口。 毫无疑问,这才是致命伤! 包括阿良在内,村民们距离的比较远,并没有看到尸体上的刀伤。 “雄黄,你给我老实点!蹲下!” 一名警员呵斥道。 本来蹲着的一名青衣男子,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家伙怒目而视。 八字胡蹲在地上,笑嘻嘻看着名叫雄黄的青衣男子。 他们分属不同帮派。 一小时前,双方聚众械斗大打出手。 雄黄堂弟伤的最重,被刀子刺中腹部,送到镇上医院抢救去了。 八字胡刚刚拿这件事调侃,雄黄气得当场发飚。 王探长瞥了一眼,根本没当回事。 这种情况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警员问道:“雄黄的保人去哪了?” 另一个警员说道:“刚刚还在来着……” “穆怀福在不在?过来签字。好,保人不在。下一个。”警员自问自答。 徐思齐心念一动。 还真是巧啊。 居然能在吴淞镇遇到穆怀福。 算上警察、犯人,以及前来作保的保人,最多的时候,刑事组办公室内差不多有三十多人。 徐思齐进来时,不断有人出来进去。 他并未留意,穆怀福竟然也在。 十分钟后。 二楼卫生间内,穆怀福侧身站在窗前,目送福特轿车渐渐远去。 在一楼刑事组,徐思齐刚一进来。 穆怀福赶忙溜了出去。 他不想在吴淞镇遇到熟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个在租界拉车的车夫,跑到吴淞镇替一个帮派分子作保。 听上去似乎有些说不通。 回到一楼刑事组,穆怀福快步来到警员近前,陪着笑脸说道:“警官,我姓穆,是雄黄的保人,保释金已经交完了,你看……” 警员面无表情,指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说道:“签字。” 穆怀福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警员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王探长嘴上叼着香烟,一条腿搭在桌子上,说道:“雄黄,你进来两次了吧?我跟你讲,事不过三,要是再落到我手里,就不是30块能办的事了!刚刚医院来电话了,你堂弟死不了,放心吧。” 雄黄默不作声。 穆怀福远远的躬身一礼:“谢谢王探长,谢谢王探长。” 从警署出来,沿着马路走了一段路。 看了看四下无人,雄黄开口说道:“怀福同志,对不起。” 穆怀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巷子里三转两转,来到一栋民宅门前。 雄黄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穆怀福每间屋子都看了一遍,这才说道:“幸亏我来的及时,要不然,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雄黄拿过暖水瓶,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桌上。 默默坐在凳子上。 穆怀福说道:“让你留在吴淞镇发展新人,不是让你和那些痞子拼命!” “他们打伤了我弟,我当时也在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雄黄辩解着说道。 “你就不应该去!” “在帮派混,这种事要是不去,以后也没人搭理我了……” “你可以找个借口嘛。” “我……” “好了,这件事先放一放。收拾收拾,跟我回上海。” “回上海干啥?” “有任务。” 第277章 第一印象 入夜。 法租界霞飞路。 明天是大年三十,顾公馆张灯结彩,里里外外布置的喜气洋洋。 望着夜空中绚烂的礼花。 顾倾城呆坐在窗前,不言不动。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房门吱呀一响,顾太太和徐思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顾倾城慢慢回过身,看了徐思齐一会,忽然嘻嘻一笑:“新郎官,你的新娘子呢?” 顾太太温言说道:“倾城,跟思齐回家吧。” 顾倾城连连摆手:“我又不是新娘子,干嘛要跟他回家。我不。” “你是新娘子……” “我不。” “我是谁?” “你是、母亲。” “母亲说的话,你都不相信吗?” “我不。” “你病了,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我不。” 顾太太叹了一口气,转脸对徐思齐说道:“唉,没办法,每次都是这样,怎么解释也不听……依我看,还是再等等吧。你放心,你岳父都安排好了,等过了年,送倾城去美国,那边医学发达,一定能治好她的病。” 徐思齐默然片刻,说道:“倾城一个人去美果,身边没人照顾……” 顾太太说道:“没事,让小翠跟着。” 徐思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在这件事上,只能听从顾家的安排。 “我想和倾城单独待一会……” “你们聊。” 顾太太退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徐思齐坐下来,看了顾倾城好一会,缓缓说道:“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对我我而言,家、成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你。我们结成了夫妻,拥有了一个新的家。今年,是我们这个新家的第一个春节。以前,你常常说,骨子里,我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确实如此。阖家团圆的意义,对我很重要。对你,想必也一样。倾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 两人面对面坐着,距离很近。 不知不觉中,徐思齐的手,轻轻握住了顾倾城的手。 意外的是,顾倾城并没有挣脱。 她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 温馨甜蜜的画面,难以忘怀的欢乐时光。 徐思齐娓娓道来。 在这样的情境下,自有一种令人沉醉其中的氛围。 情绪已然烘托到了某种程度。 顾倾城目光迷离。 徐思齐忍不住试着亲稳妻子…… “倾城,出去看烟花了!”顾玲珑推门而入。 顾倾城愣了一瞬,随即对徐思齐说道:“新郎官,你讲的故事很有趣。不过,我要去看烟花了,下次再给我讲故事呀。” 徐思齐苦笑道:“可以。” “不许赖皮。” “不赖皮。” “拉勾。” “………”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立下讲故事的誓言,顾倾城穿上外套,兴冲冲跑了出去。 顾玲珑叹了一口气:“唉,倾城这个样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 徐思齐说道:“应该快了。” 顾玲珑欣喜的说道:“真的吗?” “刚刚,我给她讲以前的事情,她听的非常入神。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她肯定会恢复记忆!”徐思齐信心满满。 “要真是那样,那可太好了。可是,母亲说,要送倾城去美果……” “能尽量不去,最好不去。” “嗯,说的也是。”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小翠的声音:“小姐,陈先生来了。太太说,让你接待一下。” 顾玲珑隔着门说道:“知道了。” 徐思齐问道:“哪个陈先生?” “玉蓉的哥哥,陈怀部。母亲也真是的,干嘛一定要我去接待……”顾玲珑不满的嘟囔着。 “我听说,陈先生是一个谦谦君子。” “还好吧。” “好久没见到玉蓉,她还好吗?” “还好。每次见面,她都跟我抱怨,家里生意太忙,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想不到,玉蓉还有经商的头脑。” “陈伯父常常说,玉蓉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 “那、陈怀部呢?” “他对做生意没兴趣。” “你和陈怀部很熟吗?” “见过两次。不熟。” “哦……” 两人谈谈说说,沿着楼梯迈步下楼。 到了客厅门口,顾玲珑停下了脚步,说道:“倾城在后花园看烟花,你去陪陪她吧。” 徐思齐说道:“家里来了客人,我怎么也该打个招呼。” “不用了,有我呢。” “你是你,我是我,两回事。” “………” “走吧。” 顾玲珑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徐思齐稍微停顿了一下。 听见屋内一个男声说道:“玲珑,你来了。” 即使没看到对方的样子,也能感受到抑制不住的热情洋溢。 等徐思齐进了客厅。 顾玲珑给两人做了引见。 陈怀部和徐思齐握了一下手:“华捕探长徐思齐,久仰大名,幸会。” 徐思齐说道:“陈先生客气,请坐。” 桌上放着两瓶洋酒。 只看精美的木盒包装,就能判断出价值不菲。 落座之后,陈怀部说道:“听说顾伯父喜欢喝洋酒,赶的也是巧,刚好朋友送来两瓶petrus红酒。你也知道,我们家没人会喝酒。所以,我就借花献佛,转送给顾伯父,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喜欢。” 徐思齐说道:“petrus被称为酒中之王,即便在法国,也属于最顶级的红酒。这么重的礼,我替岳父谢谢了。” 陈怀部说道:“徐探长客气了。晚辈孝敬长辈,应当应分。” 顾玲珑说道:“只可惜,家父远在美果,品尝不到这么好的酒……” 陈怀部的两只手,虎口处都有明显的老茧。 一个富家子弟,又是长期在国外留学,没可能从事繁重的体力活。 徐思齐说道:“如果我没看错,陈先生是练家子吧,起码,手上的功夫应该很厉害。” 陈怀部竖起大拇指,赞道:“好眼力,不愧是华捕探长。” “你平时练什么拳?” “怎么,徐探长对武术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略知一二。” “在国内的时候,学过一阵子长拳,后来又去学咏春拳。到了国外,发现西洋拳很有些门道,就又去学西洋拳……” 提到了兴趣点上。 陈怀部如数家珍一般,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城府不深,性格略显莽撞。 这是陈怀部留给徐思齐的对一印象。 第278章 守株待兔的笨办法 作为国际大都市,上海银行业十分发达。 大大小小加一起,差不多有二十家左右。 中秧银行、农民银行、交通银行、金城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盐业银行、中法实业银行、花旗银行、懋业银行等等。 所有银行当中,当属中南银行口碑最佳,自成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商誉度方面的纠纷。 位于英租界三马路110号。 一栋方方正正的五层独体建筑,就是中南银行上海总行大楼。 一层是营业大厅,二层以上是办公区。 此刻,街对面老夏茶馆内。 穆怀福和雄黄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个深棕色手提箱。 雄黄今天换了一身行头。 长衫礼帽,软底的千层底布鞋,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看上起十分的得体。 他和穆怀福是光屁股长大的发小,都是吴淞镇黄村人。 两人上下线关系。 穆怀福是上线,雄黄是下线。 其实,雄黄只是绰号。 他姓黄,单字一个雄。 这种名字,想没有绰号都很难。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雄黄雄黄就这么众口相传。 他还不是正式成员,目前正处在考察期。 按照穆怀福的指令,以帮派分子身份做掩护,伺机发展新成员。 任何政治团体都一样,想要壮大自己的实力,就要不断吸收新鲜血液。 当然,并不是说只要点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加入进来。 从物色人选,到审核是否符合条件,都要经历极为严谨的层层筛选。 就比如黄雄。 他只能接触到穆怀福一级。 只有通过了考察,才算是正式的组织成员。 “阿福,到底啥任务啊?”黄雄忍不住问道。 穆怀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说看,银行是个啥地方?” “银行……存钱取钱呗。” “你的任务就是取钱。” “取钱?” “对。” “取钱也是任务?” “知道是啥钱吗?” “啥钱?” “活动经费。” “多少钱?” “一千块。” “这么多啊?” “咋、怕了?” “不是怕了,我没取过这么钱……” 穆怀福四处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塞到黄雄的手里,说道:“密码3344。” 黄雄把存折揣起来,嘴里重复念叨着:“3674、3674……我记住了。” 穆怀福说道:“进了银行左转,3号窗口。拿到钱后,把钱装进手提箱。记住,这个过程一定不要慌,大大方方,坦然一点,明白吗?” “我明白。” 雄黄拎起手提箱就要走。 穆怀福一把按住他:“等等!” “还等啥?” “你就不问问,为啥让你去银行取钱。” “对啊,为啥?” “实话跟你讲,各大银行都有特务暗中监视,凡是形迹可疑者,都是他们的潜在目标。” “国党特务?” “还有巡捕房的眼线。” “………” “让你去,是因为你不怕查。” 穆怀福身体前倾,目视着黄雄的眼睛,说道:“雄黄,我可提醒你,要是被抓了,很可能蹲一辈子大狱!” 黄雄说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了。不就是蹲大狱嘛,算逑!” 穆怀福愣了一下:“啥算逑?” 黄雄咧嘴笑道:“跟帮里一个四川佬学的……” 穆怀福正色说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蹲大狱之前,他们会对你用刑,用大刑。老虎凳、辣椒水、皮鞭沾凉水,你要是挺不住……” 黄雄皱了皱眉:“阿福,你啥意思?怕我把你供出去呗?” “酷刑之下,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穆怀福把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 黄雄问道:“这又是啥?” “毒药。”穆怀福压低嗓音说道。 …… 两天前。 傍晚。 特务处上海站。 办公桌上,堆放着厚厚一摞文件袋。 文件袋里面,都是从麦琪里14号查抄的文件拷贝。 姜斌眉头紧锁,仔细翻阅文件内容。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房门一响,周炜龙背着手走了进来。 “站长,您有事啊?”姜斌赶忙站起身。 周炜龙说道:“我刚好路过,看你屋里亮着灯,就顺便进来瞧瞧。” 姜斌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炜龙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早就过了下班时间。 姜斌说道:“一时看的入神,没注意时间。” 周炜龙拿起其中一页文件,粗略看了一会,说道:“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你还研究它做什么?” 姜斌说道:“站长,我个人觉得,麦琪里14号作为共党的后勤机构,可挖掘的秘密还有很多,我们只是没找对方法而已。就比如,活动经费是一大笔钱,肯定要通过银行转账,只要能确定是哪家银行,就有机会查到线索。” 周炜龙眉头紧锁,缓缓说道:“问题是,没办法判断具体账户……” “我有一个守株待兔的笨办法。”“怎么个守株待兔?” “上海的银行,大致分为三类。公立银行、外资银行、私立银行。像秧行、农行、交行,都属于公立银行。花旗、中法实业、懋业,这些是外资银行,还有就是私立银行,金城、中南、大陆、盐业等等……” 周炜龙知道。 姜斌不会无缘无故说废话。 突然提起这类常识性的东西,一定有他的用意。 果然,姜斌话锋一转,说道:“站长,假如您是共党,会选择哪一类银行汇款呢?” 周炜龙沉吟片刻,说道:“共党担心账户遭到调查,肯定会避开有正府背景的公立银行。相比较来说,外资银行和私立银行,似乎更安全一些。最起码,无论是租界当局,还是国民正府,都无权调查他们。” 姜斌赞道:“您说的太对了!” “可是,外资银行和私立银行,大大小小分行网点算起来,没有五十家也差不多,要是都派人盯着……” 周炜龙轻轻摇了摇头。 想要盯住这些银行,就算把特务处上海站人员都派出去也不够。 世界上没有哪个特工组织,会用这么笨的办法找人。 况且,银行每天人来人往,究竟哪一个是共党分子,该如何判断呢? 第279章 任务 中南银行门前。 门一开,一名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出来,刚好和黄雄走了一个头碰头。 两人一进一出,擦肩而过。 即便互不相识,黄雄依然停顿了一下,礼貌的颔首致意。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展现与身份相匹配的风度。 这是最近几天,穆怀福突击培训的成果。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往往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进了银行,左转。 来到3号窗口。 “先生,你好。”柜员态度很恭敬。 黄雄掏出存折递了进去:“取钱。” 一切都很顺利。 核对了密码,十封大洋整整齐齐码放进手提箱。 整个过程,大约用时二十分钟。 按照事先约定,穆怀福的黄包车会“恰巧”从银行路过。 黄雄上车离去,基本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奇怪的是,他在银行门口站了一会,穆怀福并没有按时出现。 三马路属于繁华街区,各种车辆不时从门前经过。 穆怀福没来,还有其他的黄包车。 “先生,坐车吗?” 一名车夫殷勤的招揽着生意。 黄雄迟疑了一下,拎着手提箱上了车,说道:“城隍庙。” 之所以能成为地下党的发展对象,一方面是因为穆怀福的关系,另一方面黄雄综合素质确有过人之处。 所谓的综合素质,指的是应变力和行动力。 遇到这类突发情况时,必须迅速做出正确判断。 正常情况下,刚刚从银行取了一大笔钱,选择坐车离开,符合行为逻辑。 城隍庙距离三马路很近。 十几分钟后,黄雄下了车,拎着手提箱沿街疾步快走。 附近小街小巷很多,加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利于掩藏行踪,更容易摆脱潜在的跟踪者。 人群中,阿原揣着手,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 一小时前。 四川北路穆怀福家里。 冯云龙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一份《大美晚报》。 安排黄雄去银行,是穆怀福提出来的建议。 冯云龙权衡之下也同意了。 这么做的目的,一是可以借机考察黄雄,二是相对来说确实更加安全。 就像穆怀福所说,身份干干净净的人,不用担心事后遭到调查。 理论上来说,这次任务没有任何风险。 穆怀福故意夸大其词,只是在试探黄雄。 这也是考察内容的一部分。 冯云龙放下报纸,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从去年年初开始,上海地下组织接二连三出状况,就连后勤总部也遭到破坏。 虽然挖出了藏在内部的奸细,但是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他这次奉命前来,不仅要组建新的潜伏小组,还要整合周青山的手下,包括宁志成、余晓曼,江如梦等等。 任务十分艰巨。 单单一个江如梦,就够让人头疼的。 按照“船工”传来的消息,江如梦已经退出了组织。 问题是,她掌握很多组织内部秘密。 她自己说绝不会出卖同志,这种事可不是儿戏,随便发一个誓就能让人相信。 现在她不说,以后呢? 况且,江如梦在总部多年,谁也不知道她认识多少人。 那些同志若是到上海工作,在江如梦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冯云龙犹豫不决。 按照苏廉顾问的意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派人除掉江如梦,永绝后患。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特务工作有其特殊性。 悲天悯人、动辄同情心泛滥,从来就不是特工组织的符号。 眼下,洪军正处在国军围追堵截中,很多高级将领受不了煎熬,叛变投敌。 举步维艰、人心思动。 这八个字最符合共党目前的处境。 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 自成立以来,共党从未遇到过如此严峻的形势。 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 这种敏感的节点,采取极端手段处置一个并未叛变的同志,似乎有些不妥……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屋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三长两短。 穆怀福每次回来,都会用这种方式敲门。 算是两人之间一个简单的暗号。 冯云龙起身来到门前,伸手打开了房门。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门外并不是穆怀福,而是一个陌生人。 八字胡,雷公嘴,头戴灰色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深灰色风衣,高高竖起的衣领子。 冯云龙很快冷静下来,客气的说道:“你找谁?” 陌生人——乔装改扮的徐思齐说道:“穆怀福在家吗?” “他不在。出去了。” “我进去等他一会。” “请问,你是……” “穆怀福欠了我一笔钱,我是来讨债的。” “他欠你多少钱?” “一百多。” “有借据吗?” “有。” “我能看一下吗?哦,如果事情属实的话,这笔钱,我替他还了。” “没问题。能进去说吗?” “……请进吧。” 冯云龙没理由拒绝。 况且,他不想让邻居注意到自己。 平时都是早出晚归,几乎没人知道穆怀福家里住着一个“表哥”。 进了屋子,冯云龙说道:“先生贵姓?” 徐思齐说道:“冰。” “这个姓倒是很少见……” “冰冷的冰。” “………” “冯同志,我是情报员冰。” 冯云龙愣了一瞬,随即故作不解的说道:“先生,咱俩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吧?这样吧,你把借据拿出来……” 徐思齐说道:“冯同志,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穆怀福的身份。请务必相信我。穆怀福和黄雄,应该正在赶往中南银行的路上。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是去取活动经费,对吧?” 冯云龙心里无比震惊,表面还要做出很淡定从容的样子。 关于情报员冰的情况,他多少也了解一些。 这次来上海,甄别“冰”的身份,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冰”一直没和组织联络,究竟有没有叛变,始终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今天不能去中南银行,有危险。”徐思齐说道。 “这位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冯云龙一脸疑惑的说道。 对方是敌是友,还是一个未知数。 冯云龙轻易不敢表明身份…… 第280章 谜底揭开 徐思齐来不及解释,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今天来见你,一共三件事。余晓曼是奸细。最近几天,中南银行不要去。苏廉人意图对首.长不利,这是证据。” 说着话,他把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 在此之前,徐思齐去过了仁安当铺,凭当票赎回一个带有密码锁的保险箱。 破解不了密码锁,干脆直接上榔头。 十几榔头砸下去,保险箱彻底报废,里面只有一个火漆密封的文件袋。 文件袋内,是第三国际远东局的文件。 原件是俄文打印,另外附了一份手写的中文译文。 估计李源伍心里也明白,这种东西不能放在家里,况且文件有十几页之多,目标过于显眼,太容易被人翻出来。 一张薄薄的当票,却可以藏的更隐秘些。 粗略浏览了一遍文件内容。 冯云龙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基本没问题。 若是前来诱捕的特务,没可能使用如此重要的文件。 况且,文件上第三国际远东局的公章齐全,这个做不了假。 由此推断,冰不可能是叛徒。 “你刚才说,中南银行不能去?”冯云龙问道。 徐思齐说道:“对,不能去。有危险。” 冯云龙略一思索,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打一个电话。” “………” “哦,我是给穆怀福打电话,我知道他在哪。” “请快一点,我不能待的太久。” “你担心暴露身份?放心,家里没别人,穆怀福一时半会回不来……”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以后你会明白的……” 戴着墨镜、黏上假胡子、嘴里塞一个牙套,竖起衣领子,只能大致改变本来形象。 这种简单的化妆术,能瞒过陌生人,却瞒不过熟悉的人。 除非是更细致的间谍化妆术。 比如,使用特殊材质的胶状物,让脸型显得更胖一些,然后涂上不同肤色染料、粘上假麻子,就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这样做太过繁琐。 青天白日,人多眼杂,上妆卸妆很多不便。 现在这个样子,就简单多了,只需要十几秒钟时间,就可以随意改变外貌。 身为华捕探长,乔装改扮出现在一个车夫家里,当然不能逗留时间过长。 若是让有心人撞见,难免会产生怀疑。 自己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告诉冯云龙。 不是不相信他。 地下组织接二连三出现奸细,让徐思齐不得不加倍小心。 冯云龙没问题,其他人呢? 对于徐思齐的担心。 冯云龙多少猜到了一点,他也没过多纠缠这个问题,说道:“弄堂口有公用电话,我很快回来。” 徐思齐点了点头,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 确实很快。 不到五分钟,冯云龙就回来了。 他关好房门,仔细打量了徐思齐一会,说道:“你化妆了?” “是的。”徐思齐坦率承认。 冯云龙也坐下来,说道:“这种时候,谨慎是应该的。我不问你的身份,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的另外两件事,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原则上,情报员向上级提供情报,必须说明来源。 对于情报员冰,冯云龙只是有限度的信任。 这也很正常。 毕竟,双方了解的还不够多。 徐思齐说道:“我先说奸细这件事。英百事务所楼下,有一家恒记当铺,按说,在上海做生意,如果不是那种特色店,肯定会找本地人当伙计,起码语言交流不会有问题。令人奇怪的是,恒记当铺的伙计顺喜,竟然是北平人。后来,周青山被证明是奸细,我开始怀疑,恒记很可能是国党的一个联络点。” 冯云龙目光一闪:“当铺还在吗?” 徐思齐说道:“当铺还在。只不过,包括顺喜在内,当铺所有人都换了。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英百事务所关门不久,恒记当铺就低价出兑。现在的老板,身份没有问题,就是普通生意人。” 冯云龙沉吟片刻,说道:“那也就是说,之前的恒记当铺,其实是专门对接周青山的联络点?” “没错。楼上楼下,最方便不过了。” “哦,原来是这样……” “这里面,只有一点出入。” “哪一点?” “恒记当铺对接的并不是周青山,而是余晓曼。” “………” “周青山只是一个棋子,用来掩护余晓曼的棋子。他们两人之间,余晓曼是上线,周青山是下线。” “你说的这些,除了猜测之外,有证据吗?” “有。” “余晓曼目前藏身在法华镇,在香花桥附近,开了一家永善堂香烛店。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艘渔船在永善堂后门叫卖。然后,余晓曼假装出去买鱼。渔船上卖鱼的人,就是那个北平人顺喜。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毫无疑问,他们借着买鱼的机会,相互间传递情报……” 徐思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是我偷拍的照片,渔船一般都是傍晚去,光线不好,拍的不是很清楚。蹲下身的女人,是余晓曼,船头那个人是顺喜。哦,渔船是031号。” 看了一会照片,冯云龙问道:“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接头?” “周日。周期是半个月。”徐思齐回答道。 他心知肚明,作为一个严谨的特工人员,不会只听片面之词,冯云龙肯定会派人暗中核实。 如果情况属实,基本就能确定余晓曼的奸细身份。 其实,徐思齐刻意隐瞒了一件事。 当初之所以起了疑心,并不是因为顺喜这条线索。 在余晓曼和周青山的卧室里,有一个酒柜。 当时,余晓曼解释说,周青山经常失眠,所以会喝一点酒助睡眠。 徐思齐事后暗中调查过。 余晓曼滴酒不沾。 喝酒的人,只能是周青山。 问题是,以周青山的身份,他怎么放心在一个共党面前饮酒? 即便是假扮夫妻,两人也必须睡在同一间卧室。 难道,他就不担心酒后失言? 或者睡梦中说梦话吗? 根据有罪推理,结论似乎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本就是同伙。 第281章 站队 徐思齐知道,如果和盘托出这件事,就等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即便隐瞒了实情,并不影响事情最终走向。 冯云龙心里又惊又喜。 这个情报员“冰”,太让人震惊了,如此重要的情报,他是怎么查到的呢? 事情都是这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表面看似轻松寻常。 实际上,需要付出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尤其是间谍工作。 哪怕一丁点的疏忽大意,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冯云龙说道:“你对宁志成了解多少?” 徐思齐摇了摇头:“一点都不了解。” “周青山、余晓曼、宁志成,他们三个是潜伏小组的核心成员,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一起工作。你认为,宁志成会不会也有问题?” 不知不觉中,冯云龙对徐思齐越发重视起来。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了请教的意味。 徐思齐说道:“按说不会。如果三个都是奸细,不太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如果换成我,肯定会想办法调走一个。” “为什么?”冯云龙问道。 徐思齐轻轻吐出两个字:“浪费。” 冯云龙想了好一会,这才恍然大悟。 确实是这个道理,能够打入敌人内部三名潜伏者,怎么会用在同一个地方呢。 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要分散开使用,以获取更多的情报。 冯云龙说道:“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说说中南银行的事。”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我想先确认一下,穆怀福和黄雄到中南银行,是不是去取活动经费?” “是的。” “多少钱?” “一千块。” “取钱的人是谁?” “黄雄。穆怀福负责接应。” “据我所知,黄雄应该是一个新人……” “你怎么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跟踪了穆怀福。”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穆怀福的身份?” “是的。” “能说一下……” “抱歉,暂时还不能。” “没关系。这就难怪了,你能找到这里来……哦,你接着说。” “让黄雄去银行取钱,是不是认为,这件事没风险?” “是的。” “冯同志,在这件事上,你大意了。” “………” “我刚刚去看过了,现场有国党的特务。” “确定吗?” “确定。我认识那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阿原。表面身份是财神码头的会计。” “他是哪个部门的特务?特务处还是党部?” “不清楚。” 徐思齐不敢说的太详细。 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自己有可能成为怀疑对象。 当初在郑重家里,他和阿原见过面。 后来,徐思齐加入特务处,阿原的身份也就不再是秘密。 现在推说不知道,起码可以混淆情报来源。 冯云龙眉头紧锁,喃喃着说道:“按说不会啊……再说了,敌人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去中南银行?” 徐思齐说道:“正常思维下,避开有正府背景的公立银行,通过私立或者外资银行汇款转账,对地下组织来说,肯定会更加安全。敌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针对性的安排人手,加强私立外资银行的监视力度。不过,全上海这类银行很多,监视需要大量人手,我估计,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再等一等,应该就没问题了。” 冯云龙扼腕叹息:“唉,只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怎么了?” “黄雄已经进银行了。” “那、穆怀福呢?” “还在原地等我的命令。” “他不会去银行阻拦黄雄取钱吧?” “不会。我告诉他了,只能将错就错。但愿,特务不会注意到黄雄。” 徐思齐松了一口气。 冯云龙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 正常办理取款手续,忽然就不取了,即便不是共党分子,也会招来特务的注意。 “穆怀福原地等命令……那、谁去接应黄雄?”徐思齐问道。 “没人。” “没人?” “对。这也算是对黄雄的考验。培训了这么久,他应该具备处置突发状况的能力。” “没人接应,黄雄下一步会去哪?” “事先告诉过他,如遇突发情况,可按照备用方案行事,去城隍庙一带,那边车多人多,小街小巷也多……” 话说一半,冯云龙倏然闭了嘴。 因为他意识到,就目前情况来看,备用方案漏洞明显。 特务没注意到黄雄,当然不存在任何问题。 万一要是被注意到了呢? 就凭一个新人,能摆脱职业特工的跟踪吗?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徐思齐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冯云龙急不可待的问道。 “你能联络到余晓曼吗?” “当然。” “那就好……” 几分钟后,徐思齐起身离去。 …… 房间内。 冯云龙拿起桌上的文件,重新认真浏览了一遍。 犹豫了良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从兜里掏出火柴,呲啦一声,点燃手中的文件袋,扔进了准备好的铜盆里。 蓝色的火焰中,所有文件化为灰烬。 徐思齐历经曲折,拿到的重要情报,就这样付之一炬。 事实上,冯云龙并非奸细。 洪军队伍中,苏廉顾问团高高在上,自成一派。 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作为第三国际派驻的代表,在大部分连军校大门在哪都不知道的洪军将领面前,具有无可争辩的权威性。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战略性部署,苏廉人俨然成了真正的发号施令者。 冯云龙选择了站队,他也是第三国际顾问团一派。 看过了文件,震惊之余,立刻想到的就是,绝不能让文件内容泄露出去。 在他心里,不认为自己是在犯错误。 反而会觉得,自己这么做用心良苦,既能避免矛盾激化,又能将动荡的因素消灭在萌芽中。 销毁了文件,就等于销毁了证据。 这么大的事情,单凭某人红口白牙去指证,根本没人相信。 冯云龙早就打算好了,假如有一天,情报员冰把这件事捅出去,自己也会矢口否认。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现如今,冰是自己的属下,或许可以找机会和他聊一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他不再提起这件事。 要是能成,称得上是两全其美。 另一方面,对于冰的情报能力,冯云龙暗自叹服。 他心里猜测,冰的表面身份,极有可能是国党正府内部人员。 要不然,他怎么会获取这么多重要情报呢? 仔细想一想,好像也不对。 第三国际远东局的文件,冰是从哪里来的呢? 即便是国党正府内部人员,也不太可能得到这类情报…… 不管怎么说,有了得力帮手,在形势复杂多变的上海,无异于如虎添翼。 第282章 较量(一) 城隍庙。 四通八达的巷子里,黄雄兜兜转转,转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 他心里盘算着,穆怀福没按时出现,很可能察觉到了危险,自己也应该多加小心才行。 简单的反跟踪的方法,穆怀福教过他。 比如,忽然转身往回走,观察身后有无异常情况。 刚刚试了几次,没发现有人跟踪。 其实,阿原一直在他附近。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特工,跟踪一个二把刀水平的新人,肯定会更容易些。 按照姜斌的命令,凡是提取大笔现金的人,都要进行试探性跟踪。 所谓试探性跟踪,指的是进一步观察,对方有无疑点。 就比如,黄雄多次反跟踪,这就是疑点。 当然,并不是所有来银行取钱的人,都会被跟踪监视。 年龄偏大者剔除在外。 阿原抽空打了一个电话,通知组长发现异常情况。 他自己继续跟踪黄雄。 铛、铛、铛、铛…… 一辆电车由远而近开了过来。 黄雄朝电车站走去。 他准备乘车返回居住的旅馆。 忽然,身后有人低声说道:“雄黄,别回头,正常走路。有特务。” 黄雄吃了一惊,随即冷静下来。 这也不奇怪。 在中南银行门前,穆怀福没有按时出现,肯定是出了状况。 黄雄放缓了脚步,问道:“出什么事了?” 身后那个人——穆怀福说道:“你什么都不要问,听我说。乘坐4路电车去法华镇,法华镇香花桥附近,有一家永善堂香烛店,把手提箱交给老板娘马玉芬,就说刘老板让你送来的,你就可以回去了。” “然后呢?” “待在旅馆,等命令。” 在外人眼里,穆怀福和黄雄毫不相干。 一个拎着手提箱赶电车,另一个嘴上叼着香烟走马观花。 接到冯云龙的电话,穆怀福立刻赶到城隍庙。 在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黄雄走走停停,在城隍庙附近逗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这么做很合理。 专门坐黄包车过来,若是直接换车去了别的地方,会更加让人怀疑。 街边有一家鞋帽店,穆怀福迈步走了进去。 黄雄站在等电车的人群中。 电车缓缓停下,他拎着手提箱上了电车。 阿原随后也跟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街边经过的福特轿车内,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也看到了阿原。 在不同的路段,黄雄多次反跟踪。 毫无预兆的转身往回走,在走过了的烟摊买包香烟,或者故作兴致盎然状,到街边店铺里买些小零碎。 这种行为,一次半次很正常。 超过两次以上,就会让跟踪者产生怀疑。 若是换成徐思齐,只需要一次反跟踪,基本就能确定身后有无异常。 况且,他也不会做的太明显。 这里面有一个“度”的问题。 就比如戏剧表演,怎样才算是演的好? 自然、不做作。 这是起码的先决条件。 黄雄的问题是,缺少经验,太过生硬。 …… 两天后。 下午四点钟。 特务处上海站。 站长室。 周炜龙坐在办公桌后面,沉吟不语。 翁光明说道:“站长,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仅黄雄有问题,永善堂香烛店也有问题。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黄雄似乎也有所察觉。依我看,应该协同英租界巡捕房,立刻采取行动!” 见周炜龙没反应。 翁光明急躁起来,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有啥可犹豫的呢?” 周炜龙脸色一沉:“无凭无据,怎么协同巡捕房抓人?凭猜测吗?” “阿原说,黄雄多次反跟踪,肯定受过特工培训……” “这算什么证据?” “………” “光明,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凡事多思考,多用用脑子。事情刚刚有了一点眉目,就喊着进租界抓人,未免操之过急。况且,租界不是我们的地盘,巡捕房也不是警察局!” “我主要是担心,共党趁机跑了。” “跑?往哪跑?从现在起,24小时派人盯着。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等到证据确凿,再会同巡捕房抓人。” “问题是,他们如果离开英租界……” “那样的话,反而简单了。只要他们离开英租界,立刻予以逮捕,有没有证据不重要,进了审讯室,不怕他们不开口!”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翁光明转身刚要走。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周炜龙沉声说道:“进来。” 姜斌推门走了进来,客气的和翁光明打着招呼:“翁队长也在。” 翁光明点了点头,说道:“站长,姜副队长,你们聊。” 目送翁光明出了站长室。 周炜龙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对姜斌说道:“有事吗?” 姜斌说道:“站长,黄雄的案子,不能再查了。” “为什么?” “额、我觉得,我们应该放长线钓大鱼。” “怎么个放长线钓大鱼?” “我是这么想的,从黄雄的表现来看,估计也就是一个小喽啰,要是能顺藤摸瓜……” 周炜龙举手示意,打断了姜斌的话头,说道:“听你的口气,查到新的线索了?” “是查到了一些……” 姜斌心里很清楚,一味隐瞒也不是办法。 毕竟,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接着说。” “根据可靠情报,共党方面,派下来一个地委书济,代号铁锤。” “地委书济?” “是的。” “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 “其他情况呢?” “没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铁锤……” 周炜龙想了想,问道:“铁锤和黄雄有必然联系吗?” “肯定有。只要我们足够耐心,就能通过这条线索找出铁锤。” “冯奎和马玉芬呢?” “他们和黄雄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无论是黄雄,还是冯奎马玉芬,暂时都不能动。” 周炜龙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要是这么看来,手提箱里的一千块大洋,应该是他们的活动经费。这么多的钱,当然要由领导支配……” 姜斌补充着说道:“所以,这笔钱早晚会送到铁锤手里!” 这个办法的确很好。 顺着钱,就能找到铁锤。 第283章 较量(二) 傍晚。 法华镇。 永善堂香烛店。 晚餐已经摆上桌,猪排炖春笋、清蒸白鲢鱼、蛤蜊海鲜汤,外加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宁志成洗过了手,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今天是啥日子,咋搞的这么丰盛?” 余晓曼递过去一双筷子,微笑着说道:“你猜。” “你生日?” “生意赚到了?” “捡着钱了?” 余晓曼噗嗤一笑:“你怎么就想好事呢?” “上顿咸鱼下顿咸鱼,再这么下去,肉是啥味都快忘了……” 宁志成夹了一块猪排,凑到鼻子近前闻了闻,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做梦都捡钱,有一次,捡了一百多,乐的我一下子坐起来,心想着,可算是有钱了,明天就去黑市买子弹……” “志成,不用再做梦捡钱了,活动经费到了。”余晓曼说道。 “活动经费?” “嗯。” “啥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 “这么说、铁锤同志到上海了?” “是的。” “快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宁志成的心情无比激动。 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地委书济铁锤到达上海之日,活动经费也会一并到账。 余晓曼说道:“今天下午,有人送来一个手提箱,说是刘老板让送来的……” “哪个刘老板?”宁志成问道。 “二十分钟前,我接到铁锤同志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有人会送来一个手提箱,对方只要提起刘老板,说明是自己人。箱子里是这个月的活动经费,总共一千块钱,我们留下一百块,剩余的保存好。” “确定是铁锤同志吗?” “确定。暗号一字不差。” “那就好……” 宁志成松了一口气。 余晓曼说道:“我买了些猪排,算是小小的庆贺一下。” “值得庆贺。来,以馒头代酒,干杯!” 宁志成举着馒头,和余晓曼手里的馒头轻轻碰了一下。 心情愉快,感觉饭菜也格外可口。 余晓曼说道:“志成,枪藏好了吗?” “放心吧,藏好了。” “藏哪了?” “米缸下面。” “不如、拿出来吧?” “把枪拿出来?” “嗯。” “为啥?” “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万一有贼进来,有枪在手,心里总是会踏实一些。” “没事,有我呢。” “你不在家的时候呢?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等铁锤拿走了钱,再把枪藏起来。” “这样也好……” 宁志成缓缓点了点头。 …… 两天后。 四川北路58号。 香茗居茶行。 门玻璃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出兑。 墨迹未干,显然刚贴出去不久。 这里并非主街,只是四川北路的一条小街巷。 老板选错了经营地点,生意一直比较清淡,今天也是狠下心,干脆兑出去算了。 店门一开,冯云龙迈步走了进来。 长时间没顾客,老板靠坐在柜台里昏昏欲睡。 听到门响,这才起身待客,说道:“先生,你要买点什么?” 冯云龙四处看了看。 店面不是很大,拐角处有木楼梯通向楼上。 “老板,茶行要外兑吗?”冯云龙问道。 老板眼睛一亮,赶忙从柜台里转出来,说道:“先生请坐。” 第284章 较量(三) 徐思齐猜的没错。 化名周青山的周洪刚,只是一颗在关键时刻引开注意力的烟雾弹。 余晓曼才是那个代号“乌鸦”的国党特务。 差不多五年时间里,她和周洪刚相互配合,窃取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这也是上海地下组织接连出错的原因之一。 正常情况下,特工情报小组中,发报员不会涉及更多的机密。 所以,即便发现存在泄密情况,很少有人怀疑发报员。 泄密的源头,一般都会指向领导层。 作为情报小组负责人,周洪刚是理所当然的替罪羊。 徐思齐将计就计,让黄雄把手提箱送到永善堂香烛店。 ——只要出了问题,余晓曼必然会招来怀疑。 这样一来,不仅黄雄安全了,而且钱也安全了。 作为一名潜伏者,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安全。 要想做到绝对安全,就不能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有了一次怀疑,就会有无数次怀疑。 那样的话,等于是置身放大镜下,纤毫毕现,稍有不慎就有暴露的可能。 余晓曼的上线是姜斌。 两人为此见了一面,最后一致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必须要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继续潜伏下去,余晓曼的作用才会最大化。 …… 周日。 暮色中,031号渔船再次出现。 顺喜头戴斗笠,站在船头。 渔船行至永善堂后门。 余晓曼推门走了出来:“杀鱼加钱吗?” 顺喜回答:“不加钱。” 竹篮顺着码头垂了下去。 顺喜从水里拽上鱼篓,抓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这条咋样?” 余晓曼低声说道:“情况有变,他们可能怀疑我了……请示山谷,改用2号计划。” 顺喜始终不发一言,杀完了鱼在河里涮了涮,用草绳系在竹篮里。 山谷,是姜斌的代号。 …… 两天后。 傍晚。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伴着北风,体感湿冷入骨。 气温很快降了下来。 按照预先约定,今天是宁志成和铁锤接头的日子。 顺便移交一千块活动经费。 宁志成从香烛店出来,途中换了两次电车,又换了三次黄包车,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来到位于大马路的永安百货公司。 接头地点,定在永安百货公司茶座。 茶座在楼顶。 宁志成拎着手提箱,像普通顾客一样,在一楼各处柜台停停走走,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这才乘坐电梯上楼顶。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接头必须慎之又慎。 身为地委书济,上海地下党绝对的一把手,“铁锤”要是出了问题,好不容易重建的地下组织,又将遭受致命打击。 所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可以和铁锤见面。 永安百货公司楼顶,布置的美轮美奂。 除了种植花草树木,还挂了很多的鸟笼子,鹦鹉、燕雀、百灵、画眉、鹩哥、乌鸫、相思等等,种类不下二十几种。 人站在楼顶,凭栏远眺,能够欣赏到整个英租界的繁华夜景。 加上四周鸟语花香,别有一番新奇感受。 如今的季节,除了热恋中的男女,很少有人到楼顶来。 到了晚上,楼顶的气温比街上至少低两三度。 热恋中的男女最怕打扰。 而安静的楼顶,无疑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去处。 楼顶设有茶座,供应各种热饮冷饮,以及一些干果甜点。 今晚也不例外,顾客确实很少。 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轻声细语,幸福甜蜜都写在脸上。 另有一名英籍中年男子,时不时的抬腕看表,似乎在等什么人。 茶座外面,两个身穿制服的女学生,挤在一处,逗着笼子里的鹩哥说话。 宁志成坐下来,把手提箱放在脚边。 服务生来到近前:“先生你好。” 宁志成说道:“一杯咖啡。谢谢。” “请稍等。”服务生退了下去。 现在是五点五十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茶座是一座玻璃房,建筑材料大部分采用玻璃,造型更是新颖别致,是一个等边三角菱形。 若是到了晚上,远远的望过去,犹如一颗璀璨耀眼的钻石。 两个女学生跑了进来,每人要了一杯热果汁,指点着对方淋湿的衣服,嘻嘻哈哈互相取笑。 电梯门一开,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走出来,手上拎着和宁志成相同款式的手提箱,径直进了茶座。 他四处看了看,迈步朝宁志成走了过来,说道:“请问,你是冯奎先生吗?” “是的。”宁志成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化名叫冯奎。 青年说道:“鄙人姓李,李德泉。是王先生介绍我来的。” 宁志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先生请坐。” 落座之后,李德泉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提箱,打趣着说道:“看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连箱子都一模一样。” 宁志成说道:“是啊,确实很巧。” “听闻冯先生做瓷器生意,兄弟初入行,特来请先生指教一二。” 宁志成微微一笑:“指教不敢当,经验之谈而已。” 李德泉正襟危坐:“在下洗耳恭听。”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急促的敲打着棚顶。 雨声,清晰可闻。 …… 一小时前。 下班后,徐思齐开车回家,轿车刚转过一个岔路口。 姜斌举着一把雨伞,等在路边。 这里相对僻静。 况且,正下着雨,街上行人车辆很少。 徐思齐停下车。 姜斌拉开车门坐进去:“永安百货公司。” 徐思齐问道:“有任务?” “对。” “什么任务?” “开车吧,咱们路上说。” 徐思齐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事实上,李德泉确是一个刚入行的瓷器商人。 按照原计划,接下来的时间里,宁志成只需照本宣科,把所谓的“经验之谈”背诵给李德泉。 半小时之后,宁志成会按计划离开。 两人拎着同样的手提箱,会让暗中监视的特务误认为,双方换了皮箱。 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判断。 宁志成和铁锤见面之后,交换情报、移交手提箱里的活动经费,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有余晓曼做卧底,这些情况也就不再是秘密。 第285章 较量(四) 途中。 姜斌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徐思齐一支。 徐思齐瞥了一眼,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戒了。” 姜斌很惊讶:“怎么忽然戒烟了?” “嗓子不舒服。”徐思齐敷衍着。 顾玲珑患有过敏性咽喉炎,只要闻到烟味,就会咳嗽不止。 天气冷的时候,家里又不能经常开窗换气。 没怎么犹豫,徐思齐索性把烟戒了。 在这件事上,他的想法很简单,不抽烟了,于人于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姜斌点燃香烟抽了两口:“知道宁志成这个人吗?” 徐思齐想了想:“知道。英百事务所的业务经理。” “那只是表面身份。事实上,他是共党的情报员。” “他是共党?” “对。” “有证据吗?” “有。只不过,这件事牵扯太多,暂时不宜外传,希望你能理解。长话短说,今天晚上,宁志成将会和他的上线接头。” “什么时间?” “今晚。” “没有准确时间?” “共党很狡猾,他们放了一个烟雾弹,故布疑阵……不过,这不重要。今天晚上,宁志成肯定会和上线见一面。” “接头地点在哪里?” “暂定在永安百货公司。” “地点也不确定?” “我刚才说了,共党故布疑阵,用来解决所有潜在危险。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们不会轻易接头。” “宁志成现在在哪?” “一小时之后,他会出现在永安百货公司楼顶。” “确定吗?” “确定。” 徐思齐略一思索:“我明白了,盯住宁志成,排除干扰,就有机会知道他的上线是谁。” 姜斌点点头:“没错。徐少校,你有什么想法?” “我马上布置人手,暗中监视宁志成。” “你要抓他们?” “当然。” “不行。” “为什么?” 姜斌说道:“巡捕房抓了人,如果搜不出证据,过个三两天,就会无罪释放。” 徐思齐故作不满:“怎么,对我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 “审讯犯人的手段,我自信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徐少校,你误会了。我是这么想的,若是巡捕房出面抓人,即便能证明他们是共党,最多也就关上一年半载,或者驱逐出境了事。过上一段时间,那些家伙换一个身份,还会出来兴风作浪,对我们来说,得不偿失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由我们的人出面,秘密逮捕宁志成和他的上线,就地关押,突击审讯,问出上海地下组织的秘密。” “就地关押?” “对。这里毕竟是租界,抓了人也出不去,只能就地关押。” “国府的警察部门,在租界没有执法权,这件事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需要我做什么?” “抓人的时候,我担心会撞到巡捕,到时候需要你暗中相助……” 徐思齐明白了,不让巡捕插手,就是自己的任务。 华捕探长抓两个人,能有什么问题呢? 说话间,轿车行驶至永安百货公司附近。 此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徐思齐放缓车速。 “在这停车。”姜斌指了一下左手边的巷子。 停好了车子,两人下了车。 街对面就是永安百货公司,即便下着雨,也挡不住人们的购物热情。 人群熙熙攘攘,不断有顾客进出百货公司。 正对永安百货,有一栋七层建筑。 墙体钉着一块铜牌:茂林大厦。 提到茂林大厦,就不得不提一个赫赫有名的称谓——沙逊家族。 沙逊家族是犹太人,最早在巴歌达担任财政官员。 后来,世界上很多国家开启了反犹运动,巴歌达也不例外。 沙逊家族迫于无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历经千难万险,逃到了英联邦印渡孟买,并就此加入了英籍。 犹太人的基因里,似乎都有做生意的天赋。 在孟买数十年时间,沙逊家族向中国大量出口印渡鸦片。 对中国来说,这是沙逊家族原罪的开始。 当年林则徐虎门销烟,近一半的鸦片都属于沙逊家族,在某种程度上,英帝国发动鸦片战争,就是为沙逊家族打的。 南京条约签署之后,沙逊家族看准时机,将经营重心转移到了上海。 在此期间,掌管家族权力的是维克多.沙逊。 他曾经服役于英皇家空军,后被授予世袭准男爵,因在战争中伤到腿,人称跷脚爵士。 沙逊家族投资方式多种多样。 包括安利、汇丰银行、和平饭店等等,都是沙逊家族名下企业。 让维克多.沙逊一战成功,最令世人称道的投资,就是大举进入上海地产业。 上海一共有28幢十层以上高楼,其中6幢属于沙逊家族。 毫不夸张的说,沙逊家族的财富积累,大部分源自中国。 …… 对茂林大厦内部结构,身为华捕探长的徐思齐同样很了解。 一二三层是舞厅、西餐厅、酒吧,弹子房等等。 四层以上全部是公寓。 这里的住户,大部分是沙逊家族的员工,中国的外国的都有。 除此之外,再就是少量租户。 所以,为了方便住户进出,大厦前后都有门。 客人走前门,住户走后门。 在姜斌的引领下,两人绕到茂林大厦后门,沿着楼梯直接上到七楼。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18号房门前。 姜斌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然后伸手敲门。 门镜暗了一下,房门随即打开。 开门的是阿原。 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窗前孤零零两把椅子,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角落里,放着一部电话机。 姜斌问:“阿原,情况怎么样?” 阿原说:“一切正常。” “人来了吗?” “没有。” “你吃饭了吗?” “没呢。” “去吧,找地方吃点东西,顺便帮我买包香烟回来。” “您抽啥牌子香烟?” “三个五。快一点,最多二十分钟。” “我吃饭快,十五分钟准回来。” 阿原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姜斌来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对面就是永安百货公司楼顶。 第286章 较量(五) 屋内没开灯,若是从外面看过来,房间内漆黑一片。 窗台上放着一份报纸。 报纸下面是一部间谍专用望远镜。 姜斌和徐思齐进来之前,阿原通过望远镜监视永安百货楼顶。 七楼和六楼楼顶,基本处于平行位置,不存在视线障碍,有望远镜在手,包括茶座里面的情况,全都尽收眼底。 姜斌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 永安百货楼顶灯光明亮,两个女学生凭栏远眺。 茶室里的那对恋人相对而坐,窃窃私语。 此刻,宁志成应该还在路上,并没有出现在楼顶。 徐思齐挨个房间看了一遍,说道:“租这么大的房子,就用一天,有点浪费啊。” 姜斌说道:“只要能肃清共党分子,浪费一点也值得……” 大马路属于英租界最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若是生活设施齐全的话,月租至少要10块大洋。 当然,论起居住环境,还是法租界更适宜。 比如霞飞路、贝当路等等。 一般来说,很少有按月出租的房子,至少要半年以上。 为了抓地委书济“铁锤”,即便只使用一天,特务处还是租下了房子。 姜斌说道:“共党诡计多端,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比如这次接头,按照情报分析,极有可能是烟雾弹,但是也不排除是真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布置了两组人,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徐思齐迈步来到窗前,随手拿起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说道:“我觉得,应该安排人手在现场监视,避免出现意外情况……” “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姜斌微笑着说道。 徐思齐只看了不到一分钟,就放下了望远镜。 他心里很清楚,既然姜斌这么有把握,说明计划很周全,现场也肯定安排了人手。 为了巩固政权,国党正府正在积极筹划培养后备力量。 后备力量从哪里来? 学生无疑是最佳群体。 在各大院校组织建立青年社,凡是拥护三民.主义的学生都可以加入。 学生身上的符号特征既简单又多变,年轻、热血,易冲动。 虽然思想尚不成熟,但是贵在可塑性强。说的简单一点,就是洗脑比较容易一些。 特务处擅长见缝插针,这种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党、政、军、学,都要有特务处的耳目。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提前知晓! 这就是戴老板情报工作的经营之道。 国府赋予特务处如此大的权力,不能出了什么事,一问三不知。 所以,永安百货公司楼顶两个女学生、包括那对恋人,都有可能是特务处的眼线,在暗中监视宁志成的一举一动。 这只限于猜测,任谁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看到那个似乎在等人的外籍男子,徐思齐不禁心里一动。 这个人他认识。 外籍男子名叫伊万诺夫,是一名从苏廉逃过来的白俄,在租界内长期从事走私生意。 徐思齐知道,伊万诺夫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十有八九是约了人谈生意。 既然是走私生意,怎么也得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场所。 永安百货公司平时人来人往,即便被巡捕盯上也有机会溜之大吉。 身为华捕探长,对英租界经营走私生意的商人,徐思齐多多少少都认识一些。 就像伊万诺夫,因为走私贩卖洋酒,曾经在巡捕房关了两个多月。 而他的生意搭档霍华德,更是关押了长达半年之久。 霍华德是一名犹太人,他和沙逊家族状况差不多,都是在欧洲反犹风暴中来到上海,自从认识了伊万诺夫,两人一拍即合,合伙搭档做起了走私生意。 基本上,有伊万诺夫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霍华德。 同样,有霍华德的地方,也不会缺了伊万诺夫。 他们是搭档,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姜斌来到门前,透过门镜看了一眼,随即打开了房门。 阿原闪身走了进来,从兜里掏出两包香烟,一包555牌,一包大英雄牌。 555递给了姜斌,大英雄递给了徐思齐。 “徐探长,知道您抽这个牌子,捎带手也买了一包。” 说着话,阿原殷勤的撕开了大英雄香烟包装纸。 徐思齐说道:“谢谢。我戒烟了,你自己留着抽吧。” 阿原啊了一声,一脸的失望,只好把大英雄香烟放回兜里。 在特务处内部,徐思齐晋升之快,让人大跌眼镜,包括阿原在内,很多知情者都是既羡慕又嫉妒。 阿原的想法很简单,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调到徐思齐手下,只要有机会,当然要和徐少校搞好关系。 姜斌点燃一支香烟,问道:“阿原,情况怎么样了?” “他出来了,从时间上推算,再有十分钟左右,差不多应该到了。”阿原回答道。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哦,他到的时候,李峰会通知我们。” 姜斌点了点头,拿起望远镜又看了一会。 “铃铃铃!” 角落里的电话骤然响起。 阿原蹲下身,伸手拿起电话:“喂?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阿原说道:“姜队长,他来了。” 姜斌说道:“继续监视。记住,一定要盯紧他的手提箱。过一会,我让李峰来换你。” “明白。”阿原接过望远镜。 555牌香烟和火柴放在窗台上,姜斌抓起来揣进兜里,又探身向楼下看了一会,准备马上离开。 由他主导的行动计划,总是担心会出岔子,还是要在巡视一遍。 一转身,却并没有看到徐思齐。 阿原指了一下卫生间。 姜斌迈步来到卫生间门外,说道:“徐少校,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稍微等我一下,肚子有点不舒服。”徐思齐回答道。 姜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我先下去了,十五分钟后,我们在凤祥珠宝店门口汇合。” “好的……” 卫生间内声音渐弱,明显是在和肠胃较劲。 姜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卫生间门一开,徐思齐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第287章 较量(六) 姜斌随手把香烟和火柴揣进兜里。 看到这一幕,徐思齐敏锐预判到下一步,他知道,这是打算离开的举动。 要不然,没必要把香烟放进兜里。 见徐思齐神情不爽,阿原在一旁殷勤的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肚子有点不舒服。” 说着话,徐思齐朝门口走去。 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身嘱咐着说道:“发现异常情况,立即报告!” “是。”阿原恭声回答。 从18号房出来,徐思齐在走廊里慢慢走着。 走廊并非一条直线,茂林大厦本身是一个半弧形。 位于转角处的10房,门缝里塞着一份折叠工整的纸。 抽出来一看,这是附近一家饭店的开业广告传单,凡是持有这份传单,可以在三天内享受八折优惠。 日期显示是在一周前。 其他房间门上,并没有类似的广告传单。 那也就是说,10号房没人居住,这是一处空屋子。 如果屋内有人,传单早应该不见了——只要一开门,传单就会掉在地上。 走廊的窗户之间,系着一根粗铁丝,上面晾晒着十几条咸鱼。 这是某位房客的杰作。 走廊内一个人也没有,徐思齐快步上前,解开大约手指长一截铁丝扣,反复折了几下。 没一会,折断了铁丝。 掰直了弯曲的铁丝,回到10号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无人应答。 他四处看了看,将铁丝插进锁眼,凝神屏气捅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锁簧应声而开。 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进入了房间。 即便被人发现,徐思齐也可以解释得通:听见屋内有异常声响,这才破门而入,进来查看情况。 身为华捕探长,他有这个权力。 房间内果然没人。 屋内情况和18号房相差无几,基本就是一间空屋子。 相同的是,都有一部电话机。 每个房间都有安装电话,只是不可以直接拨号,需要通过茂林大厦总机转接。 这种电话的好处是,安装费用成本大幅降低,同时又能作为特色吸引租客。 现如今,电话初装费和月租费都很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装得起电话。 当然,也只有大财团大公司才享有这种福利。 对这些情况,徐思齐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伸手拿起电话,拨通了虹口巡捕房的号码。 经过总机转接,大约一分钟后,电话终于接通。 “喂?” “今天谁值班?” “报告徐探长,我值班。”听筒里是巡长张环的声音。 徐思齐说道:“最近走私案增多,要多留意这方面的动向,没事儿的时候,到处走走看看,查查线索什么的。” “是!” “哦,对了,查案子的时候,带上吴彦辉,他是新人,经验少,多历练历练没坏处。” “是!” 电话随即挂断。 徐思齐来到门前,贴着门板侧耳倾听门外动静。 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两个女人说笑声,接下来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走廊恢复安静。 再无声息。 又等了一会,徐思齐出了房间。 他把广告传单重新插进门缝里,这才沿着楼梯快步下楼。 最近一段时间,张环负责侦办走私案,霍华德和伊万诺夫在巡捕房是挂了号的人物,理所当然的目标之一。 正常情况下,巡捕在查案过程中,都会先去找线人问问情况。 巡捕都有自己的线人,张环当然也有。 他的其中一个线人,是永安百货公司门前的烟贩。 在这件事上,徐思齐也是在赌。 通过循循善诱的方式,引导张环进行下一步行动。 电话里不能说的太明,如果直接让张环来大马路,那样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别人不说,虹口巡捕房还有一个郑重。 万一哪天,郑重和张环聊起来,提到今天的电话内容,弄不好就会惹火烧身。 之所以不在街上打电话,主要是因为担心被人看到。 按照姜斌所说,为了这次行动,特务处派出了两组人,那也就意味着,永安百货公司附近到处是特务处的耳目。 这种时候,徐思齐忽然去打电话,势必会引来怀疑。 抓到“铁锤”,万事大吉。没人会去探查电话内容。 反过来说,今天若是一无所获,姜斌事后肯定要倒查整件事。 …… 十几分钟后,宁志成拎着手提箱,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永安百货公司走来。 街对面是凤祥珠宝店。 大马路商铺林立,很多着名老字号都汇聚于此,这里本就是商家必争之地。 徐思齐和姜斌躲在暗影里,远远的注视着宁志成。 “之前你们认识吧?”姜斌问道。 徐思齐点点头:“认识。周青山那件案子,我去过英百事务所。” “不到最后关头,最好别让他看见你,以免打草惊蛇。毕竟,你是英租界的华捕探长。” “我明白。” “我们分头行动。” “好的。” 姜斌揣着手,暗中观察了一会,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徐思齐进了附近一家书店。 在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隔着书店玻璃窗,能够看到永安百货门前的情形。 不远处,一个皮肤黢黑的少年,脖子上挎着木制香烟盒子,时不时的吆喝一两声,四处兜售香烟。 少年姓甚名谁,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因为长的黑,大家都习惯叫他黑娃。 黑娃就是张环的线人。 整天在繁华地段卖烟,接触的人形形色色,这种人最适合做线人。 又过了十几分钟,张环和吴彦辉骑着脚踏车,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属于半对半的机会。 张环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即便过后再赶过来,时间上也可能不够用了。 好在,他的第一选择是大马路。 脚踏车放在一边,张环抻着脖子四下张望,他在找黑娃。 看到了人群里的黑娃,立刻迈步走了过去。 吴彦辉边走边回头,不放心的说道:“张巡长,车子要不要锁上?咱俩走了,要是让人偷走咋办?” 张环哼了一声:“巡捕房的车有特殊标志,哪个不开眼的敢偷警车?我借他一个胆子!” “那我就放心了……”吴彦辉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他是新人,很多事情都要适应。 第288章 较量(七) “小吴,腰板挺直了!” “啊?” “啊什么啊,你本来个子就矮,耷拉了个脑袋,更没法看了。” “嘿嘿,习惯了……” “这个习惯得该。当巡捕,就要有一个巡捕的样子。平时的时候,我们走在街上,哪个不多看一眼,不能让老百姓小瞧了咱们,懂我意思吗?” “懂了。多谢张巡长教诲。” “还有就是、平时说话少拽词,教什么诲,文绉绉的。你是巡捕,又不是教书先生……” “我下次一定注意。” “那个、你和徐探长是啥关系?” “没啥关系……” 以避免不良影响为由,徐思齐特别嘱咐过,不让吴彦辉提他和自己以及郑重之间的关系。 张环也没追问,随口说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 “新人考试那天,三拳两脚打倒了大傻个,当时,把我们都震住了。要不然,就凭你这副小身板,根本不可能过关。” “我那是出其不意、哦,就是打他一个冷不防的意思……” 两人谈谈说说,在距离黑娃不远处停身站定,这里看上去人稍微少一些。 张环招了招手:“卖烟的,来包香烟!” 黑娃赶忙快步来到近前。 张环从香烟盒子里拿了一包香烟,问道:“走私洋酒的案子,有消息吗?” “前两天,我听李大虎说,有人在黑市倒卖法国香槟酒,价钱低的吓人。”黑娃低声说道。 “李大虎是谁?” “拉车的。哦,他听客人说的。” “哪个黑市?” “闸北的九宫殿。” 张环皱了皱眉:“华界?那可有点麻烦……倒卖香槟酒的是什么人?” 黑娃说道:“洋鬼子。” “认识吗?” “老熟人。恶国鬼子伊万。” “伊万诺夫?” “可不就是他嘛。” “看起来,这家伙贼心不死,消停没几天,又干起了老本行……知不知道在哪能找到他?” 黑娃嘿嘿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环眼睛一亮,急切的问道:“他在哪?” 黑娃没言语,嬉皮笑脸的看着张环。 张环低声骂了一句,掏出五毛钱塞到黑娃手里,说道:“如果情况属实,另有重赏。” 黑娃立刻说道:“他就在永安百货。” “永安百货?” “对。” “确定吗?” “我亲眼看着他进去的……” “他一个人?” “一个人。” 此时,永安百货公司人满为患,就凭他们两个人,要想在成百上千顾客当中,找到伊万诺夫并非易事。 张环心里有了主意,示意让黑娃离开。 吴彦辉在一旁说道:“张巡长,要不要打电话调人过来?” 张环摇摇头,目光四处巡视着,说道:“有伊万诺夫的地方,霍华德很快也会出现,这俩个家伙是秤盘配秤砣,很少有耍单的时候……” 几分钟后,一辆电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名身材矮小的犹太人下了车,跟随人群朝永安百货公司方向走过来。 他就是霍华德。 张环赶忙拉着吴彦辉躲起来。 目送霍华德进了永安百货公司,两人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跟上他!” “这人是谁?” “霍华德。跟着他,就能找到伊万诺夫。” “哦……” “别跟的太近,这家伙鬼的很。” “是。” 两人为查案而来,特意换上了便装,隐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倒是不易被人察觉。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徐思齐的掌握中。 …… 永安百货公司楼顶。 茶室内。 伊万诺夫不停的看表。 他和霍华德约在六点钟,现在已经过了时间。 门一开,霍华德匆匆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伊万诺夫对面,掏出手绢擦拭头上的雨水。 “你迟到了。” “很抱歉。外面下雨了,电车开的像牛车,我也没办法。” “关于那批货……” 伊万诺夫停住了话头。 张环面带微笑,施施然的走了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道:“两位,晚上好。” 在巡捕房监狱关押期间,他们互相之间都很熟悉。 伊万诺夫不会讲中文,除了母语之外,他只会讲英语,平时和中国人打交道,一般都是霍华德出面。 毕竟,在上海做生意,不会讲中文非常不方便。 霍华德目光躲闪,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说道:“巡长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张环看了看两人,笑眯眯的说道:“我是巡捕,找上你们,还能有什么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要不然,跟我回巡捕房去说?” “………” “我提醒你们,是主动交待,还是让我们查出来,性质完全不同。” “巡长先生……” 一旁的吴彦辉冷着脸,呵斥着说道:“走私洋酒的案子,我们盯了很长时间,如果没证据,就不会找你们!” 巡捕房办案,不必顾及其他人的感受。 况且,茶室内本来人也不多。 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宁志成扭脸瞥了一眼,然后对李德泉说道:“李先生,我还有事,今天就这样吧。” “好的。在下今天受教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改天另约时间,一定再向冯先生请教。”李德泉客气的说道。 巡捕现场盘查嫌疑人,确实也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叫来服务生结账,两人各自拎着手提箱,起身离开了茶室。 等电梯的时候,那对恋人也走了出来,电梯到了三楼,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随之又进来一批顾客。 宁志成目不斜视,拎着手提箱静静的站在最后。 很快,电梯停在了一楼。 随着人群出了电梯,宁志成和李德泉简单聊了两句,随即各自离开。 来到街上,宁志成上了一辆黄包车。 按照和姜斌的约定,徐思齐只需守在一处公用电话亭,抓捕行动一旦遇到巡捕阻挠,就需要通知他这个华捕探长出面摆平。 当然,前提也是不能暴露身份。 福特轿车停在电话亭附近,以确保电话铃声响起,车里肯定能够听到。 徐思齐坐在车内,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他并未在现场,还无法预料最终结果。 第289章 痛彻心扉 雨一直在下。 雨水在车窗上汇流成一条条小溪。 笃笃!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 一把碎花雨伞下,顾玲珑微笑着站在车外。 徐思齐伸手打开车门。 顾玲珑收了雨伞,矮身坐了进来,说道:“好大的雨呀,幸亏带了雨伞……” 徐思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玲珑嫣然一笑:“你猜。” “姜斌告诉你的?” “嗯。”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说,只要见到我,你就明白了。” “这个姜斌,神神秘秘,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 徐思齐知道,让顾玲珑前来,是为了抓捕“铁锤”时,自己出现的逻辑更为合理。 从特务处的角度,当然不希望徐思齐暴露身份。 姜斌也是临时起意,匆忙打电话通知了顾玲珑。 顾玲珑问道:“还要等多久?” “也许在下一秒,也许要等上两三个小时。”徐思齐回答道。 “哦,那就等吧……” “玲珑。” “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菅原枝死了,你知道吗?” 顾玲珑惊讶的说道:“菅原枝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吗?”徐思齐盯着顾玲珑的眼睛。 顾玲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玲珑,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诚实的好姑娘。起码,对我从未说过谎。可是,在这件事上,你似乎有所隐瞒,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顾玲珑欲言又止,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徐思齐说道:“菅原枝被杀的前一天,有人看见,她上了一辆轿车……” 只要拿着菅原枝的照片,加上顾玲珑或者顾倾城的照片,以徐思齐的办案能力,很快查到了与此相关的蛛丝马迹。 那时候,顾倾城在顾公馆养病,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所以,照片上的女子,只能是顾玲珑。 顾玲珑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思齐,对不起。” 徐思齐摇了摇头:“玲珑,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玲珑赶忙说道:“你误会了,我没杀她。” “那、菅原枝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把倾城害成那个样子,我本来确实想杀她……” 事到如今,顾玲珑也没隐瞒,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徐思齐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那也就是说,杀菅原枝的另有其人。” 顾玲珑连连点点头。 徐思齐说道:“你觉得、会不会是陈怀部动的手?” 顾玲珑愣了一瞬,随即说道:“怎么可能呢,陈大哥和菅原枝无冤无仇,干嘛要杀她?没理由呀。而且,我听玉蓉说过,她哥哥连杀鸡都不敢……” 徐思齐表示赞同:“是啊,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呢?” “那你觉得、是谁杀了菅原枝?” “吴淞口地处偏僻,极有可能是抢劫杀人。我听说,那边的治安很差,经常发生恶性案件。” 顾玲珑闷闷不乐。 不管怎么说,菅原枝的死,或多或少都和自己有一些关联。即便死的是一个日本间谍,她心里还是很不安。 徐思齐说道:“身为一名特工,这种事以后还会遇到。这次,就只当是一个开胃菜,大餐还在后面。” “我是文职人员……” “特务处的文职人员也是特工。” “唉,我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去军令部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对错,都是自己的选择……哦,对了,既然危险解除,你也可以回家了。” “菅原枝死了,他们还会派别人来的。” “应该不会了。菅原枝死于非命,在日本人看来,肯定会认为是国府派人干的,短时间内,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况且,中英援助计划已经成功签署,从动机方面分析,日本人没必要再冒险做这种事……” 雨点急促的敲打着车窗。 顺着车窗蜿蜒流淌的雨水,模糊了车内和外面的视线。 顾玲珑默然片刻,忽然毫无征兆的抱住了徐思齐,用英语喃喃着说道:“我可能是中了魔,做的事情有悖常理,如果魔始终在我心里,从而导致恶念恶行,希望仁慈的上帝能够宽恕我、拯救我……” 猝不及防之下,徐思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铃铃铃铃! 公用电话亭的电话机适时响起,算是暂时缓解了尴尬的局面。 徐思齐轻轻推开顾玲珑,打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进了电话亭,伸手拿起了电话机:“喂?” “徐探长?”电话另一端是姜斌的声音。 “对,是我。” “不用等了。” “抓到人没有?” “没有。” “宁志成没去和上线接头?” “他哪也没去,直接回家了。” “这是怎么回事?” “共党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花样。” “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回去后,我会展开调查。先这样吧,辛苦了,徐探长。再见。” “再见。” 即便是在电话里,姜斌也不敢称呼“徐少校”三个字。 电话都需要经过人工转接,万一要是被接线员听了去,那可就算彻底泄露了徐思齐国党特工身份。 现在两人的对话,即便泄露出去也没关系。 国府和英租界当局经常性的展开联合行动,搜捕藏身租界内的共党分子。 回到车里,徐思齐启动轿车,在大雨中疾驰而去。 顾玲珑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才问道:“我们去哪里?” “顾公馆。”徐思齐回答道。 “任务结束了?” “对,结束了。” “思齐……” “什么?” “我刚刚失态了。很抱歉。” 徐思齐说道:“没关系,谁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其实,失落也好,伤心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对。” 顾玲珑神色黯然,幽幽叹了一口气。 徐思齐开着车,语气平静的说道:“父亲去世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如同天塌了一样。不怕你笑话,没人的时候,我蒙着被子哭过好多次。就好比说,从小到大,你一直视为榜样、力量的源泉,陪伴护佑自己成长的人,忽然就没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无法形容。” 第290章 新闸路 途中。 顾玲珑问道:“下这么大的雨,去顾公馆做什么?” 徐思齐手把方向盘,两眼目视前方,说道:“好长时间没见到倾城了,赶上今天没什么事,过去看看她。” “倾城她很好,你不用惦记。” “怎么可能不惦记……” 正在这时候,车载电台电源灯不停的闪烁。 每当有重大案情时,总捕房都会通过车载电台发布消息。 这种技术非常简单,基本和无线电短波呼叫差不多,只是在接收距离上有一定限制。 徐思齐伸手按下开关按钮。 电台里传出一个讲英文的女声:“刚刚收到消息,新闸路沁园邨发生严重械斗事件,伤亡人数不明,附近的警务人员请即刻前往。重复播报,刚刚收到消息,新闸路沁园邨发生严重械斗事件,伤亡人数不明……” 新闸路与徐思齐现在所处的位置,只隔着大约一英里。 此时,雨势渐渐停歇。 徐思齐略一思索,调转车头朝新闸路方向驶去。 按说,新闸路不属于虹口巡捕房辖区,静安巡捕房和普陀巡捕房会更近一些。 只不过,身为英租界唯一的华捕探长,如果能及时出现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处置案情,肯定会引来上司的赞赏。 毕竟,英租界当局还是比较注重实干型人才。 说的简单一点,每当出现麻烦时,需要有人站出来解决麻烦。 而这个人,就会因此得到更多的机会。 十几分钟后,福特轿车一路疾驰,来到了新闸路。 令人意外的是,街上积水很少。 大马路大雨瓢泼,这边似乎只是小雨级别。 顾玲珑摇下车窗,向外看了一会,说道:“这里好像没怎么下雨……” 徐思齐停下车,说道:“隔道不下雨,继续往南走,可能干脆都没下雨。玲珑,你在车里等着,我过去看一眼。” 顾玲珑点点头,目送着徐思齐下了车。 前面不远处,十几名刚刚赶到的巡捕正在勘察现场。 新闸路原为英军运兵路,最开始只是窄窄的一条土道,因为临近苏州河,渐渐成为英租界繁华地带,这里也是最早开通有轨电车的路段。 此刻,街边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棍棒砍刀铁尺扔了一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帮派之间的火拼。 在上海,这种事情犹如家常便饭。 左手边第二条巷子里,矗立着一栋欧式风格的三层建筑,墙上钉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质路牌:新闸路1124弄9号。 徐思齐知道,这是电影明星阮绫妤的住处。 当初,为了赢得阮绫妤的芳心,被誉为“茶叶大王”富豪唐季山,花费十根金条买下这栋洋楼当做定情物。 至此以后,两人以公开的情人关系住在这栋房子里。 提起唐季山,在上海称得上是赫赫有名,尤其他的风流韵事,经常出现在各种娱乐小报上。 之所以会出现在娱乐小报,是因为他的绯闻对象,大部分都是当红女明星。 阮绫妤只是其中之一。 或者也可以说,阮绫妤是唐季山某个阶段的情人。 任何时代都一样,强权之外,金钱同样可以为所欲为。 现场情况很快有了一个初步结论,伤者全部都是青帮的人。 半小时前,这些人在附近餐馆吃饭,遭到一群不明身份者的突然袭击。 双方从餐馆打到街上。 有准备的一方,胜算总是会更大一些。 猝不及防之下,青帮的人吃了亏,除了几个腿脚快的跑了,剩余的全都被撂倒。 “先送伤者去医院。另外,派人寻找目击证人。” “是。” 好在没死人,案子相对来说还不算太严重。 阮绫妤家那栋楼的三楼阳台,刚好正对着案发现场。 阳台门敞开着,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迈步走了出来,手指间还夹着一支香烟。 天色已晚,加上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脸。 徐思齐心想,这个女人要么是佣人,要么就是阮绫妤本人。 女人站在阳台暗影里,烟头忽明忽暗。 一名巡捕举着手电筒,漫无目的的晃了一下。 手电筒光柱定格在女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却似乎承载着万般的无奈与愁绪。 她,就是着名影星阮绫妤。 二十分钟后。 徐思齐回到车里。 顾玲珑问道:“出什么事了?” 徐思齐一边启动汽车一边回答:“帮派火拼,伤了十几个……” 其实,他早就已经猜出来了。 那些身份不明者,十有八九是斧头帮的人。 情况也确实如此。 起因很简单,去年春节的时候,黄耀发约王冠樵见面,为他和蒋委.员长调解矛盾。戴老板见缝插针,乘机安排人手刺杀王冠樵。 若不是徐思齐暗中相助,王冠樵差一点命丧当场。 真正混帮派的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 以王冠樵的脾气,他怎么肯咽下这口气,特意从广西发来电报,命令斧头帮给黄耀发一点颜色瞧瞧。 这次遇袭的那些伤者,基本都是黄耀发的亲信弟子。 …… 大约四十分钟后。 法租界霞飞路。 顾公馆。 客厅内,顾太太一边品着香茶,一边浏览着今天的《申报》经济版。 顾太太并非普通家庭妇女,当年那也是闻名上海的才女。 如今年龄大了,心气也不比从前了。 “太太,小姐和姑爷来了。”佣人进来禀报。 顾太太喜形于色,赶忙吩咐道:“快去准备咖啡,玲珑喝不惯茶的。哦,对了,再拿些点心水果来。” “是。”佣人躬身退了下去。 雨依然在下。 车里只有顾玲珑带来的那把伞,两人只好共用一把伞。 共用一把伞,身体必然会挨的很近,挨得近,就会显得比较亲密。 二楼卧室内,顾倾城呆呆的站在窗前。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顾玲珑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 顾倾城咧嘴笑了笑,对妹妹招了招手。 顾玲珑也招了招手,然后对徐思齐说道:“看到了吧,姐姐好多了,她认出我们了。” 顺着顾玲珑的目光,徐思齐也抬头看了过去。 窗前空无一人。 第291章 人言可畏 南市。 特务处上海站。 包括阿原在内,十几名特务垂手肃立,规规矩矩站成两排。 他们都是参与监视宁志成的行动人员。 办公桌后面,姜斌面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说道:“李峰,你先说。” 名叫李峰的特务上前一步:“五点四十分,按照预先计划,我跟着宁志成进了永安百货公司,上了电梯后,到了三楼,李健彬进来换我。然后,我从步梯下楼,到茂林大厦换阿原。六点四十五分,宁志成和李德泉从永安百货出来,站在门口聊了一会……” “什么叫聊了一会?我要准确时间!”姜斌板着脸说道。 李峰赶忙说道:“聊了一分半钟。” 频繁换人监视,可以有效避免引起被监视者的警觉。 姜斌说道:“别让我一个个点名,轮到谁,谁接着说。” 李峰退回队列。 李健斌上前一步:“我从五楼进电梯,当时,电梯里有四个人,上到六楼,我和另外三个人都下去了……” 在茶室假扮恋人的特务接着说:“我看的很清楚,他们没有交换手提箱。宁志成离开后,我跟着进了电梯,到了五楼,罗志换我……” 姜斌打断他的话头:“在茶室的时候,宁志成和李德泉都谈了些什么?” 特务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放在了办公桌上,说道:“这上面写的,就是他们的谈话内容,我都记下来了。” 姜斌拿起笔记本,粗略浏览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谈话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新人向前辈请教,仅此而已。 “他们说话,你都能听到?”姜斌问道。 特务说:“当时茶室人很少,我们相隔不算远,正常交谈,都能听到……” 接下来,宁志成乘坐黄包车返回法华镇。 在此期间,至少有三名特务暗中尾随监视,都是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批人。 姜斌详细询问了经过,仍然没有找到疑点。 房门一响,周炜龙迈步走了进来。 姜斌赶忙站起身。 周炜龙说道:“怎么样,查到问题了吗?” “暂时还没有。站长,您请坐。” 姜斌挥了挥手,示意特务们都出去。 周炜龙坐下来,随手拿过那个笔记本翻了翻,说道:“能让你听到的谈话,不会有任何价值。” 姜斌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吧。” “像铁锤这种大人物,想抓他没那么容易,一定要有耐心。” “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正常情况下,宁志成带着一大笔钱出门,必然是有所行动。哪曾想,他见了一个瓷器商人,拎着钱又回去了,行为明显不合常理。我感觉,还是在永安百货公司出了岔子。” 周炜龙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他察觉到了危险,主动取消接头?” 姜斌沉吟着:“很有可能。不过,我倒是倾向,另外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 “有宁志成的同伙,在暗中通风报信!” 周炜龙皱了皱眉:“两组人,二十多双眼睛,还都是行动队的精英骨干,竟然看不住一个宁志成?” “站长,严格意义上讲,至少有不下十几个人,宁志成都有机会和他们接触。毕竟,我们满打满算才十六个人。很简单的一个眼神,都可以让宁志成取消接头。” “那个李德泉……” “我查过了,他的背景没问题。” “他和宁志成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前并不认识。通过中间人介绍,探讨瓷器方面的知识。中间人我也查了,是宁志成暗中花钱托人,故意弄了这么一个局。我猜,共党本想声东击西,利用和李德泉见面的机会,进行反跟踪侦查。同伙示警后,宁志成这才取消了接头。” “一模一样的手提箱,这个也是提前计划好的吗?” “如果宁志成的同伙确实在现场,我相信,一模一样的手提箱,也肯定是反跟踪手段。您想,如果察觉很多人注意手提箱,这件事本身就存在破绽。当然,前提是、假设成立。” 周炜龙沉思半晌,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姜斌说道:“所以,这个才是最可怕的。就像您说的,如此严密监视下,他们是怎么传递的消息?”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盯死宁志成,你还怕他玩出花儿来吗?” “是。您说的有道理……” 姜斌随声附和。 在这件事上,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寄望余晓曼的2号计划。 …… 清晨。 徐思齐早早起床,沿着外滩公园跑了一个来回,这是在江田岛军校养成的习惯。 回到上海后,习惯也始终保持。 “号外号外,人言可畏,大明星阮绫妤服毒自杀!” “看报了看报了,阮绫妤自杀身亡,社会各界前往吊唁!” “看报了看报了,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报摊上厚厚一摞报纸,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一个前途无量的大明星,突然以自杀的方式离世,自然成了街谈巷议的轰动性新闻。 更何况,这个人是阮绫妤。 在上海电影界,阮绫妤是当之无愧的头牌。 即便是蓝蝶儿也要甘拜下风。 综合各家报纸消息,在新闸路1124弄9号住所,留下一句“人言可畏”的遗言后,阮绫妤吞服了30粒安眠药自杀。 事情的起因既简单又复杂,无外乎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徐思齐并不是很吃惊。 联想的前一晚,亲眼目睹阮绫妤的精神状态,事情似乎也早有征兆。 每个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当情绪压力到了一个临界点,真的是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 阮绫妤的死,与其说是她个人的选择,还不如说是社会属性的选择。 就像她的遗言一样:人言可畏。 除了枪和刀子,恶毒的言语也能置人于死地。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 目光随着报道内容继续阅读:上海电影界成立治丧委员会……届时,灵柩将由万国殡仪馆移往联义山庄墓地…… 第292章 送行 两天后。 傍晚。 四川北路。 冯云龙沿街慢慢走着,在街尾一间电话亭停住了脚步。 按照事先约定,五点半钟,他将通过这部公用电话和情报员“冰”接头。 如果电话被人占用,那就间隔十分钟联系一次,比如五点四十分、五点五十分、六点钟,以此类推。 四川北路一共三间公用电话亭,街尾这间所处的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僻静,使用率很低。 采用这种方式接头,徐思齐也是迫不得已。 上海地下组织接二连三的出内奸,让他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 不见面的接头显然更稳妥一些。 为了避免遭到接线员窃听,两人使用的电话都在四川北路附近,无需人工转接。 现如今,电讯技术尚不发达,只有在同一区域打电话,才可以实现直接拨号。 铃铃铃! 五点三十分,电话亭内的电话机准时响起。 冯云龙拿起电话:“喂?” “天文台说,下周有暴风雨,那批货会准时到港吗?”电话里是徐思齐的声音。 冯云龙说道:“28号下午两点钟,邮船码头接货……” 这是一个简单的临时暗号。 两人接触时间很短,徐思齐又刻意改变声音,必须通过暗号确认身份。 大约十分钟后,电话接头结束。 回到香茗居茶行,冯云龙刚要准备吃晚饭,房门一响,穆怀福推门走了进来。 名义上,两人是表兄弟关系,私下往来并无不妥。 “表哥,生意咋样?”穆怀福问道。 冯云龙说道:“坐吧,没人。” “不是说,要雇一个小伙计吗?”穆怀福拉开椅子坐下。 冯云龙说道:“没找到合适的。” “我倒是认识一个,卖烤红薯的陈伯有一个外甥……” “这件事不着急,慢慢来。找我有事吗?” “那个、见到冰了吗?” 冯云龙点了点头,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他咋说?”穆怀福急切的问道。 冯云龙看了他一眼:“怀福同志,身为一名特工人员,要明白纪律的重要性,不该问的不要问。” 穆怀福挠了挠头:“我这不是着急嘛……” 冯云龙说道:“黄雄那边有异常吗?” “一切正常。” “明天一早,安排他离开上海。” “去哪?” “杭州。” “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敌人现在盯着铁锤,绝不会对黄雄下手。另外,召集所有人手,14号那天有行动……” …… 3月14日。 清晨。 胶州路207号。 这里是英租界万国殡仪馆所在地。 今天是阮绫妤遗体下葬的日子,十二位电影界人士神色肃穆抬棺上车。 有专人打着白色横幅:阮绫妤女士丧仪。 车上矗立着阮绫妤巨幅黑白照片,鼓乐队演奏哀乐在车前开路。 灵车缓速慢行,目的地是闸北的联义山庄墓地。 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送葬队伍,无论男女老幼,都自觉的步行簇拥着灵车前行。 灵车行至途中,送行人群已达近十万人。 如果连看热闹的也包括在内,至少有二十几万人。 生前,阮绫妤被骂“水性杨花”、“无耻荡妇”,而终于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最后选择走上了绝路。 死后,却获得了空前的荣光。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充满颠覆性的人间悲剧。 就死亡而言,阮绫妤的死,想必是任何一个电影明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所以,每个人都一样,无论在何时何地,别在意冷言冷语的轻视甚至羞辱,他们只是内心龌龊的个体,代表不了大多数。 只要内心坦荡,完全可以仰头挺胸走在众人面前。 面对困境时,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活下去,未来就有一百万种可能。 …… 此时,巡捕房也接到了报告。 阮绫妤灵车所到之处,交通状况全部陷入瘫痪,街上现有的警力,根本不足以应付数十万人的聚集。 总捕房一声令下,英租界巡捕全员出动,到现场维持秩序。 到达现场后,巡捕列成两排,隔断灵车和送行人群,以免发生意外状况。 徐思齐和郑重身穿便衣,跟随在灵车后面。 身为华捕探长,当然要来坐镇指挥。 所有巡捕都知道,徐探长就在灵车附近,有事随时可以汇报请示。 郑重喃喃着说道:“阮小姐这场面,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旁边一名戴眼镜的男子叹息着说道:“唉,人死如灯灭。身后事场面再大又有什么用呢,阮小姐遇人不淑,可惜了……” 目睹街上的人山人海,徐思齐也很惊讶。 看到报纸上阮绫妤出殡的消息,他猜到现场人肯定不能少,却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不过,对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目光一瞥,在附近维持秩序的吴彦辉已然不知去向。 …… 一小时前。 永善堂香烛店。 宁志成拎着手提箱出了门。 他刚刚接到上级命令,今天上午再次和“铁锤”接头。 让人颇感纳闷的是,虽有接头暗号,但却没有具体的见面地点。 只说在胶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 宁志成也没多想。 这种情况很正常,身为上海地委书济,“铁锤”肯定会谨慎一些。 宁志成刚走没一会,余晓曼挎着菜篮子从店里出来,坐上一辆黄包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宁志成身后。 胶州路分为南北两段,南段是居民区,北段是工厂区。 万国殡仪馆位于相对偏僻的北段。 毕竟,无论在任何年代,殡葬业都不宜建在人烟稠密的居民区。 胶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有一处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 按照英租界工部局的规划,未来一年内,这里将会建成一座占地40亩的公园。 到了胶州路,车夫停下脚步,回身对车上的宁志成说道:“先生,人太多了,实在走不了了。” 宁志成下了车,一边付车钱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 “这你都不知道啊,大明星阮绫妤出殡……”车夫回答道。 宁志成哦了一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拎着手提箱跟随人群慢慢走。 时间还来得及,去早了也没用,铁锤不可能提前现身。 再有大约两百米,就是胶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 第293章 调包 阿原抻着脖子,盯着不远处的宁志成。 四周到处都是人,只要不当街杀人放火,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缓缓行驶的灵车上。 前面不远处,就是胶州路和新加坡路交叉路口。 “都不要挤,往后靠往后靠!” “说你呢,往后靠!” 巡捕们在维持秩序,其中也包括吴彦辉。 借着人群的遮挡,吴彦辉把一个小纸团塞到宁志成手里。 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一走一过,相互间没有任何交集。 看过了纸条,宁志成放缓了脚步。 路口的公园正在施工中。 若是在平时,经常会有卡车进出工地。 公园内准备修建一个人工湖,每天要运进运出十几车土方以及砂石洋灰之类的建筑材料。 今天情况特殊,赶上阮绫妤出殡,卡车都被堵在公园一侧,只能等着送葬人群缓慢通过。 工地暂时停工,工人们也难得清闲,东一个西一个,三五成群在附近看热闹。 穆怀福蹲坐卡车一侧,屁股下面垫着一个破麻袋,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 此时,姜斌也来到了胶州路。 知道了现场的情形,让他心里感到有些不安。 这么多人,万一出了纰漏,很可能会因此前功尽弃。 毕竟,负责监视宁志成的特务,只有那么二十几个人。 若是在平时,二十几个人足够用,甚至可以轮换着近距离监视。 今天不一样,在多达十几万人的“掩护”下,宁志成完全有机会脱身——假如他有察觉到危险的话。 此时,宁志成放下手提箱,在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几个铜板,向街边兜售香烟的烟贩买了一包烟。 看到这一幕,姜斌不禁皱起了眉头。 手提箱内装着一大笔钱,他怎么敢随意把箱子放在地上呢? 难道不应该是包不离手吗? 远远看见穆怀福拎着麻袋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姜斌脑中灵光一现,赶忙吩咐道:“快,抓住那个拿着麻袋的工人!” 六七个特务追了上去。 姜斌心中猜测,手提箱很可能被调包了,麻袋里棱角分明,看着很像是一只手提箱。 十几分钟后,特务拎着空麻袋和一件脏兮兮的短褂子跑了回来。 这都是穆怀福的东西, 在人群里,他快速丢弃衣服和麻袋,就等于改变了基本特征。 他的黄包车停在巷子里,有负责接应的同志等在这,把手提箱塞到车座下面,两人一个坐车,一个拉车,堂而皇之的安全撤离。 姜斌抓过麻袋,狠狠摔在地上。 事情很明显,共党早就察觉到了危险,借着阮绫妤出殡的机会,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只凭特务处的两组人,想要在十几万人里面盯住一个人,确实有难度。 姜斌很懊恼,阮绫妤出殡对监视造成影响,共党能利用这个机会,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他现在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打击自信心。 阿原快步走了过来:“队长,宁志成不见了!” 刚刚特务都去抓穆怀福,给了宁志成脱身的机会。 姜斌冷着脸说道:“跑了?哪有那么容易,他跑不了!” ———— ps:很抱歉,这么久没更新。 主要是没精力双开,只能暂停这本。 老铁可以保证的是,即便没有多少读者,本书也绝不会太监,但是剧情进度会加快。 本书首发起点,所以把这段话发在章节里,免得其他网站读者看不到。 好了,话不多说,更新继续! 第294章 不设防的城 甩掉了跟踪,宁志成三转两转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里有一家大烟馆。 按照撤退计划,从大烟馆后门离开,直接赶奔十六铺码头,乘船离开上海。 特务处即便有所察觉,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计划很简单,却很实用。 国民正府实施了最严禁毒令,大烟馆只能转入地下经营。 巷子里的大烟馆也一样,从外表看只是一处普通民宅,房门紧闭,想要进去必须有熟人介绍。 来到房门前,宁志成伸手敲门。 过了一会,门内有人问道:“是哪个?” “侯三介绍我来的。”宁志成回答道。 侯三是一个大烟鬼,经常光顾这家大烟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门内露出一个叼着半截香烟、圆乎乎的脑袋。 圆脑袋上下打量了宁志成一会,侧过了身子,说道:“进来吧。” 宁志成迈步正要往门里迈,余晓曼从墙角转了出来,说道:“志成,你要去哪里?” 宁志成吃了一惊。 吴彦辉传递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的很清楚,余晓曼是内奸! 圆脑袋等的有点不耐烦,对宁志成说道:“嗳,快着点啊,你到底进不进?” 还没等宁志成回答,余晓曼抢先说道:“他有事,不进了。” “瞎耽误工夫!” 圆脑袋扔下一句抱怨,咣当一声关上房门。 宁志成的手,慢慢摸向了腰间。 他腰里暗藏一把匕首。 “别动!” 余晓曼低声喝道。 她的手上,倏忽间多了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宁志成。 两个人朝夕相处,彼此间太熟悉了。 所不同的是,包括特长短板甚至是生活习性,在余晓曼面前,宁志成犹如一座不设防的城。 而余晓曼恰恰相反,她平时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只是刻意伪装的一面。 两相对比之下,余晓曼显然占了先机。 对宁志成来说,想要甩掉余晓曼的跟踪,确实存在一定难度。 宁志成看了余晓曼一会,说道:“怪不得,你要我把枪找出来,原来你早有预谋。” 余晓曼说道:“志成,跟我回去。你放心,有我在,什么事都没有。” 宁志成冷笑道:“你想让我当叛徒?” 趁着余晓曼稍有懈怠,他猛然掏出匕首,扬手扔了过去。 匕首一脱手,转身就往回跑。 他这是在赌。 赌余晓曼枪法不准! 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从来没见过余晓曼摸过枪。 余晓曼知道,要是让宁志成跑了,再想抓到他几乎不可能了。 她咬了咬牙,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射出了枪膛。 宁志成如遭重击,踉跄着跑几步,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余晓曼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人心都是肉长的,杀死一个熟人,尤其是一个认识多年、相处融洽的熟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正要过去查看宁志成的情况,耳中忽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这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余晓曼本能一低头。 砰! 枪声响起,子弹擦着余晓曼头发飞了过去。 余晓曼吓出一身冷汗,赶忙闪身躲进墙角。 对方也藏在暗处,两人各自又开了一枪。 特务处的人迟迟未到,余晓曼不敢继续待下去,贴着墙边溜之大吉。 又过了一会,徐思齐从暗处走出来,匆匆离开了现场。 他知道,等在大烟馆后门接应的同志,很快就能赶过来…… ———— ps:这两章字数很少,主要是太久没写了,找找状态。 第295章 提亲 一个月后。 霞飞路顾公馆。 在丫鬟小翠的引领下,一名身穿水绿色旗袍中年女人进了会客厅。 顾太太起身相迎。 女人紧走几步,亲亲热热拉着顾太太的手,说道:“哎呦,顾太太,听说你病了,我这心里惦记的不得了,赶上最近家里事情多,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就赶忙着过来探望你。” “谢谢关心。李太太,快请坐。”顾太太很客气。 来人是市政厅秘书处李处长的太太。 当初,顾倾城能进入秘书处,李处长也出了一份力。 落座之后,李太太满脸关切之色,说道:“顾太太,身子好些了吗?我跟你讲哦,前几天我去医院,伤风感冒的病人可多呢,最近天气不太好,可不要贪凉开窗睡觉,很容易着凉的。” 顾太太点了点头:“年岁大了,确实应该注意。” “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主要是心火太盛……” “看的是中医吧?” “是啊。” “不行的了,中医疗效太慢,中药汤也太难喝了。要我说啊,最好还是看西医,一粒小药片片,就能治好病。圣玛利亚医院我有朋友的,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谢谢。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东拉西扯了一通,李太太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说道:“玲珑还好吧?” “还好。” “顾太太,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件好事情。” “………” “明说了吧,我是来提亲的。” “提亲?” “对呀。” “给哪个提亲?” 李太太噗嗤一笑:“顾太太,你糊涂了呀,你家里有几个姑娘?” “你要给倾城提亲?”顾太太脱口而出。 李太太格格笑道:“我要是敢给倾城提亲,您那位探长女婿,还不找我拼命呀。” 顾太太掩饰的笑了笑:“哦,我是想说……你要给玲珑提亲吗?” 李太太笑道:“做母亲的是这个样子了,我家那四个小家伙,当着他们的面,我也经常叫错名字。顾太太,你放心好了,我可以保证的是,男方的各方面条件,肯定和顾公馆门当户对。” 顾太太有苦难言。 家里这个根本不是玲珑,怎么可能答应别人的提亲呢。 对这位李太太,还不好一口生硬拒绝。 毕竟,这是玲珑顶头上司的太太,面子该给还是要给的。 李太太说道:“说起来,提亲的也不是外人,杭州保安处宣处长的表侄,名叫宣文远。玲珑小姐在杭州学习的时候,宣文远对玲珑一见倾心,若不是工作上的关系,他也早就托人提亲了……” 杭州保安处宣处长,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宣处长父亲和蒋委园长交情莫逆,宣、蒋两家属于世交,委园长对宣处长也以子侄相称。 宣处长和建丰多有来往,建丰去苏廉之前,两人经常在一起出入各种场合。 一二八事变时,宣处长担任过88师参谋长。 四一二清党,正府大肆逮捕共党,宣处长年轻气盛,不满国党排除异己的做法,愤然离开了军队。 当然,经过几年的历练,思想日渐成熟,他早已经不再愤怒。 李太太继续说道:“现如今,宣文远调来了上海,在教育局担任政治部主任,他才26岁,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听到这番对话,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小翠,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会客厅,匆忙跑到楼上。 此刻,顾倾城坐在房间内,聚精会神的翻阅一本小说。 整天窝在家里,反而能静下心看书。 房门咣当一声打开,小翠风风火火走进来,嘴里一迭声的嚷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第296章 这本断更太久了,写作思路已经支离破碎,加上女主设定的硬伤,作者最终还是决定完结本书。 未完的剧情,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新书里。 作者很快会发新书,有了两本书的失败经历,希望自己能写出更“成熟”的作品,以回馈一直默默支持老铁的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