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新势力:辽东我称王》 第一章 百日征辽 公元238年正月,辽东郡襄平。 准确的说,辽东整个区域,称之为燕国比较合适。 史书上将魏蜀吴的割据之势合称三国,实际上介于魏吴两国之间还有一个反复横跳的燕王公孙渊,时而依附曹魏,时而依附孙吴。 这个燕国很少被史书提及的原因就在于,在公元238年也就是魏国景初二年,曹睿任命司马懿征辽东,七个月后,这个国家就不复存在了。 历史上,司马懿百日征辽,以三个月的时间攻灭了辽东势力的公孙渊家族,斩首一万人,筑为京观,以彰功绩。 什么是京观? 就是敌军的几千个人头全部砍下来,在地上堆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金字塔,砌着封土黏泥的古代行为艺术巅峰。 公孙修想到九个月后,自己和老父亲公孙渊身首异处的“合葬”,感觉天都要塌了。 穿越后即是燕王世子,这算是顶配吧? 如果不出意外等公孙渊嗝屁了,自己就是下一任燕王。 可是,燕国已经快没有以后了。 军事机议处。 公孙渊愁容满面,帐下的大将卑衍、杨祚与其商讨如何抵御司马懿的策略。 卑衍是个鲜卑人,体型壮硕,双目有神,在地图上一指,沉声道:“末将愿领军屯于辽隧,围堑二十余里,誓死抵抗司马懿的魏军。” 杨祚相貌儒雅,身长八尺,有儒将的风格,当即也赞同他的看法:“魏军远道而来,是疲惫之师,我们以逸待劳,与其决战,可解辽东之围。” 公孙渊捋须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一旁的公孙修心想再不开口,咱爷俩就被迫“行为艺术”了,当即起身:“父亲,孩儿不同意此策。” 公孙渊一愣:“这是为何?” “司马懿决非常人,我们守城抗敌,实在是下下之策,这给了魏军包抄合围的机会。” 公孙修理清思路,正色道:“据我所知,司马懿向魏国皇帝曹睿表明: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听到这里,公孙渊怒不可遏,连桌子都给揭了,怒道:“这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哼,攻百日?也就是说,司马老儿三个月内,便能将我等尽数歼灭么?我辽东有山溪之天险,司马懿虽不失为一代名将,可也不见得入得了辽东,便是当年的曹操,也没能吞下辽东。” 公孙修心想你们当真不知道司马懿的恐怖之处么?百日征辽也是军事史上的一大奇迹了,连忙劝解道:“父亲切勿动怒,司马懿虽是自负,可也有真才实学,蜀国的诸葛亮六出祁山,被司马懿阻挡于陇西之外,寸功难进。而且擅长长途奔袭,用兵老道,仅以十六天破上庸,斩孟达,此人阴险至极,我等不应当轻视。” 公孙渊沉默下来。 确实,司马懿作为魏国的名将之一,非同凡响,除了四年前病死五丈原的诸葛亮,真的很难说谁能在他的手中讨得便宜。 杨祚沉吟少许,道:“世子有何高见,不妨一述。” 有读过三国的,基本都明白司马懿征辽东的高明之处,也算得上着名的军事奇迹之一。 目前司马懿的四万大军已出动,三个月后抵达辽东,长途奔袭4000里,从双方的军力来说,并不占优。 辽东燕国的兵力算上可动用的步骑大军,以及从各族征调的兵力,大抵有十万之众,兵力是司马懿的两倍以上。 可仔细一算,辽东并无十万大军,整个辽东也才三十几万人口,按十抽一的兵民比来算,辽东只有三万可战之兵,其他的大多是征调修筑工事、或者押运粮食的民夫。 最主要还是在战略上,否则不可能败得如此之快。 公孙修考虑了一会儿,谨言慎行道:“我觉得不能给司马懿机会。易地而处,从司马懿的角度来看,口头上说他想以百日征服辽东,实际上他也只有百日的时间。四万大军孤军深入,冒着被我们围剿、绝粮道的风险,他如不能在三个月内取胜,除了撤兵外,也别无所求。故此,我们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司马懿想来辽东,我们便引他往里走,愈是深入,他愈是危险,只待粮道断绝,必死无疑。” 公孙渊愕然不已:“依你所言,弃城而逃反倒是上策?” “那是自然。司马懿都下了百日之言,如果真的攻到襄平,以此人的残忍和不体恤兵民的用兵,就算四万大军全战死于城下,他也毫不犹豫。那我们又何必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公孙修前思后想,拖延战线,以及战争时间,是最大的生存空间。 嘴上说“往百日”,从洛阳到辽东,将近4000里的行程,司马懿每日行进最多30里,真正进入辽东境内最起码也要五个月的时间。 公孙渊听后倒有几分赞成,可仍觉不够妥当,朗声道:“我已遣使东吴,让孙权派兵支援,以解燃眉之急。” 他登时无语,心想孙权后来确实派兵支援了,可援军赶到已是明年的三月,咱爷俩的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这里不得不说公孙渊的脾性,历史评价其反复无常,经常是投靠后反叛,六年前便因为投靠曹魏而杀了孙权派来的使者,这一次的求援必然无果。 原因无他,一是前恨未消,旧债难偿。 二是东吴地处偏远,只能海路相迎,倘若出兵辽东也是孤军深入的结果,进入曹魏的地界进又不得进,退也不得退,孙权老谋深算,不会冒这一险。最多口头上义正言辞的出兵援助,实则作壁上观,倘若公孙渊真的能击败魏军,吴军自然会出兵,这就实现前面口头的承诺,仁义播于四海;如若不胜不败,出兵捡漏也不是不可以,倘若真的输了,那也没必要折腾了。 基于这两个原因,要先把这场仗打出优势,才能撑到东吴出兵的阶段。 接着的一个机遇是:曹睿命不久矣。 魏国除了曹操本人之外,曹丕、曹睿都不是长寿的主儿。按照历史的记载,明年的正月曹睿病死,如能将辽东之战撑到明年开春,作为托孤大臣的司马懿肯定要回师魏国,说不定还能趁机劫掠北边,割据更大的势力范围。 公孙渊眼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有如此见地,做父亲的也是心满意足,连连点头:“此计甚好,说不得司马懿已摸清了本王的心思,哼!谅他算无遗策,也决想不到我们会出这样一招。” 第二章 建设攻防 公孙修参与了辽东政事,第二步便是将鲜卑各族编入军中。 辽东毕竟被公孙一族经略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不仅培养出大量的军队,更将鲜卑、乌桓残部融入军中,以此巩固自身的势力。 公孙修按照惯例检阅军队,准备翻身上马,却发现不知道如何下脚,最后还是在身旁小卒的帮助下,才爬上了马背。 他用双腿夹住马腹,那马儿轻轻一动,两腿夹不住了,整个人直接掉了下来,小卒急忙托住公孙修,忙道:“世子,要不就别骑马了?” “没什么大碍,我还得可以骑马的。” 公孙修凭借记忆坐稳马背,握着缰绳,策马绕了一大圈。 整个辽东传闻司马懿即将到来,拼命的修筑工事,有垒高城墙、加固擂石的。 他站在城墙上,望向城下,皱眉道:“敌军攻城,一般是怎么攻的?” 杨祚一愣,随即道:“大多采取云梯,或者炮石机等大型的利器不可。我已命人加紧赶制。”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懿轻军急行,必不可能携带如此大型的攻城利器,如他亲临,可能是先制作攻城的武器。” “那是自然。” 杨祚道:“一路上人吃马嚼的,耗费极大,炮石机笨重无比,不能携带,只能现场制作。” “炮石机的发射距离,大约是多远?” “最轻的石块,大抵有三百步远。” 公孙修点了点头:“三百步?那我们就造个能及六百步到七百步的利器,他打不到我们,我们却打得到他们。” 杨祚苦笑不已:“天底下哪有及七百步远的兵器?” 炮石机是利用杠杆原理的配重,以十几丈长的棒梢末端绑上石块,在砍断绳索的时候弹射,借着巨力将三十斤重的石块投出三百步的距离。 公孙修望着宽敞的城楼,笑道:“当然有,只要我设计一样物事,目前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让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待敌军抵达,必可阻司马懿于城下。” 杨祚将信将疑,可毕竟是燕王的儿子,该听的还是要听,辽东百姓有四万户,三十几万人口,要制造军械有大批的人马可以征调。 —— 伴海道。 绵延不绝的魏军冒着风尘开拔,旌旗遮天蔽日,马蹄所扬起的尘土如黄龙般席卷长空。 坐在马背上的老者仙风道骨,留着五络长须,眼神顾盼之间,若鹰若狼,其身边的将领胡遵、牛金二人均觉胆寒,不敢出声。 时年五十九岁的司马懿拨转马头,对身旁的胡遵说道:“命士卒扔下一切无关紧要的沉重包袱,全力赶路。” 胡遵点了点头,说道:“回太尉,都已卸下不必要的物资,渡过辽水,辽隧近在眼前。” 牛金道:“太尉,辽隧必然是重兵把守,不如我们出兵强攻,无须多久,便可将其攻下。” 司马懿轻笑一声,大有不屑之色:“为将者避实就虚,才是用兵之道。以公孙渊的心智,定是在辽隧驻扎燕军主力等候我的到来。料定我等疲惫之师,星夜兼程,必不可久持。” 每日行进30里,魏军疲乏困顿,但却没有出现大量的伤病、减员、水土不服等问题,魏军基本上还算完整,只是辽东地方恶劣,到处是沼泽地跟险滩,仍是中途减员了几千人。 牛金道:“太尉的意思是,不可强攻么?” 司马懿淡淡道:“攻辽隧不可实攻,引一偏师佯装进攻试探,若燕军主力倘若蛰伏在辽隧,实则调集兵力实攻襄平,公孙渊惊慌失措之下,必会选择与我军决战,生擒如掌上观文。” 牛金、胡遵二人心悦诚服,对司马懿的老谋深算佩服不已。 司马懿抬头望着天空,叹道:“只希望战事早日结束。” 自诸葛亮病逝,蜀国停下将近四年时间的北伐。公孙渊反叛自立,威胁魏国的边境,迫于蜀、吴两国的虎视眈眈,一直没能腾出手。 现如今机会成熟,曹睿认为自登基以来,没有一件事足以载入史书,便把司马懿自长安调到洛阳,率步骑四万众,征服辽东以示天威。 作为三朝元老,司马懿已然成为除曹氏宗亲之外,最受倚重的老臣,否则也不会五十九岁的高龄远征辽东了。 —— 辽隧城中,在公孙修的指导下,工匠完成了一台床子弩。 他当然不是什么机械大师,完全是见过北宋床子弩的造型,双手连画带比的讲解,由工匠去一步一步地落实到位。 床子弩上置三张弓,两正一反,前二弓为正,后弓为反,互为盘绞。其箭几乎跟长矛无甚区别,非人力所能拽动此弓,而是利用绞盘拉动弓弦,需要同时由三人来操作。 杨祚好奇不已:“世子,这是如何使用的,当真能毙敌于七百步之外么?” 公孙修笑道:“一试便知。” 寻来空旷的环境,两名士兵转动绞盘,将三张硬弓完全拉开,另一名士兵将巨大的橛子箭扣上。 三人同时用手拍在床子弩上,“崩”的一声大响,橛子箭去势如同流星,一举飞跃一百步、二百步、三百步——力道几乎没有减弱的趋势,直飞了七百步远,重重地插在土墙上。 杨祚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这个弓也太厉害了,别说是鲁缟,便是敌军人马俱甲,也会被一箭穿心。” 弓箭手的射程在两百步,重型攻城武器的炮石机在三百步开外,而这重量仅有百来斤的床子弩,调整位置和携带方面,所能及达七百步。 公孙修笑道:“这还不算,还有更猛的。” 又让三名士兵将床子弩向前推进了三百步,接连向土墙发射橛子箭,近距离发射,入墙更深得几寸。一口气对着土墙胡乱射了二十几支橛子箭,土墙便如同刺猬一般。 杨祚瞧不出什么,疑惑的望向世子,公孙修走近土墙,用脚踩住了插在土墙的橛子箭,借势抓住上方的橛子箭,三下五除以二爬到半空中,在轻轻地跳了下来,笑道:“如若攻城时,这便是最好的梯子。” 杨祚又惊又喜:“此等神物,当真是巧夺天工,若是用来守城或者攻城,无往不利。” 公孙修研制这第一架床子驽,花费近一个月的精心打磨,六次试用才完成。 然而后期就不复杂了,图纸已研究完毕,工匠可投入大量生产,三十名工匠两天可产出一架床子弩。据此推算,等到司马懿兵临辽隧城下,便有七十架床子弩摆在城头迎接他的到来。 第三章 声东击西 魏军度过辽水,驻扎下寨离辽隧五十里外的位置。 司马懿坐立于军帐中,交给牛金一枝令箭,沉声道:“你自取一军领三千轻骑,把我魏军的旗帜多带些,大张旗鼓的四处列张,在辽隧城前后左右的山林中穿梭,做佯攻之状,诱他们出城追击,引至东南一面,知道么?” 牛金点头应是,快步走出营帐。 司马懿又面向胡遵,道:“你我则等待燕军主力被牵引开后,由北端渡河,直奔襄平城,生擒公孙渊。” 胡遵点头称善,笑道:“燕军主力掉在辽隧,我们直奔襄平城,杨祚所率的主力必弃辽隧以救襄平,这一招不仅兼得引蛇出洞,还有围魏救赵之谋。” 司马懿为人阴险狡诈,深谙声东击西之策,当年为擒孟达,先修书好言劝解,让孟达陷入两难之地,同时星夜兼程,不顾疲累致死的士卒不断增加,抵达后又仅用十六天生擒孟达。 堪称三国第一闪电战以及战略心理大师。 他淡淡一笑:“除诸葛亮之外,无人值得老夫费心劳神。公孙渊一介匹夫,反复小人,不足为患。” 辽隧城下,牛金引领三千人在城下骚扰辱骂,旌旗藏匿于山林中若隐若现,好似千军万马。 牛金大声道:“公孙渊及以下反贼,出城领死,与我决一死战。” 只见城头上方,杨祚探出头来,以手抚女墙,冷笑一声:“阁下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牛金脸现傲色:“你们不过是缩头乌龟罢了,有何恩惠打听我的名字?太尉命我率人前来同你们会猎,生擒公孙渊者免死。” 杨祚嗤笑一声:“燕王受及天恩,岂是你这粗鄙之人可以直呼名讳的?” 牛金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公孙渊不服王化,窃居神器,小小的辽东自立为王,尔等不知悔改,偏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魏国师出有名,不惜横跨千里讨伐,为的是国家安定。你呢,不过是为一己之私。” 杨祚的身后是三十架床子弩,此时都在燕军士兵有序的装填橛子箭,不约而同的瞄准了城下的牛金。 他低声询问身边的燕军伍夫长,说道:“到七百步了么?” “到了,随时可以发射。” 伍夫长吩咐众人调整角度,床子弩的一端从女墙悄悄探出,同时对准了牛金。 杨祚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暗想世子发明的这个床子弩一经问世,便是射杀魏国后将军为奇功啊。 当即点头道:“发射。” 牛金正在城下提枪怒斥,大义言言,试图引杨祚主力出城。 突然,他就瞧见城楼的女墙箭楼口探出来一支又一支的巨大箭镞,与长矛粗细毫无分别。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杨祚的一声“发射”,三十支橛子箭自城头飞落,牛金瞪大了眼睛,连逃都来不及逃,便同身旁的十名亲兵被射了个正着。 牛金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口上插着的橛子箭,至死他也不能明白,这是如何能射出七百步之外的。 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仰天倒了下来。 “这——” 兵临城下,两军交战的阵前,前锋当场被强弩射杀,魏军登时群龙无首,上下大乱。 杨祚立即下令开城,掩杀魏军。 城门打开,五千燕军步骑冲出,魏军军心大乱,争相掉头逃跑,纷纷丢下旌旗,没命价的狂奔。 燕军从后面追击,羽箭飞射,全体魏军的后背都成了活靶子。 辽水北端。 司马懿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探子回来只报:“太尉,燕军主力已从辽隧城出来。” 他哦了一声,露出笑容:“燕军主力引向东南,现在即刻从北端渡河,直奔襄平。” 胡遵立即起身站起,命令大寨拔营。 辽水之北,司马懿已暗中布置,通过征调、明抢、赶制等方式做了百艘小船。他可没时间制造大型战船,战机稍纵即逝,趁着防线空虚,趁机度过。 司马懿立于渡口,眼看着百艘小船自对岸来回往返,将魏军一船又一船的运过对岸。他脸色平静道:“太慢了,每艘小船只乘十人,轻便简行,先占领对岸再说。” 百艘小船来回六七次,已先将五千名魏军运送至对岸,不料便在这时,对岸的漫山遍野旌旗遮天蔽日,如潮水般的燕军冒了出来。 司马懿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主力不是调走了么?” 胡遵兀自反应不过来,有些讶然:“当真不可思议,怎会如此?后将军明明已将燕军主力引向东南方向。” 燕军窜出来足有二万步骑,公孙修跟卑衍策马出来。 燕军围水列阵,弓箭手前后蹲成七排,将先行渡河的五千魏军团团围住。 司马懿脸上变色:“快把对岸的魏军接回来,快!”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五千魏军三面皆是燕军,身后是急湍的辽水,可谓是腹背受敌。 公孙修早就料到司马懿会以佯攻之势,将主力部队引出辽隧,趁机北端渡水。谅他兵法谋略震古烁今,也想不到他是开了上帝视角的。 “放箭,给我射!” 公孙修立马阵前,隔着数百丈宽的辽水,似乎瞧见了对岸中军大麾下的司马懿,心肠硬了起来:“不好意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的人头筑京观了。” 前后七排弓箭手一轮齐射,羽箭似如牛毛细雨落下,五千魏军有的挺起盾牌挡下,有的闷头冲杀,更有胆小的扑入辽水,为水流所卷走,溺死一大片。 一时间,辽水由浊转红,飘满了魏军的尸首。 五千魏军伤亡三千有余,余下的两千兵卒没有勇气再战,丢下兵器投降。 公孙修本着“缴械不杀”的原则,对卑衍道:“俘虏全部扣下来。” 卑衍一颗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连声道:“是,是。” 百艘小船根本来不及救援,漂泊在辽水上,眼睁睁的看着士卒战死、沦为俘虏。 胡遵脸色大变,颤声道:“太尉,这——末将愿提兵到对岸跟燕军厮杀。” “不必了,燕军占据优势,攻过去也是白白的增添伤亡,于事无补。” 司马懿摆了摆手,遥望对岸,他毕竟年事已高,视线有些模糊,瞧不清对岸是谁的旗帜,询问道:“对岸的统帅是谁?” 胡遵道:“从旌旗上看,是公孙渊的儿子,公孙修。” 司马懿起身站起,淡淡道:“此人多大年纪?” 胡遵一愣,说道:“公孙渊四十上下,想来他的儿子也就是弱冠之龄。” “了不起,居然能看穿我的声东击西之策,反将老夫一军。” 司马懿颇为感慨,摆了摆手,“也罢,折损了几千兵马,算不得什么。老夫原以为对手是公孙渊,没想到区区一个黄口孺子,竟有如此能耐,先行撤军吧。” 胡遵一愣:“太尉,咱们不反攻么?” 司马懿摇头道:“我军接连受挫,锐气已丧,燕军列水为阵,可击我军于半渡之间,此时反攻,与送死何异?先行撤军,安营扎寨。” 胡遵立即传达撤退的命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擂鼓大震,鸣金收兵。 公孙修遥看司马懿鸣金收兵,心情激动不已,大声喊道:“司马老儿,你怎么跑了?” 可这一声传不了多远,他就上气不接下气。 卑衍道:“世子,若想让魏军听到,由传令兵同时放声大喊即可,否则隔着几百丈是传不过去的。” 公孙修登时醒悟过来,尴尬一笑,对卑衍低声嘱咐:“你让几百个嗓门大的士卒同时喊几声——” 魏军闷头撤退,司马懿神色平静的躺在大车中,突然便听得后方的燕军隔水大喊,隐隐约约的传来,接着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太尉慢走,巾帼妇人之饰尚未取走。” 魏国青龙二年,诸葛亮第五次北伐中原跟司马懿相持,司马懿选择避而不战,诸葛亮没能取得两军相争的战机,命使者送了一套女装给司马懿,嘲笑其不敢应战。 胡遵脸上变色,这话可当真是打了司马懿的脸,他偷偷望向司马懿的脸色,却见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渗人的笑容。 司马懿仰天大笑,笑声殊无喜悦之意,只把胡遵吓得战战兢兢,深知太尉城府极深,且喜怒不行于色,愈是生气,愈是满面笑容。 司马懿笑完后,神色收敛:“辽东有此人物,待老夫攻破襄平,必屠尽公孙氏满门。” 第四章 潜龙勿用 次日,辽隧城。 床子弩伏于城头,出其不意的射死了魏国后将军牛金,杨祚所率的燕军更是将魏军掩杀在东南一带,俘虏近千人。 又在辽水的北端布防,把试图渡河的司马懿给击退,将其五千魏军歼灭了近一半,俘虏一半。 此战俘虏三千余人,大获全胜,司马懿仅仅一日损失八千兵力,可谓之出师不利。 杨祚跟卑衍都开心不已,均道:“若不是世子出谋划策,末将等人真的挡不住司马懿的进攻。司马懿号称神出鬼没,偷渡辽水的位置却让世子算得一清二楚,趁势半渡而击之。” 他谦虚一笑:“此战皆依赖将士用命,奋勇冲锋,我的作用并不大。” “世子当真是谦虚了。” 卑衍感慨万千,抚掌叹道:“倘若司马懿得逞,辽东四万户、三十几万人皆作废土,此时辽水早已尸横遍野。” 公孙修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摇头道:“现在高兴得太早了,司马懿虽损兵折将,并未伤及根本,且不说魏国有三四百万的人口,若司马懿真想调集兵力引至辽东,增援兵力源源不绝。而我军只有三万余人,除了负隅顽抗,没有其他路可走。” 杨祚清醒一下子过来,只道:“世子说得极是。辽东得以经略五十载,便是借山川沼泽之险,魏国出兵远道而来,运粮派兵皆是不易,往年都已招抚为主,这两年却直接发兵辽东,试图肃清。” 公孙修心想这还不是老爹公孙渊干的好事?在魏国和东吴两国之间举棋不定,接受魏国的招抚,也要东吴的受封,就跟小寡妇同时敲两家老光棍的门似的,任谁瞧了都不顺眼。 “司马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记住。” 他左思右想,考虑了多方面的问题,要想全歼司马懿,简直痴人说梦,更别提魏国幅员辽阔,只要曹睿下令征调,又能给司马懿派来大量军队。 反观辽东的三十几万人口,竟有三万兵马,兵民比是十比一,十口人中有一人充军,已达到极限的穷兵黩武,相当于辽东全部的成年男子都来迎战司马懿一人。 杨祚道:“不如趁魏军扎营未稳,引兵攻之?” 公孙修眉头一皱,摇头道:“司马懿早有准备,我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此人足以和蜀国孔明不相上下,自从孔明死后,司马懿当世第一。” 杨祚说道:“世子有何见地,不妨直言。” “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 他只说出这十四个字,认真道:“我军不可出现大幅减员,城若守不住就撤离,无须死战。我辽东人虽不多,胜在是产马之地,全军皆已骑兵装甲,来去自如,若是沦为守城,反倒是下策。” 辽东唯一的好处,就是养马之地,常年盛产马匹,是魏蜀吴三国都眼红的地方。东吴的孙权就经常偷偷地跟公孙渊交易马匹。 公孙修已命人赶制马镫,做好准备,将清一色的装配骑兵,大大的解放士卒的双手,战力提升数倍。 床子弩用于攻城和守城都是利器,袭杀牛金这个后将军完全是偷袭做到的,现在床子弩的事已经传开了,司马懿可不会傻傻地立于阵前当活靶子被射死。 “牛金的人头呢?”公孙修突然问道。 杨祚道:“已斩首装入盒中,准备传送襄平,由燕王过目。” 公孙修摇头道:“父王知道了就行,不必送到襄平,即刻安排船只,将牛金人头送到东吴孙权手中。” 杨祚一愣:“这是为何?” 公孙修道:“孙权若是知道我们跟司马懿小战大捷,料定有利可图,便会从东吴出兵,或许可以拉拢为盟友。” 杨祚苦笑道:“万一不当盟友,把我们当敌人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权存这样的心思,也无可厚非。可我有一计,让东吴引兵解辽东之围,与我等结盟,共同围剿魏军。” 公孙修哈哈一笑,当即传唤军中的文簿,由他一边念,文簿一边记下。修书完毕后,引十名士卒乘快船由辽东半岛进发,走海路直抵南下江东。 —— 魏军大营。 司马懿脸色阴郁地望着地上的无头尸首,沉声道:“这是牛金的尸首?” “是的,后将军提兵至襄平城下,误中了敌军的箭镞——” 胡遵无奈地说,“昨日兵荒马乱,探子没能及时传报战场的如实军情,看到后将军率领的部队大溃逃,以为成功的引诱了对方的主力向东南,却不知——主力藏匿于辽水的北端。” 司马懿望着无头尸首插着的巨大箭镞,皱眉道:“是燕军把尸体送过来的?” 胡遵汗如浆出,战战兢兢地道:“是的……是燕军送过来的,还捎带了一句话,说——” “说什么?” “说群龙无首,鼠辈无头。” 司马懿怒极反笑,这次不仅损失八千人马,还折损一员后将军。牛金出入跟着司马懿征讨蜀汉,不曾想却在辽东的小小一战中丧命。 他伸手拔出箭镞,叹道:“此箭又沉又重,后将军是爬到对方城下一步之遥被射死的?” 胡遵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颤声道:“那倒不是,据我们逮住活着的逃兵口中得知,燕军在城头设置了一门射程极远的床驽,后将军立于七百步外,本来这距离是安全的,不曾想竟隔着七百步被射杀,当真是——匪夷所思。” 司马懿一愣,“辽东地处偏僻,竟有此等利器?难不成是诸葛连弩?不对,诸葛连弩,只一矢十发,所及却没有七百步的射程。” 胡遵苦笑道:“是啊,也不知是从何弄来的,有人谣传是公孙渊之子,公孙修造出来的。” “又是他?” 司马懿平生大小数百战,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情况,此人不仅兵法韬略、奇技淫巧都跟诸葛亮极为相似,这让他笑了出来:“不意天下间又出此等人物。” 胡遵一愣,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说懵了:“太尉此言何意?” 司马懿在军帐中踱步,捋须道:“此人非同凡响,只可惜生在辽东。辽东弹丸小国,公孙氏趁北方不稳经略五十载,方有今日。你看昔年的诸葛亮,虽有大才,蜀国偏安一隅,国力不逮,六出祁山寸功未建,五丈原抱憾而亡,此乃谓之时也,运也,命也。” 胡遵大为认同,说道:“公孙修倾尽辽东兵力,来迎战我军,此战若溃,一败到底。我魏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用耗也耗到辽东、蜀汉、东吴灭亡。” “不错。” 司马懿道:“先安营扎寨,驻好边防,防止燕军趁夜劫寨。等休整几日后,再行出兵。” 胡遵点头称是,说道:“是。” 第五章 骚扰粮道 辽东共有四郡,都处于公孙家族的势力范围之中。 位于辽东半岛的辽东郡、从朝鲜半岛北部迁徙至辽河平原北部的玄菟郡,以及位于朝鲜半岛东南海岸的乐浪、带方两郡。 可以说,没有把握就不进行决战,整个辽东还算是有一定的战略纵深,毕竟魏军远道而来就走了几千里,再往里边跑,更能把魏军的战线拉长。 拖到冬天或者明年开春,以待时变。 为此,公孙修要解决的是即将到来的河讯暴涨。他调集民力在襄平疏通河流、扩充河道,城中也挖好了引流的水道,免得河讯暴涨,给了魏军可乘之机。 历史上,七月河讯暴涨,水位攀升,把燕军和魏军都给淹了。水淹得平地水深九尺,把襄平围得水泄不通,而魏军的运粮船能直接在水里跑,这也是辽东败得极快的原因。 为此,他征调辽东百姓修理河道,该分流的分流,保证七月暴雨来临前,整个襄平城安然无恙。 不仅如此,为防止断粮,也提前五个月的时间筹集粮草,避免上演围城后人吃人的景象。 事实上,公孙渊也确实囤积了充足的粮草,最后被围的无粮可吃人相食的根源,是中了司马懿的声东击西之计,把辽隧的主力部队未携带辎重就引入了襄平,原来充足的粮食一下子就不够吃了。 燕军在辽水沿岸设置布防,与司马懿隔河相望。 公孙修完全想不到司马懿的下一步会做什么,想不通就不去做,巩固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辽水沿岸望了许久,卑衍率领亲军近前,沉声道:“世子,已发现魏军的粮道。” 公孙修心念一动:“是在海上么?” 卑衍点了点头:“世子明鉴,魏军的粮道是从辽口进来的。” 司马懿的进军路线是由傍海道,经孤竹、碣石等地而来,从地图上看,是几乎贴着沿海杀奔辽东的。 走傍海道路途凶险万分,是进入辽东的捷径道路。 公元207年,曹操北征乌桓之际,进军路线不走傍海道,而是走更加遥远的卢龙道。虽说卢龙道比较好走,可也凶险万分,曹操的大军险些因缺粮缺水全军覆没,几百里都是荒无人烟的赤地,凿地二十丈都没有水源出来。 有这些天然的屏障,辽东才得以独立于中原之外。 公孙修听到粮道是从辽口运进辽东的,眉头大皱:“我军有无大型的战舰?” 卑衍道:“仅有小船,没有大船。” 他心念电转,问道:“小船有多小?” “基本上都是三丈的船,约有六十条。”卑衍答道。 公孙修道:“我们派船骚扰魏军的粮道,让他不得不自救。” 卑衍道:“不打算以水路并进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先把司马懿引出来再说,水陆并进不堪大用。” 当他率军抵达辽水的船坞,六十艘船零零散散的停泊在那,造型颇为简陋。 公孙修登时傻了眼,无语道:“这就是你的小船战舰?被魏军的艨冲撞一下就沉了,如何抵抗得了?” 卑衍苦笑道:“辽东只有这种船。” 公孙修无语,这哪里发动得了什么像样的海战,当即道:“每条船行驶速度快么?” “速度可以,就是发生冲撞容易散架。” 卑衍瞅了眼船身,“艨冲撞到就毁了,比较薄弱。” 公孙修跳上船,命士卒操船,发现此船虽只有三丈,倒可容纳九人,运转掉头也极为方便,比笨重的大船要灵活许多。 古代的海战基本就是看装备的,例如楼船,堪称古代航母,船体庞大,高十余丈,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驾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斗,状如城垒。 再小一点的是艨冲,船身非常的狭长,机动性强,便于冲突敌船。此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 海战当然是由远及近的互相投射武器,直到两船相撞,弱者一方船毁沉船,若双方互强,则短兵相接,直接在甲板上展开厮杀。 公孙修的燕军水师面对曹魏的水师,基本上是小舢板没什么区别,撞一下就散架了。 他灵机一动,忽道:“船下有八名浆手,十六柄木浆翻飞,齐心协力可使船来去如风。战舰再配备破天驽,仗着身形矫健来去自如,以发射杀伤力极强的橛子箭骚扰魏军的粮道,即使不能攻克,也可骚扰得司马懿左支右拙。” 床子弩一经引用,便产生大用,燕军上下都将其称为“破天驽”。 卑衍也觉此事不错,点头道:“那倒是不错,破天驽所及甚远,破开楼船绝非难事。” 公孙修大笑,当即命人将破天驽装备到战舰上,破天驽制造缓慢,仅有三十五架,故也只能配备三十五艘战舰。 他挑选了近四百名擅长水性的士卒,旌旗挂起,取名曰“环海战舰”。 当夜三更,公孙修亲率环海战舰,杀奔辽口。 魏军在辽口的入口处建立码头,大量的民夫在码头搬运粮草,艨冲战舰排为一列,组建成巨大的船坞。 川流不息的粮草从船舱卸下,一车又一车被运往司马懿的大营。 环海战舰在偌大的海面上分散航行,公孙修还未靠近船坞,便被附近海域巡逻的魏军艨冲照见。 魏军一经发现,立即擂鼓为号,顿时七八艘艨冲都围了过来,船上灯火通明,准备将这些小船一股脑儿的围而歼之。 公孙修大声道:“全部后撤,发驽箭,不可为敌军所包围。” 这时环海战舰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小舢板轻便至极,快速掉转船头,将船尾的破天驽对着魏军的艨冲。 “三十几条破船也敢来劫粮道?” 船坞中,身材欣长的文官有些好笑,他走到甲板上,望着海上的小船,摇头道:“都拦下来,一艘一艘的击沉。” 此人名为王昶,是魏军的押运官,负责后勤辎重等事宜,与司马懿的大军开拔几乎是齐头并进。 后勤是军事战争中极为重要的一项,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拔的四万魏国步骑大军的衣食住行全仰仗辎重部队。 不客气的说,十几万的大军战死几万人,战争还能接着打,辎重粮草部队要是被截胡,十几万的大军饿三五天就什么都完了。 进攻后方的辎重部队,跟直接进攻敌军大营的风险相差无几。 环海战舰的水军开始转动绞盘,橛子箭卷上棉布,浇上火油点火,“崩”的一声大响,橛子箭夹带火焰射中就近的一艘艨冲,船头登时着火。 魏军急忙提水灭火,船上乱作一团。 王昶被这一箭惊得脸上变色,奇道:“这是什么弓?居然能射几百步远?” 任由魏军士兵的投石机、羽箭都不能及对方的船只,燕军船上配备的弓弩竟凶猛至此,不仅有七百步的射程,更能破穿坚实的艨冲船壁。 三十五艘环海战舰配备的破天驽疯了似的发射,每一箭势大力沉,打得魏军抱头鼠窜。 王昶看得心惊不已,站在船头大声呼喊:“分散开来,包围了它们。小船经不住冲撞,围而撞之,不要尾随。” 他一眼瞧出了厉害,若是跟在后面,只会成为活靶子。 便在这时,一支橛子箭飞向王昶。 身旁的亲兵急忙推开王昶,那亲兵却来不及闪避,橛子箭将他整个人掼飞好几丈远,钉在船舷上,尸体都燃起了火焰。 公孙修欢呼起来,眼看追击魏军开始分散,呈半圆式展开,若让其合围,环海战舰就没了优势。 骚扰魏军粮道的战略目标达成,公孙修不再恋战,引兵撤离,同时破天驽一个劲儿的连射,破天驽射速极慢,从转动绞盘拉开弓弦、装填橛子箭,再到瞄准发射,需要十几分钟,可好在射程极远,小船又一直同魏军的艨冲战舰保持一定距离,所以没被团团包围。 公孙修纵声长笑,望着甩在身后的魏军,朗声道:“篡逆之贼,不义之师,入我辽东,犯我境地。今日小惩大诫,明晚我再过来一把火烧死你们。” 第六章 鹰视狼顾 辽口海域辽阔,百舸争流,魏军的艨冲战舰快速分布,也不能在偌大的海域将燕军给包围了。 魏军的艨冲战舰上,投石机不断高高扬起,携带巨大的石块铺天盖地的砸来,距离渐近,落在末处的燕军小船进入魏军的射程范围内,“喀喇”一声,石块将小船砸得碎屑纷飞,直接在船舷打了个巨大窟窿,海水渗入船舱,没一会便沉入海底。 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飞矢,有些投在船边的水里,激起水花好几丈高。 公孙修眺目远望,深知双方的楼船战舰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根本不可能抗衡,当即下令全力撤退。 王昶望着不断撤离的燕军,心下又惊又怒,一路追击了上百里,飞矢跟不要钱似的漫天飞舞。 燕军已破天驽予以反击,可无奈射速太慢,当场又有八艘小船被围,艨冲便好似海上霸主般冲撞,八艘小船被撞得七零八碎,直接沉入海里。 公孙修来不及营救落水的士卒,只得乘船离去,亲自操作破天驽,将离得最近的一艘艨冲船缘击穿,破出碗口大小的洞,咕噜咕噜的开始进水。 艨冲上的魏军看到船身进水,只得慌忙补救,免得遭遇沉船厄难。 四十艘艨冲战舰追着几十条小船竟没讨着便宜。 公孙修眼看再不跑迟早要被包了饺子,转身进入了船舱,吩咐士卒火速逃离。 身旁的骁骑校杜质道:“大人,卑职建议不能再追了,万一中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等水师倾巢而出,后方粮仓空虚,容易被偷袭。” 王昶反应过来,醒悟道:“不错。立刻调头回粮仓,定要重兵把守。刚才那个年仅弱冠的少年,是公孙渊的儿子?” “应该是了,” 杜质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皱眉道:“听说辽隧一役,便是公孙修识破了太尉的声东击西之策,导致我军损兵两成。” 王昶心中尚自兢惧,点了点头,“此人骚扰粮道的事,立即禀报太尉,看太尉如何安排。” 杜质道:“是。” 青龙四年,曹睿下诏求贤,是司马懿看中了王昶的才能,亲自举荐,这才使得王昶的仕途一路平顺,得以参与北征辽东的战役。 王昶对司马懿感恩有加,也处处为司马懿着想,突然想到刚刚击沉的燕军小船,忙道:“对了,快命人把撞沉的小船残骸捞起来。燕军的神驽如此了得,何不为我所用?” 杜质登时眼前一亮,忙道:“大人高见,卑职立即让人打捞残骸。” 王昶心中冷笑,暗想:“燕军所恃无非利器,我军若是捞起来使用,命军中工匠加以仿制,魏军上下大量装备,从此就不怕燕军的奇袭。” —— 魏军大营。 斥候马不停蹄来报:燕军骚扰我军粮道。 胡遵一愣,随即道:“我军的粮道是从海上来的,燕军没有像样的战舰,是如何骚扰的?” 斥候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回胡将军,燕军骚扰粮道用的是三十几艘小船。” 胡遵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说道:“粮道由王昶把守,麾下战舰不下百艘,区区小船,如何偷袭得了?看来辽东鼠辈招数用尽,只能靠这种小打小闹隔靴搔痒了。” 斥候忙道:“燕军小船皆备有神驽,所及甚远,似乎就是当日射杀后将军的神驽,此器不仅用于守城是利器,在海战上更是防不胜防。敌军乘小船灵活轻便,我军乘后追赶,不意成了敌军的活靶子。” 听闻这里,胡遵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目光投向一旁的司马懿,“太尉,我军的粮道恐怕已经不安全了,要继续迁移。” 司马懿睁开眼来,淡淡道:“粮道不宜太远,不利我军驰援,互相接济。传令王昶:加紧开防,可调动一万步兵作为边防轮守,燕军敢来骚扰,让他有来无回。” 胡遵忙道:“是,是——太尉,可我军中的将士,可就要少了一万,可战之兵就仅有两万了,这么一来,我军防备可又空虚了。” 听到这种言论,司马懿勃然大怒道:“枉你征战多年,难道不明白粮道的重要性?若是粮道断绝,我军就算有百万之师屯兵辽水,不出三日也会饿殍满地,这其中的孰轻孰重,公岂不知?” 胡遵眼看太尉生气,不敢再说。 司马懿又道:“自古用兵弄险,大多死于粮道,后路断绝,军心涣散,为敌人所击溃者,不胜枚举。太祖当年与袁绍决战,也是以奇袭乌巢焚尽袁军粮仓中的所有粮草,这才成功击溃了袁绍,统一了北方。” 胡遵连忙称善,说道:“末将只有一件心事:我军毕竟驻扎在辽水一带,此地又是平原,不易抵挡燕军的铁骑。” 司马懿摇头道:“老夫已命匠人造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器械,只待全部成熟,便先强攻辽隧,肆机夺下一城。” 胡遵恍然大悟道:“太尉的意思是,先占据对方的城池么?” “夺下辽隧,自有妙用。” 司马懿在军营中不披铠甲,整个人肥袖宽袍,足踏木屐,乍一看哪里像是远征辽东的大将,分明是卧居山野修仙练道的隐士。 他在军营中踱步,木屐踏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司马懿思考时的习惯,只见他踱步了三圈,风轻云淡道:“老夫在前来辽东之际,已经勘测辽东的四时雨水、阴晴变化,以及襄平的地势,故有此意。先夺下辽隧,公孙修就不能以辽水沿岸为防线,只得退往襄平。等燕军主力迫不得已北进入了襄平,七月河讯大涨,其雨势必然极大。襄平地势低洼,会为大水所困,我军轻而易举的便可将其一鼓作气地围在襄平内,等它人马困顿,饿得自相残杀、人竞相食。都不需要我军主动发兵,公孙渊都会乖乖前来乞降。” 胡遵呆若木鸡,吃吃地道:“太尉——七月真的会有大雨侵袭么?” “那是自然,为将者不知天时,不识地利,如何统帅全军?” 司马懿摇头一笑,“自洛阳出兵起,陛下问老夫如何克当辽东?老夫就已先言明:公孙渊死守襄平是下策,逃为上策。此话并非空话,不是老夫信口开河。七月暴雨为我军乘胜之机,这一路长途奔袭,不敢逗留,便是要赶在七月前完成合围之势。” 胡遵只听得如痴如醉,原来太尉前后的急行军就是为此,从洛阳出兵就谋划出一年后的详细作战方式。登时心悦诚服,叹道:“魏国有太尉如此人物,天下安定不在话下。” 司马懿听到“天下安定”四字,神色有些复杂,心中想到了昔日的曹操、曹丕、诸葛亮等人的身影。此三人皆已不在人世,压制他大半生的曹操患头风不治死了,给了他出仕重用机会的曹丕年仅四旬撒手人寰,称得上棋逢对手的诸葛亮也在殚精竭虑的对决中病死五丈原…… 司马懿一生都喜怒不形于色,却听到这四字后,心潮起伏,回首往事。 胡遵不明白太尉再想什么,抬头望向司马懿,恰巧司马懿也望了过来。 胡遵瞧见了终生难忘的画面。 太尉的肩膀仍然不动,头颈竟好似鹰狼一般转过来,司马懿目露凶光,像是吃人的野兽。 他吓得不敢说话,急忙跪倒在地,整个人战战兢兢。 司马懿一愣,随即恢复平静,他坐在床沿,摆了摆手:“胡遵,你先出去吧。老夫年纪大了,有些困乏,两眼快睁不开眼了。” 胡遵颤声道:“是,太尉,您先行歇息——我,我先出去了。” 第七章 联吴抗魏 公孙修回到辽隧城,骚扰魏军粮道的小船最终只有二十一艘安全回来,剩下的都已葬身大海,大概损失了百名士卒。 杨祚连忙上前迎接,皱眉道:“世子金躯,怎可以身涉险?魏军粮道有重兵把守,万一有所闪失,卑职无法向燕王交代啊。” 自经过辽水一战,公孙修名声大振,已然成为燕军军中的灵魂人物,其锐气自不可当。 公孙修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已探明虚实,魏军的粮道共有近百艘艨冲,凭我们这几条小破船,骚扰敌军没问题,要想有所成就,难如登天。” 杨祚道:“辽东自来就没有水师,只有步骑兵。要想斩断魏军的粮道千难万难。魏军以海运走粮,沿岸长达数百里,任何一个沿岸都可寻到位置卸下粮食送入司马懿的军营,我军也不可能派人把几百里的沿岸都看守严实,毕竟过于分散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此次骚扰过后,司马懿会有两个选择,一是变换粮道,二是分兵把守,此事过后,司马懿的大寨定会分出部分兵力。” 杨祚一愣:“世子的意思是,趁司马懿大寨兵力分散,引兵劫寨?” “没有把握,只能以小股兵力骚扰为主,让魏军在两路之间疲于奔波,消耗其锐气。” 公孙修对司马懿是一点也不敢轻觑,认真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死战。司马懿要的就是我和他决一死战,这一机会决不能给他。” 杨祚点头称是,心中略有犹豫,忽道:“世子已然长成,深谋远虑,将来的整个辽东必托付于你一人之手。” 他一愣,不明白这话来得突然,只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诸将集思广益,定能抗衡司马懿的。” 杨祚意味深长地道:“世子,卑职不是这个意思……燕王现在年纪大了,迟早会由您接掌辽东,只是卑职担心,毕竟燕王垂老,容易犯糊涂,这个——” 公孙修登时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这是暗示自己要找机会代替公孙渊的燕王之位。被这几句话给问得心惊肉跳,暗想:“杨祚、卑衍都是父王的心腹爱将,怎可能会说这种话来离间呢?难道是公孙渊这个家伙让杨祚试探我来着?” 他淡淡一笑:“杨将军且慢,燕王虽说年迈,可毕竟是辽东之主。年岁虽老,可眼不瞎耳不聋,头脑也是很明白的,我只做好我的职责即可。” 杨祚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急了,见左右无人,低声道:“世子,末将说一句违心的话,如今的辽东为人唾骂,不仅魏国举兵来犯,吴国也是虎视眈眈,就连比邻而居的高句丽,也对燕王大为不满。世子是燕王血脉,理应早日承继大统,护卫辽东。” 公孙修心想:“这是劝进之言啊。确实辽东有今时今日,全怨公孙渊一人。不仅反复无常,见利忘义,浑然没能搏得魏吴两国之间的任何一国好感,处处受制,完全没有盟友。” 杨祚的劝进之意他也明白,作为辽东臣属,关乎的不止他一人的利益,而是杨祚的整个家族及世代的利益。昔日公孙修的祖父公孙康是东汉的辽东太守,曹袁之战中袁绍大败,其残部袁熙、袁尚兄弟逃至辽东,被公孙康扣下两人并斩首送给曹操,搏得曹操的欢心。 可以说,辽东一直是臣属曹魏的,可公孙渊的放荡行径几乎无信义可言,这也导致无人能助,辽东燕国也即将面临灭亡的危险。 公孙修长叹一声,只道:“先击退强敌再说,父王若当真老迈昏聩了,我等再讲继承大统的事。此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劲敌未退,辽东先乱套。” 杨祚闻言严肃地点了点头,嘴上应是。 公孙修知道王位一事,不单是为了辽东,也关乎支持公孙氏的各大士族豪强,公孙渊不得民心,肯定是要被替换掉的。 而最好替代者,自然是统率燕军接二连三迎战司马懿的公孙修。 —— 辽口,魏军经过两天的打捞,终于把燕军的小船残骸给捞了起来。 王昶望着捞上来的神驽,居然是以两旁的绞盘拉动神驽的三张巨大硬弓。前两弓为正,后一弓为反,难怪射程达七百步,这样的设计当真是奇巧。 “真乃天下奇才。” 王昶看得出来,此弓是从汉代床驽的基础上改进的,改良后射程超过一倍。 他用手抚摸着床驽,感慨道:“这样的器械,虽说只是改进了小范围,却发挥了莫大的威力。若是太尉见到这样的神弩,定会欢喜不尽的。” 刘质喜上眉梢,赞道:“神驽可比大型笨重的投石机、云梯什么的好用多了。” “即刻带过去大寨,禀明太尉,并劝太尉下令让工匠迅速仿制。” “是!” 刘质当即命船靠岸,士卒将破天驽抬上马车,由他亲自驾车,快速赶往大寨。 —— 东吴。 十名燕军已抵达建业,此地已被孙权定为吴国的国都,手提木盒,东吴城池已在眼前。 城上的东吴守将举起弓箭瞄准了十人,皱眉问道:“辽东小贼,何故入我吴国?” 为首的燕军什夫长晃了晃手中的木盒,大声道:“燕国世子公孙修特地送来一份大礼给贵国陛下。” 守将一愣,不敢稍作停留,快速命人上报。 建业皇宫内,紫髯碧眼的东吴大帝居于上座,分坐左右的是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 东吴嘉禾七年。年近六十的孙权望着殿下的燕军,呵呵一笑:“贵国世子给朕送了什么礼物过来啊?” 什夫长为孙权的气势所迫,伏跪在地,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颤声道:“我——燕国世子特送来魏国后将军牛金的人头,以及书信一封。” “哦?” 孙权的笑容凝固了起来,和顾雍、陆逊两人对视一眼,均觉诧异。 司马懿远征辽东之事,东吴早就知晓,辽东也派使者前来东吴搬救兵。孙权恨公孙渊当年斩了东吴使臣去讨好曹魏,嘴上说的慷慨激昂,东吴一定出兵相救,切勿害怕。 实则是作壁上观,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在他看来,公孙渊没有多大的希望抵抗司马懿,辽东被灭是早晚的事,贸然出兵同魏国开战,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呈上来。” 孙权命他端上来。 什夫长高举木盒爬至殿前,孙权看了一眼,果然是魏国后将军牛金,不禁动容:“此人曾随曹仁、司马懿南征北战,立有赫赫战功,竟战死于辽东,岂非打得魏军溃不成军?” 什夫长恭声道:“魏国司马懿已临辽东,与我军会战,世子善用奇兵,连挫魏军,于辽隧一战歼灭魏国八千兵马。” “能让司马懿打成这个模样?贵国世子不简单。” 一直不吭声的上大将军突然出声。 陆逊作为东吴的上大将军,早年同吕蒙围剿并斩首威震华夏的关羽,又紧接着在夷陵之战中火烧蜀军七百里连营,几乎把刘备率领的大半蜀国精锐毁于一旦,逼得刘备逃回白帝城,羞愤逝世。 陆逊作为周瑜、鲁肃、吕蒙三人之后的替代者,已成为东吴的社稷之臣,他官至大将军,孙权仍觉尊崇不足,在大将军上设置“上大将军”的头衔赐予陆逊。 不单如此,孙权东吴建业称帝,刻绶的玉玺直接放在陆逊身边,由陆逊处理政务决断,有先斩后奏之权。 孙权望向陆逊,轻声道:“伯言,你是何看法?” 陆逊城府极深,又知公孙氏反复无常,助辽东几乎无利可图,皱眉道:“回陛下,燕国世子既已大破魏军,扫除大患指日可待,又何必千里迢迢,遣使者搬救兵呢?再者说了,公孙氏反复无常,前日为我仇寇,今日为我盟友,明日又为是我东吴的友,还是敌?” 孙权闻言点了点头,对出兵辽东之事看得极淡,笑道:“伯言此话不虚,公孙氏反反复复,不足为臣。” 什夫长忙道:“陛下,烦请一阅我国世子所递上的书信。” 孙权眉头一皱:“既有书信,何不早早呈上来?” 什夫长颤声道:“陛下龙威不可测,小人害怕……所以一时忘了。” 又是一顿连滚带爬的到孙权脚边,呈上公孙修的文书。 他展开书信,细细阅读。 陆逊瞧见孙权的神色,由平静转向喜悦,再由喜转怒,最后又是满脸亢奋,也不知是在书信中读到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东吴大帝喜不自胜。 “陛下,您——” 第八章 各怀鬼胎 大殿上一阵沉默,陆逊顿忍不住出声。 燕国的十名士卒被请出殿外等候。孙权放下书信,叹道:“此事倒是在朕的意料之外,伯言请看,辽东小儿竟有如此见识。” 陆逊接过一看,上书“吴国圣帝”、“上大将军陆伯言”、“亲启见阅”、“辽东公孙氏拜见”等字眼,言辞谦卑至极,似乎写信时,便知此信不仅孙权会看,连他会瞧上一遍也连带算到。 “诚感惶恐,顿首拜见:昔日燕王多有冒犯,不敬吴国,特此请罪。今转魏贼后将军首级,不惜千里转送陛下,愿陛下出兵辽东,趁机骚扰魏贼左右,劫掠东南。不日曹魏将退,司马懿必擒之,陛下若不趁乱曹魏,坐失收天下之机……” 陆逊读到此处,不由得笑出声来,心想:“分明是来求援,却说得我东吴讨了个大便宜,此人倒也擅用春秋笔法,轻描淡写的直接略过不提。” 可愈往下读,愈觉不凡,公孙修不仅不谈论救援发兵之事,只说请求东吴出兵。 公孙修在信中指出东吴若能分兵两路,一扰东南,二则水师北上,闪击司马懿于辽东。为了给东吴的北伐提供便捷,愿将辽东良马拱手相送,然后由东吴取荆州,燕国则以保辽东为重,预谋取辽西、图青州等各方面的谋略。 陆逊大感新奇,说道:“倒有一番见解。可辽东之主是公孙渊,世子虽有奇谋,又能说得上什么话?若是此人做主,倒有将才之风,胜其父十倍。可公孙渊为人短视无谋,未可轻信。” 孙权手捋紫髯,沉吟道:“他既然以辽东马作为酬谢,让朕出兵助辽,这倒是不错。东吴向来缺少马匹,若得良马,可装备步骑,与曹魏抗衡胜算便大大的增加。” 陆逊深以为然,东吴偏安一隅,没有养马的产地,只得以长江为屏障。若想北伐没有大量的骑兵是成不了事的,公孙氏若是提供战马,自然皆大欢喜。 “陛下的意思是:出兵辽东么?”陆逊问道。 孙权轻笑道:“现在魏军遭遇挫败,司马懿又远征辽东,战线过长,必不可持久。既然公孙修愿意以辽东战马相送,朕不出兵,道义和利益上说不通。辽东远在千里之外,我军入辽东将战马一并载回,抗魏则视形势而定。” “视形势而定”五个字,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陆逊登时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魏军若是气势正盛,则是作壁上观,燕军如能占据上风,那就一并助燕抗魏。 总之,再怎样也要派军队把战马牵回江东。 陛下从不干赔本的买卖。 陆逊心中如此想到。 东吴的丞相顾雍适时说道:“陛下,我们准备出动多少人马?” “水师三万,沿海而上,此为一路,解辽东之急,引为战马。” 孙权闭目沉吟,睁开眼睛,说道:“三万大军进攻骚扰合肥,劫掠曹魏人口,此为二路。” 顾雍一听要出动六万兵马,长途奔袭,大感忧虑:“以此为之,出动了大吴的近一半兵力,愿陛下三思。” 孙权紫须皆张,笑道:“朕意已决,无需多言。伯言率军攻打合肥,诸葛瑾则领军北上助燕,朕在建业等你凯旋归来。” 陆逊闻言,避席拜于地,沉声道:“卑职领旨。” —— 当司马懿瞧见了破天驽的时候,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便是此弓射杀了后将军?” 胡遵点了点头:“这是王昶从海里打捞上来的,确实是燕军所使用的弓弩,燕军把这种弓弩唤作‘破天驽’。” 在神机妙算和奇技淫巧两个方面,司马懿一生只钦佩诸葛亮,曾在魏蜀之战中吃过诸葛连弩的亏。 区别在于,连弩一发十矢,可是射程不远、装填缓慢,实战中争分夺秒,基本用上一次就来不及继续装填,是以没能大范围装备。 神驽就不一样了,射程七百步远,攻城和守城都是绝佳的利器,轻松便可将敌军的城头乱箭射成马蜂窝。 司马懿围着神驽转了好几圈,点头道:“立刻伐林木,命匠人仿制,二十日后发动攻辽隧前,老夫要亲眼看到五百架神驽。” 胡遵抱拳道:“太尉放心,此弓制成简易,匠人看一眼便可制成,毫无难度。” 司马懿叹了口气:“匠人是仿制,而非独创。造这架神驽不难,可要从无到有的创造,难如登天。传令下去,迅速配备。” 就在魏军仿制破天驽的同时,公孙修也终于收到东吴的消息:诸葛瑾率三万水师北上,助燕抗魏。 此消息一出,燕军上下无不大震。 杨祚高兴地道:“想不到孙权不计前嫌,愿意出兵抗魏。” 公孙修笑道:“非也,不是孙权大度,我在信中承诺,出兵助燕,则以辽东战马作为回赠。” 杨祚顿时脸色一变:“辽东战马做赠?这恐怕不妥吧?” 辽东虽是养马之地,战马也是十三州当中最为稀缺跟珍贵的物资,特别是连年征战的三国时期。 魏蜀吴三国之间,只有魏国有产马牧马的条件,蜀、吴两国并没有这样的天然环境。 杨祚还沉浸在东吴参战的喜悦之中,没成想他这么败家,辽东唯一值钱的家当居然要拿出去换,不禁悲从中来:“这不得成了东吴狮子大开口的条件?” 公孙修看出了杨祚的悲痛欲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杨将军,大丈夫处世,不可做女儿态。我虽允诺孙权以辽东战马相送,迫使他出兵辽东。可战马还没送到他的手中,若是孙权当真助燕抗魏,送他一万匹战马也无所谓,要是打得不好,处处对曹魏留情不肯出力,送与不送,都由我自己处决。” 杨祚苦笑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得罪了东吴?” “东吴与辽东的战线更加绵长,并且要路过魏国地界,和辽东无地界接壤,他便是被我们诓骗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也不大相信东吴能助我们击退司马懿,当年威震华夏的关羽何其骁勇,曹操都打算迁都避其锋芒,还不是被东吴从后面捅了刀子?” 杨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世子的意思如何?” “孙权肯助辽东,咱们意思一下,送点马匹打发走也就是了。我预测最迟明年魏国大乱,我们趁机南下,也可捞些好处。” 怎么熬都要熬到魏明帝曹睿驾崩的那天。 一旦曹睿驾崩,领军在外的司马懿肯定会赶回洛阳奔丧。 只能把东吴也一起拉下水。 遇事先把水搅浑再说。 第九章 人算天算 两军相持到六月。 公孙修和司马懿同时知道七月会有惊人的暴雨。 不同的是,公孙修是穿越者,知道“百日征辽”的死局便在于此,司马懿则完全是根据四时变化及推演算出来的。 他已提前做好泄洪、疏通、分流的问题,并不担心七月的暴雨,只担心司马懿何时进攻。 这一日,公孙修策马于辽水下游视察,突然见到上游飘下来大量的木屑,不由得疑心:“司马懿驻军在上边,大量刀砍斧削的木屑顺水而下,魏军大营肯定是再造大型的器械。” 杨祚抓起一把木屑,在鼻下一闻,惊道:“是造破天驽的橡木。” 公孙修一愣:“橡木又怎么了?” “魏军很可能在制造破天驽。” 杨祚心惊不已:“司马懿如造投石机、云梯是不会选择用橡木的,只有世子您的破天驽才用得到橡木。我猜想那晚你率船偷袭魏军粮道之际,损失了几条船,魏军很可能捞起船只,研究破天驽的残骸研制出来。” 公孙修闻言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此言倒是非虚,神驽只要匠人能看到模样,没有几天就能仿制出来。” 杨祚皱眉道:“司马懿肯定是将破天驽装备在魏军的军械上,他日若是用来进攻辽隧,凶险万分。” 公孙修灵机一动,说道:“我们如果守不住辽隧,杨将军认为该撤走到哪里?” “自然只能撤回襄平。” 杨祚快速答道。 公孙修心想真的在七月撤回襄平,完全就是被包围的局面,可辽隧孤城一座,又不可能坚守司马懿的进攻,现在有了破天驽,更加威不可挡。 “他既然想要辽隧,那就给他吧,我们玩一出诱敌之计。” 公孙修登上辽隧城头,来回转了四五圈,突然就有了主意,暗想:“司马懿攻辽隧,我假意不敌先撤出城中,等司马懿占下辽隧,我趁其不备,再打回来,把辽隧重新攻下来。” 听起来轻巧,操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辽隧落入司马懿的手里,凭他的性子重兵把守,自己千难万难也夺不回来。 除非先留好暗路,否则失辽隧容易,夺回来可就难了。 “如何瞒过司马懿,留一条暗道回来呢?” 公孙修望着城上城下,目光望向城角,对杨祚道:“如果用最笨的办法,暗中开凿一条地下隧道,即使辽隧被夺走,我们也能趁魏军不备,从隧道中钻回城内,杀他个毫无防备。” 杨祚摇了摇头:“现在开凿来不及了,隧道要想挖通,要通数十丈远,司马懿入城后必然会检查城郭有无破损,若是瞧见有一处挖掘的痕迹,用大石黏土给填了,我们耗费的力气就白花了。” 他也不敢把司马懿当成傻瓜,否则就贻笑大方了,死守又会无端的消耗军力,根本不值得为一座城去白白牺牲。 到了晚上,公孙修跟杨祚喝了几杯酒,一干大小将士齐聚,卑衍弄了一口小鼎,用三根木棒撑为三角悬吊着,底下铺上干草柴火点燃,煮了一锅牛羊混杂的杂汤。 杨祚笑道:“这是鲜卑人吃的,味道甚是不错,世子尝尝看,味道不错。” 公孙修微醺沉醉,将鼎中咕噜咕噜的冒泡,牛羊混煮的香味也飘散过来,笑道:“那我要尝上一碗。” 侍从为世子舀了一大碗递上,公孙修喝了一口,毕竟是牛羊混煮,腥味甚重,可吃起来又香又浓,三下五除二便吃下一碗。 “味道可以。” 公孙修打了个饱嗝,这时悬着的大鼎,柴火堆得有些猛了,烧掉一角支撑的木棒,“轰”的一声,上好的一锅汤倾斜倒在地上。 杨祚登时神色不善地望着身边的奴仆,怒道:“怎么办事的,也不知看着点,把世子要喝的汤都给毁了。” 他瞧着偌大的一口鼎,悬在半空中好好的,就因为支撑的木棒被烧断了,也只能掉在地上。轰然间公孙修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里站起身来:“我有办法了。”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吓了一跳,奴仆更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怕被公孙修拉出去砍头。 公孙修指着地上的奴仆,哈哈大笑:“重赏,给我赏他一百两黄金。” 杨祚诧异不已,心想怎么把肉汤打翻了,还奖赏百两黄金呢,世子怕是喝醉了吧?当下伸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忙道:“世子,您可站稳了,别摔着。” “我没喝醉,这锅肉汤打翻的一瞬间,我已想好如何克胜魏军,如何弃一座辽隧空城给司马懿,又如何夺回来。” 公孙修哈哈大笑,整个人大踏步的离去。 第七日,辽隧城头巡逻的燕军步兵瞧见了各处山头都冒起了滚滚浓烟,魏军的步骑如山崩地裂而来,旌旗遮天蔽日,其威势之巨,连城头地上的小石小沙都轻微的震动。 “魏军来犯!” 斥候迅速奔入城中禀告给公孙修、杨祚等人。 公孙修并不害怕,笑道:“杨将军,你说,此次司马懿带了多少粮草,多少军械过来?” 杨祚闻言心不在焉,皱眉道:“司马懿有两万大军,若是攻下辽隧,怎地也得在辽隧屯上两个月的粮草。” 公孙修心想一人一天吃上一斤半粮食,两个月军粮也得屯一百八十万斤粮食,否则不足以维持军需。他询问一旁的卑衍,问道:“我们存放在辽隧的粮草,都运出去了吧?” “大抵运了八成走了。”卑衍答道。 公孙修道:“那就好。” 三人登临城头,城下的魏军已列好阵型,五百架破天驽清一色的摆得整齐。 司马懿乘着高头大马,跟胡遵并立,以鞭指城头,恰好指着公孙修,笑道:“你便是公孙渊的儿子?” 两人早在辽水就结下梁子,可并未谋面,只知有此人,恨未谋面。如今两人对望,相隔不远,对方的相貌美丑、身材高矮都瞧得一清二楚。 “在下正是公孙修。” 公孙修瞧着司马懿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心里一阵打怵,暗想:“妈的,我都布好万全之策了,怎得还会被他吓唬到?” 当即大声发问:“那你呢?可是司马防的儿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大笑。 司马懿神色自如,轻笑道:“你的嘴皮子很硬,希望阁下全族老小的脖颈也有你的嘴巴这么硬。”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听说你有鹰视狼顾之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司马懿一愣,暗想:“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胡遵脸上变色。 他继续笑道:“传言曹操曾经梦见三马同槽,还以为是西凉的马腾、马超、马岱,以为西凉被灭从此就高枕无忧了。实际上啊,这个‘三马’,是指你们司马家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人,尔等狼子野心,以狐媚得天下,他日必是篡魏自立的奸臣。” 司马懿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仰天大笑。 不仅如此,就连跟随司马懿进犯的两万魏军也齐声发笑,只觉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话。 第十章 攻城拔寨 魏军自司马懿以下,尽皆发笑,除了胡遵一声不吭之外,所有人都觉得公孙修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公孙修只觉得莫名其妙,就连杨祚、卑衍两人都觉脸上无光,不由得诧异了,低声道:“他们为什么要笑?是笑我么?” 杨祚苦笑道:“世子殿下,您说司马公什么都行,说他治军无方、用兵无能,什么都可以说,怎能说司马公会是篡魏自立的奸臣呢?” 公孙修登觉无语,皱眉道:“我这么说他,连你们都不同意?大敌当前的还一口一个司马公?” 杨祚低声道:“世子殿下,司马公清誉在外,其名声清流不在诸葛孔明之下,你说他是奸臣——如何有人信?” 他登时明白过来,自己一个后来者的角度,自然知道司马懿父子三人是奸臣级别的人物。可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也就是临死的那一年。 历史的假说在于,如果司马懿死于七十一岁,没有所谓的高平陵之变,其名声地位毫不逊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孔明。 城下的司马懿一笑置之,道:“老夫是忠臣还是奸臣,自有公论定夺。轮不到你这个弱冠小儿指责下结论。” 公孙修呆了半响,望着所有人的呼声,不禁想到白居易的两句诗,低声吟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此诗一出,司马懿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神色,胡遵更是如遭雷击,想到太尉鹰视狼顾的模样,暗想:“此诗作得极妙,周公忠于周王室,为流言中伤所害惶恐不安,王莽篡位前礼贤下士、威德有加,若是两人当时便死去,后人盖棺定论,周公便成了无从辩白的奸臣,王莽也成了礼贤下士的忠臣——忠奸又何从辩白呢?” 司马懿平息心中怒火,大声道:“攻城!” 此一声令下,五百架破天驽推至近前,魏军士卒三人一组,调整角度、扭动绞盘、装填橛子箭,几乎同时对准了辽隧城头。 公孙修、杨祚、卑衍三人急忙后撤,只听得一声大响,五百支橛子箭如雨般扑出,将城头的木楼射了个七零八碎,有不少射在城墙上,竟稳稳当当的。 司马懿一愣,旋即大喜,也瞧出了破天驽的妙用,大声道:“都把橛子箭射在墙上,橛子箭入墙甚深,完全足以让人顺势爬上去。全部对准墙壁发射。” 胡遵大震,也觉太尉说得有道理,当即下令:“下调弩口,全力发射!” 五百架破天驽迅速调低方向,靶子对准了城墙墙壁,没命价似的疯狂发射。 破天驽迅速甚慢,平均每五分钟发射一轮,每轮五百只橛子箭插入城墙中。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连续射出四十八轮齐射,城墙南面分布两万四千余支橛子箭,远看便好似把辽隧城射成了一只刺猬。 胡遵当即下令让魏军中先登死士冲锋攻城,三百魏军冒着飞石流矢向前冲锋,抓着插在墙壁的橛子箭,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橛子箭插满城墙,爬上十几丈的高楼便显得轻而易举,魏军发了疯似的往上爬,城头的燕军则投下落石、滚木,将插在墙上的橛子箭砸掉,顺带着把爬到半空的魏军给带下去,不少魏军从七八丈的高空落下,摔得骨断筋折。 司马懿神色不变,依旧下令攻城,敢有退回阵前者皆斩。 公孙修瞧着不断攻上来又掉下去的魏军,暗想:“司马懿得了破天驽的机巧,利用橛子箭来登城,果然是天下一流的人物。” 连续冲锋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几个魏军士兵侥幸爬了上来,乱刀挥舞杀死不少城头的燕军,燕军见到有敌人登上城楼,扭打一片。 眼看着拦挡不住,公孙修又派了五百士卒登城,杨祚更是率七八百名士卒熬煮滚油,一桶又一桶的滚油由民夫挑上城头,再由燕军往城下淋滚油。 滚油早已滚了三滚,油温高达三百来度,当场便有七八名爬得快的魏军被滚油淋得满身,只听得“嗤”的一声,七八名魏军的脸颊、胸膛、手背烫得皮开肉裂,肌肤瞬间烫伤大片,一个一个地往下掉。 不少魏军心生怯意,有近百人没命价的掉头爬回来,司马懿神色不变,对督战队道:“敢往回逃者,皆斩。” 督战队列阵在后,持弓乱射,将近百名试图逃跑的魏军士卒当场射死。 司马懿抽出腰间的长剑,向前奋力一投,斜插在三丈外的地上,冷冷道:“继续攻城,如有退回此剑者,皆斩!” 三军皆震,无不骇然。 魏晋擂鼓助威,先登死士奋勇向前,愈挫愈勇,司马懿甚至扬言攻上辽隧城者赏千金、升百夫长。 很快攻守双方持续了近一天的胶着,天色渐暗,辽隧城下已堆了两三丈高的魏军尸首。 燕魏双方之间的攻防战役拉锯了近三天,烽火不休。 公孙修望见满地的死人,有燕军也有魏军的尸首,相互枕垫得堆积如山,各类惨状死相堪比人间地狱。 他心中不忍,对杨祚道:“我军伤亡了多少人?” “大约一千余人。” 杨祚喘着粗气,遥望远方阵地又组织大批的魏军冲锋,不禁心力憔悴。 拒城而守的一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伤亡并不如何惨重,魏军从目测来看伤亡接近五千人。 公孙修呼出一口气,目前城中还有五千亲军,不愿再战,把整个空城让给司马懿也罢,当即道:“从南门开门撤退,留下一人带五百校刀手断后。司马懿试图驱逐我等主力部队至襄平,料想不会四面围堵,从南门走必有活路。” 杨祚点头道:“由卑职断后,世子殿下你率军从南门撤退,卑职随后便到。” “保重!” 公孙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下了城楼,快速集结辽隧城中的主力部队,准备从南门突围而走。 南门吊桥缓缓放下,公孙修一马当先,在吊桥还未放下,已策马跃出。 他人马皆在半空中,提枪迎面刺死一名魏军,身后的燕军大部队随后突出。 南门驻守的魏军只有不到五百人,公孙修几乎三五个来回就把魏军杀散,五千名燕军鱼贯而出,他大声呐喊,“随我一道走。” 燕军快速从南门奔出,随着公孙修的脚步自引向东南一带。 斥候汇报燕军主力部队已从南门开城遁走,立即又汇报给司马懿:“太尉,公孙修夺路而逃,要不要追上去?” 司马懿抚掌大笑:“穷寇莫追,公孙修逃出城外,无非奔向襄平,除此之外,偌大的辽东已无险可守。把辽隧城内清空了,我们先入驻此城,以防燕贼又杀奔回来。” 第十一章 反攻围城 杨祚眼看燕军的大部队撤出辽隧,自己也拍马纵出,身后五百士卒皆乘马而走。 魏军一下子没了城头上的守军,尽数攀上城楼,却看杨祚已策马出了南门。 胡遵斜里冲将过来,口中大喊:“恶贼休走!” 杨祚拍马舞刀,两人在南门前交手七八个回合,胡遵震得虎口酸胀,杨祚险些被揭翻在地,他策马退后几步,冷冷道:“曹魏狗贼!这辽隧城你若是想要,取走便是,我已在城中放了大火,谅司马懿得了一座空城,也无甚大用。” 说罢,策马向东南逃窜。 胡遵闻言一惊,公孙修撤离前居然引火焚了辽隧城,看来是铁了心的坚壁清野。 他当下无心再去追逐杨祚,喝令军士入城灭火再说。 魏军一拥而上,却发现辽隧城已有了四面起火的迹象,屋舍内有七八堆杂草正在燃烧。 胡遵冲上前用长矛挑了杂草,身上被烫伤几处。他拼死将火焰扑灭,魏军大部队也各自提水进城,把辽隧城中将燃未燃的火苗都给弄熄灭了。 这一番耽误和折腾下来,耗费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辽隧城中的小火苗给扑灭了。胡遵暗道侥幸,险些费心费力就只攻下一座烧得赤白的空城,那可得不偿失。 他怎知这把火是公孙修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怕胡遵两人不顾一切的从后面掩杀,故而放火拖延敌军。 司马懿冷冷地走入辽隧城中,淡淡道:“先检查一下有无粮仓。” 角落处的一名魏军士卒大声道:“太尉,地窖里有粮仓。” 司马懿脸上露出笑容,自取了火把,奔至地窖中,见堆积如山的粮草成片都是,点头道:“果然如此。” 胡遵一愣:“太尉,又怎么了?” 司马懿摇头笑道:“你看这里的粮食足够三万燕军撑上一年半载,如今失去了辽隧的粮仓,主力又逃向襄平。这么一来,襄平多了上万燕军人马嚼的,粮草大大地稀缺,余粮推算撑不过九月,只待七月大雨淹了襄平,公孙氏除死别无他路。” 胡遵也跟着喜笑颜开,点头道:“太尉观小知大,对敌军的虚实了如指掌。” 司马懿捋须一笑,可仍不放心,命士卒取来匕首,将上边的麻袋刺了几刀,栗米如同流沙一样簌簌落下,这才放心下来。 他可不曾细想,除了上面的四五层麻袋是装粮食的,剩下的都是泥土。 “安营休整——” 司马懿冷笑一声,转身出了粮仓,大声吩咐一句。 燕军从辽隧城中,便藏匿于山林之间,连马儿除喂食外都束上口衔,免得发出声响动静。公孙修下令全军不可生火造饭,一律只吃干粮,炊烟升起容易引来魏军斥候的打探。 公孙修爬上一座大山,遥望辽隧的望向,对杨祚道:“你没真的放火吧?” 杨祚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苦笑道:“世子殿下,当然没有,就是生了几堆火而已,魏军进了辽隧理应几天就把火给扑灭了,不会烧得只剩下一座空城的。” “那就好,我怕你一把火将粮仓给烧了。”公孙修笑道。 杨祚一愣:“粮草都已运了出来,辽隧城中哪里还有粮草?” 公孙修狡黠一笑,低声道:“此事我一直隐而不谈,是担心事泄,毕竟关乎能否夺回辽隧城的军机大事。” 杨祚道:“是啊,世子命我尔等撤出,不去抵抗魏军,白白丢了一座城池,却躲到这林中,实在是憋屈。末将就算才智不如司马懿,以辽隧抵挡一个月也不是问题的。” “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再抵挡一个月,死去的士卒只会更多。” 公孙修展开地图,分析道:“我命你将粮草运出,同时又让卑衍掏空了南面城墙下的泥土装入麻袋中,塞进地窖的粮仓里,佯装成我军没命价的逃走,把堆积如山的粮草白白送给了魏军。”顿了一顿,他用手一掐,略微计算,笑道:“司马懿以为占了物资,粮草充足,想来不会把粮草再运入辽隧城中,再吃个七八天,就要见底了。” 杨祚登时佩服不已,说道:“可是魏军不会清点粮仓么?还有,世子殿下,掏了南面城墙下的泥土是怎么回事?您真的暗中在短时间挖了隧道么?” 公孙修伸了伸懒腰,笑道:“第一,魏军忙着灭火已经是焦头烂额,没有心情清点粮仓,最多看个几眼而已。第二,南面城墙下的泥土被我掏空后,则是我等重新夺回辽隧的关键。” 杨祚仍是一头雾水。 公孙修低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杨祚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若果真如此,司马懿难逃一死。” 公孙修笑道:“现在正是围了司马懿的好机会,传我命令:即刻让卑衍从襄平、首山两处调二万步骑兵过来,合兵一处围剿司马懿。” 杨祚大喜:“再加上卑衍率二万步骑,咱们可就有二万五千步骑反攻辽隧,兵力略胜于魏军了。” 魏军分走一万兵马在辽口镇守粮道,此时仅剩下两万步骑驻扎辽隧。世子殿下以骚扰、诱敌、反攻三大招势,无形中分散了魏军的力量,反倒是燕军的对决兵力第一次占了上风。 却说司马懿攻下辽隧的第五日。 他坐在公孙修的军机议事处内,笑道:“此人倒是简朴有加,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胡遵道:“末将已命士卒翻找,所得的珠宝金银已按太尉的意思,犒赏三军将士。” 司马懿点了点头,道:“你也自取一份。” 胡遵脸上一红,心想这个不劳司马公操心,我早就拿了,转移话题道:“太尉,用不用让王昶再运粮草过来?” “不必了,辽隧的存粮足撑数月,再说辽口自辽隧,路线绵长,恐遭到燕军的袭击。” 司马懿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军入城已有五日,你可检查了有无密道、地道、暗室之类的?可不要走脱了一处,让燕军又杀了回来。” 胡遵一愣,前后灭火就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魏军休整又花了两日光景,还没来得及检查城中,不由得惶恐不已:“那个——这几日全军上下忙着灭火,没来得及搜查。” 司马懿闻言一愣,心中升起古怪的意味,忽道:“这把火不紧不慢的烧了三天,倒也没烧毁什么重要的物资。” 胡遵并无感觉有何诧异之处,道:“主要是我军入城当日控制了火势,将损失降到了最小,不至于得一座焦土赤城。” 司马懿闭目沉吟,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公孙修,会如何把战略调整完备呢? “燕军撤到哪里去了?” “斥候队派出巡逻侦查,四处探访,尚未寻得踪迹。” “几千人马,还能任何踪迹都没有?” 司马懿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这意味着公孙修没有逃回襄平,随时卷土重来,立即道:“不好,小子诡计多端,可能有诈。胡遵,即刻检查城中的各个角落,看看有何隐秘之处。” “是。” 胡遵抱拳领命,刚要带部队检查辽隧城,斥候飞奔来报,伏在地上,大声道:“太尉,燕军率两万五千步骑在城下叫嚣。” 司马懿拍案而起,大声道:“还敢带救兵回来?果然有诈,率兵击退了他。” 胡遵不明白太尉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更看不出究竟哪儿有诈。 第十二章 妖术破墙 辽隧南面城下。 公孙修抬头望了眼辽隧城头的魏军旌旗,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对杨祚道:“派铁头兵跟工兵冲锋!” 杨祚大声道:“是。” 旋即亲自擂鼓,八百名燕军中的铁头兵手持两面盾牌,另外八百名燕军的工兵各持短铲、铁锹,一共一千六百人冒着流矢冲向城脚。 胡遵只瞧得又惊又疑:“这是什么攻城方式?” 魏军举起滚木、石块向下投去,弓箭手更是不断向下射箭,燕军的铁头军两两一对,铁头兵抵挡敌人的流矢,工兵则疯狂的用短铲铁锹挖辽隧城脚的土,八百支铁铲翻飞,都拿出了愚公移山的劲头。 燕军弓弩手城上列阵,以破天驽射向城头,掩护城脚下挖土的燕军。 双方激烈争战,铁头兵有盾牌掩护,魏军任由流矢如何射下,也挡了个严严实实。 胡遵大怒:“燕军狗贼是想挖掘地道入城?简直痴心妄想,居然用如此笨的方法。” 他目光望向一旁的滚石,每块足有二百余斤重,当即双手捧起滚石,向城下砸去。 “崩”的一声,滚石砸在铁头兵的盾牌发出巨大的声响,二百余斤重的滚石,以及城上城下十几丈的落差,威力更加骇然。 铁头兵当场被砸得骨断筋折,倒在地上,埋头挖土的工兵暴露在靶子下没有任何的防护,被城上的魏军射杀。 公孙修神色微微动容,皱眉道:“此人似乎天生神力。” 杨祚曾和胡遵交手了七八个回合,点头道:“他是司马懿的部将之一胡遵,那柄大刀当真是泼水不进,卑职和他交手几个回合都颇为吃力。” “神力也没有用了,双拳难敌四手。” 公孙修当即命人加紧用床子弩攻城,压制城头上方的火力,给城脚下挖掘墙角的工兵解燃眉之急。 五日前是魏军攻城,燕军守城。 五日后攻守之势再变,仍然打得不可开交。 胡遵抱起又一块巨石准备投下去,杨祚冒着流矢亲操破天驽,对准了他射了过去。 胡遵眼看一箭当胸射来,将巨石挡在身前,橛子箭被巨石的厚实弹飞,他也被这股力气撞得下盘不稳,退后几步,巨石拿捏不住掉在脚边,险些把脚砸得血肉模糊。 “可恶,我若下城,必亲斩你!” 他气得脸色铁青,心却不住地恐惧,再也不敢冒头举石,免得又成了活靶子,命魏军士卒加紧防御攻势。 在他看来,燕军要想挖穿出一条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司马懿也瞧不明白公孙修的用兵,暗想:“如此打法,岂非是蠢人?士卒简直都成了我军的活靶子,在战场上边抗衡,边挖隧道,此等行径无异于是让士卒送死。” 城下的燕军死伤数百人,公孙修又派一批勇卒扑上去,拾起盾牌或工铲,完成未完成的军令。 很快,燕军工兵清掉了表面七八尺的泥土,铲子落下敲到坚硬的物事。众人大喜,又是一阵翻飞的挖掘,城墙地基下支撑的一排粗壮顶木漏了出来。 工兵各自拔出腰间的酒囊,里边都是黑黝黝的火油,尽数浇在顶木上,然后举起火把点燃。 火焰登时“呼”的一声,一排火焰连绵十几丈在城脚下燃烧,工兵又往火中浇油,火势迅速蔓延,直把所有的顶木都给点燃了。 做完这些,燕军的铁头兵和工兵各举盾牌向后撤回。 胡遵愕然不已,不明白这是为何,“怎么放了把火就跑?是何道理?” 司马懿瞧了一眼,登时明白了其中的门道,脸上变色:“遭了,快跑!南城要塌了!” 不由分说地往楼下奔去。 胡遵被这莫名其妙的话给说得毫无头绪,眼看年近六旬的司马懿健步如飞的奔下楼,身手矫捷不逊于年轻人,他也不敢逗留,快速沿着石阶奔下去。 辽隧南墙地基下方的夯土,早就在公孙修还没撤离前就派人把泥土挖空运走,已成了中空地带。 为防止挖掘中倒塌,每挖空一处,便用顶木充当千斤顶撑住城墙,连绵十几丈长的地基都是顶木支撑的。 燕军工兵挖去了掩埋的松土,把顶木暴露出来,立即便添油点火,烧毁墙基的唯一支撑。 火焰愈加旺盛,很快就把木桩烧得根根断裂,随着支撑墙基的木桩都断绝。南城楼上的魏军只觉霎时间地动山摇,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 紧接着尘土飞扬,“轰隆”一声,厚实无比的辽隧南墙应声倒塌,城楼不及逃跑的魏军被尽数活埋。 南面城墙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长达十几丈宽,倒塌的城墙碎块堆在两旁还未塌陷可耸拉着的颓墙中间,成了能轻松攀爬的土山小坡。 杨祚只瞧得目瞪口呆,吃吃地道:“这——这也太厉害了吧?世子殿下,您,您略施小计,就把墙给攻塌了!” 不仅是他,全体的燕军及魏军上下,无不惊掉下巴。 司马懿头也不回地奔出十几丈远,身后的城墙旋即倒塌,地动山摇,沉重的气浪横推数十丈远,把他整个人掀在地上。 幸亏他常年征战,虽然年近六旬,身手还算是敏捷的,颤颤巍巍的爬起,回过头来,城墙已经塌下来了。 尘土飞扬中,脸上都是灰尘的胡遵心有余悸地望着倒塌的城墙,嘴角抽搐,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使了什么妖术?” “不是妖术。” 司马懿拍拍肩上的尘土,皱眉道:“是釜底抽薪,老夫中了这小子的计了。故意丢下一座辽隧城给老夫占领,其实早将墙基底部给挖空了,支撑墙基的顶木烧掉了,墙也就自然而然的土崩瓦解。” 尘土缓缓散去,公孙修眼看城墙终于塌了,当即命令道:“率先登上土坡,把那儿给我占了!” 杨祚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燕军齐头并进,弓弩手飞速向城内射出羽箭。 胡遵呵斥魏军拦挡燕军的登城攻势,深知墙虽然塌了,可那几丈高的土坡是个制高点,率先占据才能把握形势,也跟着纵马登上土坡。 两人当场撞了个照面,杨祚为报先前的仇,马槊横扫直击:“乱臣贼子,先吃我一枪!” 胡遵接连闪避,也以长矛回击。 二人可谓斗得旗鼓相当,各自纵马在土坡上你来我往的相持。 十二丈宽的土坡相当狭窄,根本站不上几个人,双方各一百人便堵得水泄不通。 魏军胜在骁勇善战,几十年来一直都在操练作战。可辽隧被攻破城墙,一时间军心涣散。燕军则气势如虹,已列阵在前,大有视死如归之心。 第一轮冲锋,双方各有损伤,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冲锋,都为争夺土坡高地。 杨祚趁乱一枪刺伤胡遵左臂,马槊猛然拔出,枪头鲜血淋漓,胡遵拦挡不住,只得撤下土坡。 燕军气势大旺,杀奔入城,魏军只惊得人仰马翻,一时竟不能列阵。 司马懿祭出督战队,直接列阵在土坡三百步外,敢有退下土坡者斩,深知若是纵容燕军由土坡攻入城中,其威胁不言而明。 魏军死战不退,奋勇当先,倒也夺回土坡高地,随即又为燕军所夺,每当一方占领土坡高地不到半柱香,另一方即发动冲锋攻势。敌我双方的士卒尸首愈垒愈高,双方为了争这一个小小的缺口,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第十三章 活死人墙 胡遵左臂流血,只是随意的包扎一下,对司马懿道:“太尉,土坡缺口难以堵上,不如撤出城外吧。城墙既破,敌军的兵力已略胜我军,并无优势。” 司马懿脸色阴沉如水,望着土坡的缺口,冷冷道:“全力守住土坡高地,此处守住,辽隧仍然有险可守,就不必担忧燕军的进攻。若此刻撤军,敌追我逃,你认为将士的后背能插满几支羽箭?” 胡遵苦笑不已,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形,可也知道此时撤军,定会燕军冲乱阵型,有序的撤退也会变成无序的大溃败。 双方死伤接近五千人,其中魏军的尸首占了三分之二,愣是用死人的尸首把土坡堆高了两丈有余,燕、魏士卒哪顾得上倒下的同伴,踩着尸体往上冲。 司马懿瞧见天色阴郁,似要降大雨,顿时有了主意,大喜道:“快取黄土、红土掺杂,用推车推上去,把土坡堆满。” 胡遵不明其意,呆愣了半响。 司马懿冷冷道:“天气转眼要下大雨,瞧天色是反复无常的,今日大雨,明后数日必出大暑。黄土、红土可将土坡堆积的尸首黏住,暂做城墙之一角。” 胡遵顿时明白过来,调集魏军把黄土、淤泥用推车推了上去,由低往高,许多负伤未死的魏军都被黄土盖了,其状惨烈至极。 黄土不足,便已石块充塞铺道,负伤未死的魏军伸长了胳膊从土里探出来,司马懿懒得管顾,继续堆土夯实,并让士卒用脚来回踏实。 黄土和活死人的尸首,愣是把土坡堆了上去,人踩马踏,倒也夯实不少。 公孙修眼看土坡居然不知不觉间增高,都不禁暗想:“司马懿果然了得,这样的形势下,以活人死人作为修补墙体的材料,愣是快把缺口给填上了。” 天色转暗,黑云压城,先是落下几滴,紧接着“喀喇”一个闪电劈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城暂时攻不下来了,让司马懿填补城墙去吧。我们退后十里,围而不攻。” 他没想到司马懿的心狠到了极处,愣是自己在城内堆了个高过土坡的据点,活人也拿来当垫脚石砌上,不愧是三国第一狠人。 杨祚淋得满脸都是雨水,惊道:“世子殿下,临门一脚就要攻入城中了,怎能——怎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公孙摇头道:“不要再进攻了,司马懿已用尸首垒成了壁垒,辽隧这座空城,让给他去守。最迟给他守十天,城中粮草将尽,且再来看他。” 杨祚无奈,叹了口气,可也知城中粮草已支撑不了几日。 燕军鸣金收兵,陆续后撤。 城中的司马懿叹了口气,望着尸首堆积的人墙,心中略有得意:“小子终于撤军了,勉强算是扳回一局。” 辽隧城是保住了,魏军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死伤接近七千人,大半都糊在了人墙里。有大部分只是受伤倒地不起的,现在也算战死了,用仅有的生命填充了人墙。 次日天气放晴,酷暑难当,人墙被晒得又干又硬,司马懿命人再填充泥水加固,虽不如原来的城墙坚固,却足以抵挡燕军的进攻。 司马懿突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心念电闪,惊道:“遭了,粮仓!” 待他踹开粮仓的大门,命人将粮草切实盘点,果然瞧见除了压在上面的是十八万斤粮草外,底下的麻袋全是泥土。 司马懿脸上变色,并不答话。 胡遵颤颤巍巍的坐倒在地,嘴巴不住地颤动:“这——居然只有十八万斤粮草。” “此前攻下辽隧,你不及时清点粮草,有失职之罪,以至有今天。” 司马懿脸色阴沉的可怕,望着瘫倒在地的胡遵,平静道:“现在不是处罚你的时候,等辽东之战结束,再行赏罚。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即刻自领一军突围,让王昶、刘质的粮草送进来。否则的话,老夫先斩你祭旗,然后自行突围。” 胡遵只吓得跪地磕头如捣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颤声道:“多谢太尉给小人戴罪立功的机会……” 司马懿拂袖而去。 出了粮仓,他脸色忧虑更甚,十八万斤粮草,此时的城中扣除战死的七千人,尚有一万三千人,十八万斤粮草仅可支十日之用。 这意味着十日后若无粮草解燃眉之急,军队人竞相食的惨状即将上演。 他愁眉不展地望着城中,暗自想到入辽东以来,接连受挫,这可令他烦闷不已,暗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老夫本不愿为之,奈何公孙修狡猾无比,处处克制。如今辽东的燕军主力都在辽隧,老夫可使‘围魏救赵’之策,引高句丽王袭击襄平,公孙渊面临被擒之危险,公孙修即便再有胆量,也要回师救襄平。” 城外。 燕军终于以优势兵力包围了司马懿,整个战场的局势天翻地覆,从被动变为了主动。 杨祚脸现喜色,感慨道:“世子殿下,咱们终于把魏军围困住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机啊,只等城中粮尽,司马懿必死无疑。” 卑衍随声附和道:“目前全城都在我们的监视之内,司马懿无粮可食,必将突围,咱们只要守住了,老贼必死。” 公孙修摇头一笑:“城中的魏军尚有一万三千人马,不可小觑。不仅如此,辽口驻扎着魏国的王昶还有上万兵马跟艨冲水师,司马懿若引王昶来救,我们的包围并非牢不可破。” 杨祚收敛心神:“世子的意思是如何?” 公孙修道:“我辽东没有足够的船只,不是魏国水师的对手。另外,魏国的步骑也骁勇至极,经过这一个来月的观察,我倒是发现,魏国的步骑协同、作战及气势都远胜我军。” “这个——我军平日里并未保持三万大军,目前所部的士卒,有三分之二是强征来的壮丁,士卒贪生怕死,也是常有的事。” 杨祚等人不由得脸上一红,燕军都是由他们操练的,平日里的军纪松散,士卒也变得懒散,三万可战之兵也大部分是由抓壮丁、服徭役的百姓组成,核心战力并不强。 公孙修也发现了这个死穴,自古以来,按照军队的好坏就是溃败率,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被击溃一半,另一半也有勇气再战,这个需要常年的刻苦操练才能做到。 司马懿用兵严谨,魏国士卒连阵型中,连左右不分小小错误都会按律斩头,更别提逃兵、降卒之类的。这也是他入辽东以来魏军被歼灭一万五千人的有生力量,其士卒的意志仍未退减的关键因素。 倘若易地而处,燕军为魏国歼灭了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可能燕军早已皆作鸟兽散去,就连杨祚、卑衍也降魏了,历史轨迹上这两人就是看不到辽东的希望了,主动受降。 公孙修暗想:“等辽东战事告一段落,要好好的操练士卒,免得哪天吃一个小小的败仗,都能把燕军给打得七零八碎了。” 第十四章 东吴入局 辽口,魏军粮仓。 王昶听着斥候的赘述,登时大吃一惊:“太尉被围,城中又无粮草,我等此时不前去营救,更待何时?太尉是魏国的社稷之臣,他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斥候脸色微变,跪伏在地,颤声道:“王大人即刻出兵解围辽隧,太尉也响应出兵,可作夹击之势击退燕军。” “这是太尉的原话么?” 王昶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有办法的。 斥候道:“太尉其意如此,并修书一封,唯您一人可观。” 王昶放下心来,将书信接过手,屏退左右的侍从侍卫,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上只有短短的九个字:引高句丽攻襄平擒渊。 王昶心中一愣:“太尉的意思,是让我勾结高句丽的部队去攻击公孙渊所在的襄平?是了,这是‘围魏救赵’之策,高句丽进犯公孙渊,没理由做儿子的公孙修不回师援救,父子反目成仇只在朝夕。” 高句丽在辽东之东,自千年以前出自扶余国王室,由一王子率小支部族出走,经千年的时间在玄菟郡发展起家,由部族变为国,拥有五个部族数万户的人口。 千年以来一直依附为中原王朝的臣属,汉武帝时期助汉朝攻打扶余国有功。至东汉末年公孙氏辽东起家,威震东北。高句丽国惧畏其势,多有容忍,也常暗中示好曹魏,今年正月魏国开拔大军征北,高句丽表示愿意联合魏军消灭公孙氏。 王昶想到:“太尉以此解围,果然不错。” 当即召开军议,命使者前往高句丽的部落,向夷国说明兵分两路,瓜分辽东的战略。 —— 与此同时,沿海北上的诸葛谨,率领三万水师驶入辽东半岛。 东吴水师驻军大孤山为港口,距离辽口的魏军水上粮道仅有五百里的路程。 东吴的巨型楼船好似怪物一般,几乎为当世所能达到的第一流水师。 当然,如果赤壁之战前,整个中原最强大的水师是夺得荆州后的曹操。早年曹操不仅做好南下计划,挖了人工湖泊练水师,得到刘表的荆州水师更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赤壁一役,曹操的水师尽数焚毁,即使到了今天,魏国也没能恢复到当年的规模。 头发花白的诸葛瑾立于楼船上,目光炯炯有神,瞧着波涛的海面,心情也跟着波澜起伏。 “大将军,海上风浪大,还是进入船舱中休息吧。” 另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缓步走出,目光坚毅,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诸葛瑾向他瞧了一眼,摇头道:“不必,我等已入辽东,司马懿的大军,想来也会在辽口一带驻防。” 老态龙钟的老人名为羊衜,是此次助燕抗魏的前锋,作为诸葛瑾的参谋。 两人虽说加起来一百二十几岁,却不容小觑。 诸葛瑾出自南阳诸葛氏,小门小族,可这一代所出的奇才当代无二,诸葛瑾身兼吴国的大将军,其弟是蜀国已故丞相诸葛亮,族弟诸葛诞是魏国的将领之一。 诸葛氏一族的仕途遍布三国。 羊衜为东吴太子孙登的幕宾,后升任督军使者、始兴郡太守,其为人不仅口才超绝,且是他极力建议孙权出兵辽东,以观二虎相斗,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策略。 孙权对辽东战事非常上心,便把他们两人派了出来。 羊衜笑道:“司马懿擅长速战速决,自正月出兵辽东以来,已快七个月的时间,仍是寸功未建,看来也是老了。” 诸葛瑾摇头道:“司马懿擅用诡诈之兵,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轻觑。当年的孟达便是中了司马懿的迷惑之术,在驻足不前中被司马懿奇袭擒下。” 顿了一顿,沉吟道:“或许,他正在暗中使坏也说不定。” 羊衜道:“老夫曾认为辽东最多撑不过两个月,可还是熬了过来。能让司马懿接连受挫,燕国世子的本事不小。” 诸葛瑾道:“听由陛下的旨意,若是公孙渊败了,我们就劫掠辽东的男女人口、物资南归,一切全看形势而定。” 羊衜点头称是,他也是这样的主意:“我军所调的军舰早已备好空间,就等着劫掠而归。” 三国的乱世乱到了极点,自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以来,人口从五千万锐减到了一千万不到,目前的魏国约有四百四十万人口,蜀国百万余人口,而东吴人口在三百万人口。 要想支持北伐之战,所需依靠的就是百姓,男女人口。 史书中多有劫掠百姓的记载,比如蜀国丢失街亭撤退的时候,诸葛亮就顺手劫掠了千余户百姓归蜀,按照一户平均五六人算,直接带走了五千余人。 孙权也是时不时地派人劫掠山越、入夷州抓土着,完全当成了吴国收入的来源。 有了人口,就能开荒耕种、赋税徭役、增添兵员各方面的不足。 诸葛瑾抚掌大笑,心想若能得在辽东迁三千户归吴国,也就不枉费出动三万大军远征辽东了。他点了点头:“派使者会晤公孙修,毕竟来者是客。” 羊衜道:“大将军认为,由谁去比较合适?” “让老夫的犬子诸葛恪走一遭即可。”诸葛瑾思来想去,也只能让儿子过去。 羊衜不免担忧,说道:“公孙渊反复无常,前年便斩我吴国使臣,若是又出此事,元逊此行凶险万分。” 诸葛瑾摇了摇头:“大吴三万大军在此,公孙渊若是真干出此事,便是撕毁盟约,背信弃义。不出两月,辽东即灭。” 他说话总是轻声轻语,此话说出来却是掷地有声,威严莫犯。 羊衜道:“让元逊领军五千人前去吧,老夫可放心不下,也算是一展吴国士卒的雄威。” 诸葛瑾闻言赞许有加,说道:“说得是,就依你说得办。” 辽隧城外,公孙修的两万五千人马已围得如同铁桶般,轻松等待魏军粮尽的那天。 “最多还有八天。” 公孙修推算了一下,不管司马懿如何治军,粮草仅有八日可用。八日一过,城中粮尽,司马懿只得冒死突围,不然等在城中也是死路一条。 便在这时,斥候拨马前来,叩首于地,大声道:“报,世子殿下,三十里外有五千东吴士卒开拔而来。” 杨祚面露喜色:“世子殿下,援军终于到了。” 公孙修闻言大喜,盼了这么久的王师,王师终于上岸了,朗声道:“立即迎接。” 第十五章 燕吴联军 五千东吴士卒策马奔腾,旌旗猎猎作响,行军途中皆一言不发,军容整肃,所率尽是悍将勇兵。 为首领兵者,是大将军诸葛瑾的长子诸葛恪。 诸葛恪大约三十五岁的年龄,体态肥胖,身上的铠甲也是额外赶制加大的,其容貌生得并不如何出众,满脸横肉,眼睛被挤得只剩绿豆眼,模样憨态可掬。 诸葛恪提兵至燕军大营。 杨祚在大营门前拦下,恭声道:“恭迎来使。恕在下眼拙,不知将军名号。” 诸葛恪轻笑一声,说道:“你便是杨祚是吧?我乃是诸葛恪。” 杨祚脸上变色,瞅了眼他身后的五千精兵精卒,咽了咽口水,勉强道:“久仰久仰,原来是吴国的威北将军,在下久闻其名,恨未谋面。” 诸葛恪拱了拱手,却仍不下马,态度颇为傲气:“我军已率三万劲旅北上,前来解辽东之难。” 杨祚听说他是诸葛恪,心下便觉骇异,说道:“诚感吴主恩德。将军所率劲旅,可是名震天下的丹阳兵?” “不错,正是丹阳兵。” 诸葛恪回头望了一眼,脸上更显傲气。 丹阳在东吴境内,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 可以说,丹阳选出来的百姓操练成兵,几乎就是百战精兵。 也是东吴的特种部队,精兵中的精兵。 杨祚叹息一声,说道:“威北将军请入军营,世子殿下等候多时。诸将士候于营外,在下命人安排果腹。” 诸葛恪点了点头,策马入营。 突然,他策马返回,轻轻吹了声口哨,五千丹阳兵各自排列成队,然后齐齐坐下,几乎是应声而令,应声而作,偌大的部队驱使竟如一人般协调。 公孙修早在军营中等候,他抬起头来,诸葛恪昂首阔步的走进来,他起身相迎:“威北将军请入坐。” 诸葛恪向他瞧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就是燕王世子?” “不错。” 公孙修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佯装不见,一旁的杨祚、卑衍只得隐忍不发。 诸葛恪坐在左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只听公孙修缓缓说道:“在下长话短说,司马懿已被我困于辽隧城中,尚有八日粮草即断,破城擒贼指日可待。目前唯一可虑的,是伏于辽口的魏军王昶,那儿尚有一万五千余人,随时有可能出兵呼应司马懿。威北将军可率军抗王昶于外,让我安心对付司马懿。” 诸葛恪远道而来,并不知司马懿被困于辽隧一事,闻言不禁一惊,脸上的傲气也渐渐消散了:“此话当真?司马懿被你给围困起来了?” “千真万确。” 公孙修对眼前这个三百斤的胖子有些无语,虽说是诸葛亮的侄儿,怎么就生得这副模样呢? 诸葛恪皱眉道:“我等初到,不知辽东一役战况如何,烦请世子细说。” 他实在不敢相信,苦寒之地的辽东,胡乱拼凑的三万可战之兵,对外号称十万大军,能把占据优势兵力的司马懿打成这个模样? 公孙修当然知道他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当即将辽东如何射杀魏将牛金、如何辽水击半渡、如何诱使空城让给司马懿再围而攻之,其中的细节都一一明说。 诸葛恪听罢倒吸一口凉气,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居然被逼到这副田地,眼前少年不过弱冠之龄,辽东的残兵弱将竟能完成如此不可思议的战果,非同寻常。 “世子真是用兵如神。” “将军过誉了,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公孙修适当的谦虚低调,深知凭此战足以青史留名,可做人也要讲究低调嘛,那才是王道。 诸葛恪道:“能把司马懿逼到这个境地,古往今来恐怕都没有几人。若真如你所言,八日后司马懿的粮草用尽,这么说来,只需十余日的时间,司马懿必死无疑?” 公孙修笑道:“这里要全看将军你了,只要不要让魏军的救兵杀奔过来,司马懿是逃不了的。” 诸葛恪沉默不已,陛下的意思很明确,谁赢了助谁,不做赔本的买卖。 自己若是助公孙修拦住魏国的救兵,让燕军顺利围城的话,司马懿八日后粮尽,那么第九日过后就能啃光城中的树皮草根。不出半个月,无粮可食的魏军就会发生残忍可史书上常见的“人竞相食”。 这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每逢饥荒灾年或者围城绝食,第一阶段是五谷杂粮吃尽,第二阶段会改成野草、树皮等植物充饥,此阶段是维持饱腹感而已,例如观音土之类的,吃下后连消化都困难,有些挺不住的活活胀死。 到了最后阶段就是人相食,为了活命,乱世中不会再遵守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天理人伦,这个时候就是互相残杀,吃人肉续命的地步。 基本粮草用尽,就会沦为这个局面。 公孙修看到他露出犹豫之色,看来不画大饼是行不通了,低声道:“你若是助我灭了司马懿,我给你们一万匹战马,此事也是跟贵国陛下承诺的,绝无戏言。” 诸葛恪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说:“我怎知你说的,是否属实?” “成大事者,必取于信。” 他哂笑道:“之前是我父王不尊吴国,斩了使臣,此事是我们燕国不对,等辽东之围解了,我自然送上良马,以助贵国陛下北伐,早日完成统一大业。” 两人加起来都不止八百个心眼了。 诸葛恪露出笑容,虚以委蛇地道:“世子是个信人,有我诸葛恪在此,司马懿的援军我会帮助你阻拦于辽口,绝不会打扰到你的围城。” 他当即一揖到地,道:“此皆你我之幸。” 两人相谈甚欢,公孙修挽着他的胳膊,送出大营外,拍着他的肩膀道:“元逊,吴国援军抵达辽东,便如一场及时雨。昔年魏武帝曹操南下,贵国陛下跟刘备联手,在赤壁之战中重创了曹军,是以天下终得三分。希望你我能齐心协力,共克魏军。” 他一口一个“元逊”,要多亲切有多亲切,只把诸葛恪喊得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笑道:“那是,世子殿下沛然有古人之风。” “别叫我世子,太见外了。叫我一声‘阿奴’就是,我的小名,父王常如此唤我,你也可以。” 公孙修哈哈一笑。 诸葛恪闻言一愣,他可不敢如此喊,只是笑道:“世子殿下折煞我也,您是世子,在下只是别国使臣,不可如此唤您的。” 公孙修也是打一打客套,并不在这个话题上争论。 诸葛恪望着连绵的燕军大营,心中生出感慨,忽道:“世子殿下,你可识得在下的父亲诸葛瑾,以及在下的叔父诸葛孔明么?” 公孙修一愣:“自然识得,令尊是吴国的大将军,乃是社稷栋梁之臣。孔明生前是蜀国丞相,有再造蜀汉之功。此二人,皆是天下奇才。” 诸葛恪停下脚步,询问道:“那依您说,是家父的见识厉害,还是诸葛孔明的见识更胜一筹?” 公孙修心想这可就比不了了,诸葛亮千古第一名相,诸葛瑾再厉害也只是吴国的大臣而已,万世美名跟一代殊荣,完全没有可比性。当然,这话他是不能直说的,笑道:“这个嘛,自然是各有千秋。” 诸葛恪笑了一下,他也看得出来公孙修的违心之论,朗声道:“世子殿下,在下认为家父的见识,胜诸葛孔明十倍。” 他一愣,只好笑着点头。 诸葛恪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家父之所以胜过孔明,是因为识得明主,辅佐国主称帝,终得江东而有霸业。孔明虽有贤才,不识天命,妄言天数,去为了一个早已气数已尽的汉朝续命,最后又落得壮志难酬。总之,我希望世子鉴孔明的前车之鉴。” 说完此言,快步走出燕军大营。 公孙修脸上露出冷笑,暗想:“他这是在敲打我,明面是说诸葛瑾跟诸葛亮,实则让我看清形势效忠孙权,不要搞朝秦暮楚那一套。” 望着远去的诸葛恪,以及所率的吴国士卒气势非凡,他不禁赞叹一声,“吴国士卒皆是如此骁勇么?看起来比魏军的军容还要好。” 杨祚摇头道:“世子殿下,诸葛恪曾担任丹阳太守,所募之兵皆为丹阳兵,是精兵中的精兵。” “原来如此。” 公孙修心想原来诸葛恪所率的是一支五千人的特种部队,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丹阳兵。西汉时期李陵所招募的五千死士便是丹阳兵,能跟匈奴的八万大军猛撞猛冲不带怵的。 魏蜀吴三国都有自己的特种部队,例如曹魏的虎豹骑,每个士卒都是百战之兵才可进入,如若部队减员,甚至挑百夫长作为后补兵员。 蜀国则有无当飞军,以外族兵员操练而成的,擅长打山地战,极其适用蜀国的环境。在历史上姜维第七次北伐失败南撤,留五千“无当飞军”断后,竟能拼死杀死超过两倍于己的魏军。 “等哪天安定下来,我也要组建一支属于辽东的特种部队。” 公孙修心中如此想到。 第十六章 魏国增兵 辽隧城中,司马懿虽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脸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封锁了粮草短缺的消息,命粮官等人不许走漏风声,暂时以小斛给魏军分发粮食,寄希望于勉强多撑几日。 司马懿筹划了大半年的军事行动,是把公孙修全部赶入襄平,待七月河讯暴涨,魏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齐围剿,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围,还面临缺粮少食的问题。 不仅未能如期实现,而且即将满盘皆输。 不可谓不气愤。 胡遵小声道:“太尉,先进食吧?天色快暗了,饭菜都凉了。” 司马懿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随意地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道:“你有把握攻破燕军的防线么?” 胡遵咬牙道:“太尉放心,等王昶率兵来解围,卑职借机也开城与敌军决战,两下汇合,燕军的防线自然而然的就破了。” 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问题。 司马懿再等待绝地反击的机会。 一直以来他的计划详细详尽到了事后诸葛亮的地步,也就是预判了敌人的预判的预判,步步为营到了极点。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陷入此等境地,眼前的解救之法,自是王昶引兵来救,方可解围。 司马懿虽已六十高龄,胃口甚好,吃了两碗饭,又饮下一壶老酒,脸色红润,气色也瞧不出来是身处绝境之中。 胡遵暗暗佩服:“司马公都这样的高龄了,还是一如壮年,如此境地,饮食睡眠依旧正常,这份涵养气度,世间无人能及。” 突然,斥候自外狂奔而入,叩首于地:“太尉,东吴的三万水师进入辽东境内,现驻扎于大孤山,距离王昶大军不到五百里的路程。” 司马懿闻言一惊,猛地里站起身来:“此话当真?” 斥候汗如雨下,说道:“卑职句句属实。” 胡遵惊骇万分,心想东吴的三万水师进驻辽东,自然是助辽贼的,而不是助魏军,颤声道:“如果真是如此,王昶被东吴水师阻拦了,便是有心解辽隧之围分身乏术啊。” 司马懿冷笑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阴森道:“居然能引孙权这样的人劳师动众,不惜几千里救援辽东,好本事。如老夫料想得不错,公孙修是以辽东战马送给东吴,并谄媚称臣为由,不然,说破了天孙权也不会出兵。” 胡遵苦笑道:“前狼后虎,这该如何是好?” 完全的必死之局。 如果王昶大军能赶来解救,胡遵突围出城,解辽隧之围没什么困难,可现在东吴水师神出鬼没的冒出来,出现在魏军的后方,等于救援之路被阻断。 这样的情形下,辽隧已成了死城。 无援可救。 等死吧。 司马懿沉默少许,仰天大笑。 胡遵一愣:“太尉何故发笑?” 司马懿收敛笑声道:“若非天意如此,你我又怎会陷于此城中?” “天意弄人,既然上天要我们死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胡遵长叹一声。 司马懿收敛笑意,背着双手,向外走出几步,望北而立,喃喃道:“为今之计,只有看老夫的最后一计了。如不能奏效,魏军除了全军覆没,也无路可走。” 胡遵连滚带爬地问:“太尉有何计策?” “围魏救赵之策。” 司马懿冷笑道:“此乃两败俱伤之策,老夫也只能赌一把了,高句丽出兵万余人围攻襄平,公孙渊此时手头上只有几千兵卒,决计拦挡不住的。公孙修不奔赴襄平解围,公孙渊若是遭擒遭杀,燕军士气溃散崩溃,他若是分兵去救,则围不住辽隧,我等掩杀而出,则有了一线生机。” 胡遵只听得心惊胆战:“这——若是公孙修不去救援襄平呢?” “公孙渊毕竟是辽东之主,也是他的父亲。他不去救,从道义跟法理上讲不通。而且燕军都听命于公孙渊,襄平被围必然投信求援,援兵如果不及时援救,即便有惊无险,日后父子之间也有隔阂。” 司马懿顿了一顿,阴郁道:“老夫这就是再赌,赌他不得不救。” —— 辽口。 王昶率领的一万五千余魏军趁夜出营,分从水路并进,直冲辽隧。 骁骑校刘质携劲旅走陆路,王昶率艨冲前行,两路迅捷轻行,并无携带辎重部队,目的只有一个:解辽隧之围。 魏军在辽东所受到的战况和窘境,王昶已一五一十地如实报回了洛阳,上奏禀明魏帝曹睿,将司马懿如何被围城一事说了。 曹睿闻知司马懿被围,不禁大惊,随即又是大怒:“公孙氏日益骄横,太尉平日里谨慎善持,怎得这次如此莽撞,竟中了敌军的疑兵之计,受困辽隧危在旦夕。这该如何是好?军报说城中粮草将尽,不出八日即断粮,东吴也出兵救辽东,公孙渊和吴贼联手,兵力已远超我军。” 洛阳行宫内,百官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以复。 过了好半响,侍中老臣孙资才敢出声:“陛下,太尉远征受挫,我大魏理应发兵解救,顺势一灭辽东,二击东吴。” 曹睿年仅三十五岁,隐隐有盖追曹操之风,发动征讨辽东的战役,在他看来是为政期间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出兵辽东前夕,朝中大臣主战派及绥靖派都展开激烈的上书,最后拟定了征辽的部署,特意把司马懿调回洛阳,商议讨伐辽东的事。司马懿自知朝中征辽事急,又不肯调动太多的部队劳民伤财,便只求得四万大军开拔,立下豪言一年光景便可攻克辽东而归。 可出兵到此不过七个月,司马懿连带着万余名将士受困于辽隧不可屈伸,一旦粮草用尽,必死无疑。 曹睿怒不可遏,可也知道司马懿的重要性,此人在军中的威严甚重,若有闪失则军心大丧,同时魏国也已经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大将了。老的老,死的死,人才愈加稀缺。 “听朕旨意:召兵五万,赴辽东助太尉平定蛮夷,并启用青、衮、幽、冀四州所造的海船,先决辽贼,后诛东吴寇首,既然已数千里援辽,看来公孙渊给孙权的条件着实不小。” 曹睿沉吟少许,考虑增援辽东。 孙资叹了一口气,他为臣多年,早已练就了打圆场的滑头,忙道:“陛下准备以何人领军往辽东?” 曹睿道:“兹事体大,中书令有何人选,不妨明言。” 孙资犹豫再三,说道:“不如命散骑常侍司马师、幽州刺史毋丘俭领军往辽东,与太尉司马懿、王昶等人合兵一处?最后仍由太尉率领。” “此言甚好。” 曹睿微微点了点头,司马师作为散骑常侍,职责是规谏过失,以及皇帝的顾问。他也看得出来,司马师是知兵法、通兵略之人,足堪大用。 幽州刺史毋丘俭与皇帝本人有六年东宫之旧的交情,且曾经两度伐辽,是燕贼的老对手了,由二人作为援军,进驻辽东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远水不解近渴,五万魏国援军抵达辽东的时候,司马懿说不定早就撑不住了。 第十七章 阻敌增援 王昶率军全力赶往辽隧,正思索间,便听到漫山遍野的马蹄声响,东吴的水陆大军从中拦断,楼船艨冲如大山一般立在水上,船头的诸葛瑾、羊衜遥望而立。 诸葛瑾捋须一笑:“王昶,阁下是想出兵救司马懿是么?不好意思,今日老夫在此,你不得出辽口一步。” 王昶勃然大怒,冷笑道:“诸葛瑾,你当真是狂妄,既阻我道,那你留下首级即可。” 此言一出,诸葛瑾长笑不止,摇头道:“你若有本事,老夫就在此等你。就怕阁下还未得手,司马懿就饿死在辽隧城中。” 王昶大怒,急令水师进攻,诸葛瑾的水师也展开进攻,一时间江上飞矢如雨。 —— 另一边,魏军刘质率一万步骑兵走陆路进军辽隧,也碰到半道上拦路的诸葛恪,他亲率丹阳兵五千人恭候多时,懒洋洋地说,“此路不通,烦请退回。” 刘质心惊不已,兀自强撑道:“你就是诸葛恪?” “不错。” 诸葛恪仰天长笑道:“要想过此路,先问我帐下的丹阳精兵。” 刘质闻言心惊不已,心想太尉正等着解救,可没有七八天的时间了,怒道:“管你是何精兵?阻我前路,便是死兵。我且杀你,再诛燕贼不迟。” 诸葛恪道:“凭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趁早弃械投降吧。司马懿气数已尽,本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从此路通过的。” 刘质冷笑道:“吴狗被公孙渊斩了一次使臣还不够,又派几万人马过来送死。想那公孙渊反复无常,谄媚于我大魏,又栖身于东吴,你们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送死么?” 诸葛恪闻言大笑,摇头道:“在下一介武将,只通兵略,朝廷有部署就领军出征,其他的概不过问。我等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说的。” 刘质咬牙道:“那我倒要领教一下丹阳兵的厉害!” 魏吴两军便在沿岸展开了激战。 魏军在人数上占优,吴军则在质量上更胜一筹。丹阳兵发起狠来,竟有以一当十的狠劲。 刘质策马在前头观战,亲眼见一名东吴丹阳兵被三名魏军包围,被长枪刺穿腹部,口吐鲜血仍不倒下,提起长斧斩断枪杆,奋勇当先,用长斧斩杀其中两人,剩下的一名魏军趁势将他扑倒在地,抡拳猛击。丹阳兵反手一拳捣出,将魏军掀倒在地,眼看身旁没了兵器,竟双手伸入腹部将肠子扯出,以肠子活活勒死了魏军,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倒下。 “天下骁锐,竟剽悍至极。” 刘质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这哪里是精兵,简直是修炼有素的死士。 激烈的征战开始愈演愈烈。 辽隧城中,公孙修也在加紧进攻,此时已有了两万五千余人,跟预备周全的大型攻城器械,一排投石车推至城下,巨石如炮弹般飞出,猛攻南墙。 南墙的十二丈是司马懿以尸首和黄土制成了简易的城墙,才没让燕军攻破了辽隧。次日又以泥水、砖瓦加固,虽不如原先的城墙坚实,可有好过无。 公孙修便是专心攻打南面城墙,投石车的巨石飞出,每一次都砸在南墙墙面上,震得泥土松散,簌簌落下,只把城内的魏军惊得魂飞魄散,生怕下一刻墙又塌了。 燕军分兵四面合围,城中的魏军不足燕军的五成,大大占据了数量优势和时间优势。 杨祚大声道:“城中的魏军听着:本将知道你们粮草将尽,为避免生灵涂炭,世子殿下命我等给予诸将士活路。如有魏国士卒开城迎降者,可领万金。要是有勇士提司马懿的人头来降,则赏五万金并授田二百顷。” 劝降招降一事,自古有之,平日里听着可能不想听,可魏军听说城中粮草将尽,均是心存怀疑,暗想:“莫非是真的没有粮草了?” 司马懿闻言震怒,脸上却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笑道:“此话说给三岁孩童倒是可以,我城中粮草可支一年有余,何足惧哉?” 公孙修只觉好笑,心想这个老狐狸脸上真的看不出半点破绽啊,打趣道:“司马懿,你若执意坚持,这样吧,若是城中粮尽那一天,你想吃什么东西,我都满足你,可只许你一人吃,旁人若是想吃须开城投降才可以。” 司马懿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孙修,你这等奸诈狡猾之徒,散步谣言便可动我三军的军心么?别做梦了,谁人不知公孙氏言而无信,虚华无实。” 说完这话,掉头便转身走了。 公孙修不再自讨无趣,吩嘱加紧攻城,不容懈怠,转身回营休息。 魏军中的都督令史快步跟上司马懿的脚步,追问道:“太尉,城中的粮草将尽么?” 此人叫作张静,说话嗓音极大,不少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司马懿神色不变,摇头道:“军中尚有粮草,是公孙修的虚言,你怎得也轻信了?不可谣传。” 张静一时不能理解,犹豫道:“可我军——为何突然减少每日发放的粮草,是否……即将用尽?若是快用尽了的话——” “老夫说了,城中粮草充沛,不必惊慌。” 司马懿脸色阴沉下来,对胡遵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的离去。 胡遵明白太尉的意思,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长刀,“刷”的手起刀落,张静还未明白怎得回事,背上已挨了一刀,整个人倒在血泊里。他临死前意识模糊,不明白哪儿得罪了太尉。 只听见胡遵丢下一句:“对外宣布:都督令史触犯三大军令,以谣言祸乱军中,已斩首示众……” 当整个辽东在三大势力的战争中风起云涌之际,辽东襄平,这座公孙氏发迹的都城,也遭到了另一股势力的袭击。 高句丽的东川王率两万大军已围了襄平,以及鲜卑莫护跋率领万余大军,两路并进,直击公孙渊所在的襄平城。 东川王是个矮小的瘦子,佝偻得如同瘦猴,身边的高句丽士卒也是清一色的模样,或骑在马背上,或以步行,两万大军闷头赶路,气势凶猛。 身旁的扈从低声道:“王上,襄平已至,可以发动袭击了。” 东川王露出笑容,说道:“公孙氏专横三代,称雄海东,气数已尽。本王先联合魏国灭了他,然后再行驱扰魏国,瓜分辽东。” 扈从皱眉道:“可是——鲜卑莫护跋也跟着出动了,这该如何是好呢?鲜卑人也要分走一份。” 东川王冷笑道:“此仗名为盟友,本王兵多,莫护跋仅万余人。在进攻襄平的时候,由莫护跋多出力,先消耗一下他的军力,然后再把公孙渊和莫护跋一并给击败了,没了这股势力,本王可轻而易举的取得辽东。” 扈从大喜,点头道:“王上高明。” 第十八章 襄平危急 此时的襄平已经面临兵临城下的局面。 公孙渊惆怅不已,只见东南两面分别是高句丽的东川王,以及鲜卑人首领莫护跋。 此二人集结了三万大军,号称“十万联军”,受司马懿的暗中挑拨,决心对昔日的辽东霸主出手。 公孙渊愁容满面,若是换做先前,东川王跟莫护跋那点儿人马,根本不足与他叫板。 可现在燕军主力部队都在辽隧忙着包围司马懿,襄平守军仅得五千人,敌我双方的兵力比相差六倍。 “趁火打劫,当真是可恶。” 公孙渊心中震怒,瞧着城下的东川王,不禁怒道:“老东西,怎得今日突然就成了曹魏的走狗?” 东川王也不生气,傲然道:“废话少说。公孙渊你图谋不轨,妄图自立,不识天数,魏国国主英明神武,命人让本王与魏军联手,铲除你这个异类。” 公孙渊心想我若是死了,辽东的异类不过变成了你而已。自古以来辽东及东北部地区大多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完全是穷山恶水、山川沼泽之地。 不仅生存条件恶劣,资源也是有限,周边的势力和部族、小国之间时常发生冲突。 他冷笑一声,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会明白的,今日曹魏能联合高句丽、莫护跋灭了本王,明日就能联合你们其中一国一族给灭了,然后逐一收拾。” 东川王策马上前,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也该明白为识时务者。公孙渊你若早知此理,又怎会有今日之困?阁下言而无信,话出既悔,向来是反复无常,你让本王如何信得过你呢?” 公孙渊心中苦笑,暗想:“本王耗见风使舵了半辈子,到头来竟输在一个‘信’字。” 魏国铁了心要攻灭辽东,不惜联合高句丽跟鲜卑人组成联军进犯,儿子好容易说服东吴出兵助燕,眼看着司马懿死期将近,没想到自己的死期更近,更加的凶险。 公孙渊道:“依你说来,你是执意要当魏国的走狗了么?” 东川王没有任何的愧疚和害臊:“识明主而终,此乃天意,合乎天理,这是你们汉人的文化。你公孙渊作为汉人,却不识此理。” 公孙渊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东川王冷笑一声,命令高句丽的五部混编成的两万大军进攻,五部分别是涓奴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桂娄部,是高句丽民族的五大主体民族。 双方的交锋爆发了空前的规模。 公孙渊没想到辽东之战居然升级到了这一地步,身旁的议臣贾范苦笑道:“燕王,目前该如何处置?” 公孙渊皱眉道:“全军抵抗,固守城池,同时也让斥候八百里加急,报给世子、杨祚、卑衍三人,快速回师救襄平,不然有城破之险。” 贾范长叹一声:“以我军中的兵力,不知能否抗得住多久。” 他也是愁眉不展,暗想:“就这点兵,能抗得住几日也算是本王命大了。” 围攻辽隧的第四日,公孙修推算城中粮食尚有几日之用,心中愈喜。 “司马懿啊司马懿,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公孙修望着即将破开的南墙,心中冷笑不已。 他已收到消息,魏国已集结五万大军,由毋丘俭、司马师率军前来解困,这让他更加发了疯似的猛攻辽隧。 远水不解近渴,辽口的魏军也被东吴给拦住过不来,自己全身心投入把司马懿灭掉,即便五万魏军抵达辽东,也已经晚了。 燕军主力部队的核心正商讨下一步的进攻策略时,快步奔入军营的斥候来报,喘着粗气道:“报!世子殿下,魏军联合了高句丽和鲜卑人,正在进攻襄平——” 话还未说完,又有一名从襄平赶来的斥候奔入,颤声道:“报,世子殿下,东川王跟莫护跋汇合十万大军,进攻襄平——” 公孙修听说有十万大军,脸颊不住的抽搐,紧接着第三个斥候跟着进来,大声道:“报,世子殿下,东川王、莫比跋攻襄平,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三万人马。襄平有危,烦请回师解围。” 三位斥候先后抵达辽隧,前后相隔不到半个时辰,显然是襄平的战况紧急,公孙渊接连下达了三个命令。 在场的人闻言无不心惊,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围死司马懿的节点,偏偏燕王公孙渊被围,也同样危在旦夕。 公孙修皱眉道:“杨将军,东川王、莫比跋是何许人也?怎得从未听过?” 杨祚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东川王是高句丽的国王,莫比跋是鲜卑人的首领,这两股势力一直徘徊在辽东之东,比我燕国稍弱,故而龟缩示好,不敢逾越。现在我燕国受魏国征伐,东川王、莫比跋是想趁机捞些好处。” 他顿时头痛不已,一个司马懿就足以让辽东乱成一锅粥,现在的辽东可谓是遍地战火。 辽隧这边是二万五千人围司马懿的孤军,辽口诸葛瑾率三万大军决北进兵道,王昶大军一时不得跨过辽水。若按计划行进,公孙修本意是围到司马懿粮尽城破后,开拔至辽口助诸葛瑾破王昶,彻底灭了辽东的魏军。 可现在高句丽出动三万大军助魏围了襄平,形势又变。 卑衍低声道:“高句丽、鲜卑出动三万人包围襄平,就凭燕王身边的五千士卒,若不驰援,恐怕……” 公孙修暗想:“不驰援的话,司马懿在辽隧就活活被我围死了,便宜老爹也跟着死了,没有燕王,我顺理成章的承继燕王的宝座——这他妈的,算不算双喜临门呢?”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直说出来,一是大逆不道,二则公孙渊毕竟是燕王,军中有六七成的士卒都是向着他的。 自己若不出兵营救,恐怕当场都要兵变,那时就更加危险。这可真不怪公孙修心狠手辣,他跟公孙渊并无父子情,说白了穿越者附身在了宿主身上。 当然,公孙渊也是狠心的主儿,历史上他被司马懿包围在襄平快被灭掉时,也是乞怜魏军求饶,试图把亲儿子送到魏国做人质以示忠诚。 只是司马懿不听他的鬼话,愣是把辽东姓公孙的都屠了个干净。 他试探性地说,“杨将军,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魏军的障眼法?企图诱使我军撤出辽隧,好教司马懿有路可逃?” 杨祚心知肚明,心中暗自赞叹:“世子殿下果然心狠手辣,即便亲父子也舍得下手。当此境地,撤兵救襄平也未必能救得燕王回来,可是司马懿再围半个月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当此功败垂成之际,可不能因为发兵救燕王而放走司马懿。” 当即干咳一声,附和道:“定然是了,魏军向来善于欺诈,怎可能有三万高句丽、鲜卑军围襄平呢?末将猜想定是骗局,不可不察。” 斥候不明所以,诧异道:“可是,这——” 卑衍接过了话头,忙道:“确实,以燕王的雄才大略,又有襄平可守,支撑一两个月没有问题的,咱们等围擒司马懿后,再回师襄平救燕王……” 此言一出,其余的中下层将军均是不服,都嚷了起来,参军伦直作为公孙渊的近臣,更是怒道:“胡说八道,襄平就只有五千人马守城,怎能抵挡六倍的贼军?如无驰援,只怕撑不过半月。” 不带沉重笨拙的大型器械,就以轻骑回师襄平,也大约需要五日路程。若是再迟两日不进军,恐怕真到了襄平,也只能瞧见一座被屠戮的空城。 第十九章 祸水东引 伦直可谓是坚定的燕王派系,从公孙渊起家便一直追随,听闻众将竟有不愿回师救襄平的念头,登时大声反对。 杨祚犹豫再三,辩解道:“可错过围剿司马懿的战机,稍纵即逝,今后很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卑衍把心一横:“不如末将率五千兵马回师襄平救燕王,此处留二万将士围剿魏军。” 伦直摇头道:“五千兵马回师襄平,恐怕也只能白白送死,在下的提议:全师归还,救了燕王出来再说。” 众人又陷入争吵之中,凡是建议留下围剿魏军的,都被扣上了“有异心”、“堕于勤王”的帽子。 公孙修心下长叹,心想再争下去,军队哗变朝夕之间,毕竟燕王民心尚在,自己要想取而代之的承继大位,还需些时日,不急于一时。 他赶紧劝道:“既然如此,诸位也不用争了,杨祚、卑衍,我命你二人即刻率两万大军奔赴襄平,我自留五千人在此对抗司马懿。” 此言一出,则杨祚、卑衍、伦直三人齐说不行。 伦直抢先道:“世子殿下,若留五千人在此,则不免敌众我寡,司马懿见世子兵少,恐怕立即就开城迎击,以区区五千人,又如何能敌他的上万兵马呢?” 杨祚续道:“不如分兵两处?” 公孙修心想再这样讨论下去,两边都出人命,摇头道:“分兵两处更加不可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领二万燕军回援燕王,高句丽、鲜卑弱国寡民,无甚战力,只是人多而势众。你率军至襄平击破贼军再说,由我留下对付司马懿。即使不敌,再撤走也不迟。” 杨祚等人心惊不已,为公孙修的安危表示担心,可眼下也来不及矫情了,只得领命。 参军伦直犹豫再三,忽道:“老夫有一计,可使世子解围,只是此计用来,不免引人痛恨。” 公孙修道:“是何计策?” 伦直捋须道:“世子若是挡不住司马懿,不如假装不敌的逃走,引司马懿去攻吴国水师劲旅的后方……” 公孙修恍然大悟:“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司马懿若是见我只有五千兵马,必乘胜追击我。引至辽口后必然跟东吴的诸葛瑾父子大交兵。” 伦直苦笑道:“可惜了,吴国不惜数千里营救,却用此法,道义不通,未免惹天下耻笑。” 公孙修笑道:“非也,你倒是点醒我了。乱世不讲仁义,只谈强弱。吴国又不是存仁义出兵辽东的,假如我燕国跟吴国合力灭了司马懿,整个辽东肃清了明面上的对手,吴国也会把燕国当成对手,一并给劫掠,或者灭国。倒不如引魏吴两国相残,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伦直捋须点头,道:“此言不虚。” 是夜,燕军撤走了两万大军奔赴襄平援救。 辽隧城下的燕军立即少了五分之四。 胡遵日夜巡逻,早已被围攻得筋疲力竭,城中粮草仅可撑三日,粮仓掉在砖缝的任何一粒米都挖了出来,也无济于事。 再过三日,全军上下断粮,都要空腹度日。 司马懿以小斛分发粮食五日,全军将士食不果腹的跟燕军交战,体质较弱的士卒眼冒金星,倒在一旁动弹不得,又饿又累。 胡遵长叹不已,大有一死了之的冲动,毕竟有辽隧之围,也是由他而起,没能及时清查城中粮草的存量而至有今日。 也不知是否眼花了,胡遵瞧见城下的燕军居然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大半,仅剩可怜的数千军士。 胡遵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抓过身旁的一名卫士,询问道:“城下的燕军……好像撤了?是不是?” 卫士有些发蒙,点了点头,“是的,将军,燕军撤走了一大半都不止。” 胡遵呆愣了七八分钟左右,突然狂奔下楼,一路奔至司马懿的住处,扑倒在地,惊喜交加:“太尉,太尉!燕……燕军撤走了!” 司马懿早已入睡,睡得正香呢,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声,他睁开眼来,披衣出门:“怎得了,这么晚了也不消停一会儿?” 胡遵喜道:“太尉,天大的喜事,燕军撤兵了,城下仅剩南面有数千兵马而已。” 司马懿登时睡意全无,两眼放光,捋须笑道:“很好,看来围魏救赵之策行得通,燕军必然是回师救襄平去了。” 他“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胡遵一愣,抓耳挠腮,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太尉再打开房门,身上已批好铠甲,大踏步地走出来,冷笑道:“即刻出城,一刻也不能逗留。” 天杀的,太尉这换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胡遵赶紧跟上司马懿的脚步,说道:“趁夜出城么?” “当然。” 司马懿脸上露出喜色,围困的感觉便好似鸟在笼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刻燕军顾不得围城,回师救公孙渊。 现在不突围出城,还留着就是死路。 胡遵立即唤醒城中的将士,把所有能携带的干粮都带上,一万三千余人各执火把,亮如白昼。 公孙修率五千骑兵守住南墙,看到辽隧城门打开,胡遵纵马出来,一挺长枪指着他,冷笑道:“臭小子,就剩你一人在此断后么?” 司马懿闪身出城,左右眺望了一眼,便知四处无伏兵,冷笑道:“你不去解公孙渊之围,却留在此地,真乃天大的不孝。” 公孙修闻言便知诱高句丽、鲜卑两个异族进攻襄平是出自司马懿的手笔,不禁鼓掌称善,说道:“司马老儿,你的围魏救赵之策,用得真是不错。攻敌之不可不救,我本当此擒杀你,可没成想还是错失良机。” 司马懿心情甚好,自入辽东以来,屡受挫折,全然被公孙修牵着鼻子走,比起当年抗击蜀国还要困难。这次终于以围魏救赵之策挽回了颜面,笑道:“你也可以继续围下去,不顾公孙渊的死活,其结果便是你自立为燕王。” 公孙修暗想我若真的这么干,燕军上下离心,当了燕王又有何用?他呵呵一笑:“我父子情深义重,不是你所能想的。司马老儿以己度人,自以为是了。” 司马懿瞧得出来他也是刻薄寡恩之人,两人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可又偏偏是死对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心理上有了亦敌亦友的感觉。他摇头失笑道:“公孙修,老夫知你心中是何念想。” “在下也对你很是了解,司马懿。” 公孙修冷笑一声,旋即抬起手来,重重地向虚空中一挥,“放箭!” 五千燕军骑兵同时引弓射箭,羽箭如蝗虫般四十五度角斜飞上空,再转头直下,流矢堕地。 魏军提盾拦挡,胡遵护着司马懿在身后,也命弓箭手予以还击。 公孙修眼看对方的兵马比自己多了一倍有余,强撑自然是打不过的,当即拨转马头,引军向南而走。 第二十章 增兵减灶 公孙修所率领的是清一色的骑兵,来去如风,魏军中骑兵数量只占四成,余下皆是步兵,追击的距离远了,步兵就会落在后面,骑兵冲在前头。 经过他的改良,燕军骑兵都配备了马镫,大大解放了双手,燕军一边策马后退,一边还能回身射箭,将后头追赶的魏军射于马下。 同时战马的四只蹄子也打上了马掌,如此一来便更加的耐磨,行走在辽东的崎岖山路也不会磨坏了马蹄。 胡遵策马追击,眼看所有的燕军在极快的马战中还有余暇回身射箭,竟稳当的坐在马背上不掉下来,不禁心惊:“燕军骑兵竟训练得如此厉害?” 他不知道的是,燕军固然骑术高明,但并不比魏国的骑兵骁,而是有了马镫的稳定作用,燕军不需要完全依靠双腿夹紧马腹坐稳,随时随地可以回身射箭,而不担心坠下马来。 若无马镫,能练就这等骑术的骑兵则寥寥无几。这一小小的改变,是庸兵和精兵的差距。 如此一来,胡遵从后面的大部队追赶,简直是噩梦一般,随时随地的要迎接燕军的羽箭。在两军的追逐之间中,双方骑兵更是平均四十五迈的冲锋速度,一旦被敌军射下马来,即便还未死绝,身后刹不住脚的骑兵部队践踏而过,也足以踏成肉泥。 落马几乎是死路一条。 公孙修完全参考了后世蒙古人的作战风格,先以小股骑兵试探,引其追赶奔袭。连羽箭都配备的是又轻又细的小箭,射程不远,胜在快捷,燕军不时地回身射箭,让魏军士卒在追的过程中,还得防备迎面射来的羽箭。 公孙修眼见魏军的合围包抄开始收缩,四面八方都是魏军,他佯装不敌,拨转马头窜入林间小路中,七拐八拐人就没了踪迹。 胡遵勒马不前,不敢追击,唯恐有埋伏,只得放慢追击的脚步。 司马懿领步兵从后方赶上来,皱眉道:“他往那边跑了?” “走小路去了。”胡遵答道。 司马懿生性多疑,冷笑一声:“这小子肯定是在小路的丛中埋伏,先派一小股骑兵跟踪探路,大军绕道而行,不能中了他的计。” 胡遵当即率一支百人的骑兵队,自后方追入林间小路。 百人骑兵队沿途追赶,只见地上马蹄印杂乱不堪,愈往里走,地上横七竖八的掉落着燕军旗帜跟斧钺。 “呵,慌不择路的逃走,连旌旗都丢弃了。” 胡遵当即拨转马头,回去禀告司马懿。 司马懿闻言,喜道:“定是他手下的军队见我军人多,心中兢惧,有大量的士卒当了逃兵窜走。既是如此,可一路前追,我军兵多,燕贼兵少,可轻易破之。” 胡遵领命称是,当即号令大军,自小路追进。 次日追击到临近江岸,江边更是丢弃大量的铠甲跟皮甲,司马懿望见满地狼藉,大喜道:“燕贼丢盔卸甲,生怕被我们逮着,不惜卸掉盔甲,这是担心被我等擒而屠之。继续追!老夫猜想不错的话,燕贼已无心再战,我军继续向前,可擒而杀之。” 胡遵喜不自胜,赞道:“太尉高见,料敌如神。”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少拍马屁,继续往前追。” 二人率大军从后追赶,又是两天两夜。终于在密林中望见了数十车辎重,车上堆放着粮草,麻袋用刀划破,粮食撒了满地都是,被践踏乱七八糟的脚印,伴随有扭打的痕迹,有七八名燕军倒在血泊里。 司马懿跳下马背,伸手一探地上燕军尸首的脖颈,入手冰凉,皱眉道:“此人死到现在已有十二个时辰——那就证明昨日燕军在此处发生内哄,为争夺粮草物资,不惜自相残杀。到了这一境地,恐怕身旁的从骑不过数十,已成了丧家之犬。” 胡遵赞同不已,说道:“前方快到辽口了,不足一百五十里地。” 司马懿冷笑一声:“此天亡公孙氏也。他逃至辽口,正好我军可合兵王昶。” 胡遵分八路斥候探路,自领一军向前,司马懿留在后方断后。 很快,魏军将士追至小孤山。 刚挺进小孤山,已是临夜。 司马懿派兵四处搜寻,魏军用长矛在杂草和草丛中胡乱攒刺,一边痛骂:“滚出来,缴械不杀。” 胡遵皱眉道:“按理来说,踪迹到此就完了,公孙修定然藏在小孤山中。” 司马懿沉吟少许,点头道:“不会有错的,从辽隧至小孤山,燕军无处遁形,物资四处遗弃,定然溃不成军。” 一万三千余人的魏军几乎把小孤山的一草一木都翻过来。忽然之间,八名魏军士卒脚下踩到了坚硬的物事。 用火把一探,竟是色泽呈黑的魏国旌旗。 八人对视一眼,手脚并用地将土扒开,竟挖出个大土坑,坑中填满了魏军的旌旗、服饰、皮甲,足有五千余件,土坑似是刚填不久的,连土壤都是新的,为首的百夫长忙道:“快禀告给太尉、胡将军知晓。” 司马懿闻知此事,快步走来,看到坑中的几千件魏国兵甲,大是诧异:“是谁偷了我军如此多的物资藏在此处?把军中的粮曹给老夫传唤过来。” 后方阵营中闪出一人,粮曹李原是个矮胖厚实的中年人,脸上惊恐交加,跪伏在地:“太尉明鉴啊,下官没有贪腐军中的物资,有账本为证,军中悉数之用、损耗、增添,都是下官一手把控的。” 司马懿沉吟不语,忽道:“此处为何会藏有大量的魏国盔甲?若不是你的贪腐,又从何而来?” 李原险些没吓昏过去,颤声道:“回太尉,可能是……我军战死沙场的将士,盔甲被敌军给扒走了,这个也说不准——” 胡遵闻言大怒,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高高的提了起来,哼道:“胡说八道,每次大战过后,我都会命人打扫战场,把铠甲、旌旗都一一拾了回来,怎可能会有几千副皮甲流落在外?” 李原双腿离地,做起了凌云蹬,苦笑道:“将军——你且听我解释,这……” 司马懿闻言猛地里惊醒过来,沉声道:“且慢,老夫知道了,先前在辽水北端,公孙修伏兵半渡击之,俘虏近三千人的部队——难不成,这些军械便是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 此言一出,胡遵松开了手,李原扑通一声摔进土坑中,在士卒的搀扶下才狼狈地爬了出来。 李原险些腰都摔成三截,疼得脸色发青,颤声道:“太尉,该不会是公孙修抓了我大魏的俘虏,就在此地坑而杀之吧?” 司马懿皱眉道:“你是猪脑子么,既是坑杀了,为何只有铠甲跟魏国旌旗,没有士卒的尸首?” 说罢,望了眼静得出奇的小孤山,脸色微变:“老夫心里总觉得万分蹊跷,先行撤退为妙。” 胡遵不疑有他,吩咐士卒拾起了土坑中的几千副皮甲带走。 魏军刚准备撤出小孤山,便听见了如潮水般涌来的马蹄声,司马懿脸色微变,策马至高处遥望,只见东南方向有七八条火龙扭动游走,在茂密的山林中左窜右窜,迅速蔓延开来。 他脸色微变,知道山脚下蜿蜒曲折的火龙,是大批的士卒手执火把,夜里行军而来,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不好了,又中计了,山下敌军数量,似乎和我军旗鼓相当!” 胡遵惊恐不已,现在可是在山上,没办法布阵抗敌,听到“又”这个字眼,总觉心里老大的不适,心想太尉咱们这不是又中计了,是又又又又中计了,可也没心情跟时间抱怨了,大声对全军将士喊道:“不要恐惧,随我冲锋下山,杀出一条血路。” 第二十一章 回师襄平 小孤山脚下,竟有不下两万大军奔杀而来,只把司马懿惊得够呛,脸上变色:“是燕军么?这不可能,燕军主力此时应当回师援救襄平才是,怎会出现在此?” 胡遵策马下山,先率三千人马杀奔山脚,看到对面的两万大军打得竟是东吴的旌旗,为首的是诸葛恪,他倒提大刀,怒道:“无耻曹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本将今日要把你们尽数葬在这里。” 诸葛恪“呼”的一刀劈将下来,如夹神威,将身前的一名魏军竖着斩成两半,血洒当场。他又是接连手起刀落,近身的魏军不是拦腰而斩,便是被刺落于马下。 胡遵见他气势汹汹,“吴狗好大的胆子,前来领死!”提刀也迎了过去。 两人拨马交锋,各自交了几个回合。诸葛恪震得手臂发酸,当即纵马跃出人来高,长刀顺势劈落,更是攻势凌厉。 胡遵双手将长刀架到头顶上,接了诸葛恪这一击,“砰”的一声,胯下坐骑禁不住被这股巨力掀得口吐白沫。胡遵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兀自死死握着长刀,诸葛恪的大刀悬于头顶,寒芒直渗下来。 诸葛恪臂力雄浑,不料对方的臂力也是不弱,满拟这一刀能将对方劈成两半,当即拨马后退几步,赞叹一声:“你这泼将倒是有几分能耐,报上名来。” 胡遵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哼道:“我乃魏国前锋胡遵,听了军爷的名号,还不快滚?” 诸葛恪哦了一声,怒道:“我道是谁?你这狗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今日本将不斩你于马下,难消我心头之恨。” 胡遵听到“偷袭我部”、“烧我战船”八个字,只觉莫名其妙,骂道:“你是不是昏头了?” 诸葛恪脸上灰头土脸的,怒道:“我昏头?谅你尔等蠢货,竟逃到小孤山躲藏,本将今日先斩你,再擒司马懿归东吴。” 胡遵愈听愈奇,自己一直派兵沿途追击公孙修,都未跟东吴大军碰个照面,怎地污蔑魏军偷袭了他的军营,烧了他的战舰?可他不甘阵前示弱,反而哼了一声:“便是我烧的,你又能如何?” 诸葛恪冷笑道:“你承认是你烧的了?” 胡遵道:“不是我烧的,老子的意思是,就算是我烧的,你也奈何不了我。” “混账东西,兀自狡辩!看我不斩你枭首示众。” 诸葛恪懒得跟他废话,挥舞着马槊冲将上去。 胡遵只得死命抵挡。 双方兵力大致相当,一时间杀声震天,偌大的小孤山烽烟四起。 此时,燕军斥候藏匿于小孤山南端的树干上,望见魏军和吴军展开遭遇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杀得难解难分。 他赶紧跳下树来,吹了声哨子,一匹白马从林中奔来,斥候翻身上马,一路向北逃窜。 到得一处山谷,便看到燕军的五千骑兵此时正密密麻麻的窝在山谷内。 公孙修脱掉身上的盔甲,肩头都给压出了红印,疼得龇牙咧嘴:“妈的,这盔甲也太沉了。” 伦直笑道:“世子殿下,您没穿内衬,自然肩头磨伤了。” 他脱去沉重的盔甲,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肌肉线条分明,伸了伸懒腰,笑道:“方才在小孤山卸甲慌张,没来得及换。” 伦直道:“司马懿会上当么?” 公孙修轻声道:“司马懿最擅长审时度势,他若粮多兵少,便选择同敌军慢慢打消耗战。要是粮少兵多,就选择不顾一切的追击消灭,此司马老贼的作风。司马懿看到我等不过区区五千人,会毫不犹豫的追击,此占了极大的上风。” 伦直捋须长叹,笑道:“这一路上,咱们可丢弃了不少的军需物资,诸如粮草、盔甲、战马,可都成了迷惑司马懿的障眼法了。” 公孙修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司马懿何等人物,不示之以弱,是不会全力追击的。这一路上虽然丢掉了大量的物资和辎重,可能引诱得魏吴交兵便是值得。双方若是争得不死不休,两败俱伤,那就更加好了。” 旁边的粗犷大汉满脸虬髯,肩上扛着一柄马槊,笑道:“这一招,是那什么孙子的兵法,叫作……叫作什么吃饭灶少,还是灶多吃饭来着?” 此人是燕军的监军公孙衍,也是公孙修的族中叔父,在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孙修不禁失笑:“叔父,不是孙子兵法,是孙膑的兵法,此计名曰‘增兵减灶’,是孙膑入魏进攻都城大梁,在魏军南撤的必经之路桂陵设伏。为迷惑魏国的庞涓,孙膑先是命士兵造灶十万,庞涓追踪发现有十万个灶台推算了齐军的吃饭数量,次日却只有五万个,到得后天只有三万灶。庞涓大喜,证明齐军一入魏地便四处溃散,吃饭的齐军也愈来愈少,于是大胆的孤军深入,不料却中了孙膑的计策,至马陵被齐军以上万张驽射杀。” 公孙衍哈哈大笑,他粗通文字,也不通兵法,可听侄儿讲解得甚是有意思,不禁大笑:“对,你说得不错,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司马懿和诸葛恪被你同时牵着鼻子走,双方引军相攻,咱们向北挺进襄平,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公孙修只是平静一笑:“叔父,现在不容乐观,咱们要快点离开,司马懿和诸葛恪都是聪明人,一旦回过神来,可就要疯狂追击我们了。现在就五千人马,领兵将领止你我三人,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公孙衍、伦直两人同时点头。 他自佯装不敌遁走,便一路上把没用的铠甲、粮草、旌旗都扔在地上,作出军心涣散早已奔逃的模样。 司马懿瞧见这样的景象,自然而然的便认为擒敌寇首不远了,率大军星夜奔走。 公孙修索性命燕军的铠甲全部抛下,换上先前在辽水北端俘虏魏军所得的盔甲,并竖起曹魏的旌旗,大摇大摆的行进。 他率军偷袭了诸葛恪驻扎在大孤山的水师战舰,引诱吴军的大批重骑兵追赶。吴军战术比魏军更加奇诡,险些让诸葛恪给包了饺子。 公孙修率军逃奔至小孤山,将魏军盔甲、衣饰、旌旗都填进坑中掩埋,随后又全员躲进闭塞的山谷中,并下令全军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数千匹战马的四只马蹄都裹上了麻布,马口也用绳索束紧不得呼叫,部分闹腾不安分的战马手起刀落斩了。 他深知军队不以重刑重威不可御下,下达命令发出声响有超过蝉鸣声者,皆斩。 一开始,有小声讲话的士卒,被下令拖出去斩了。接着是伤员身上有伤,也忍不住哼哼唧唧的,旁边的士卒拼命捂住伤员的嘴巴,以棉布塞嘴不得呼声,如有不听劝者,再斩。 接二连三的斩了四十余名犯禁的士卒,全军寂然无声。数千人马伏在山谷内,便如幽谷一般。 在听到斥候传报魏吴在小孤山大交兵,厮杀得难分难解,他这才松了口气,自得其乐地想到:“诸葛恪啊真是对不住了,可燕吴毕竟是联盟友军,友军有难互相分担,也是理所应当的。” “走吧,辽口跟辽隧都已经遍布魏军跟吴军,由他们自个打去吧。” 公孙修昂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我们也回师襄平,解我父王之围。” 伦直翻身上马,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宽厚背影,不禁想到:“世子仁政爱民,有雅量又有权谋,由世子殿下早日承继燕国,才是辽东的唯一出路。” 一想到公孙渊短视无谋,不仅跟辽东周遭的高句丽、鲜卑族闹掰,还在魏吴两国之间互相讨好,又互相交恶。 引得三方势力介入,已投了十万大军征伐辽东,若不是世子殿下帮着各种擦屁股,只怕辽东三十万百姓都跟着遭殃。 伦直心中犹豫不已,对公孙修道:“世子殿下——” 他一愣,拨转马头,奇道:“参军有话,不妨明言。” 伦直犹豫再三,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不敢妄言,可实在不忍辽东有难,瞧着沃土化作焦土,万民沦为枯骨。” 公孙修心想你这老小子倒是良心人,点头道:“参军此言,深得我心。若不是为此,我怎会为此东奔西走,跟魏吴两国反复的交战呢?” 伦直一愣:“世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您的出兵全然出于公心,并无私心?” 他沉默少许,正色道:“辽东既为燕国,辽东之民既我燕国之子民。非天下奉一人,乃一人奉天下。” 伦直登时眼睛放光,情不自禁地点头:“不错,不错。世子能这么想,辽东三十万子民皆可安居乐业。只是——” “只是燕王倒行逆施,引得政治混乱、诸国围攻,对吧?” 公孙修似笑非笑地说。 伦直苦笑一声,“老夫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是。” 他耸了耸肩:“昔年中原有黄巾之祸、董卓之乱,不说远的,曹孙刘三国之间的战争,从赤壁之战到今日就打了将近三十一年。我曾祖父曾为辽东太守,接济大量中原逃难避祸的难民,变为一方沃土,方有今日。” 公孙氏起家是从公孙修的曾祖父,也就是公孙度。从汉朝的小吏起家,升任尚书郎、冀州刺史,后被免官。后来董卓带西凉劲旅进入洛阳,把持少帝控制朝政,在同乡徐荣的举荐下,公孙度被任命为辽东太守。 也正是中原之乱,董卓无瑕顾及东北,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开疆扩土;又招贤纳士,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威行海外,俨然以辽东王自居,史书评其为“称雄海东”。 公孙度传位于儿子公孙康,也就是公孙修的祖父。 祖父也是狠人一个,当时官渡之战中,曹操乌巢大捷击溃了袁绍,袁氏中的袁尚、袁熙二人流亡辽东,公孙康斩二袁的首级献与曹操,得到曹操的宽厚嘉许。 再然后,公孙康早亡,由于其子公孙渊年幼,便由公孙康的亲弟公孙恭代为掌管辽东。 公孙恭以叔父之名代掌辽东,可把长成的公孙渊看得艳羡不已,可又找不到机会夺回来。 直到公孙恭患上了男性疾病,只能净身割去生殖器官成为阉人,身体虚弱不能治理辽东,公孙渊趁机胁迫公孙恭退位,这才执掌了辽东。 就目前来说,公孙恭被侄子公孙渊软禁了十年的时间,在大牢里还未死。 执掌辽东后的公孙渊不服天下任何人,先是跟孙权眉来眼去的,在魏国抛来招揽意愿,二话不说斩了东吴使者,把东吴得罪了个透。又接受魏国封的乐浪公,然后叛魏国自立为燕王。 伦直早年追随公孙渊,直到如今心灰意冷,认为燕王已不能统领辽东,叹道:“世子殿下若能继位,受命于危难之间,则可救辽东万民于水火之中。” 此言一出,他抬起头来,只见策马走在前方的世子殿下,竟如没事人似的,可肩膀却抑制不住的颤动。 继位? 怎样继位? 玄武门剧本还是杯酒释兵权剧本。 第二十二章 进驻首山 参军伦直的一番话,几乎给了公孙修前所未有的信心。 同时,也是极其强大的野心。 杨祚、卑衍燕国的两大将军已有了明显的站队之意,现在又有了伦直明目张胆的倒戈声援。 几乎可以说,此三人在军中的威信甚重,有了这三个人的声援,燕王宝座近在咫尺。 虽说作为世子,燕王的位置不出意外,早晚都是他的。 但也是“不出意外”的前提上,公孙渊若是不趁着他叔父公孙恭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一辈子也做不了辽东之主。毕竟暂代之主,通常暂着暂着就占了。 目前辽东前所未有的危机也给了公孙修这一兵变的机会。 是的,兵变。 不是政变。 有了兵,政治资源才会偏转过来。 就目前的形势下,遍地的辽东都是敌军,魏国是铁了心要灭辽东,吴国视形势而定,若是燕国惨败于魏国之手,吴国会马上采取劫掠辽东资源回辽东的策略。高句丽、鲜卑人则是本着燕国即将灭亡,趁机瓜分。 四大势力合起来的兵力已超过十万。 很显然,公孙渊已经把燕国变得多么讨人厌了。 公孙修趁着魏吴两军死战的时候,率领五千骑兵直追襄平。从他得知的东西来讲,高句丽、鲜卑并无任何强大的战力。 其原因很简单,边缘的小国小族,作为刚从部落建立帝国没有多少年底蕴,不会产生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战略部署。 当然,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天然就有着强盗的劫掠思维,恶劣的天灾环境下,经常会导致大量的畜牧死亡,生存的机会就是劫掠农耕文明的成果,例如种植的粮食。 中原的农耕文化,处于气候条件良好的地带,春耕秋收,其收益是基本有确定性的,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抢劫、劫掠,这也是历代王朝苦于边防防范的问题所在。 五千骑兵飞速挺进襄平,天降大雨如注,连下五日的暴雨,公孙修只得放慢进军速度,苦笑道:“眨眼间七月到了。” 伦直皱眉道:“辽东又进入秋雨了,故有连绵大雨。” 公孙修心想这下司马懿的计划彻底没戏了,趁七月河讯暴涨,各处低洼的辽隧、襄平都会被泡在水里,可现在被东吴拖在辽口一带,自然不可动弹。 他摇头道:“这也并非坏事,大雨不完全我们是坏事,对魏军、吴军、高句丽、鲜卑,同样也是坏事。” 伦直推算水位,不禁大皱眉头:“若是再这样的雨连下十五日,辽隧跟襄平都会被淹。这可如何是好,城中进水,岂不是给了敌军合围的战机?” 公孙修心想伦直小看了此次的终极暴雨,摇头道:“参军,你推算错了,不是十五日,而是三十几日,大雨连绵不绝一月,水位空前绝后,连辽口的魏军运粮船都能直接开到辽隧城下。” 伦直不免吃了一惊:“会下如此大的雨?” 公孙修心想这场大雨几乎决定了燕国的命运,无奈道:“当然。我的推算会更加的准,此次大雨连绵一月。” 伦直道:“那襄平怎么办?” 公孙修笑道:“我既已预知大雨连绵一月,当然早就设法解围,不然预而知之,不能改之,知道了又有何用呢?我早在今年的正月,就命徭役挖开了河道、疏通淤泥杂草,将狭窄的河道也加宽加固,到此已耗费六个月的工期,动员近四万人的民力,水是淹不了襄平的。反倒是围攻的高句丽、鲜卑驻扎的军营有被水淹的可能。” 伦直闻言不禁心惊,暗想:“世子竟然能推算到这里,当真是神机莫测。”可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说道:“襄平能支撑多久?” 公孙修道:“粮草早已囤积充足,辽隧的粮食就是一路运送回襄平的。” 伦直赞道:“若是如此,辽东有惊无险。” 公孙修笑了一下,毕竟耗费了六个月的筹划,总算派上了大用场,笑道:“未雨绸缪的及时罢了,我倒是没有预料到,高句丽跟鲜卑莫护跋会进攻襄平,这是在我的预料之外。本来疏通河道分流跟囤积粮食是为了抵抗司马懿的。” 这也是超出他了解历史范围内的事。 看来历史已经悄悄的做出了蝴蝶效应,按照过程来看,他的出现已大大扭转辽东的形势,不仅东吴参战,连小国小部落也给卷了进来。历史上只有几千外族兵员助司马懿灭辽,没想到自己触发了地狱级模式,直接来了三万大军。 伦直道:“世子殿下准备如何对付他们?” 公孙修道:“除了速战速决之外,已没有其他的路走了。我也猜不透辽口激战的魏吴两军谁会获胜,可仔细推想,双方兵力相当,各有优缺利弊,主帅也分别是司马懿跟诸葛瑾这种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伦直苦笑一声:“世子殿下的意思是,哪一方获胜,哪一方就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么?” “自然是的,我更偏向东吴,若是诸葛瑾胜了司马懿,双方自然会撤军。可是诸葛瑾要和我们燕国索要回赠,咱们给不起,也只能双方再打一次了。”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司马懿用兵奇诡,打到最后剩下的那一方,必然也是遍体鳞伤。如我们能尽快解决了高句丽,剩下的一方也绝不会插手辽东了。魏吴两国都是远道而来,消耗极大。我听说曹睿又派了五万大军助司马懿,若他不怕东南的孙权,西面的刘禅进军骚扰,按道理来说,解了司马懿的围困,自会一并离去。” 伦直点了点头,叹道:“若再拖延下去,整个辽东都有危险,希望早日结束。” 两人趁夜行军,终于在第八日赶到了首阳山。 公孙修瞧见首阳山的旌旗遮天蔽日,正是燕军的旗帜,心下大喜:“看来情况不算太糟。” 他纵马驰奔到得山前,杨祚、卑衍等都出来相迎,惊喜交加的给世子殿下行大礼。 “世子,您放走了司马懿么?”杨祚想起此事,不免忧心忡忡。 公孙修摆了摆手:“我放走了。” 杨祚叹道:“实在可惜。世子殿下您没事,卑职就已谢天谢地了,魏军有万余人,您只率五千人马,能安全断后已经是万幸。” 他闻言不禁大笑:“我是放走了司马懿,可东吴不放过他。” 当下将如何牵着司马懿的鼻子到小孤山,又如何伪装魏军偷袭诸葛恪,引双方大交兵的事情说了。 众人听到此事,均是惊掉了下巴。 卑衍苦笑道:“吴国知道,必恨死世子殿下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当然是恨我们了,说好我围司马懿,他在辽口绝魏军兵道,我夸下海口,十五日内消灭司马懿。咱们为了救燕王,撤走了围城的兵马,导致司马懿偷袭吴军的后方。别说不知道暗中偷袭的是我,诸葛恪现在就恨死我了。” 杨祚叹道:“此等釜底抽薪之计,魏吴两国都陷入恶斗中,此计甚好。” 公孙修摆了摆手,表示事情不大,询问道:“襄平怎么样了?你等驻扎在首阳山,为何驻足不前?” 一提到这个,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兴奋。 杨祚笑道:“世子殿下,卑职已率军击破了高句丽五大部族中的三部,涓奴部、顺奴部、绝奴部被我军攻得七零八落,歼敌近一万。目前就只有东川王的主力部队,及莫护跋的鲜卑大军而已了。” 第二十三章 黄袍加身 公孙修闻言倒是不怎么惊讶,周边小国军队的战力低下,目前的高句丽只有三万户,大约十五万人口,各方面生产力低下,还不是那个在隋唐时期光是步骑就有三十万的高句丽。 说起来,高句丽、鲜卑等外族祸乱中国,此罪过记在司马家的头上是不冤枉的。历史上司马懿征服辽东后,屠尽公孙氏一族,又迁走大量的百姓人口回中原,认为辽东偏远不好管控,这就给了外族做大成为帝国的边患,以至于有了后来中华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顺带牵扯至隋唐时期都不能安定下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动辄百万大军远征,就连李世民也御驾亲征辽东都耗费了极大的民力,直到唐高宗总章元年,这才灭掉了这个拥有七百年历史的国家,并入唐朝版图。 从公元238年司马懿屠辽东,开始失去对辽东的控制,直到唐高宗年间是公元668年,造成损害中原接近四百三十年的光景。 “既然如此,就应当一股作气,把高句丽跟鲜卑人赶走,逐出襄平,为何等到现在?” 他不解地说。 杨祚、卑衍二人脸色古怪,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世子,借一步说话。” 伦直捋须一笑,似已知他想说什么,笑道:“有什么不能让老夫听到的?” 杨祚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参军,这个——” 公孙修心中了然,看来是准备暗中交流代掌燕国之事,说道:“有话直说无妨,参军也是自己人。” 此话大出意料之外,杨祚深知伦直是坚定拥护公孙渊的,世子殿下怎说他是自己人呢?万一密泄,当场就要引发暴动。 伦直瞧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老夫不为私利,为的是辽东的三十万百姓,初衷跟世子殿下是一样的。” 杨祚脸上一红,争辩道:“参军这是什么话?在下也是为了燕国,不举私利。” 公孙修打了个圆场:“都别争论了,诸公拳拳之心,我是记在心上的。此事关乎燕国上下,如何兵不血刃地取得,让燕国内部不要发动内乱,这样才是最好的。” 伦直、杨祚、卑衍三人一齐点头。 “世子殿下,我们兵临首山,不击襄平的原因,就是在等您回来。” 杨祚诚恳地说,“高句丽兵微将寡,跟鲜卑也不是一条心,组成的联军并无多大的战力。我们出击迎战,轻易就可将其扫除。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为世子殿下安稳的接过王位,也给足燕王体面的台阶——” 公孙修只听得莫名的渗人,杨祚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低声道:“燕王此时被外族围攻,得知世子殿下驻扎首阳山,却拥兵不进。燕王当然知道战况紧急拖不得,力求保命,会把燕王的位置传给世子殿下您的。” 伦直闻言倒是眼前一亮:“杨将军,你可当真是大逆不道,居然不惜动用这样的办法。” 他闭目沉吟少许:“不过这也是最稳健的办法。” 卑衍沉声道:“只要燕王下诏传位于世子殿下,我们便出兵,将襄平之围解了。” 公孙修闻言心惊不已,暗想:“这也几乎跟明抢没有区别了,公孙渊要是不打算退位让贤,那就只能在襄平中等死。退位让出燕王,当个太上王起码还能在后院养老享乐,如不退位,那就只能死在高句丽的刀兵下。” 伦直接过话茬,道:“燕王老迈,年已四旬,是该早日逊位,让给世子殿下了。自古以来,君主贤明方可治于四方,暴虐无道则万民倒悬。前有周之伊尹放太甲、后有汉之霍光废刘贺,此皆忠臣以识明主,故此四海承平,帝业龙兴。” 这可把公孙修给吓坏了,看来是要拿黄袍加身的剧本啊。杨祚、卑衍、伦直是铁了心要举他登上燕王的位置。 公孙修心中大震,忙道:“诸公都以此推举我为王?” 伦直沉声道:“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世子殿下,您必须接掌辽东,以燕王之尊统率万民。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可不能妇人之仁。” 他第一次明白帝王家的残酷血腥,从帝制时代开始,为了皇位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叔侄相残不绝于二十四史,篡位前还得说一番假惺惺、感人肺腑的铺垫,三让三辞,最后无奈接受。 曹丕篡汉把汉献帝拽下了神坛,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舜尧之事,朕已知之。” 很显然都把尧舜禹的禅位让贤视之为明面上的把戏,背地里却是胁迫、软禁、废黜。 公孙修犹豫再三,说道:“若是燕王不肯让位呢?” 伦直道:“若不让位,世子殿下暂缓出兵,燕王心中兢惧,必然会同意的。” 公孙修心中想到:“公孙渊是个权力欲极深的人,否则也不会胁迫叔父让位,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燕王,聪明人都知道广积粮、缓称王,这小老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辽东都差点让他整死了。” 杨祚道:“如果燕王不愿退位,也只能看着襄平城破,世子殿下顺位承继大统,来年再对高句丽报仇。” 三人可谓是出了各种各样的谋略,连各种细节、接受方式都举例说明。伦直全然是一片公心,杨祚、卑衍则就不一样了,燕王退位,新主登基,此二人皆有从龙之功,地位和奖赏自不可同日而语。 公孙修听罢只能接受这一大揽子的建议,反正对这便宜老爹也没什么感情。公孙渊本身也是刻薄寡恩之辈,不顾一切反叛魏国后,连累在魏国做人质的亲弟公孙晃被斩首。 在司马懿攻得即将夺下辽东时,又乞降能否把儿子送去宫中做质子。面对这样的父亲,夺了就是夺了,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眼珠子一转,长揖到地,态度诚恳地道:“诸位切勿胡作非为,导致燕国上下混乱,更不能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孝的境地。” 留下意味深长的话,他独自一人进了军营。 杨祚摸着下巴揣测世子殿下的意思,伦直摇头笑道:“世子不是不同意,而是办事要办得干净利落,别留下恶名,今后是要载入史册的。” 杨祚恍然大悟,点头道:“末将明白了,多谢参军指点。” 第二十四章 火烧眉头 襄平城内,公孙渊已急得来回的踱步,谋士贾范坐在一旁,险些被燕王的身影给晃晕了,不由道:“王上,战争的事急不得,稍安勿躁。” “急不得?哼!” 公孙渊冷哼一声,脸色气得铁青,沉声道:“既知战争急不得,也应知道拖不得。本王被困襄平,此时朝不保夕。杨祚、卑衍驻军首阳山,就是不发兵增援,此乃何意?篡位自立是么?” 持续将近半个月的围剿之战,襄平城内的燕军折损大半,拼了命的守城拒敌。也幸好高句丽部队有万余人在首阳山被杨祚率领的燕军歼灭,目前围困襄平的外族联军仅有两万人。 再加上七月以来,河讯暴涨,大雨连绵不绝,高句丽、鲜卑所驻扎的军营也因河水所淹,平地水深二尺,也是叫苦连天。 万幸的是,襄平城因为有公孙修提前七个月修筑堤坝、扩宽河道以及疏通,连月的倾盆大雨并没把襄平给淹了,城中年久失修的水利都调备完善。 若真的被大水灌城,恐怕襄平城早就被攻破了。 贾范皱眉道:“世子殿下也在首阳山,按理说他应该会发兵来救。” 公孙渊闻言一愣,他知道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几个月有些许反常,脑袋跟突然开窍了似的,连司马懿跟诸葛瑾都被他一人耍得团团转。 他也乐得在后方当个甩手掌柜,毕竟亲冒流矢在外冲锋打仗也是极其危险的。 听到公孙修也抵达了首阳山,公孙渊脸色铁青:“这个兔崽子,临门一脚了,还驻军不救?” 贾范道:“或许,世子殿下是担心高句丽人的疑兵之计?” 公孙渊眉头紧皱起来,摇头道:“绝无可能,这小子机警的很,也突然变得擅用兵法跟各类的奇技淫巧了,怎可能会不知襄平危急,此时不救,何时来救?” 他心中可谓万分紧张,眼下大雨连绵暂时阻碍了高句丽的进攻,可雨水一旦退却,必然又是恶战。公孙修再不派援军支援,说不定襄平哪天挡不住,他的首级可能就直接传檄洛阳了。 贾范大感疑惑,他早已听闻这几个月以来,世子殿下率领燕军成功的搅乱了魏军的步伐,让司马懿都承担不小的损失,可谓屡建奇功。贾范心想兵临首阳山却不救襄平,此事大为蹊跷,皱眉道:“王上,世子殿下会不会另有安排?” 公孙渊心急如焚,很想命人写一封破口大骂的书信,可转念一想:“辽东八成的兵权都握在他的手里,本王如若表现的气恼,这小子不来救驾,那襄平就要遭殃了。眼下只能抚慰,不可激将。” 前思后想,他转头望向贾范,说道:“爱卿,此事须有你出面,帮我好言抚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切不可惹怒了这小兔崽子。” 贾范听公孙渊如此说,一颗心也紧张了起来,肃然道:“王上是担心世子拥兵自重,不肯救驾,坐观王上受围困之苦么?” 公孙渊长叹道:“都怪本王一时心软,见他屡建奇功,便把大部分的兵权都交给了他。可是我们毕竟父子一场,阿奴现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觉隐隐能代我统率燕国。为今之计,只能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 贾范避席而拜,沉声道:“老臣领旨。只是,希望世子能看在老臣的薄面上,明白回头是岸的道理。” 公孙渊苦笑一声,想到自己在牢中的叔父公孙恭,又想起因称王自立,间接害死在洛阳当人质的弟弟公孙晃,不禁悲从中来:“我为一己之私,囚禁叔父近十年,又为了称王自立,害死亲弟。投机变节了大半辈子,却闹得为魏吴两国所不容,连高句丽这样的弹丸小国都能踩到我的头顶上胡作非为……莫非这便是我的报应么?” 心中悲悯,一时老泪纵横。 贾范眼看公孙渊情绪不大对劲,只好先行离开。到了次日一早,襄平城中打开,大批的军士护送着贾范出城。 高句丽的军队四面八方的包围,燕军只得奋力厮杀,贾范被裹挟在乱军之中,冒着迎面飞来的流矢,吓得趴在马背上,羽箭自他后背上方三四寸贴身掠过,惊得冷汗直流。 幸好身边的亲兵冒死突围,十余骑的小队护着他一人冲出了重围的缺口,高句丽大军只道是被杀散奔逃的逃兵,没来得及理会。 贾范狼狈不堪的奔至首阳山,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拍拍身上的尘土,快步向山上走去。 守城燕军瞧见是公孙渊的副将贾范,连忙开门放行,一路上报给了公孙修。 公孙修正在练习射箭,“咻”的一箭射中靶心,接着另一箭直接穿靶而过,斜插在三丈开外的地上,靶心留下一个小小的箭孔。 杨祚在旁鼓掌道:“世子好箭法。” 他耸了耸肩,笑道:“这算不得好,靶子是死的,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射久了总能射中。可若是百步外的靶子,‘它’不仅会动,还会拉弓指着我,那我就不一定射得准了。” 杨祚道:“这个比喻新奇恰当,倒是不错。毕竟呆靶子浑无威慑力,如果对面也是一个擅长弓弩的高手,那自然的会有恐惧之意,手上失了水准,就射不中了。” 公孙修心念一动,再次弯弓搭箭,“咻”的一声,这箭劲力甚强,也是穿靶而过,却无发出任何的声响。 杨祚轻轻地咦了一声,走近一看,原来第三箭准确无误地穿过了第二箭留下的箭孔中,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世子殿下的箭术天下无双,便是蜀汉的黄忠复生,也不过如此。”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公孙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说点什么,亲兵飞奔来报:“世子殿下,贾范在外求见。” 他一愣:“是燕王的副将?他怎得过来了?让他即刻过来见我。” 亲兵应了声是,快步离去。 杨祚道:“贾范素来是燕王的心腹,每预大事,必由贾范出谋。他应当是燕王的说客,劝说世子殿下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一己之私,乱了朝政以下犯上。” 公孙修不置可否地一笑,淡淡道:“既然要见我,那便让他见吧。” 第二十五章 扫除异己 公孙修坐在军营中,贾范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揖了一躬:“老臣拜见世子殿下。” “免礼。” 他满脸的和蔼可亲,笑道:“您如此紧张而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贾范眉头一皱,心想若无要紧事,谁会冒死前来?当下轻轻地摇头:“世子殿下,襄平城危在旦夕,燕王命老臣过来,让世子出兵解围。” 公孙修心中冷笑,抬头望了眼贾范,看他年纪也有五十几岁了,不禁想到:“历史上贾范跟伦直都是忠于公孙渊的良臣,只因他高傲自大听不进劝,将这两个得之不易的良臣给杀了。若不是我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走向,恐怕你老小子早就尸骨未寒了。” 他佯装不知,说道:“在下也想出兵解襄平之围,只可惜兵力不足。” 贾范道:“首阳山有两万五千余士卒,怎能说兵力不足?” “他们东征西讨,已累得疲惫不堪,若不及时休整,有性命之虑。” 公孙修故作玄虚,叹了口气:“据我推算,没有十天八天,恐怕不能出兵。真的很担心我父王的安危。” 贾范听他如此说,不禁暗暗吃惊,又拖延十日,那就得拖到八月,襄平早让高句丽给攻破了,皱眉道:“世子殿下,若是再拖个十日,恐怕襄平已有了城破的迹象。烦请世子出兵救襄平,燕王若有闪失,整个辽东上下震动。” 公孙修叹了口气:“贾老所言,在下是知道的,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贾范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暗想:“难不成世子殿下真要瞧着燕王被敌军所杀么?燕王若是不幸战死,他倒是第一个有资格承继大统的人。” 公孙修道:“贾老觉得,我比燕王如何?” 这话问得极为露骨,毫无遮拦野心的意思,贾范心下大震,嘴角一阵抽搐:“那个——世子英明神武,才能不在燕王之下。燕王百年之后,大位会传给世子殿下的。” 他轻声一笑:“燕国还有百年的机会么?燕王除了蜀国偏远,没有接壤之外,魏国和吴国都得罪了,惹得天下交攻。” 贾范不禁沉默下来,张了张口,又闭嘴不说,好半响才道:“世子殿下,不论怎么说,儒家人臣之礼不可不尊。燕王纵有百般不是,也不能眼瞧着高句丽攻破襄平城吧?” “贾老说的这是哪里话?” 公孙修闻言便有三分不喜,皱眉道:“我不是不救燕王,而是力有不逮,等三军将士休整完毕,我立即开拔大军,杀奔襄平。你回去告诉燕王,十日后即出兵。” 贾范也不知襄平能否撑十日,苦笑道:“世子真的不能通融么?自汉以来,治国以孝道为本,天理人伦之根本,世子不出兵恐为天下所笑,背负百世骂名。” 公孙修装傻充愣道:“此话本世子听不明白,我军上下尚未休整完毕,出兵也解不了襄平之围,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贾范拂袖而起,摇头道:“老夫无话可说,告辞。” “去哪里?” “回襄平。” “高句丽大军围困,你进出困难,死里逃生的跑出来,现在又跑进去,岂不是送死?” 公孙修念他一片忠心,不愿看他白白送死,今后能为己所用,当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兵从后面反扭了贾范的胳膊,将他的头按低下去。 “押下去,关进牢里,不可打骂、辱没了贾老,好吃好喝的供着,知道么?” 亲兵大声道:“是,世子殿下。” 贾范死命挣扎,全然没用,怒道:“老夫要回去禀明燕王,人无信不立,便是死,老夫也要死在襄平的路上。” 公孙修摆了摆手:“我会派人替你跟燕王说的,贾老委屈您先在牢中盘桓几天,待时间成熟,自然会把你弄出来。” 说罢,两名亲兵不由分说地抓着贾范收监大牢。 杨祚只瞧着脸颊不住地抽搐,心想世子的办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苦笑道:“世子,贾老是辽东名士,颇有威望,这样对待他,不太好吧?” 公孙修叹了口气:“我也喜欢这个老臣啊,只可惜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干非常之事。不杀鸡儆猴,不足以威慑其他人。等此事翻篇了,我亲自到大牢中,接贾老出狱,并温言当面道歉。” 杨祚松了口气,道:“世子明鉴是非,相信今后贾老也会明白世子的用心良苦。”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明不明白良苦用心再说,现在命人以贾老的名义写封信,唔——就写贾老已投诚于我,规劝燕王尽早逊位让贤云云。反正以后要跟他负荆请罪的,倒不如趁现在多冒犯一些。” 杨祚顿时无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贾范一世清名,为燕王过来劝解,还得被污蔑抹黑,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不得在牢里不吃不喝绝食自杀啊。 杨祚赶紧挑选军中擅长书法的人,最后选择一个模仿笔迹跟贾范最接近的刀笔吏,公孙修念一句,刀笔吏写一句,很快洋洋洒洒的几百字就写成了。 斥候带上书信,率五百校刀手,火速将书信送往襄平。 第二日,军中的公孙衍求见,火急火燎的进了军营,皱眉道:“阿奴,贾范过来请求出兵支援,你怎能将他下狱处置?” 公孙衍是他的堂叔之一,燕军里的监军。 他懒洋洋地说,“叔父,贾范有通敌的嫌疑,我已将他拿下法办。” 公孙衍吃了一惊:“你……贾老名望甚高,怎可能通敌?你还不快把他给放了?” 公孙修摇头道:“这可不行,国法论处,名士庶民皆是同罪。小侄也深知叔父跟贾老素来有交情,可是按公正办事,不能有私心。” 公孙衍是个火爆的脾气,听说贾范下狱,心中震怒:“混账,你还当我是你叔父么?” “这事小侄真的不能听你的。”公孙修道。 他冷冷地说:“你最近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知你抗击魏军立下大功,但功过不可相抵,你若是恣意妄为,必有后患。” 公孙修抬起头来,说道:“叔父是什么意思?” “驻军首山,不救襄平。这是你下令的吧?” 公孙衍把眼一瞪,冷冷道:“襄平城中被围深陷困境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辽东的燕王。你犯上作乱,以此为要挟,不肯出兵相救,是在等你父亲被高句丽破城杀了之后,你再自立为王么?” 他眉头一皱,言语已带上了怒气:“叔父,你说这个话,也是妖言惑众,企图乱我军心,按律当斩。” “按律当斩”四字出口,两名老演员亲兵再度故技重施,把公孙衍反绞了胳膊,脑袋重重地按在桌子上。 公孙衍大吃一惊:“阿奴?你……公孙修,当真要斩我是么?” “我还没说完呢,”他掏了掏耳朵,说道:“按律当斩没错,可你毕竟是我的亲人,自然要网开一面。” 顿了一顿,对亲兵道:“先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世子殿下。” 亲兵一人给公孙衍捆绳,另一人将公孙衍的嘴巴给塞住了,这位燕军的监军大人当场就被送入牢中。 杨祚心想世子这一招也太狠了,连监军都直接抓了关进大牢里,苦笑道:“这个……对外如何解释?” “对外说监军喝酒误事,关禁闭不许有人探监。” 他耸了耸肩,又道:“如再有将领、宗亲讨论此事,进军营讨论,一律抓起来。对外不能让底下的士卒们知道他们被抓的事,就说喝醉误事或者犯了军规,正在关禁闭。” 杨祚苦笑一声,“恐怕牢里关不下这么多人。” 公孙修淡淡道:“那就再建一间大的,有议论此事者抓住关了,按扰乱军心的说法抓。” 第二十六章 承继大统 首阳山的燕军大营,众人都在谈论公孙衍犯了军法的事,当天刚领了惩罚,次日就有代掌监军的人才任职。 公孙修下令严禁封锁此事,毕竟军中的元老、宗亲也有不少人,支持他的目前都是军中的实权派人物杨祚、卑衍、伦直,手底下的将士占了全军三分之一,嗅到风声的中立派也只能倒戈过来,暗中示好。 毕竟,新燕王即将继位,承继大统,要从新洗牌站队,若不是新王党,而是旧王党,今后被人排挤、隔阂也属正常,众人也不蠢,悄无声息的向这边靠拢。 反抗的宗亲最多,大多是公孙修的叔伯兄弟,他也没手软,该抓的就抓了起来,扔进大牢里。要掌控辽东,就要先把刺头给挑了,软柿子该捏的要捏。 接连抓了大大小小的近百名宗亲,百人中职位高的是粮草、前锋、骁骑尉,职位低的是百夫长、什长、伍长,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和自身的阵营站队,公孙修完全是大清洗一般,全部扣上大小罪名,直接关大牢,由指派的心腹代替原来的位置。 三军无不大震,这可是相当于全军的中层将领大换血,还没被逮进大牢收监的中立派开始偏向世子这一方,军中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襄平城。 公孙渊盼了三天,没把贾范盼回来,只有斥候送了书信回来。他拆开一看,居然是贾范的字迹,意思是自己已“幡然醒悟”,痛斥公孙渊对魏吴两国的愚蠢错误,导致辽东“万民倒悬”,现在能救江东的只有世子殿下,宜退位让贤,由世子接掌燕国。 他看完把书信撕了个稀巴烂,怒道:“混账老东西,让他出城捎个口信,居然叛我。” 斥候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说道:“还有……还有其他将军的奏折,王上还要看么?” 公孙渊没好气道:“还有谁的奏折?” 斥候道:“这里有将军杨祚、前锋卑衍、参军伦直、监军公孙衍,以及麾下的百名宗亲,二十五位外戚、六位外族首领……” 公孙渊往后一坐,整个人坐在王位上,他连看都不想看了,燕国的将士、宗亲、外戚都站在了公孙修的那一边,送来的奏折都不需要思考,都知道是请求公孙渊逊位于世子殿下的。他喃喃自语:“这个臭小子,他真的要反本王不成?就这样急不可耐么,再过个二三十年,这个王座不也是他的?”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便在这时,另一个斥候从宫外奔进来,颤声道:“王上,不好了,高句丽率军大举进攻,已经快撑不住了!” 公孙渊长叹一声:“替本王拟旨。” …… 在双方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下,襄平终于传来了燕王的诏书。 诏书中颁布了意料之中的内容:传位于世子。 斥候颤巍巍的捧着诏书交给了杨祚,杨祚大喜过望的奔入军营,交给了公孙修的手上。 他微微一笑,打开诏书,公孙渊陈述了自己“年老德薄”,以及政治军事上的失策,故“再三斟酌”之下,“效上古先贤”,“让位于长子公孙修”。 诏书在斥候的宣布下,众人长跪于地,最后由公孙修接下,立于众人跟前。 杨祚抢先喊了一声“燕王”,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都齐声说了声“燕王”。 有了这份诏书,他就是辽东燕国的王。 辽东之王。 公孙修作为一个现代人,并不喜欢这种见人就要纳头跪拜的礼仪。 可当成片的将士都跪在他的面前,那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跟虚荣心都得到了满足。 他喃喃自语:“怪不得从古至今,人人对这王位都瞧得紧实,换做是谁都无法放下这样的执念。” 杨祚沉声道:“王上,牢中的犯人,如何处置?” 公孙修道:“犯人?什么犯人?那是我的百官公卿。” 杨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世子殿下既已得到真正的退位诏书,那便是燕国真正的燕王。百官中即便有不服者,也要捏着鼻子认了,忙道:“是,燕王说得极是,那么……百官何时放出来?” 公孙修心下好笑:“先破了高句丽、鲜卑,解襄平之围,救我父王再放百官出来。” 杨祚会意,笑道:“难保有几个还心向燕王的。等战况结束了再放出来,也不会拖咱们后腿。” —— 高句丽、鲜卑组成的部队疯狂进攻襄平城,此时的襄平守军已经只剩下几百人,公孙渊不得以将城中十五岁以上的孩子都调过来守城,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暗想:“难道连燕王的位置让给这兔崽子,他都不愿出兵相救么?非要看着老夫死在敌军的屠戮下,才肯安心当他的燕王么?” 这一刻,公孙渊也不禁落下两行泪水。 一直以来,他都是我行我素,趁叔父公孙恭病重软禁了他,夺走了大权。 他贪图孙权的示好,所授金银珠宝一并收了。 又因为曹魏的绥靖安抚政策,他得到了封侯封公的称号,掉头就把孙权的使者斩了,既惹怒了吴国,又因自立为王惹怒魏国,间接连累在洛阳为人质的弟弟公孙晃被斩首。 即使司马懿远征辽东,公孙渊仍在打着小算盘,在他看来,魏军远征到此,兵民疲惫,自己击溃对方的胜算会大大增加,胜则继续当他的燕王。若是败了,在他看来,最多也是接受魏国的招抚,送长子公孙修到洛阳当质子,也就解决了。 毕竟,质子制度是一个从春秋战国时期沿用至今的制度。 在公孙渊的心中,亲人不论是叔伯生父、手足兄弟还是亲生骨肉,都是政治的工具,博弈的棋子。 现如今他的心中后悔不已,世子也不是傻瓜,知道暗中积蓄力量,摆脱来自父亲的威压。 城下的东川王放声大笑道:“公孙渊,快快投降,否则你连全尸也不能留。” 公孙渊闻言大怒,便想下城跟高句丽大军一决死战,心想反正横竖是死,倒不如死的壮烈些,兴许还不至于窝囊透顶。 回头望着城中的五百亲兵勇士,公孙渊扔下一柄钥匙,悲壮道:“尔等随我一道冲锋,今日跟番邦外族拼个你死我活,不求生,但求一死!斩首敌军一个首级,本王按一百两黄金赏赐。” 五百名亲兵脸现悲壮之色,或咬牙切齿,或泪流满意,齐声道:“不求黄金,但求杀贼。” 公孙渊嘉许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记住,若是冲锋的阵上,老夫掉在地上快死了,不要救我,直接策马踩着尸首往上冲,能在临死前多杀几个垫背的,也不算亏。” 说完此话,一仰头把酒喝了,正准备下楼开城迎战,便听见身前的亲兵欢呼一声,目光穿过了他的身影望向远处,满脸喜色:“燕——燕王,您瞧,咱们的援军来了!” 公孙渊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的回过身来,只见远远漫山遍野的燕军分兵八路而来,气势浩大,旌旗遮天蔽日,行军的脚步声隐隐都有天雷之威。 “世子,是世子殿下,他终于出兵了!” 第二十七章 抚慰老臣 东川王自从得司马懿的命令,声称出兵围襄平擒得公孙渊的首级,即可换得魏国皇帝的嘉赏和封号,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聚集两万大军,杀奔襄平。中途还有鲜卑族的莫护跋也加入了团战当中,两人合兵三万,试图强行攻破襄平。 此时的襄平说是一座空城都不为过,只有几百名士卒镇守,便如风中残烛,只稍轻轻的吹上一口气,瞬间就土崩瓦解。 东川王早就志得意满的等待擒了公孙渊斩首,今后辽东就没有公孙氏这一势力,高句丽蚕食辽东的步伐也可逐渐成形,到时称雄海东的就不再是公孙氏,而是高句丽王国。 可惜的是,围城还没有围几日,就遭到杨祚、卑衍率领的两万燕军火速支援。东川王亲率二万大军在首阳山阻击燕军,双方展开大交兵,高句丽部队并无甚战力,才打了半个月,被杨祚或歼、或伤、或降超过万余人,瞬间元气大伤,其部下也四散逃窜。 东川王也没料到燕军兵马如此雄壮,轻易间便攻得他元气大伤,他奔逃后却发现燕军并不追赶,一直驻扎首阳山,也不救援襄平,作壁上观。 “燕军再打什么如意算盘?”东川王有些不知所措。 身材高大的鲜卑莫护跋多留了个心眼,皱眉道:“或许,燕军的将军杨祚、前锋卑衍,正等着我们把公孙渊给杀了,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东川王一愣:“借刀杀人?” 莫护跋道:“不错,公孙渊乃燕国的燕王,岂有下属不救之理?公孙渊的长子统率数万步骑在外,接连击败魏国的司马懿,甚至将他围得粮草断绝。司马懿请求你我出兵响应,便是诱燕军主力回师襄平,他自己才有机会脱身。” 东川王佩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那本王与你就成了司马懿的手中刀了?” 莫护跋阴森森地说:“不仅如此,公孙修也把我们当成了手中刀。你仔细一想,公孙渊如若死了,谁的利益最大?” “公孙渊一死,他的儿子公孙修自可顺理成章的承继辽东燕王的宝座。” 东川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莫护跋赞许的点点头,脸现傲色:“不错,我推定公孙修便是这样的心思,否则襄平到首阳山不过区区二百里,杨祚为何驻军不前呢?此意显而易见,他是在等襄平被你我攻破、公孙渊被我们杀死,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背负弑父篡位的罪名,咱们也给他当了一回手中刀。” 东川王鼓掌称善,说道:“汉人的心思当真是复杂多变,让人猜都猜不透。若是如此,只要我们不主动率军去招惹燕军,他就不会来招惹我们,而是看着咱们一步一步的解决了公孙渊?” “正是。” 莫护跋捋须一笑:“汉人的狡诈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他们的阴谋诡计刻篆成简,可能五辆车都拉不动。汉人创了个成语,叫甚么‘学富五车’,就是学得越多,害人的本领愈加厉害。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说的往往比做得多。” 他那东西拼凑学来的中原文化,竟也说出了个大概的范畴。 东川王闻言大笑:“你说得真好。既是如此,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攻城,直到把城破了为止?” 莫护跋冷笑一声:“自然是,我们乐意做这样的手中刀,公孙渊被灭,不管是我们,还是司马懿、公孙修,基本上三方受益,一方受死。” 说到“受死”二字,两人更是放声大笑。 东川王率师猛攻,遥望城头上的公孙渊大有出城决一死战的气概,不由得大喜:“他若是出得此城,便将其团团围住,免得本王大费周章的攻城。” 便在这时,东南方向的高句丽军队没命价的狂奔回来,正是灌奴部的首领高松。他个子健硕,肌背结实,手提两个大铁锤,跟混世魔王一般,此时脸上却是满脸的惊恐:“王上,不好了,燕军的公孙修、杨祚、卑衍率军从首阳山过来了。” 东川王脸上变色:“他们来干什么?”目光不由得望向莫护跋,心想你这王八蛋不是说公孙修不可能出兵支援襄平的么? 莫护跋沉吟少许,看着灌奴部的首领,询问道:“燕军的旗帜打的是什么名号?” 高松一愣,挠了挠头:“是燕王的旗号。” “坏了。” 莫护跋脸上闻言变色:“公孙渊定然是贪生怕死,慌忙间把燕王的王座下诏让给了公孙修,如今他已经成了新的燕王。” 东川王大是不解:“他不是再等着公孙渊死么?” 莫护跋神色凝重道:“公孙修既已得正统地位,成了名副其实的燕王,就不需要再等着公孙渊死了才可自立为燕王。” 东川王听的是一头雾水,部落之战讲的是实力强弱,曾经他所在的桂娄部弱小,是没机会当王的,由涓奴部为王统率,后由他率部击败了涓奴部,这才得以当上东川王。 只见他冷笑一声:“汉人信这一套,我高句丽不信。公孙修既然执意阻拦?哼。”目光转向一旁的高松:“即刻率灌奴部迎战公孙修,在山谷处设防,只许胜,不许败。败了就别回来见我。” 高松领命应是,当即率领五千人马直奔燕军的必经之道。 公孙修乘坐在马车上,车中有参军伦直在侧,以及元老贾范。贾范莫名其妙的被抓进监狱,出来时听说世子殿下已篡位成了燕王,不禁略感生气,嘀咕道:“枉为人臣之礼。” “贾老,你放心,孤早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人臣之礼,什么是顺应天时。” 他也不生气,正色道:“辽东为有德之主方可取之,不让百姓饿死,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此皆上上之德。若是再让公孙渊当几年的燕王,辽东数十万百姓皆成白骨。你这老匹夫用这种口气劝谏,八个脑袋都不够他斩的。当然,斩一人事小,公孙渊可没有能力掌控偌大的辽东,三十万百姓的安危,今后由孤一人承担。” 贾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当了燕王,就能更好?” “这有何难?” 公孙修冷笑一声:“辽东虽大,有十万大军从魏、吴、高句丽、鲜卑而来,目的就是屠戮辽东。老燕王一无信,二无义,天下所恨,连他这样的人,孤都不能相提并论,那也没必要当什么辽东之主了。” 贾范听他口气极大,询问道:“那依新王之见,如何实行仁政,可使辽东安然无恙?” 公孙修摇头道:“孤一人自不可使辽东安然无恙,千难万难。” 贾范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世子殿下,那你也不过是信口雌黄而已。” 公孙修心想这老匹夫真是一心求死,并不动怒,反添欣喜,笑道:“当然是信口雌黄,贾老这样的有识之士不出仕,却甘愿为老燕王效愚忠,枉顾事实的丢了性命。孤空有志向救济万民,身边一个能臣也没有,你叫孤如何治理辽东?” 贾范脸色微微一变,呆了好半响:“老夫都说这样的话了,你还不肯动手?” “别傻了,孤不杀你,留此有用之身,为辽东万民着想不好么?杀一人简单,杀万人也不难,难的是对一位忠心老臣下毒手,孤做不到。” 公孙修仰天长笑。 贾范又是一阵发蒙,犹豫道:“世子……不,燕王,您准备如何处置老燕王?” 习惯了一直喊世子殿下,突然改口成燕王有点不适应。 公孙修道:“你以为,孤会杀了他,对么?” 贾范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公孙修道:“父王当年胁迫公孙恭退位,您应该出了不少力吧?” 第二十八章 救亡图存 贾范昂然道:“老燕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当然要尽心尽力的辅佐。况且公孙恭因病沦为阉人,身体虚弱,已不能理政。若不换人,政怠人息,何以治国?” 公孙修冷笑一声:“贾老认为,现在的老燕王,有能力治理辽东么?去年老燕王听信谄媚之臣的吹捧,不惜一切的自立为王,引得司马懿大军围攻,此事蠢之又蠢。辽东地处偏远,有山溪天险为屏,若无重大失算,魏国决不会举兵征辽,只需面子上给足魏国,缓称王、高筑墙、广积粮,何愁大事不成?” 贾范听到这九个字,如遭雷击,喃喃道:“缓称王……高筑墙,如此不错,若是老燕王肯听老夫的劝谏,也不至于众叛亲离。” 公孙修笑道:“贾老也是如此认为的,是么?那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贾范苦笑道:“老夫哪有燕王的经世之才?可也大同小异,若是老燕王不急于自立,而是勤政爱民,最起码不会亡国,失立锥之地。” 他心中一凛,心想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老匹夫顽固的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能力才学还是有的,当即循循善诱道:“若依你的想法,如何做得?” 一说到治国安邦之策,贾范来了精神,仿佛年轻了十岁似的,双眉一轩,正色道:“辽东偏安一隅,图存是关键。谋大乃依于存,若国不存,则无所以谋。自公孙氏三代四人的治理,雄张海东,控弦十万,当然有据辽东称霸的基础。” 他闻言禁不住的点头,笑道:“不错。” 贾范道:“降曹是最好的出路,即使不降,也可示之以好,得魏国的封赏赐予。即便不自立为燕王,魏国国主也会亲自加封,关键在于示好。” 公孙修皱眉道:“降曹一事,对辽东诸臣毫无影响,对公孙氏则是灭门惨案。” 这跟三十年前赤壁之战,曹操率大军准备会猎东吴,东吴的重臣张昭,也就是孙策临死前遗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中的托孤重臣。 当年曹操不仅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占据荆州大部分地区,兼有不可一世的水师战舰,准备南下灭吴。孙权询问大臣的意见,以张昭为首的文臣绝大部分都建议修好降表,遣送给曹操示好,免得生出祸端。 这其实便能看出来,尤其是士族豪强身份的大臣,更加乐意于降曹。 对他们来说,就类似于在上市公司当员工,公司被谁收购了不重要,依然是照样上班的,只是换了个人当老板。 相对的,公孙渊头昏脑涨的走到自立为王这一步,也等于绝了后路,降魏的结局就是全族被灭,群臣中出身名门望族者可免死,只要尽忠听号令就可以了。 鲁肃当年对孙权说,微臣降曹最多告老还乡,将军您要是降曹,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仆从也有几人而已,哪有当王称孤道寡来得痛快? 贾范摇了摇头道:“此时当然不能降,为时已晚。若是老燕王尚未自立,就可以名义上降曹,实则处独立之实。曹魏是以篡汉逼禅为帝,更加珍惜名分。老燕王若以虚名奉曹魏为主,实则养辽东处优,可安天年。” 公孙修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贾老有此真知灼见,只可惜老燕王不听金玉良言,而实有今日之局面。” 贾范此言并不是空口无凭,曹魏确实注重虚假名分,不重实际。曹丕便是因此错过了统一三国的机会。 夷陵之战前,关羽威震华夏,直把曹操惊得准备迁都避其锋芒,孙权却趁机偷袭关羽的后方,导致关羽败走麦城被杀。偷袭友军的行为,导致昔日的孙刘联盟破裂,刘备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复仇,率大军征讨东吴。 在蜀国征讨东吴的时候,这一阶段曹丕只要也出兵东吴,魏蜀两国夹击便可快速消灭东吴。东吴一灭,魏国的唯一对手就是蜀国,蜀国也再无联军营救,被魏攻灭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个节骨眼上,孙权向曹丕称臣被封为吴王,曹丕从国家的角度看待,东吴名义上是他的属臣,哪有联敌灭属臣的道理?反过来说,孙权向曹丕称臣,大大增加了魏国的正统性,毕竟是篡位夺来的,更加珍惜名分。侍中刘晔再三劝曹丕联合蜀国灭了东吴,曹丕都不愿意,选择作壁上观,不出一兵一卒助其中一方。 这也导致了三国陷入更深的摩擦,若是曹丕采纳刘晔的策略,最起码提前五十年统一三国。 贾范听到公孙修的赞叹,心中欣慰不已,暗想:“老燕王刚愎自用,不听苦谏。若是这位刚继位的新燕王,必然能从谏如流,辽东也不会陷入此等苦战了。” 公孙修察言观色,笑道:“贾老不必自暴自弃,现在执掌辽东不算太晚,尚有一线生机。待孤逐走了魏吴两国,便可安心在辽东滋养民力,以待天时。” 贾范摇头道:“燕王擅长军略,未必擅长治国。” 公孙修道:“贾老不愿辅佐孤,又如何治国?” 他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有些动摇,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期盼,仍问道:“燕王今后如何对待老燕王?” “移居行宫养老,以安天年。” 公孙修摇头晃脑的一笑,说道:“孤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老燕王安心养老,不戴枷锁,不囚牢狱。孤安心治理辽东,自皆可安定。” 贾范大跌眼镜道:“此话当真?” 公孙修正色道:“自然是,孤要的是王位,不是父王的性命。弑父这种事孤做不来。” 这可让他震惊于公孙修的胸襟气度,当年老燕王趁公孙恭病重,直接以胁迫的方式关进大牢,虽没下死手,可也狠辣至极。 贾范起身拜于地上,沉声道:“燕王有此胸襟,不杀老燕王,此乃仁之所以,老夫愿为燕王效犬马之劳。” 他伸手扶起,安慰道:“贾老把心放肚子里,孤已下定决心,在明年开春之前,断绝辽东境内的所有战事,与民休息。” 贾范扼腕叹息:“幸得辽东有燕王,万民之福。”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公孙渊如今大权旁落,散养于辽东并无大害,弑父灭绝人伦,大失四海之望,倒不如不去管他,也算是给燕国老臣一剂定心丸。他微笑道:“贾老,今后有何良策,可不能藏私,公者千古的道理,你是明白的。” 贾范沉声道:“王上放心,老臣必竭力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二十九章 襄平对决(一) 在前往的襄平的路上,公孙修探头向窗外一张,所率的两万燕军如同长蛇般蜿蜒,震天动地的气势如山岳一般,坚不可摧。 杨祚、卑衍两人策马提刀护在马车两旁,现在可是新王继位,出兵救老燕王的重要阶段,要护得王上的安危。 眼看新燕王探出头来,杨祚低头哈腰地说,“王上,您怎得不休息一会儿?距离到襄平,还需要三个时辰。”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东川王自然早就察觉我等出兵襄平,必在半路上截道,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杨祚正色道:“王上放心,末将决不容高句丽一兵一卒活着回去。” 此时已是寅时,月色朦胧,还有一个时辰天亮,两万大军为快速抵达襄平,并不携带重型武器,旨在快速击溃高句丽。 公孙修眉头一皱,说道:“即便是击溃了敌军,也不可杀俘。” 杨祚一愣:“王上,高句丽反复无常,时常犯我辽东,如不围而屠之,不足以震慑周边小国。”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自古兵书有云:杀俘不祥。高句丽虽说反复无常,我们也不能对其如此暴行,否则跟当年董卓、曹操之辈有什么区别?” 杨祚挠了挠头,很不能理解燕王的想法。 公孙修低声道:“该死的只有东川王一人,那些出征的高句丽士卒,十有八九也不愿冒死攻打辽东,只是受征调、半强迫才来的。所以,驱逐东川王后,降者可免死。整个辽东民仅三十几万,兵止三万,降俘可编入军中操练,战时打仗,闲时耕田,在辽东实行耕战之策略。” 杨祚顿时了然,说道:“王上的意思是,末将明白了。可是要逼到他们缴械投降,不是太容易,对方跟我们兵力相当,只能互相交攻到一方彻底不敢顽抗了,才能受降。”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人口真的是个极其匮乏的资源。史书上记载的魏蜀吴加起来的人口总数,都比不上一千八百年后哈尔滨这样的二线城市。 这样的情况下,鼓励生育是必要的,可是来不及了,这是长期的与民休息、轻税宽赋才能达到的。最好的快速增长人口方法,就是劫掠其他部落、小国的人口,迁徙充实,跟下乡插户似的弄到自己的领地上。 类似江东的孙权,外号“孙十万”,是指逍遥津之战,张辽以八百将士向孙权的十万大军猛冲,杀至主帅旗下,吴将陈武当场战死,连孙权本人都险些被活捉。就此张辽威震逍遥津,江东小儿闻张辽之名止啼,孙权本人也落了个“孙十万”的难听外号。 可是孙权在劫掠人口方面,也足以称为“孙十万”。 攻打李术,“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馀人。” 打黄祖时,“十三年春,权复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军,都尉吕蒙破其前锋,而凌统、董袭等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 “十九年五月,权征皖城。闰月,克之,获庐江太守朱光及参军董和,男女数万口。” 以上孙权亲自带兵攻敌,并顺手劫掠的人口就多达十万人口,这还不包括劫掠山越、土着的青壮人口,一次大规模的胜利就能劫掠上万人口。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曹操担心江滨郡县被孙权劫掠了人口,下令百姓内移。不料江滨百姓惊骇惶恐,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四县,都不用孙权出兵劫掠,争相坐船渡江逃往江东,曹操白送了十万人口给他。 可以说,单单是史书能看到的,孙权就带走了二十万人口归江东。 二十万人口迁回江东可耕可战,又能增加赋税,休养生息三十几年,又能增添两代十几万人口。 公孙修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增加辽东的人口,毕竟穷山恶水的辽东,大多还未开垦,也需要人力去完善和铸造。 他展开斥候带来的高句丽布防图,询问众人的用兵之法:“诸位不妨研究一下,如何克敌?” 诸人中,杨祚和卑衍属于武力型的,伦直擅长奇诡之略,贾范则长于治国,短于军略。 杨祚食指点了点襄平的外围,说道:“末将愿率领五千人马攻前锋,先攻出一个缺口,乱了高句丽的阵型,燕王跟卑衍从后掩杀,阵型大破,必可解围。” 公孙修不答,作为最高决策者不能轻易开口,要听取众人的思路后,再行总结。若是自己先开口了,臣属也容易顺着他的思路谋略,这样就跟一言堂没有区别了。 “卑衍,你呢?”公孙修问道。 卑衍皱起眉头,摇头道:“此等破阵之法,先锋要攻得极狠极猛,便如一柄利刃长驱直入刺进敌军的腹部。可若是攻得缓慢了,敌军的两翼顺势包抄,则成困兽之斗。” 公孙修闻言也不由得深思,说道:“确实,一旦被围,打先锋的反而逃都逃不出来,营救更是千难万难。” 沉默不语的伦直突然站起身来,指着东南西北八角,认真道:“倒不如分兵八路,每路以二千五百人造势,推进至七百步结阵,前军以破天驽齐射,中军以弓箭,后军则以长矛长枪冲锋,攻势从强到弱,敌军单单是冲锋这一距离到白刃交战,都能打对方措手不及。” 公孙修心下一凝,问道:“参军,这是什么用兵之法?” 伦直捋须一笑:“这是临阵之法,并无章法。司马懿领教了破天驽的厉害,东川王跟他的高句丽大军可不曾见过,破天驽一经发射,人仰马翻,铁胎盾牌都难以挡下。诸位要做的,便是前军七百步开外结阵,齐射一轮橛子箭。然后中军上马突围,以弓箭射击,后军则是步兵方阵,以步兵制敌军骑兵。” 公孙修听后大为感慨,说道:“参军这一用兵之法,虽简单却有效。孤认为,不可四面围死,应留西北一角。高句丽眼看无路可退,必死战到底。要留个缺口,逼其向西北逃窜,我们趁后追击,敌军更无战意,求生本能的溃逃。襄平西北五十里地,这里‘太子河’阻拦。” 说到这里,公孙修拾起一根小旗,插在襄平后方的太子河上,笑道:“此河水是用来埋葬东川王的。” 距离襄平城后数十里外的河流,名曰“太子河”,古称衍水。 此河之所以得名太子河,源于战国末期燕国太子丹。太子丹为阻挡秦国兼并之势,谋划荆轲入秦刺杀秦王,可惜没有成功。于是秦国派军队大举攻燕,代、燕两国联合抗秦,在易水西面被击败,太子丹曾藏匿于衍水,积蓄力量准备反攻。燕王喜担心秦国的报复,就处死了太子丹,送其头颅献秦军以求和,后人为了表达对太子丹的怀念,“衍水”就被称之为太子河。 伦直大笑道:“看来东川王不献自己的头颅前来求和,他是必死无疑的。” 第三十章 襄平对决(二) 燕军如虎狼之师,轻装急行,天色方晓,兵至不到襄平百里之地的沼泽,高句丽的灌奴部高松已挖好壕沟,临时建起拒马、陷坑等拦路。 高松望着鱼贯而出的燕军,脸上并无惧色:“公孙修,可敢出来领死?” 坐在马车中的公孙修笑着探出头来,微笑道:“就凭你也想要孤的性命?恐怕太难了吧?” 高松笑道:“你且领死吧。” 他最受不得别人如此嚣张,对杨祚轻轻说了声:“斩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杨祚领命,策马向前,率五百精锐校刀手直扑阵中。高松见他冲阵,当即命令灌奴兵射箭,霎时间箭如雨下。燕军的五百校刀手不仅要防着陷坑,还要躲避射下来的羽箭。 他所率皆是精锐,轻而易举的避开陷阱,杨祚更是长刀劈出,将数百斤的拒马三五下转成几段,用长刀挑飞扔到一旁,将陷阱破坏得七零八落。 高松见杨祚如此勇猛,当即拍马前来,手中的大铁锤直砸过来。杨祚闪身避过,这一锤砸在他的坐骑上,那马儿筋骨碎裂,当场倒毙。 杨祚顺势在地上一滚,避开乱军的踩踏,高松策马冲来,他身子向右探出,铁锤贴着地面直掠而来,准备一击把敌人的脑袋给砸碎。 “好小子!” 杨祚眼看杀招凌厉,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长刀。 高松人在马背上,借着俯冲之势,抡圆了铁锤砸向杨祚。 两人交马而过,动作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只听见“铮”的一声大响,高松的大铁锤落在地上,锤柄上有只齐腕而断的手臂。 杨祚整个人如同陀螺般贴地滚出,长刀的末端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迹。 高松一声惨哼,右臂齐腕而断,鲜血淋漓,为防止失血过多而死,手嘴并用的用汗巾勒紧断臂的胳膊。他脸色惨白至极,颤声道:“你——你当真是卑鄙无耻……” 两人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交手,看似极快,杨祚已调整好角度,把刀口对准了他的右腕便顺势蹲下。高松满拟一锤砸爆对方,却不料自己撞上了刀口,活生生地把右臂给斩了下来。 杨祚平举长刀,冷笑道:“阁下不是很狂么?放马过来,你可不止一只手,本将要再斩你另一只手。” 高松无心再战,策马狂逃。杨祚提起长刀,从身旁的亲兵抢过马匹,快速追上,燕军士气大振,一路掩杀。 两人一追一逃中,始终隔着十几丈远,高松耳听得身后的杀声震天,只惊得魂飞魄散。 杨祚放声大笑:“高松,尔等灌奴部莫非都如你这般胆小怕事么?” 手中长刀掷出,直飞十余丈劲力不衰,刺中高松的后背。 高松只觉后背到前胸突然剧痛,低头一看,前胸探出来半尺长的刀尖,下一刻便头昏脑涨地从马背上掉下来。 杨祚策马而过,向右微一探手,已握住刀柄,将高松的尸首挑在半空中,大声道:“高句丽的兵卒,你们的统帅已死,如有降者皆不杀!” 高句丽残兵四下逃窜,卑衍率军追逐,形成偌大的包围圈,将残余的几千高句丽残兵给困住。 公孙修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望着胆颤、迷茫、强硬、犹豫的高句丽残兵,淡淡道:“缴械不杀,孤只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考虑,不服者皆斩。” “三。” “二——” 杨祚已顺势举起长刀,准备等燕王的“一”字脱口而出,便号令几千名校刀手把在场的残兵给屠尽了。 当场便有一名高句丽士兵丢下沉重的长戟,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声响。 这一声重响击碎了在场高句丽士兵的所有斗志和勇气,接二连三的弓弩、马槊、旌旗都被扔在身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投降。 公孙修满意地瞧着眼前的五千降卒,点头道:“很好,先上枷锁,兵器全部收缴。留校刀手一千人下来看管他们,余下部队随孤解救襄平。” 降卒没了战意,安分的接受捆绑,燕军将这五千人马的双手双脚缚住,围坐成一堆。 杨祚命人派发了干粮和清水,留下一千人看押降卒,随即大军继续向北开拔。 公孙修望着斩首后的高松,血淋淋的人头放在盒中,心中有些作呕,将盒盖盖上,对亲兵道:“挂到旌旗之旁,权当祭旗,别给孤看。” 亲兵领命称是,赶紧抱了木盒出去。 贾范有些好笑:“燕王也对死人颇为恐惧?” “兵者不祥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几乎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摇头道:“可能是还没适应过来吧,还得些时日。” 贾范一愣,心想燕王戎马多年,怎还会怕见血呢?他可不知道眼前的燕王来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作为现代人天天看着活人花样式斩首,比餐厅后厨杀鸡杀鱼还要频繁,精神压力简直爆表。 很快的,燕军便分成八队,每队以二千五百人结阵,配备三百架破天驽、五百弓箭手、五百骑兵、五百持戟步兵,为了防备携带破天驽,直接架设在马车上托运。 公孙修下了马车,亲兵牵来他的白马,骑上马背,策马到军队的前头。 杨祚、卑衍看到公孙修竟跑到两军阵前,不由得心惊胆颤,连忙伸手拦住,杨祚劝道:“王上,您万乘之尊,千金之躯,岂可涉险到两军阵前来?” 公孙修摆了摆手,“无妨,不碍事的,孤想亲眼看一下,东川王的惨败。” 此时八路大军已从八个方位,自高而低的俯视襄平,可看到东川王已列阵等待,黑旗为高句丽,蓝旗为鲜卑人莫护跋,结成巨大的阵型。 杨祚指着远处讲解形势,说道:“王上,前方右翼为东川王,左翼为莫护跋。” 公孙修细细观察,笑道:“攻守之势,杨将军怎么看?” “守备严谨,虚实相间。” 杨祚特意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恭敬有加地道:“参军所言不错,以八队出兵围攻,虽每一路都势单力薄。敌军为其相抗,也必八路响应。若是我军能快速击破对方,则能把他们瞬间乱为惊弓之鸟,自相争逃。” 公孙修深以为然的点头,帐下有伦直、贾范、杨祚、卑衍四人,足以经略辽东,当即下达命令道:“你自领三队攻左翼,卑衍领三队攻右翼,孤令二队直取阵心,齐发齐出,必可大捷。” 杨祚、卑衍、伦直三人无不大震,士卒擂鼓助威,三军皆动,一时间气势非凡。 第三十一章 襄平对决(三) 东川王遥望燕军分兵八路而来,四面八方竟如潮水般涌来,心中震撼不已:“这是什么用兵之法?” 莫护跋眉头一皱,心想双方兵力大致相当,竟以此法进攻,岂不闻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此进攻闯阵,很容易就会有一两路被包围吃掉。当下冷笑一声:“看来领兵的公孙修也不过如此嘛。” 当即策马向前,身后的鲜卑大军也齐头并进。东川王不知该如何阻拦,只得率兵跟上,皱眉道:“不可大意,公孙修连司马懿都能一举击败,其能力非同小可。” 莫护跋摇头道:“机会难得,不容懈怠,即可发兵攻之。” 东川王劝拦不住,莫护跋已率大部队骑兵向着远处的燕军大阵冲了过去,当下也只好率军追上。 公孙修命令架设破天驽的战车全部停在队伍的最前方,破天驽一字排开,每一队携带百架破天驽,八队便是八百架,在偌大的平原战场上显得尤为新奇。 莫护跋一愣,急忙勒马不前,狐疑地说,“那是什么东西?” 东川王也看不大明白,摇头道:“兴许是装备在战车上的弩箭罢了。” 莫护跋悬着的心放下来了,道:“这小子最喜欢装神弄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呢。” 公孙修这时也瞧见了两人的大致容貌,笑道:“两人原来就生得这副模样?真是奇了。” 莫护跋大笑道:“公孙修,你不是等着公孙渊给我们宰了,你自个儿好当燕王的么?怎么又派兵解围来了?” 公孙修闻言大笑,说道:“尔等小国寡民,犯我边境、劫我臣民、围我父王,此三罪当偿百死。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降者不杀。你投降还是不投降?” 莫护跋哈哈一笑:“要我投降?做梦吧你,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已自立为燕王了,对吧?” 杨祚、卑衍皆大怒,公孙修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公孙氏历经四世,代代相传,自古父传子,子传孙,效顺天理,合乎人伦,又何须‘自立’?孤即位燕王,名正言顺,父王担心有危,故传位于孤,此乃大燕正统不绝。尔等蛮夷番邦,自是不能理解的。” 莫护跋心想明明是逼父禅位,却说得冠冕堂皇,冷笑道:“公孙修啊公孙修,你一心求死,那也不必说了。三军骑兵听令:全体冲锋!” 这一声令下,以鲜卑、高丽两国组成的骑兵队各自提枪上马,直冲向燕军的八队小分阵。 公孙修脸色平静,转身往马车走去,淡淡道:“进入射程范围内,给孤往死里射。” 燕军开始扭动绞盘,破天驽三弓紧崩,八百架蓄势待发的弩箭准备完毕。 一千步。 九百步。 八百步。 七百步。 燕军估摸到敌军已进入射程范围内,当即发射橛子箭。几乎是一瞬间,橛子箭如蝗虫过境般飞出,冲在前头的鲜卑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重箭给直掼下马来。 “扑哧”一声,当一名冲得快的鲜卑兵被橛子箭直穿过身体,身后一人也被橛子箭掀倒在地,竟一箭穿二。 八百支重箭几乎例无虚发,不是射中士兵,就是射中马匹,瞬息之间人仰马翻,鲜卑大军自相踩踏者无数。 莫护跋满拟这一次骑兵冲锋足以轰乱对方的阵型,却不料破天驽的威力如此大。鲜卑骑兵发动冲锋,当场被射死七八百人,自相踩踏又倒下二三百人。 可这也只是阻拦一下而已,虽然倒下近千人,剩下的骑兵依然猛冲向前。 这时破天驽的缺陷就展露出来了,射速并不快,每次都要扭绞盘才能拉开弓,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根本不容许使用第二次。 鲜卑军即将冲到,第二排的中军弓箭手当即拉弓射箭,齐刷刷的饱和式进攻。鲜卑军手提盾牌拦挡,可防得住,防不住马。马身上接连中箭,扑倒在地,鲜卑士兵也跟着满地打滚,还没滚几圈,身后的冲锋骑兵一溜烟的胡乱践踏,当场给踩没气儿了。 莫护跋大为震惊,他一生以骑兵傲视辽东,却遭到燕军的这般进攻,不禁又气又怒:“加紧进攻!他们步兵占多,骑兵占少,只要不给他们发射强弩的机会,我们便胜了。” 鲜卑军疯了似的冲锋,冒着箭矢挺进到了破天驽的跟前,长矛笔直挑出,将操控破天驽的燕军一枪给挑翻在地,正准备大搞破坏,挺枪要砸了破天驽,燕军死命抵挡,后军的步兵方阵瞬间向前,中军弓箭手后撤到最后,步兵各自竖起长枪,攒刺迎面而来的鲜卑军。 鲜卑军被长矛刺落倒地,也有不少燕军步兵死于鲜卑军的流矢、长矛之下。 杨祚下令操纵破天驽的前军撤到步兵身后,弓箭手弯弓搭好箭继续发射,三者配合了远近之间的交互搭配。 一时间,看似脆弱不堪的八队方阵,挡得鲜卑军叫苦连天。 每当骑兵试图冲散燕军的人墙,后军的燕军步兵变为前军,步兵蹲下将长枪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枪的末端则抵在地上,每名步兵还配备一柄精铁浇筑的倒钩支架,先是锤进土里二三尺深,然后把长枪架在支架上端的卡扣中,士兵则以整个人的身体压住末端,使长枪保持高高翘起的角度。 鲜卑骑在马背上,连人带马高度大约是两米四至两米六左右。如此一来,鲜卑骑兵一旦冲锋过猛,便会撞在枪尖,被扎死在长枪之下。骑兵的快速冲锋所夹带的冲力难以想象,只听得“噗嗤”、“噗嗤”的声音,刹不住马的骑兵重重撞上了长枪,当场被洞穿了身体,后面不断前冲的骑兵也不明所以,要走也来不及了。 “快回头,别往前冲了!” 燕军步兵不惜整个人压在长枪上,各自肩膀破皮流血,每根一丈余长的长枪便如同串冰糖葫芦似的,每根长枪上都挂着两名鲜卑骑兵,五百柄长枪串着近千名,八队方阵共刺死八千余名敌军。 莫护跋脸上变色,跟东川王对视一眼,均是感到了害怕。 这一战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只是用文字起来感觉漫长又迟缓,可实则是七百步距离的冲锋之战,而这场交锋仅仅用了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原本拖沓漫长的战争中便如同昙花一现般结束了。 冲锋的骑兵几乎来不及刹住,便撞在了长枪上,被长枪透体而过。 莫护跋呆滞地望着满地的狼藉,一颗心掉进谷底。 公孙修也被这一战的快速给震惊到了,猛地里站起身来,大喝道:“三军将士听令,驱逐胡虏!” 第三十二章 襄平对决(四) 燕军上下无不振奋,士气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八队人马在诸将的驱使下,向着莫护跋、东川王发动猛烈的进攻。 莫护跋脸色惨白,“抵挡不住了,我的八千精锐骑兵,都已折了,逃命吧。” 东川王惨笑不已,叹道:“本王只觉现在好似还在梦中。” 燕军的八队兵马几乎围死了东南二角,东川王的退路便只有向西北奔逃,当即率领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遁走。 八队燕军快速追上,从后掩杀。 襄平城中的公孙渊瞧见了这一场闪电战中的闪电战,惊得是脸色苍白,右手扶墙而立,嘴角不住地抽搐:“这——这还是我的儿子么?” 想到憋屈这么多天,东川王跟莫护跋终于成了丧家之犬般遁走,公孙渊伸掌在女墙上重重一拍,对着城头的数百名亲兵勇士,朗声道:“胡虏向西北处遁走,我们也追上去。” 襄平城门打开,几百名亲兵勇士抢将出来,正好公孙修的车驾已策马赶来,他推开马车的门,望着多日不见的公孙渊,笑道:“父亲快快上车,咱们父子今日御驾亲征胡虏。” 两人这一打了个照面,气氛顿时尴尬得不行。 公孙渊很想摆出父亲的架子,可实际情况却告诉他,眼前的儿子已代替他成为新的燕王,真正意义上的辽东之主。他苦笑一声,说道:“好,咱们……一起追上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气氛异常的尴尬。 公孙修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三军都听他一人号令,反倒是公孙渊如今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他轻笑一声,“父亲这些时日,可当真是受苦了。” 公孙渊尴尬一笑:“还好,日常还算好的,吃喝都很正常,就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终于结束了。”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担忧,含笑道:“父亲,您放心吧,今后辽东肃清,您自可安枕无忧的在宫中养老,不会有烦心的事了。” 公孙渊脸颊一阵抽搐,他很明白“养老”是假,囚禁是真,不过囚禁于宫中有吃有喝,总好过于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当下松了一口气,询问道:“军中的宗室……可还活着?” 公孙修听后眉头一皱,心想我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至于搞大清洗啊,他摇了摇头:“父亲这是什么话?宗室宗亲都活着好好的,并没有死,只是近来犯下军法,关起来了而已,一个月后就放出来。” 他闻言又松了口气,惨然道:“那就好……那就好,辽东公孙氏到我这一代,已历三世,祖宗之基业不可毁,宗亲性命也要为之珍惜。” 公孙修心想这任性老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被围城的日子里,思想方面增进了不少。他只是淡淡一笑,目前的辽东水深火热,得罪了几乎所有能得罪的势力,都是从他而来,当下摆了摆手:“父亲,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公孙渊一愣:“何事?” 他推算出这样的行军速度,至晚上便能把东川王跟莫护跋赶到太子河,笑道:“今夜将在太子河围猎。” 公孙渊闻言精神一振。 燕军从后掩杀,几乎没有受到抵抗,原因无他,逃兵并无勇气去抵抗,一心只想着逃。 每有句丽兵卒被捕,均成了降卒。 杨祚、卑衍两人几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刀追斩敌军,便如同赶牛羊一般。 夜晚,三军逼近至太子河。 公孙修眺目远望,瞧见东川王跟莫护跋两人已乘了十余艘小船渡过对岸,借着淡淡的月光下,东川王纵火烧掉了船只,携莫护跋率领几百名随从奔逃远遁。 他登时愕然不已:“怎得不留下决战?就这样跑了?” 杨祚也是懵了,这当口可没船乘坐,如何追过去擒杀二人啊?气得直拍大腿,“王上,不好了,这下可能追不上了。” “算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望着被堵在太子河沿岸的五高句丽士兵,脸露喜色:“把这些降卒都收编了,足以弥补战争的损失。” 前后的降卒加起来便有一万人,东川王所携带的辎重后勤民夫也有二万余人,所获人口达到三万,这对今后辽东的耕战赋税有极大的益处。 杨祚喜笑颜开,说道:“王上,如何对付东川王跟莫护跋呢?” 公孙修脸上露出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孤治理完辽东的朝政,立即开拔大军把高句丽、鲜卑给灭了。” 新王继位,燕国还不稳固,司马懿跟诸葛瑾也还没离开辽东,不能分心二用。高句丽、鲜卑经此大败,民力国力也基本要崩盘了,短期不会再有进攻辽东的想法。 杨祚当即收拾战场,把太子河旁围困的降卒收编,一律缴了兵器,戴上枷锁,全部押走。 公孙渊望着眼前的景象,只觉似在梦中,苦笑道:“辽东真的在你的手中转危为安,唉。” 公孙修侧过头来,认真道:“父亲的想法,其实我也明白,在你心中,称王是最重要的。为了称王,不惜害死远在洛阳做人质的兄弟公孙晃,司马懿来攻辽东,你若是赢不得司马懿,就打算把孩儿交给司马懿带回洛阳做人质,对么?” 一直以来,公孙渊心中盘算的只有自己,被他说穿了心事,不禁脸上一红,惭愧道:“我确实有如此想过,正是这样的念头,才会被臣属迷惑,稀里糊涂的自立为王,结果引发魏帝不惜灭绝辽东的决心。” “你这样的想法,且不说害死叔父公孙晃,害死我,连你自己和公孙全族都不能幸免。” 公孙修摇了摇头,淡淡道:“司马懿心狠手辣,也不会给我们全族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是我命士卒苦战勉强胜了司马懿,现在辽东已成了人间地狱。或许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期待魏国对辽东实行绥靖政策,拿亲儿子的性命放在敌国的手里拿捏。” 公孙渊惭愧不已,叹道:“你一定很恨我吧?父亲一生自私自利,也当真是该死。” 他瞧见公孙渊颓废的样子,心下颇有不忍,指着太子河,沉吟道:“我不恨你,可也谈不上喜欢。今日你可以拿我的性命换一时和平,明日也可以。当年战国末期,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未果,燕国遭到秦军的大举进攻溃逃至辽东,太子丹曾藏匿于此,故衍水有‘太子河’之别名,父亲可还知道?” 公孙渊长叹一声:“自然知道,我跟那愚蠢的燕王喜无甚区别,燕王喜斩下儿子的头颅献给秦军,我欲送子到魏国做质子,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货,无药可救。” 公孙修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反正已篡夺燕王的宝座,今后他的余生就是在深宫中养老禁足,直到寿终正寝为止,父子俩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的了。 他抬起头来,突然瞧见天上的漫长银河中,有红光一闪,似有流星划过,接着便瞧见拿红光愈来愈大,从芝麻绿豆大,变为指甲盖大,到最后竟变得跟车轮一样大小—— 众人也瞧见了这一奇异景象,不由得张大了嘴,公孙渊只惊得脸上变色:“那……那是流星……” 第三十三章 妖道左慈 公孙渊率先脱口而出是“流星”,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扑,将儿子护在身下。 公孙修都没反应过来,脸已经被摁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般的地震一般,大地都在微微的发颤,杨祚、卑衍等人立足未稳,险些摔倒。 公孙修父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望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众人,不由得皱眉:“流星落在哪里了?” 杨祚惊魂未定,一指东边的方向:“落在那一边。” 公孙修松了口气,说道:“过去瞧一瞧。” 众人当即策马快速向东边走了五里地,赫然发现一个直径约十五丈的陨石坑,深浅在五丈左右,不住地往外冒着白烟。 这一景象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也震撼了公孙修。他依稀记得《三国志》中记载有流星堕地,预示公孙氏的灭绝,可这种古代的谶纬之学没有真正站得住脚的可信度。 毕竟,二十四史这一类的记载层出不穷,作为唯物主义者的他也不大信,毕竟个别着史大家的脑洞不比科幻小说家逊色分毫。 他探头一张,瞧见陨石坑中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七八人手牵手才能勉强合抱,不禁暗自心惊,叹道:“这个流星若是不偏了五里地,而是砸在我们身上,恐怕此时早已经死了。” 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公孙渊五人不约而同的跪在陨石坑旁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公孙修无奈,只得跟着跪下磕头。 杨祚叹道:“贾老,今日我军克复襄平,驱逐胡虏,立即天上便坠下流星,此是主吉,还是主凶?” 贾范摇头道:“想来是吉兆之相,传言光武帝在昆阳决战王莽,以两万兵力对决四十万大军,恰巧流星堕地,如昼云崩坏,将王莽军营砸得人心惶惶,光武帝趁机出兵,获得了空前的大捷。以此推算,应当是大吉。” 卑衍恍然大悟道:“贾老的意思是,此番破虏大捷,乃是上苍的旨意了?定然是了,王上神武之资,盖代之雄,有圣君降临的含义。故上天以流星堕地为信,证实王上今后必然是比及光武的圣君。” 贾范不敢不信,长叹道:“果真如此,定然是王上的才学,上天知晓圣君登基,以此为贺。” 众人均觉心悦诚服。 公孙修不免啼笑皆非,暗想:“古人对陨石的猜测和揣测莫名其妙。” 众人都觉得是神迹,他也不拂众人的好意,刚登基不久,要的是合法性跟合理性,古人崇善迷信,将陨石解释得多么的神奇,例如上天预示未来的吉凶。 他突然想到刚才的流星堕地,是公孙渊毫不犹豫的扑倒救自己,完全把自己护在身下,心中不禁一暖:“总算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人性。” 遇到危险,人的本能大多数是逃避,可公孙渊却下意识的救他,潜意识是骗不了人的,毕竟身为父子关系,血浓于水。 公孙渊瞧见儿子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陨石要砸咱们身上了。” 他轻声道:“父亲不用怕,今后不论是谁,都不能动你分毫,且安心颐养天年。不论是高句丽还是鲜卑,或者是魏蜀吴三国要犯我辽东,想伤你的性命,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一直以来,公孙修都认为辽东之乱源于公孙渊的倒行逆施,是他引发了魏吴两国的憎恨,事实也虽如此。可他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要跟辽东共进退。 公孙渊闻言久久不语,肩膀不住地颤动,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众人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流星堕地大多以凶兆亡国为假说,新王登基仅两日就出了这档子事,很难不让整个辽东的百姓产生恐惧。 贾范忽道:“王上,老夫建议派人下去探明陨石是何模样,有何蹊跷,也好知道上天的暗示。” 公孙修长叹一声,“罢了。流星凿地甚深,焦土都在冒烟,显然滚烫至极,现在下去容易受伤,还是明天温度降了再派人下去查看吧。” “遵旨。” 众人一并离开,回师襄平,对流星堕于太子河畔之事,三军将士无不暗自交头接耳的谈论。 公孙修对这件事并不觉得什么,毕竟陨石坠入大地,本身就是陨石穿过了大气层,在极速坠落中被空气摩擦,愈变愈小,最终坠落在大地上已所剩无几。 可是在古人看来,流星堕营往往有吉凶的预言,不然王莽的部队,也不会在昆阳被流星堕入大营中,导致军心溃散被刘秀击败。 甚至军中有人谣传,世子殿下是篡位坐上燕王的位置,老天爷瞧不下去了,降下天谴警示。 此谣言不胫而走,亲兵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公孙修的脸色毫无变化,当晚便犒赏三军,痛饮庆功酒。 公孙修成为燕王之尊,跟一群武将文臣喝酒,谈论的都是军国大议,毕竟辽口尚有魏吴两军正在交战。 酒过三巡,贾范脸庞红润,摇摇晃晃的对公孙修磕了一个头,含糊不清道:“王上,老臣……老臣不胜酒力,要——要回去歇着了。” 公孙修没想到他醉得这么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去歇息吧,孤不怪罪于你。” 贾范在亲兵的扶持下走出了行宫。 公孙修跟诸将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案几上,迷迷糊糊的准备睡着,忽然便觉有一只手再扒拉他的后脑勺。 他烦闷的用手在脑后挥了几下,却抓了个空,只听一人轻声呼唤道:“公孙修——公孙修——” 自从穿越以来,他可很少被人直呼其名,要么是称一声世子殿下,现如今贵为燕王,更是前后都是拥簇,何时被人喊着名字? 他愕然的抬起头来,睁开眼一看,偌大的行宫除了一个老者外,别无他人。 这老者渺一目、跛一足,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足踏木屐,手持一卷竹简,上篆《遁甲天书》四字,怪笑道:“公孙修,你已尽得辽东,今后可能爱惜民众,造福百姓?” 公孙修只觉莫名其妙的,没好气道:“你是谁?孤的文武大臣呢?” 独眼老者仰天长笑道:“吾乃是方外之人,道号乌角先生,姓左,名慈。” 公孙修闻言大吃一惊道:“你便是左慈?你是如何进襄平的?” 看过《三国演义》的可都知道,此人乃是最邪里邪气的妖道,似神非神,似仙非仙。 左慈脸上古井无波,淡淡道:“吾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蕞尔小城,怎能拦我?” 公孙修心想这老东西在《三国演义》中描绘得跟神仙妖魔一样,连曹操都被耍得团团转。 他心中并无惧意,暗想演义附会常有夸大之词,冷笑道:“左慈,你当真是狂妄,冲撞孤的行宫,其罪百死。我辽东有数万控弦之士,要杀你易如反掌。” 左慈道:“你逼父篡位,手段残忍下作,可有悔过之心?” 公孙修昂然道:“我篡位?孤治四方救万民于水火,辽东若使无我,今日已成了人间地狱。本当行善,何须悔过?” 左慈哈哈大笑,他一瘸一拐的向前走近,说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篡位之实,被你说得冠冕堂皇,岂不闻君主以孝治国,阁下心不纯良,德非厚重,如何当得了一国之主?” 公孙修盯着他的脸庞,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长剑,冷冷道:“自古为帝者,只要治下百姓富足,无兵戈祸乱,便可称为明主。汉高祖晚年屠戮功臣,韩信、英布、樊哙都难逃一死,汉武帝北征匈奴劳民伤财,晚年有巫蛊之乱。此二帝于私有亏,对千秋万代则有大公。老道士你一个方外之人,又如何懂得帝王之学?” 左慈摇头道:“你自比汉代雄主,空口无凭,吾如何信你?若有半句虚言,吾飞剑取你性……” “命”字还未脱口而出,公孙修右手已拔出长剑,一个滚身近前,长剑自上而下的劈下,将左慈剖为两半。 可离奇的一幕发生了,左慈被斩为两半,尸体化作两扇死羊掉在地上。 公孙修心下震惊,左慈在他身后幽幽开口:“燕王比之当年的曹操,更加的冷血。” “妖道安敢欺我?” 他勃然大怒,回过神来,左慈悄立一旁,脸上尽是嘲弄之色。 公孙修手持青虹剑追上,接连七八剑劈斩,或横或竖,左慈并不闪避,每一剑剖成两半,地上便多了两扇羊,不多时,行宫中竟然满地都是死羊。 左慈哈哈大笑,道:“了不起,了不起。吾乘兴而来,尽兴而返,今日一睹燕王的风采,着实喜人。” 他一声呼喝,地上的死羊凭空站起,全都化作左慈的模样,一共九个左慈,皆是渺一目、跛一足,高矮胖瘦衣着打扮毫无分别。 公孙修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三十四章 谶纬神说 当公孙修惊醒的时候,他一个劲的猛爬起来,险些把旁边附身察看的老太医给撞倒在地。 他惊魂未定,兀自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忙追问道:“孤这是在哪里?左慈呢,有没有抓住这个妖道人?” 老太医莫名其妙,摇头道:“王上,这是您的寝宫。左慈是谁?燕国好像没听说有这个人的名字。” 公孙修惊出一身冷汗,苦笑道:“孤睡了多久?” 太医老老实实答道:“自昨夜到现在,已有九个时辰,王上饮酒过量,是以大醉不醒。”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脸上传来的疼痛感,知道不是处于梦中,皱眉问道:“昨夜行宫中有没有发现一个渺一目、跛一足的青衣妖道人?” 太医颤声道:“这个……宫中的护卫军不下三千人,便是苍蝇也入行宫中也能察觉,若是有人闯入,自然早已拿下了。王上,您应该是做了噩梦吧?” “那应该是了。” 公孙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喝醉后做的梦,暗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的左慈就跟《三国演义》里描绘的左慈一模一样,又是独眼又是瘸腿,那肯定是做梦了。” 老太医端来醒酒汤,劝道:“王上,喝了汤便可使神智清明。” 公孙修喝了几口,热气涌上来,沉甸甸的脑袋都好似变轻了,点头道:“不错,倒是缓解了不少。” 杨祚快步来报,脸色古怪:“王上,出了一件怪事。” 他抬起头来,诧异道:“什么古怪的事?” “昨日流星堕于太子河畔,末将已派人镇守封锁,并无人下去坑中,可今日却见得陨石上篆有字迹……” 杨祚有些紧张地说。 公孙修听得大奇,把醒酒汤往旁边一放,起身披衣出宫,皱眉道:“立即过去瞧一瞧。” 率二百余骑赶到太子河畔的陨石坑,坑旁已围着数百名燕军,坑中的卑衍、伦直、贾范三人细细推敲,围着陨石转来转去,啧啧称奇。 公孙修在亲兵的搀扶下,走下陨石坑底部,三人一同向他请安。 他摆了摆手,说道:“孤听杨祚说,陨石上篆有文字,是否属实?” 伦直指着东面的陨石表面,惊讶道:“王上请过目。” 公孙修定睛一瞧,只见陨石的东面上,赫然篆刻着“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个大字,每字均有巴掌大小,顿时惊得脸上变色:“这是怎么回事?燕代汉兴,不就是说燕国承上天的旨意,可继承汉业,统一天下么?” 魏蜀吴三国中,魏国是从汉献帝的禅让中得来的,正统名分算得上最端正,后世的王朝也视魏国为正统。刘备以汉室宗亲之名义立国,有皇室血统的正统性。 孙权没有禅让得帝位,也无血统,但他能忍能挨,等到九年前才称帝,当时吴蜀结为同盟,建立“中分天下”的盟约,蜀汉在这方面作出让步,表面支持孙权称帝。孙权也只能以坚称“天命所归”来称帝,祭天告文之乎者也一番。 现在陨石篆刻有流行的谶纬,那就表明上天让燕国代汉,统一天下。 当然,他可不相信这是上天降下的旨意。 作为二十一世纪来的坚定唯物主义者战士,肯定是半点都不信的。定然是出于群臣的手笔,为他继承燕王之位增添合法、合理性罢了。 公孙修想到昨夜留下重兵把守,能下来刻字的无非几人而已,目光从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四人的脸上略过,轻声笑道:“此出于哪位爱卿之手?” 杨祚露出迷茫,卑衍挠了挠头,伦直眉头一皱并不说话,倒是贾范呵呵一笑,打圆场道:“燕王,此乃上天的旨意,并非人为,昨夜此地有您的重兵把守,任何人也不可下到坑中。便说明这八个字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公孙修察言观色,已猜出是贾范所为,昨晚他不胜酒力,最先避席离去,不禁哈哈大笑:“贾老真乃妙人。” 贾范意味深长地一笑,打趣道:“老臣听不明白王上的话,老臣不胜酒力罢了。” 伦直捋须道:“天降陨石,本是凶兆,然陨石所刻的‘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字,却是上上吉兆,此石应当运回襄平,供百官以下的辽东百姓观瞻。” 杨祚闻言眉头皱起:“这陨石少说也有两万余斤,非圆非方,又深陷坑中,如何能抬将回去襄平?倒不如凿成小块携回。” 这可让众人犯了难,襄平远在五十里外,若要将此事运回,必是千难万难,绝无可能运回襄平。可是如此神物千年一遇,若是凿而毁之的带走,均觉不妥。 贾范苦笑道:“老夫觉得大可不必,就搁置在原地建上神庙总坛,由百官率众来此地参观即可。” 卑衍道:“那倒不必,可命徭役数千人,以绳索铁链拖拽,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也就从太子河送至襄平了。” 公孙修一听说要动用数千人搬个大石头,不禁摇头一笑:“如此劳民伤财,孤初登燕王之位,便大耗民力,那不正应了昏君之名,又何来的昌盛永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不甚妥。 公孙修心想要把这整个两万斤合10吨重的大巨石搬回襄平呢?放在一千八百年后的现代,基本就是用大型的百吨吊车吊上来。可此时的陨石并非在平地,而是在四五丈深的陨石坑中,吊车也开不下去,陨石坑的直径更是有十五丈宽,臂展过大,便是真弄来一辆徐工吊机也不一定弄得上来。 他绕着陨石走了好几圈,又望了眼陨石坑到太子河的距离,心中有了主意,开口道:“孤倒是有个办法,只需士卒五百人,便能将这个陨石送至襄平,而且最多只用一月时间。” 此言一出,贾范等人都吃了一惊,燕王大白天的说胡话,怎得可能实现呢? 杨祚皱眉道:“那个——不知燕王想用的,是什么办法?” 公孙修笑道:“命士卒去砍伐巨大的浮木运至此处,给陨石围上扎稳,再挖开河提,引水灌入陨石坑中,水能把浮木飘起来,也顺带把沉重的陨石给托了上来,顺着太子河一路向下游浮走,不出一月,即可到襄平。” 众人均觉此法可效,不禁喝彩。 杨祚张大了嘴巴,心悦诚服道:“燕王真乃神仙中人,总能思前人之所未思。” 贾范捋须赞道:“利用浮木的浮力,托起几万斤的巨石,正是借力打力之法。” 杨祚当即命令燕军到林中伐木,伐了七八株大树,二百士卒耐心锯下可用的木料,另外三百士卒则在陨石坑到太子河之间挖了一道沟渠。 花费了大约两日的时间,陨石系上浮木,以大号的船钉、钢枪将浮木扎得稳固,为防止松动又加了些材料。 到得第九日,沟渠挖通,河水顺着沟渠流入陨石坑中,又花了两日的时间将陨石坑注满水,成了个辽阔的泳池。陨石受浮木的带动,开始缓缓地浮了起来。 杨祚大喜过望,惊叹道:“燕王的智慧,真不是常人所能估算的。” 又过六日,天降暴雨,太子河的水位暴涨,疯狂灌水入了陨石坑,那陨石也受着河水的牵引,壁垒已挖得极薄,被大水冲破,大坑跟太子河连成一线,顺势流入了太子河中。 陨石浮在水面上,大半沉在水中,只露出冰山一角。 燕军的船只早已在岸边等候,眼见陨石顺势入了太子河,当即取出巨大的锁链,将其一端锁在船尾,另一端扣在陨石上,由八条船只牵引,陨石就这样被牵着向下游而去。 不出十五日的时间,八条牵引船拖拽浮着的陨石抵达襄平城。 第三十五章 宽恕旧党 当陨石在牵引船的拖拽下抵达襄平的岸边,此时距离已不足二里,当即靠在岸边,早有数千力士一齐用绳索拖拽,将陨石拖上岸来。地上早已铺好滚木,顺着滚木的滚动中,陨石立在襄平城下。 望着那“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字,百官皆是吃惊不已,围观的百姓里里外外,消息不胫而走。 几乎整个襄平,都传遍了这一件事。 当公孙衍以及宗室从监狱中放出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瞧见了陨石的模样,耸立在襄平城下,呆愣了好半响:“这……这,真的假的啊?” 旁边的族弟公孙晗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气道:“不许胡说,新王继位,如日中天,你岂能说这样的话?” 驻军首阳山期间,公孙衍这个监军被处以喝酒误事下狱,公孙晗作为粮曹,被扣上贪污军饷的罪名,两人锒铛入狱的关了一个月放了出来,算得上有惊无险。 公孙衍被关了一个月,人都饿瘦了好几斤,被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把他给推了开来,没好气道:“你快把老子捂断气了,不说就不说。” 公孙晗狼狈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刻字是不是真的很难说,天降陨石千真万确。听说陨石堕落在太子河旁,几万军士都是亲眼瞧见的。” 公孙衍一愣,随即道:“净胡说八道,太子河离这里有多远知道么?这大石头是如何一整个儿弄到这儿来的?” 公孙晗一时语塞,难以应答:“这个,耗费民力还是有办法的。” 两人兀自争辩不休,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公孙衍满脸怒气地转过头来,来者正是贾范,只见他眉开眼笑地说,“参军、粮曹,二位多日不见呀。” 公孙衍一愣,随即道:“贾老,您被关了这么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呀。” 贾范捋须一笑,摇头道:“老夫没有被下狱,而是跟着辅佐新王。” 公孙衍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我为你求情,最后反倒是我坐了一个月的牢,丢了官职就不说了,现在按照情况来看,自己算旧王党,这下更不受新燕王的待见了。他苦笑道:“贾老,我几乎为了你一人求情,导致失官无爵。” 贾范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燕王励精图治,乃人中龙凤,老夫已决心好好辅佐于他,这才改变了心意。另外,监军大人,你现在官爵尚在身上,又何必担心没了?” 公孙衍一愣:“我不是被免职了么?” 贾范哈哈大笑,说道:“燕王另有安排,命老夫在此恭候,你们自然可以加官进爵,随老夫一起面见燕王吧。” 公孙衍、公孙晗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旧王党被下狱关禁闭,原以为等待的是清洗和屠杀,不成想燕王继位竟网开一面放他们出来,还加官进爵? 搞了半天,坐牢一个月,出来还升职了? 公孙衍脸色惨白,双腿有些发颤,低声道:“贾老,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你告诉我——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贾范不悦道:“若是鸿门宴,干脆大牢里就办了,何必多此一举?” 公孙衍一愣:“燕王……真的要给我们加官进爵?” “那是当然。” 贾范失笑道:“燕王胸怀宽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连老燕王也没有被害,而是在深宫中养老,颐养天年,又何况你们?” 公孙衍这才脸色平静下来,长吁一口气:“那我放心把肚子里了,燕王有此胸怀,真乃辽东之福。若非你这番话,我已准备告老还乡,从此不问仕途。” 他可是深知党派之争,都是互相践踏你死我活的,失势的一派会被连根拔起,换上新王党的心腹跟大臣,直到朝中的残余势力肃清为止,别说自己下狱,不连累亲人连坐,也就谢天谢地了。 贾范给公孙衍气得笑了出来,可也明白他心中的忧虑,笑道:“方今用人之际,你二人年富力强,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如若选择告老还乡,老夫第一个参你们一本。” 公孙衍拱手道:“贾老过誉了。” 贾范摆手道:“大燕新君圣明贤德,别说你们贵为王室宗亲,就连我一个外姓老臣,当初出言不逊的顶撞了新君,燕王都没有把我这出言不逊的老匹夫斩了。有我这等‘前车之鉴’,你还怕什么呢?” 公孙衍素知贾范是忠直之臣,上书谏言从不拐弯抹角,肯定是严重地顶撞了新王,若是换了公孙渊,恐怕早已拖出去斩首了。 看来自己这亲侄儿继承王位,倒是个贤明之主,他松了一口气:“没有贾老给在下壮胆,真的是再没胆量进宫面见新王。” 贾范听罢有些好笑,转念一想也是,君择臣,臣亦择君,做大臣的纵然有心辅佐,也得君王贤明纳谏。他也深知换做是老燕王,自己是必死无疑的。 三人一齐进了襄平,到得王宫中,偌大的殿内,公孙修正在批阅奏折。 奏折堆出小山高,公孙修每天是批也批不完,大小事务报上来的决策、疑难层出不穷,在这种低效率的时代处理政务又慢又迟钝,要不是已经抢夺了王位,他真的有种要放弃的冲动。 上早朝的时间是早上凌晨五点到七点,也就是四点钟就要起床洗漱用膳,听着整个辽东各地传来的民生、战事等情况,还要听大臣说的儒家之礼仪,公孙渊当燕王后设立文武百官近两千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怎么繁琐怎么来。 这可把公孙修给弄苦了,烦躁不已,心想这能坚持几十年不当昏君的皇帝,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公孙修趴在一堆公文后面,把笔一扔,大大咧咧地躺下,没好气道:“累死了,不批了。” 贾范在宫外跟公孙衍、公孙晗两人朝内跪拜,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进来。” 公孙修翻身坐起,已看见贾范带着他的二位叔父进入大殿,不禁喜笑颜开:“贾老、二位叔父,你们可终于来了。” 公孙衍先前犯下大罪,心中兢惧,只是讪讪一笑:“王上万安。” 贾范拾起地上的毛笔,脸上露出笑容,已知燕王批阅奏折批到脾气都上来了,笑道:“王上,有道之君可不能胡乱发脾气。” “孤是自己气自己,没向旁人发泄。” 公孙修知道贾老又要唠叨了,笑道:“为帝为臣,皆是不易。诗中有言:‘将军铁甲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犹在眠,算来名利不如闲’。孤现在一人要处理沉重的政务,难免左支右绌,还需要诸公的辅佐。” 众人大感新奇,此诗读来竟有厌恶俗世、向往清心寡欲的出尘感想。 当然,公孙衍认为王上也就是应景有感而发的念几句,真有这脱俗境界的人,就不会搞篡位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屯田安民 贾范笑道:“王上放心,此事监军、粮曹均有治国理政之才,可辅佐王上。” 公孙衍当即向前一步,恭敬道:“王上,臣等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轻笑一声,心想这些叔父都是拼了命的支持公孙渊,关了一个月的大牢后,倒是认清现实,知道辅佐新君了。旧臣支持公孙渊,其原因无二,一是世受王恩,有报国之概,二是利益根深的党派,扎根旧王之身旁,是功名利禄,新王的篡位意味着争名争利。 现在,他不计较新旧党派之争,一视同仁,反正公孙渊已在深宫养老,无实权无人身自由,其老部下要么就是投诚新王效忠,要么辞官归故里,不搞赶尽杀绝那一套。 “孤有一件事,需要交给叔父去办。” 公孙修沉吟少许,说道:“上个月大破高句丽后,孤所得辎重民夫民妇二万人,残兵一万人,此乃是本此战役最大的收获,可由你作为安户都使,将三万人收编管理,耕田务农。” 公孙衍一愣:“是屯田么?” “不错,这半年来防御司马懿,险些把辽东十年的积蓄都打空了,沿途居民所魏军的袭扰跟破坏,大片耕地被焚毁,连井都用石头给填了。” 辽东的劣势也很明显,底子薄。 战争是个烧钱的无底洞,今年以来,为了备战司马懿远道而来的魏军,收储大量的粮草,每天担负着几万大军跟马匹的嘴,一连就是九个月,便是山也能吃光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俘获三万人,这三万劳力要给他们安排简单的住所,然后是耕地,当然辽东是苦寒之地,大多是未开荒的荒地,需要开荒后才能耕种。 大致战略是公孙修拟定的,落实到位靠的是手下人一步一步的解决,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公孙衍、公孙晗二人了,长期管军中纪律跟辎重的人才,打理这个也是没问题的。 公孙衍道:“微臣认为,可先开垦荒地,毕竟咱们有三万人可用,沿襄平至辽隧一带,由官府下划开荒的区域,到来年耕种。至于因战事停下耕种的农田,可抢在这个月重新撒种,到明年六月可收。” 公孙修并不懂得种田的知识,心想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啊,笑道:“三万人至明年,可得多少粮食?” “如无意外,明年可得二百万斛粮食。” 公孙衍细想一番,回答道。 他对古代的重量单位还是有些不大反应过来,一斛是三十斤,两百万斛粮食大约有六千万斤,足以五万大军吃上一年。 三国时期的战乱连绵,百姓能在官府的庇护下安心耕种,其实收成官六民四,赋税高是高了许多,可俗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屯田是一项良政,自曹操以来,三国都有效仿屯田,但碍于土地原因,并没有曹操屯田那么的成功。 这里关键就在于土壤的问题,曹魏占据了中原的富饶之地,自中国农耕文明诞生以来,中原就是长期耕耘的土地,这也是曹魏的强大基础。 类似蜀汉、江东的开发程度和面积远不如魏国。 辽东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完全的苦寒之地,冬天最冷时达到零下三十度,往地上吐口唾沫没落地都结冰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三万人口便交给叔父你了,孤封你为屯田令,二叔为副,明年的六月,粮谷可得上交二百万斛。” 公孙衍、公孙晗二人大喜,当即磕头拜谢。 贾范捋须道:“王上,魏国所征调的五万大军不日即将抵达辽东,该何以破之?” 公孙修笑道:“辽口传回来的消息,孤已经看过了,诸葛瑾所率的三万大军跟司马懿打得不可开交,隐隐司马懿那边是落了下风的,魏国五万援军一到,会先助司马懿逐走诸葛瑾,然后再图辽东。” 贾范面有忧色:“这么一经相加,司马懿可用之兵,将有六七万人。王上准备如何抗之?” 公孙修轻松一笑:“如果孤所料不错,魏主将丧,司马懿自退。” 贾范一愣:“王上如何得知的?” 燕王还能推算魏国皇帝的寿命几何? 公孙修笑道:“这个嘛,孤暗中的密使已探知魏国的曹睿,观其面相,便知不是长寿之人。” 贾范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知该如何做解,暗想魏主若真能暴毙而死,对辽东局势倒有奇助。 他摇了摇头,心说曹家也不知怎么搞的,除了曹操活到六十五岁逝世,在古代算得上长寿。继承者曹丕不到四十岁撒手人寰,现任的魏明帝曹睿就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三十五岁就撑不住挂了,也就是明年开春。 也正是如此,司马懿混成了三朝元老,小皇帝继承皇位时年仅八岁,成了任奸臣拿捏的小人物。 司马懿即便手握重兵,也要回师洛阳,即使他不愿回,曹睿也会召他回师,予以托孤。 到时候魏国的托孤大臣陷入争权内斗之中,也就无瑕顾及辽东的情况了。 公孙修有把握,他一定会撤军。 贾范皱起眉头,说道:“王上,还有一事,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公孙修抬起头来,询问道。 眼看周围无人,贾范低声道:“朝中官员冗余,老臣认为,还需适当的精简一番,免增加燕国的月俸。” 他闻言登时感动不已,暗想:“有此忠直之臣,真的是一国之福。” 自从公孙渊自立为燕王,百官大小往下册封两千余人,闲人领着俸禄的官员不在少数,更别提下边的层层攀亲带故的裙带关系了。 其中杨祚、卑衍、伦直三人的堂亲表亲就安排了不少进来,公孙修看在眼里,心中念其有功并未明言。 公孙修笑道:“依贾老所言,朝中官员,需裁剪多少?” 贾范似是早有估算,捋须道:“最起码四成,大多任闲职,无所作为,更别提要职有人玩忽职守,吞公肥私。” “那就依贾老之言,孤今封你为御史,如有官员贪腐成性、无所作为,贾老可自行处置。” 他眼中闪过精光,昂然站起身来,透过百步之外的宫门瞥见更远处的蓝天,轻声道:“万世之朝,不畜庸才。” 第三十七章 治理盐政 公孙修钻研了整个辽东的财政,也很快发现了问题。 作为海滨之国,辽东半岛的鱼产丰富,还有就是盐、铁、战马三大重要的财政收入。 盐铁自不必说,自春秋战国以来都是国家专营,属于垄断的行业。盐是人的基本食物,重要性不比谷物差多少,国家垄断盐业,便是把控关键的税收,同时也着重处罚卖私盐的盐贩,贩卖超过一百斤即是死罪。 公孙修深知盐是重要税收之一,可发现盐价的制造成本报上来却不一致,忽高忽低。 他召来盐官,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盐官是个矮胖的中年文士,眯着双眼,似乎有些耳背,听燕王问话,忙道:“回王上——那个,下官李岩。” 公孙修瞧着他的脸,轻笑道:“孤且问你,现在制盐一斤,大约多少成本?” 李岩道:“回王上,制盐工艺复杂,保存困难,以及沿途的运送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一斤大概是四十钱。” 辽东与中原隔绝千里,并无受到大的战乱,因此所用的钱币依然沿用汉制的五铢钱。 当然,辽东所用的是鸡目五铢,比五铢钱可要小多了,重量仅有0.65克,钱币直径仅1.15厘米,用手掰一下就碎了,落水不沉,轻如无物。 连年征战下,几乎诸国的钱币都已严重贬值,百姓叫苦连天。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是钱币是等值的,不像现代国家所用的纸币是信用货币,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百元面值的美元只需20美分的印刷成本,疯狂开动印钞机就能把大量的美元撒出去,大家跟着贬值。 古代则不同,汉代以铜铸钱币,偷奸耍滑的商户会很有耐心地磨掉铜钱的边缘,只要有足够多的铜钱跟时间,总能把铜钱弄薄弄轻,余下的铜料就是纯利润。 因为钱币的铜缺失了,众人都依此法,则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愈加不值钱。 美联储的大佬人物若是也穿越过来见到孙刘二人,才会了解跟三国时期的货币政策相比,美联储的放水,简直跟老头上小号——有气无力的。 建安十九年,刘备攻刘璋,入成都时军费紧张,薄弱的经济无以支撑,在刘巴的建议下,铸直百五铢钱,《三国志》记载:“备从之”,再然后就是“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此说法可谓大言不惭,钱又不会无中生有,其实就是把钱铸薄,并且加大钱币的面值,实则货币贬值,从百姓身上吸血。 刘备所铸的直百五铢,意思是一个“直百五铢”,等于一百个五铢钱的面值,汉五铢一枚为三克重,而直百五铢仅有四枚汉五铢那么重,相当于直百五铢实际价值,只有面值的二十五分之一。 当然,论造钱还是孙权是个明白人,吴钱从大泉五百、大泉当千,一路贬值到大泉五千。 《食货志》中记载“吕蒙袭荆州,赐钱一亿”,也不知所谓一亿钱究竟贬值多少。按照大泉当千算计,一个大泉当千的重量十二克,汉代五铢钱一个就三克,二者用铜量仅相差四倍,其面值相差一千倍,相当于大泉当千兑汉代五铢贬值二百五十倍。 魏国比较敦实,一直沿用汉五铢。其实曹丕等人也不愿铸钱,甚至以物易物的方式,把谷物、布帛当成钱来流通交换。 可是各国的奸商发现有利可图,谷粒掺水、绢帛抽丝,无奈只得恢复使用魏五铢,跟汉代的钱币相差无几,质地则以略次少许。 公孙修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仅仅只是生产成本,就需要四十钱,那么孤问你,官盐卖给百姓,又是一斤是多少钱?” 李岩诚恳地答道:“官盐贩卖给百姓,定价为一百二十钱,大抵有两倍之利。” “这么贵?”公孙修有些不相信。 俗话说三担米一斤盐,盐比米贵实属正常,可也不可能拔高到这一价格吧? 按照后世的营养标准,正常人每天所需摄入的盐是五克,盐摄入多了会水肿,少了又患胃病,四肢乏力等问题。 公孙修瞧见李岩额头上的细细汗珠,知道这家伙心中害怕,定然隐瞒秘密,当下只是笑了一声:“辽东一年的盐业收入,是多少?” 李岩双手捧出奏折,轻声道:“王上,去年——盐业的收入尽入国库,一共是一亿三千万钱。这是扣除了盐工工钱后的税钱。” 贾范在旁边听得一言不发,侍从上前接过奏折,呈给公孙修。 他只是随意扫了几眼,摆手道:“出去吧,孤知道了。” 李岩如释重负,拜谢离去。 贾范皱眉道:“王上,可有什么疑惑之处?” 他随手将奏折扔在桌子上,淡淡道:“当然有问题,辽东治下有三十五万百姓,每人一日所食,至少也是一钱半的盐(注1:合5克),也就是说每年约为七斤三两,按一斤一百二十钱计算,理应可得三亿五千万钱,现如今净得税钱仅有一亿三千万钱,贾老以为,这样有何问题?” 贾范一愣,说道:“二者相差二亿二千万钱,可毕竟私盐难以禁绝,盐贩子贪图暴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贩盐,百姓嫌官盐贵,也买私盐为食。” 公孙修摇头道:“贾老,私盐之利,从何而来?正是从李岩这等贪官的身上来。孤虽不曾制盐,可也绝不相信官盐的成本有四十钱那么贵。” 贾范奇道:“王上的意思是说,李岩身为盐官,跟私盐贩子暗中联手?” “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修示意他先坐下,朗声道:“官盐的生产成本中,占有一大部分入了李岩及其门下的口袋,所以上报的成本高昂,卖给百姓的官盐自然更高。官盐价格一高,略有匪气的百姓便认为:冒着生命危险去卖私盐有利可图,卖一斤便得数倍之利,再善良的百姓,也难免起异心。故此私盐不绝,实为盐官之恶,盐税相差一半有余,皆赖盐官。” 贾范恍然大悟,只觉燕王这套说辞当真厉害,钦佩道:“若是生产成本有所隐瞒,老臣愿派人把李岩给擒了过来,严加审问。” 他听后不禁摇头一笑,说道:“贾老勿虑,自孤以下是大盐司李岩,李岩的下面则有十几层坎,盐制好后,层层上报到孤的手上,自然也就变成四十钱。即使把他抓了,也无甚大用,总不能自上往下,把几千人都给抓了吧?” 贾范深觉有理,当即沉默下来。 公孙修道:“贾老,李岩下属的盐官有几人?” 贾范略微思索,答道:“大抵是五人。” 他轻声道:“孤念一句,你记一句,分抄五份,将这五封信分别交给这五人,盐政税务之疑难自可解除。” 贾范当即拾起毛笔,在砚台中沾了沾墨,凝笔于空中,等待公孙修念出信的内容。 公孙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孤今登大位,念百姓因战而乏,苛税杂捐,故已此信昭告:凡有擅长管理盐务,有擅长管制、精简财政而使盐价便宜者,将月俸五倍之,可即上任大盐官,低价者得。” 贾范一字一句的记下来,不禁满脸诧异:“王上提高盐官五倍的俸禄,不是又白白多了一笔支出?” “五倍之俸禄,是寻找说真话的奖励。” 他哈哈一笑:“不出三日就会有结果了。” 贾范大为不解,不明白公孙修用的是什么办法。 公孙修决心治理盐政,就不想跟前辈穿越者一样,非得斩得盐官、盐贩人头滚滚以示惩戒,那样是治标不治本的。 从根源上给他来一下,变通几许,税收就会增加。 贾范无奈,只得耐心的抄写五封书信,然后由贴身侍从盖上印章,一一送出宫外。 次日,海滨的岸上。 一连数百亩的盐田,每块盐田七八丈见方,表面平滑如镜,便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溜。 盐工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以后,刮下含盐的泥土,等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 作为五大盐产地之一的沈星,他身材高大,脸上写着精明能干。他是襄平处的盐官,掌管着数百亩的盐田,这儿的东西,论起私卖的罪过,可不比后世贩卖冰粉之物来得轻。官府一旦查获,就是把私盐贩子下狱斩首,不容情面可讲。 敢买卖私盐? 不好意思,瞧瞧是你胆子大,还是刽子手的大刀斩得快,斩得慢一秒都算刽子手的失职。 沈星爬上高处眺望,看到已收了二十车盐粒,称过重量,便贴上封条,命手下的侍卫押运,送往襄平城。 一名盐工笑嘻嘻地说,“沈盐官,咱们这儿,总共可产多少斤盐啊?” 第三十八章 信息租金 沈星望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个问题,不是随便能说出去的,你若想问,来日犯了事,可到阴曹地府询问被斩首的盐贩一亩盐田可产多少斤盐。” 盐工听他说得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摸了摸脖颈,颤声道:“那还是算了吧。” 沈星放声大笑,骂道:“劝你们不要打歪主意,轻则充军或者为奴,重则斩首,自个儿掂量去吧。” 便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大声道:“沈星在哪里?王上有旨,宣其听令。” 沈星被这一声呼喝吓得险些掉到盐田里,一边跑一边挥手:“小人在这里。小人马上就——” 脚下一个不注意,踏在盐田上,登时摔倒在地,顺着光滑平整的盐田向前滑了四五丈,他鼻青脸肿地爬起来,脸上身上都是盐水。 他尴尬一笑,在斥候面前跪了下来:“小人襄平盐司沈星,接旨。” 斥候低头望了他一眼,摇头道:“起来吧,王上的旨意全在信中,只有你一人能看。若是教第三人得知信中说了什么,当斩。” 沈星不禁浑身一震,磕头如捣蒜:“小人理解,理解——”心中却是惊得双腿发颤,燕王给自己写信只许一人看,那到底是何等的机密啊。 从斥候手中接过书信,沈星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将书信拆开,细细一观,登时脸上变色:“谁能把盐价成本降下来,谁就能任大盐官,俸禄五倍而授?这——这——” 他素知产盐用不得什么成本,只因从大盐官往下,众人都想着分一口,将每斤产出成本八钱的盐,一路上报加价,生生报到了四十钱。 沈星脸上变色,暗想:“我若是如实交代,便得罪了全辽东的盐司,可不交待,又跟盐官失之交臂——五倍的俸禄啊,只要跟王上说明盐的情况,升官至大盐官,那这帮人都成了我的下属,得罪就得罪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作为浸淫二十余年的盐司,这下可就把他的才华彻底地逼了出来,从如何分工、如何简易制盐、如何走捷径运送、如何避免损耗等问题,都做过事无巨细的考察和研究,一颗心怦怦乱跳,暗想:“我若是不报个最低的价格,其他盐产区的争着报价,那我便没有机会了!” 当晚,沈星收拾包裹,连夜赶往襄平。 第三日,公孙修跟贾范在偏殿中接见了这位盐官,他对沈星上下瞧了一眼,不冷不淡地开口:“你就是沈星,对吧?” 沈星跪伏在地,颤声道:“回王上,正是微臣。” 贾范不急不缓地问:“沈星,王上近日想知道,如何降低盐价成本,你可有妙策?” 沈星忙道:“禀告王上、御史大人,下官经过三天三夜的运筹,每斤盐的产出成本,可控制在八铢左右。” 此言一出,贾范险些跳了起来,公孙修则眼睛微微一眯,轻声道:“沈星,你所言是否属实?” 沈星哪敢有半句造假,连忙磕头:“下官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制盐成本超过八铢,下官甘愿受罚。” 贾范只觉触目惊心,这一制盐成本跟李岩所报的价格相差三十二钱,真实制盐成本竟只有五分之一。 整个辽东的盐业,每斤相差四十钱,那得是多大的一笔财政收入?! 公孙修见沈星脸上不似作伪,当下点了点头:“你先回避一下,明日孤自会召见你。” 沈星爬起身来,向二人各鞠一躬,转身出了偏殿。 贾范喃喃道:“王上,您当真是厉害,这——这个盐,每年的赋税会大大的增加。老臣愚钝,尚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其余四位盐司的报价,都分别在四十铢到三十铢之间,并无大的差距,而沈星信誓旦旦地说出制盐成本只需八钱,着实把他给吓坏了。 公孙修笑道:“此法说来简单,无非就是花钱买来一个‘讲真话’的人,你也看见了,沈星便是此人。每斤盐既知其成本,既意味着辽东的盐价,可按先前的价格下调二十铢。如此一来,外界的私盐觉得这一盐价没什么暴利可捞,便会掂量是赚这不大不小的钱还是丧命哪种好?另外,百姓也发现官盐、私盐之间的价格差得不是很多,也不再冒险买私盐了。” 这是200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里克·马斯金的信息租金理论,讲真话的人会揭露真实的利润,而这一部分利润分出来的“租金”,便是沈星的五倍俸禄。 贾范叹服道:“王上当真是奇才,若真是如此,私盐断绝一大片,向官府买官盐的相应增加,其税收之利,每年可增加两亿钱。” 公孙修摆了摆手:“过誉了,此等皮毛之术,何足挂齿?” 贾范笑道:“便是管仲复生、桑弘羊亲临,瞧见这样的治世之术也得自叹弗如。” 此法最简单有效在于,沈星因制盐便宜而升为大盐司,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始终让盐价的产出成本一直便宜,若不能维持,其余四个盐产地的盐官报个低于八钱一斤的成本,沈星又会被替换下来,直接让赢者通吃。 次日,襄平城中下达了命令,由沈星接任大盐官,李岩锒铛入狱,并次日斩首于菜市。 同日,官府奔走传告,即日起盐价下调二十钱。此乃是燕王的国策,让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此榜一出,人人相赞,皆称贺新王的功绩。 这可就苦了私盐贩子了,平日里贩卖私盐,一斤售价是四十钱,比官盐便宜了八十钱,给百姓省了笔大价钱,很快就能销售一空。私盐贩子也能赚个五倍之利,作为小本经营的倒卖私盐,制盐成本比官盐还低一些,自然能牟取暴利。 现如今官盐只售价一百钱,官盐私盐仅相差六十钱,百姓闻说后都买官盐,可不敢为了那点儿小钱冒着全家充军下狱的风险。 官盐自下调到一斤百钱,仍有十余倍之利,并且大大的冲击了私盐之利。公孙修心下估算,按照如此税收,明年可增加二亿税收。 自春秋以来,管仲便发现与其拼命的增加苛税杂捐,不如将百姓日常所需的盐定为国家专营,基本垄断这一行业,赚十倍之利。毕竟人不可一日无盐,这几粒小小的盐粒,堪称中国三千年封建王朝的第一大财政,《新唐书》中明确指出:“天下之赋,盐利居半。” 历代的财政赋税,有一半是出自盐税的。 第三十九章 天竺与蛇 解决了盐税的问题,紧接着是冶铁的问题。 铁矿对辽东来说并不是一个很稀有的资源,后世八大铁矿产地之一,辽东赫然在列。一千八百年后耳熟能详的鞍钢、本溪钢、抚顺特钢、营口钢,都出自辽东,畅销全国。 作为前世是一个在钢铁行业摸爬滚打近十年的卖钢人,公孙修对这方面非常了解。 辽东的铁矿资源丰富,可是冶铁能力低下,打造的兵器、农具粗制滥造,受限于时代的局限,质量都不怎么样。 公孙修翻阅了往年的卷宗,大为不解:“贾老,怎地农具都是铁官从矿山挖掘、锻造、售卖的呢?这样一来,岂不是都被官府垄断了全部环节?” 贾范道:“王上,铁是重要的物资,不可轻易予之民间,否则有人铸造兵器,意图谋反,会沦为国家板荡的根源。另外,由官府开掘铁矿,再以铁矿铸造农具,然后由官府统一售卖,则每个环节的利润,都是官府的赋税。这样岂不是更好么?” 公孙修讶然失笑,说道:“如此行径,岂不是与民争利?” 贾范一愣:“可总不能把矿山交给民间的商人吧?” “那当然不行,矿山由官府所有,可是铸造跟出售,则交给民间的商户自由出售。” 他仔细盘算,才确定下来。 贾范不免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公孙修道:“今年以来,司马懿长征辽东,已几乎水深火热,百姓也大多流离失所,无以为生。孤把铸造、出售的权利让渡给民户。” 贾范不禁张大了嘴巴:“那国家的赋税岂不是没有了?” “未必。” 他试探性的举例说明,笑道:“铁矿是官府的,铁矿出售给民户锻造成农具,在界定产权,出售许可,把贩卖之权给商户,每一件农具官府征收十铢钱即可。如此一来,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就有了营生可做,商户有了可卖的东西,官府得了赋税也不必耗费国力去制作铁器,三方受益。” 贾范只听得云里雾里,诧异道:“王上,这个‘界定产权’,‘出售许可’是什么意思?出自哪部典籍?” 公孙修哈哈一笑,“无典无籍,是孤自创的。打个比方,现在整个辽东正等着冬耕,急需铁锹、犁、铁铲、锄头等农具,百姓造好了农具,我们可以把贩卖农具的权利交给商户。但并不是随意贩卖,想拿到这一名额,需要交加盟——啊不,是‘朝贡’给官府,每年一次。这笔朝贡呢,也不需要多,每年缴纳五万钱即可。” “辽东有四郡,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带方郡,每一郡一县都划分出区域出售许可贩卖证,大抵能规划出多少个,由你去实行。反正愈多愈好,每多一个,朝贡就多了五万铢,商户得了出售许可,自然会想办法贩卖农具的。” 这一套详细说明讲下来,贾范倒是听明白了:“王上此策有以工代赈的意思,对么?” 公孙修点头道:“不错,你理解了孤的意思,可并不是全部。” 铁器的原料是铁矿,铁矿握在官府手中,官府就成了整个供应链的上游,每次出售的铁矿都是包含着赋税的,也是燕国的铁矿利润。 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了打铁锻造的营生,以及冶铁业衍生的各类相关产业,便不会游手好闲的在外边闲逛,又得到微薄的工钱,不用官府去一个一个地派发粮食赈灾。 最关键的则是商户,商户要想成为贩卖铁器的代理人,要先缴纳朝贡,一个商户的朝贡是五万钱,一百个商户的朝贡就是五百万钱。官府几乎不用出任何的设备、资料、人力就凭空得到了五百万钱。而且商户所出售的每一件农具,都需缴纳十钱的费用,小小的十钱数量增加后,也可变成恐怖的数字。 这里要区分一下,国营跟民营的区别。自古以来,国营的效率和创新是永远低于民营的。原因无他,因为没有激励机制,国营(即官府)没有努力认真去落实的干劲,赚了钱也不是自己的,很多时候国营的上下也不是以盈利为目标,这点自古皆然。 现在就不一样了,完全变成了市场经济,由商户去贩卖农具,聪明又市侩的商户必然会想出赚钱的办法。 不出一年,官府通过冶铁的赋税会增加些许,百姓也不会失业,商户也赚到了钱。只要百姓手头上有钱,官府就不怕征不到税,怕的是穷困潦倒,没有油水可捞了。 汉武帝眼看经历了文景之治,富藏于民,搞了个算缗、告缗令,能把全国的中产之家都给整破产了,先是算缗令让家中有资产例如马车、房子的都需按值纳税,后又来个告缗令,百姓检举他人有家产不纳税,检举者也可分一杯羹。可是检举者告缗后变得有钱了,难免也有没算缗的家产,又被他人检举,几个回合折腾下来,民间的财产都进了国库。 贾范钦佩不已,这简直让整个辽东的商民户都活跃了起来,赞道:“王上依此法,解决赈灾、赋税、富民的三大奇策啊。” 1991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罗纳德·科斯若是能听到贾范的称赞,恐怕比得了诺贝尔奖还要兴奋。 他往身后一趟,睡在龙床上,翘起了二郎腿,笑道:“明君为政通常是天底下最难的。或许政令出了王宫,本意是好的,可由于一道诏书经历十八级、甚至二十几级才能落实到民间的百姓身上,这中间有什么变化、贪腐、误用简直难以想象。” 贾范也点了点头:“诚然,要使政治清明,自上而下,才能政通人达。” 公孙修翻了个身,笑道:“孤给贾老讲个故事,是关于天竺国被英吉利国奴役后,英吉利国派了一位总督治理天竺,当时的天竺遍地都是蛇,英吉利总督很是生气,下令如有人捕蛇一条,便使之钱帛嘉奖,你猜后来如何?” 贾范知道天竺,那是古代对印度及印度次大陆的统称,可英吉利云云就不得而知了,故事倒是听明白了,试探地答道:“总督许以钱帛嘉奖,必有勇士前仆后继的捕蛇,料想不出几年,天竺就无蛇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初时一二年,蛇类确实少了,过后天竺的蛇反而更多,无法断绝。” 贾范听后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诧异道:“有钱帛为奖励,为何蛇类不减反增?难道是总督出尔反尔,亦或者天竺人惧蛇如虎,不敢将其捕之?” 他不禁仰天大笑起来,摆手道:“不,英吉利总督信守承诺,每当有人捕蛇而来,照价而收,决不抵赖。” 贾范摇了摇头:“那老臣可就答不上来了。” 第四十章 民营冶铁 公孙修对这个故事一直很是喜欢,前世便经常听老上司讲起来,他自己也公开讲过不下百次,可谓活灵活现。眼看贾范着实想不通,当即娓娓道来:“天竺人听说捕蛇有钱换,确实大大的调动了捕蛇的积极性,开始四处在荒野中捕蛇。天竺前几年确实少了很多的蛇类,可慢慢就发现蛇类少了,可捕蛇者一天比一天多。当时便有不法之徒察觉到无蛇可捕,倒不如自己养蛇,把蛇养大后再一股脑儿的卖给总督,总督也瞧不出蛇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 贾范只听得两眼瞪大,心想这也可以啊,无语道:“既是天竺人钻了空子,那英吉利总督应当停止收蛇,免得徒劳无功。” 他摇头道:“总督若是不再收蛇,天竺人一股脑儿的把养的蛇放走,天竺国的蛇就更多了,更加无法根固。” 贾范不禁愕然长叹:“治世艰难,总督有心除蛇,也确实花重金除蛇,却不料人心难测,从中牟利,适得其反,实是让人觉得可惜。” “世道便是如此。” 公孙修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后世着名的经济学术语,全称“眼镜蛇效应”,对事物的干预产生了非预期的结果。 盐税政策的推行颇有成效,冶铁之策一经推出,也引发了震动。可在燕王的铁腕下,百官虽觉不妥,毕竟大违祖制,也只能任由燕王胡来。 只需要交五万钱朝贡,便可取得贩卖农具的独家许可,其证名曰“玄铁令”。有此令者得享单独的垄断某一片区域的冶铁权。例如人口最密的辽东郡,便分出三十五域,先到先得。 此消息一出,轰动整个辽东。 辽东的商贾哪算不出来其中的利润,可又生怕燕王行骗,忽悠百姓,愣是没一个敢出钱购买的。 襄平出榜,言燕王一诺千金,并设立“朝贡府”,颁发“铁引”。 “铁引”是每月由官府颁发给商贾的,每月采购多少铁矿、生产多少农具,都需向官府报备,顺便缴纳赋税,有胆敢伪造者,以斩首处论。 一连七日,都没人敢花五万钱购置一块玄铁令。 直到第八日,才有一名商贾快步走入朝贡府。 此人生得八尺,容貌甚伟,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对朝贡府的差役问道:“烦问大人一声,是否在此可购得‘玄铁令’?” 差役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的寒酸模样,嗤之以鼻:“当然有,五万钱一枚,你可买得起?” 高大汉子呵呵一笑,说道:“在下需购五枚,你若能做主,在下现在便可取二十五万钱购买。” 差役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此人望了好几眼,忙道:“你先候着,我进去请示一声。” 高大汉子含笑道:“在此恭候。” 过不多时,府内出来一名年轻公子,生得也是仪表堂堂,差役跟在他的身后,表现得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轻声道:“就是此人,开口要购买五张玄铁令。” 公子轻笑一声,目光挪向高大汉子,笑道:“阁下尊姓大名,想要一口气买五块玄铁令?可否明言你的想法?” 高大汉子一揖到地,说道:“小人免贵姓陈名超,字明敏。本意购置五块玄铁令,乃是因为得知燕王准备屯田,故而想将襄平屯田一带的五大冶铁权拿下。” 公子心下暗赞此人有眼光,高大汉子恭声道:“敢问官爷如何称呼?” 差役抢先道:“这位便是王——” 年轻公子轻一瞪眼打断差役的话,后者赶紧识趣地闭上嘴,他脸上毫无波澜地道:“我姓王。” 陈超闻言一笑置之,笑道:“官爷好。” 年轻公子道:“莫不成是颍川陈氏?” 陈超摇头道:“不是,在下跟颍川陈氏并无瓜葛,乃是一介草民。” 年轻公子笑道:“一介草民,竟可随手拿出二十五万铢购买玄铁令,很是罕见,不是出自颍川陈氏,那倒是奇了。” 陈超微微一笑:“经商赚点小钱罢了,颍川名士大流,世代为官,岂甘堕经商之下流?” 古代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历朝历代都在打压,便是官家认为商户不事生产,没有为社会输出有价值的粮食或者工具,只是倒卖获得财富。 年轻公子道:“岂不闻春秋之范蠡?先官后商,辅佐君主成大业后而隐山林,携美眷而游五湖。” 陈超听罢不禁心中一动,附和道:“官爷所言不错。” 年轻公子命差役取来五枚玄铁令,拿在手上晃了晃:“这五枚玄铁令,本官一并卖给你,今后你一人兼领五区的铸造权。” 陈超心念一动,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谢王上圣恩。” 公子一愣,脸上若有所思:“你怎得称我为王上?” 年轻公子正是公孙修本人。 他听说玄铁令没能颁发出去,于是亲自到此而来,却没想竟然被此人看穿。 陈超抬起头来,含笑道:“久闻新王登基,新政一经推广,辽东为之一振,日月为之黯淡,此乃明君之风。王上神采过人,震古烁今,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公孙修不禁仰天长笑,这种阿谀奉承的话他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早已免疫。将五枚玄铁令交给到他的手中,点头道:“很好,你很有胆识。孤向来是惜才之人,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领了玄铁令,今后的屯田农具,皆由你来造,若是弄虚作假,偷工减料,孤第一个斩你的首级。” 陈超忙道:“小人不敢,能为王上分忧,是小人的福气。” 他轻笑一声,在朝贡府的石阶坐下,说道:“为孤分忧?孤将铸铁权限交给你,等农具一经销售,你所获之利,可不是小数目,自古天下商贾之富,皆自垄断。” 陈超恭谨地说:“小人是燕国之民,小人所产即为燕王之产,王上若是有需要,随时可自取之。” 公孙修心想此人倒是识实务,不禁高看一眼:“好,孤没看错人,你可得将农具的质量把控好,若是有了差错,绝不轻恕。嘴上说得漂亮,事也得办得漂亮,知道么?” 陈超不迭地跪下磕头,正色道:“小人明白。” 他仰天大笑,一甩袖子,走出门外。 第四十一章 精兵简政 玄铁令售出五枚之事,登时四处传播,手头上有钱的商户,不迭地到朝贡府购买玄铁令,仅仅三日之间,便售出一百枚玄铁令,官府净得五百万钱。 贾范喜笑颜开地回来禀报,赞道:“王上,已售出一百枚玄铁令。” “很好。”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暂时停止销售玄铁令,到明年六月,再行销售玄铁令。” 贾范一愣:“这是为何?” 公孙修笑道:“你若一鼓作气的往外倒卖几百枚,虽能收回几千万钱赋税,可也逼得冶铁的商户争得头破血流。先让最早入手玄铁令的商户获利赚到大钱,看得眼红的其他商户,自然会出更高价购置玄铁令,贩卖铁器的人多了,也能压低价格,良性循环。” 贾范鼓掌称善。 冶铁大军轰轰烈烈的展开,陈超已着手在襄平建设冶铁厂,招募流民上千人为其锻造,官府也将管控的铁矿卖给陈超,由他去完成铸造冬耕所需的农具。 公孙修视察了陈超的铁匠铺,一应俱全,调备人员精简,不似官府的冶铁厂,人手复杂,多养蛀虫。 他心下了然:“交给民间的商户去办冶铁,减少了大量的损失。官府国有,手下人只会糊弄办事,铺张浪费不会精打细算,更别说官僚之风盛行,常常闲养没用的蛀虫,有才识的人被排挤在外。交给商户就不一样了,商户精打细算,毫厘不敢误差,一是怕折了利润,二是怕失去冶铁之权,故而商户民营,反倒有更高的效率和质量。” 陈超瞧见王上微服私访来巡查,连忙要跪下行礼,后者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示意不可声张,低调行事。 陈超凑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冶铁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已按照王上的吩咐,把辽隧、襄平受战乱无以为生的百姓安置了过来,先教他们简单的打铁,便可给王上打造农具。” 公孙修心满意足,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孤果然没看错人,你可得好好的办。” “小人明白。” 陈超如坐针毡,立马向王上保证。 公孙修深知此人不简单,并不单单是为财而来,若是多加善用,岂止是冶铁这样的小小商户,认真道:“屯田在即,加紧速度吧。” 说完,悄然离去。 冶铁之权一经交给民间,贾范革职了六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府冶铁官,有用之才留到别处,倒是省下不少的俸禄。 这其中自少不了革职了杨祚、卑衍、伦直等朝中大臣的亲属门生,相继各有怨言不便发作。 公孙修瞧在眼中,轻声道:“孤欲取天下,辽东不过东北一隅,向东可掠高句丽、扶余、鲜卑,南下可攻幽冀二州。如今正是聚辽东之力,以图天下,诸公切莫短视。” 众人闻言,精神也为之一振。 “以图天下”四字,竟是燕王的真正战略意图。 可作为苟安于辽东的狭小势力,要想真正的图谋天下,就必须四处出兵,以争天下。 当公孙修大刀阔斧改革弊政的时候,辽口的魏吴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 诸葛瑾父子所率部皆精锐,共有三万水军,司马懿人老成精,趁机跟王昶合兵一处,可战之兵仅有两万余,足足交战了近三个月,战事一直延续至十月中旬,双方各有损伤。 魏军大营。 胡遵满脸忧愁地跑了进来,魏军本就数量占寡,又是累败之师,士气低迷不振,如今又战死万人,可用之兵已仅万人,却见太尉正在灯下看书,心想:“太尉到这当口了,还能装得跟儒将似的,眼前大敌当前,就他一人有闲工夫。” 司马懿抬起头来,见胡遵不知何时进来了,当即放下竹简,询问道:“何事禀告?” 胡遵跪下道:“太尉,吴军气势凶猛,我军着实难以抵挡。” 他轻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垂死挣扎罢了,诸葛瑾知我儿司马师、幽州刺史毋丘俭率五万大军星夜驰援而来,故不顾一切的强攻,试图灭老夫于援军到来之前。此等算盘,不与他为战,防御便是。” 胡遵只得点头称是,最多三日,魏国的五万援军抵达辽东,强弱之势便可扭转过来。 司马懿透露出阴郁之色,出征辽东前他信誓旦旦的跟魏帝曹睿保证,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六十日为休息”的一年期限攻灭辽东而还,现在快十一个月了,仍是未立寸功,反倒在辽口被东吴牵制住,不得动弹。 此战如不能胜,则大失所望,对他在朝中的威望有所折损。 这是司马懿所不能忍的。 看似清心寡欲的他,对兵权有着百爪挠心的控制欲。 司马懿闭上眼睛,许久方道:“查出什么了么?” 胡遵苦笑道:“查到了,原来当日在小孤山发现的我军盔甲,便是咱们在辽水北岸偷渡,被燕军半渡而击所遗留的盔甲。” 司马懿闻言冷笑一声,道:“果然如此,公孙修一路上丢弃辎重旌旗,牵着老夫到小孤山,他自个儿引兵偷袭吴军大营,导致我们同吴军来了一场遭遇战。打了三个月,双方都耗费气力。” 胡遵心下也觉恼恨:“这小子当真卑鄙,连吴军这样的盟友也坑害。回师救襄平,却把公孙渊都给篡了,他自领燕王之位,当真是不忠不孝不义——” 司马懿一愣,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问道:“等等——你说什么?他篡位为燕王了?” 胡遵叹了一口气:“是的,太尉引高句丽、鲜卑击襄平,是围魏救赵之策。这小子回师北上,并不急着解襄平之围,而是驻军首阳山按兵不动。就是这样等着等着,公孙渊坐不住把燕王之位传给了他,他才出兵解襄平之围。” 司马懿闻听此言,手中的竹简掉在地上,久久不语,脸色阴沉下来,怒道:“若是此人得了辽东,今后我大魏要想征服辽东,可就千难万难了。” 胡遵诧异道:“太尉,这不至于吧?只要我大魏援军一到,攻灭辽东不在话下。” 司马懿摇头道:“他既为燕王,便如蛟龙入水,鸟上青天,才学见识胜公孙渊百倍,兼有数万大军在手,已锐不可当。我等毕竟远师而来,长久必疲,怎能克之?” 第四十二章 釜底抽薪 与此同时,吴军大营。 诸葛恪重重地一拍桌子,气道:“辽东公孙氏,当真是无耻至极,做父亲的是如此,当儿子的也是如此。说好了分兵抗衡,他在辽隧围死司马懿,我在辽口陈兵阻断王昶的援师,这小子打到一半居然撤军了。” 公孙修一经撤军,诸葛恪顾得了首,顾不得尾,遭到魏军的左右夹击,对恃近三月,损失难以预估。 军帐中,诸葛瑾居中而坐,羊衜居左,听着他的抱怨,均觉窝着老大的火气:天底下论背刺盟军,何人能及我东吴?今日倒被盟军给背刺了。 他开始理解当年关羽死的时候有多憋屈了。 诸葛瑾沉吟许久,皱眉道:“元逊,为将者沉不住气,如何做得大事?此事谁也预料不到,自不必多言。倒是司马师、毋丘俭已率五万援军杀奔而来,若等魏国援军到来,则处于敌众而我寡的境地,咱们更加的被动。” 羊衜哼了一声道:“陛下正准备命上大将军进攻合肥,分身乏术,不可能再增援辽东。不如留在此处,一鼓作气的和魏军拼了。” 诸葛瑾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摇头道:“眼下不能意气之争,陛下命我等老臣名义上援助辽东,实则劫获物资归吴。现如今再耗下去,赔了夫人又折兵,依老夫来看,尽早撤军为妙。” 诸葛恪恨声道:“全凭父亲定夺。” 这一场远离本土作战的战役,对东吴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且不说一路上人嚼马喂的,辎重后勤压力巨大。现如今战舰楼船也毁了大半,公孙修所允诺的战马自也成了空话。 吴军入辽东三个月,一无所获,堪称耻辱。 诸葛瑾缓缓走出大营,心中不禁暗想:“吴国不做燕国的手中刀,老夫虽然退兵,可司马懿仍会征辽,看你如何御之?公孙修继位燕王,今后必会是魏国北边的边患,这个窟窿由司马懿自己去填。” 这场撤军来得匆忙,吴军收拾行囊,能带走的一律带走,带不走的集中堆放,一把火全然烧了也不敢司马懿留着。 就在得知东吴撤军后,司马懿松了一口气,强笑道:“诸葛瑾毕竟是老谋深算,他一撤军,无人掣肘,老夫就可以腾出手来,把辽东余孽一扫而光。” 胡遵脸现喜色:“只等援军一至,合兵攻之。” 司马懿欣然点头,笑道:“攻灭辽东没有问题,可是承诺陛下的时间,却有所延误,不能如期班师回朝。” 胡遵道:“战争之形势,变化莫测,急之可急,缓之可缓,陛下应当会体恤太尉的。” 司马懿自觉一生算无遗策,轻易不肯开口,非要细细揣摩可行性的把握,再一鼓作气,置敌于死地。他本意是一年时间攻灭辽东,如期归朝,此时却生出时不待我的感慨,叹道:“希望陛下能再给半年的时间,让老夫有机会一举灭辽。远征辽东,本来便是耗时耗力之战,陛下拨四万大军征辽,已是按捺群臣之阻挠。现在增兵五万,是救老夫于囫囵之间。若不能取得辽东,老夫真无颜面回洛阳。” 魏国作为三国中最幅员辽阔的大国,带甲控弦之士,不下四十万兵力。可魏国同蜀汉、东吴、辽东均有接壤,为防止偷袭、入侵,兵力也只得向几处分散,这其中还占有保卫皇都的禁军,能随意调配的兵力就大大的减少。 小小的辽东投入近十万大军,堪称不可思议。 司马懿知道若不能尽快克复辽东,三朝元老的威望也要大打折扣,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第三日,魏国援军抵达辽口。 曹睿去年便有征辽东之意,特命幽冀四州大造海船,这五万大军也是从幽州、冀州征调的民兵组成。 为首领军的是幽州刺史毋丘俭,年纪在四十上下,相貌威仪,法令纹深陷,直垂至下巴,从头到尾一直不苟言笑。 副将是散骑常侍司马师,三十岁正当壮年,脸颊瘦削,身材高大,顾盼之间的神态跟司马懿极为神似。只见他四处张望了几眼,皱眉道:“刺史大人,你曾二度征辽,跟辽东公孙氏也打过不少交道,不知有何高招?” 毋丘俭目视前方,轻声道:“公孙氏能偏安于此,皆赖山溪河流之天险,以及恶劣的天气。青龙三年老夫便上书朝廷,坦白伐辽之策。青龙四年,老夫便以外交之功,将招降右北平乌桓单于寇娄敦、辽西乌桓都督王护留,以及当年追随袁尚流亡辽东者共计五千余部众。削去公孙渊的潜在盟友后,秘密率领幽州、鲜卑、乌桓联军开赴襄平……” 司马师闻言不禁对毋丘俭心生佩服,暗想:“此人能领度辽将军、幽州刺史之职,并非全因跟陛下私交甚好,而是才能出众——” 毋丘俭说起这个老对手,侃侃而谈道:“老夫率军秘密藏伏辽隧,表面携书信、印章征公孙渊进京述职,只等公孙渊就范或者出城。可大军出征走漏了风声,得知后他成了惊弓之鸟,诡称老夫假传圣旨,意图害他。以此为由拒不奉诏,发兵与老夫交战。” 司马师附和道:“此人倒也机警。” 毋丘俭点了点头:“老夫在辽隧同公孙渊交战日久,突逢连下十日暴雨,大挫我军锐气,不能占天时地利人和之一,老夫只好撤兵回北平。伐辽之战也就自然的拖延下来。” 说到这里,他也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策马跟在毋丘俭身后的少年郎背着长弓,腰间悬宝刀,剑眉薄唇,鼻如悬胆,隐隐有毋丘俭年轻时的模样。只听他信誓旦旦道:“父亲,此次出兵,必可破燕贼于襄平。” 毋丘俭回头看了眼少年,皱眉道:“子仁,大丈夫不可轻言草率,凡事要讲究一个策字,一个理字,空口无凭,何济大事?” 少年悻悻一笑:“青龙四年你可没带上我,现在有父亲,有司马公,克复辽东,指日可待。” 毋丘俭瞪了他一眼:“莫说大话。” 这少年是他的长子毋丘宗,自幼便随军四征,一直视父亲为榜样。 司马师若有所思道:“刺史不必介怀。我等都为辽东除寇付出努力,寄希望于一战功成,荡平东北。” 毋丘俭皱眉道:“但愿如此吧。” 第四十三章 形势之变 当抵达辽口的魏军大营,司马懿迎将出来,命胡遵为五万援军接风洗尘。 毋丘俭跃下马来,拱手道:“太尉别来无恙,在下可算是来迟一步。” 司马懿摇头道:“老夫在此独木难支,有仲恭前来相助,大有如虎添翼之感。” 毋丘俭并不喜司马懿的为人处事,平静道:“太尉过奖,同为天子号令,北征不臣,互相扶持也是理所应当的。” 司马懿笑而不语,他当然看得出毋丘俭的戒备,此人名望甚高,是魏国难寻的良将之一,常年负责镇守幽州,以防辽东、高句丽、鲜卑等势力,更关键的是跟当今陛下的私交非比寻常。 征伐辽东也是毋丘俭上书请求的,此战役不仅关系到辽东边患,更关系着陛下载入史册的千秋万代的政绩。 魏国的太祖武皇帝曹操的功勋自不必说,自起兵反董卓以来,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败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建立整个魏国的庞大基础根基,生前并未称帝,只称魏王,死后才被追封为魏武帝。 先帝魏文帝曹丕则以正朔之名,从汉朝手中接过了四百年正统的禅让,铺平了魏国的基业。 曹睿作为魏国的第三任皇帝,贤能精明,多有谋略,盖有太祖遗风。毋丘俭认为曹睿登基以来,还没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而在位期间如能平定辽东,不仅免除边患,也可在青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毋丘俭道:“听闻太尉被公孙渊所围,又被东吴截击,征辽一役打得凶险万分。” 谈起这个,司马懿便觉心情不好,他一生中算无遗策,碰上诸葛亮都没如此狼狈,苦笑道:“燕贼善谋,奇兵连出,老夫险些着道。” 毋丘俭闻言也不由得心惊,说道:“公孙渊竟能如此厉害,连太尉这样的社稷之臣亦奈何不得?莫非可比诸葛亮、孟达等辈?”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不是公孙渊,老夫自率军北征,只视公孙渊一人为敌手,没想到此人的儿子非常了得,所用奇谋诡策,老夫也接连受挫。眼下此人已代其父执掌辽东,恐怕更加难以克复。” 毋丘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听说公孙修一路上伏击司马懿,巧妙引魏吴两军交攻,尚且回师解襄平之围,偌大的辽东俨然成了他一人迂回的战场。 眼看正月出征辽东四万大军,如今也只剩下万余残军,毋丘俭叹道:“当真可惜。在下跟此人多有交道,公孙渊为人刚愎自用,本可传檄而定,现如今由其子执掌辽东,局势变化更加厉害。” 司马懿轻笑一声,淡淡道:“那也不必如此,公孙氏毕竟地处辽东,老夫这一战虽未有效制敌,却也拖得整个辽东民力大耗。以我之见,长达五个月的战争,已拖得整个辽东一境,人不解甲、马不释鞍,辽东蕞尔之地,不可长久,这是无法改变的。” 毋丘俭深以为然,说道:“这倒是不错。公孙修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足虑。大军自向襄平进发,结硬寨、打呆仗,步步为营,也能将其一举瓦解。” 嘴上这么说,毋丘俭也深知若是不能早日平定辽东,魏国的边患更甚,潜在的敌人也不止辽东公孙氏一人,还有西蜀刘禅,东吴孙权。 当初陛下提议由太尉引兵四万大军远征,朝中便多有质疑跟反对的声音,原因无他,长途奔袭的每一步都是巨大的消耗战,单单说运粮这个问题,百斤粮草运送到前线都只剩下二十斤不到,沿途运粮的辎重部队往返之间也是人嚼马喂的消耗。 年初司马懿信誓旦旦夸下海口,百日平定辽东,往返一年可归,把曹睿乐得命百官一路相送出征,给足了司马懿的风头与面子。 现在又增兵前线五万援军,无疑雪上加霜。 西蜀还算安定,自从四年前也就是青龙二年,诸葛亮病死五丈原,蒋琬继其位执政,以“元帅新丧,远近危悚”为由,进行内务整顿,暂停了北伐。 可今年魏国远征辽东无果,蒋琬已进驻汉中,大有趁机骚动的迹象。 东吴的孙权已筹备进攻合肥的计划,规模不下十万之众。 不能速战速决,对毋丘俭、司马懿来说,即使最后收复辽东,后果也是魏国所难以承担的。 五万援军当日下寨,建起大寨壕沟。 司马师一路上都在担心父亲的安危,眼看父亲安然无恙,晚上两人在军帐中悄悄议事。 司马懿睡眼惺忪地披衣坐在胡床上,轻声问道:“师儿,这么晚了,有何重要的事?” 司马师瞧见四下里无人,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孩儿有要事禀告,此时天知地知,决不可有第三人知晓。陛下……可能快不行了。” 半夜二更被喊醒的司马懿还打着哈欠,一听到儿子说出此话,不禁脸上变色,讶然道:“此事不可妄议,若教有心人得知,你我父子必然遭到弹劾。” “是,孩儿不敢让第三人知晓,便是子上,我也不曾跟他提起。” 司马师脸色复杂,让父亲安心,口中的“子上”便是司马懿的另一子司马昭。 他素知儿子虽在朝中为官,可和自己的脾性如出一辙,向来是谨言慎行,决不轻易下定论。可这件事着实不轻,陛下年近三十五岁,正当壮年,方是大展宏图之际,怎得就快要不行了呢?皱眉问道:“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司马师道:“孩儿常年在宫中,得以跟陛下每日碰面,见其气色萎靡,目下睑黡,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往洪亮,恐怕……” 望气之术、观人之察,此乃司马懿的独门秘笈。青龙二年,魏蜀之战中司马懿避战不出,诸葛亮送妇人衣饰讥讽他不敢出战。 司马懿佯装不生气,客气的接待使者,不经意的跟使者闲拉家常,使者嘴巴没个把门的,把“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所啖食不至数升”给讲了出来。 司马懿以此推断出诸葛亮平日里“食少事烦”,必然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青龙二年为两人的最后一次交锋,诸葛亮病死五丈原。 司马师见父亲楞楞的出神,低声道:“父亲,您……” 他如梦初醒,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沉声道:“若是你所料不错,恐怕陛下真的命不久矣。当此局面,内忧外患,朝中的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难以相容;外有辽东、蜀汉、东吴之边患,咱们司马家若是不早做准备,以谋图大,恐受其害。” 第四十四章 早做打算 司马师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禁战栗,小声道:“父亲,你的意思是——” “嘘,噤声。” 司马懿为人谨慎,唯恐隔墙有耳,导致全族惹祸上身,难得地露出阴狠之色:“且记住,不论如何,都不可跟他人讲起来。为父一生谨言慎行,自入仕为官,便恪守此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祖武皇帝就是雄猜之主。建安六年,太祖闻为父之才,欲辟为官。为父见汉室方微,不愿屈曹,辞以风痹不能起居。我常年卧床不动,太祖兀自不信,派密使夜往探之,看看是否真的有疾。” 这一桩将近三十几年前的往事谈起来,司马懿脸上仍是略有惧色,虽然曹操早已亡故,可谈起来仍有余威。 司马师从未听父亲谈及此事,心下一阵胆寒,问道:“后来呢?被密使发觉是装病的么?”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若知是装病,恐为其所害,为父僵卧于床,密使挺剑刺我,只抵眼睛不过毫厘的距离,我依然一动不动,密使以为我是真的患疾,这才离去。” “父亲受苦了。” 司马师心想父亲竟能隐忍到这一地步,若是长剑再刺近一二寸,可就当场要命了。试想若是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或许能忍得住僵卧不动,可脸上细微的表情,必被密使所察。 要以这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当真是千难万难。 司马懿冷笑道:“武皇帝为人多疑,偏信什么鹰视狼顾、三马食槽的谶言,我多次示之以忠,不敢稍露迹象。文帝继位为人宽厚,设立的九品中正制也偏向我等世家大族,使文帝得世家之望。临至托孤,为父与司空陈群排在末辅,曹氏宗亲排在前头。而这一次……” 司马师心中不禁一跳:“父亲的意思是,陛下若是不幸驾崩,仍旧托孤于父亲?是了,父亲毕竟是三朝元老,且功勋卓着,陛下托后事于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谈到当今的圣上,司马懿尤为忌惮,阴森道:“可别小瞧了当今的陛下,他的心思之缜密,为人之刻薄寡恩,决非常人所能想象。只可惜了他这个年纪,如能天假二十年,或许会不一般,可如今……也仅此而已了。” 司马师犹豫道:“若是陛下驾崩,恐怕就要从辽东撤兵了。” “为父回去即可,尔等留下。” 他沉吟少许,低声道:“陛下龙体垂危,必召我班师回朝。可辽东未平,我一人回去即可,你则以戎卫边患之名,留在幽州。名托御敌镇守边关,实则养寇自重。” 顿了一顿,沉吟道:“毋丘俭为主帅,你为副将,要想办法分走一部分的兵权……到那个时候,即便朝中有变,也可以有个照应。” 司马师心中大震:“朝中有何事?” “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必然想办法攻击、排挤于我,铲除异己之事,历朝历代自古已然。” 司马懿不屑一笑,哼道:“自曹休、曹真死后,曹氏宗亲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陛下是聪明人,会使左右平衡之术,托孤者肯定是宗亲跟大臣各半。” “是,陛下为人……着实不凡,每当进宫,孩儿总是谨言慎行,生怕为陛下所忌。”司马师答道。 司马懿捋须道:“陛下是聪明人,可也为聪明所误,膝下子嗣中的清河王、繁阳王未及成人便早夭不寿,仅存剩下的九岁曹旬、八岁曹芳。曹旬体弱多病,难堪太子之位,这样算下来,顺位继承人也就只有曹芳一人了。” “陛下怎会选一个八岁孺子为帝呢?天下之况,岂是八岁孩童能治之?”司马师不解地问。 司马懿冷冷道:“此处就是陛下的缺陷,宁愿选一个幼子为帝,也不愿在宗室择一个成年青壮为帝。想来也简单,自家之帝位,不是亲生骨血,亲侄亲兄弟也不愿传让。陛下擅长帝术,宗室跟大臣中择出托孤之臣,互为角逐抗衡。过得七年八载,少帝长大成人也就可执掌朝政,无需辅政大臣。至于争斗的老臣与宗室,谁在博弈的争衡中失势、下狱、丧命,陛下并不关心。” 这番话透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在司马懿的口中娓娓道来,便好似再闲聊家常琐事般,并无太大的波澜。 司马师心中不屑,说道:“陛下也是谨慎惯了,既是托孤,朝廷内外风雨不休,就该在宗亲骨血中择一人揽政,待少帝长大后,取回权利就是。” 他此番说辞,觉得曹睿小家子气。 却不知历史上的司马师后来也碰上这样的情况,儿子司马攸虽然才华横溢,富有清名,可毕竟十岁而已。司马师为求稳定,只得临死前把大权全部给了司马昭。司马昭倒是争气,励精图治的灭了蜀国。 可问题就在于,司马昭的权力是来自亡兄司马师,生前也一直跟司马攸保证王位将来是你的,眼看着除灭吴国后三国大一统,位置却给了亲儿子司马炎。 桌上的烛台火光在晚风的轻拂下忽明忽暗,映照司马懿的脸色也是阴森可怖。 他吹灭了烛火,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师儿,回去早些休息。今日为父跟你说过的话,牢记在心。” 司马师不敢稍怠,说了声“是”,转身退出军帐。 襄平,王宫。 听说诸葛瑾撤军的消息,都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伦直禀报东吴撤军一事,面有忧色地说:“吴国的人马已撤,魏国的五万援军后脚刚到,这下可就成了我燕国直面魏国的进攻。” 公孙修早就料到吴国会撤军,画的大饼他已吃下去,好处又没捞着,再拖下去只会愈陷愈深,撤军是最好的办法。 目前孙权考虑的是进攻合肥,而不是盯着辽东的战役。 而且,吴国一撤军,辽东就剩下燕魏互相撕咬,此也是诸葛瑾的釜底抽薪之计,跟自己在辽隧打着打着也撤军,把烂摊子丢给诸葛瑾收拾如出一辙。 第四十五章 隐匿人口 “辽东尚待修养,不宜继续开战。” 公孙修沉吟少许,皱眉道:“魏国所能动用的兵力,远非辽东所能敌,若是强撑下去,也只是求死之路。司马懿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 伦直道:“王上准备何以克之?” 整个辽东不过三十五万人口,击溃高句丽部队后,俘获一万可战之兵,两万辎重民夫留作屯田,人口资源勉强补充了近一年的战争损失。可现在能凑得出来的军队,依然只有燕国的本土军三万人。 司马懿跟诸葛瑾在劣势下打了三个月,大抵还剩下万余人,若是加上初至的五万援军,则有六万人。 据说援军是就近从冀、幽、青州调来的,常年驻军防边患的精锐,又是幽州刺史毋丘俭亲自带队。 看到“毋丘俭”三个字,公孙修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颇有印象:“此人似乎也曾进攻辽东?” 伦直点头道:“不错,此人是魏国的悍将,魏国皇帝的旧臣,用兵颇诡。青龙四年,老燕王都险些被诱出襄平遭擒,幸好发现及时,毋丘俭又因大雨而退。” 公孙修细细想来,顿时记起来,毋丘俭就是魏国历史上着名的“淮南三叛”之一,跟文钦、诸葛诞齐名于此,只可惜被司马师率十万大军征讨而平。三叛自被消灭之后,支持曹魏宗室的武装势力基本绝迹,司马氏终于一步一步地蚕食了魏国的基业。 不过目前为时尚早,司马懿隐藏得极深,从曹操起就辟为缘属,已历三帝。曹操没熬过他很正常,毕竟两人相差了二十四岁,熬死上一代人没话说。可曹丕比司马懿小八岁,愣是也没熬过四十岁就驾崩了。 目前曹睿也是熬不住的,愣是把司马懿给刷成了三朝元老,资历跟功勋同增同长,可见长寿的好处。 毋丘俭为主帅,司马师为副。这一搭档不免让人啼笑皆非,他摇头道:“此人孤听说过,他忠于曹室,矢志不渝。” 伦直苦笑道:“是曹魏的忠臣不错,就是毋丘俭劝曹睿伐辽东。” 他摇头道:“参军有何见解?司马懿有六万大军,若向襄平进发,我军可战之兵三万人,降卒一万人,句丽民户两万人,别说单兵素质低下,俘虏尚未归心,就算全心一战,兵力比也不过一比一。” 伦直皱眉道:“除了深沟壁垒,坚守不出之外,也无计可施。魏国其民不下八百万,其兵不下四十万,若不是分而防吴抗蜀,我辽东几乎挡也挡不住。” 公孙修一愣,面露惊讶道:“什么?你说魏国有八百万人口,怎得可能?魏国不是仅有四百五十余万人口么?” 按照史书上说,魏国占据九州,有四百五十万人口,吴国二百三十万,蜀国九十四万,合三国总人口的数量,应当在七百七十余万,怎得单单一个魏国,便有了八百万人口? 这数目也差太多了吧? 伦直不解道:“王上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臣等派人多方探查,才得知此数的。” 殿上寂然无声,他咽了咽口水,询问道:“孤听闻魏国在籍户民,仅有四百四十五万,怎可能有八百万之数?” 伦直“哦”了一声,细思少许,这才开口道:“王上所说的,是登记在册的户民,也就是平日里缴税纳粮之民,另一部分百姓为匿户,收拢于世家豪强的荫蔽下无需纳税,所以不是在籍户民,尚有部分为避战乱兵祸,藏匿山中。大体估算,当在八百万民。” 他听得挢舌不下,询问道:“那……那吴蜀二国,又有多少户民?” 伦直眉头紧皱,捋须道:“这个微臣没有去推算过,吴国大约在三百万之间,蜀国略弱一筹,不在二百万民。” “怎么可能?” 公孙修愕然不已,自幼读过的历史书、网文、某信公众号都告诉他,三国战乱不断,人口大幅锐减,全国人口不到一千万人,堪称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断存之期云云。 现在突然告诉他,魏国八百万人口,蜀、吴加起来也是五百来万人口,这么一算三国人口便有一千三百万人口。 一直不吭声的贾范忽道:“王上,统一国之人口户数,本就困难,各国登记户民,大有缺失。只因其一,兵户、吏户数万户不列入此中;其二豪强常常数千家聚坞堡避祸,国所不知;其三,另一部分便是世家大族荫户蔽民,那些被隐蔽的户籍完全不用纳税,沦为世家大族的私产。” 伦直接过话茬,续道:“部分世家大族内,僮仆成军,佃户奴隶遍地,宾客动辄数百千人。这一类人便如同不存在般,不入民户、兵户、吏户,完全不需要缴税纳粮。” 公孙修登时了然,看来三国人口锐减,也不全赖连年战争跟瘟疫,而是来自于豪强并起,侵吞人丁。公元263年,司马昭灭蜀,刘禅捧典籍名册献上,记载的是蜀汉民九十四万人、兵十万人、官吏四万人,三者合计为一百零八万人口。 可蜀汉自诸葛亮以来,一直是鼓励生育的,治下并非怨声载道,不可能人口如此稀少,唯一的可能就是蜀汉当地的豪族侵吞了大量的人口。司马昭初步攻灭蜀国,为了先把大局稳定,捏着鼻子把居然只有九十四万百姓的蜀汉典籍给认了下来。 到得西晋统一三国,也就是公元280年,全国人口从户籍上不足八百万人为一千六百万人。 从灭蜀到西晋统一,相隔十七年的时间,人口翻了一倍不止,这可不是古代低下的生育率所能达到的,就算全国人民统一后啥也不干,玩命的“造人”,也“造”不出到这一数量。 唯一的可能是,在这一期间打压了豪强,释放更多的隐匿人口到民间,才使得西晋王朝的人口增加,而非大一统后所带来的和平增长。 明白了这一点,公孙修也认清了现实,明白司马懿为何信誓旦旦的百日征灭辽东,固然其用兵厉害,摸透了公孙渊的性格。 关键也在于魏国的强大根基。 苦思冥想,他抬起头来,语出惊人道:“不如向魏国称臣?” 第四十六章 纳贡称臣 此言一出,伦直、杨祚、卑衍三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贾范跟公孙修相视一笑。 伦直心想燕王向来善战而不屈人,怎地听了魏国的人口数量后便打算称臣呢?忙道:“王上,这——也不能如此……惧魏如虎吧?” 杨祚扬言道:“大不了拼死一战,末将愿在前锋,为王上分忧。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卑衍应声附和道:“王上,昔日我等冒死迎击魏军,即便刀剑斧钺加身,未曾有惧意,死战不退。何以王上今日成了燕王,便开始惧刀避剑了?” 公孙修见众人真情流露,铁了心要跟他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登时血为之沸,心下豪气顿生,昂然道:“诸位,尔等都是孤之良臣,现在孤向魏国称臣,并不是贪生怕死。孙权不日进攻合肥,魏国南面战乱将起,西蜀蒋琬进驻汉中,有北伐之意,魏国虽强而不可御众。孤以名义称臣之礼,仍据辽东为王,曹睿既可得了正统名分,又免除边患,必欣然退兵。”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公孙修续道:“魏国退兵以后,双方握手言和,天假十年之期,必可使燕国兵精粮足。到那时再图中原,徐徐而定。” 杨祚虽觉此谋略大有可为,可一想到燕王要向魏国称臣,此事为天下人所知,必为天下所笑,苦笑道:“可,这——这可苦了王上,有损其尊崇,唉——” 他听罢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纵横当世,事当从权。一时之辱,何足挂齿?昔汉高祖有白登之困,韩信有胯下之辱,此二人当时若觉受辱,以死相决,如今就没有所谓的汉代雄主、盖世兵仙了。孤一人颜面受辱,不伤分毫皮毛,依旧坐守辽东,称孤道寡,免尽三十五万百姓不受兵祸,这又有什么呢?” 贾范闻言,欣然点头,说道:“王上一切以家国为重,看来‘燕代汉兴’,势不可挡。” 卑衍笑道:“那篡汉自立的曹贼天子,若得王上称臣,恐怕都乐开了花。曹氏狐媚取天下,阴险做作,还不如西蜀的刘氏,冒汉室宗亲自立为王。” 众人一齐大笑。 当晚,贾范特意修书一封,撰写诏书,加盖印玺,命斥候快马加鞭,并携带辽东土产,送出宫外。 —— 魏国,洛阳王宫。 早朝结束后,曹睿已身体不适为由,命辟邪召见了宫中的御医。 老御医战战兢兢入了王宫,曹睿侧躺在龙床上,右手伸出,老御医伸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察觉脉象之变化,皱眉道:“陛下,您可有服用什么大补之物?” 曹睿只觉头痛欲裂,伴随着眩晕感,摇了摇头,淡淡道:“朕自幼无病,体魄尚可,何须吃大补之物?青龙三年寿春一个农户之妻,自许天神下凡,命为登女,营卫帝室,蠲邪纳福。朕将其此女召入宫女,其言以水可治百病,朕时有小疾,饮而无验,知此女不过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之徒,于是收而杀之。多年来除了宫中御医药方之外,并无服用任何药物。” 老御医只听得浑身冒冷汗,心想陛下便如同当年的太祖武皇帝般,猜忌狠辣,心中有百般的盘算和计较,苦笑道:“老臣昏聩,着实瞧不出陛下的病情。” 曹睿知他的心思,平静道:“直言无妨,朕只想知道身体是否歉安,有无大碍?不会加罪于你。” 老御医如释重负,心想陛下不以言治罪,那就可以直说了,长叹道:“谢陛下圣恩。陛下脉象杂乱,当是多年来与酒色有关——再加上,近年来国事繁重,日理万机,耗神耗力,故陷于此……” 曹睿静静听完不置可否,皱眉道:“如何医治?” 老御医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陛下——恕臣直言,您的脉象,有交火攻心之象,乃回天……回天乏术,不可医治,恕臣无能。” 他听到这一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当真的确定命不久矣,不免悲从中来。可曹睿作为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问道:“朕知道了,依你的意思,朕尚有几日之寿?” “回陛下,大抵——大抵只有不足百日。”老御医伏在地上,后背不住地颤动。 曹睿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向身旁的亲卫招了招手,淡淡道:“把这老匹夫杀了。” 御医脸上变色,刚要抬起头来,下一秒刀尖已从他的前胸穿出,亲卫当场从后背捅了下去,御医双目瞪大的倒在血泊里。 亲卫将长刀回鞘,面色平静地退至一旁。 太监总管内臣吩咐下属搬走尸首,擦净血渍,并点燃了宫内的沉香消散血腥气味。 仅七八分钟,殿中仙雾缭绕,香风微醺,好似方才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曹睿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朕失信了,可不是以言治罪,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传了出去。” 内臣跪在床边,脸上老泪纵横:“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微臣再去召御医,这些庸医无能,连陛下的小疾都治不了。” 曹睿摇头道:“生死有命,无需多言。朕既以时日无多,就当早日解决生前身后事。否则,朕于九泉之下,不敢见太祖及先帝。” 内臣抹了把眼泪,兀自哭哭啼啼的,颤声道:“陛下应早立皇储,莫使朝中群龙无首,流毒无穷。” 曹睿想到年幼的两个孩子,大的曹旬体弱多病,恐怕比自己还不行,唯一身体健康的皇子只有八岁的曹芳,心下暗想:“芳儿虽然聪慧过人,可毕竟八岁继位,又如何担得了一国之君的重任?” 想到自己跟先帝曹丕连四旬都活不过,心中暗叹福薄,天不佑曹氏也。 先是公孙渊自立,近十万大军远赴辽东近一年未归,次之是东吴兵分两路,一路援救辽东,一路进攻合肥。西蜀自诸葛亮死后虽然安分下来,可接替丞相之位的蒋琬也瞧见了魏国左支右绌的境地,目前已进驻汉中,其意味不言自明。 曹睿面有忧色,长叹道:“这样的局面,若是朕身体无碍,也无足为虑。可国家将乱,幼子登基,又如何决之?” 内臣泣泪道:“朝廷内有宗亲太后,外有辅佐大臣诸军,同心戮力,皇子虽然年幼,可只需几年过后,便可接掌皇权,兴我大魏百年之基业。” 曹睿黯然地点了点头,苦笑道:“然则辅佐托孤,又可以谁为托呢?” 第四十七章 各得其所 内臣小心翼翼地说,“皇子幼小,不可有一人独揽朝政,免得一方独大驾凌朝堂,挟幼主而不臣,则国威并失,主弱臣强,则江山社稷,倾覆只在朝夕之间。” 这个道理,曹睿如何不知呢? 托孤大臣向来是互相制衡的,不可以让同属派系的单股势力把持了朝廷。毕竟泱泱千载才出了个霍光,天知道托付给一人,会不会招来王莽跟太祖曹操之类的人物。 即便是黄初三年,刘备病逝白帝城之前,也是分别由诸葛亮跟李严两人成为托孤大臣,直到李严因北伐战争中,粮草供应怠慢,导致蜀军撤军。 诸葛亮按军法处置把李严贬为庶人,蜀国才有此成了诸葛亮的独角戏。 为了稳定朝中政治,就必须有两派对立的势力互相制衡,等少帝长大成人,也就顺利接过了皇权。 曹睿思索许久,突然剧烈的咳嗽,沙哑着声音道:“要——要把宗亲中的曹爽、曹宇、秦朗等人,还有太尉司马懿等人,都召回洛阳。” 内臣皱眉道:“召回诸位宗室倒是不难,各地悉数调回,不过一纸召令。可眼下的太尉,正处于辽东一役无法脱身,大战未定就把主帅给召回来,唯恐军心不稳,此乃兵家大忌。” 曹睿眉头一皱,说道:“太尉不归洛阳,如何是好?那就拟旨强行召回,换帅领兵。” 内臣犹自不决,这时门外辟邪手捧文书进殿,献在曹睿的跟前,沉声道:“陛下,辽东公孙氏送来文书。” 曹睿双眉一轩,心想这个节骨眼上,公孙渊居然送文书过来,不知是何用意,当即道:“呈上来。” 要从辽东送文书过来,大抵是需要六天的时间,每日快马加鞭,每到驿站换人换马,星夜驰援,每日可奔出五百里的行程。 内臣接过文书,又转递给曹睿,他翻开文书一瞧,只见上书“臣辽东公孙氏拜见”六字,不禁让他轻咦一声:“公孙渊反叛自立,信中竟用臣字?” 旋即一行一行的瞧下去:“臣公孙修,乃燕王公孙渊之长子。臣父昏聩,擅行自立,北称燕王,不敬王化。天子震怒,伏尸百万,太尉北进辽东,臣等无不叩首而拜。皆言汉祚星移,圣人出在曹氏,万民之正统,臣民不可僭越。臣久闻春秋大义,亲率孤军,夺去臣父之妄名,并遏诸部不许冒犯。今亲书一封,飞马寄于陛下,愿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休戚与共,洗净甲兵。臣以指辽水为誓:尊魏为主,臣永世为陛下镇守北疆。” 曹睿啧啧称奇,把文书一合,扶额揉眉,喜道:“朕只注意孙权进犯合肥,殊不知公孙氏父子生恶,公孙渊被其长子收押软禁,公孙修代掌燕王之位。” 内臣也不禁好奇,笑道:“如此说来——这个公孙修倒是通晓大义,向我大魏称臣了?” “称臣是实,倒不一定通晓大义。” 曹睿摇头一笑,病恹恹的气色也有了光泽,沉吟道:“此人竟趁乱篡夺王位后,立即以臣礼事魏,极尽谦卑,意在求和。休战双方各有好处,朕可专心应付南面孙权,防备西蜀蒋琬。” 内臣皱眉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曹睿道:“此人愿意称臣,那便彼此有了个台阶下,他不愿开战,朕也不想,恰好休战。既是称臣,辽东既是朕之子民,给他一个虚名无实的‘燕王’头衔,也无伤大雅。” 内臣不禁吃了一惊:“向者公孙渊反叛自立,陛下命太尉率四万大军远征辽东,现如今公孙修称臣,陛下又给其尊号,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摇了摇头,脸色阴冷地道:“此乃酌情考虑之事,别无他计。太尉误朕国事,本来远征艰难,群臣商议只许四万兵马开拔,朕恨其兵少,太尉夸下海口百日灭辽、往复一年可归。可如今一年之期将至,尚且未归洛阳。孙权派陆逊进攻合肥,蒋琬也在汉中驻守,若显颓象,必遭群攻。我大魏虽说兵精粮足,可三线作战,疲于奔波,久战必亡。” 内臣听后张了张口,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毕竟若是辽东、东吴、西蜀同时开战,即便魏国富足也撑不住。 曹睿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所忧虑的不再是小小的辽东,而是偌大的魏国如何完成安稳的皇位交接。如今赐给公孙修一个尊号,让其当货真价实的燕王,也算是名义上收复辽东,便如当年文帝接受孙权的称臣赐予吴王尊号一般。 他闲懒的挥了挥手:“拟旨,赐其燕王尊号。” —— 燕国的文书分做两份,当书信还在寄往洛阳给曹睿的时候,司马懿也收到了公孙修的文书,他悄然的读完了文书,冷哼一声:“这小子居然向我魏国称臣,以图求和,不愿再打下去了。” 毋丘俭一愣,随即冷笑道:“这可不是悔过,而是害怕。我大魏如今有六万大军驻守在此,占据绝对优势,要想胜他并不难。” 司马懿捋须点头,含笑道:“辽东毕竟是弹丸之地,兵不过三万,再打下去,谅公孙修有千般变化,也难逃一死。” 毋丘俭深以为然,道:“只需攻破襄平,克复辽东指日可待。刀悬于顶才念着称臣,已经晚了。” 司马懿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能擒住这个处处使自己被动的小子,心中暗想:“老夫若是破了襄平,公孙氏满门从幼到老,不分男女,悉数屠之。” 嘴上却是说道:“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公孙修走投无路,唯有乞降活命,这个机会可不能给他,斩草须除根。” 毋丘俭听到“斩草须除根”五字,不禁脸上变色:“太尉,您的意思,是打算把辽东公孙氏屠杀殆尽么?” 司马懿沉吟道:“那是自然,不可留一个活口,免得今后卷土重来。辽东百姓也需往南迁,不可留在此地。” 毋丘俭只听得心惊胆颤,暗想:“诛杀敌首无可厚非,屠尽满门虽说残忍了点,可毕竟是从大局出发。可若是把辽东的百姓都给迁走了,北面便没了屏障,各部族肆意扩充,若是令其壮大,来年若是攻我中原腹地、扰我边民,可比公孙氏要为恶百倍。” 第四十八章 假意劳军 他心中明白,太尉急欲一雪前耻,以报昔日之仇。而且此战若能平定辽东,也是收复故土的大功,足以青史留名。迁走辽东的人口,从短期来看,能增加魏国所需的劳动力、兵源,可长期来看辽东失去了管控,没有百姓驻守,早晚也是会失去辽东的,把这块地方白白的交给了番邦异族。 此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毕竟名义上来说,司马懿是征辽的主帅,自己只是后军,只能听命于他。 司马懿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问道:“度辽将军,你可有话要说,不妨明言。” 毋丘俭道:“辽东可平,也可屠尽公孙氏满门,此乃小事,不为国之大患。可是迁移人口,空置辽东,只会给高句丽、鲜卑、扶余等国滋养的空间,今日虽得,明日既失,不过来来回回的换了个对手而已,依然不能有效得夺回辽东。在下认为,应当驻军辽东,安置新郡县,防备异族的侵略。” 司马懿轻笑一声:“度辽将军多虑了,老夫自有打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如何攻克襄平的路线拟定了再说。” 毋丘俭无奈,只得跟司马懿坐而论道的分析局势,说道:“目前我等五万人远师而来,尚且疲惫,需要两日的休整。在下认为,可在后天进军襄平。” 司马懿欣然道:“不错,后天进军襄平,将其一鼓作气的攻灭。现在称臣求降,晚了——” 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对,公孙修或许另寄一份到洛阳给陛下。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东南有变,西蜀虎视,辽东又乱成一锅粥,我大魏面临三线作战的胁迫,陛下若是瞧见公孙修的降书,必会命我等撤军,名义上收复辽东,他公孙修依然是辽东王。” 毋丘俭一愣:“若是撤军,将士不远千里而来,可就功亏一篑了。可陛下真当同意了,我等也只好照办。” 司马懿可不愿意把辽东的战事给停了,此战不利,他负主要责任,没能攻灭辽东,大失人望,这可不是他希望预见的。且如今形势在变,魏国即将进入皇位更替的重要阶段,朝堂上宗亲于世家的冲突会达到顶峰。撤军对司马懿来说,就是丢了兵权。 司马师灵机一动,忽道:“眼前决战之机,当在数日。既然燕贼有意称臣,抚其安慰,正是燕军放松警惕之际,则率大军掩杀。到那时,陛下就算接受辽东称臣,使者执圣旨抵达辽东一来一回,每日五六百里加急,至少需要十二日的路程。我军出兵到襄平需要五日路程,少说也有六七日的时间趁机偷袭燕营,遂可解围,这便是机会。” 众人均是同意此策略。 一方面是王命不可违,当曹睿的圣旨亲临辽东时,众人不敢抗旨,只能按旨意办事。 另一方面是目前处于优势的战机,司马懿父子跟毋丘俭都不愿放弃。 只要在十二日内把敌军给攻破了,就算圣旨亲临,燕国早已攻灭,如此就不算抗旨不尊。 司马懿皱眉道:“若依此法,须先迷惑敌方,放松警惕,谁可为之?” 司马师昂然道:“父亲,孩儿愿往一趟,跟公孙修周旋,必探其虚实,摸其底细,后引兵击之,解辽东之难。” “好,那便由你设法。”司马懿捋须一笑。 当晚,司马师命军士箪食壶浆,携带大量的钱币成箱满车的送往燕营。 他出手极为大方,几乎将魏军所用来犒赏将士的三分之一财物都拿了出来,为的便是表现出诚意。司马师正准备前往燕营,突然一名少年将他拦了下来,笑道:“姐夫贵为副帅,岂可以身涉险入敌营呢?万一有诈,三军必乱,不如由我去。” 这少年仅十七八岁,身材欣长,形貌俊朗,虽脸上稚气未脱,眼睛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司马师一愣,随即道:“叔子,你可知道此事的关键性么?关系着能否平定辽东的大计。” 这少年是司马师的现任妻子羊徽瑜之弟,姓羊名祜,字叔子,此番远征辽东也顺便带着过来历练一番。 羊祜笑道:“正是因此事关系重大,才不可由姐夫前去,您是副将,若有危险,动荡三军。我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前去,反倒是最好的。” 司马师一想也是,他这个小舅子虽然年纪轻轻,可胆略学识均不在他人之下,由他亲自去燕营劳军再好不过,当下点了点头,皱眉道:“叔子,万事小心,你若有个好歹,我可不好跟你姐姐交代。” 羊祜咧嘴一笑,似早已胸有成竹:“姐夫放心,燕营的苦寒之士看到这许多的肉食、琼浆、钱币,必然忘乎所以,只需迷惑住公孙修即可。” 司马师笑而点头,赞道:“你当真是擅长举一反三。” 羊祜当即领了军令,率领辎重部队越过辽水,前往襄平。 在听说魏国的五万大军进入辽东后,公孙修便率军在首阳山一带驻防。 羊祜率辎重部队走了五日,从辽口到首山,遥见燕营下寨严禁,布防查岗也是紧密贴合,几乎各处角落,皆无死穴,不禁暗想:“这几处布防,用得极是厉害。太尉用兵如神,亦在此人手中挫败。” 他早就听说公孙修只有弱冠之龄,凭借着世子的身份,携辽东数万步骑纵横来去,连司马懿都奈何不得,心中甚为好奇。 燕营门前,燕军士卒将运送钱币酒食的魏军围住,羊祜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之象,开口道:“诸位莫忧,在下乃是魏国羊祜,散骑常侍司马师的随军主薄,听闻燕王向我大魏称臣,得送此犒赏燕国的三军将士。” 杨祚皱眉地望了一眼绵延的满车珍酒佳肴,又对羊祜瞧上几眼,奇道:“所以,你是奉司马懿之命,前来劳军?此举恐不和礼规吧?我燕国自成一体,仰召燕王,就算劳军也是燕王方可为之。” 羊祜年虽幼,可并不怯场,躬声道:“燕王向魏国称臣,魏即燕之宗主,燕为魏之属国,以理推之,则燕国之民,既为魏民,而兵亦民也。太尉得知燕王请降称臣,赞其识明有见,特意从军中备薄礼以劳三军。” 第四十九章 灭吴老将 杨祚见他说话得体,无从辩驳,只得道:“足下先请至营帐,在下去请示燕王,再行定夺。” 羊祜笑道:“多劳杨将军。” 杨祚快步进军帐禀告,公孙修与诸臣正在商议国事,沉声道:“王上,司马师命一个随军主薄前来,军士手提肩扛,携大量的肉食、美酒、钱币而来,声称准备要犒赏三军。” 公孙修一愣,随即失笑道:“荒唐至极,他司马师所率的魏军,为其卖命不远千里来到辽东送死,不劳自家军士,倒过来劳孤的三军,岂不可笑?他以何名义送来的?” 杨祚皱眉道:“那个随军主薄羊祜说,燕国既然向魏国称臣,燕民既为魏国之民,还说敬佩王上识明有见。” 公孙修只觉这个随军主薄的名字有点耳熟,笑道:“这可就有意思了。” 贾范道:“王上是怀疑有诈?” “此乃收买人心,荼毒三军之计。自古以来,非王不可劳军,司马师代孤劳军,便极为不妥。” 他心中不屑,打趣道:“诸位将士,尔等喝了曹魏送来的酒水可得谨记在心,其一不可生异心,跟着曹贼跑了,其二就是不能喝得酩酊大醉,免得睡梦中被魏军攻破大营,割走了脑袋,那可就是千古奇冤了。” 众人无不大笑。 贾范为人严肃,也不由得被逗得笑了几声,可笑归笑,仍是叮嘱诸将,沉声道:“各位不可忘了王上之言,司马师劳我三军,是以酒食诱之,可不能教三军放松警惕,免得被敌军半夜劫营。” 公孙修忽道:“不,孤认为,咱们今夜要在军中饮酒作乐,既然他想劫营,就尽管来劫,能进而不得出,围而歼之,看他还敢不敢来。” 贾范闻言大喜,伦直适时出声,皱眉道:“可我军正准备向魏国称臣,这个节骨眼上跟司马懿发生冲突,唯恐有误大局。” 他摇头道:“参军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影响大局的。称臣之礼,我等皆做全面,降书献礼,悉数完备。曹睿若是同意我燕国的称臣,大局无误。司马懿明知燕国称臣,以修书致礼,仍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劫燕营,错在司马懿,而不在孤。魏国朝廷要是知道司马懿接了降书还背信弃义的偷袭,政敌必以此弹劾,降职处分都是轻的。” 伦直深感有理,燕军只要不主动进攻魏营,就不算撕毁盟约,不影响大局。可一想到司马懿的反常举动,不由得诧异:“王上,老臣一事不解,咱们都已称臣送降书,魏国天子十有八九同意,司马懿为何还要冒着处分对我军赶尽杀绝?” 公孙修心想司马懿又不是只为了魏国,更多的是夹带私利,笑道:“以孤推算看来,司马懿未能拿下辽东,大失人望。出征前大言不惭的以百日灭辽,如今一年快过去了,仍无寸功,必然开始担心今后没有掌握军权的机会。” 伦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自从曹氏老将凋零,继者青黄不接,夏侯氏兄弟、曹真、曹休皆已不在人世,昔日五子良将也不复存,目前魏国拿得出手的老将,也就司马懿一人了。” 他轻笑一声,说道:“司马懿的本意是立威,所以敢言一年破辽东而返。现在唯一的机会,是趁曹睿的圣旨还没到辽东之前,把燕营给悉数破之。若是攻下了燕营,自孤往下的‘篡逆之辈’都被解决了,那么曹睿的授降圣旨也就没有任何的作用。要是圣旨抵达辽东后,司马懿还没攻下辽东,也可以狡辩怀疑我军是诈降,故不接受投降。” 伦直不禁扼腕叹息:“这两个结果,对司马懿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若是侥幸让他给劫营成了,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功劳,足以名垂青史。” “所以,咱们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公孙修哈哈大笑,说道:“今夜虽设酒宴,三军齐欢,可不许用真酒,全军都下禁酒令,咱们弄一场像模像样的酒会给司马懿看,他必趁夜劫营。待魏军冲入燕营,发现遍地没有什么人,而我伏军从四面八方中涌了出来——” 伦直、贾范、杨祚等人尽皆大笑,明白若是今夜魏军劫营,损失惨重是必然的。 公孙修交代诸事完毕,便一人到了议客军帐,坐下后整理衣冠,这才让亲兵召魏营的使者进来。 羊祜昂首走入军帐,见到居上座的公孙修,笑道:“久闻燕王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望。” 公孙修心想使者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七岁,这个年龄放在21世纪的话,可能刚念高中,可他已经成为两国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使节。 他哈哈一笑,朗声道:“此等客气话,让孤颇觉不安,如今孤乃一介罪臣,乞得魏国天子的赦免,日夜感激涕零,痛哭流涕。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陛下脚边,供其驱使。” 羊祜听他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不禁苦笑:“此人当真莫名其妙。”定了定神,宽解道:“燕王深明大义,既已献降书称臣,陛下是不会难为你的。不仅如此,太尉令在下携辎重过来劳赏三军,也是结两国之好。燕王可一定要收下,否则在下不好回去复命。” 公孙修愈觉此人名字有点印象,他终于想起:“羊祜?该不会是遗策灭吴的那个征南大将军羊祜吧?” 这可就让他想起来了,西晋灭吴主要就依赖于羊祜、杜预两大将领。其中尤以羊祜为重,灭吴之战几乎准备了大半生的心血,在司马炎准备同意伐吴的时候,羊祜又老又病,已不能远征灭吴,临终前举荐杜预完成了灭吴之战,自此三家归晋。 据说此人的道德品质好到什么地步呢? 吴国陆逊的儿子陆抗为大将军,与羊祜所率的晋军相持,跟羊祜甚至有“陆羊之交”的故事。 虽然两人各为其主,却彼此间惺惺相惜,羊祜听说陆抗病了,自己配了几味药给陆抗送去。陆抗听说是羊祜送过来的,二话不说就准备把药吃了。 吴国诸臣无不大为震惊,敌军送来的药未经尝试就服下,万一里边掺了毒药,不得当场一命呜呼? 第五十章 糖衣炮弹 陆抗只来了一句“”羊祜岂鸩人者”,命下属把药煎了,照着服用,没几天病情就好转了。 因此,羊祜也有当代颜回的清名,气度豪迈在晋吴两国百姓人人敬重。羊祜每与吴国交战,必先与对方说明开战地点、不搞偷袭,抓到吴国将士的子嗣,喂饱一顿,并安然送回。即使攻入吴国境内,军中缺少粮食沿途把百姓的庄稼都收割了,羊祜命军士称出粮食重量,用绢偿还吴国的百姓。 晋吴两国对羊祜的敬重,甚至于不敢称起名讳,而是以“羊公”尊称。 公孙修心中大奇,此人堪称三国后期的顶级人才,果然非同凡响,便道:“既是如此,烦请信使代孤感谢魏天子、司马二公的体恤之情。既得如此厚礼,孤也不知该送给贵国什么东西,以示酬谢。” 羊祜摆手道:“燕王说笑了,今后魏燕一体,燕王既为魏主北面之臣,陛下赏赐给臣子,又怎需臣子还礼呢?” 此话说得非常明白,既已称臣,燕国便是魏国的属国,是尊卑上下之分,不是朋友之别,不存在礼尚往来一事。 天子给臣属叫作赐予,臣对天子的给予叫作进贡。 公孙修心想这下马威果然滴水不漏,笑道:“是孤浅见了,幸得羊主薄解惑。” 说罢,他召来亲兵,附耳吩咐几句。 羊祜在旁也不知他在嘀咕什么,只好坐着不动,心想:“他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亲兵听完公孙修的暗中嘱咐,下意识地瞧了眼羊祜,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营帐。 羊祜暗想:“该不会是有什么预谋吧?” 过了一会儿,亲兵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到他的面前,公孙修笑道:“羊主薄,近年天气转冷即将要下大雪,喝完汤补一补吧。” 羊祜见高汤颜色怪异,透着猩红色泽,气味也极其难闻,心下惊疑不定,推脱道:“小臣喝不惯这些东西,谢过燕王的美意。” “哎——” 他顿时装出不悦之色,摇头道:“事在尝试,不试便不知其味,羊主薄不喝,又岂知喝不喝的惯?” 羊祜无奈,只得闭着气把汤给喝了下去,只觉入口苦涩,便好似穿肠毒药一般,心中暗想:“该不会他在汤中下毒了吧?为今之计,也只得喝下,否则燕军心疑,司马公的谋略可就付之一炬了。” 一碗汤下肚,羊祜只觉浑身燥热,腹内隐隐灼热之感,更加觉得自己中毒,他心叫不好。 公孙修呵呵一笑,原本纯洁无瑕的笑容在他眼中都好似隐含着卑鄙、阴毒之色,羊祜忙道:“在下有事要走,先行一步。” 公孙修摁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么急着走干嘛?久闻羊主薄是累世公卿之家,上溯八九代人,皆是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大官,孤虽处荒野,素慕儒学,还想着羊主薄传习经学。” 羊祜无奈,只好坐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宁,暗想:“若不赶紧离去,寻瓜蒂散服下催吐,毒入胃中化开,我片刻即死。” 毒药刚一入口,尚在胃里,并不会立即毒发,毕竟消化是需要时间的,即使这一时间极短。古人催吐,无非是瓜蒂散或者金汁(粪水),只要引起强烈的反胃,把胃中的毒药呕出来,吐出个七七八八,体内残留的丁点儿毒素就不至于要命。 他很想立即冲出去,找个地方催吐,可人在屋檐下,燕王又不肯让他离去,这是打算看着自己毒发身亡啊。 羊祜强忍心中的恐惧之意,应声道:“儒学乃为忠,为孝,为仁,为义,燕王若尊此四维,辽东亦可成中原。” 公孙修若有所思,慢吞吞地说:“原来如此,只可惜辽东没有羊主薄这样的人才。” 羊祜额头上开始冒出热汗,背上也为汗水浸湿,暗想:“此定然是毒发之兆。” 联想到辽东素来就喜欢杀使臣,这辽贼心狠手辣,向来以杀使臣为乐,果然不假。 羊祜正襟危坐,擦去额上的汗水,心想既然活不了,那也不必折腾,心中一股气直冲上来,昂然道:“燕王何必烦恼辽东无人才可用?只要燕王求贤若渴,礼贤下士,自有归心之人。而不是滥用下三滥的手段胁迫、威压。” 公孙修哦了一声,笑道:“如何算是胁迫?” “那当然是下毒,或者以斧钺加身,自古暴君不得民心,而明君四海拥之,此乃公论。” 羊祜将此话说完,只觉自己离毒发已不远了,当即瘫软下来,长吁一口气,闭目待死。 公孙修瞧他脸上的表情,笑道:“孤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羊祜一愣,睁开眼来:“什么意思?”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参汤的药力散开,方才你如若走了,外边天寒地冻的,水火相交,容易生大病。现在药力已散,你出了一身的汗,可助你御寒。” 羊祜不禁吃了一惊,一时间情绪有些转变不过来,他以为自己喝下的是毒药,没想到竟是一碗参汤而已,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刚刚喝下的,是参汤么?” 公孙修打趣道:“不是参汤,还能是毒药么?” 羊祜被戳中心事,脸上一红:“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羊主薄回去后,记得多帮孤在陛下、太尉面前说一些好话。” 公孙修佯装谄媚之色,似乎真成了投降魏国的属臣一般。 羊祜被他的一碗人参汤,惊得犹如鬼门关中又一脚伸了回来,心中后怕的同时,又不禁想到:“我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有违圣人之学。” 当即拱手道:“燕王放心,只要辽东长治久安,边患不再滋生,陛下定会同意的。” 公孙修一路送他出军帐。羊祜出了军帐,辽东已进入寒冬时节,已降数次的小雪,颇为寒冷,身上即便穿了厚厚的棉袄,也觉冰凉。他饮用上等人参汤后,便觉四肢百脉都充斥着热血。 只见魏军携带的酒食钱币也犒赏的差不多了,燕营士兵各自捧了酒肉,收了魏国的钱币,装得衣袋鼓囊,脸上都洋溢着最真实的笑容。甚至有排队领酒食的士卒大打出手,数十人斗殴打得鼻青脸肿,直到燕军的百夫长执鞭驱散,这才把混乱的场面给弄得消停下来。 公孙修从未见将士如此欢喜,心中震怒于羊祜的糖衣炮弹,威力竟如此凶猛。能让百战之兵沦陷至此,被魏军区区的几斤美酒、几斤熟肉,跟几吊大钱迷得晕头转向。 可转念一想,将士跟随自己出生入死,马革裹尸,为的也不是在这个时代淡薄的家国情怀,大部分都是养家糊口罢了。 司马师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本身魏军的辎重后勤就优于燕军,这回砸出来的可是魏军五分之一的劳军物资,没有打一场极大的胜利都不会如此发放庆贺。 这也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司马师晚上必趁着燕军纪律松散、疏忽大意之际来劫营。 第五十一章 深夜劫营 羊祜眼看着燕军的表现,知道平日里的辽东将士也没品尝过什么好东西,心中暗喜:“众人得了美酒佳肴,今夜必然松散,姐夫率大军偷袭,必可大捷。” 当全部物资派发完毕,羊祜便率领辎重部队离开。 杨祚快步走了出来,在他身边低声道:“王上,司马师这一招笼络人心的法子,可当真是不赖。几乎从高到低的都发放了犒赏,若是不加以严格管控,今夜必然军纪散漫。” 公孙修冷哼一声,“今夜若是散漫,明日能存活的士卒,便不足两成。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三军将士的心给摁住了,酒肉什么时候都能吃,是小命尚在才能吃。今晚若是给魏军劫军营,吃不完的就留着到阴曹地府中吃吧。” 杨祚只好打起精神,低声道:“王上放心,只要严格执行军令,实在不行就斩几个刺头稳住人心,今晚必能把他们蠢蠢欲动的心给压下来。” 他冷笑一声:“今晚孤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唱出大戏给魏军一点颜色瞧瞧。” —— 羊祜向北行进,很快便回到司马师驻军之地,开心地说,“姐夫,酒食钱币,已劳三军,我瞧今晚他们都会乐得睡不着,军心不稳,一战可破。” 司马师闻言颇喜,笑道:“公孙修没有察觉到异样吧?” 羊祜道:“应该是没有。我观察了燕军大营,结寨有序,不动如山,确实是用兵的高手。然则辽东诸将士卒,衣食均不如我军,一瞧见劳军的酒食如此好,分发的钱币也多,均是喜不自胜。今夜三军必无心再战。” 司马师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士卒得了犒赏,自然心向我大魏,今夜便算是他再擅长用兵结寨,也防不住人心的堕落。咱们表面上以接受辽东的称臣,他定然以为,魏燕二国已然安定下来,不会再继续交战,也是他放松警惕之时,正好趁机攻灭了他。” 羊祜笑道:“燕王不论如何,也不会怀疑的。毕竟,司马公跟姐夫所用来担保的,是一整个魏国作为信用的担保。” 当年孟达在诸葛亮的引诱下,在背叛魏国投奔蜀汉之间徘徊,司马懿得知后也是用了安抚之策。先是致书温言抚慰,背地里则率领大军倍道而行,八日而至城下,擒万余命俘虏而归。 国家信用可不是随意违背的,这意味着违背一次,背负欺诈之名,将“断绝后者”。今日辜负了他国的投降称臣,今后也再不会有人相信投降称臣有个好下场,最终的结局就是消灭每一个敌人,都需死战。 投降是死,死战亦死。 倒不如血战到底说不得能博一线生机。这也是历代兵家所推崇的“杀俘不祥”,并将不战而屈人之兵作为最高的谋略,便是为此。 建安二年,曹操南征到达淯水,张绣率部投降。 曹操征张绣因为贪恋美色,夺了张绣的婶母。张绣大感羞辱,出兵偷袭曹操的大寨,乱军中曹操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校尉典韦三人葬送性命,就连他本人都险些丧命宛城。 而在官渡之战前夕,张绣听从贾诩的建议二次降曹,依据的是曹公收拢天下贤才,必然不会害贤害才,计较曾经的私仇。 降曹后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张绣没有受任何的迫害,相反的,曹操满怀激动地牵着贾诩的手,感慨“使我信重于天下,子也”。 羊祜自也深知背信弃义的后果,这是拿国家之信誉再开玩笑,皱眉道:“此番劫寨成功,司马公收复辽东,却寒了天下义士的归附之心,与国家之义不符。” 司马师素知这个小舅子虽然聪慧有加,可为人拘泥不化,事事都依着春秋之礼,简直是千年前的老古董。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叔子多虑也。你可知道陛下的圣旨,还需数日后方至,我等现在也不知陛下的圣意,说不定陛下不同意燕国称臣呢,故不算忤逆抗旨,更未损及大魏收复天下之心。此番假借劳军,趁夜劫寨,不过是兵法中的兵不厌诈罢了。” 羊祜心中长叹,暗想:“司马公等辈,皆不爱惜羽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他为人忠直,却是曲中有直,并不强谏苦谏,一切诸事,天意定夺。 司马师此次率领越过辽水的部队,足有二万余人,行军都是静悄悄的夜渡,生怕走漏风声,为的就是趁燕营沉浸在温柔乡中,一举歼灭。 不得不说,司马师的阴险狡诈,尽得其父司马懿的真传。每遇敌军都不先与之正面交锋,而是先用疑计迷惑,再趁“当及其未定促决之”。 敌军还没反应好如何打,如何招架,司马懿就已经憋了大招一击定胜负。纵观战绩都是以快打慢、以攻代守、以守代攻,便如藏匿于水陆两栖中的鳄鱼,潜伏之际会在一处地方蹲数日之久,可一旦出手,则必揽猎物。 司马师夜里行军,人马束口,皆不敢发出声响。抵达燕营附近七八里,便依稀可见得斥候巡逻,手提火把奔走。 司马师当即招呼士卒出手,将附近的斥候一一绞杀,在夺下燕营的一座了望台,魏军的先登死士快速攀上高台,只见远处的燕营几乎只有三三两两执斧钺巡逻的士兵,各自抱着酒坛下偷偷饮酒,军帐灯火通明,人影映在布蓬上。 死士大喜,赶紧下了了望台,对司马师低声道:“先锋,卑职望见燕营中防备稀松,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执斧钺巡逻,大部分人都在燕军中饮酒作乐。” 司马师面露喜色,笑道:“此等甚好,燕军上下都已放松警惕下来,根本料想不到今夜我来劫营。” 二万大军两旁行进,司马师一人独领,向燕营发起冲锋。 寨口戎卫的燕军士卒脸色剧变,刚想大喊一声“敌军劫寨”,司马师长枪探出,已将其挑飞至半空。魏军弓弩手一通乱射,将木楼上的一排燕军都给射了下来。骑兵则以长索掷出,将门口的拒马给套住,猛地向前一拽,将重达几百斤的拒马给拽翻在地。 第五十二章 偷鸡蚀米 燕军寨口的拒马被拖拽倒地,了望塔上的士兵也被射杀,余下的燕军丢下兵器,撒腿就跑。 司马师纵马冲入燕营,二万大军齐头并进,如潮水般涌动。魏军各执火把,皆奋力掷出,落到燕营的帐篷上。 霎时间点燃了营帐,整片燕营都陷入火海之中。 零零散散的燕军夺命而逃,司马师下令不准留活口,一律围杀。 魏军弓箭手各执长弓,箭头缠着麻布,以火把点燃,羽箭在夜空中化作流星一般,射在营帐上,火焰瞬间蔓延开来。 一连大大小小近千只营帐同时起火。 司马师冷笑地瞧着,他看见每个营帐中仅奔出来一两人,不禁又惊又疑:“都着火了,怎地只有一二人出来?难不成都喝醉了?” 当即策马上前,冲入就近的营帐中,揭起布帘,只见营帐内空无一人,只扎了六七个与人等高的稻草人支棱在那儿摆着,或者挂一件皮甲吊着,顿时脸上变色:“不好了,中计了!” 营帐内点着烛光,把稻草人的影子映在布蓬上,从外面看就好似七八个人立在那儿喝酒一般,实际上竟只是两个兵卒蹲在里边,吆五喝六的唱双簧,营造出七八人正在营帐内喝酒的把戏。 司马师深知自己中计,燕军大营竟只有千余士卒驻守迷惑而已。他从营帐中走出来,急喝道:“撤军,此地不宜久留。” 话刚出口,只听得一声炮响,锣鼓喧天,燕军从四面八方盖地而来,杨祚、卑衍、伦直三人各引一军,分从东、南、西三个方位,无数的羽箭射了过来。 司马师大惊不已,眼看漫天的羽箭落下,急忙提起盾牌抵挡,七八名近身的亲兵死命护他的周全,齐声大喊道:“先锋,您快从北面方向走,咱们中埋伏了!” 杨祚纵马提刀上来,一口气连斩十几名魏军,卑衍合力进军,魏军被堵在燕营中进退不得,只余北面可遁走,也不知燕军究竟藏了多少人在此地,只惊得魂飞魄散,夺北面而逃。 司马师气得直拍大腿,一咬牙,策马向北面遁走。 魏军瞧见领军的先锋都走了,也急忙跟上。 杨祚瞧见司马师意图逃走,当即率军冲上。燕魏二军厮杀成团,他抡起大刀斩向司马师的后背,去势凌厉至极。 司马师听到身后风声,头也不回地长枪往后一拨,“铮”的一声大响,杨祚只觉虎口剧震,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想:“这厮倒也厉害。” 司马师拨转马头,长枪向杨祚刺去,后者死命抵挡。卑衍也从后而至,直取司马师,战局一下子变成二打一。 三人走马灯似的厮杀,杨祚、卑衍两人论武力本不是司马师的对手,可燕军占优攻散了魏军的阵型,士气旺盛到了极点,司马师心惊胆颤,心中存着逃走的念头,交战便落了个力不从心。 三人交战不下五十回合,两马一交而过才算是一回合,三人三骑于乱军中左冲右突,愈挫愈勇。 公孙修故意围住东南西三角,只留北面给司马师遁走的机会,兵法说十则围一,双方兵力相当,围是围不住的。围死则意味着死战,留一线生机给其遁走,则可跟在后面追击,正是应了可疏而不可堵的至理名言。 魏军四散败逃,阵型早已乱成一锅粥,仓促间不能结成有效的阵型抗守,皆望北而走。 眼看围上来的燕军愈来愈多,司马师心中暗叹:“此番我命休矣。” 杨祚从后方一刀劈落,司马师正面招架卑衍已筋疲力竭,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突然侧方一人策马迎来,“刷”的一枪架开杨祚落下的大刀,只吐出一字,大喝道:“走。” 司马师此时连回头瞧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甩开长枪,一枪刺中了卑衍的左臂,趁势一夹马腹,也奔向北面逃走。 杨祚定睛瞧营救司马师的人,只见淡淡的月光下,此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相貌极为平庸,属于看一眼都能忘记的模样。 他呆了一秒,回过神来,大喝道:“我先把你拿下!” 卑衍虽中一枪,可伤势并无大碍,眼看杨祚跟那人战得不分胜负,当即拔出腰间的长刀,在地上一个滚身贴近,斩在那人的坐骑后腿。 马儿长嘶一声,猛地里跳起来,马背上那人也被高高的扬了起来,失足摔翻在地上。 正准备爬起来,杨祚用枪抵住了他的咽喉,近身的九名校刀手也围了上来,杨祚冷笑一声:“你倒是颇有勇气,喂,说话。” 那人闭目不答,正待等死。 杨祚呵了一声:“这人看来是个哑巴。” 那人睁开眼来,瞪视着他,口齿不清地说:“你们……你们……当真是卑鄙,司马公——不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卑衍瞧他一句话愣是颠了半天才说得含含糊糊,打趣道:“不是哑巴,他是个结巴。” 杨祚点头道:“把这结巴绑起来,回去再行审问。” 校刀手当即上前,把那人给绑了起来,放在马背上。 伦直策马上前,笑道:“继续追,他们逃不了多远。” 三人各率部队,一路掩杀,所过的魏军勇卒身死,懦卒乞降,直追出百余里方始鸣金收兵归首山,知道司马师的先头部队已逃过辽水,再追也没了意义。 众人一清点,毙敌近五千人,俘虏者约得六千人马,此战堪称大获全胜。 公孙修视察燕营的情况,命士卒将火势给扑灭了,打趣道:“你们看吧,若是今日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现在咱们早被一把火烧死了。司马师向来用心歹毒,打着劳军的幌子,试图松散我军,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给酒给肉给钱不说了,到头来咱们还把他给锤了一顿。” 众将均是大笑。 贾范笑道:“这当口,他或许正在捶胸顿足吧。” 杨祚道:“那是自然。” 目光又投向公孙修,皱眉道:“降卒该如何处置?” 他冷笑一声,笑道:“先养着,可不能坑而杀之,等魏国真正授予燕王尊号、司马懿撤离辽东的时候,再把几千降卒放还给他。” 杨祚笑道:“俘虏之中,倒有一个说话磕磕巴巴的家伙武艺高强,若不是末将跟卑衍同往,恐怕都不能生擒此人。” “说话磕磕巴巴的?” 公孙修的心不禁猛然一跳,笑道:“带上来见我。” 第五十三章 招揽人才 燕军清理掉被烧毁的营帐,重新搭建,不出二日放眼望去,亭亭如盖。 公孙修坐在军帐中,过了一会儿,亲兵便把那人给带了上来,按他跪下。 那人倒有骨气,被反绞了双手,兀自不肯屈膝,拼了命的挣扎,喝道:“你们——放……放开我!” 两名亲兵直接照他的膝盖弯就是一脚,这才僵持不住的跪下,被按着肩膀,那亲兵喝道:“老实点。” 公孙修看他已经四十出头,相貌又不如何出众,官职也不大,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耸了耸肩:“你叫什么名字?讲给孤听听看。” 那人哼了一声:“尔等燕贼……不足,不足以听我的名字。” 公孙修笑道:“敢在孤面前如此横的人可不多,孤抓了你们六千降卒,哪天司马懿找我燕国释放俘虏,孤也好教其得知,有哪些降卒吧?” 那人一听更加急了,说话更加磕巴:“少……少胡说了,我,我又不……不是降了燕贼,只是失手遭擒。” 公孙修心想此人忠心护主,若不是他的施救,那晚可能就擒住司马师了,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了?那好,孤且斩了你,等司马懿过来索要俘虏时,孤便说你是第一个带头降的,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你留着到阴曹地府中说吧。” 那人登时傻眼了,没想到公孙修会来这一出,都宁死不屈还要被编排成降卒,气得脸颊煞白,低声道:“邓……艾艾,我叫邓艾。” 他闻言也是一惊,不可思议望着脚边跪着的男子,皱眉道:“你就是邓艾?” 邓艾下意识地抬头,斜眼看他:“不错……你也听过我的事迹?” “没听过——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公孙修揉了揉眉心,心想这几天接待的家伙,可都是历史上灭国的大将啊。 上一个来的是羊祜,是历史上遗策灭吴的老将军;而眼前这个阶下囚,模样狼狈不堪的家伙,是后来跟钟会分兵两路伐蜀,灭亡蜀国的魏国大将。 史书记载邓艾天生就是讲话口吃,称自己的名字,总会口吃说成“艾艾”,西汉时期的周昌说话也是口吃,一紧张就说“臣期期不奉诏”,连说两个期。 这两个相隔近两百年的历史人物,组成了一个新的成语“期期艾艾”,来形容一个人口吃,说话不流利。 公孙修想起自己前世的一个老朋友,自诩网文作者叫甚么令狐冲啊冲,最喜欢在小说中安排几个话痨或者说话结巴的角色,这样一来话痨讲话巴拉巴拉讲个不停,结巴说话则期期艾艾说个没完没了,不知不觉间就给小说内容注了不少的水分,人皆谓之“水神”。 邓艾沉默许久,说道:“燕王……你,你可是要准备杀了我?” “本来没打算杀你的,可是刚刚呢,被你一口一个燕贼,现在不杀,孤的面子又找不回来。” 他轻笑一声,暗想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杀呢,笑道:“邓艾,你是故意激怒孤,以此让孤把你当场拖出去斩了,这样就可以避免审问泄漏军情、受酷刑之类的,对么?” 邓艾被说中心事,沉默不语,抬头道:“燕王再怎样用酷刑,在下……在下也不会透露军情的。” 公孙修心想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不由得问:“你且说你自个儿,身居何职?” 邓艾脸上一红:“现居,典农功曹。” 他不由得笑了,摇头道:“你一个小小的典农功曹,又能泄漏出怎样重大的军情?怕不是除了一亩田能长多少谷物,谷物又能分多少米和多少斤糠麸么?这些东西,孤手下也有人知之。” 他明知邓艾文武兼备却故意激他,深知此人不仅擅长用兵出奇,理政屯田更是一把好手。 邓艾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燕王不知屯田之利,其兵难出辽东,只可拒一城而守,南面事帝可以自保,若想有大作为,则终生无期。” 公孙修不置可否,心中起了惜才之意,脸上仍是不屑一顾:“依你所言,屯田之利,利在何处?不过就是种田种地而已。” 邓艾不禁有些生气,他本来有些口吃,给这样一激,居然不是那么口吃了:“六斛四斗为钟,计千里转运,二十钟而致一钟于军中也。石者,一百二十斤也。转输之法,费二十石得一石。言远费也。” 公孙修心下暗赞,脸上已忍不住溢出笑容。 邓艾的这一计算非常明确,将辎重部队所能运送的最大载力单位,及运送的距离计算得出。每运一千里距离的粮食,二十钟粮食送达前线,仅剩得一钟,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正是征辽东这样的四千里长途战争,几乎是魏国所不敢想象的粮食运载。《孙子兵法》中便是记载了“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一场出兵十万人的战争,至少影响七十万个家庭不能正常从事生产劳动,严重损耗其国力。 邓艾看到公孙修不答,还以为他被自己问住了,又续道:“你能明白此理么?假如燕王出兵,千里之遥,若是驻一地屯兵,常年轮休戊边,省却运粮中间的耗时耗力之处,则可省下百万金。” 同时又赘述出如何取水灌溉、如何布置规划,其详尽到每一粒种子播下,到谷物收割上来的每一步便捷之法都能如数家珍。 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同时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旷世奇才。 众人脑海中只浮现这四个字。 公孙修仰天大笑,一揖到地,钦佩地说,“今日闻君一席话,解孤千百愁。孤只是有意激你,并非蓄意羞辱。邓艾有如此贤才,当做整个辽东的屯田令。” 邓艾一愣:“我?我……来当你整个辽东的屯田令?” 他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从小小的典农功曹,一路抵达屯田令,升官的速度堪比连跳数级。 公孙修循循善诱道:“阁下既有此贤才,又何必在司马懿帐下,做一个小小的典农功曹?自古大丈夫即便不求名,不求利,也需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邓艾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公孙修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年已四十,当了二十年的屯田民才当上典农功曹,因入洛阳上报粮食得以受司马懿赏识被辟为缘属。 现在,要他当整个辽东的屯田令,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第五十四章 九锡之礼 邓艾苦笑道:“燕王何必如此看重我了?在下只是一介草民。” 公孙修道:“你认为你出身寒微,就没机会得到重用么?孤所推行的选用人才,第一个门槛是才学,而非出身门第。曹魏那一套九品中正制,给了门第大家的迅速垄断吞并的资格,绝了寒门的晋升之路,天下大才不能容用。” 邓艾沉默不语,这一机会他若是错过,性命也会跟着结束。然而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以命相搏也是值得的。 略微思索之后,他苦笑道:“可我……可我的家室还在魏国。” 公孙修心想还好邓艾还没被司马懿重用,否则就收不了邓艾的心了。毕竟九品中正制要先推举门第之家,司马懿看来是还没安排到他,所以带来辽东刷军功,不然不会只是典农功曹这样的职位。 “放心好了,孤会派人把你的亲人接过来的。” 公孙修轻笑一声,说道:“你为司马懿卖命,不如在孤手下做屯田令,今后一展所长,留名青史。” 邓艾浑浑噩噩地接受了,他半生飘零不得志,居然被突然如此许诺,登时欢喜不尽。 公孙修命人给邓艾松绑,赐其衣食,先给他一间个人居住的营帐,先将其带了下去,不用跟降卒挤成一堆。 —— 司马师逃回辽水,只剩下数千残兵,整个人也弄得披头散发,狼狈至极。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听说劫营失利之事,司马懿率军前来策应,见得儿子平安无恙,心中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见到出发的二万步骑,回营竟只有三分之一,不由得脸上变色:“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师苦笑一声,把自己如何被公孙修蒙骗,冲入敌营内,帐篷内的人影都是稻草人跟盔甲,被诱至军营中围而攻之。 这一夜袭行动失利,死的死,逃的逃,归部尽得八千人马。 司马懿脸色阴沉,毋丘俭也觉得无语,这样一算下来,军中又折了万余兵马。 “传令三军,即刻进攻襄平,老夫倒要瞧一瞧,他如何挡得住。” 司马懿怒不可遏,这一夜袭行动又折钱财,又折兵马,彻底沦为笑柄。他咬牙道:“我就不信,五万大军强攻,也不能把他攻下来。” 正在这时,斥候振鞭而至,速度快如闪电。 他立于马上,并不下马,手中高举圣旨,大声道:“陛下圣旨亲临。” 司马懿父子、毋丘俭、胡遵等人连忙下马,席地而跪。 斥候展开圣旨,宣诵道:“今得公孙氏修请降,为朕固东,镇守北疆,实乃欣慰之。朕闻公孙修深晓大义,虽父不忠尔得其忠,虽父不孝尔得其孝,虽父不义尔得其义,盖有先古遗风。朕今以大魏圣上之名,赐公孙氏修国号,领辽东四郡。自行建其封国,国号为燕,魏之属国,设文武百官。今又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年岁进贡,以示臣礼。” 众人面面相觑,司马懿不禁苦笑道:“臣领旨。” 曹睿终究是接受了辽东的称臣,既然陛下的圣旨已至,再也不可对辽东下手,这封圣旨不仅给了公孙修名义上执掌辽东四郡,并封为燕王,还加九锡之礼,这一礼遇跟十六年前的孙权几乎等同。 司马懿只得长叹一声,“修书一封,三日后于辽水会猎公孙修,洽谈授降加尊号之事。” 司马懿亲自草拟一封亲笔书信,洋洋洒洒五百余字,大意是劫营乃是军中将士误解军令,实无偷袭之意,切勿相疑,且陛下已同意辽东称臣一事云云。 当公孙修收到司马懿的来信时,这才喜笑颜开:“这回是真的了,曹睿毕竟不愿三面开战与全天下为敌,孤这个辽东燕王的尊号,竟由曹睿来加,哈哈。” 贾范笑道:“昔日孙权,也是受曹丕的加封为吴王,并赐九锡之礼。如此算来,王上是自古至今第四个荣获的。” 九锡是皇帝的九样使用物品,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宫矢,八曰鈇钺,九曰秬鬯。 古代等级森严,向来不许普通人违制,例如皇帝的御驾,根据逸礼《王度记》记载:“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未达其地位,不可违制,违者重惩。 公孙修听说自己是历史上第四个受九锡之礼的,不由得一笑:“此乃不吉之兆。” 贾范一愣:“不吉?” 他哈哈一笑道:“孤是第四人,前三者分别为王莽、曹操、孙权,此三人者,不是篡逆,就是把控朝政的权臣,或者是自立称帝的,现在又加上孤。” 九锡在后世已基本成为篡位的代名词,得此殊荣的王莽建立新朝。 曹操终其一生没有称帝,可也建立魏国的基础。 孙权先受曹丕的九锡之礼,后自立称帝建立吴国。 司马昭临终时强迫朝廷给他加九锡,不及称帝就死了,其子司马炎称帝,建立晋国。 到魏晋南北朝,九锡之礼几乎就是玩烂玩剩下的了,桓玄加九锡后建立桓楚国,南朝四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萧衍、萧道成、陈霸先都曾得到前朝的九锡之礼,然后再实行称帝。 说白了,这玩意也就在汉朝、三国、魏晋六朝比较抢手和殊荣,到五代以后就不玩这种东西了。 贾范哈哈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说,曹睿还是拿出了诚意。王上,咱们理应跟司马懿在辽水洽谈,并释放所俘的俘虏。” 公孙修晃了晃手上的圣旨,笑道:“有曹睿的圣旨在,这回的受降称臣才是来真的。贾老,备一下仪式,要把咱们燕国的仁义之师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不能丢人现眼,毁了燕国的名声。” 贾范忙道:“王上放心,老臣一定遵照古制,决不辱燕国尊严。” 杨祚站起身来,犹豫道:“王上,俘虏当真要全放走么?咱们大营内,也抓了快万名降卒。” 公孙修抬起头来,笑道:“什夫长以上的降卒扣下,反正司马懿也不知道咱们抓了几个俘虏,燕国正值用人之际,要把人才留下来,再留一半降卒。嗯——就还他五千个俘虏就可以了。” 第五十五章 折箭为誓 三日后,辽东大雪纷飞,气温骤降,树梢挂霜,路面铺雪,连屋檐下都冻出一排的冰溜子。 十一月的辽东俨然成了冰雪世界,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度,辽水都被严寒的天气冻住,河水为之不流,冰面上结了层足以人马行进的冰面。 司马懿率领五万魏国大军集结于北岸,公孙修则率三万燕军屯于南岸,中间围着五千余名魏国降卒,两军相隔而望,中间只隔着三十余丈宽的冰面。 双方约定各出三人,总共六人在冻住的辽水上洽谈。 魏国一方由司马懿、司马师、毋丘俭三人策马走到辽水冰面上,燕国则以公孙修为首,从旁由御史贾范,参军伦直二人作陪,六人立于冰面上,各自面对面,相距不过七八尺的距离。 司马懿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数月不见,今日再会,阁下已成燕王,老夫在此先行祝贺。” 公孙修闻言摇头一笑,拱手道:“司马公客气了,孤如今是戴罪之身,得天怜见,受魏国天子的雅量宽宏,才侥幸乞得性命,否则早已成了荒郊野外的枯骨。” 司马懿心想我魏国近十万大军征辽,耗费民力无数,到头来被你小子的一纸降书就轻轻揭了过去,着实让人恼恨,皱眉道:“我魏国的俘虏呢?” 公孙修一指身后,笑道:“都在后面呢,这三日之中,孤天天怕他们饿着累着冻着,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呢。比我军的伙食条件还要好,总共是五千一百二十四人。” 司马懿听说俘虏只有五千来人,不禁眉头一皱:“燕王,总共就是这么多人么?” “当然,司马公放心,孤已命其认真清点,皆有名册在内。” 公孙修包括邓艾在内,将百夫长、什夫长跟一些健壮的魏军勇士扣下藏了起来,五千俘虏大多是基层的兵卒,大多身上负伤患疾。 他可不希望把这些老弱残兵给留下来,还是踢回去为妙。 一来少个累赘,二来也给魏国的曹睿一个面子。 司马懿无可奈何,他相信决不止这么少的俘虏,可又拿不出证据,点了点头:“多谢燕王仁义之心。” 公孙修当即下令放人,五千降卒从冰面上鱼贯而出,回到了对岸的魏军方阵当中。 司马师策马近前,混乱的降卒中独不见邓艾的身影,不禁眉头一皱,询问降卒道:“邓艾呢?典农功曹呢!” 那降卒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啊,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司马师心中咯噔一声,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他眼中战死的普通士卒,只要需要全国范围内都能征调民夫补充兵源,可将才却极为难寻,百万军中也不能挑出几个。 他心下登时急了,冷冷道:“燕王,在下的军中,有位典农功曹被你们抓了,尚未放归。” 公孙修装出满脸的狐疑之色,诧异道:“有么?劫营中混乱非常,人马乱踏、刀剑无眼的,孤也不知你说的这个,这个——典农功曹生得是何模样,如若降卒中没有此人,那便是死在乱战中了。” 司马师见他不似作伪的样子,想起邓艾拼死救出自己,却落了个死于乱军之中,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悻悻地低下头。 五千一百二十四名降卒放归,司马懿脸色缓和了下来,只是可惜于邓艾死了,这可是一大损失,不由得长吁短叹。 司马懿瞧着公孙修,忽道:“燕王,按照古制,你可得交一个质子,到洛阳为官。” 公孙修笑了一下:“孤尚未娶妃,哪来的儿子去洛阳当质子?” 众人均是不信,司马师抢先道:“没有儿子,那就把公孙渊交给我们带走。” 公孙修心想真要给你们当面带走,老子这燕王的位置就白当了,称臣又不是真给魏国当奴才,怎得蹬鼻子上脸了,摇头道:“这个可不行,父亲抱病卧床,若是感染了风寒,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说不定一出辽东,生死难卜。” 司马师本就恨他这一嘴脸,闻听此言更加的生气,冷冷道:“此等托词而已,劳烦燕王请你父王出来一叙。” 公孙修摇头道:“孤说了,他抱病不能出门,也不能见外人。” 司马师瞪了他一眼:“那你这是强词夺理,不愿意交人了?” 公孙修道:“交给你们,那也可以,但孤真的担心,诸位在路上不小心伺候不周,把孤的父王给弄死了。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孤岂不是要被燕国上下的百姓推着去报仇?岂不是又成了魏国的敌人?” “老夫已人格担保,公孙渊跟我们走,会照顾妥当的。” 司马懿眉头一皱,说道。 公孙修心想您这人格也能担保?要是不知道曹爽的下场,你这话我可就信了。 他冷哼一声,道:“你真要带走一个人质,也不是不可以。现在魏主与孤,皆希望辽东战事结束。若是我父王在前往洛阳的路上,被尔等害死,那便是逼着燕国叛魏,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万民皆看在眼里,非孤不孝,非孤不忠。孤尽起辽东之兵,不顾一切杀奔中原,也要报此父仇。” 从骑的贾范、伦直听得心惊胆颤,这说好的和谈,瞬间就要决裂啊。 司马懿跟毋丘俭对视一眼,均觉公孙修是在耍无赖。 以他这样连篡位都不眨眼的人,又岂是重孝道的人?此话无非是再说,父亲被带到洛阳为质,今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三灾五病的死了,就能以此为出兵之名分,尽起辽东之兵伐魏。 司马懿心中有气,他知若不是陛下急欲停止辽东战事,等冬天过后,再攻上一年半载,必可平定燕国。可现在有吴蜀二国掣肘,不把最难缠的燕国先化敌为友,魏国就很难分心对付吴蜀。 他心中暗想:“陛下身体不适,恐命不久矣。如不遵旨退兵,若是这个节骨眼跟燕王起冲突,朝中有人疑心老夫养寇自重,那面临的就是削兵革职了。” 前思后想,曹睿的圣旨也没要求带个人质回洛阳,自己若是画蛇添足,反误大事,给燕国出师有名的机会,只会闹得更复杂。 第五十六章 结束战争 司马懿挤出一抹笑容,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收兵,燕王是重信义之人,一诺千金,应当永世效忠魏国。君不疑臣,臣不负君,燕王可自理之。” 公孙修也露出善意的微笑,说道:“司马公放心,你知我等重信义,必不负人。汉祚已绝,圣人出在曹氏,孤与燕国诸臣,日夜叩首拜之,只盼魏主早日统一天下。” 他吃准了司马懿不敢搏这件事。留人质意味着授人以柄,他可不愿意有一根刺老是卡住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人质可以给你,可今后的起兵反叛名目便是此事。 你若想试,那大可一试。 司马懿此时无功而返,面临兵权被收回的风险,自不敢继续搏下去,免得影响司马家在朝中的地位。双方都有意识地控制了私人情绪。洽谈称臣一事,自然就变得顺利。 称臣进入第二步,公孙修提起毛笔,手书降表。一手龙飞凤舞、笔墨淋漓的草书看得众人暗自摇头,就连司马懿都疑惑不解:“他也不像是粗通文字之人,怎得连字都写不明白?难道是故意为之?” 众人哪知道公孙修连毛笔都握不大明白,更别提写了,字迹潦草不堪,歪歪扭扭,豆大的墨汁啪嗒啪嗒滴得降表上乱七八糟的。 好容易写完了,公孙修把笔一扔,笑道:“大功告成。” 司马懿命人把降表收起来,笑道:“燕王的书法当真是别具一格。” 公孙修如何听不出来他的讥笑之意,摇头晃脑地说:“不敢,不敢。贵国有钟繇,孤不敢自比。” 司马懿也就是随意的一捧,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言不惭,心下好笑,点头道:“师儿,把为父珍藏的定陵侯真迹拿出来,送给燕王。” 司马师不免一惊,只得心痛地命士兵回营取来,不一会儿,就捧来一本字帖。 司马懿平静地说:“此乃定陵侯真迹,燕王既是好字之人,不如留此字帖,时常临摹,或许大有裨益。” 定陵侯就是钟繇,此人曾位列三公之首的太傅,名声显着。尤其是书法,更是与王羲之齐名,合称“钟王”。 公孙修笑纳的接过,心想这可是宝贝啊,笑道:“感谢司马公,司马公真乃德昭福厚之人,孤若学得‘钟书’之一二,必寄给司马公品评。” 司马懿心想:“平时一口一个司马老贼,现在得了好处就卖乖。”他拱了拱手,笑道:“燕王若有此雅兴,老夫必当奉陪。”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 这时艳阳初升,难得出了太阳,天气暖和,脚下的冰面开始渗出水来。虽不至于融化,可站在冰面上总觉得危险。 公孙修做完一切手续,在冰面上焚香祭天等诸如此类的繁琐仪式,最后站起身来,从箭囊中抽出一根羽箭,双手托举向天,高声道:“孤以天为证,以地为盟,以辽水为誓,如违此誓,有如此箭!” 说罢,双手向外一压,“啪”的一声,木质的羽箭被折成两半。 公孙修把两截断箭扔在地上,笑道:“司马公,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羽箭折为两半,丢在地上,屯于两岸的燕、魏双方近十万人马,都不由自主地欢呼雀跃,脸上带着喜悦之情。 此箭折断,即意味着战争结束。 公孙修拨转马头,打着圈儿的回望两岸的敌我双方,敌军固然欣喜若狂,燕军士卒也是满脸的开心,并无沮丧痛苦。 他一时间才明白过来,对底层百姓而言,谁当皇帝、谁坐江山并不关心,不管是怎样的时代,战争结束都是最好的。就连数千年来的农民战争,其实都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农民战争。 因为其战争主导的起义者大多都不属于农民阶级的人。 司马懿平静地点了点头,笑道:“是的,从此魏国为燕国的宗主国,两相罢兵,以和为贵。燕王,来日有幸再会。” “再会。” 两人在辽水上互相道别,司马懿拨转马头,独自一人一骑退回北岸。魏军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井然有序的撤退。 公孙修坐在马背上,心中悬着的巨石也落下了,暗想:“司马老贼可终于走了,这老贼不死,辽东难安。现在终于可以专心治理辽东。” 眺目远望司马懿的大军渐去渐远,他心中暗想:“司马懿辽东之役,折兵三万余,耗费民力沉重,朝中的支持者必会失望。目前的曹睿,恐怕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司马老贼不跑快点回去,连托孤大臣都排不上。” 贾范从后面走来,轻声道:“王上,该回去了。” 公孙修如梦初醒,点头道:“走吧。” 众人一行回到襄平,此战虽是称臣,可并无一人觉得沮丧,反而争相庆贺,奔走相告。 此战名义上输了,实际上赢了。 从黄巾之乱起,辽东就成了避难之所,远隔中土,常年无战,成为一片安静祥和的沃土。也正是远离东汉末年的主战区,没在军阀混战中遭到破坏,吸引避难的世家大族,辽东稀松的人口得以扎实,公孙度才得以借此雄张海东。 当日,襄平大宴。 公孙修论功行赏,把众人给赏赐的赏赐,该升职的升职。其中军功靠前者贾范、伦直、杨祚、卑衍四人,均得以升迁。 邓艾也参与了宴会,可他是魏国的降卒之一,并无功勋,只得低头喝酒,辽东群臣也有意排挤他。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心情,命亲兵将他召到近前,邓艾不疑有他,连忙向前,低声道:“王上,您找我?” 他摇头一笑:“是否思念故乡的亲人了?” 邓艾苦涩地点了点头。 公孙修道:“明日我会派一支秘密的队伍,将你的亲人从魏国接过来,安置在这里。” 顿了一顿,又道:“士载,你目前初到辽东,军功未立,故众人轻之。日后等他们瞧见了你的能耐,那便好了。” 邓艾激动地握紧了衣角,点头道:“王上……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帮助辽东。” 公孙修“嗯”的一声,他深知从史书中记载的来看,邓艾的一生分为两半的话,前半部分从四十岁为一半,基本都在屯田中度过,直到司马懿的提拔,才得以展现才华。 邓艾的屯田策略让魏国在后期的大战中仓癝足食,在伐蜀战争中偷渡阴平的策略,更是战争史中的神来之笔。 只因为灭蜀后的邓艾颇有些许的居功自傲,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膨胀了。再加上钟会的挑拨跟污蔑,彻底惹怒了当时的魏国实际控制人司马昭,这才落了个跟秦国白起一样的下场。 第五十七章 全员恶人 与群臣议毕,公孙修一人进了深宫。 公孙渊坐在殿内喝酒,百无聊赖的望着场下跳舞的歌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这真是没有意思啊。” 身旁的一名老者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脸颊枯瘦,气质有些阴柔,淡淡道:“这才几天,就觉得没有意思了?我一人在大牢中待了十年,不见天日,也不见得没意思。现在有酒有肉,住在这深宫之中,可比牢狱要舒服得多了。” 公孙渊“呵”的一声,斜眼瞧了他一眼,道:“这只能说明,我的儿子毕竟孝顺,肯给我安享晚年的机会。若是我狠下心来,十年前你便不在人世了,监狱十年,可要好得多了。” 阴柔老者嗓子声音极尖,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淡淡道:“是么?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你一番。” “那是自然——” 公孙渊满不在乎地一笑。 阴柔老者冷哼一声,摇头道:“如今辽东在修儿的手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非交在你的手里,目空一切的自立为王,惹得天下交攻,连公孙晃都被你给害死了。” 公孙渊登时不服气了,起身准备争论几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有些懒散的笑声:“你们就不能一起开开心心的聊天么?” 二人同时望向门外,只见公孙修悄然立在门边,嘴角含笑。 公孙渊收敛了一下,尴尬道:“阿……阿奴,你来啦?” 公孙修挥了挥手将侍从都屏退了,对阴柔老者喊了声“叔祖父”。 阴柔老者正是公孙恭,是公孙渊的叔父,他的叔祖父。也是曾经辽东的第三个执政者。 太和二年,公孙恭患上男性生殖疾病,不得已割去生殖器官沦为阉人,身体虚弱无力执掌辽东,被公孙渊趁机胁迫下台,自己当上辽东的主人。 公孙渊自成了辽东之主,便把公孙恭软禁在大牢中。 直到今年公孙修篡位燕王,为展示自己的仁义之心,不仅没把公孙渊也扔进大牢中,反将两人一并接到深宫中散养。 三代人坐在一起,彼此间心里都有些隔阂。 公孙修也是尴尬得脚趾头直抠鞋垫,抬头看了眼叔祖父,又看了眼父亲,再垂下头来,暗想:“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实在不知该聊些什么好。当年祖父公孙康英年早逝,公孙恭代掌辽东,代着代着就鸠占鹊巢地占了辽东王的位置。公孙渊又趁公孙恭病重胁迫他下台,自立为燕王。而我呢,燕魏两军交战,也趁乱夺了公孙渊的王位。” 三人各有各的心虚,各有各的坏,公孙修甚至觉得这一场会谈,可命名为“全员恶人”。 总得来说,公孙恭比较欣赏这位这个侄孙,一来不是他篡自己的位,二来是他把自己从大牢里接了出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他手中辽东终于焕发了生机。 公孙恭含笑道:“修儿,今日怎得有空到深宫中来?叔祖父可是听说了你的功绩,不仅改善了弊政,还逐走了魏军,真是后生可畏啊。叔祖父跟你父亲再也不用操心祖业的事了。” 也不需要你们操心。 公孙修心中暗想,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叔祖父过奖了,孤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目下只有一事,那便是扩充辽东人口的问题。” 公孙恭一愣:“扩充辽东人口?” 公孙修正色道:“夫济天下大事莫不以人为本,辽东毕竟人口稀缺,如何可成大业?” 公孙恭道:“那自然是鼓励生育,嘉赏农耕。辽东百姓安居乐业,也就慢慢可以增加人口。” “这样做太慢了,起码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而且辽东也没有这么长的国运去运转。方今大争之世,不进则退,若不是曹睿正在对付吴蜀二国,无暇分心。恐怕辽东早已被魏军踏平。我等便是再善战,也不过延缓被吞并的速度罢了。” 公孙修当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古代这样的环境下,想把燕国人口推上去是很艰难的。 要想使得国家人口增加,首先是稳定的环境,古代农业文明下的中国,是很愿意多生几个的。 其原因无非有四:其一是存活率低,经常婴儿诞下没养大就夭折了,或者三灾五病之类的,一旦碰上这类问题,家族容易绝嗣。 其二,是增添劳动力,家中多一人,便多一人耕地务农,对家庭经济有着显着的增加。 其三则是老有所依,几千年孝道传统观念下的思想,后人也努力尽孝,使得六七十岁的老人即使丧失劳动能力,依然能安享晚年。 其四,则是没有很好的避孕措施。 人口的增加反映在社会环境,一是战乱,战争中想安定下来发育人口极为艰难,根本没有适合的土壤,也正是再这样的背景下,屯田制六四分苛刻重税依然能推行的原因。 公孙渊瞧着儿子的神色,忽道:“你是想劫掠人口么?” 他点了点头道:“是的,现如今只有劫掠人口,以充辽东,才能大面积的发展军事跟农业。自古帝王强国,莫不以耕战为本。” 公孙渊不禁叹息一声,“好一个耕战为本。” “若当真如此,修儿的目标,如老夫猜错,是高句丽吧?”公孙恭忽然笑道。 公孙修暗暗赞叹一声,心想叔祖父虽被囚禁十年,其心思缜密,判断力依然不弱,点了点头,说道:“高句丽国,反复无常,此次趁辽东空虚之际,偷袭襄平,此乃极恶之大仇。虽说让东川王跟莫护跋逃走了,可我已得其三万人,编入军中作为屯田户,明年即可得二百万斛粮草。待军马备实,冰雪融化,即可征服高句丽。” 此次收获高句丽的三万人口,这样的诱惑简直会上瘾,有人口就可以变成兵,变成农户,其所能带来的利益,足以抵消今年抗击魏军所耗费的民力。 公孙恭阴恻恻一笑,他自沦为阉人后,阳气消散,说话也中气不足,声音阴柔造作,直把公孙渊父子听得是毛骨悚然。 只听公孙恭淡淡道:“修儿既有王霸之志,就当学你的曾祖,雄张海东,咸服外夷。” 说到公孙修的曾祖公孙度时,他的眼中露出精光,气魄也为之豪迈。 第五十八章 雄张海东 公孙修对辽东的旧史并不大了解。他只知曾祖最早是受董卓的提拔,成为辽东太守,然后开始一步一步地做大,史书谓之“雄张海东”,能得此四字评价的人物,都不是简单的货色。 此时听公孙恭讲起父亲公孙度的往事,公孙渊父子作为晚辈,不由得都竖起耳朵倾听。 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的曾祖公孙度,是从玄菟郡的小吏起家,初至郡中上任,均是瞧不起他。他一任便抓了襄平县令至市中鞭打至死,而郡中豪门如田韶等家只因平日的往来上没有给予曾祖的恩惠,找个借口便将其诛杀,以此法杀诛的豪族有百余家,杀得郡中人人惊恐,从此施威于内。” 公孙修闻言不禁吃惊,暗想公孙家果然没一个吃素的,人均屠夫,不养废物。可说来也不复杂,小小的官吏让人瞧不起,在当年的混乱局面,没有强硬的铁血手腕,是治不住豪族的。他不禁询问道:“曾祖以此治之,想来再也无人敢犯。” “那是自然。” 公孙恭摇头晃脑地说,“自雄张海东,威慑四方,扶余国主动成为辽东的附庸,你曾祖更是以公孙宗族之女,嫁给扶余国王尉仇台为妻,以结联姻。中原战乱,当世知名的名士人物,都曾避祸于辽东,太史慈便是其中之一。” 公孙修心想这位曾祖倒是个人物,《三国演义》中没有出场的角色,生平事迹倒是不俗,皱眉道:“曾祖当时不过是辽东太守,名义上是汉臣,却跟扶余国联亲,仔细推想而来,曾祖在当时便有志图王了。” 公孙恭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曾祖自立为辽东侯,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向南则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开设学府,广召流民,大大增强了辽东的统治。虽名为侯,实则出行用天子銮驾,戴天子冠冕,配置羽林军。连曹操征召你曾祖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都不屑一顾,谓群臣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遂藏印绶武库,不受之。” “建安九年,你曾祖因病去世,由你祖父公孙康继位辽东侯。建安十年,曹操平定袁谭,统一北方,命大将张辽收复青州海滨一带,与我辽东昔日的大将柳毅交战。柳毅不是张辽的对手,被其击破,战船焚毁无数,只得乘战船带数千人跨海归辽东,而柳毅本人也在当年怀恨而终。” 公孙修静静地听完,深知当时的辽东版图比现在辽阔,直接跨越占领胶东半岛的东莱诸县,这一招不可谓不凶猛,只可惜被曹操夺回,现在也失去了这块飞地。 公孙恭道:“你尚未婚配,可致书于扶余国,择其王室而娶之,再联合扶余国,以图霸业。” 公孙修不免吃了一惊,“叔祖父,这——让孤娶扶余国的王室?这,这可是政治联姻。” 公孙恭淡淡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政治联姻自古有之。你娶了扶余国王室之女,进军高句丽便会顺利许多。扶余国夹在高句丽国跟鲜卑之间,若得其助,自然事半功倍。” 公孙渊哈哈一笑:“这有什么犯难的,你娶了扶余国的王室之女,又不是把你给嫁过去。” “孤明白了。” 公孙修此番进宫见这两位家族的老前辈,为的便是商谈如何壮大辽东的方式。话说回来,联姻确实是不错的方式,两国之间互通有无,氛围也会融洽些许。 次日天明,公孙修命使者携带文书、珍品、特产等物,到扶余国那边求亲。 贾范惊疑不定地问:“王上,这是要娶妃?” “当然,孤现在正当年轻,自然要娶妃。”公孙修笑道。 贾范如释负重,点头道:“那倒也是,王上也是该立嫔妃了,一国之君,也需有世子。”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王上,此意可是联姻之策?” “当然。” 公孙修打趣道:“难不成,孤突然起了色心,心血来潮的不远千里去娶一个素未谋面的扶余国王室么?” 贾范哈哈一笑,说道:“老臣不敢,王上贤明之君,自然不会被女色所迷。再者说了,王上若要天下美女,在燕国自可取之,又何必远赴扶余?” 他自从当上世子,忙着跟魏军交战,然后又当上燕王,根本无瑕去想女人的事情。此时太平无事,贾范倒是引起了一个重要的话题:王储。 他从事实证明了一点,自己在后世每天福报式的工作,要承担房贷车贷的问题,以后孩子上学的问题,各种复杂花大钱的费用,简直把生育的兴趣都给降低了。 而现在贵为燕王,坐拥辽东四郡,麾下近四十万军民百姓,他的生育兴趣就上来了:“生一个?让隔壁的曹睿听见了,还以为孤生不起?生,生一百个。” 话说回来,曹睿所生的子嗣便是早早的夭折,只剩下曹旬跟曹芳两个加起来都不到十八岁的小屁孩,便好似天绝曹氏一般。 据东晋史学家孙盛撰写的《魏氏春秋》中说,曹芳甚至有可能不是曹睿的亲儿子,《三国演义》则说“秘养深宫,未知所出”。 邓艾忽道:“王上,可是准备取高句丽?” 公孙修闻言露出笑容,说道:“士载当真是妙人,孤尚未说出口来,便已知之。” 邓艾忙道:“微臣——微臣不敢揣测君心,只是……只是仔细推想,王上联姻扶余国,可从中路断鲜卑之后援,那时把高句丽给灭了,再图鲜卑,此乃是远交近攻之策。” 公孙修心想邓艾真不愧是全面型人才,管得了后勤辎重,也可前线亲临运筹帷幄,赞道:“不错,从地图上看,扶余国横在高句丽、鲜卑之间,若能与其联姻,则多一臂膀。先把鲜卑给拦住了,自可专心对付高句丽。” 高句丽在辽东之东,从襄平出发到敌寇的大本营丸都城,相距上千里,运粮、遣兵、远征都要耗费极大的军资。在辽东本土跟司马懿作战完全不同,一旦远征缺粮,除了退兵别无选择。 第五十九章 大亨元年 关于远征一事,如有扶余国相助,则可沿途供给粮草,不用千里赢粮。 邓艾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此乃是《孙子兵法》中的推算之诀,扶余国离高句丽较近,可省去我们大量的物资跟时间,给予敌军出其不意的进攻。” 千里运输转送,辎重部队需要在路上吃掉二十钟粮草,才能将一钟粮草送到前线。而如果能在前线就近抢敌军的一钟粮食,则等同省下二十钟。有了扶余国作为援助,燕军便可全心全意的深入,将高句丽彻底灭绝。 公孙修脸现喜色,点头道:“不错,攻敌于意料之外,孤准备远征高句丽国,东川王必以为我军拖携辎重,不会那么快抵达丸都城。等到我军潜至,则必大胜。” 邓艾笑道:“王上圣明。” 公孙修心中喜不自胜,有了邓艾,自己可真的省心省力,千军辟易,一将难求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邓艾最擅长的就是算无遗策的计算,跟神出鬼没的奇袭、偷袭,将兵法中的诡道运用到了极限。 众人一齐大笑。 扶余国跟辽东之间,互有通婚,其王室跟公孙渊、公孙修等人排资论辈起来,都有些许的血缘关系。毕竟公孙度执掌辽东就一度把宗族之女嫁过去。 可说联合扶余国,一并伐高句丽跟鲜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辽东的冬季寒冷异常,任何的农耕一律停止,百姓关门闭户,屋顶、大街上都积了尺来厚的皑皑白雪。 时间进入十二月,一年即将结束,贾范、伦直同时上表奏折,言年号一事。既然建立国家,还需有年号。 公孙渊从去年七月自立为王,年号“绍汉”,至今已用了十七个月,如今新王登基,自然要重新定年号。 他心中好笑:“若非我的出现,绍汉这个年号历史上只用了十三个月。” 贾范提议了六个年号为备选,由众人商榷,均觉不妥。也亏得众人为了捧燕王,把他说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千古明君,盖代雄主一般。 他只听得头皮发麻,这种阿谀奉承的话天天听都要听腻了,开口道:“年号有好的寓意即可,需符合二点,一是其万物发展长存,二是天下永治长安,其他的就不要花里胡哨的。” 伦直眉头一皱,喃喃道:“天地万物增益发展,曰大,古今连绵不绝,曰恒。微臣看来,不如就把年号定为‘大恒’,王上你看如何?” 公孙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刚喝进去的酒都从鼻孔里呛出来,暗想:“他妈的,还好说的是‘大恒’,要是这俩字反过来,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贾范也觉“大恒”作为年号极佳,喜色颜开地说:“王上,用这个作为年号,实在是不错。” 公孙修连忙摆手,心想这可不兴取啊,某地产大王就是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都快玩崩盘了,可不能触这个霉头,道:“不妥。孤认为天底下没有万世之朝,用‘恒’字太过了,秦皇汉武生前纵横天下,而今也只是一抔黄土。诸位若是觉得名字不错,年号就定为‘大亨’吧,其音相同,寓意也不算差。” 贾范细细品味“大亨”二字,亨有顺利、通达之意,倒也不错,点头道:“王上所言甚是,用此年号极为应景。” 于是,在这个后世记载为公元238年的年份,魏国是景初二年,蜀国是延熙元年,吴国为嘉禾七年,而燕国正式启用大亨作为年号,这一年便称为大亨元年。 寒冬渐去,直到次年正月,大亨二年。 远在千里之外的扶余国终于回信,然而其内容却令整个燕国,自公孙修以下的群臣震怒无比。 信中不仅阐明两国和亲有违,什么理不正言不顺,燕国信使被直接推出斩首,所携带的金银珠宝更是直接扣下不还。 贾范气得将书掷在地上,怒道:“扶余国欺人太甚,我燕国礼仪备至,竟出此等无礼行径。王上,微臣建议,发兵攻高句丽,应当顺便把扶余国也一并收拾了。” 公孙修从未接触过扶余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道:“孤有一事不解,扶余国既为我燕国之姻亲,世代之通,向来无甚冲突。怎得今一反常态,似乎要跟燕国决裂似的?其中的蹊跷,不可不察。” 邓艾皱眉道:“王上,若说扶余国跟燕国常年姻亲,此必是中了东川王、莫护跋的离间之计。” “士载,这话从何说起?”公孙修询问道。 邓艾宽慰一笑:“王上若是吞并了高句丽以及鲜卑,下一个又会吞并谁呢?” 他登时了然,笑道:“你的意思是,唇亡齿寒?” 邓艾微微一笑,郑重地点头道:“不错。想必扶余国主,是担心王上最后的目标是他。” 公孙修冷笑一声:“那也不过是早死跟晚死的区别。扶余国既不给孤几分薄面,那就一并收拾了,把高句丽、鲜卑、扶余三者皆灭,顺势吞并。” 贾范登时吃了一惊,骇然道:“王上是想将他们一起吞并了?” “当然,不仅要吞并,还得把人都慢慢迁移至辽东,成为燕国的百姓。现在魏国撤兵,说不定再过个一年半载又再进犯辽东,不趁机壮大自身,取死之道,我等怎可坐等天塌?” 公孙修想到扶余国既然杀使者,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昂然道:“孤正愁今后没有借口出兵吞并扶余国,他现在倒是给了孤一个正当的理由。士载,不妨谈谈你的看法,联合出兵显然是成不了。” 邓艾沉思少许,说道:“这得在日后确切观察三方势力之间的尔虞我诈,方可谋而后动。昔日司马懿出兵辽东,东川王跟莫护跋愿意出兵相助,扶余国则保持中立,既不助魏,也不救燕——” 公孙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知邓艾口吃,说话习惯慢吞吞的讲,生怕说得快了就“期期艾艾”,当即耐心地回答:“士载的意思,孤也明白。扶余国是中立之国,也是姻亲之国,往来辽东千里,即便是当时有心救燕,恐怕也力有不逮。” 第六十章 吞狼逐虎 “不——不——” 邓艾急忙摆了摆手,说道:“东川王挑唆扶余国杀害燕国的求亲信使,是准备联合三大势力迎击王上的远征。以微臣——微臣看来,不如先给东川王送备厚礼,以示亲切,再另出一张檄文,讨伐扶余国。” 贾范顿时有些不解:“扶余国背信弃义当然要讨伐,东川王这种狡诈之辈,不一并伐之也就算了,怎得还给他送厚礼?” 杨祚当场笑出了声,本来就看不起邓艾的他,此时更是猖獗,讥讽道:“若真如此,外人皆笑我燕国愚蠢无能,谄媚到这一地步。” 邓艾憋红了脸,口吃的他显得有些不善言辞,公孙修制止众人的冷嘲暗讽,沉声道:“朝堂之上,可互相提问,不可互相攻讦。你们不妨先听士载讲完,他只是口吃,说话迟钝,胸中奇策未展,诸位怎得就不能多几分耐心呢?” 贾范、杨祚二人立即收住声。 邓艾感激地看了眼公孙修,续道:“三大势力是乌合之众,不能同心共戮。如果是东川王唆使扶余国叛燕,那么厚礼送给东川王,讨伐檄文送给扶余国,扶余国主必起疑心,认为是他暗中挑拨了关系,害得其国成为众矢之的,心生间隙,则久必生乱。等两国交恶,王上可引一军击之,一战灭两国。现在如果急着出兵,反倒让两国联手,专心对付王上一人。” 公孙修顿时又惊又喜,说道:“若是如此,则两虎相争,坐得其利。” 邓艾呵呵一笑,一揖到地,“王上,相信不需要多久,高句丽跟扶余国必生间隙,到时候再引一军远征即可。” “不错,就依士载所言。” 公孙修当即命人撰写讨伐檄文,种种斥责扶余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斩杀信使,不敬燕国等罪行,加盖印玺,传檄千里送往扶余国。 同时,贾范也命人挑选郡中的珍稀异宝,备至厚礼,送往高句丽。 做完这一切,燕国接下来就是等待两国之间的摩擦,若其生变,则可出兵远征。 去年几乎把辽东的积蓄都打空了四分之一,贾范接连上书府库空虚一事。公孙修也深知燕国还想打大仗,必须等到大亨二年的粮食成熟,才能做下一步的筹划。 古代中国的人口增长是一个绵延的曲线,如果用一幅k线图来呈现增长和锐减变化的话,盛世为高点,乱世为低点,可人口到宋朝开始破亿,清朝时期更是有四亿人口。 总得来说,中国古代人口是在震荡中上升的,每逢战乱人口锐减,天下初定后也会开始增加,用股市专家的话来说,就是“探底回升。” 这其中的因素纷杂,一是耕地的问题。 中国最早的文明起源在黄河流域,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人口迁移,开发荒地,然后才具备了养活众多人口的基础。耕地不足,产出粮食就不足,也就压制了人口的增长性。 明清时期有谚语“湖广熟,天下足”,意思是称赞湖南湖北的粮食丰富,为天下之粮仓。可那是一千三百年后的说法,中国经济重心由北向南迁移完成的结果,目前的湖北都是荒的,并无多少的耕地。直到西晋动荡,先有八王之乱,后有五胡乱华,北方士族为避战乱,不得已举族南下,史称之“衣冠南渡”。 据记载,当时南渡人口数量超百万,给南方带去了大量人口,这才大力开发南方的经济,目前开发南方经济的也就只有孙十万一人。 农业为一国之本,即使一千八百年后成为现代化国家,按照统计也需要保持十八亿亩耕地,才能自给自足14亿人口的饮食问题。 这也是古代王朝愈到后期,人口愈多的原因,因为几千年来的积累,耕地数量稳步增加,即使因为偶然的乱世导致大面积的荒废,可战乱一结束,仍然会把田地拾回来,继续耕种。 第二个问题,则是农业技术略微上升,跟耕种的种子,增加粮食产量的效果。 明代引进的红薯增加了粮食产量,丰富了古人的餐桌。 但是效果并非极大。 网络小说当然喜欢鼓吹一番红薯高产量给中国带来了人口的翻倍,虽然红薯种植简单,对土壤要求没那么苛刻,平均亩产在4000斤左右浮动,产量是小麦的数倍,好像主角一从国外引进了红薯,就能开始暴增粮产似的。 其实从亩产来看,红薯确实超过小麦、大米一大截,但红薯的淀粉含量,只有小麦的四分之一不到。有吃过的都知道红薯不经耐,易饿且容易胀气。淀粉是供应人体能量的主要来源,转化为葡萄糖。如果公孙修照搬网文男主的模式,把整个辽东都种满红薯的话,那将有近四分之一的人食不果腹,饿着肚子。 所以唯一的念头是,好好种地、开荒,先把粮食积攒起来,才能筹备实力,在这个三国争霸的时代分上一杯羹。 辽东缺少人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登记在册仅三十五万民,三万兵,以及新俘获的三万人俘虏,总数仅有四十一万人口,要想成就一番宏图霸业,极为困难。 公孙修视察了各地的土地、民生情况,也视察了水利、农业灌溉等问题,辽东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兵患,司马懿虽然退兵回洛阳,可毋丘俭依旧镇守在幽州,手上的兵力不容忽视。 正当他在午睡的时候,贾范快步奔进寝宫,喘着粗气,一手扶着门框,脸色红润,把公孙修都给惊醒了,连忙坐起身来,皱眉道:“贾老,有何事如此慌张?随便命一个下属过来汇报不就好了。” “王上,喜事啊——” 贾范好容易缓过劲来,在亲卫的搀扶下落座,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王上,刚刚洛阳传来消息,曹睿——他,他已经驾崩了,曹芳登基为帝,司马懿跟曹爽为辅政大臣。” 公孙修闻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心想这个时候曹睿要是还没死,那可就历史真的改变了,淡淡一笑:“孤早已知曹睿阳寿将近,果不其然,他这驾鹤西去,留下的孤儿寡母可就要受尽欺凌了。司马老儿这个家伙,也有苦头吃了。” 第六十一章 辅佐之争 当司马懿撤军的当天,便在斥候的第二封秘旨的宣召下,快速回洛阳。 为此,司马懿不惜独自一人先行赶路,把大军交由胡遵、司马师掌管,自己乘快马携带数十骑,仅用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就回到洛阳。 这一路愣是昼夜兼行的走,把司马懿在马车中颠得是上吐下泻,可这也没来得及管了,他深知自己要是慢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皇帝陛下了。 他一路进了皇宫,脸色阴沉,跟他碰面的群臣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太尉”,司马懿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仍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内宫中。 脸颊深陷的曹睿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床顶,咳嗽一声:“燕王……燕王何在?” 他口中的燕王,可不是辽东那位称孤道寡的燕王,而是曹操之子,与曹冲同母的大将军曹宇。 曹睿秉承先帝的用人制度,曹丕出于忌惮,历来打压直系皇族如曹植、曹彰等人,而是启用支系的曹真、曹休等人,一方面任用士族如司马懿,不惜以创建九品中正制来吸引天下士族的支持称帝。 曹丕的这一项举措,固然压制了宗室,可也导致了曹氏、夏侯氏出现人才断层,自曹真、曹休死后,第二代人基本扶不上来。这就导致蜀吴攻魏时,曹睿只能任用司马懿、满宠这样的外姓大臣,特别是抗击蜀国,驱逐吴国,以及远征辽东的战役,最激烈的阶段,魏国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司马懿手中,动不动就是统领数万、十万的大军,这在曹操、曹丕时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这与曹操任用寒门,打压士族的策略完全相反。 可现在又不同往日了,曹睿深知自己油尽灯枯,已成了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把兵权交托在外姓大臣手中,他自然不放心。 一是少帝年幼,容易被架空权力,如果把兵权大部分都收回来放在宗亲手上,即便朝堂有变,群臣争权,皇位依旧是在曹氏身上。 二是例如曹宇、秦朗、曹爽等人,并无甚人望,谅其也不敢妄图帝位,把持几年朝政,少帝长大后就能拿回权力。 听到曹睿的低声呼喊,声音减弱,中书令老臣孙资、刘放二人急忙跪至近前,孙资低声询问道:“陛下,你是要召燕王曹宇么?” “是,叫……叫他过来。” 曹睿神志不清,有些迷糊地说:“曹宇可愿接受大将军之职了?” 孙资脸色苦恼,心想陛下浑浑噩噩之中准备托后事,以燕王曹宇、领军将军夏侯献、曹爽、顿骑校尉曹肇等宗室大臣辅政。 旁人倒也罢了,夏侯献、曹肇可是恨极了孙资刘放二人,曾指着殿前的鸡栖树,指桑骂槐地说:“这树也活得太久了,看他能活到几时。” 孙资心中兢惧不已,知道夏侯献、曹肇恨他一个外姓大臣掌管机要三十余年,若让曹宇派系成为辅政大臣,自己必然处处受到排挤,命运可想而知。当这节骨眼下,孙资胆子也大了起来,暗想:“陛下此时已经是风中残烛,老夫若再不做谋划,退亦是死,进亦是死。此时不搏,合该身死。” 眼看曹睿正在发问,孙资俯至床边,低声道:“陛下,曹宇自知能力不济,不敢受辅政大臣一职。” 此话也不算是欺君之罪,就在三日前,曹睿下诏封曹宇为大将军辅政。曹宇为人谨慎至诚,谦让自己能力不济,不敢受此爵禄。这时从孙资口中说出,意思就变了,前者是谦让,后者是贬低。 迷糊中,曹睿的思维已经有些跟不上了,迷茫道:“曹宇不能为大将军,又有谁……谁能担此重任?曹爽……曹爽可以么?” 孙资登时脸上喜色,忙道:“陛下,曹爽将门虎子,年少有为,又忠于陛下,更重要的是支系皇族,堪当重任。” 在孙资看来,只要不让夏侯献、曹肇等人得势,谁来当辅政大臣都可以,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政治生涯。至于曹爽是否有能力治理魏国,可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曹睿双眼无神,喃喃道:“改换……改换曹爽为大将军,又有谁可为辅呢?” 孙资登时脸现喜色,忙道:“臣推荐司马懿为辅,由此二人坐镇朝中,魏国无忧也。” 他举荐司马懿,又是另一着,太尉同属外姓大臣,又是士族之首,人所共望,即便今后宗亲横行朝堂,一干外姓大臣也有个照应的明灯。 说罢,孙资暗中向刘放使了个眼色,刘放当即会意,悄摸地奔出殿外,把门外侯着的一名男子胳膊抓住,不由分说的往里走。 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模样细皮嫩肉的,颏下一撮短须,被刘放拽着胳膊往里走,不由得惊了:“刘中书,这——这是做什么?” 刘放低声道:“昭伯切勿多言,陛下正言托孤一事,由你为托孤大臣。” 这男子正是曹爽,各路直系宗亲或者支系都授诏而来,曹宇、秦朗、曹肇等人都在偏殿侯着,等待陛下的差遣。 曹爽自也在殿外侯着,却不料突然被刘放拽着,说陛下要让他当托孤大臣,不由得脸上变色。 进了殿内,曹爽这等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禁两腿发颤,口不能言,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滑落,紧张得不敢抬起头来,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孙资说了声:“陛下,曹爽已经来了。” 曹睿转过来,瞧着眼前唯唯诺诺的支系宗亲,皱眉道:“曹爽,你可能承此重任?” 曹爽紧张了半天,被皇帝这样一问,竟忘了回答,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刘放登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伸脚踩了他一下,在曹爽耳边低声道:“快说以死奉社稷。” 曹爽这才如梦初醒,心想再不表现一下,偌大的机会可就飘走了。当即“啪”的一声跪下,斩钉截铁的说:“陛下,臣以死奉社稷,万死不辞。” 曹睿长叹一声,只得点头。 第六十二章 人臣之望 曹爽目光望向孙资、刘放二人,心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孙资使了个眼色,命他赶紧出去。 曹爽如蒙大赦,灰溜溜地出了殿外。 龙塌上的曹睿眼神有些模糊,只觉整个世界都有些虚幻了,连桌上的烛火也是忽明忽暗,恍惚中好似看到太祖曹操、先帝曹丕的身影,或严厉、或大笑,形状不一。 恍惚中又瞧见一名绝色女子缓缓走来,脸上带着慈祥柔和的笑容。 他嘴唇颤动,两行热泪已敞在脸上,那是他的生母文昭甄皇后…… 曹睿下意识地抬起手,准备拉住母亲的手。 一旁伺候的孙资还以为陛下有什么指示,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忙道:“陛下,您——您还有什么指示?” 这一声询问,把他的思维从幻想中给拉了回来。曹睿脸色复杂,颤声道:“朕思虑少许……曹爽不堪重任,还需——还需由曹宇担任才行,宗亲,我曹氏宗亲才能做辅政大臣,外人一律不许。” 孙资登时一惊,心想陛下又改主意了,好不容易把曹宇、夏侯献、曹肇三人移出辅政之列,又把司马懿给安排进来,可不能又给陛下反悔。急忙道:“陛下,先帝立下祖制,藩王不可驻京为官,干涉政务。曹宇为陛下之叔父,您不惜破坏祖制,破例允许让曹宇驻京为官,这也就罢了,毕竟是叔侄之情。可若是国家机要的托孤,完全选择宗亲,不托付大臣,恐难服众。” 曹睿脸色泛紫,也知道完全选择宗亲作为辅政大臣不太现实,可不如此又恐曹氏江山旁落他人之手。目前吴、蜀二国未灭,辽东公孙氏逍遥法外,顾命大臣若无用兵之才,也担不起责任。 司马懿作为三朝元老,可谓是哪边有战事,就往那边打,每战必捷,跟救火大队长似的。曹睿即使心中忧虑防备,也不得不任用。百将凋零之后,唯一可挑起大梁的便是司马懿。 曹睿想起昔日的司徒陈矫,他曾询问司马懿是否为社稷之臣。陈矫的回答相当意味深长:“司马公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 一个人能成为朝廷的人所共望,却不能是社稷之臣,那么就很危险了,处于一个捉摸不透的位置。 曹睿兀自心中想到:“司马懿都快六十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曹爽虽然人望、才能一般,可毕竟年轻,等宗室跟士族争个七年八载,芳儿长大成人,自可执掌魏国。” 曹睿痛苦地点了点头:“侍中所言极是。” 兀自强撑着坐起身来,内官端着纸笔上前,曹睿提笔沾墨,手腕使不上半分劲,苦涩道:“朕乏极了,写不了诏书。” 孙资赶紧膝行前进,用手握着曹睿执笔的右手,花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共同写下了诏书。 曹睿困乏疲惫,卧在龙塌上休息。内官端来温汤,喂他喝了几口。曹睿唇齿不可屈张,所喂的汤溢出,流满脸颊跟衣襟。 内官瞧着多年服侍的陛下落得这副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咽大哭。 孙资可顾不上皇帝怎样了,手捧诏书,立即冲出殿外,昂首阔步来到了偏殿。 偏殿之中,曹宇负手而立,身旁跟着夏侯献、曹肇二人,眼看孙资进来,不由得问道:“侍中,敢问陛下现在身体如何了?” 孙资心中冷笑,高举诏书展开,念道:“老臣得陛下的诏书在手中,陛下懿旨:藩王不得驻京为官,干涉政务,现令曹宇、夏侯献、曹肇三人火速离开京师,不得逗留。辅政大臣由曹爽、司马懿二人担任。” 曹宇不由得轻轻的“啊”了一声,他满拟自己会成为辅政大臣,陛下却忽然改变主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道:“陛下怎可能拟这样的圣旨?侍中,此事恐怕不对吧?” 孙资将圣旨合上,目视曹宇等人,心中得意:“燕王,圣主之意不可测,陛下的旨意便是如此,难道你们想抗旨不成?” 曹宇自为藩王,颇受皇帝侄儿的亲近,得在朝中为官,眼看着曹睿即将驾崩,准备把托孤辅政之职交在他的手里,此时却又更改召令。自己前后只当了四天的“大将军”就被逐出京师,不禁眼眶一红,颤声道:“我要亲自面见陛下,澄清自白。” “大胆!” 孙资登时变了脸色,双手托举圣旨,怒道:“君无戏言,出口成宪。陛下既以有旨,尔等不尊旨意,是想当欺君犯上之臣么?” 秦朗知道此时若再争辩,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陛下确认曹爽、司马懿为托孤大臣,最起码宗亲还是其中之一,现在争辩也没什么用,当即扶住曹宇的臂膀,低声道:“燕王,从长计议,咱们先走吧。” 曹宇性格懦弱,径直地落下泪来。三人一齐出了宫外。 孙资望着三人离去,暗想:“这下可算是保住了老夫的身家性命。” 当即传唤侍从,说道:“即刻召太尉司马懿入宫面圣。” “是。” 侍从当即领命而去。 过不得多久,司马懿匆匆而至,会同孙资寒暄几句,皱眉道:“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孙资捋须道:“太尉自可进殿,陛下已等候多时,授汝托孤辅政之职。” 司马懿心中一震,忙道:“懿何德何能可为托孤大臣?懿老迈昏聩,这——这——朝中能人辈出,又何须老夫这样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孙资心中暗暗偷笑,心想咱们同朝为官多年,那点儿心思也别互相假惺惺了,正色道:“太尉说得哪里话?你乃社稷之臣,闲话改日再说,先入殿中。” 司马懿深谙为官之道,他知自己被选为托孤之臣,那另一位定是宗亲,猜想或许是曹宇等人,可刚进宫就瞧见后脚曹宇哭着出了宫外,心下大为狐疑:“这是怎得回事?” 当即向孙资点了点头,垂首促步地进了寝宫。 司马懿一进入寝宫中,便看见昔日生龙活虎的曹睿,气息奄奄地躺在龙床上,床沿边伏着一名稚童,仅有七八岁的模样,却是太子曹芳,正趴在曹睿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他急忙跪下行礼:“陛下,臣司马懿拜见。” ------题外话------ 本来新书期一天只保持两章4000字左右的,今天过后刚好满一个月,发书时间是5月27日,今天是农历5月27日我的生日,加更一章。 今晚凌晨要上分类的本周强推,有点小激动。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三章 复兴辽东 司马懿额头几乎贴在地面上,整个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魏国三代雄主他都曾辅佐过,太祖雄猜无度,疑心既杀,先帝倒是给了司马懿功成名就的机会,短时间内官职飞迁。而曹睿则是刻薄寡恩,对人心的算计跟防备,甚于曹操。这让司马懿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心怀恐惧。 曹睿见到司马懿进殿,强撑着坐起身来,虚弱地说:“朕唯恐不得见卿,今日得见,死无恨矣。” 司马懿苦笑道:“臣在途中,听闻陛下圣体不安,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阙下。今日得睹龙颜,臣之幸也。” 曹睿咳嗽一声,“爱卿归来既是好事。” 若说表演,在场除了太子曹芳年幼,情谊坚深是真哭之外,余者皆堪称影帝级表演,皆落泪擦拭眼角。司马懿再次抬起头来,已是老泪纵横,快步爬至近前,呜咽道:“臣辜负陛下圣恩,未能平定辽东,恳讫一死。” 曹睿虚弱不堪地说:“辽东……公孙氏,气数未尽,无需自责。朕大限将至,不待人间。爱卿留此有用之身,辅佐幼子成才。” 司马懿涕泗横流,好似要哭得把气儿都掐断了似的,颤声道:“陛下勿言不吉,臣恨不得代陛下受苦。” 曹睿轻轻地挥了挥手,“召他们进来。” 内宫当即引侍中孙资、刘放,大将军曹爽入得殿中。 曹睿瞧着眼前的司马懿,又瞧着曹爽,目光又落在曹芳身上,颤声道:“昔日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刘禅托孤于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尽忠诚,至死方休:偏邦尚且如此,何况大国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岁,不堪掌理社稷。幸得太尉及宗兄元勋旧臣,竭力相辅,无负朕心。” 在场的五人无不颤动。 曹睿向曹芳使了个眼色,曹芳依询父亲的指示,走至近前,抱住司马懿的头颈。君臣二人抱头痛哭,俨然一副君臣童话。 曹爽在一旁手足无措,可除了跟着哭上几声,想有其他的作为也来不及。 曹睿盯着司马懿,张了张口,“愿太尉勿忘幼子今日之情。” 言讫,口已不能言,只发出荷荷之声,举着的手也垂了下来,摔在床沿边,两眼失神,登时气绝身亡,驾崩于景初三年,年仅三十六岁。 众人无不大震,恸动大哭,整个魏国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国主驾崩,少帝曹芳八岁登基。 在祭天大典上,加司马懿、曹爽侍中、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 此时两人一身缟素,各怀鬼胎。而这一场关系着魏国未来的形势,宗室与士族之间的波澜斗争,也由二人身上徐徐展开。 —— 身处辽东的公孙修得知曹睿驾崩,太子曹芳登基,按照仪制送去了文书安慰。 曹睿一死,魏国的王室只剩下孤儿寡母,曹爽作为支系皇族做到了辅政大臣的位置,毕竟是孙资的一己之私给推上台的,目的是将曹宇等人挤下台。可扶起的另一个辅政大臣是司马懿,这可就要了老命。 司马懿何人?擅长隐藏和伪装的顶级谋略家,凭曹爽是玩不过他的。 不过这样也好,意味着辽东算是能得到一段时间的宁静。 四月冬雪融化,万物复苏,安排在襄平、辽隧、辽口一带的兵户也加紧赶工,按照邓艾的划分为六十人一营,各自耕种,也疏通了辽水,引来灌溉农田。开荒是项大工程,前一二年都不会有什么收成,不是短期可以获利的。 邓艾上奏道:“以目前的三万人屯田,按十分之二轮休,无战事则兵户屯田边境,有战事则可拿起兵器戎卫。将来王上出兵幽、冀,沿途的粮食运送便可以省下百万斛。” 公孙修点了点头,幽州的毋丘俭还留在那镇守呢,说不定哪天就偷袭燕国,要做好防护的准备。突然之间,他就联想到了什么,笑道:“士载认为,我燕国造水师船舰,跨海迎敌,如何?” 邓艾眉头一皱:“造船舰?” “那是当然。” 公孙修认真道:“昔年孤的曾祖占据辽东后,曾造船越海,命大将柳毅夺取东莱诸县,只因当年曹操派张辽收复青州海滨一带,被烧毁大量的战舰楼船,辽东水师才从此一蹶不振。” 邓艾恍然大悟:“王上的意思是,要造船为今后进攻青州做准备么?” “不止是青州,最开始攻占的地方,可以是青州。” 公孙修以手指了一圈,辽西郡、右北平郡、渤海郡、东莱郡,笑道:“以沓渚作为军事要点,建立水师港口,只要水师足够强大,进攻最近的东莱郡,隔海相望,最狭处仅有二百里不到。可扼住此地,则内海诸郡沿岸几百里内的百姓,皆可掠其男女,以充辽东。” 沓渚这个名字听起来可能很陌生,但是它的近代地名相信大部分人都听过——旅顺。旅顺作为渤海跟黄海的分水岭,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极为重要。 在辽东半岛跟山东半岛隔海相望,具有航海往来的便利交通,其中山东半岛的蓬莱角和辽东半岛的老铁山角之间的南北距离只有一百八十里。这一小小的距离,当年的太史慈、管宁、王烈等名士都是从山东半岛坐船进入辽东避祸的。 邓艾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王上的想法不可谓不疯狂,这可是将整个渤海都当成燕国的内海来看待。若真能造就一支强大无匹的水师船舰,此言也并非不可能。 可要造就强大的水师,这可不是简单的问题。 第一是人力物力,第二是技术人员。 人力的话,辽东目前三十余万百姓,并不缺少人力。技术人员也不难,毕竟辽东的水师班底跟匠人都在,历来有造船的经验,公孙渊甚至造船绕过山东半岛,跟孙权取得联系,彼此互相交易。 现在一不缺人力,二不缺技术,公孙修贵为燕王,只要他希望大造海船,很容易就能造了出来。 可问题是,燕国能造,魏国、吴国也能造,对比魏吴两国发动战争机器的造船速度,肯定比燕国更加凶猛迅捷,永远被压着一头打。 不造出弯道超车的海船,就别妄想跟他们斗到底。 贾范听说公孙修有造海船的心思,不禁莞尔一笑:“王上若是想要造船,不需寻别处,只需找柳氏兄弟即可。” 公孙修一愣:“柳氏兄弟?” 第六十四章 昔日豪族 贾范摇头笑道:“柳氏兄弟的祖上,便是效力于辽东侯麾下的柳毅。” 公孙修顿时了然,可心中倒有几分疑惑,诧异道:“据孤所知,朝中并无柳姓的官吏。莫非后人都不在朝中为官?” 贾范道:“柳氏乃是青州豪族,后来迁至辽东,自来就是起家于造船,从沓渚到东莱诸县的往来民客商贾,甚至是前往东吴的大船,都是出自柳氏。辽东侯雄张海东之际,柳毅携舟船及部曲数千人来投,由此成为辽东的大将。自辽东侯薨、柳毅败于张辽之手,退出东莱郡,柳氏后人青黄不接,没在朝中为官,皆回船坞造船,又干起了老本行。” 公孙修登时明白过来,暗想:“看来柳毅是属于坞堡主一类的人物,集部曲数千人投靠公孙度,直接升级成大将啊。” 东汉末年狼烟烽起,战乱不休,举族聚众数千家为一堡,操练数千部曲自卫是常态,投靠公孙度那就相当于“注资入股”的行为。 这类不在少数,例如曹操当年帐下的于禁、李典、许诸等人都是率部率族来投。《三国志·李典传》记载:“典从父乾,有雄气,合宾客数千家在乘氏。初平中,以众随太祖。” 许褚是谯县当地的豪族,跟曹操是真正的老乡,也是带着队伍入曹营,《三国志》记载:“汉末,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 辽东柳氏未能在朝堂中立足,就退居船坞,过起了当年的老本行,这倒是罕见。 公孙修摸着下巴,沉吟道:“祖籍是青州的,那就是山东人,山东人不就是最执着于编制的么?不在燕国为官,却退居沓渚造船,有意思。” 贾范不明白燕王又在念叨什么,笑道:“王上,是想去一趟沓渚,对么?” 公孙修哈哈一笑:“自然要去了解,方今辽东用人之时,柳氏兄弟若有才学,自可引其入朝为官。” 贾范当即命人备好车马跟随行扈从。 此去沓渚,在辽东的最南边,襄平一路到沓渚,将近七百里的距离。公孙修还从未走这样的远程,索性现在也没有战事,“南巡”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路南下经过新昌、安市、平郭、北丰,经贾范的介绍,公孙修了解到各地的财政情况,之前也只是粗略,现在可算是细致的考察了风土人情。 走走停停花了半个月,众人已到沓渚。沓渚的沿岸热闹非凡,民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这是从东莱郡诸县的商贾跟辽东之间互通有无。 柳氏庄园坐地辽阔,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碧瓦青砖,门前张灯结彩,朱色大门两旁共有二十余人把守,简直是武装份子。 公孙修一愣,他从走进来沓渚,就瞧见各色各样的行人,穿着都很相似的款式,直到看见柳氏庄园的家丁,发现他们的穿着也跟外边的人一样,这才反应过来:“偌大的沓渚,柳家的门客、奴仆竟然遍地都是。” 汉末时期的豪强“跨州连郡”看来决非虚名,通过土地的兼并、隐匿人口,家中“奴仆成军”,这在魏晋时期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特别是发展到了西晋时期,石崇更是富到足以跟司马炎斗富的地步。 司马炎穿着西域进贡的火浣衣,到石崇家中炫耀一番。可石崇早知道司马炎会来府中做客,故意穿一身普通的粗布迎接司马炎,却命家中端茶递水、洗衣扫地的五十个奴仆皆身着火浣衣。 司马炎一进门就傻眼了,堂堂西晋开国皇帝,居然跟五十个奴隶“撞衫”,实在是脸上无光,从那司马炎再也不跟石崇斗富了。 公孙修心想:“柳氏兄弟虽不在朝中为官,可故吏估计也不在少数。这家产如此之多,若可直接打压收编,岂不是给燕国国库添了一笔横财?” 当然想归想,现在还不是这样干的时候。 历来打压豪强,是明君雄主必做的事情,然而留下的名声却不怎么好,原因是后世着史者,大多都由豪强士族把控,自不好给几句什么好话。 东汉光武帝刘秀号称完美帝王,固然不昏不庸,才华出众,也不屠戮功臣,比老刘家的根性优良千百倍。可刘秀的起家,其背后是势力庞大的士族,他当然不会动士族,毕竟那就是他的天下。 公孙修阔步上前,柳氏庄园的家丁拦住去路,皱眉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我找柳氏兄弟。” 公孙修嘴角含笑,他不敢自称孤,不亮明自己的身份,是怕吓着他们。 柳氏家丁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我家主人不在,你且回吧。” 邓艾闻言有些生气,公孙修背着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对柳氏家丁笑道:“我在这里等,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公孙修求见。” “公孙修?” 柳氏家丁挠了挠后脑勺,公孙这个姓在辽东基本都是皇亲国戚,名字倒是有些耳熟,看来这人还是有点来头的,笑道:“行,公孙修,我知道了,现在进去通报,你在这侯着。” 柳氏家丁闲散的进去禀告,邓艾有些无语:“此人身在燕国,竟不知王上的姓名,当真可笑。” 公孙修莞尔一笑,低声道:“听过自然是听过,可一来民间私下里讨论,都不敢直呼孤的名讳,也绝不敢相信堂堂的燕王,竟会在门口求见。” 邓艾也不禁笑了起来。 过不了一会儿,便见两名锦衣华服的青年飞奔出来,跪在公孙修的面前,颤声道:“王上亲临沓渚,小人的手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王上,恳请恕罪。” 公孙修定睛一瞧,左首这人年纪稍长,看起来有三十来岁,目深高鼻,留着山羊胡。另一人大概二十七八,模样俊朗。 此二人听家丁说“公孙修求见”,脑袋懵了好半响才想到是燕王大驾光临,居然被家丁阻在门外,只惊得魂飞魄散,连忙夺路前来迎接。 “起来吧。” 他眉头展开来,询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姓名?” 年龄稍长的山羊胡答道:“回王上,小人柳传。” 俊朗青年答道:“小人柳志。” 公孙修眉头一皱,心想这名字可不大好,摆了摆手:“孤听闻辽东若论造船,以青州柳氏闻名,故到沓渚一睹虚实。” ------题外话------ 喜欢本书的朋友可加qq群,一起聊天探讨历史。 群号: 第六十五章 实地考察 柳传对公孙修的名字那是如雷贯耳,去年以力挽狂澜之势阻挡了魏国、高句丽、鲜卑十余万大军的进攻,又顺利继承王位,其手段跟谋略自然非同凡响。 听到燕王要过来看造船,柳传忙道:“王上若是想看,小人现在就带您过去。” 公孙修哦了一声,道:“这个倒是不急。” 柳传摸不透王上的心思,讪讪一笑:“王上,不如进府一叙?” “好。” 公孙修点了点头,在柳氏兄弟的带路下进了柳氏庄园。 柳氏庄园建得非常的气派跟大气,公孙修瞧了一瞧布局居然不比自己的王宫差多少,心下大为震惊,当即向贾范使了个眼色。 贾范打起精神,在庄园内转悠了几圈,看看有没有违制僭越的禁物。如若有的话,柳氏可就满门抄斩了。毕竟王宫专门御用,没有名分的豪强平民也敢学着用,其罪名如同造反。 可惜的是,转了一大圈,确无违制的地方。 公孙修心想你柳氏一族要是敢违制僭越,先把你们姓柳的统统扔进大牢里,沓渚的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船据为己有,庄园上下的各种奴隶、奴仆也一律充公。 可是找不到由头,一国之君总不能欺负弱小吧? 柳传似也瞧出了公孙修的心思,额上的汗水不住地渗出,忙道:“王上,柳氏皆忠君爱国,绝无违制僭越之事,望王上明察。” 公孙修“嗯”的一声,知道柳氏虽富甲一方,可毕竟还是带着脑子的,没把自己当成沓渚、北丰一带的土皇帝。他笑了笑:“看得出来。孤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查看有无违制僭越,而是视察当地的造船业。” 柳传一愣,还以为王上再说假话,连忙道:“王上圣明。” 一行五人穿过三个大门,进入正厅。公孙修坐在上座,邓艾、贾范居左,柳氏兄弟居右。 公孙修沉吟许久,问道:“昔日辽东侯帐下的柳毅,是你什么了?” 柳传答道:“是小人的曾祖。” 公孙修哦了一声,笑道:“既是名门之后,为何不在朝中为官?” 柳传、柳志二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不已。 他瞧出了门道,和颜悦色地说,“孤不是以言治罪之人,明言无妨。” 柳传左右为难,苦笑道:“不瞒王上,实是政治未明,燕国震动,不敢出仕。” 公孙修心想这说的是公孙恭、公孙渊两人治下的辽东,不由得笑道:“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乃马援与光武帝对答之言。汝兄弟二人,有自己的看法,若执政者不是明君,自不该为其效力。” 柳传、柳志两人作为偌大的柳氏家族的掌舵者,族中不下二千余人,门客、奴隶、部曲也不下五千人,任何的错误路线,都会导致家族的覆灭。当年的柳毅能把全部身家下注在公孙度,说明还是看好公孙氏的。 可进入公孙恭、公孙渊时期,政治衰弱,尤其是公孙渊近几年的行为,几乎要把辽东给作死了,不敢出仕也属正常。 柳传尴尬一笑,说道:“王上新君方任,辽东大有焕然一新之感,这个——将来燕国必然蒸蒸日上。” 公孙修笑道:“孤执掌朝政,你二人可愿意出仕?” 柳传心中惊疑不定,沉默许久,打圆场道:“那——那自当愿意,只是我兄弟二人浅薄,恐不能胜任。王上英明神武,自也不收我等闲散无事的庸官。” 公孙修明白士族豪强的尿性,如果把帝国比作是上市公司,皇帝是董事长兼行政总裁ceo,士族则是大大小小的幕后股东,负责给皇帝提供钱财和物资,甚至是人才。 国家最后建立或统一,士族豪强会获得大量的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源,这个就是押注成功的结局。毕竟天下统一,从前小小的地盘,一下子膨胀成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帝国,皇帝的封赏会十分地优厚。封侯拜相,或者跟皇室之间有婚姻关系,公主下嫁驸马、皇帝择臣女立皇后。 西晋灭亡后,北方大乱,北人南下,皇室也跟着南下,史称五马渡江,一马化龙。 “化龙”的那匹马就是琅琊王司马睿,后来的东晋开国皇帝。在王导、王敦二人支持下,初到吴地没有士族前来请安,王氏兄弟为司马睿牵马执鞭出行,这一幕几乎震慑整个江东。 于是东吴的豪强大族骇然不已,江东顾氏的顾荣、贺循慌忙拜见,有了士族的支持,司马睿才得以建立东晋王朝,史称“王与马共天下”。 王导由此位至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事,领中书监。不仅如此,王导还让族女嫁给司马氏,司马氏也乐衷于把公主下嫁王氏。 公孙修也深刻地意识到,王室与豪强大族,类似幕后股东跟企业家之间签了“对赌协议”。王室面临的是输光跟赢全局的两个选项,若是造反被擒或者称帝失败,那对不起成王败寇,敌军一定不会给王室活路,要么体面的选择自杀,要么敌军替你体面。 豪强大族所面临的则是赢一半跟输一半的两个选项,即使辅佐的皇帝最终失败了,豪强大族不会受到过多的损害,因为新登基的皇帝依旧需要大族的拥簇,只是换了个侍奉的主人而已。 他心中暗想:“倘若司马懿当真把辽东打了下来,我公孙氏满门抄斩,青州柳氏也不会受损,说不定会因为率先‘奉迎王师’,而被曹魏大力嘉奖也说不定。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当初连我都没把握一定胜得了司马懿,又岂能要求旁人呢?” 只是,现在的辽东依旧握在公孙家手中,青州柳氏就必须跟他站在同条战线上。 柳传、柳志二人都不由得心跳加速,心想王上亲自征辟,若是不从,唯恐受其制压,一时间坐立难安。 公孙修瞧出两人的紧张,只是淡淡一笑:“目前柳氏由谁管家?” 柳传忙道:“先父早逝,柳氏全族上下,皆由小人统管,舍弟代为协助。” 公孙修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孤欲造船舰,以期横行渤海,环游黄海,使天下水域,皆归燕国。素闻柳氏的造船经验丰富,从沓渚到东莱诸县来回往返的船只当中,有三分之二都是柳氏的,此言不虚吧?” 第六十六章 造船世家 柳传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苦笑道:“不……不错。那是自曾祖传下来的基业了。” 公孙修又道:“原来如此。孤的曾祖当年行霸道之策,郡内百余家豪族,皆收其主而杀之,施威于内……” 柳氏兄弟听到这句话简直当场魂飞魄散,公孙度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专挑豪强下手。当年一经上任,刽子手的大刀都斩钝了,只要平日里没奉上好处的豪族,轻则挨皮肉之苦,重则人头落地。他连忙道:“王上圣明,小人绝无二心。” 公孙修装作没听见,随口道:“……孤觉得啊,当年曾祖所行之事,不免矫枉过正。” 柳传忙道:“不错,不错!当年辽东侯确实有些矫枉过正,王上贤君圣主,理当——” 公孙修嗤笑一声,续道:“可是这样的方法,见效快,乱世当用重典,古人有云:不下猛药难治沉疴。这个道理,孤其实也不难理解。” 柳传没想到公孙修居然要拔其全家,一时间惊魂未定,只得道:“王上放心,小人肝脑涂地以报王上。” 公孙修不为所动,心想沓渚你是土皇帝,可燕国毕竟是寡人的。只不过古代皇权不下乡,县下惟宗族,依靠古代的闭塞消息滞后,皇权只能抵达县级,再下面的就要士家豪族共治协同了,否则就不能管理。他轻笑一声,道:“孤要看一下柳氏的大船造得如何?” 柳传忙道:“小人这就带王上过去。” 众人出了柳氏庄园,到得一处海滨,果然便瞧见了一个巨大的船坞,密密麻麻不下六七千人正在造船,或是亲临调度的柳氏族人,或是监督作业的监工,以及奴隶、匠人,跟临时雇来的木工,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公孙修心下震惊,柳氏居然拥有如此大规模的人口,一个青州柳氏,船匠便有六七千人,家中的僮仆、奴隶、丫鬟粗略估算也有两三千人,其人口私产,竟达万人。 史书上说“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此话在史书夹缝中的短短二十字,真实记录了豪强地主的奢靡生活,以及广大暗无天日的奴隶。 同时他也想到:“辽东三十五万百姓的登记名册,可实际人口数量必然不止。一个柳氏就掌握上万民众,这些可都不在纳税范围内。” 豪强地主侵吞人口的速度不可不察,辽东登记在册仅有三十五万民、三万兵,《后汉书·郡国志》的记载中,大约百年前辽东人口就有三十八万民,还不包括后期黄巾之乱避难逃来的百姓士人。辽东除了张辽收复青州东莱诸县、毋丘俭二伐辽东、司马懿征辽东的大战役,几乎没有什么大战,是难得的乐土。 按理说不可能人口锐减到无所增长,其根本在于,大量人口隐匿在豪强士族的手里。 邓艾似也瞧出了公孙修的心思,低声道:“王上,可有吞并豪强之意?” 他不禁一笑,道:“此意已久,恨无时机。” 邓艾出身卑微,对豪强大族有着天然的反感跟憎恶,听说王上有吞并之意,低声道:“现在时机不是很成熟,柳氏拥有大量的人口跟船只,若逼得太急,反而引其投魏国,沓渚码头的船舰一旦发动起来,无须多久就把人口都迁过对岸的青州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现在不是时机,总算柳氏是明白人,没有在司马懿征辽东时倒戈相向,说明还算有点良心。柳氏兄弟若不肯为朝廷效力,久必生祸。” 邓艾也深以为然,燕王的战略目标很明确,像当年的公孙度一般,跨海夺东莱诸县。可其目标要更加广阔,几乎将整个渤海都看作横行的地盘,若能把燕国的水师造就完毕,渤海圈内沿海数百里内的魏国百姓都将惊恐万分。 天知道燕国水师会从哪一处登陆,渤海圈的海岸线绵延8000里,几乎可以从任何一处登岸,魏军即便是想防也防不住。 关键是实现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乘船出海所面临的风险,超乎想象,在海上一旦风急浪卷,就有可能葬身鱼腹。汉代海船抗风浪能力还很有限,加上人们对海上气象把握不准,难以避开大风等不利因素,所以短短的航程中也经常遭遇危险。管宁来往山东与辽东之间时,就两度遭遇海上风暴,史载:“管宁避地辽东,经海遇风,船人危惧”。又载:“宁之归也,海中遇暴风,船皆没,唯宁船自若。时夜风晦冥,船人尽惑,莫知所泊。望见有火光,辄趣之,得岛。” 管宁当初走的就是青州到辽东的渤海峡口航线,仅不过二百里的距离,看似极近,却是凶险万分,一旦出现风浪,连人带船沉入海中,什么都没了。 公孙修想要的并非是普通的船,柳氏兄弟船造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毕竟有魏吴二国存在,辽东战船决算不上顶级。他需要的是不惧风雨,足以驰骋渤海、遨游黄海的战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成为辽东王。 在柳传的向导下,公孙修第一次瞧见古人的造船方式。古代造船当然是最古老的形式,不像后世现代化用龙门吊、重型吊臂直接把整艘船吊起来,而是先在沿海处的地方挖坑道,直接在坑道中造船,工期要掐好时间,造好后把大船扔在那里,等涨潮后顺便把大船带入海中。 还有一种则是建船台跟滑道,每个船台都有二条滑道,滑道由许多长条厚木板组成,板宽70厘米,厚15厘米,滑道底下垫有枕木,滑道面上有规则地排列着一组组木墩,墩高一米左右,可以拆卸。 利用这样规模的船台和滑道,可以成批制造宽约七八米、载重量五十余吨的木船。 船是搁在木墩上制造的,造成后在滑道上横向铺设许多圆木,撤去木墩后,使船下降搁在圆木上滚动下水。 柳氏船坞共有三个船台,规模极为庞大,往返辽东跟青州之间的海船,几乎是出自柳氏的。 第六十七章 改革海船 公孙修从未见过造船,便在一旁观摩。 柳传早已见过千百回的造船,能把自己看吐了,自然也对造船业了如指掌。他陪在燕王身边,为其讲解造船业的秘辛。 柳传笑道:“王上,这艘呢只能算小船,用于运载,那确实乘不了太多人,可是两岸的商贾却是乘此船往返,互通有无。” 他点了点头,皱眉道:“此船若遇风浪,能否撑得住?” 柳传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苦笑道:“这个——若是风浪湍急,或者下雨之类的,是不建议乘船出海的,一般出行,都会大概的预估天气阴晴、等待风浪渐平的时候,才选择乘船出海。民间也会选择焚香祭天,向海中投以酒肉,祈求海神怜见,平安出行。” 公孙修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也就是说三国时期乘船出海,基本上能否着陆是碰运气。迷信海神之类的祭祀,有的甚至把童男童女投进海里的。 《三国演义》中就描写了蜀军的前军渡泸水,忽然阴云密布,船不能渡,前军回来报给诸葛亮知晓。诸葛亮询问孟获原因,孟获声称水中有猖神作恶,要用“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 诸葛亮哪里肯杀人丢到泸水镇压猖神,于是“和面为剂”,再将其“塑成人头”,丢进水里,以面粉做的人头形状代替活人,后来也就间接的发明了馒头,音同“蛮头”。 故事真假不知,可馒头确实是诸葛亮发明的,蜀中一带已经小部分开始吃起了馒头。 在不具备远航能力的船,生死全靠运气,自然是不可取的。今后要想横行渤海,就必须造出稳健的大船,可以乘风破浪,横行无阻。 整个渤海圈虽然海岸线有8000里,最狭处是沓渚到青州东莱诸县的位置,仅有二百里不到。可渤海由东至西宽约七百里,南至北则长约一千一百里。 如果把中国地图比作雄鸡,那么渤海就位于鸡颈处。 而他的目标,就是一刀剁了整个鸡头,据为己有。 要想据渤海据为己有,则要攻下沓渚对岸的青州沿海。 对岸的那边,田豫正统率着魏国的水军扼守青州。 太和六年,公孙渊建立南下的海上交通线,跟孙权取得联系,田豫还曾试图切断过。吴国使臣周贺乘坐大船从东吴到辽东访问公孙渊,田豫没有直接出兵攻击,而是掐准了周贺返航回东吴必遇大风大浪,东面无山可依,肯定要到成山。 成山没有藏船的地方,只好依傍岸边行进。 田豫观察地形,派兵伏在山岛的各个险要之处,周贺返航时果然遇上风浪,船只触山沉没,幸存的残船飘到岸边,根本无处逃窜,被他派兵直接捉了一大片。 随着航海能力的渐强,渤海海峡成为了战争的通道,成为海上军事力量的决战平台。青州与辽东两岸出现军事对峙的状态,入主青州的政权总会把战争扩大到海上,由此产生大规模的海上军事行动。 公孙修在一旁瞧着造船,突然就发现了端倪,轻咦一声:“原来如此。” 造船的船匠构设搭建的船底是几乎垂直平底的,底坐方正,顿时脸上露出忧愁之色。 柳传瞧见燕王的脸色变了,不禁问道:“王上,你怎么了?可是造船出了什么问题?” 公孙修皱眉道:“为何造船,不加上龙骨?” “龙骨?” 柳传从未听过这一新奇的名字,不禁搔了搔后脑勺,疑惑地问:“王上,小人愚钝,不明白什么是龙骨——” 公孙修心想青州柳氏作为造船大家,居然连龙骨都不明白是什么,想必三国时期的造船技术还没设计龙骨的理念。 他心想这或许是击败魏吴二国的关键所在啊,平底船吃水不深,每当风急浪高,就容易因为头重脚轻整条船都翻了。船底有龙骨则又不同,船身两面瘦尖,底部呈v字型,浮在水里陷得更深,也具备了稳定的作用。 公孙修沉吟道:“你这船不造龙骨,每遇风浪必翻,吃水不深。” 柳传“啊”的一声,依旧不明白龙骨是什么东西,只问:“恳请王上开教。” 他知道再强健的船,即使如后世重达七八万吨的航母遇到恶劣天气,诸如台风、海啸之类的,也需要暂时进入避风港内,“避风头”三个字不是开玩笑的,真的有可能把巨型怪物般的航母都给弄翻了。 可这一时代的船没有龙骨,更没有指南针跟牵星板,根本不具备远航的能力,无法离开海岸线直接航行。 只要完善了三大问题,分别是龙骨、指南针、牵星板的问题,战舰便能提升好几个档次,真正的实现弯道超车。 公孙修瞧了眼柳传,淡淡道:“孤已想到如何造就天底下一等一的船舰,你们柳氏的造船技术粗糙不堪,恐难以为用。” 柳传登时一愣,柳氏造船厂作为青州、辽东两岸的百年老字号,居然被王上给否定了,似乎有着更厉害的技艺,不禁狐疑,忙道:“王上,您需要什么样的船,小人一定照做。” 柳氏作为辽东最大的造船厂,几乎比官府的造船厂都略有优势,当年柳毅能凭借率部曲、战船来投,直接升任为辽东大将军,其资本可见一斑。 他知柳氏坐拥沓渚,又是青州中人,如不为己所用,必为己所杀,万一哪天跑去投靠对岸的田豫,燕国的损失不可估量,更何况自己的造船设计理念是要超过魏、吴二国所掌控的技术。 公孙修淡然一笑:“孤所造的船,要造天下一等一的战船,此乃绝顶机密。柳氏虽在燕国,根起于青州,又不在朝中为官,若是挟了机密去投魏国,岂不是作茧自缚?孤今后自造海船,保护机密。” 柳传登时有些为难,暗想:“原来王上所担心的,是这件事。” 自从柳毅兵败张辽,柳氏三代没有为官,只专心造船生产,而燕王准备大造海船,却不许柳氏参与其中,自然是担心柳氏骑墙头两边倒,万一倒向了魏国,燕国所作心血尽皆白费。 柳传兀自想到:“我柳氏历四代人在此,不下百年,经营的身家性命,都在于此,即便想投魏国,还没撤走就被燕王屠戮一空。为今之计,如不忠于王上,恐怕柳氏的造船业也发展到头了。” 第六十八章 海上风浪 柳传连忙跪下,却被他一手托住腋下,将其扶了起来,低声道:“此处人多,孤不想透露身份。” 柳传表示忠心道:“王上,小人承曾祖之遗志,乃因昔年政治混乱,入朝为官唯恐族人被害,是以作壁上观。现在新王登基,有神武之姿,小人眼拙,愿往朝中为官,举家报国。” 公孙修登时面露微笑,心想你愿意为官,今后可就要在襄平蹲着,柳氏造船也可为燕国效力,点头道:“你若有此意,那就举家入朝为官,封其官职,赐其爵位,孤会一切安排妥当。昔年孤的祖父英年早逝,公孙恭代掌辽东,父王为争夺太守之位,以及前年强行自立为王,惹得燕魏交战。如今已经揭过去了,有孤在此,燕国决不会重蹈覆辙。” “王上放心,小人一定竭力辅佐。” 柳传也知道新继任的燕王非同凡人,他虽不在朝中为官,可昔日的宾客门生受其恩惠,遍布辽东,多少也有所听闻。他暗自想到:“只不知燕王所说的造船术,是否真的胜过我柳氏的百年工艺?” 他现在也只得遵照公孙修的暗示,乖乖的入朝为官。一来是政治明确,王上赏罚分明,今后大有作为;二来也是给全族一个护身符,柳氏造船业已经是成建制的规模,若不投于燕王的麾下,早晚有被清算、排除异己的风险,与其家破人亡的被收编,倒不如自己主动入朝为官。 公孙修心下暗喜,正色道:“孤的造船秘术,尚且只是一个猜想,其图纸、样式、大小都未确定下来,可绝对胜过你船坞中的任何一艘船。” 众人一行赶至海边,公孙修瞧着眼前的大船,心下好奇,笑道:“既来此地,要登船瞧一瞧。” 柳传引着公孙修上船去,随身的九名扈从也跟着上船。 公孙修望着眼前的船虽是民船,可宽敞大气,足能载近百名士兵于船上,只要把武器配备上,这船也能算得上战舰。他点了点头:“这船质量看起来可以,你在下面侯着吧,孤在此转一转。” 柳传听燕王这样说,只得在船下伺候。 公孙修在船舱内转了一圈,对着船壁敲敲打打,验证一下结实的程度,暗想:“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龙骨,船虽然沉重,可吃水不深,容易头重脚轻,行驶起来也颇为缓慢。有龙骨的船可沉水大半,因此并不会影响行船的稳定性,反而大大减少了船只前行的阻力,节省了动力,保证了船行的速度。” 他兴致一起来,走出船舱,对船家笑道:“掌舵扬帆,出海一圈。” 那船家可不知眼前的少年便是燕王,还以为只是柳氏的宾客,打趣道:“你可怕头晕,若不怕的话,就在甲板上看海景。” “老船家,你且放心,我可不会晕船的。”公孙修哈哈一笑。 船家当即命几个水手打开船帆,将船锚也收了上来,晚风拂来,海风渐强,那船帆吃饱了风,鼓成半圆形,缓缓驶出海岸。 侯在岸边的柳传一时没注意,民船已驶出七八丈远,不免吃了一惊,燕王怎能独自出海,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柳氏举族都得陪葬啊,连忙边跑边呼喊,下半身都泡在水里,急忙呼喊道:“王上——王上——” 可船已经远离岸边,风声猎猎,哪里听得到他的呼声。 公孙修站在船头,眺目远望,遥见水天相接处,落日余晖撒遍海面,熠熠生辉,红日烧赤了半边长天,日渐西堕,好似要沉入大海一般。 他闭上眼睛,感受海风拂过脸颊,淡淡的咸腥味若有若无的弥漫,这还是他这一年来精神最放松的时刻。远离战争政治的勾心斗角跟尔虞我诈,只享受这一片刻的寄慰。 船家拍击船舷,唱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清风徐徐,晚霞漫天。 众人站在甲板上,被海风吹得衣袍翻飞,公孙修眯着眼睛,此时恰好七八点雨星滴落,扈从道:“还是进船舱吧,快要下大雨了。” 公孙修摇摇头,向天展开双臂,笑道:“不碍事的,斜风细雨不须归。” 正在这时,前方有一艘船驶回来,公孙修眺目一望,只见那船制作可精美至极,做工上乘,比脚下这艘民船的造价不知贵出几许。 他手扶船舷,细细观看。 那船近得前来,甲板上有一妙龄的素衣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搁置一副古琴,身侧立着胖大丫鬟,肉脸肉手,手捧清茗伺候一旁。 只见素衣女子轻轻波动琴弦,曼妙的琴音传来。 素衣女子约有二十岁上下,生得便好似画中仙子,云尘不染,瞧着甚是赏心悦目。 他身为燕王,若论美人已不知见过几许,早已对美貌看得不是很重,可这女子的出尘之气、倾国之姿,让公孙修发自肺腑的感叹:“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终究还是一个颜控罢了。” 素衣女子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前者目光清冷,后者目光坦然,眼含笑意。 那女子有些薄怒,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乘我柳家的客船出海?” 公孙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柳氏中人,看这年纪倒有可能是柳氏兄弟的族妹,心想:“这女子可当真是绝色。”笑道:“我是从襄平来的,姑娘怎么称呼?” 素衣女子哦了一声,道:“你是从襄平逃难来的?” 公孙修一愣:“逃难?” 素衣女子道:“襄平去年为水所淹,受高句丽、鲜卑围攻,难道你不是逃难来得么?” “不是,燕王仁政爱民,治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战乱只是一时的,现在早已恢复。” 公孙修心下好笑,随即又想:“司马懿征辽东之时,定然有不少的名士、人才为避兵祸,逃到沓渚的柳氏家中成为门客。” 难怪自己问她姓名,她避而不答还自顾自的询问起来了,原来是把他当成柳传的手下了。 素衣女子点了点头,垂下眼帘。 公孙修笑道:“姑娘弹的曲子,听来甚是好听,不知是何曲目?” 第六十九章 旖旎风月 “山野民调,不足为奇。” 素衣女子淡淡的出声,伸指在琴弦轻轻一拨,余音缭绕:“比之嵇康的《广陵散》,差之千里。素闻《广陵散》才是千古奇音。” 公孙修本来就欣赏不了这种雅致的东西,完全是为了跟女子搭话而搭话。 前世的他在各种认识渠道诸如图书馆、网络等方式的女人,面对有点儿文艺范的女青年,他总会在认识的第一天晚上,跟人家女生聊文学、聊音乐、聊童年、聊弗洛伊德、聊经济学之类的艺术话题。 第二天,他就跟人家要清凉照片。 公孙修摇头晃脑地说,“嵇康?此人现在恐怕也才十六七岁吧?姑娘喜欢听嵇康弹《广陵散》,不如请他到辽东演奏一曲。” 素衣女子见他口气极大,心下颇为恼怒,黛眉一蹙:“你这人当真是无礼,嵇康乃魏国名士,又如何受你一人差遣?” 公孙修心想古代就有饭圈文化了?摇头道:“名士又如何?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小气鬼而已。” 素衣女子向来仰慕《广陵散》,听他说嵇康的坏话,更添三分不喜:“此话从何而来?” 公孙修心想也不知嵇康现在是不是竹林七贤了,可是名声倒是显露了出来,笑道:“《广陵散》非嵇康本人所作,而是洛西一个老人所授。好友向其赐教,常常吝啬不予。一首曲调,一人可会,千人亦可会,本就是无伤大雅。若是人人都像他如此,又有谁能把往圣绝学给传了下来?再者洛西老人如嵇康一般,死捂不向外传,《广陵散》早就断绝了,又何来他的竖子成名之说?” 素衣女子本想反驳,可听及此言,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顿觉讲得有几分道理,不由得语塞。 公孙修心想若不是嵇康死捂着《广陵散》,也不会导致临终时说出“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这样的悲愤,嵇康被司马昭处死,广陵散从此失传。 素衣女子询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公孙。” “我姓柳。” 素衣女子轻声道,心想你不说名字,那我也不说名字。 公孙修莞尔一笑:“我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一是怕你不信,二是怕吓着你。” 素衣女子针锋相对地说:“不才,我也跟先生一样,一是怕你不信,二是怕吓着你。” 可知道彼此的姓,就已能猜出对方是何人,在辽东公孙氏是国姓,柳姓是大族。可公孙氏上下几千人,未必是直系王族,也可能是旁支末节。 两人同时知道对方的身份不一般。 这个一唱一和,鹦鹉学舌,只把两艘船上的船家、船工、奴仆逗得忍俊不禁。 公孙修笑道:“柳小姐不邀请我过去坐一坐么?” 胖丫鬟可不乐意了,把眼一瞪,叉腰道:“登徒浪子,你把我们家小姐当什么人了?” 汉代魏晋的男女之防还不像宋明时期那么疯狂,到朱熹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后,才各种防微杜渐,女人的地位还是处于较高的位置。 素衣女子制止道:“阿梅,不许无礼。这位公孙先生可是王族,不能轻辱。” 阿梅丫鬟登时急了,低声道:“小姐,这人就是个登徒浪子,你可别让他上船来。” 这要是传了出去,柳家大小姐跟一个陌生男子在海上的大船上共处一室,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素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你想过来,那也可以。” 随即附耳在阿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阿梅不禁扑哧一笑,当即转身进了船舱。 公孙修心想:“该不会是憋着坏的想整我吧?” 没过一会儿,阿梅就带着船家出来,那船家手中抱着一条长达丈许的木板,木板宽度仅有一尺宽。那船家把木板从对面递了过来,搭在两船之间的船舷上。 素衣女子笑道:“你若有本事,便顺着走过来。” 此时两船相隔一丈二有余,下方便是蔚蓝深幽的大海,这要是掉下去,说不定能冻出病来。虽说此时冬天已过,天气转暖,海水仍然冷冻至极。 公孙修瞧着那仅有一尺宽的木板,心想走过去不是难事,更难克服的是身处悬空中的恐惧之心。 不知怎的,当他第一次卸下燕王的身份,被对面的素衣女子当成普通人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其感觉就在于,人性往往不喜欢唾手可得的东西。例如女人,公孙修在襄平王宫内,各色美女没有上千,也有七八百人,对他毕恭毕敬的那是对燕王的敬畏和恐惧,只要他想要,王宫内哪个女人都可以随意宠幸。可这样反而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他就喜欢那种需要花点小心思争取的,在条件对等的情况下获得对方的芳心。 像那种穿越当皇帝,当太子还跟八辈子没碰过女人的网文主角不一样,他颇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理,又有些许“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性劣根。 “这有何难?” 公孙修哈哈一笑,当即命扈从去船舱找两枚铁钉,把搭在船舷上的木板给钉死,对岸的船家也如法炮制,把木板给钉住了。 扈从眼见王上居然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伸手要拦住。 公孙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可劝阻,他爬上船舷,深呼吸一口气,在仅有尺许宽的木板上走了过去,望着脚下汹涌的海水,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轻易间便走到了对面的船上。 素衣女子有些惊讶,可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我们的船准备返航,你如想跟着,就一起返航。” 公孙修嬉皮笑脸地说,“正好天色晚了,坐你的船返航,岂不是尽兴?我出海本就是乘兴而来,现在尽兴而归,当真是痛快。” 素衣女子听他说到“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八字,只觉此人虽然形貌普通,可扑面而来的洒脱和风流不羁的气魄,让人只觉他突然之间魅力四射,不禁高看了他一眼,道:“公孙先生,进船舱里一叙吧。” 公孙修心想这有种找回当年泡妞时的心理,只觉一颗心激动的啊,心想这人性果然是复杂的,看来全体人类都要看心理医生了。他微微一笑:“请,柳大小姐。” 第七十章 清谈误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公孙修跟素衣女子坐在船舱中,舱内宽敞明亮,放置着两排书柜,堆满各种诗经子集。他笑了一笑,说道:“柳小姐平日里也是好书之人,只不知读的都是什么书?” 素衣女子反问道:“公孙先生治何经典?” “儒家,法家。” 公孙修轻笑一声,说道:“当今天下,非儒法不可,儒为仁,法为治,仁治天下,此乃盛世之学。” 素衣女子听他满口都是治国平天下那一套,大失所望,轻轻摇头道:“小女子以为,公孙先生所言,皆是天下,毫无名士之风。” 公孙修一愣:“何谓名士之风?难不成名士不出自儒法两家?” 素衣女子道:“自然是清谈,重在有无、本末之辩,而不是常言治国安邦之策。” 公孙修心想清谈那不就是一帮空谈理论,不务实际的货色么?想到这类人竟能比肩儒法之家,不禁仰天大笑,充满了鄙夷不屑,摇头道:“若是坐而论道,口中清谈,人人如此,恐怕国破凋零,民有菜色。” 素衣女子柳眉一蹙:“此意何解?清谈是名士之风,跟国破凋零有何瓜葛?” 公孙修皱眉道:“清谈本无罪,此辈若卧在家中清谈,于社稷无害。但是很可惜,掌握机要的都是清谈名士,平日里只会唇枪舌剑,胸无半分平戎策,尸位素餐,敢问若是碰上了饥荒、瘟疫、战争突发,这类名士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若是番邦异族侵略,此等名流除了跪在地上,引颈就戮,也起不得作用,反倒是连累无辜的军民送死。” 魏晋风气在三国中后期就开始发酵,其中又分为两个大的代表:一是夏侯玄、何晏、王弼这个清谈团体,崇尚空无,虚华无实,清谈就是两人或三人或多人坐而辩论,不仅要辩得另出机杼,别出心裁,还要声音动听,朗朗上口,抑扬顿挫也要把控得当,名士之间常常一经清谈,便是通宵达旦。辩论中提出命题,二人互相辩论,辩到后面还会选择交换命题,各执一方问难,期间还出现不少诡辩的奇才,常常博得满堂喝彩。 不仅如此,名士喜食五石散,堪比毒药,惹人上瘾,吸食之后浑身发热,满地狂奔,时而浑身发烫,须以冰水泼身难解其滚热,时而寒冷彻骨躲在棉被中发颤,其妖魔怪状,实不可闻。 这一类清谈家,若是平日里邀三五好友辩论倒也无伤大雅,可此等人士沉迷至此,大多在后期竟霸占着高官厚禄,尸位素餐,由此也导致清谈误国。太和年间,曹睿便处理了“浮华案”,整治浮华、空谈之风,罢黜、逮捕了诸葛诞、何晏、邓飏、丁谧等人,连幽州刺史毋丘俭不禁叹道:“万世之朝,不畜庸才。” 从史书中查阅,能够基本确定的浮华名士有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夏侯玄、诸葛诞、司马师、刘熙、孙密、卫烈等人。 这类人之所以产生,全因是权贵子弟,士族豪门。何晏是曹操养子,丁谧是丁斐之子,夏侯玄是夏侯尚之子,司马师是司马懿之子,诸葛诞是诸葛亮族弟,刘熙是中书令刘放之子,孙密是中书监孙资之子,卫烈是司空卫臻之子。 清谈名士聚众交游、品评人物、清谈名理,风靡于上流社会的青年知识群体中。他们模仿东汉末年士人清流派作风,互相品评,起了很多名号。小团体之间如夏侯玄、诸葛诞、邓飏等四人被称为“四聪”,诸葛诞、毕轨等人为“八达”,刘熙、孙密、卫烈被称为“三豫”。 公孙修明白,曹睿生前努力打压这帮权贵子弟,废其不用。然而曹睿一死,这些人很快又会重新得到启用,卷入司马懿跟曹爽的斗争之中。也就怨曹爽这人倒霉,所用之人均是何晏、夏侯玄这等酒囊饭袋,弃贤任奸,把一大片的蠢材牛马安置在身边当心腹,还不听劝告,又怎能玩得过奸诈狡猾的司马懿呢? 在司马懿的高平陵事变下,曹爽便被乱了阵脚,稀里糊涂的信了司马懿的洛水之誓,其结果是满门抄斩,曹氏三代人励精图治的魏国基业就这样成了他人的嫁衣。 魏晋风度的第二大代表则是“竹林七贤”,里边嵇康占了一席之地,也是魏晋风度的灵魂代表人物。这一类恰恰是跟第一大代表相反的,嵇康等人皆因朝政混乱不愿为官,宁愿终老林泉,不复仕途的闲散人员,所谓身在红尘,心在山林,说的便是此类人。 公孙修不屑一笑,说道:“清谈只是小戏,安邦治国才是大家。柳小姐崇尚名士之风,盖因你出自青州柳氏,自幼富足食衣,所以无需考虑下一顿衣食,有闲心思去钻研诗赋,坐而论道,学名士清谈雅乐沉溺其中。” 素衣女子黛眉一蹙,有些不服气:“此话从何说起?公孙先生出自燕国王室,岂非更加尊崇?命之一由,实由天定,不可予人。” 公孙修深知东汉后期士族开始崛起,所掌握的生产资料诸如土地、人口、钱财、朝中机要,已是不可忽略的存在,而魏国制定的九品中正制,更是加深了这一局面,在东晋时期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名士的结果。这也让士族产生了傲慢跟自视甚高,总觉得地位尊崇,甚至轻觑皇室。 他摇了摇头:“出身贵贱,并不取决于天,而是运气。正如一株桃花,生在树上本无区别,各自鲜艳。然则风吹落花瓣,似柳小姐这般的花瓣恰好落在了供桌上,而其他的花瓣落在廊宇下,落在了粪坑中,故其命运才不尽相同。” 素衣女子从未听过如此精彩的言论,登时叹息一声:“公孙先生实乃清谈之高手。” 他一愣,有些无语,暗想:“敢情她把我这一番金玉之言当成清谈了。我可不是那帮只会清谈,不干实务的名士,曹睿知道打击浮华案,说明也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只是可惜英年早逝。” 他不禁笑出了声,“柳姑娘也把我当成坐而论道的酸丁腐儒了?” 第七十一章 隐姓埋名 素衣女子轻笑道:“那倒不会,你也别一口一个柳姑娘了,我姓柳,名青。公孙先生是否感到不可置信跟害怕?” “岂止是一个怕字?在下现在已经是两腿发颤,汗流浃背。” 公孙修向她挤眉弄眼一笑。 柳青掩嘴一笑,正色道:“我已说姓名,该你了。” 他暗想我若说真名,可能真的会吓到她,难得隐藏自己燕王的身份,笑嘻嘻地说:“这个嘛,我叫公孙策。” 脑海里徐徐浮现了包青天里的那个白面师爷。 柳青哦了一声,侧头瞧他:“小女子孤陋寡闻,不曾听过公孙先生的名号。” 公孙修心想除非你看过《包青天》,否则大概率没听过,笑道:“燕国姓公孙的很多,柳姑娘没听过是常事。” 柳青道:“公孙先生任居何职?” 他心想你既先入为主把我当成投奔柳氏的宾客,倒不如顺你的意思讲,一本正经道:“在下无官无职,投身于柳氏族长柳传的门下。” 柳青“啊”的一声轻呼:“你真是我大哥的宾客么?” 公孙修心中暗笑,强忍笑意点头道:“是啊,如今也只是闲散之辈,碌碌无为。” 柳青听说他是兄长门下的宾客,有三分喜色,又有三分忧色,皱眉道:“你既是国姓,又怎无职位呢?除非你不是辽东公孙氏,而是辽西的公孙氏。” 公孙修嘴角抽搐,心想:“北方只能有一个公孙氏,那就是我辽东公孙氏。” 辽西那个是公孙瓒,《三国演义》中的白马将军,率领的白马义从威震异族,早就在四十七年前的界桥之战中,被袁绍手下的麴义伏而击之,白马义从尽数被歼,公孙瓒本人也于建安四年兵败自焚而亡。 可以说公孙瓒属辽西,跟辽东公孙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在下是辽东公孙氏,可支系偏远,并无官职,当然也只能草民罢了。” 他寄希望于编了这样的谎话。 柳青倒是信了七八成,点了点头:“难怪,我兄长最欣赏奇人异士,公孙先生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沦落至此,可你只要用心辅佐我兄长,肯定也有用武之地的。” 公孙修作出感激之色,拱手道:“那可就多谢柳姑娘的吉言了。” 柳青幽幽一叹,似对他的际遇颇为感叹:“公孙先生,我会向兄长多多举荐你的。” 公孙修说了声“感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时船已靠岸,两人出得船舱,立在甲板上,只见岸边已立满了黑压压的人影,柳传、柳志兄弟,邓艾、贾范以及大批的扈从,均是在岸边翘首以盼。 邓艾跟贾范听说燕王独自出海,不禁一阵心惊,又见得天色骤变,乌云盖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唯恐海上生出风浪,若燕王有个闪失,如何能向燕国群臣交代? 众人正顾盼间,两艘海船已并肩驶回来,柳传瞧见左边那艘就是公孙修乘坐出海的,脸上大喜:“王上出海归来了。”可随即又瞧见右边的海船是妹妹平日里乘坐的船,不禁疑窦丛生:“小妹怎地跟燕王一起回来了?” 两艘大船靠在岸边,船家丢下船锚,岸边的汉子拉紧绳索,把大船固定在岸边。 柳青下得船来,公孙修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她瞧见二位兄长在岸边,还道是在等自己,开心地挥手道:“大哥,二哥,你们怎地在这等我?不就是出去瞧瞧海景么,可不许生气。” 柳传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妹,可他眼前更关心他身后的公孙修,上前便欲询问:“燕——” 公孙修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偷偷指了指柳青,意思是不可说出自己的身份。 柳传立即收止要脱口而出的话,暗想:“王上不愿透露身份。难道小妹不知身后这人,就——就是燕王么?” 柳青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似乎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望向身后的公孙修,她下意识地回头瞧着他,满脸狐疑。 公孙修也跟着转头,望着东边起起伏伏的海面,天边雷电交加,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快下大雨了,咱们可就别在岸边待着了。” 柳青下意识地认为大家看的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登时就打消了对公孙修的怀疑。 柳传咳嗽一声,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在柳青面前透露他燕王的身份。 众人都是属狐狸一辈的,藏得极深,互相对视一眼,强装镇定。脸上都一副把公孙修当成了空气的边缘存在,以防过度热情,被小妹瞧出来破绽。 “小妹,这样的天气怎能出海,万一被大浪卷走了呢?可知我这个做兄长的有多担心么?” 柳传低声训斥道。 柳青吐了吐舌头,一指身边的公孙修,嗔道:“大哥,这位公孙先生是奇人异士,您今后可得好好的重用他。” 柳传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的柳志急忙扶住兄长的腋下,他心想小妹这是把燕王当成什么人了?狐疑地瞧了眼燕王大人,后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可怜见,幸好柳族长收留了在下,不然流落在外,早就饿死了。您说是不是呀,柳族长?” 柳传只得顺着道:“是——是啊,留我柳氏中,保你衣食无忧。” 柳青拍手一笑,心想终于给公孙先生谋了份好差事。 贾范有些无语,不明白王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邓艾一人瞧了个真切,低声道:“王上久居宫中,看遍了人间美色,已觉得不新鲜。在下猜想,王上掩盖真实身份,是想跟这位女子有点儿瓜田李下、郎情妾意的欢愉。” “这是为何?” 贾范顿时不能理解,搔了搔头,满脸疑惑道:“宫中美人广选,未必会比这位柳姓女子差几许。” 邓艾低声地咳嗽一声,在他耳边低声道:“御史,你这样想就错了。男女之事,无非在一个‘鲜’字,王上在宫中可任选女子为妃,女子也甘之如始,久而便觉无味。现在王上隐瞒身份,装作黎民,那世间女子就看不到王上的尊崇,才会发现到王上的其他长处。你瞧那女子举荐王上,便说明打从心底肯定了王上的能力。” 贾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岂不如那昔年的曹操一般?” 邓艾苦笑一声,“曹操好的是妇人,王上好的是未婚妙龄女子,瞧来大有区别。曹操纳张绣之婶邹氏、秦宜禄之妻杜氏,那都是巧取豪夺他人之妻,兼养他人之子。王上似乎更乐衷于郎情妾意,花前月下那一套。估计是王上看遍人间美色后,所需要不同的女子来调节。” 贾范了然,随即不再说话,只觉堂堂燕王竟跟一女子如此,有失威仪。 第七十二章 船模试验 当晚,柳氏大宴,对外并不声称宴请燕王,而是类似家宴似的寥寥几人。 公孙修眼看柳青不在此处,暗想:“按照古风,女眷当然不能跟客人同席吃饭了。” 柳传心中可谓十五个吊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明白燕王到底是何居心,低声询问道:“王上,方才狂妄之语,小人该死,求王上见谅。” 公孙修呵呵一笑,摆手道:“我恕你无罪,记得,可不能跟令妹说出事实。反正在她的面前,我就是你手下的宾客。” 柳传不免吃了一惊,连忙摆手道:“这——这怎么能行,舍妹从小便被我等给宠坏了,她不知燕王是一国之君,言语难免随意,若是不小心触怒了王上——那,那该如何是好?” 公孙修正色道:“无知者无罪,不会放在心上的,可你谨记在心,决不能跟她说,说我是当今的燕王,知道么?” “若是,若是她自己察觉到了呢?” “她察觉知道,那就不怨你,反正你不许先说。” 公孙修想到柳青天真无邪的模样,若是得知自己是燕王,那就变得诚惶诚恐,跟宫中的女子有何区别? 这样才别有一番滋味。 柳传心中暗想:“燕王难不成是看上小妹了?嗯——是了,那倒有可能。小妹正值青春,美貌也是冠绝辽东,燕王肯定是看上了小妹,故而隐瞒身份。” 要是把小妹嫁给燕王,倒也算是王妃了,自己不日也即将启程到襄平为官。这样一来,自己也算得上皇亲国戚,王上也不会再疑心青州柳氏有可能投魏国去,真正牵系在一起。 只是……燕王的心思当真是捉摸不透,若是真想娶为妃,只要开一开金口即可,又何必这样多此一举呢? 万一柳青说话没个把门,冒犯了燕王,柳氏可就大祸临头了。 当真是怪癖。 柳传心中暗想。 柳氏的酒肉堪称极佳,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沓渚处于海边,三面环海,自然吃得也是海产。 一连七八个侍女端着玉盘上来,第一道菜是个玉瓷小盆,侍女轻笑道:“这个是鳆鱼。” 公孙修从未听过鳆鱼是什么,诧异道:“那是什么鱼?” 只见玉瓷小盆揭了开来,竟是一只一只的鲍鱼,他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在三国时期,鲍鱼叫作鳆鱼。” 这东西不仅在现代价格昂贵,古代也是天价,当年曹丕作为宗主国皇帝,便给孙权送了一千条鲍鱼作为礼物,可见其珍贵。在《南史·褚彦回传》中更是记载:“时淮北属魏,江南无复鳆鱼,或有间关得至着,一枚直数千钱。” 伸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入口鲜嫩有嚼劲,耍滑可口,不禁点了点头:“味道鲜美,难以言状。” 柳传笑道:“您若是喜欢,小人命人带上百条鳆鱼奉上。” 公孙修笑道:“沓渚到襄平不下七百里,鳆鱼不好保鲜,恐怕还没到半路就烂了。带走也无用,反而暴殄天物。” 第二道菜则是生鱼片,完全是生食,有一小碟盐巴为配,公孙修向来不爱吃生食,只得夹了块送入口中,入口味道并不腥,想来是庖厨做这道菜时先去了味,可嚼起来软糯难碎,他忍着恶心的感觉吃下,咳嗽道:“这是哪儿传来的吃法?倭国么,生食怎可多吃?” 柳传一愣,忙道:“王上,这是中原自古以来的吃法,不必效法倭国。那等弹丸之地,蕞尔之邦,只有他们学咱们,没有咱们学他们的说法。” 公孙修前世吃日料,对三文鱼可谓深恶痛绝,还以为柳传是模仿倭寇的食物,不料中国竟从三国时期就开始吃生鱼片了。 他不知道的是,东汉末年的陈登便是因为生前经常吃生鱼片,才不到四十岁便患病而死。 《三国志·魏志·华佗传》有记载:“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懑,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依期果发动,时佗不在,如言而死。” 公孙修一想到这玩意儿吃多了,肚子里长虫子而死,那惨状就恐怖了,笑道:“浅尝即可,不能多食。” 柳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道:“小人招待不周。” 众人用膳完毕,入得厅内畅言造船之术。 公孙修命人取来纸笔,将他心中所想的战船给画了出来。这一画极为简陋粗糙,可柳传、柳志二人钻研造船多年,一眼就瞧出了战船的不凡之处。其一是龙骨,首尾相连,从船头至船尾,龙骨呈u型,而船两侧瘦削,并非平底。 柳传跟柳志对视一眼,均觉讶然。 “王上,恕小人愚钝,此船造型,恐怕中部过沉,容易沉没。” 公孙修心想这解释不通,微微一笑:“取盆水来,再把船模拿过来。” 柳传不明所以,只好亲自出去端了盆水出来,放在桌子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件小只的海船模型,仅有巴掌大小的平底船,轻轻放入盆中飘着。 造船估价木料,通常先造船模,估算出造大船的木料总价格,等确定下来价格几许、是否可造,再行建造大船。例如要造一艘三十丈的大船,就按大小等比例的十分之一或者百分之一,假如缩小十倍的船是十万钱、缩小百倍是一万钱,那大船所需材料费用就是百万钱。 到了明朝造船技术达到顶峰,船匠甚至能算出一艘千料大船需要多少根木料,都能准确无误的计算出来。 公孙修俯下身子,柳氏兄弟、邓艾、贾范也跟着弯下腰来,五人同时围成团,盯着盆中的小船。 “你瞧那船底,” 公孙修用一根细小竹子伸入盆中测量高度,皱眉道:“平底船吃水很浅,整艘船的重量几乎在上方,不在水下,风浪若是汹涌,当场就会翻船。” 第七十三章 众士归心 平底船吃水不深,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导致了三国时期的船几乎没有远航能力,出行也要一再小心,每遇小风小浪要立即找避风港侯着,万一变成大风暴就会葬身鱼腹。 辽东与东吴之间建立的海上交通线,就是因为周贺在回归吴国的时候,田豫算准了他不敢冒着风浪前进,定然到成山避风,果不其然的被田豫成功伏击。 所以,船越能抗风浪,就越不被动,两军交战都还没靠近,你自个儿先被自己弄沉船了,那还打个屁,直接宣布投降。 公孙修将船模捞了起来,交给柳传,说道:“修改一下,按图纸弄成有龙骨的尖底船。” 柳传接过船模,这时就展现一个专业手艺人的水平了,先拿出小刀把船模底部割开,又拿来小块木料,以小刀削成合适的大小钉补,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改成一只跟图纸上一样的尖底船。 这一回再把船模放进盆中,由于尖底的缘故,大半陷在水中,公孙修用小竹棍一测量,比平底船吃水更深了不少。 柳传脸上微微变色,柳志恍然大悟,邓艾则是啧啧称奇,对燕王的敬重不免又多了几分。 此举深入浅出,从船模的颠覆性改造中,加强了战船在恶劣天气下的稳定性跟速度。 看似只是小变化,实则已跨越近百年的变革。 柳传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盆中的船模若是等比例扩大一千倍,就能成为一艘重心稳定的战船,远胜魏吴二国的水师战船。 他本来骄傲自满愈柳氏造船业占据辽东近一半的产能,自以为控制命脉。直到瞧见公孙修所造的海船,柳传才明白过来,若是他不把这个机会交给柳氏,而是选择由官府制造,或者再选择另一个豪族造船,不出二十年的光景,柳氏造船厂倒退近百年,很有可能成为无人问津的破船坞。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公孙修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钦佩道:“小人愿举族上下一心,为王上造船。” “孤赐你为沓渚侯,为燕国大造海船,今后可为重臣,需看你的努力。” 公孙修心想直到这一刻,柳传才放下了心中的傲气,听他如此说来,心下暗喜:“柳氏既已归心,今后柳氏船坞,便可跟燕国自备的船坞合二为一,共同造船。柳氏船坞,也几乎跟收归国有没什么区别。” 柳氏拥有现成的船坞船厂,就不需要自己再耗费心力去扩建船坞,目前来说给燕国省下的是巨大的人力物力。公孙修暗暗想到:“现在魏主新丧,魏国暂时陷入了动荡,曹爽跟司马懿之间的尔虞我诈能拖上几年,我若是不趁机发展军备,等他下一次进攻辽东,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柳传大喜,兄弟二人再拜一次。 龙骨图纸的设计是全新的概念,用于稳定海船在海上时的稳定性,很可惜他只懂得这一点,剩下的就要交给经验丰富的船匠了。 关于这方面,他是很相信中国古人的智慧。 任何事物的起源,再到发展,直到登临顶峰,其实关键在于最初的起源,只要创新的事物完成了从零到一的划时代诞生,再从一到一百的顶峰,剩下的就是不断的进行升级改造。 这就比如从物理学界从公元1643年出生的牛顿到公元1905年爱因斯坦的“奇迹之年”,中间隔了二百六十二年,从牛顿到二十一世纪则接近四百年的时间。 毕竟过去了四百年的时间,牛顿的理论有了后人的发扬光大、纠正错误、删繁补充、验证真伪,最后在每一代付出心血的物理学家的共同努力下,构建了如今的现代科学。 假设把牛顿从十七世纪带到二十一世纪,虽说是万有引力、光学、微积分的三大领域大神,跟现代社会下的物理学家相比,或许显得稍逊,甚至大学生、博士都显得比他专业,毕竟人类已经历经四百年时间发展并延伸了多个细分领域。 可这并不妨碍牛顿的伟大之处,假设世界上没有牛顿,人类会晚多少年发现三大定律也不好说。 比起时代的发展,敲响一个时代开始的钟声,撒下足以长出参天大树的种子,先驱者显得更加惊世绝伦。 综上所述,公孙修也并不认为自己比古人聪明,相反自己只是提供新颖观点的推波助澜者而已,后面的延伸和创造都需要古人的智慧。 柳传得了图纸,欣喜若狂,竟一夜未眠,跟二弟柳志研究。 次日天明,召集庄园内拥有二十年造船经验的船匠都过来秘密商讨研发海船一事。 公孙修在柳志的陪同下,更加深入的了解造船业的秘辛。 中国古代造船用到的木材繁多,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优中选优。并根据木材不同的特点和性能用在船舶不同的部位。其中多采用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等。 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的“舟车第九”中记载:“凡木色桅用端直杉木,长不足则接,其表铁箍逐寸包围。船窗前道皆当中空阙,以便树桅。凡树中桅,合并数巨舟承载,其未长缆系表而起。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樟木春夏伐者,久则粉蛀。栈板不拘何木。舵杆用榆木、榔木、槠木。关门棒用周木、榔木。橹用杉木、桧木、楸木。此其大端云。” 所需的造船木料,沓渚遍地都是深山野林,就是砍伐、运输困难,常常耗费巨大的搬迁。 公孙修按照推算,沓渚一带共有三万余口登记在册的民户,每月轮番服役,可每月调来三千民力造船。 按照国制,平民每年要无偿在本县服一个月的无偿劳役,从事地方的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劳动。因役人轮番服役,所以叫作“更”,役人叫作“更卒”。不愿或不能亲自服役者,可出钱雇人代役,或官府不需其亲身服役而命令他出钱代役,曰“过更”,这笔代役钱称作“更赋”。 第七十四章 阴干烟熏 以柳氏自身的造船实力,再加上沓渚所能征调的劳役,造船人数便能达到上万人。公孙修想要的是巨大战船,这个可不能马虎,是今后横行天下的资本,对柳志道:“材料方面一定要用最好的,可不许糊弄过去,若是发现偷工减料,决不轻饶。” 柳志忙道:“王上放心,所取之材,皆属上乘,船桅用什么木,甲板用什么木,这都是有讲究的。” 公孙修笑了笑,说道:“这样是最好的,木料可有准备充足?” 这一问可就犯难了,王上所造的船,都是一等一的大船,要想凑齐足够的木料,那是千难万难,柳志苦笑道:“目前储存的木料,只能造王上所需的大船二十艘。” 公孙修一愣:“那么少?命士卒多伐树木回来,不就好了?” 柳志无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苦笑道:“刚伐回来的树木是用不了的,需要阴干,除去船木的水分,方可使用。” 公孙修心想原来中间还有这一个工序,便道:“原来如此,那过去瞧上一眼。” 一行人来到偌大的阴干场,搭建面积辽阔的场内摆满各式各样的木材,他一进入场内,便觉阴凉舒爽,这个存放木材的仓库看似普通,实则设置了多个通风口,四面八方都透着风,可并无什么阳光。 公孙修摸了一下木材,上面有层石灰粉,不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柳志解释道:“船木要进行阴干,放在阴凉通风处,或平置、悬架起来,再撒上生石灰,有杀虫、吸水的效果。如此七八年后,船木已没什么水分,就能用来造船。” 他听到船木阴干竟需要七八年的时间,顿时吃了一惊,讶然道:“这么长的时间,那等船木完全阴干,再造为海船,前后岂不是花了近十年的时间?” 柳志苦笑地点了点头:“是的,王上。这一项工艺可是急不得的,王上所造的都是大型海船,一来柳氏的库存木料不足,二来没有官府的号召,也不敢造过大的海船,毕竟……” 后面他不往下说,公孙修也明白,没有官府的号召私存大型海船的船木,其罪名足以按谋反算。 公孙修一听可就无语了,好容易得到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想造个船,既然要耗费十年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皱眉道:“这样长的时间,海船都没造出来,田豫已率水军把沿海一带给攻下了。” 柳志顿时脸色慌张:“这——这该如何是好?田豫真的要进攻辽东么?” “孤只是打了个比方,并没有说田豫会攻辽东,太平的时间最多只有五六年。若是造不得海船,凭借魏国的兵强马壮,辽东根本无法抵御,若不是走海路凶险万分,沓渚甚至会被直接攻下。” 公孙修也有些烦闷了,造船造不得,准备船木跟造船居然要耗费十年的时间,这仗还怎个打法? 我没有系统啊! 他黑着脸一言不发,柳志战战兢兢,唯恐触怒了燕王,低声道:“恕小人无能,不能为王上分忧。” 公孙修沉思少许,忽问道:“若是不进行阴干,直接用于造船,会怎样?” “不进行阴干的话,船木直接造船,不出一年就会全部腐烂,根本不能用。” 柳志苦笑一声,早已算到燕王会问这种问题,回答道:“船木中包含的水分,要阴干至两成左右,才能造船。” 公孙修心想这个水分要怎么弄出来,是个大问题,皱眉道:“孤有一事不明,若是不采取阴干,而是在阳光底下晒,效果又如何呢?” 柳志摇了摇头,“以阳光暴晒,虽也能挤出水分,可船木容易裂开,亦是不可取。这么多年来,柳氏船坞一直是百年树木、八年阴干、一年造船。” 树木生长百年成型,伐之造为船木,船木需要七八年的时间阴干,全部阴干完成后,船木的曲线定型,因为船身本身是有曲线的,也必须让船木产生曲线定型,才能调动船匠民夫,将一整艘船用一年时间的造好。 这一过程是漫长的,一是造船质量直接影响到船的寿命。主要表现为,木材没有经过充分的脱水干燥,容易船木变型、腐朽,常年停泊在水中更加容易腐坏。 造一艘大船造价昂贵,动不动就是百万钱。当然不能草率,若不进行阴干就造船,没被敌军击沉,自个儿就先烂在海上了。 公孙修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或许你们忽略了一点,既不要阴干,也不要暴晒。此二种方法,前者过于缓慢,后者过于急躁,不如选择火烤烟熏法。” “火烤烟熏?” 这四个字可让柳志目瞪口呆,他可从未听过造船用这种法子。 仔细沉吟,却好似像那么一回事。 这可就从未试过这么荒诞的方法,毕竟传统的船木都是自然阴干,还未试过用烟熏火烤的方式。 目前来说,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活虎当死虎装着胆子揍一顿,有无效果听天由命。 公孙修可不知道他这一句随口之言,误打误撞的用上了18世纪英国人造船改革的方式,一是用火烤烟熏,二是用埋沙法。18世纪的英国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把本来需要七八年的自然阴干,缩减至一年以内。 柳志尚在迷迷糊糊之中,心想燕王急于造船,烟熏火烤的方法也不知是否有效。可细细一想若是建立土窑,把窑给烧得温度上去了,把船木的水分烘干再进行定型,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至于能不能成功,反正是燕王横空出世般提出来的,若是有效皆大欢喜,自己按情况照办也算是有功之臣,要是没有效果劳民伤财,那可就得是燕王一人的责任了。 他连忙道:“是,是。王上,小人立马安排匠人盖一间大窑。” 公孙修不由得摇头一笑,望着堆积成山的木料,暗想:“这最好是能成,不然的话,燕国若是不趁着间隙造海船练兵,早晚为魏国所吞并,就如慢性自杀一般。” 第七十五章 如意算盘 搭建土窑需要一段时间,柳志已安排工匠砌一座大土窑,大约两个月的工期。 公孙修也索性异想天开的改革土法,直接向沓渚征调劳役,入山中伐木拾柴,作为烧窑的准备。 这一声调令直接惊动沓渚、北丰二县的县令,燕王微服私访,低调南巡,居然来到了沓渚岸口,直惊得脸上变色可携令而来的只是邓艾,并不见到燕王的身影,心下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圣使——这个,敢问王上在何处,下官好过去拜访……” “狂妄。” 邓艾哼了一声,只把沓渚县令吓得险些跪下了,淡淡道:“燕王的行踪,你也配问?依令行事,凡事不可铺张浪费,这是燕王的旨意,知道了么?” “是——是,下官明白。” 县令擦了把头上的汗水,两腿已经颤动地支撑不住地要坐在地上。他可不知燕王究竟到沓渚所为何事,一颗心紧张得不行。 几个县的县令都不约而同地知道燕王到了沓渚,均是惶恐不安,久闻燕王手段狠辣,这般突然的南巡,更令众人恐惧。 特别是平日里乖张跋扈、贪腐成性、尸位素餐的官吏,均是发扬早期的形式主义,洒扫庭除,修补街道,将那些个无家可归的饥民野汉发些食物充饥,然后赶到山中,免得被燕王瞧见,质疑政绩。 此时的公孙修正在柳氏庄园中歇息,躺在胡床上翘着二郎腿,口中吹着口哨。为了等待船木的制造可能,公孙修深知南巡计划延期,当即命贾范回襄平管理朝政,自己则在沓渚过几天清闲日子,这儿山好水好,天天吃海产,他甚至怀疑自己再待半个月都要得痛风了。 他看着天边的彩云悠悠,脸上露出惬意之色,痛快地吟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浅笑:“公孙先生,怎得有如此兴致?一个人作诗?” 公孙修坐起身子,柳青巧笑嫣然,已不知何时到来,笑道:“没有作诗,只是闲暇无聊。” 柳青在家中无聊,又得知这位“公孙先生”住在府上,按耐不住好奇心过来瞧一瞧,就听到他一人吟诗。 她走至近前,蹙眉道:“你方才所念的诗句,颇无道理。为什么‘山中方一日’,世上就过了千年?” 公孙修知道柳青素慕清谈,总喜欢执经问难,爱考他人,挑人语病跟逻辑中的错误,若非还算得上是学问的探讨,简直跟杠精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念,也不如何应景,暗想:“她若是拿诗经考我,那也太没趣了,不能跟她在这一问题上纠缠不清。” 按照文抄公的穿越者,肯定是一来古代,也不抬头看看是什么朝代,就一口气儿的背唐诗宋词之类的引人注目。其实时代有时代的赏析,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也不结合时代背景跟人物此情此景的心情。或者开口跪的整一首沁园春或者黄巢不第赋,只能说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朋友,这是什么年代? 你以为是在言论自由、空气自由但是满大街零元购的灯塔国? 平民百姓聚一起聊会天,你小子好死不死地讲了一句抨击时政的话,街坊邻居听见了,都能报官抓你,省得受牵连。要是当众吟反诗,不好意思,九族同亲知道出了你这尊丧门星都想把你踢出族谱,慢一步连带着绝子绝孙了。 宋江喝醉后题了首《西江月》反诗,都险些把命都丢了,你在古代念这些诗,就差在脸上刻“我是反贼”四个大字。 当然,如果他听到有人念《西江月》不会起杀心,肯定立马派兵把此人请到府中,问一句奇变偶不变,来者若是答出下句符号看现象,那肯定就是同样的穿越者啦。 他尴尬一笑,说道:“我随口胡诌的,不值一提。” 柳青心想你明明随意的口占一诗,现在又搪塞过去,真是不理解。她黛眉一蹙,道:“好啦,不考你了,省得你整日魂不守舍的。” 他呵呵一笑,说道:“多谢柳小姐高抬贵手。” 柳青坐在一旁,转头望着他的侧脸,低声道:“听说燕王来了沓渚,你也听说了么?” 公孙修脸上处变不惊,镇定地说:“听说了,柳小姐有何不解?” 柳青道:“听说燕王用兵如神,设计军中器械,还颁布了些许的仁政之策。” 他顿时眉头一皱,暗想柳传那王八蛋该不会跟她说了我就是燕王的事吧?可瞧见她的脸色并无多少变化,试探地问:“或者,只是世人夸大罢了。” “怎么可能?” 柳青瞪了他一眼,只觉此话甚是煞风景,说道:“连司马懿都被燕王赶走了,东吴、高句丽、鲜卑也各自撤离,这样的本事,怎可能虚名无实?” 公孙修呵呵一笑:“确实,是我一时浅见。” 柳青幽幽叹息一声,便好似有千万般心事,忽道:“燕王封我二位兄长侯爵,加了个什么‘船政司’的官职,还派了大量的劳役过来协助造船,可能要把他召到朝中为官了。” 船政司是公孙修临时所设,把这一差事完全交给了柳氏兄弟。 公孙修皱眉道:“柳族长入朝为官,今后飞黄腾达,福荫子孙,又能为国尽忠,不是挺好的么?柳小姐为何心事重重。” 柳青摇头道:“燕王一来,只是封了个侯爵,加上莫名其妙的官职,就把柳氏的船坞都收编为己有,这样的如意算盘,又岂是瞧不出来?” 公孙修心下暗笑,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柳小姐既知燕王颁布仁政,应当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人。” 柳青冷笑一声:“仁政既仁,可不一定是面对豪强士族的,获得利益的只有百姓。” 公孙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想她的心思倒是缜密。诚然对于皇帝来说,皇帝若仁,良的是治下百姓,苦的便是豪强世家。 特别是这种把世家大族剥皮吃肉的皇帝。 “当初小姐的曾祖,不也投奔了辽东侯帐下么?可见有明主而识,今后二位柳氏族长,用心辅佐燕王,必然飞黄腾达,显迹于世。” 公孙修小心地说。 柳青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公孙先生,是不是因为你跟王族一脉同宗,就说这样的话?” 她心想这哪里是家中的宾客呀,简直是燕王派来的说客。 公孙修摇头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下食君禄,亦为君忧,此乃天下之理。目前燕王宏图待展,求贤若渴,柳氏若能乘此机会,跟燕王打好交道,为燕国贡献一份力,将来必有厚报。” 柳青若有所思,可仍是嘴上不饶人,白了他一眼:“我兄长说你是柳氏门下的宾客,现在瞧来简直是燕王的说客,怪不得你也姓公孙。” 公孙修心想我哪是燕王的说客啊,我就是燕王本人,他轻笑一声:“柳小姐说笑了,我也是讲明其中利害而已。” 柳青哼了一声,心里其实已经信服七八分,换了个话题,又道:“也不知燕王生得是何模样?” 公孙修心想这小姑娘就是个颜控啊,一会儿迷着嵇康小朋友的《广陵散》,现在又问燕王生得是何模样,心下暗笑。只不过古人确实对相貌很是看重,孙策被许贡的门客刺杀,把脸颊给划了道口子,气得江东小霸王悲愤大呼,我相貌如此,今后如何建功立业? 愣是伤势不重,却把自己给气得伤口迸裂,当场死了。 他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说道:“或许燕王生得英俊潇洒吧。” 柳青摇了摇头,正色道:“不一定,虽然我不曾见过,可燕王的表现来看,手段如此狠辣,脸上并无和蔼之气,那么就生得阴柔邪气,怎可能英俊潇洒呢?” 公孙修忍俊不禁,说道:“美丑之分,有主客之别,柳小姐若觉得不甚英俊,或许在旁人眼中相貌奇佳,此无定数。” 柳青扑哧一笑,道:“我不觉得,燕王如此讨人厌,必定是生得难看。” 公孙修皮笑肉不笑,他想起了自己承诺柳传的不知者无罪了。 令妹说话果然容易得罪人。 她歪头瞧着公孙修,忽道:“燕王若是生得有公孙先生这般,就算不得丑。” 公孙修哈哈一笑:“在下中人之资偏下,也不帅气,可也不丑。柳小姐是这个意思么?” 柳青见他浑不在意,潇洒写意,其自信由内而外,心下称奇,忙道:“小女子说话口无遮拦,公孙先生可不要放在心上。” “柳小姐见外了。”公孙修淡淡一笑。 这时门外的家丁阔步进来,第一眼瞧见了柳青,连忙对小姐请安,同时转头对他说道:“公孙先生,柳族长命你过去,土窑已经造好。” 众人均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她叫作“公孙策”,是柳传的宾客之一。 公孙修站起身来,对柳青笑道:“在下失陪,要到船坞劳作去了。” 柳青点了点头。 第七十六章 飞跃改进 历时两个月的巨大土窑终于造好,柳志亲自监督,征调的劳役也将大量的干柴干草运至土窑旁,随时可为土窑进行预热。其柴草堆积如山,足能烧上一年。 公孙修乘坐马匹来到土窑,绕着土窑前后转了一圈,通风口都已造好,外观呈现圆球型,其开阔的门足以二十匹马齐头并进,中间则留了宽敞的位置用来堆放木料。 柳志快步上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王上,这个——土窑已造好,随时可以准备点火。” 公孙修点了点头,暗想这简直是个人工温室嘛,他也不知烘干船木的工艺该如何进行,皱眉道:“这个炉火可不好控制,全是用柴烧的。” 柳志道:“这个可以先烧热,再把火扑灭,等温度降到适宜的时候,再将船木送进去。” “好想法。” 公孙修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船木,劳役跟船工正在搬挪,想起一个问题,奇道:“对了,差点就忘了,这些船木的含水量各自不同,若是一味的送进去烘干,有的烘干烘得刚刚好,湿得又不够干,太干的又容易过干裂开,这个要如何处理?” 这个就跟饭店炒花生都要挑大小均匀的一锅炒,就是怕大个儿花生的不熟,小个儿的焦了。 柳志微微一笑:“王上放心,含水量是可以测出来的,只需将船木长短一致的用来称重,其偏重者含水量多,偏轻者含水量则少,逐一筛选分做不同的批次,做到把含水量一致的船木同批进去,同批出来,这样就不会出现有些没烘干,有些船木爆裂开来。” 公孙修顿时心生佩服,暗想:“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古人的智慧早就想到计算平方跟重量之间的关系了,我反倒没想到。” 柳志毕竟是常年浸淫造船业的老行家,对这方面确实难不倒他,连船木放入窑种的间距缝隙,如何在船木两段涂上蜡防止爆裂,大小细节都一律思虑周到。 二人当即下令开始烧窑预热,船工跟劳役抱着柴薪到窑内,四周围得满满当当。柳志手举火把亲自点燃,火焰瞬间蔓延开来,整个土窑都裹挟在火焰中。 土窑预先留出的通风口冒出滚滚浓烟,直冲天际,仿佛要把半边天都烧成炭一般。公孙修跟柳志两人策马退后百步。 待窑内火势灭了,柳志靠近土窑边上,只觉窑壁触及滚烫,热浪喷在脸上,他热得背心都湿透了,笑道:“还需再降一下,土窑烧得有些过热,下次烧窑预热便可省下不少的柴火。” 公孙修“嗯”的一声,说道:“不错。” 等土窑内部温度降到差不多了,柳志当即道:“把第一批含水量低的木材,先送进窑内预热。” 船工当即肩扛手拿,把船木送进土窑内,依次排开,木材之间的间隔在十厘米左右,这样气流流通,有助均匀,木材两端也刷上蜡,防止因温度过高而裂开。 摆放完毕后,众人都退出窑外,几个经验老道的船工侯在土窑旁边,一旦觉得土窑的温度降了,就继续添上柴火。 公孙修也走近感受了一下温度,暗暗想到:“看来窑内的适宜烘干温度在50摄氏度之间。”窑内温度极高,空气已极为干燥,一旦走进去,便觉汗流浃背,焦热不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柳志命船工将窑内的第一批船木搬了出来,又送第二批含水量大致相等的船木进窑内。 这中间是等着第一批木材在窑内的温度下降到与窑外的温度相差无几,才从土窑中抬出来,这是防止因温差太大导致木材开裂。 他有些诧异:“怎得不再烤一会儿?” 柳志答道:“不可长时间烘干,要轮批次进入,否则容易让船木变得脆弱,今后用来造船也容易损毁。” 公孙修“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个道理,照这么说来,轮流进行烘干工艺的船木,每日不停的烘干,烟熏火烤,大约有十二批次。 柳志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火候,也注意窑内的通风跟气流、气墙的问题,每个步骤都极为用心,生怕一个弄不好,把船木给毁了。 经过烟熏高温的加工程序,船木呈现黑不溜秋的模样,他不由得打趣道:“这可真是难看。” 柳志笑道:“只是烟熏后脏了,过后用抹布一擦,表面上还是干净的。” 如此往复的烟熏火烤,船木也变得极为有韧性,可塑性也极强。 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废柴火了,天天浓烟不断,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烧窑,土渣废渣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个月后,柳志命船工再次称量船木,其重量与上次所称量的重量,已有了轻微的下降,不由得脸现欢喜,急忙把这事报给了公孙修。 柳志飞速奔入庄园,只累得气喘吁吁,眼看燕王正蹲在假山的池旁观鱼,他满脸喜色地说:“王上——你的火烤烟熏之法当真有奇妙之处,船木的含水量经过一个月的烘干,见效极大。” “是么?” 公孙修闲得无聊本想伸手捞一条鱼上来,听他这么一说,湿漉漉的手在后腰擦了擦,站起身来,询问道:“有多大的效果?” 柳志满脸惊喜地说:“若是正常的自然阴干,需要六七年不等,可若依王上的烘干之法,只需一年即可造船,质量品质比阴干并未差了多少。” 公孙修闻言面露喜色,心想这可真是大大的缩减工期,从六七年时间缩减到一年,也就是说大概两年时间便可让海船下水,不由得欣喜若狂,暗想:“这下可就万事俱备了。”当即点头道:“很好,你做得不错,就按照这样做下去。” 柳志道:“王上应当考虑的船舰,要依如何建造?” 公孙修依照这个龙骨造船法是核心关键,世界历史上最早的龙骨结构由维京人在公元八世纪发明,贯穿首尾的龙骨可以挂上风帆,使得维京人的远航能力得到提升。 维京人也进而成为了海上霸主,开始了掠夺西欧的步伐。 龙骨主要作用是承重,特别是小型船舶的最重要承重结构,承受船体的纵向弯曲力矩,保证船舶结构强度。分别由龙骨、旁龙骨、肋骨、龙筋、船壳板、舭龙骨、船首柱和船尾柱构成的。 公孙修心想我也是看过《北欧人》的电影,既然如此,不如选择造维京船,他眉头一挑,笑道:“孤知道要造什么船了。” ------题外话------ 欢迎加群: 第七十七章 维京长船 公孙修所画的图纸非常粗糙,甚至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明白,大概地画了个模样出来,可柳氏兄弟专业船匠却能看得明白,点头道:“王上这一设计巧妙,龙骨由船头至船尾,长度达十丈,宽一丈二,可乘坐七十名水军。只是此船又狭又长,真能成为战船么?” “当然可以,船的理念就是轻便快捷,又可稳住风浪,不轻易翻船,是作为辅船之一。” 公孙修心想那疯狂的维京人能乘坐这样的船劫掠西欧,老子就用这样的船劫掠魏国,把渤海封死,彻底当个快乐的海盗。 柳志点了点头,深知此船若是按图纸造出来,最多不过七十吨,算是轻捷的船。他画出更加详细的图纸,说道:“这艘船龙骨呈现如香蕉,又似茄子般,中间内凹,两端翘起,可用拼接或者船钉造出一整根。船头至船尾十丈,每隔一丈留出两排桨孔,每只船桨由二人操作,全船约二十人或者三十人操舟,四十人执戟或者弓弩。缺点在于,这船完全是露天的,没有船舱避雨,若是遇上恶劣天气,船上士兵容易感染风寒跟冻死。” 公孙修没想到自己这么抽象的图纸,竟能给对方带来如此大的启发,笑道:“抛弃船舱之类的,就是为减轻重量,加快行船速度。你这安排是最合理的,每船七十名士兵,一口气造个一百条辅船,那就是七千辅兵。” 维京船的理想航速是10节,最快顺风能达到15节,折合为时速五十五里,只需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对岸青州的东莱县。魏国跟吴国的大型楼船,虽然承载三千名士兵,可航速极慢,吃水又深,在长江上遇到大的风浪就有翻船沉没的风险,航速也仅有7节,不到维京船的一半。 最骚的是,维京长船虽然设计简单,可里面大有门道,几乎是不分船头跟船尾的,因为两端都是一模一样,不存在需要掉头的问题,必要是船头既是船尾,船尾既是船头。维京海盗这群来自北欧的人,在公元8世纪到公元11世纪一直侵扰欧洲沿海跟英国岛屿,足迹遍布欧洲大陆至北极广阔疆域,这一时期甚至被称为欧洲的“维京时代”。 以此船攻击楼船,胜在逃走迅捷,即使硬碰硬打不过,可维京长船只要想走,楼船之类的大型战舰是追不上的,要想劫掠沿海轻松至极。 柳传、柳志两人一边细说补充,一面执笔构图,每个细节都要求精准落位,几乎柳氏船坞的五十来名主要船工都进来开会研究。 不得不说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公孙修并不如何明白船的构造,可他所懂得的零星半点知识,对三国中后期的人来说,则是划时代的降维打击。 一个新颖的观点是足以开启一个时代的。就如爱因斯坦并无直接造出原子弹的能力,可核裂变是由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的质能方程产生的。 即便一开始只是指导实践的理论而已。 同时,柳志也计算出维京长船所需的木料,恭敬地说:“造一艘这样的船,需要千料。” 公孙修一愣:“千料是什么意思?” 柳志答道:“意为造此船所需一千根木料。” 公孙修心想这个要是造出维京长船,大约就在六十吨木料,心下暗思:“这要是造一百艘船,能把十几座山头都弄秃了。” 当然现在可不是在意生态环境的时候,求生存才是关键。 后期不仅打算炼钢造甲,还准备围湖造田。 毕竟人口一旦增加,开垦荒地速度过慢,只有围湖造田才能快速增加耕地。至于会不会引发洪水灾害,那就不是短期该考虑的,等夺下更大的地盘,再反过来施行退耕还湖。 间距的任务庞大,目前最唯一庆幸的是,等个一年半载维京海船陆续下水,海防任务就解决了大半。 正准备监督造船的时候,贾范从襄平寄来书信,声称东边的三大势力高句丽、鲜卑、扶余情况有变,急请燕王回都,主持大局。 公孙修拆开书信一瞧,信上写满了蝇头小字:“东事混乱,扶余国高句丽生恶决裂,东川王遣檄文讨燕。” 他登时面露喜色,前后等了将近四个月的消息,终于传来捷报,望向身旁的邓艾,笑道:“士载你已立大功,果不出所料,东川王跟扶余国即将陷入交战之中,东川王居然传檄欲伐燕国。” 邓艾闻言一笑,说道:“王上过奖,这是必然的,在下也只是从常理推测,三大势力形同散沙,不能互相信任,咱们虚以委蛇,轻易就让其决裂了。” 公孙修笑道:“孤传檄立志伐扶余国,名义上利结东川王,现在扶余国认为被东川王所哄骗,引兵攻其国,东川王唯一自证清白的方式,就是也扬言伐燕,才能划清界限。” 邓艾不禁晒笑:“现在自证清白晚了,反倒是给了我大燕东征的出师之名,臣建议趁势出兵,一战攻克三大势力。” “不错。扶余国拒绝联姻,斩杀使者,我大燕伐之合理,东川王传檄伐燕,我等也一并伐之,皆是出师有名。” 公孙修心想邓艾说到点子上了,古代最讲究的就是出师有名,并非只是名义上的,三军士气高涨,皆以报国雪恨为志,就连各大豪族都要出一份力来支援。今年的小麦已然收割,府库充盈,已经足以作为军粮。 只等他一声令下,三军开拔。 邓艾也有些激动起来,暗想:“也不知王上能否启用我作为东征的将领,若是可以的话,万死不辞。” 公孙修瞧出了他立功心切的意思,轻笑道:“士载,此次出征,可需你多劳用心。” 邓艾听出了此战要用他的心思,不由得伏拜于地,正色道:“王上,臣必不负所托,万死不辞。只感谢于王上给臣这样的机会。” 公孙修掐指一算,笑道:“君不负臣,臣不负君。若无意外,还需些时日,你的妻儿便要到襄平中了。” 邓艾不由得“啊”的一声,“王上——” 公孙修轻笑一声,解释道:“孤知你当初舍命救司马师,故遭燕军所擒,为孤所用。那司马氏冷血无情,释放俘虏也不问你的事来,孤有爱才之意,故不将你送归魏国。现在若是封你为将,不免传到魏国耳中,恐你妻儿为其所害。孤命人将其一并接来,也让你享天伦之乐,不用担心夜长梦多。” 他这话便是说了个不经意的谎言,实际上司马师还是很看重邓艾的,征辽东便是给其军功,只是公孙修不归还俘虏,谎称说他已死在夜袭中。现在邓艾有了立军功的机会,其家人也一并接过来,就不会再今后落入司马懿手中,成为威胁。 邓艾心下感动,不由得握紧拳头,暗想:“王上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此战一定要大破胡虏,为燕王争光。” 第七十八章 离开沓渚 东边战事紧急,公孙修也没时间留在沓渚安心造船了,毕竟一国之君,南巡将近三个多月,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处理,对邓艾道:“备好马车,明日一早出发回襄平。” 邓艾精神一振,大声道:“是。” 公孙修心想着反正维京长船的图纸也设计完毕了,柳志跟一大批工匠早晚能造出来,说不定东征归来后就差不多了。 同时,他也向柳传说了自己即将回襄平的事,柳传脸上毫无波澜,暗想:“既已如此,我也得跟王上一并归襄平,即刻上任走马,也给王上一剂定心丸。” 当晚他也跟着收拾细软,并将赴襄平一事,与族中老小说明。 公孙修心中惴惴不安,暗想:“这得跟那姓柳的小丫头吱一声,我就这么走了,怪想念的,下回见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趁着月色朦胧,他一个人悄悄踱步到院子里,长廊上似也有一人蹑手蹑脚走来,鬼鬼祟祟的。公孙修心想这府中不会进贼了吧?赶紧闪身到一旁,探出半个脑袋暗中观察。 殊不知他这个模样跟行为,更像是行窃的贼。 直到近前,公孙修才瞧见是柳青,不由得讶然:“怎么是她?” 当即走了出来,出声道:“柳小姐鬼鬼祟祟的,这是要去哪里?” 柳青听说公孙先生明日就要离开沓渚,不知怎的,一颗心总觉得失落,便想出来瞧上一眼,至于要说什么、聊什么,均觉不知。 她悄悄的从闺房跑出来,心想这会儿公孙先生应该尚未歇息吧,却不料他突然就从旁边冒了出来,可把她吓得脸色煞白,右手捂住胸口,没好气地说:“你想吓死我啊?” 公孙修呵呵一笑,说道:“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天色已晚,府中老小都已歇息了,现在还在走动的,只有夜巡的家丁,跟行窃的盗贼了。家丁巡逻自不必鬼鬼祟祟,在下仔细想来,也只可能是小贼了。” “你才是小贼。” 柳青嗔了一声:“我怎可能在自己家中行窃?倒是公孙先生,你也是古里古怪的,大半夜不休息,却藏在暗处吓人,或者说,你才是小贼。” 公孙修暗想这小妮子肯定是来找我的,打趣道:“柳小姐误会了,在下只是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公孙修满口胡诌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在下一人睡不着,原来柳小姐一样夜不能寐。那也好,你看此情此景,花前月下——” “打住——” 柳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你夜不能寐,我可没有。” 他摇头一笑:“原来如此,在下以为自己跟柳小姐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柳青一呆,有些失神,喃喃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天下间竟有如此绝妙之词?” 公孙修心想糟糕,又陷入文抄公的死胡同,忙道:“柳小姐,这只是胡诌的,算得什么绝妙好词?” 柳青摇头道:“你明明诗情超绝,为何要假装自己不通文学?若有如此才学,就不该只当一个宾客。” “柳小姐哪的话?我若是有才学,令兄早就重用于我了。” 公孙修一愣,心想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七言诗啊,五言诗还是曹植大力创作成为奠基人的,自己若要混七言诗,那是来错年代了,起码要到六朝才开始流行,盛于唐代。 做赋倒是不错的想法,曹植着名的《洛神赋》惊艳后世千余年,可此赋已经基本打遍后世无敌手,开局即是巅峰。自己若想要超过,除非是骆宾王的讨武檄文。只是檄文内容是讨伐武则天的,各种的文不对题,除非自己修缮化为应景之作。 可他不希望今后有人读他作的赋,会觉得内容固然可圈可点,但又美中不足。美的固然是骆宾王原创,画蛇添足的不足之处自然是他添加修改上去的。 能留名千载的文学之圣、狂傲才子所作的诗赋,往往让后人连给文章添一笔润色的机会都不留。 当初曹袁之战,袁绍手下的陈琳作了檄文,传檄天下,那是把曹操本人及曹操祖宗十八代都骂得狗血淋头。檄文偏又精彩绝伦,据说当年曹操脑壳疼得不行,听完檄文出了身冷汗,戏言此赋“可愈头风”。 曹操击溃袁绍后,专门把陈琳留了下来,作为帐下的军师祭酒。曹老板也是个在中国文学史能排上号的人物,对文章也是信手拈来,曾经看了陈琳的文章手痒了想挑一下刺,看能不能修改到更好,研究半天发现以自己之才学,也不能为其增删一字。 柳青嘴上虽然聊天,可脸上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公孙修见她不肯吐露,也就佯装不知,两人并肩走至庄园的花圃之中。但见得庭院香花芬芳,明月映影,他有些尴尬,暗想:“她莫非也跟我一样,半夜睡不着,找对方互诉心事么?” 当即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道:“柳小姐是不是有心事?” 柳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你看得出来,也不瞒你。明天一早,你也要伴我兄长一齐去襄平上任,对么?” “不错。” 公孙修心念一动,试探地说:“你兄长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青沉默少许,幽幽道:“他让我不要和你过多来往。” 他闻言忍俊不禁,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心想柳传担心这个妹妹面对门下宾客身份的自己,难免有所不敬,恐引得全族遭殃。可他不敢明言这个看似门下宾客的少年,实际上是整个燕国地位最尊崇的人。 当然,柳传也看得出来,燕王处于那种喜欢有挑战性的女子,不喜欢那种贴着送上门的,其行为举止不得不说,有点情调,又有些许的不正经。 柳青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傻子,这很好笑么?” “或许,你应该听你兄长的话,少跟我走动,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公孙修打趣道:“你兄长都跟你说了别跟我来往,居然还半夜过来找我倾诉心事,看来没把我当成外人——啊——” 这后面一个“啊”字,公孙修当场喊了出来,右脚已被柳青狠狠地踩住,并蹂躏几下。 他不由气道:“我说柳大小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这一脚把我给踩得瘸了,可就走不了路,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襄平。” 柳青挪开脚,哼了一声,“你这人当真是无可救药。” 公孙修心下好笑,打趣道:“哪儿啊,可能是在下举止轻浮,怕影响了柳小姐的清誉,不要跟我走得太近,也是一件好事。” 柳青幽幽一叹,有些气恼他的不解风情:“可是……可是我兄长准备把我许配给王室,这要怎么办?兄长向来对宗族负责,目前燕国局势稳定,柳氏也入朝为官,今后便是一衣带水,兄长为了顾全大局,准备把我嫁给我燕王——” 公孙修心下暗想:“能嫁给燕王了,这可是辽东嫁得最好了吧?为何又委屈气恼的模样呢?该不会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吧?” 心中又寻思,自己已警告柳传不许透露他的身份,柳传虽然不说,可心机倒是颇为深沉,明知柳青天真烂漫、口无遮拦,肯定会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他知道,也算是间接的表明心意了,暗想:“柳传这是真的表忠心,要当皇亲国戚了。我娶了柳氏族中的女子,那可比口头表忠心千句、万句还真切了。” 他嘴角抽搐道:“柳小姐看来是不愿嫁给燕王么?嫁得燕王,今后柳氏青云直上,如日中天,也保得家族安危,有何不可?” 柳青幽怨地道:“我又不知燕王为人如何,更不知他生来是何模样,就这样嫁给了他……可是宗族之事,不是我一介女流所能决定的。” 公孙修心中好笑,说道:“世道如此,柳小姐钦慕的是文人雅士,而不是燕王这种杀人为乐的屠夫,对吧?” 柳青白了他一眼:“知道还问?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么?” “既是文人雅士,应当有个具体之人,而非只是模糊的偏好。” 公孙修思虑再三,辩解道:“再者说了,燕王也未必是杀人莽夫,抗魏逐胡虏,那是救国为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柳青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黛眉紧蹙:“我怎么觉得,你每一句话都向着燕王,浑然不听我再说些什么?公孙先生,你当真是让我很失望。” 说罢,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公孙修嘴巴张了张,心中兀自茫然:“这可真是怪了,我给她前后分析,完全是为了她好啊,怎得还生气了?当真是莫名其妙。” 他回厢房,发现邓艾还没睡,诧异地问:“士载?” 邓艾道:“您去做什么了?” 公孙修只觉听了柳青说的话,兀自有些迷茫,当即把今晚的事都跟邓艾说了一遍。 邓艾听罢不禁失笑,他毕竟年近四十,对男女之事有着更加透彻的看法,笑道:“您有所不知,世间女子说话,向来是藏大于说的,她兄长都已让他不能跟你走得太近,柳小姐依然我行我素,待听得你对燕王夸得这也好,那也好,反对你怒目相向,难道您这还不能明白么?” 公孙修呆住了,诧异地问:“明白什么?我不明白。” 邓艾心想王上还是弄不明白此中的道理,笑着解释道:“如我猜得不错,她是对你这位‘公孙策’颇有好感,所以才幽会于此。她既然不情愿嫁给燕王,那自然是因为‘公孙策了’。” 公孙修闻言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嘴角抽搐不已,愕然道:“你说的是,她这是对我有好感了?” 邓艾失笑道:“那是当然。王上你以一介布衣之身示人,柳青豪族之女,竟也为之倾心,能拿你跟地位尊崇的‘燕王’暗暗比较,实已难得。若是换作一般的豪门贵女,肯定是不会对出身平凡的布衣表现青睐的,不仅看不上,还会大加鄙夷。” 邓艾自己出身一般,在魏国为小吏时,常遭人白眼,最能体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公孙修闻言呵呵一笑,心想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说道:“确实不错,柳氏既已愿意支持大燕,船厂造就势在必行,娶柳氏族中的女子,也是表明诚意,给对方的尊重。” 邓艾脸现喜色:“原来王上这些日子,总是跟柳小姐缠在一起,是图了这样的心思啊。也是,柳氏财富广积,又兼有船厂,若是不逼其跟大燕王室通婚,早晚去投魏国,此举也可断了他们的念想,今后追随王上征战天下。” 公孙修一愣,心想我就是再泡她而已啊,被邓艾看在眼里,竟成了振兵救国之策,不禁汗颜,心想这便是君心不可测啊。他咳嗽一声:“国家机密,千万不要传出去,知道么?” 邓艾忙道:“王上放心,臣定然不会将国家机密给说出去的。” 公孙修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第七十九章 图谋东北 次日一早,公孙修便携同邓艾、柳传,以及大批扈从,前往襄平。众人一路上没有耽搁,马不停蹄,仅六日就回到襄平。 他一回到王宫,便召集贾范、伦直、杨祚、卑衍、公孙衍五人上殿。 邓艾、柳传两人分从左右侍立。 贾范率先出列,沉声道:“王上,眼下高句丽、扶余二国联盟已然生出间隙,我等大军应当开拔,将其彻底的击溃。” 公孙修点了点头,回望诸将,杨祚、卑衍这样的武将满脸喜色,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仗可打,便有军功赏赐跟荣华富贵。 毕竟,开疆扩土是武将一生的荣耀。 杨祚笑道:“王上,末将愿往高句丽,伐尽敌军,擒得东川王首级而归。” 公孙修笑道:“东川王的首级,孤早晚要将其从千里之外提回来,悬之东门,震慑异族。让其知道什么是大国重威,现在只不过暂时寄存在他的脖子上。” 杨祚热血上涌,说道:“臣一定竭尽所能。” 邓艾登时有些急了,暗想:“王上明明将东征一事交给我的?” 好在下一刻,公孙修摆了摆手,对杨祚说道:“此次东征,由孤亲征,邓艾为帅,你呢,留在燕国守护。咱们虽然向魏国称臣,不属管辖,可幽州的毋丘俭尚驻防重兵防着我们。此次东征,兵力要分走一部分,燕国本土空虚,不可不防。你也算是老将了,留此防守,孤甚是放心。” 杨祚不禁垂头丧气,可王上的话又让他提振起来,点头道:“王上放心,末将必死守后方,不让毋丘俭过来掺和。” 公孙修回望邓艾,后者露出感激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贾范皱眉道:“王上乃是一国之君,御驾亲征之事,未免太过凶险。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大燕群龙无首,何以当之?以老臣之见,不如只派将士开拔,王上留在后方。” 公孙修可不是心血来潮,此战关系着增加辽东人口的增加,不仅要重创高句丽,还要灭其王族,迁高句丽百姓填充燕国。 这样的战役决非易事,跟司马懿交战那是以逸待劳,等着敌军从四千里之外进入辽东决战,无须长途奔袭。 而现在燕军要横跨千余里,直扑高句丽的丸都城。 他摇头一笑:“此战不打出一场大捷,燕国雄威难展,不把这些个弹丸小国给灭了,留着后患无穷。孤御驾亲征,也能提升不小的士气。” 贾范苦笑一声,“燕国可战之兵,加上去年所擒获的俘虏,也不过四万之兵。咱们还留大部分兵力防幽州的毋丘俭,王上所能远征的大军,恐不足二万人。” 若是国力不济,或者粮草短缺,还没到目的地就撤回来了。隋唐时期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把高句丽灭掉,尤其是隋炀帝杨广,三征高句丽所动用的兵力达百万之众,都不能把高句丽给灭了。 当然,这可不能说明高句丽比当时的大一统隋朝强大。 杨广本人好大喜功,动用百万大军从辽西走廊而来,管百万大军的吃喝拉撒就是一样大事,冗长的后勤辎重运输能把隋朝给拖垮了。也是正因杨广不顾一切的“三征”,导致隋朝光速式衰败,敲响了硝烟四起的反隋起义。 公孙修仅有二万部队,可他认为并不是问题。 自己虽无杨广的百万之师,可高句丽也决非四百年后那个吞并扶余,统一百济、新罗的巅峰状态,当时据考证高句丽拥有六十万大军,杨广又是胡乱指挥,又是远征疲惫,自不可能击溃得了高句丽。 现在的高句丽并未发展起来,跟扶余国、鲜卑两大势力首鼠两端,人口仅有三十万人口,三大势力之间也就呈现狗咬狗的局面。自己只要利用好三大势力之间的矛盾,打破他们的松散联盟就会简单许多。 若是四百年后,中国依然还会诞生隋唐两朝的话,杨广、李世民一定会感激自己这个解决边患的伟大帝王。 说到正史上,毋丘俭就曾经击败高句丽。 司马懿联合高句丽部队灭亡了公孙氏一族,辽东陷入边防空虚,东川王趁机准备霸占辽东。毋丘俭当即率军冲杀,把高句丽部队追至丸都城,把整个丸都城都捣毁了,东川王逃至沃沮,直到七十年后才重新建国。 现在的历史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公孙氏没有灭亡,这是最大的希望,辽东就不会被异族侵略。 公孙修翻看了一下奏折,有关于今年的粮食收成、辎重部队、军械武器之类的。粮草方面并无问题,大军虽然从襄平进发,可粮草已先行一步运至乐浪、带方二郡建立仓库存储,其就地的太守也要备足供给军队所需的粮草,粮草只要不被敌军切断就没有问题。 辎重部队则是征调民夫,二万大军远伐高句丽,所需要的辎重部队起码也要四万人,此战也是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的。 北宋时期的沈括就曾经推算过,假设若一个民夫背六斗米,士兵自背五日干粮,只供应一个士兵的粮食军需的话,可进军十八天,若计回程,则只能进军九天。三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单程可进军三十一天,回程则十六天。 沈括也记载了用牲畜运粮的效果:“若以畜乘运之,则駞负三石,马、骡一石五斗,驴一石,比之人运,虽负多而费寡,然刍牧不时,畜多瘦死,一畜死,则并民负弃之,较之人负,利害相半。” 若是用牲畜托运粮食,骆驼能背三石粮草,马跟骡子跟一石五斗,驴子则只能背一石,相比于以人运粮,携带的粮食虽然多了,可如果没及时给牲畜喂草喂水,牲畜多会死亡。一个牲畜死掉,驮负的粮食也只能跟着遗弃,相比用人背扛,有利有弊,利害均半。 公孙修知道这一场如不能胜,燕国的损失几乎等同于亡国,一场失败的战争所导致的后果,决非只是数万将士战死沙场那样简单。一是国内贫瘠,农民起义,二是内外不轨,试图分裂或者取代。 隋朝亡于三征高丽,给了起义反隋的基础。 明朝虽亡于崇祯,实亡于万历。万历三大征耗费了大明的国力,最终导致倾覆。虽然万历后隔了二十几年才灭亡,可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战必须胜,不许败。” 公孙修心想这一战虽然要掏空家底来打,这也没办法,毕竟辽东本来就是贫瘠之地,登记户口明面上只有四十万,还有大量人口附在豪族手上,几乎每一战都是掏空了打。 他暗自想到:“若论整个汉末三国,最厉害的当属曹操。虽说顺风浪、逆风逃,一生中胜仗颇多,败仗也不少,可曹操依旧是曹操,留下来的基础仍是三国中最强大的帝国。” 公孙修可输不起一场大规模的战役,燕国若是输了,三大势力都会进兵蚕食辽东,更别提幽州的毋丘俭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暗中寻思:“这仗便算是赢了,也弥补不了损失。打出国威只是面子上的东西,填饱不了肚子,这一战要是赢了,要把高句丽的金银珠宝、男女人口跟土地都给占据,弄回来个七八万人口,战争的损失跟获利才能一并补回来了。” 邓艾道:“王上,臣以为二万人足以,目前高句丽跟扶余国之间生恶,早晚必有战争。且高句丽去年征辽东,毁去大半兵马,已是强弩之末。出兵将其灭之,并不算难。等双方发生战役,王上出兵先灭高句丽,再逐鲜卑,扶余国若愿臣服,则一并收之,若是不愿臣服,那就直接攻灭。” 公孙修深以为然,这也是最初拟定的战略,笑道:“能将这三个夹缠不清的势力给灭了,我大燕疆域辽阔,‘雄鸡之首’可就尽在手中。” 邓艾一愣,不明白王上口中的“雄鸡之首”是什么意思? 他随即想起目前还没有现代版图的概念,自己这个雄鸡之首,自然是将东北三省纳入版图,不就是鸡首么?他笑道:“孤昨日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燕国疆域跟高句丽、鲜卑、扶余三大势力的疆域连起来,隐隐有雄鸡之首的感觉,故有此感。” 邓艾这才明白过来,当下点了点头:“天有所预,故降吉兆,看来王上东征一事,合乎上苍之佑。” “士载,我军要以千里之遥进军,中途耗费极大,时间又缓,不知你有何高见?” 公孙修询问道。 邓艾道:“微臣觉得:可先致书迷惑、抚慰东川王跟扶余国,以慢其心。再让五千前军轻装便行,携带干粮出发,辎重部队则从后面跟上。只要前军趁敌军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其引兵破之。若能据一地自守,那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据城而守,可随时后撤跟辎重部队汇合,免得大军断粮。” 他呵呵一笑,点头道:“这倒是不错。士载,此计若成,你居首功。” 邓艾的作战计划永远就在于出其不意,诡异莫测。历史上的灭蜀之战,他以偷渡阴平的天才想法,突袭了成都,吓得刘禅向魏国投降,正在剑阁抵御钟会的姜维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听得燕王的夸奖,邓艾只是淡淡一笑:“不敢,有王上坐断东北,微臣只不过是听从指挥罢了。” 公孙修一笑,道:“今日孤有两份大礼要送给你,邓艾听令。” 邓艾精神一振,当即从旁闪出,跪伏于地。 他朗声宣布道:“这第一份大礼,孤加封你为大将军,赐良田千亩,绢丝千匹,赐万钱。” 此言一出,杨祚、卑衍均露出不服气的神色,他两人怎说也是两朝元老,抗击司马懿的交战中也是舍生忘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分别封了前将军跟后将军。邓艾一介俘虏,尚未立功,加封大将军之职,未免太过。 贾范跟伦直倒是不反对,邓艾虽未立功,可其谏言精彩至极,也并不是只会打仗的武将,安邦治国颇有一套,居大将军位置绰绰有余。 公孙修瞧在眼里,瞥了杨祚、卑衍两人一眼,正色道:“孤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二位将军若有不快,不妨直说。” 杨祚、卑衍连称不敢,忙道:“王上哪的话,末将一切听从,怎可能有何不快之处?” 心想若是东征战事不利,邓艾早晚会被换下来,由他两人顶上。 公孙修微微一笑,不去理会二人,道:“至于第二份大礼,则是你的亲属家眷,孤已派人接了过来。” 说罢,向身边的亲兵卫士抬了抬下巴,那亲兵卫士快步出了殿外。不到一会儿,邓艾的长子邓忠、次子邓俞都带了上来。 邓忠目光有神,脸庞刚毅,弱冠之年,生得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邓俞年仅十五岁,脸上稚气未脱,眼睛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邓艾惊喜交加:“忠儿,俞儿。” 父子三人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邓忠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父亲——咱们,咱们全家人都一齐到燕国来了,王上给我们安排了宅院跟佣人,都住在襄平城里。” 邓艾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后脑勺,轻声道:“你我父子三人,今后要好好的为王上效劳。你们先出去吧,眼下正值早朝,不可因我们的家事耽误了国事。” 邓忠、邓俞点了点头,怯生生地望了眼端坐在上方的燕王,情不自禁地生出钦佩之意,两兄弟磕了个响头后,施然退出殿外。 公孙修心下暗喜,心想:“邓艾是难得的名将,邓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年龄尚幼,可作为储才。” 一方面,接邓艾全家老小到燕国,第一个的原因是解决他的后顾之忧,避免司马懿得知后加害他的亲人。 至于第二个原因,公孙修现在可是把兵权交给他一部分,手握兵权的大将定要把亲属留在都城做人质,这是必然的。再者说了,邓艾在历史上的表现来看,灭蜀国后居然不先通过司马昭就给群臣封赏,已犯了专擅之罪。 第八十章 军械武库 说实话,其实邓艾被司马昭处死一事,死得也不算冤。 虽然有钟会的挑拨,可他犯下专擅之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奉皇帝之命,完全绕过了执掌魏国的司马昭。灭蜀后直接就飘了,居然还打算把投降的刘禅降为扶风王,这本身不在他的权力范围内。 公孙修将邓艾的一家老小接到燕国也是为此,倘若有一天当真有了居功自傲、目无法纪的行为,这便是握在手中的剑。不得不说自从当上燕王,地位水涨船高之后,他的心中也难免多了几分猜忌。“孤家寡人”四字不是说说而已,身边能完全信任的几乎没有,帝王若是不懂得玩制衡、平衡之术,偏信偏听一个宠臣的话,很容易就会把国家都颠覆了。 他前世读史书时觉得刘邦、朱元璋之辈屠戮功臣,把韩信、刘伯温、徐达、蓝玉这样的旷古名将都给杀了,当真是憋屈。 怎得说这几人也为皇帝开疆扩土,若无韩信,刘邦未必能撑到项羽的一天;朱元璋没有徐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速度恐怕也要慢上几年,可刘邦、朱元璋担心他们今后可能会有不轨的行为,直接就将其给处死,这也是汉明两大开国君主身上为数不多的污点。 固然当皇帝的雄猜无度,整日里疑神疑鬼,帐下的文臣武将也未必能一直保持忠心,或许今日报知遇之恩是忠诚的,明日便会因利益不均或者有利可图而背叛自立,甚至弑主称帝,取而代之。这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真实写照,天下都太平无事了,外患也悉数平定,老皇帝自然把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当成假想敌看待,防范于未然的先把“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是作为皇帝最省心省力的事,倘若韩信、徐达这种军中威望甚重,又擅长领兵打仗的武将造反起来,恐怕能把整个帝国搅得天翻地覆,开国功臣的同时往往也是开国功贼。 司马懿未必生下来就是为了谋夺魏国江山,出仕时很可能只是为了有一番作为,可随着地位水涨船高,不仅当上太尉,又手握重兵,心思难免歪了,又恰好碰上魏国皇室遗留的是孤儿寡母,不是年富力强的皇帝,任谁瞧了都会生出歪心思。 公孙修心想此时此刻的司马懿,又有谁会将他当成奸臣看待?当世对他的评价,可不弱于去世的诸葛亮,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年发动高平陵事变为分水岭,这才显露出狼子野心。实际上若是曹睿没有英年早逝,精明的司马懿自不会生出叛逆之心,或许拖个十来年自己就病死了。那时后辈谈起魏国已故的太尉太傅司马懿,必然是满脸慷慨,双手合十,感其一生的高风亮节。 公孙修翻阅了军中的武备,将东征的军队数量,以及所需粮草都复核一遍,唯独军中的军械极为稀缺,弓箭、长枪、矛、斧钺之类的并不多,燕军所穿的盔甲,竟然都是皮甲之类的,装备并不多,还是半身装,下半身并无任何的防护。皮甲也极易被箭镞穿透,只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士才有资格穿铠甲,大部分的燕军甚至都没什么好的防护。 公孙修心想这如果不大量装备全副武装的铠甲,每遇战争大幅减员在所难免,又不是每个士兵都有主角光环,能在万军之中来去自如,除非作者有意安排否则连中箭的机会都没有。 他询问贾范道:“御史,为何燕军中的铠甲数量如此的少?这样的半身装皮甲、胸甲,可防不住箭镞,士兵在冒矢冲锋之际,很容易就被射成刺猬了。” 贾范苦笑道:“王上,造铠甲价格高昂,匠人打造铠甲也极为缓慢,很难让数万将士都穿上牢不可破的铠甲。皮甲的制造可就简单许多,只许剥了动物的皮毛,把生皮上的油脂和血肉刮去,再进行鞣皮等各项制作成皮甲,虽说防御性很差,可也聊胜于无。” 公孙修不禁无语,下意识地望着身边穿着铠甲的亲兵,皱眉道:“造这样的一副甲,需要多久?” 贾范瞧了一眼亲兵身上的铠甲,是一套全身甲,毕竟是天子亲军,所配备的铠甲也是三军最好的,没有之一,他苦笑道:“这样一副甲,从熔矿、打铁、锻造、编织、缝制内革的所有工序下来,需要四十名匠人分工合作连续做上二百日的时间,方可造得出来。” 公孙修一听这样的全副武装铠甲,居然需要四十名工匠,连续二百日的工期,不禁大惊:“不会吧?如此久的时间,军中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披甲上阵?” “若是全副盔甲,要想装备全军,是极为艰难的,燕国全部的工匠集中造甲也造不出来。”贾范苦笑道。 他皱眉不已,史书上动不动就说“带甲百万”、“带甲十万”,其意思是披甲的军人。实际上大多只是虚数,并非真的有百万大军披着铠甲,又或者所披的不过是防御力低下的皮甲,胸甲之类的,根本不可能做到全身披甲。 曹操跟袁绍决战前,就曾经感慨“袁本初铠万领,吾大铠二十领”。 在官渡之战前,袁绍作为中原最强大的霸主,铠甲也仅有一万副而已。 这也初步验证了铠甲在汉末三国时代的稀缺性,公孙修之前跟司马懿的大军交战,便发现其披铠甲的士兵不在少数。当年的袁绍坐拥四州之地都能拥有万副,如今的魏国要比当年的袁绍强大不止一星半点,披甲重兵恐怕不低于五万将士。 贾范瞧出了燕王的疑惑,说道:“铠甲锻造,都需要工匠每天的捶打锻造,比如这一件札甲,”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对那亲兵道:“转一圈给王上瞧瞧。” 亲兵只好原地转了一圈,身上密密麻麻的札甲银光闪闪,一身的札甲起码也要有一两千片铁片组成。 贾范叹道:“这一小小的铁片,都需工匠烧红、反复捶打、淬火、打磨才能制成,一个工匠一天也打不了多少片。还得钻孔穿绳,相互交接,内革缝上皮甲,工艺极为复杂繁琐。” 第八十一章 炼钢造甲 公孙修心想现代造甲的速度如此低,自己的部队又少得可怜,冲锋陷阵死伤在所难免,不把伤亡率降下来,三万步骑早晚要打光了。 要训练百战之兵可不容易,而且老兵也是种子兵,老兵带新兵,新兵也能快速的茁壮成长,这是必不可缺的关键。毕竟也跟司马懿交战近一年,手下的燕军已算得上精锐之士,万一交战中不幸战死,即便再从百姓中征调出青壮补充兵员,没有用心操练也成不了气候。 公孙修皱眉道:“那可不行,军中一定要装备铠甲,不仅士兵要覆铠甲,战马也要携带马甲,冒矢冲锋才能斩敌而归。” 贾范、伦直均觉燕王的想法异想天开,若能真的数万将士人马俱甲,早就安排上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杨祚苦笑道:“王上,咱们军中确实没办法做到全部的士兵都携带铠甲,而且大多士兵仅有胸甲、前身甲,背后是不披甲的,为的便是军士只准进,不许退。” “荒谬。” 公孙修嗤之以鼻:“士兵为什么会退?还不是因为冲不上,既然要造甲,那便要浑身披甲。试想一下,若我军人马俱甲,直冲敌阵,又有谁能挡之?即便是曹魏的虎豹骑,也不能抗衡。” 杨祚沉吟道:“若得人马俱甲,那确实是最好的,其实两军交战,士兵只有一小部分死于刀剑之下,大部分是死在密集的流矢之中。每当敌军万箭齐发,准头几乎无所谓,总会射中士兵裸露的部位,要不然就是射中士兵胯下的战马,战马一旦受伤,当场不受控制地狂奔,马背上的士兵也会被摔下来。即便全身裹上皮甲,也只能挡得了强弩之末,若是在射程之内,依旧会被洞穿。” 公孙修深以为然的点头,步卒浑身披甲之后,弓弩已不能射穿,几乎无惧飞矢如雨下。除非使用重锤、流星锤之类的猛砸,以力的传导震死震伤之外,根本不能破甲。 尤其是进攻与撤退之中,都会把前胸跟后背沦为敌军的靶心。 他在殿中来回的踱步,沉吟许久,忽道:“燕国矿产丰富,遍地都是铁矿,要想造甲不难,难的是改进技术,若是纯靠工匠捶捶打打,恐怕要耗费十几年的时间。魏国步骑的素质,一是常年作战平叛,从曹操到曹睿,已历三帝,可谓无日不战,且有万军之中精选出来的虎豹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点我燕国尚且不能比拟,二是军备器械方面的,我军基本无护甲防身,赤膊上阵的都有,而魏国、吴国大体完备,双方交战如无意外,肯定是我军的死伤更为惨重。” 顿了一顿,看着满脸沮丧的杨祚、卑衍两人,他温和一笑:“燕国也要造甲,趁机强大武备,威慑天下。” 杨祚心想这就是一句空话啊,没事嗷两声还可以,真要施行千难万难,苦笑道:“可是——咱们燕国匠人有限——” 公孙修突然想起派人去接邓艾一家老小时,命密探走访了颍川陈氏,打探到不少的秘辛,脸上露出笑容:“把陈超召入宫里来,这家伙现在可是承包了襄平、辽隧的几处农铁具专营,估摸着已经赚了百万钱。即刻召他入宫,孤要好好的询问铸铁一事。” 亲兵当即领命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朝中大官,对商贾出身的小人物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暗想:“朝中能人异士颇多,又何必去请教一个商贾呢?” 大约一个时辰后,陈超趋步进殿,拜于殿下,恭声道:“草民拜见王上。” 公孙修笑着说了声“平身”,陈超起身抬头,脸庞都圆润些许,看来去年以来,靠着贩卖农具也是大赚了一笔,笑道:“许久未见,你这可当真是保重啊,怕不是要胖上七八斤?” 陈超尴尬一笑,忙道:“这个——王上治理燕国,井然有序,四海升平,草民得以安心作业,无忧四方战乱,故而进食有胃口,睡眠不劳心神,不知不觉间腰腹都生出了赘肉。” 这话倒是说得漂亮,把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一事轻描淡写的撇了过去,不知不觉地给燕王拍了几个响亮的马屁。 公孙修淡淡一笑:“孤且问你:农具售卖得如何,可有无偷奸耍滑?” “草民不敢。” 陈超忙道:“草民谨遵王上的懿旨,用料上乘,绝不敢偷工减料。现在屯田之民,皆以用上了农具,草民向来不敢松散懈怠。” 他只是随口一问,民间的农铁具如何他也是了如指掌,当下也不追问,转移话题道:“孤准备造甲,不知有何快速造甲的方法?” 陈超一愣:“王上是打算造皮甲,还是札甲?” “当然是札甲。” 公孙修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打铁造甲,你应该会吧?不知你有了什么改进之法?” 陈超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苦笑道:“草民——草民哪懂得这些,不过,不过……打农具营生罢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孤在燕国手眼通天,没什么可以瞒得了,孤早已派人查明你的身份。” 此言一出,陈超脸上变色,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了典籍,随手一番,冷冷道:“去年你以二十五万铢购买五枚玄铁令,孤就已经起了疑心,一介草民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孤曾问你是否出自颍川陈氏,阁下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你瞒不了,孤已顺便探查,你确实是出自颍川陈氏,既是如此,那就是欺君之罪。莫不是魏国所派来的细作,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求生?” 陈超脸色一变,苦笑道:“王上明鉴,草民确实出自颍川陈氏,可不是魏国派来的细作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国与国之间互相派细作刺探军情,原也无可厚非。 可怕的是,燕王明知此人有问题,还故意留到今日。但好在王上虽然把铸造权交给了民间,管制极为严谨,倒不会发生铁器被卖到魏国的事情发生。 第八十二章 水锤锻铁 公孙修微微一笑,在派人去接邓艾一家老小的时候,就顺便探查颍川陈氏的情况,初见时便觉此人身份、气度非凡,命人将陈超的底细给摸了个清。他示意众人不要激动,对陈超道:“如我所料不错,你是陈寔的子孙,可却是不属陈群一脉,属于旁系,孤说得没错吧?” 陈超沉默少许,点了点头,道:“按照辈分,陈群乃草民之叔祖父。” 公孙修哦了一声,心想陈群乃陈寔之孙,陈超跟陈群又差两辈,颍川陈氏发迹于陈寔,陈寔生下六子,至今已传了五六代人。其中颍川陈氏的发扬光大来自陈群,陈群早年在刘备手下任豫州别驾,后又追随曹氏三代帝王,为扶立曹丕称帝,更是设置出迎合天下士族的九品中正制,间接影响魏晋四百年的政治形态。 陈群在二年前病死,被魏国累封为颍阴侯。 公孙修笑道:“你既出自颍川陈氏,不去投靠陈群,却跑到辽东来,不是细作,又是什么?” 陈超苦笑道:“王上,草民虽同为颍川陈氏,可跟陈司空一脉,所隔甚远,并不受重用,只得出得魏国,奔走燕国。” 公孙修心想此人是第一个大手笔购买玄铁令的,因此也甚是上心,笑道:“入得燕国,也是存了建功立业之心吧?” 陈超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暗想颍川陈氏于东汉发迹,其族中成员都曾频繁出现在《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及《世说新语》等书,后世号称天下陈氏出颍川。陈超不自称颍川陈氏,一是当此燕魏二国的敏感时期,怕被怀疑成奸细,二是心存傲骨,不愿托族中名望。 豪门大族的分散投资他已经是见怪不怪,琅琊诸葛氏一代三人,各自侍奉魏蜀吴。东晋的琅琊王氏更具特色,做兄长的在朝中为重臣,兄弟在外面闹造反,依然毫不影响。 公孙修询问道:“孤且问你,对冶铁造甲,有无独到之见?” 陈超沉吟少许,忙道:“草民虽然不知,可却曾跟曹魏的马钧有过一段时间的请教。” “马钧?” 公孙修当即也恍然大悟,这人可是三国时期的发明家之一啊,具体发明了什么不得而知,可是陈超跟他有接触过,或许得知一二。他询问道:“马钧号称机械千巧,万般变化。只不知你学得几成?” 陈超抬起头来,正色道:“惭愧,草民只得拾其牙慧,并无变通之策。只是曾经见过马钧所造的水车,能把河水从低往高处引,至于指南车、改进的诸葛连弩则不会……” “慢着,” 公孙修抬起头来,满脸惊喜地说:“你是说,你对水车有所了解?” 陈超有些莫名其妙,只得点了点头,道:“略知一二。” 公孙修自言自语道:“若是造得了水车,倒是可以有大用。” 邓艾有些不解,询问道:“王上,末将在魏国为官时,也曾见过马钧所造的水车,可这个似乎与造甲无甚关系啊。” “不——有大用。” 公孙修目光炯炯,当即道:“要做一架大水车,在马钧的水车基础上改进。先把河道的上游给填窄了,让流水更加急促,下游建立大的水车,水车在转动中,可以把水从河中取上来。河岸则造平衡支架,一端造一口大缸,另一端则造个六七百斤的铁锤,如此做法,造札甲便轻轻松松。” 邓艾啊的一声,陈超也是不明所以,可也只得按燕王的旨意去做,毕竟燕王的奇思妙想向来是忽如其来的,众人也早已习惯。 花费些许的时日,高达三丈的水车立在河道中,在水流冲刷下,水车也在飞速的旋转。河岸则造了一个巨大的支架,其上悬着大梁作为杠杆,按照公孙修的指示,造了三个互相咬合的齿轮固定。杠杆两端分别是一口大缸,跟一只大铁锤,铁锤由于重于大缸,铁锤垂在地上,大缸则翘起悬在半空中。 公孙修率领众人视察了一遍,旋即命令把水车汲上来的河水灌入大缸内,陈超当即命人把水车引上来的水注入水缸内。 水车将河水带转,灌入水缸中,水缸瞬间被蓄满了水,本身水缸也极沉,蓄水后重量超过另一端的铁锤,水缸下沉的同时,也把大铁锤带上半空,水缸蓄满水后触发机关,“哗”的一声,将水缸中的水瞬间放空。在杠杆的作用下,六七百斤的锤头自然落下,匠人早已将烧红的铁块塞进模具中,放在锤头落下的位置。 第一锤“砰”的一声,砸在模具上。紧接着又是水缸蓄水后,锤头又升至半空落下,如此往复砸了三四次。铁匠把模具夹起来,拆开模具一瞧,烧红的铁块已按照模具砸成了叶子状。 公孙修登时大喜,哈哈笑道:“你瞧,这一片铁甲片,只锤了四次即已成型,毫不费力。河道的水流川流不息,借水锤锻打甲片,只要再命匠人甲片钻上孔,就能串上绳子,编制成札甲,这一工程不需要多久。” 众人均是惊喜交加,须知一件札甲足有一千二百片铁甲,若以铁匠用人力慢慢捶打成型,再从甲片钻孔、串成札甲,内壁缝制内革,一套水磨之功下来,造甲速度犹如龟速,足以花上七个月的时间。而由水锤锻打就不一样了,几个起落间就能锤好一片,其速度快上百倍。 陈超早已观察了水车及水锤的运作,燕王结合水车的输水,水锤的原理跟投石机同源同属,不过是配重、杠杆比例的问题,有了理论上的指导,其实践轻而易举。 提到铁片钻孔的问题,他沉吟道:“钻孔也不需人力去钻,只需在模具中先制好凸起的钉子,捶打好的铁片再放进去用水锤砸一下,钉子瞬间就能在铁片打出孔来。” 公孙修闻言更添喜色,暗想:“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这番增删填补,又把造甲速度推进了一半。”这项巨大的工程也瞬间推进,当即大声道:“在河道沿岸建水车,搭设水锤,所有工匠一律全速赶工。” 第八十三章 牛马大臣 当数十架水锤没命价的运作,铁片出厂速度飞快,第一次锻打成型后,再进行第二次锻打钻孔,由民夫用牛皮绳、麻绳将铁片串绑,系成一整套儿的札甲。 众人万众一心,连军队都调集过来参与,首次五百套崭新的札甲,跟五百具战马铠甲也造了出来。 每套札甲重达五十斤,穿在士兵的身上很考验单兵的体力素质,加上手中的丈许长枪也占了七八斤,其总负重已接近六十斤。 公孙修在军中挑选出五百名强壮勇猛的士卒,作为披重甲的特种部队。 当然,相比于骑兵,战马的负重更加的恐怖。 骑兵单人体重平均在一百五十斤上下,重型札甲跟长枪再添六十斤,再加上战马也要携带具装,其重量又添五十斤,其总负重达到二百六十斤。 这样的极限负重,也特别消耗马的体力跟寿命,战马的折损率会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即便是辽东这样的养马大户也有点承受不起。 给这样的重骑兵配备的预备马比例是一人三马的地步。 公孙修本来还想等多造些札甲再出发,可前线却传来战报:扶余国已正式出兵进攻高句丽。 得知这一消息,他明白时机已经成熟,不能再拖,要把握速战速决的战机,已等不及札甲再造个一千几百副了。若是打成了闪电歼灭战,札甲就用不到,可以存在武库中作为备用。就算战争变成了长久的消耗战,也可以由辎重部队运送札甲至前线增援。 快速的集结两万大军,携带大量的辎重部队,开始拟定远征高句丽之战。 燕国由贾范、伦直代掌政事,杨祚、卑衍分别带兵镇守襄平、辽隧的边防,免得幽州的毋丘俭进犯。 当大军出发之际,两道的百姓拥簇,提着瓜果粮食以迎,纷纷塞到了军队的马车上。 公孙修登时就明白了什么是出师有名,此战在百姓眼中,是抵御外敌,报仇雪恨之战,不全然是为了公孙家的利益而已。 公孙修将马车的帘子放下,独自一人查看地图。 邓艾骑着高头大马,以燕国大将军之尊出征,望着两旁唤呼如潮水的喝彩,两旁街道跪满了百姓,虽说都是向燕王行礼的,可心中仍是振奋,暗想:“我得以有今日,都是从燕王而来,此战若是不能打出一个大捷,愧对燕王的心意。” 就在漫长的军队出行之际,柳青也来到了襄平城,望着人山人海的大军出行,不禁蹙眉道:“这是怎得了?” 她身边立着七八名部曲,其中一人道:“小姐,这是燕王御驾亲征,出兵征扶余国。” 公孙修早已散布进攻扶余国的谣言,燕国上下除主要的官吏外,并不知名义上伐扶余,实则是进军高句丽。 “燕王也在列军之中?” 柳青美眸中闪过一抹异彩,表现有些复杂,当即站到马车上眺目远望,可军队黑压压的一片瞧不见尽头,愣是瞧不见燕王的车驾。 部曲笑道:“小姐,燕王就算出来在大军的拥簇中,也是居于马车内啊,是瞧不见的。” 柳青“嗯”的一声,心觉可惜,站在马车上若有所思,正想下来,突然瞧见万军之中,巨大的马车行进,旁边策马的将军模样有些眼熟,轻咦一声:“那——那个人是谁?” 部曲也爬上马背,探头瞧了一眼,皱眉道:“那马车是燕王的车驾,至于将军模样的,那肯定是此次东征的大将军邓艾了。” 柳青愈看愈觉得眼熟,突然想起来,此人似乎在沓渚时,日夜形影不离的跟着公孙修的人,心下登时惊疑不定:“这——,这人是大将军邓艾,地位本就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前为何在公孙策身边,便如僮仆部曲似的?难道……” —— 扶余国,王宫。 麻余端坐在上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东川王误我,说什么唇亡齿寒,不可跟燕国联合。我误听他的片面之词,杀害了辽东的使者,自此结下大仇。燕国声称要讨伐我国,拿着金银珠宝拱手送给高句丽,这很明显是被东川王给阴了。” 下首共有四人,是扶余国的执政大臣,其官职名称也很有意思,都是以牲畜命名官职,分别为马加、牛加、猪加、狗加,四臣拥有拥立新君的资格。 四臣面面相觑,均不敢出声。 去年简位居王宾天,新王麻余继位,是四人力排众议扶上去的。在去年燕国的联姻请求中,麻余初登王位,终于熬死了先王,过了把独断专行的王瘾,把辽东的使者直接给斩了。 这一斩使者就出了大事。 四臣听说燕王要与扶余国通婚,自然觉得不错,辽东从公孙度开始,就与扶余国通婚,通婚后可结两国缔盟,边境安稳,边民也可互市交易。 可麻余却听信东川王之言,认为燕国早晚要整合三大势力,若是燕国进兵来犯,三方皆危,如不报团取暖,早晚为其所灭。这可让麻余听得心惊胆颤,虽说跟高句丽向来有新怨旧仇,可双方是邻国,唇齿相依,燕王要伐灭高句丽,旁边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扶余国,肯定也是顺手灭之。 在这样的亡国之忧,纵有天大的仇恨,也要坐下来商量着如何共御大敌。 麻余为表明决心,也害怕扶余国被燕国所吞并,为表明决心直接斩了使臣,做好了跟东川王结盟之意。 可不料前脚斩了来使,后脚燕国就给高句丽送上金银珠宝示好,麻余则收到来自千里之外——燕国的讨伐檄文。 这当场就把麻余整不会了。 马加是个年迈的老者,弯腰驼背,听得国王咒骂,忙道:“王上,臣斗胆试言之,这或许是燕国的离间计——东川王去年进犯辽东损失惨重,本来就跟公孙修有仇怨,咱们斩了使臣,按理来说双方都结下仇怨,怎得檄文只给扶余国,高句丽则给事嘉赏呢?臣以为不可轻信,要跟东川王同盟联军才好。” 麻余心下烦忧,冷笑道:“谁知此事是真是假?燕国实力远超扶余、高句丽二国,现在引兵来犯,如何克之?” 马加皱眉道:“若单论一国,我国跟高句丽都不是燕国的对手,联手抗敌,再加上燕军远道而来,不可久持,这是我们的一线生机。现在若是不联手,被公孙修逐个击破,更无胜算。” 第八十四章 潜军暗行 麻余本来也是如此的想法,图着跟东川王唇寒齿亡的理念,现在同盟之心彻底崩了。燕国几乎毫无章法,给他的是檄文,给东川王的是嘉赏金银,这让原先本就貌合神离的同盟增加了些许的裂痕。 倘若他真的坚信,这只是燕国的离间之计,仍跟东川王继续联合抗敌,万一中间有诈,东川王突然反水,那扶余国腹背受敌,当场就要完蛋。人与人之间失去信任的基础,尚且疑神疑鬼,何况是两国联盟,更加地扑朔迷离。 麻余目光狠厉,冷笑一声,摇头道:“无妨。东川王素来狡诈,他诱我斩杀燕国使臣,自己独善其身的得到公孙修的嘉奖。我若是完全相信了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东川王当真有半分异心的话——在座的诸位,扶余国还有活路么?” 马加登时叹了一口气,也不敢继续劝谏,心想国王所忧也并不无道理,扶余国斩使者为盟,东川王若是不拿出有力的诚意,众人若是这样轻信,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会导致扶余国被两国夹击而灭。 此计也是邓艾所设计策中最绝的一处,破坏两国的信任,让其陷入在质疑、相疑、犹豫不决间分裂,再潜军暗行,袭击敌国。 虽说高句丽出自扶余国,乃是扶余王族中的朱蒙率部族分离出来的,可毕竟是两个国家,彼此间各有各的算盘,和率先考虑自身的利益,便无瑕去顾及同盟之义。 牛加是个瘦弱老者,手中拄着拐杖,听得国王的忧虑,忽道:“王上,此上下相疑之秋。不如引一军攻打高句丽,起兵名义为东川王撕毁盟约之事。若是东川王不向燕国断交,与其决恶,那便是有诈,准备图谋我国。事已至此,只得一试,若是东川王真无毁盟之意,他应当立即发兵伐燕。” 麻余闻言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一眼这对“牛马”大臣组合,摊开右手掌心,屈下大拇指、食指二指,冷笑道:“不错,就是要逼得东川王主动伐燕,他就算不伐燕,也得逼他主动伐燕。联盟便不足以形成,可不能中了敌人的奸计。” 一旁的“猪狗”大臣忧心忡忡,猪加年龄在三十余岁,体态瘦弱,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的:“王上,我国出兵攻打高句丽,万一这间隙若是让燕国率军偷袭,那咱们可就陷入被动了。” 麻余不屑一笑:“燕国到扶余的距离,足有千里的距离,他要想率大军到此,早已累得人马困顿,即便战力非凡,抵达扶余国的时候,恐怕也已经力不从心。他若敢来,趁其立足未稳,便既破了他的营寨。” 猪加犹豫些许,苦笑道:“王上当初若是先与燕国和亲,把公主送至襄平,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麻余沉默少许,过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传令三军,进攻高句丽。” 高句丽国,丸都城。 东川王脸色冷峻地把檄文丢在地上,冷冷道:“麻余王这个蠢货,明摆着中了公孙修的计策,居然还派大军进伐丸都城。本王早已经跟他说了,联合抗敌一事,若不唇齿相依,必被连环破敌。” 他心中恼恨不已,若是换作平日里他可不怕扶余国,高句丽的建立虽曾出于扶余,可国力和军民却强于扶余国,反倒是扶余国经常受其劫掠和侵扰。 可现在就不同了,在去年襄平之战中,三万精锐大军几乎损失殆尽,只剩几十从骑逃回。国内人口凋敝,可以说把精锐都给打空了,后续征调的兵员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要么便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兵。 仓促凑出来的二万兵马,青壮兵不足三成,其战力一落千丈。 东川王只得依赖于借助扶余国的力量,抱着邻国唇齿相依之情,才能阻拦燕国的征伐。他先是致书麻余,商谈联合一事,这本来是极易谈妥之事,毕竟唇亡齿寒,之前天大的仇怨都要先放一放。 恰巧燕国向扶余国联姻,麻余二话不说就把使者给斩了,这一来就坐实两国联盟的铁证,毕竟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这一行为无异于直接的宣战。 可燕国那边也不知谁出了个这样的鬼主意,先给他送来大批的金银珠宝,东川王一开始以为燕国得不到扶余国的帮助,不想再战,准备停止战争,下意识地就收下了。 可这边刚收到金银珠宝,扶余国就收到讨伐檄文,这可把东川王从美梦中给拉了回来,暗想:“本王趁乱伐辽东,公孙修决不会善罢甘休,这是寻仇来了。” 陷入两难境地的他,面对咄咄逼人的扶余使臣,为自证清白,只得宣布西征伐燕。可麻余兀自不信,甚至认为这不过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奸计罢了,举大军来伐,便是要逼他出兵伐燕。这可把东川王气得不轻,心想本王若还有余力伐燕,也不需要联合扶余共同御敌了。 他心中长叹一声,对帐下的五部首领嘱咐道:“扶余国进犯,你等务必阻拦住。本王前思后想,这麻余王是想趁着我国新败,士气低沉时吞并。这人存了如此的心思,也不须顾念同盟之义。” 五部首领领命应是。灌奴部的首领张松在襄平之战中,被燕国前将军杨祚斩杀,其部又择出一人填补空缺。 —— 与此同时,暗中行进的燕军正向丸都城进发。 他的出兵完全是挑着小路走,虽然有千里之遥,可早已提前半年时间的准备部署,玄菟郡太守早已沿途建立粮库、设置驿站,一路过去几乎不费什么气力。古代行军速度仅有40里,上千里的路程要走上快一个月的时间。 当然,这是携带辎重的速度,如果只是轻骑兵疾驰,抛弃大量的辎重,行军速度则成倍式的增加。 这是三国时期有明确记载的疾行速度,出自《三国志·诸葛亮传》,真假未知。毕竟古人所提及的数字,并不似数学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大多时候说得是虚数。也有可能诸葛亮同志为了游说孙权说得夸张之语,日行三百里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曹军在当阳时急行军追击刘备,虎豹骑在一天一夜内追了三百里,很可能是舍弃了辎重跟负重,没命价的狂奔,才所能达到的。 第八十五章 烽火狼烟 这样的急行军速度,也被诸葛亮评价为“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也”。急行军不仅容易发生大规模掉队,对士兵体能负荷也极为严重,战马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今后都不能再用来充当战马,甚至奔袭途中战马就死了。 因此,历史上很多大军行军时,甚至不允许士兵骑马,只能步行,这也是为避免行军途中消耗了战马,导致抵达战场时已经损失了不少的马匹。 李存勖在训练士卒和行军时,为了保证作战时马匹的持续作战能力,就曾经下令,“骑兵不见敌,不得骑马”,并严格约束士卒,对违反这一军令的军士最高惩罚可以问斩。非是李存勖不想利用马匹提高行军速度,为了保证骑兵发挥在作战中有足够的冲击力,这样的政令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 马车中,公孙修跟邓艾面对面坐下,案上摊开地图,邓艾指着地图中标明的丸都城,正色道:“目前大军潜伏夜行,昼伏夜出,行进速度虽然缓慢,可胜在隐蔽,悄无声息。等大军抵达纥升骨城附近,再采取急行军,以五千轻骑猛攻,此处的敌军驻防薄弱,一举攻破后将其占领,等后头的辎重部队赶至,入驻此城为据点,那时再跨过盐难水,丸都城就不到五百里的距离。”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孤已经能想象到,当东川王得知二万燕军突然出现在纥升骨城,他脸上的表现有多惊恐了。” 邓艾笑道:“麻余率军进攻高句丽,又为我军突袭,东川王心惊胆颤下,恐怕要当场投降。” 公孙修摇头一笑,说道:“那是当然,现在他已自身难保,不能降则有死而已。” 两人正在交谈间,听得外面传来动静,公孙修揭开车帘,探头一张,前军队伍在前方停了下来,行进的中军、后军也跟着止步。 他眉头一皱,询问道:“去看看前军发生了什么事?” 亲兵领命而去,策马奔至前头,不一会儿,飞马回来,说道:“王上,是邓先锋命前军披甲。” 燕军中的领兵者只有两个姓邓的,一个是大将军邓艾,另一个是邓忠。 公孙修玩味一笑:“邓先锋怎地命前军披甲了?” 亲兵道:“王上,邓先锋说前方地势不利我军,恐有埋伏,先命前军披甲,免得受到埋伏。” 古代长途行军中,士兵很少负重披甲,都是把甲胄让牲畜去驮,紧急战况时才披甲上阵,这也是节省体力的一种方式。当然,古代战争史上,行军半道上被袭击而溃乱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他登时了然,点了点头,转身向邓艾道:“士载,虎父无犬子啊,邓忠做事严谨,颇有你的为人处世之风。” 邓艾心想这儿子总算是有了长进,微笑道:“王上过奖,我儿愚钝,又正年轻,还望王上切勿过分嘉奖,免其心中生傲。” 公孙修哈哈一笑,赞许道:“这个你放心,孤向来赏罚分明。” 大军沿着梁水行进,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障碍,所走的尽是荒僻小道。倒是在挺进梁水地界,被附近巡逻的边军瞧见,毕竟数万人的大部队行进,很难不被瞧见踪迹。邓忠立即率大军冲锋,将边军尽数围剿。 边军仅有一千来人,当然不是燕军的对手。邓忠率军追赶,将其斩杀于梁水河畔。他收拾残局,蓦地里一抬头,三名高句丽士兵从抱着燃烧的薪柴,跳入烽火台内。 烽火台内本身填满了干草枯枝,极易燃烧,只缺少一颗火种。霎时间,滚滚黄烟冲天而起,直漫天际,邓忠登时脸上变色:“不好!” 烽火台一经点燃,黄烟升至半空,每隔十里八里的高句丽士兵瞧见,也顺势点燃烽火台,一座导向一座,几乎在两个时辰内,就能传至数百里开外。 邓忠急忙回来禀报,苦笑道:“边军瞧见踪迹,已点燃了烽火台,我军潜行进军一事,估计已传向丸都城了。” 此言一出,邓艾脸色阴沉,喝道:“区区一千边军,你亲率大军过万,不先拿下烽火台,此战出师不利,罪由尔起,今日把你问斩十次,也不可弥补过失。” 邓忠跪下地上,浑身发颤,忙道:“末将有罪,乞愿戴罪立功。” 公孙修听说烽火台被点燃,这意味着几个时辰就可传至丸都城,心下也觉烦恼,皱眉道:“士载,现在全军出击,能否按原计划进行?” 邓艾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也知大军潜行不是单枪匹马,被边军发觉是迟早的事,当即道:“王上放心,末将拼死也不负重任。从梁水追至骨城,只需五日即可。镇守骨城的大将没有防备,五日时间也组建不了什么有效的防守跟兵员,五日抵达,一日休息,两日攻城,必破之。” 公孙修深知邓艾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诡道用兵,他说五日能抵达,那便没有问题。六百里几乎能把军队给累垮,战马也要累死一片,休息一日作为调整,两日攻而破之,也不是什么虚言。 他沉吟道:“此事你可得办妥,决不能再出差错。轻骑兵五日急行军六百里,已是强弩之末,但好在骨城那边,也没什么兵力驻守,基本就是服兵役的百姓,二者最多扯了个直,并不占优。而且,你占领纥升骨城后,东川王也必命大军进攻,这一段时间你必须撑住,等着孤率领的步骑大军抵达支援,六百里——孤最快也要走上十五日的时间,你能挡得住么?” 五千轻骑兵急行军每日一百二十里,五日内抵达目的地,又要两日破城,并且要据城而守,毕竟几乎轻军急行几乎无余粮的,要在占据城池后,城中有粮可食得以暂时支撑,并且还要挡住高句丽的援军,直到半个月后,慢吞吞的辎重大军才能后脚抵达。 邓艾此时一是急于计划被毁,快速补救,二是戴罪立功救儿子性命,毕竟军令如山,贻误战机乃天大之罪,他虽嘴上训斥邓忠,毕竟父子情深,只得极力补救。 “王上,末将五日六百里,两日攻下城池,若是城中有粮,便吃谷粮,若无粮食,杀马而食,粮草原因,不必担忧,定会撑到王上车乘抵达纥升骨城的一天。” 邓艾也跪了下来,慌忙道。 第八十六章 争分夺秒 公孙修心想本次贻误战机的若是换了别人,他直接推出去问斩,可毕竟是帐下大将军之子,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只把跪在地上的邓忠吓得魂不附体。 过了好半响,公孙修这才缓缓开口道:“若依此言,士载,此事若误,军令如山,你可知事关重大?” 邓艾精神一振:“耽误军机,末将甘愿领死。” 公孙修只得点了点头,望着冒冒失失的邓忠,气不打一处来。历史上的伐蜀之战,邓艾偷渡阴平,到达江油,向成都前进,与蜀国卫将军诸葛瞻决战绵竹,邓忠被分派进攻蜀军的左右翼,久战不下竟直接就撤了回来,气得邓艾提剑要斩了他。邓忠痛定思过,这才击破了诸葛瞻。 他心中暗想:“此次不给你一点教训,今后还是这般,万一误我大事,那还了得?” 本着玉不琢不成器的思路,他脸上并无表情,淡淡道:“邓忠,你延误军机,本当是死罪。现在给你一个功过相抵的机会,你若不能好好把握,留着性命也成不了气候。现在你跟大将军一起突袭,如不能成,提剑自尽吧。” 邓艾父子二人同时浑身一震,当即领命应是,深知此行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为燕王闯一遭。 邓艾当即把军中的五千轻骑兵挑了出来,携带数日的干粮,并将五百浑身铠甲的重骑兵也带上了。 公孙修最钟爱这一支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几乎从头到脚都是披上重甲,连战马也是浑身的护具,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装备稀缺,若是数量庞大的话,甚至能强行冲破数倍于己的敌军。 为此,他也把自己今后的发展兵种主要放在重骑兵上,暗含以拙克巧之法,如此的重甲几乎飞矢不可进、刀剑不可伤,除非是钝重的兵器隔着甲胄震伤筋骨、五脏六腑才能重伤,公孙修将这一支部队命名为“龙骧骑”。 目前三国产马的无非几处而已,魏国是靠北方草原跟西域的战马,蜀国引入南方的藏马跟滇马,都是矮脚马,适合运输负重,不适合用于交战。蜀国有时也会潜入凉州暗中买马,但是数量不多。 至于吴国,则选择向蜀国或者燕国这边购买战马。 邓艾自己率五千轻骑兵,命邓忠率五百龙骧骑,父子二人潜师突袭纥升骨城。至于剩下的一万五千名大军跟行动缓慢的辎重部队,由公孙修执掌节制,在后方坐镇。 大军潜行将近了半月,距离目的地只走了大半,邓艾所需要做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倍道兼行,以最快的速度占领。 —— 当烽火台的信号一路传至丸都城的时候,东川王满脸的惊恐,讶然道:“这——这燕军不是远在千里之外么,准备伐扶余国么?怎得突然就出现在梁水?是了,公孙修向来擅用奇兵,口头上说着要伐扶余,引得麻余跟本王决裂,实则潜军暗行,进犯我国。” 身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了起来,身上的肌肉盘根错节,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却是绝奴部首领。 他瓮声瓮气地道:“肯定是暗中行军,昼伏夜出,避开大量的眼线才靠得近前。” 东川王眉头大皱,道:“二万大军突然就出现在梁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既已至梁水,距纥升骨城不足六百里,半个月就能抵达。高庸,你有何看法?” 高庸说道:“王上,咱们现在也派兵前往,为了抵御扶余国的进攻,调走了大部分的兵力,现在纥升骨城没什么防备,胜在距离不远。臣从丸都城出发,只需九日即可抵达。” 东川王明白纥升骨城一旦落入敌手,西面再无屏障,丸都城将直接暴露在窥探下,咬牙道:“即刻启程出发,守住纥升骨城,决不能让公孙修给占了去。” 高庸精神一振,昂然道:“臣必不负王上所托。” “那就由你率部众前去,切不可丢失纥升骨城。此城若是失去,西面无险可守,举国皆惊。好在燕军在梁水被边军侦查到,目前你从丸都城率领大军出发,九日即可到达。燕军从梁水到纥升骨城六百里,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可率大军先行入驻,抵御侵略。” 高庸大喜,当即领命而去。 东川王只觉得焦头烂额,北边的麻余已率领二万大军进攻至边境,只得发兵抵抗,无暇顾及西面,却没想到又遭遇燕军闪现梁水,当真是腹背受敌。想起去年偷袭辽东,也曾弄得燕国腹背受敌。 如今又颠倒了过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可燕军行踪出现在高句丽境内,倒是证明了东川王没有勾结辽东,图谋扶余一事云云纯属捏造,当即道:“传书扶余:说明燕军潜进梁水、图谋我国的前因后果,望麻余王从家国大义出发,冰释前嫌,勿以小恶小仇为念,当同心共戮,抵御外敌。” 亲兵当即领旨,奔赴传书往扶余国。 东川王满脸忧色。 次日,高庸当即率领一万大军,携带辎重,挺进纥升骨城。虽然燕军潜军至梁水,可只要提前守住城关,丸都城固若金汤,高句丽国就无后顾之忧。 而且最关键的,燕国名义上讨伐扶余,实则进攻高句丽,其谣言不攻自破,高句丽跟扶余国的同盟之义当场恢复过来,也是一大机会。 在高庸看来,大军每日行进不停,大军跟辎重部队只需九日就可抵达,先一步加固防守,就算是敌军来了两三倍,也可勉强阻拦下来。 他心中不屑,暗想:“常听人言燕王公孙修有多大的能耐,其实也不过如此。只要我坐镇城关,他便不得东进一步。” 副将柯谟是个身材五短的老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笑道:“将军,咱们九日抵达,燕军还拖着辎重慢吞吞的行进,我等以逸待劳,待他大军一到,出兵袭击,燕军必然抵挡不住。” 高庸闻言仰天大笑,摇头道:“这个公孙修能潜师暗进数百里不被发现,确实有几分能耐。可也仅此而已了,他那点儿雕虫小技,嘴上以燕国的名义请和求和,好言安抚,又一面扬言讨伐扶余国,实则东征我国。这个小子若是御驾亲征,老夫一并将他擒了。” 第八十七章 邓艾点兵 当高庸、柯谟领兵从丸都城出发的时候,率领五千轻骑兵的邓艾父子几乎要把战马的后臀用马鞭给抽肿了。 倍道兼行,五日六百里,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路程,尤其是古代坑坑洼洼、不平整的道路,以及没有任何防震的木制车轮,上下颠簸的马背,快速急行军足以要了士卒跟战马的老命。 在现代社会下不仅有高铁、汽车等运输大军的交通工具,公路国道也修得一水儿的平直,很方便就能抵达某一处。可是古代则不同,急行军不仅考验士兵的毅力,更考验战马的耐力,战马的脆弱超乎想象。 邓艾几乎舍弃了所有沉重的物事,只带了五日所需的干粮,军士皆一人三马,胯下骑着一匹,后面牵着两匹,用长绳子系着。通过不断的换乘才能做到快速的急行军,只骑一匹容易把战马累死。 当然即使是这样,战马也极为困乏。 因为三匹马士兵骑乘其中一匹,区别只是驮了个百来斤的士兵而已,奔跑的距离是同等的,负重和不负重所节约的体力,大抵省下一半的体力。 这可不像驿站传书式的换马,沿途每个驿站都能把疲惫的马换了,再换一匹精力旺盛的,驿站传送加急文书,通过驿站换人换马的轮班制,一日不间歇最快可达六百里。 燕军深入敌国境内,这也是保证大部分进军的基础。 如果再快就会出现掉队、死亡,一般敢疯狂急行军的大部队,那都是为达目的不惜减员十分之九的。 五千轻骑兵连奔四日,死伤大量的战马,士卒倒是不怎么减员,除个别士兵因战马在急驰中倒毙跟着摔死的。 到了第四日,大军已急行了五百余里,距离纥升骨城不到四十里的距离。此时的五千轻骑兵已累得人马困乏,所率的战马也大多死绝,只剩下一人一骑。 邓艾眺目远望,估摸军士好似死了八九百人,乱哄哄的也不知还剩下具体几人,喝道:“全军听令,三人为一排。” 阵型混乱的燕军虽已疲惫不堪,可大将军有令,急忙列为三三一排,排到最后剩两个士卒。 邓艾捋须点头,大声道:“再列为五人一排。” 这一次的列队就比较有节奏的,快速五五一排,最末端剩下一名士卒。 邓艾道:“再列为七人一排。” 士卒不明所以,继续左右穿插调换、补缺调余,组成七人一排,最后则剩下五名士卒。 邓忠也被父亲这一手给弄晕了,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奇道:“这是什么阵法,如此简单?” 邓艾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来,淡淡道:“这里还有四千零一十六名士卒。” “这——这是如何算得出来的?” 邓忠登时瞪大了眼睛,居然还有零有整的。 他平淡地一笑,解释道:“军中战死八九百人,余下士卒,三三之数余二,五五之数余一,七七之数余五,其一乘七十倍,其二乘二十一倍,其三乘十五倍,再将三者相加之数,不断添以一百零五,直至不超过四千一百之数,即可得出。” 邓忠似懂非懂,只得点了点头,用心记下父亲的教诲,对这样的推演术数莫名的感到好奇,问道:“父亲,这样的推衍之数,以前不曾听你提及。” 邓艾叹了口气,郁郁道:“以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为父潦倒半生,终日面对的是屯田安民的小事,从未有带兵打仗的机会,微末之学传给你,也无施展的余地。有幸得王上赏识,得以一展胸中抱负,虽死无恨。王上封我为大将军,赐你为先锋,正是希望你我父子能为燕国社稷做一番大业,青史留名,传唱不衰也就足慰平生。” 邓忠心下动容,想到自己的疏忽大意,把潜军行事泄露出去,险些也连累父亲,不禁握紧了拳头,正色道:“是孩儿错了,差点酿成大祸。王上宽宏大量,若是不能破敌陷城,我宁愿一死。” 邓艾心想儿子终于有了几分长进,不再冒冒失失,点头道:“你能如此想,那就牢记这几句话,今后做事,为将要思虑再三,三思而后行,错也不会错得太离谱。时候不早了,全军休息一日调整,明日恢复体力,进攻纥升骨城。” 现在距离纥升骨城不足六十里,半日便可抵达,可现在全军上下已累得筋疲力竭,如不休息调整一日,贸然进攻参与大战,这四千零一十六名兵卒可能全师崩溃。 邓艾和衣而眠,众将士也躺下睡觉,有些甚至连毯子也不铺上,趴草丛里直接睡去了,四日每日百余里的行军,燕军的双腿几乎都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一经躺下,鼾声四起。 众人先休息一日,次日天明,体力基本恢复大半。所带干粮已基本吃完,邓艾为了尽快一步抵达,几乎舍弃了任何耽误前进的重量,把人嚼马喂的粮草都控制在了六天内。 当此第六日,已基本无粮食。 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减轻一分负重,兵卒养多一分气力,奔跑的距离更远一步,活下来的机会也就越大,可以说兵卒除了身上的甲胄跟兵器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负重。 邓艾对亲兵道:“现在安排杀马,煮马肉吃,饱餐后进攻纥升骨城。” 亲兵苦笑一声,也只得照办,乱世当道,战争连年,一匹战马比七八个奴隶还要值钱。 西汉元狩五年,汉武帝征讨匈奴极度缺马,最高出价二十万钱购买。 现如今兵卒不填饱肚子,连打仗都没气力,也只好杀马煮食。 好在一匹战马足有八百斤,马骨占了二成,马肉还有六百斤,燕军一口气斩杀六十匹马,先将病恹恹垂死的马匹给挑了出来,扒皮洗净,骨肉分离,把大副的马骨熬汤,马肉则以滚水煮熟捞出。六十匹马共得马肉三万六千余斤,每人可分得九斤马肉,可以作为三四日的口粮。 毕竟即将攻打的纥升骨城也是一场恶战。 邓艾把马肉放到背囊里,坐上马背,望着饱眠饱食后精神良好的兵卒,脸色严峻,正色道:“带好食物,有马的骑马,无马的步行,全速前进,直取敌城。” 第八十八章 以逸待劳 邓艾率领着四千骑兵直扑纥升骨城,其速度之快,六十里的路程几乎转瞬即逝。沿途巡逻的斥候大为震惊,他们早听说燕军远在梁水,怎得突然就出现在骨城附近了? 难道真的是从天而降? 斥候夺路而逃,紧急通知附近的由兵卒、壮丁、青壮组成的三千边军,由纥升骨城的守将霍达统御。 直到这最关键的一步,邓艾终于命龙骧骑全副武装,把细密沉重的重甲披上,战马也披带护具,五百名龙骧骑冲在前头,作为军队的前军,如同恶虎扑食一般。 邓艾的斥候也是纵横来去,很快探回来消息,听说霍达不过组建了三千人的散兵游勇,脸上露出笑容:“既然如此,我先不出手。如我全师而动,霍达心生惧意,固守纥升骨城,坚壁不出,我等倒不好攻破。忠儿,你率龙骧骑冲营,吸引霍达率军出城,我再从后发而至,解你之围。霍达见我大军倍于他的三千边军,定然生惧而走,奔回城中。他既是守城主帅,守城的官兵必然要开城放他进去,你我顺势追进城中,省去不必要的攻城消耗战。” 此言一出,邓忠并无惧意,心中早已萌生宁愿战死,也不愿有辱家门一事,况且龙骧骑乃是精锐之士,防护无所不包,霍达的三千边军未必就能动摇得了。当下脸色坚决,大声道:“谢大将军赐令,末将邓忠愿往,如不能拖住霍达,末将乞死。” 军中无父子,这一刻没有父子之亲,有的只是将军与士卒的嘱咐,邓忠也不再军中称呼父亲,而是尊称为大将军。 邓艾脸上露出赞叹之色,暗想:“我儿果然长进了不少,有此决心,今后便算是不能有所大作为,也可成为燕国的猛士,陷阵之士,死中求存,要的便是这一股的气概。” 毕竟是父爱如山,邓艾又天生口吃,更加不愿多言,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龙骧骑是王上倾注的心血,燕国第一骑兵,此乃首战,一定要打出威风。” 邓忠点了点头,神色刚毅,正色道:“此战必让天下群雄瞧见,今后听到‘龙骧骑’之名,闻风丧胆。” 邓忠当即领着五百龙骧骑,自己也披甲护具,成了龙骧骑的一员。区别在于,他的铠甲精打细磨,呈现金甲之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好似黄金甲一般。作为统御龙骧骑的先锋,他必须身先士卒,这才能最好的提升士气,而不是躲在后头。 龙骧骑从远处一看,银枪亮甲,如闪耀神光的天兵天将,更兼其手中长枪达到一丈四尺,凶猛无比。龙骧骑的长枪并非是用手端着,而是夹在腋下。 纥升骨城的霍达听说先锋只有五百骑兵,暗思:“这必是打前锋的部队,后头的大军还未至。” 霍达容貌枯槁,已有六十之龄,都说人老精、鬼老滑,普通的诱敌之策自是引不了他出城。他冷笑道:“果不出老夫所料,六日前燕军尚在六百里外的梁水,现在突然出现在此地,好似乘风而来一般。以老夫之见,公孙修是命大军强行急行军,一路上不断地掉队、走散、减员,先头部队竟只有五百骑兵能抵达此处,后续的部队还在慢慢集结,肯定不会那么快到达,我等可引一军破之。他抵达多少,灭他多少,正应了‘以逸待劳’的策略。”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燕军的行动太诡异了,能潜行至梁水被发现行踪,又突然以六日倍道兼行抵达纥升骨城,即证明完全是急行军所致。 古代交战,军队强行的急行军,最后只会有十分之一的人数能抵达。这是受限于古代交通不便、交通工具仅有车马,以及兵卒思想觉悟整体低下的原因。 一旦强行军日行百里,身体素质差的兵卒会落在后头,最终能抵达目的地,一般都是意志力超强的士兵。 历史上最恐怖的是堪比全员肾上腺素狂飙、震撼人类和地球的志愿军第38军以忍受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以14小时急行72.5公里的震撼记录。那可是具备爱国情怀、强大意志、有理想的先进部队,才有这样的毅力。 在古代这种为利益而战、强行征调、威逼利诱而来的部队,按这个标准去急行军,第一是身体素质跟不上,第二是意志脆弱,士气溃散,根本不可能完成高强度的急行军。 霍达完全有理由认为,燕军已几乎形同散沙,如此奔袭而来,不做深度休整进攻,完全是找死。 他冷笑一声:“起初听闻燕军已抵纥升骨城,老夫还略觉心惊,仔细想来,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也。无需害怕,待老夫出兵擒之。” 纥升骨城的对卢有些讶然:“兵临城下,怎可出兵相迎?万一中了圈套,岂不是覆没?在下认为,应当再撑十日,等绝奴部首领高庸率兵来源才是。” 霍达冷笑一声:“毫无胆量,如何成事!你可知从玄菟郡到梁水,再由梁水到纥升骨城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么?燕军急行至此,兵疲马瘸,不足为虑。你若是怕,守住城便是,由老夫亲往剿之。” 对卢苦笑一声,心想如此好大喜功,万一出了幺蛾子,坐镇的城池便有祸端。 他怎能想到,邓艾为了急行军强攻纥升骨城,只带五千轻骑兵,不惜累死一万多匹战马,连粮草也不携带,饥饿杀马充饥这样的疯狂举动。战马可说与黄金等身,邓艾这样的自杀式奔袭,不仅折损大量宝贵的战马,还有可能因兵民疲惫,抵达前线也会被敌军消灭。 更别提粮草短缺一事了。 可这正是霍达忽略的细节,主张出兵东征的公孙修跟邓艾都不是常人。前者并不打算是出征扬威,而是吞并小邦。后者则是大唐追封古代六十四名将之一,整个东汉末年到三国统一也只上榜十三人。 霍达将临时招募的三千边军集结,都是从各部族抽调的青壮,打开城中武库,为众将士配备弓箭、斧钺,向城外进发。 第八十九章 夹枪冲锋 邓忠听说霍达出得城来,心下大喜:“他果然不准备固守了。” 首当其冲,喝令龙骧骑冲锋,也在腋下夹起长枪,猛冲敌军的列阵。 夹枪冲锋是公孙修专门为龙骧创造的战法,三国时期的骑兵冲杀都是侧砍横削,或者以弓弩为主。龙骧骑作为最稀缺的重骑兵,冲锋陷阵则以长枪为主。其长枪达一丈四尺,便是天生神力之辈,也不能平端此枪,若用短枪冲锋,刺中的敌军的同时也会被掼回来的后坐力震得拿捏不住,甚至从马背上掉下来。 夹枪冲锋则又不同,龙骧骑腋下夹住长枪的中间位置,前凸后出,在猛冲之际刺中敌人,能将战马冲刺的大部分马力都作用在长枪上,并且后坐力都由骑兵转嫁到了战马,不担心落下马来。 龙骧骑骑的武器配备跟训练方式,均由燕王亲自配置的,人马俱甲,浑身覆满扎甲,作战时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不论白天还是黑夜,瞧着都显得极为渗人。 辽阔的平原上,燕军跟边军快速靠拢。 一千步。 八百步。 七百步。 六百步。 霍达瞧见敌军即将靠近军阵,不禁冷笑:“这是打算把自己当成活靶子是吧?”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找死罢了,密集的箭雨下几乎不考虑准头,只要进入有效射程的区域内,瞬间就会成为刺猬。 当即命弓弩手射箭。 霎时间万箭齐发,如一阵乌泱泱的云般。 邓忠把青铜面具带上,大声道:“全速冲锋!只许进,不许退!” 弓箭呈四十五度角射击,有效射程大抵是一百五十步,射在龙骧骑的身上,铠甲与箭头相触,火花四溅。 邓忠只觉射在身上的羽箭被轻松弹开,不痛不痒,心下大喜:“燕王造出来的铠甲,当真是天下无敌。” 避过了疯狂的箭雨,邓忠已抵达阵前,夹着长枪冲破了敌阵,当先挑起一名士兵,长枪穿胸而过。他杀疯了眼,把枪一拨,尸体摔了开去。 龙骧骑如法炮制,夹枪撞上敌军,无数的高句丽边军掉下马来,或是被刺死,或者是掉下马来,乱军踩踏而死。战马冲锋的最高时速达到70公里,当然不能长时间一直保持冲锋,毕竟战马会负荷不住而累死,只有两军阵前的近距离才会发起疯狂的冲锋。 “轰”的一声,三千人的结阵被撞开,龙骧骑胡乱砍杀,只震得敌军胆战心惊。邓忠长枪起落,每一枪刺出都有敌军毙命,这长枪也有讲究,为避免马力加持威力过大,直接把敌军整具尸体都挂在长枪上,枪头的二尺位置设置凸起的铁环,避免刺得太深,一时间拔不出来,只能弃枪。 霍达急命军阵变化,将龙骧骑围在阵中,下令让步兵提枪奋进,把重骑兵刺死于阵中。 邓忠哈哈大笑,仍是率军突围,这一猛冲的威力着实太恐怖,他一枪当先刺到,敌军举起盾牌抵挡,长枪先破盾牌,后破胸甲,把敌军扎了个透心凉。 燕王的枪很好的避免了这一点。 百年英法战争中,英国长弓手曾经是法国人的噩梦,进攻射箭,后撤也射箭,一面让法国对英国长弓手深恶痛绝,一面又心怀恐惧。每当英国长弓手被抓住,通常都会被砍去食指跟中指,因为那是拉弓的两根手指。 痛定思痛的法国人从铠甲下手,立志要从防御性铠甲下手,恰好水锤锻造的出现,法国人开始利用水锤来锻造大块的金属护甲,几乎把士兵浑身都裹住了,虽然笨重不堪,可箭矢就成了隔靴搔痒,再也不能射杀法国骑兵。在阿金库特之战中,身穿全身板甲的法军骑士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冲锋,个别倒了血霉的天罚之子被飞矢射中铠甲的间隙死掉,每次冲锋都能顺利破开敌军。 这也一举成为英国长弓手的噩梦。 直到火枪的诞生,足以破开板甲,才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霍达所率领的步兵阵当场被邓忠冲开一个口子,可他并不害怕,依旧命令边军合围,冷冷道:“燕国不知花了多大的气力、花重金打造这一支五百重骑兵,威力虽说强大,可只有五百人,我们六倍于他,入了阵中,围也围死他。” 他的脸上露出垂涎之色,全身人马俱甲的五百套铠甲,这可是连东川王的禁卫军都没有的稀缺宝贝啊。估摸着燕王好大喜功,不惜花费重金造甲,只可惜装备数量不多,充当门面还可以,放战场上就是送死。 邓忠眼看成包围之势,心下并不惧怕,仍旧策马狂冲,手中长枪夹在腋下,大声道:“所有人,随我一道冲锋!” 龙骧骑精神大震,继续发了疯似的跟随邓忠猛冲。骑兵的优势不止是速度,还有快速冲锋时,所夹带的冲陷之力。霍达的边军虽然六倍于己,高速的机动性下左冲右突,轻易间把步兵给撞得东倒西歪,直接杀出一个口子。 邓忠杀出了一个口子,望见身后敌军追来,当即作诈败之状,一路向北逃窜。 霍达本就疑心燕军能进军如此之快,是强弩之末,见战不三合即走为上计,心中更加坚定,冷笑道:“果然如此,残兵散勇罢了,继续追。把他们都给杀了,夺下铠甲。” 诈败拖刀计一直是个很容易引人上当的计策,并非罗贯中爱反复写这个诈败、那个诈败,比如“诈败之王”魏延就有七次。不外乎之乎者也一番,接着“伏兵尽出”,就把引诱的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其实从《孙子兵法》的军事思想中,两军交战从来不是谁比谁更厉害,而是谁先犯错。只有“攻可赢之敌”,找准敌军的破绽和失误,发扬优势作战,才能取得更大的胜利。 假如蝼蚁老是想跟着大象一较长短,那是异想天开。 试想一下,跟你势均力敌的敌人溃逃了,或者弱一大截的敌军逃跑了,你是追还是不追? 有七八成的概率因为不及时掩杀追击,溃军重新会合,再作调整,又是可战之兵。 头一回或许你能击败对方,第二回说不定对方找准机会能把你给弄得无路可走。 第九十章 攻陷敌城 几乎绝大部分的用兵大家都会追上去,一路猛打猛追,区别在于,擅长用兵的高手控制了因为追击敌军不小心受到伏兵攻击的速度,即便遭到埋伏,也死伤没那么惨烈,不至于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代表人物曹操。 用兵小白则是一股脑儿的钻进敌军的包围圈,彻底被包了饺子,全军覆没,代表人物赵括。 霍达满拟要把邓忠全歼,再坐守纥升骨城以逸待劳,可他一时间忽略了全师跟进的风险。 邓忠将他一路向伏兵埋伏的地段引诱,埋伏的邓艾瞧见霍达直接冲进了包围圈,当即鸣镝,向半空中射出响箭。 “吱——”的一声窜响响彻长空,邓艾提刀策马,沿着坡道直奔下去,四面八方埋伏的轻骑兵也追了出来。 霍达只惊得魂飞魄散,他不明白如此数量的大军,是如何转送上千里抵达的,暗想:“几千兵卒能在这样迅速的时间赶至此处,这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完全舍弃了辎重、跑死成千上万的战马么?” 可这时已容不得霍达多想,邓艾提刀奔下山来,冷笑道:“霍达,你降还是不降?若肯降服,则留性命在身。” 霍达二话不说拨转马头,心想要老夫投降那是痴心妄想,当即喝道:“中埋伏了,撤离!” 邓艾若是想将霍达的三千边军围剿,尽数留下,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还等着对方开城门呢,脸上冷笑一声:“追上去,今日我大燕远行万里,特来灭昔日之仇。” 轻骑兵、重骑兵合为一处,邓艾扫了眼龙骧骑,发现五百人只少了三十余人,暗想:“当真是厉害,这样的敌军围追堵截下,其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邓忠脸上鲜血淋漓,却是敌军的血,哈哈笑道:“霍达休走!” 燕军从后掩杀,弓弩一阵背射,只把边军给射得东倒西歪的掉下来一大片。邓艾决心要攻下城来,此时也不考虑俘虏之类的,策马直接从边军的身上踏了过去,踩得血肉模糊。 霍达几乎不敢回头,快马加鞭的向前冲,只听得耳畔破空声响起,羽箭从他的身侧不住地掠过,每当射中一人,那人当场掉在地上,马儿仍能接着跑,只惊得脸色发白,赶紧俯身趴在马背上,免得被流矢所中。 三千边军在射杀、踏死等方式死得就有超过两千,仅千余人奔至纥升骨城下,霍达只惊得握鞭的手都软了,抬头大声呼喊道:“速速打开城门,老夫乃是霍达,敌军转眼即至,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对卢有些讶然,他一抬头也瞧见二里外狂奔而来的燕军,心惊道:“还望将军撑住,此时若是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将军跟着进来,燕军也进得来——” “狗屁,快速速开门,否则老夫治你死罪。” 霍达怒不可遏,忍不住破口大骂。 对卢情不得已,只得命人快点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把将军给接进来。吊桥放了下来,霍达只惊得流汗直流,赶紧抢先跃马第一个回城,身后的千余名士兵也尾随进入城内。 邓艾父子瞧见城门大开,登时欣喜不已,两人加鞭快马冲上,很快千余名士兵回到城内,吊桥也准备升起。 邓艾当即命龙骧骑直奔上吊桥,当先便有五十余骑直冲到城门口,把控制吊桥的十几名边军给斩杀了。霎时间门户洞开,城上箭如雨下,城门不断涌出边军阻挡。邓艾心想若是再不入城,必错失良机,继续加派燕军通过吊桥,杀入城内。 邓忠也杀红了眼,率领余下的龙骧骑直杀奔入城。 霍达给吓得两腿发颤,纥升骨城若是坚守不出,等着丸都城进发的柯谟大军进驻,城池也不会在一天内就失守。可笑自己贪得无厌,居然天真的认为燕军是疲惫之师,现在城池守不住了,叹道:“这儿是撑不住了,早点撤退才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对卢叹了口气,“将军执意要出城,在下就知道大事不妙,已安排士兵在粮仓堆积了火油,若是将军不得顺利回城,或者城关将破,在下一把火烧了粮仓不予资敌,回丸都城再说。” 霍达深知若是东川王知道他把纥升骨城给丢了,必然大发雷霆,可留在此处也唯有死路一条,叹道:“若依此言,只得如此了。此城留给燕军,也只能留一座空城,咱们都被蒙骗了,燕军能从梁水五日抵达,必不携辎重粮草,我们把粮仓给烧了,燕军的先头部队缺粮,自然内乱。等柯谟率军而来,就能把他们轻而易举的拿下。” 燕军的行踪、目的、战略意图几乎从头到尾都没展示出来,如阴魂不散一般。可霍达也明白,既然邓艾能五日驱六百里而来,粮草即将用尽。目前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把纥升骨城的粮仓一把火给烧了,丢座空城在此。 霍达当即下令焚火,火油尽数泼洒在粮仓内,士兵扔下火把,啥时间浓烟滚滚,黑烟直冲天际。他懒得再多看一眼,跟对卢率十余骑趁乱从后门逃了出去。 至于抵抗的边军,在霍达看来,死了也就死了,跟他们可无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可不愿意以身殉国。 邓艾身在城外,都瞧见城内隐隐冒起了黑烟,登时明白霍达肯定是准备弃城而逃了,当即命士兵大喊“边军败了”,他一马当先,冷笑道:“霍达焚粮弃城,尔等群龙无首,现在若是愿意丢下兵器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边军回望一眼,也瞧见后方的粮仓冒起了滚滚浓烟,深知霍达、对卢逃走,只剩下这帮为国卖命的战士拼命抵抗。 一时间军心溃散,全都丢下兵器,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三千余件大大小小的兵器都丢在地上。 邓艾满意的点了点头,命邓忠赶紧去处理粮仓着火一事。 邓忠策马直追上去,将粮仓的大门挑开,堆积如山的谷粮洒满了火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焚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谷粮干燥易燃,加上又泼了火油,更是气焰凶猛,连粮仓的顶梁都给烧塌了。 邓忠苦笑一声,深知这样的火能扑灭,粮食却都已经没了,命令手下兵卒道:“把火给灭了,切不能继续扩散。” 第九十一章 善后处理 在霍达、对卢逃出纥升骨城之后,整座城池就被邓艾直接接管了。城内粮草焚烧殆尽不说,光是灭火也用了不少的时间。 邓忠弄得灰头土脸,摘下头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苦笑道:“这简直是一座空城,根本没有粮食可以吃,咱们大军得不到任何的补给。” “那是正常的,霍达起初也不知道我军能疾行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调集兵力、修缮城池,等他知道我们急行军而来,又试图一口气吞下,反被我们所逐出此城。他脑子并不笨,知道把粮仓给烧了,坚壁清野,否则就算他逃回去,东川王也治他死罪。” 邓艾早已算到这一步,他也是完全拼了老命,让五千骑兵完成了五日六百里的行军记录,并且奇袭了敌军,攻下此城。 看似获胜极大,实则风险极高。 第一是无粮可用,一旦陷入拉锯战,全军上下都吃不饱饭,瞬间溃散,敌军都不用亲自出手。 第二是急行军人马困顿,若是没有先行休整一日恢复士兵体力,很容易就被敌军以逸待劳的给单方面屠杀了。 可以说奔袭完全是借着从头到尾的迷惑敌军,以及牺牲大量的战马累死、战士透支性命完成的,中间一旦有什么变量,意味着这支孤军将灰飞烟灭。 也几乎跟搏一把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搏对了,攻占城池、掠夺人口,这就是他的收益。 邓艾曾经得有一次跟燕王闲谈,分析过司马懿的用兵思想,毕竟邓艾是跟过司马懿身边的人,对其用兵的思维有着深入的了解。 他依稀记得,当时燕王解释道:“两军之间的对垒,孙子认为的是,双方只要一方不犯错,另一方就没有获胜的必然,交战并非取决于明略对方,而是保证不犯错误。” 关于这一点,邓艾极为认同,说道:“司马公的用兵之道,也是大抵如此。如若交战没有必胜的条件,就须用奇冒险。” 公孙修闻言哈哈一笑,随即认真道:“孤研究过司马懿对决诸葛亮的战争中,其避战不出的思维,名曰退,实为进。诸葛亮试图逼司马懿出兵决战,不惜赠其女装,以示羞辱,司马懿仍是不出战,或许有担心不能胜诸葛亮的因素,可不论如何,这是他的高明之处。” “高明之处?” 邓艾对东汉末年以来的大战多有研究,闻及此言,有些不敢苟同,说道:“司马公手握魏国重兵,背倚九州为援,诸葛亮以一州之地,逼得中原兵不解甲、马不释鞍,恐算不得高明。若是司马公能出兵击之,与诸葛亮交战,也不至于耗费国力。” 公孙修对此看法不同,两人看法生出了分歧,说道:“司马老贼的避战不出,很大程度上也拖延了蜀国的国力,本身魏国强于蜀国,魏国拖得起,蜀国拖不起,司马懿耗得了,诸葛亮耗不了。避战不出很好地避免可能出现的伤亡跟败绩,毕竟诸葛亮决非常人,司马懿也没取胜的把握。” 邓艾没想到燕王如此推崇这一战,立即反应过来:“王上的意思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那是自然,古今用兵者,用奇大多数是无奈之举,若敌方用兵神妙无方,我军兵民占寡、帅才不优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击溃敌军的。蜀军抱必死之心,诸葛亮足智多谋,司马懿避战坚守不出,天下间任何的用兵奇才看了都要头疼。” 公孙修谈及司马懿这一战,又解析擒孟达之战、灭辽东之战,当然自己的穿越影响,灭辽东已不复存在,可仍是看出司马懿的因地制宜,该忍时忍,该狠时狠,绝不留情。 司马懿在对付诸葛亮的坚守战略,类似晚清的曾国藩平叛太平天国。老曾的军事水平向来为世人所诟病,每遇战则是扎硬寨、打呆仗,曾国藩的硬寨也不是一般的硬:“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濠一道,墙外有外濠二道或三道;壕内须密钉竹签。”任何的军事奇才瞧了这样的布局都要两眼一黑,同属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左宗棠,批评老曾“每苦钝滞”,经常抓不住战机。 老曾毕竟是文人出身,带兵之初缺乏经验,也深知太平天国的将领战略战术上胜过自己,手下幕僚也不是对手,唯一能搏的是大清完备的后勤能力,愣是按照这样的方法推进到了太平天国的首都。 以少胜多的战役看似很多,可是极为稀缺。毕竟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中,总共发生了起大大小小的战争,平均一年就要打两场战争。其中最混乱的春秋战国、三国时期、南北朝、五代十国这四个时期加起来就打了7500次,直接占了战争记录史的七成,隔壁的战斗民族听了都要变成乖宝宝。 能算得上影响历史走向的,东汉末年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大型战役,两场大战中,前者胜者是曹操,后者败者也是曹操。 邓艾最擅长的是诡兵,奔袭之战,也听得明白燕王所说的兵法是正路,两人互相交流了意见,也同时明白,要想争霸天下,所需要的就是人口。没有巨大的人口作为兵员跟后勤保障,吞并天下的口号就只是一句口号,而不能落实到位。 邓忠翻找了四处,并无粮可食,苦笑道:“这可怎么办啊?整个城一粒粮食也找不到。咱们大军四千人,边军三千人,可都没有食物充饥。” “不出意外的话,王上所统率的大军,还需要八日才能抵达。” 邓艾平静地掐着手指计算,当日出发急行军时,自己立军令状五日抵达,两日破城,此事已顺利完成。而燕王从梁水出发也要十五日时间,自己在急行军的时候,他也同时在赶路前进,二者相减,最少还要八日的时间。 邓忠苦笑一声:“咱们军中的粮草问题,只得继续吃马肉了么?” “唯有如此,坚守到王上率领辎重部队抵达为止,渴了饮水,饿了吃马肉,军中尚有三千余战马,足够吃的了。” 邓艾脸色刚毅,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皱眉道:“偷袭一事,侥幸成分居多,现在占领此城,不可轻易弃之。”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环顾四周,认真道:“如我推算不错,我们从梁水急行军到这里并拿下,共花了七日时间,而从丸都城若是同一天进发的大军,路程五百里不到,只需九日既可抵达,也就是两日后亲临此城。” 邓忠脸色微变:“我军除了驻守此处,撑到王上亲临之外,别无他法了?” 邓艾冷哼一声:“那是自然,纥升骨城尚可驻守,即便丸都城的救兵发过来大军,也可抵挡得住一阵子。若是离开此城,遇上遭遇战被包围,你觉得我们这四千人不到的孤军,能撑上多久?” “可是——” 邓忠有些无奈,他知驻守此城就必须要撑到燕王的大军来临,点头道:“只要王上来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也不过几日时间。” 邓艾轻笑一声,他相信燕王的能力,必然会在八日后抵达,正色道:“命兵卒把城墙能加固的,尽量加固填补,两日后敌军来袭,可就没时间填补了。命士卒运石块、滚木上城楼,为攻城战作准备。” “父亲放心,我已安排士卒把该填补的都填补了,这两日的时间足够了。” 夺城后当然要加固跟驻防,毕竟即将从丸都城进发而来的敌军数量激增,说不定会变成持久战。邓忠犹豫了片刻,低声道:“父亲,那——那俘虏的三千边军,该如何处理?” 邓艾眉头一皱:“降卒新降,尚未有归附之意,也无战心,先圈养着,等王上亲临再行定夺。” “圈养?” 邓忠顿时垮了脸,苦笑道:“可是城中无粮,军中也没有粮食,咱们四千人只能沦落到吃马肉,现在这又多了三千人,这——这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 毕竟若是把这三千俘虏比作是奴隶的话,一匹战马完全可以换七八个奴隶,而现在为了救他们的命,居然需要比其价值更高的战马来换,这让邓忠有些坐不住了。 邓艾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亏你说得出口,难不成全都放了?被敌军招一下手,又变成了我军的敌人。大战未结束前,俘虏都不能放走。” 邓忠有些不解,随口道:“不用放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全部坑杀了,留着何用?” “混账。” 这一句话当场触怒了他。 邓艾瞪了这个儿子一眼,心想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火冒三丈,碍于他已经当上先锋,手下兵卒都看着,毕竟要留几分薄面,否则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警告道:“我告诉你,燕王千叮万嘱不许杀俘虏,此为军中第一戒令,敌军已缴械投降,乖乖的关进大牢里,即便战争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只要愿意投降,便不可杀俘虏,这是最重要的。你在军中居要职,切记不论如何,都不能杀俘。若是开了这一先河,王上要斩你的首级,我也不会求情的。” 第九十二章 杀俘不详 邓忠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也只得低头挨训,不敢出一言以反驳,他苦笑道:“父亲教训的是,今后绝不容军士杀俘。” 他心中已在计算,若是军中完全烹煮战马而食,七千人每天要吃掉二十匹战马,早已心疼得直滴血,可军令如山,自己除了坚决执行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邓艾当然瞧出了他的心思,语气缓和些许,“此一时彼一时,不可意气用事。军中缺粮不假,尚有马肉可吃,那就不能杀害俘虏。若今日坑杀俘虏,若是传了出去,今后每遇敌军,必皆是死战。意味着杀一人而绝后者之望,敌军都死战不降,直到最后一人死尽。毕竟被敌军擒住是死,拼杀到最后一秒也是死,又何必去当待宰的牛羊?” 邓忠闻言沉默少许,也想起燕王似乎大小战役都未曾杀俘虏,毕竟古代士兵,在没有持续增加后援的情况下,战死二成到三成的兵卒就会造成溃败,容易集体投降,这也是燕王的策略之一。 他沉默少许,道:“父亲说的是,是孩儿短视了,杀马喂俘虏,宣扬燕王的仁慈,这也是一大值得。” 邓艾笑了笑,解释道:“你是否觉得,战马值钱,奴隶不值钱,就觉得把人给杀了,比战马被吃进肚子里值当?” 邓忠苦笑道:“孩儿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摇了摇头,想起燕王说的成大事以人为本,正色道:“这就是你的短视了,战马在战乱之年的存活期一般不超过五年,虽说战马能驮骑兵跟拖拽物资,毕竟作用有限。这三千降卒留下来,他日编入军中,那便是善战之士。从二十岁持戟当兵,六十告老还乡,中间可为大燕征战四十年的时间。王上的‘以人为本’便是如此,你真当王上不明白战马的宝贵么?王上是相信人的作用永远大于战马。” 邓忠这才明白了燕王跟父亲的战略,心下叹服,点头道:“我这就命庖厨杀马,既然如此,也损失不了几匹马。” 邓艾看着远去的儿子,心下苦笑:“城中的边军三千余人,加上我军就是七千人。城中粮草尽焚,除了吃马肉也别无他求。这事也得跟王上知晓才好。” 推算下来,七千人所消耗的粮食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现在尚未进入交战的阶段,只是修填城墙而已,每日就要宰杀近三十匹战马,才足以供应三军的果腹,如此撑个八日,可得宰杀几百匹战马。 —— 公孙修乘坐马车,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询问身旁的亲兵,皱眉道:“还有多远?” 亲兵思索一阵,答道:“王上,咱们还需六日时间才能抵达。” 他点了点头,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邓艾应该已经攻破纥升骨城,就等着自己携粮抵达,轻笑一声:“大将军此时应该已在城中。” 亲兵讪笑道:“王上这么看好大将军么?此去孤军奋战,无辎重、无后援,若是碰到敌军避战不出,大将军所率的人马,很可能——” “孤对大将军的为人非常了解,言出必行,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说的,等大军抵达,即可据城为基石,兵锋直指丸都城。” 公孙修摆了摆手,对邓艾表示了充分的信任,三国中后期虽然已经没有蜀国五虎将、魏国五子良将,吴国四大都督也没了周鲁吕三个,还剩下一个陆逊。 这一时期虽然名将凋零,可邓艾依然不逊色上述的群英,便好似这将暗未暗的长天下耀眼的夕阳。 正在这时,前方马蹄声响起,一名斥候挟书信而来,呈给亲兵。亲兵瞧见斥候是邓艾派来的兵,恭恭敬敬地把信呈给燕王。 他听说是邓艾来信,登时来了精神,将书信拆开,信上果然说明了如何破城一事,现在的邓艾父子已占领纥升骨城,逐走守将霍达,并收降了三千降卒。 读到这里,他双眉一轩,心中赞叹邓艾的出手果然迅捷,几乎一战克定了局势。 当他继续往下读,也知道现在事态的不妙,城中粮草被焚烧殆尽,没有粮草接济,只得杀马食肉,并禀明因为无粮可食,俘虏既不可坑而杀之,也不能轻易放脱免得资敌,现在跟随大军每天吃马肉。 “孤的战马都教你们啃得只剩一副马骨了,真是闻者伤心,食者落泪。” 公孙修简直无语了,训练有素的战马真的拿来啃了,说不心痛是假的,古代耕牛都是从周朝开始限制不能随意宰杀,除非是碰到祭祀的日子。毕竟牛也是一大劳动力,连牛都不能随便斩杀,邓艾却在纥升骨城大口地吃战马充当军粮。 倒是三千降卒让他欣喜不已,邓艾并未坑杀一人,留其性命,发放食物,这点倒是不错。降卒只需要一段时日缓解归心,就能成为燕国的持戟战士。 “虽说以杀马投食的方式,把军中难得的战马都给烹了,可毕竟保住了大燕的仁义之名,降卒今后编充入军,也能为大燕效力四十年的时间,这很值当。” 公孙修铁了心的要统一三大势力,自不会把怒火迁到百姓、降卒身上,现在的东川王横征暴敛,瓜分辽东的企图断送后,已再无可能有机会,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们一并灭了。他点头道:“大将军这事干得漂亮,现在纥升骨城是咱们的了,等孤率大军一到,丸都城朝不保夕,一战可破。” 亲兵顿时佩服不已,恭维道:“王上英明神武,大将军用兵如神。” “少拍马屁!” 他心想这情况也够焦急的,目前东征高句丽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东川王定会趁机修复跟麻余王的关系,试图联手抗衡燕军。若是让这两个弹丸小国联合起来,东征的难度大大增加。只有逐个击破,才是上上之策。 他当即命亲兵取来纸笔,一番龙飞凤舞写了封跟麻余王联合的书信,大意是前番的讨伐檄文只是迷惑东川王云云。两国本为姻亲,实无血仇,足下肯定受了外人的蛊惑,毁此亲盟。现在燕军已攻破纥升骨城,不日将取丸都城,若贵国有意相助大燕,可按兵不动,注意东事,避免鲜卑来犯。 这封信写完,他又写了一番鼓励邓艾做得不错的夸赞,分别交给两名斥候,分送两个不同的地方。 做完这些,公孙修在马车内躺着,眼睛盯着马车的顶端,心中暗想:“我大军既已攻下纥升骨城,丸都城势在必得,麻余王既能因为檄文闹得不信任东川王,现在反应过来原来是我燕国的迷雾弹,必然重新想跟东川王勾结。可现在我已攻下敌城,灭国时日屈指可数,麻余王心中定要重新掂量一下,是依附于我,还是不识时务的出兵救东川王。” 在他看来,政治上亲兄弟尚且不能推心置腹,何况是两国之间仇隙不断,绝无可能拧成一股力量。只要先高句丽,麻余王要么缴械投降,要么第二个灭亡。 与此同时,当绝奴部的首领高庸、副将柯谟率领一万大军前往纥升骨城的路上,撞见了逃奔的霍达、对卢二人。 高庸勒马停下,满脸诧异地瞧着二人,奇道:“你们不在城中驻守,出来外面做什么?” 霍达脸色惊恐,有些手脚发软,他可不敢说自己好大喜功一事,苦笑道:“敌军强势,直接破了城,现在纥升骨城已落入燕贼手中。” 高庸心中一惊,他从丸都城带足了粮草辎重出发,九日既可抵达,满拟重兵驻守,等侯敌军迎战。 却不想邓艾竟如插上翅膀一般,直接先行一步飞抵骨城,瞬息之间就给占了,高庸脸色阴沉:“邓艾?此人到底什么来头?” 霍达颤声道:“据说——据说以前是司马懿手下的一个典农功曹,后来去年被公孙修给俘虏了,收在麾下重用,出征前就封了大将军的位置。” “了不起——” 高庸阴森地一笑:“你说敌军强势,敌军来了多少人?” 霍达本想夸大一番,可又怕犯了谎报军情,那可就是夷灭三族之罪了,颤声道:“敌军——敌军有骑兵四千人。” 高庸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据我所知,纥升骨城有三千边军驻防,兼有城关为防,你要是坚守不出,邓艾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就把城给攻破了。” 霍达双腿发颤,垂下脑袋跟对卢对视一眼,两人跪倒在地,齐道:“求将军饶命。” 高庸“呵”的一声,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愤怒,只把两人给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笑完后,脸上的肌肉轻颤,猛地里举起马鞭,“啪”的一声,重重抽在霍达的身上。 这一鞭打得他皮开肉裂,疼得霍达伏在地上发颤,高庸又是一连数十鞭,直把二人抽得奄奄一息,这才解气。 霍达浑身是血,连滚带爬的凑到高庸的脚边,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小人戴罪立功。” 高庸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转身跃上马背,长鞭卷出,鞭梢直接卷住了霍达的脖颈,同时一夹马腹,高头大马直窜出十几丈远。 霍达脸色涨成猪肝色,一口气当场上不来,下意识地要用手解开缠住脖颈的马鞭,可还没解开来,意识逐渐模糊,双手垂了下来,整个人如同死狗一般被拖拽在地。 高庸拨转马头,收回长鞭,瞪着一旁瑟瑟发颤的对卢,淡淡道:“你不说实情,下一刻死得就是你。” 对卢哪还敢藏半个虚字,忙道:“将军听我明言,那——那邓艾是急行军而来,并无携带粮草,我们出城之时,已引火把粮仓给烧了,城中无粮,他——他也仅有四千人而已。” 高庸哦了一声,这倒是解释了邓艾为何能如此快的速度抵达,原来是完全舍弃了任何重量负担的轻骑兵,可现在城关失守,他虽然人数稀少,背城为御,坚守不出的话,自己短时间也奈何不得,心下更添烦躁,点了点头:“若不是高庸这个废物,也不会闹得如此地步。你作为对卢,不强行阻止,虽非有意,也属失职,留之何用?” 此话一出,对卢直接被高庸的亲兵反绞了双臂,另一名亲兵掂量手中的大刀,举起刀来,“唰”的一声,鲜血满地,一颗头颅如同蹴鞠般,滴溜溜地滚出好几尺远。 “全军听令,全速赶往纥升骨城!” 第九十三章 远交近攻 麻余王脸色阴沉不定的看着公孙修寄来的书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信上言明燕国实无伐扶余之意,现在已拿下纥升骨城,丸都城指日可待。 他如何不明白公孙修的明里暗里的威胁之意,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乖乖按兵不动,要么一齐灭国。 麻余王非常的愤怒,可也无可奈何,燕军已攻破了纥升骨城,丸都城危在旦夕,很可能就会被灭掉,自己若不提前站队,情况会非常的危急。 到底该助谁? 牛加出列说道:“王上,依下臣看来,情况尚不明确,就算扶余按兵不动,燕国灭了高句丽之后,难保不会对我国下手。” 麻余苦笑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马加对这此有相同的见解,皱眉道:“现在正是难解难分之处,燕王若想顺利灭了高句丽,除非大王不出兵,任其自生自灭。可这样一来,东川王若死,则辽东之东,惟扶余、鲜卑尚存,逐个击破,危险至极。单论一国之实力,咱们可都不是燕国的对手。” 麻余如何不知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可东川王面临兵临城下,岌岌可危,随时会被灭掉,此时公孙修投来示好之意,若是不得了便宜卖乖,恐怕第二个就轮到扶余了。他皱眉道:“毕竟国弱,不能克之,现在助东川王为时尚早,燕王帐下的大将军虽然攻破了纥升骨城,可只有区区几千兵卒,未必能站稳脚跟,东川王已派高庸前往骨城,或许战则有变。” 这就是晚出牌的好处了,两国战得难分难解,自己的站队又成了关键一步,因为加入任意一方,会变成二打一的局面,随时扭转局势。 马加不禁语塞,心想王上优柔寡断,必受其乱,万事没有两头好,燕王跟东川王都是不好得罪的人物。他前思后想,提出了折中的计划,说道:“王上,臣看来不如折中,若是公孙修真能站稳脚跟,把纥升骨城给占了,丸都城被占也是迟早的事,东川王面临不能降则死的局面。” 麻余王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马加道:“不如遣送去年燕王的求亲之意,把王室之女嫁给燕王,以绝其词。两国都成了亲家,于情于理都不能再交战下去,也表明王上的诚意。去年因此决裂,也当因此而修复。” 麻余王不禁点头,去年若是接受遣送王女到燕国,或许就不会被夹在其中了,扶余国就算不能称霸一方,也能当燕国的附属,不至于成为不死不休的仇寇。他仔细一想,说道:“可现在谁胜谁负,尚未知晓。” 马加道:“王上可先许其模棱两可的善言以宽燕王之心,若是燕王能坐稳纥升骨城,捣灭高句丽王室也就不远了,那时王上可谴王室之女嫁给燕王,也算联了姻亲。” 麻余王知道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自己已没了选择,若是东川王真的被灭,扶余国除了联姻之外,就是灭国了。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我大抵该知道怎么办了。” —— 当高庸抵达纥升骨城时,他的脸色阴沉如水,城头插着的已经是燕军的旗帜,瞧着心中烦躁不已。 邓艾早已立在墙头,脸色平静地望着下方的高庸,笑道:“阁下就是高庸?” 高庸哼了一声,不屑道:“不错,你就是邓艾?” 邓艾道:“你倒知道我的名字,荣幸之至。” 高庸毫不留情地讥刺道:“你不过是燕国的降卒而已,如今鸡犬升天,直接当了燕国的大将军,真是可笑。背主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间?” 邓忠只听得脸上变色,试图反唇相讥,一旁的邓艾平静地摇了摇头,对儿子道:“为将者要沉得住气,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能忍,如何成大事?” 说到这里,目光投向城下的高庸,笑道:“阁下最好记得这个道理,希望再过几日,你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高庸若有所思,心想再过几日公孙修大军抵达,我早已把你们灭于此地,当即冷笑一声:“嘴硬的货色,攻城!” 此话一说出口,弓箭手分布四面八方,向城头射箭。在他的一声令下,数百支羽箭以四十五度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铺天盖地的羽箭落在城头上。 邓艾不为所动,身旁的七八名亲兵举盾护在他的身边抵挡,暗思:“就这点儿水平,也想攻城?” 燕军当即列阵,一字排开,也向城下射箭,毕竟是居高临下,弓箭手的优势也更加明显,射得更远,杀伤力更强。 双方弓弩互射,基本就是消耗战,比的都是人数多寡的问题,高句丽作为半农半牧的民族,最擅长的也是骑射,所携带的一万大军中,竟有六千弓箭手。 燕军这边仅有四千名战士,城头所能摆开的位置也有限,论弓箭数量自然不能跟城下的高句丽大军匹敌。 邓艾皱眉道:“龙骧骑上。” 邓忠一愣:“出城迎战?” 邓艾转身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龙骧骑配重甲,站城头射箭。” 他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命龙骧骑出列,配上重甲,携带弓弩往城下射箭。 高庸一愣,奇道:“这是怎得回事?” 眺目远望,只见城头上的弓箭手皆配重甲,便好似铁人一般,浑身上下都披着铁甲,就连脸上也披带铁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眶跟下颚,显得极为渗人。 弓箭嗤嗤连响,射在这些铁甲兵卒身上直接弹飞,根本不能将其洞穿,这让高庸、柯谟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 “燕贼如此富足,连弓箭手都配备了如此完善的铁甲?” 高庸露出讶然之色,在他看来,这样的一副铁甲造出来起码要几万钱都不止,做工看起来十分精细,在密如雨淋的羽箭射击下,叮叮当当直响,偶尔擦出几点火花,除了铠甲表面被划出浅痕之外,居然没造成丁点伤害。 “怪事,咱们全军上下除了百夫长以上有全身铁甲,余下的都是前胸甲、半身甲、皮甲,燕贼城上的铁甲兵少说也有五百人,居然比我全军上下的铁甲兵还多。” 柯谟对这一点也是震惊不已,军中最缺的就是甲胄,分配有限,除了下面指挥作战的百夫长外,几乎再往下的就没有全身甲了。毕竟这玩意儿考验的是各方面的实力,第一是国力,第二是技术工艺,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弄出来的。 城上的邓忠也不好过,他所率的龙骧骑虽不惧弩箭,可发射弓箭本就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三石弓常人只能连开七八次,顶级的弓箭手则能连发十五次。可龙骧骑身上批了重甲,胳膊抬起来都沉重得不行,在连射十箭后,更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邓忠当即采取轮流制,让累得抬不起胳膊的龙骧骑迅速撤到后方,把重甲给另一个体力充沛的燕军换上,然后继续站在城墙射箭。 不得不说,此法虽然简单,却胜在实用性强,通过轮休数人共用一甲的方式,避免大量的伤亡。 城下的高句丽士兵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身上可没有披甲,被燕军的羽箭射杀直接翻倒在地,继续又另一人上前代替。 高庸神色不变,冷哼道:“继续射箭,我看他们多撑多久,准备云梯,攻城。” 柯谟点了点头,当即命士兵带着云梯攻城,先是架上云梯直穿到对岸。士兵冒着头顶上的飞矢跟落石冲到对岸,有不少高句丽士兵被砸进壕沟中,坑中布满七八尺长的尖锐竹竿,不小心掉入的兵卒在惨叫声中,像串糖葫芦一样活活钉死。 冲到城下的高句丽士兵竖起长梯,梯子的一端带有钩子,“喀”的一声扣住城墙,避免梯子被掀翻。一连三十几条梯子都搭在了城墙,高句丽士兵开始疯狂的往上爬。 邓艾冷笑一声,亲冒飞矢,把巨石直接掷下楼去,把高句丽砸得从六七丈高的空中摔落,砸得骨断筋折。同时也煮沸的热油滚汁从城下提上来,由燕军往楼下倒去。被热油滚汁淋到的高句丽士兵当场“嗤”的一声,脸颊跟肌肤要被烫得滚熟,连人带梯的摔将下去。 燕军也不好受,城下的高句丽士兵列阵射箭,不少要探头捧石泼油的燕军因为身上没有防护,被一箭射翻直摔下来。 双方彻底陷入了添油战,近一步消耗了纥升骨城中,为数不多的燕军。 这时也有不少的登梯高句丽士兵爬上了城头,对着燕军就是胡乱砍刺,混乱中倒也砍杀了一大片。 邓忠纵身上前,直接长枪向前一送,把一名高句丽士兵挑上半空,甩到城下。紧接着又是横扫千军,他左右出击,或刺或挑,当场就杀了二十余名爬上城头的敌军。 他披着重甲,已丝毫不惧飞矢,仗枪而立,更如同天神下凡一样,眼瞅着身旁的燕军竟有了恐惧之意,当即大喝一声:“本先锋跟你们同生共死,今有一人敢退,皆斩!王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你们尽忠效死之时。” “杀!杀!杀!” 作为先锋一马当先,死战不退的精神也鼓舞了四周本就想撤退的燕军,霎时间在这濒临之际,竟迸发出无穷的士气,各自护住城头一角,击杀城下即将爬下来的高句丽士兵。 一时间,杀声震天。 第九十四章 神兵天降 这一战几乎昏天黑地,高庸不顾一切地投入大量的兵力进行攻城,一连两日,烽火不绝。 如此一来,可就让邓忠所率领的四千人轻骑兵吃尽了苦头,完全没有辎重部队的后勤保障,登时弄得手忙脚乱,把城上给弄得一团糟。 幸好邓艾的调度缜密无缝,这才能在连续两日的进攻中一一挡了下来。 邓忠也被折腾得筋疲力竭,瘫倒在地,惨笑道:“这人当真是难缠,居然在两日之中如此强攻,这要是一直连续攻上五日,军中没有替补作战、辎重维持,当真能被折腾死。” 邓艾神色自然,轻笑道:“这人还不算太笨,知道王上过五日率大军亲临,想加快速度夺回纥升骨城,否则等王上一到,我方的兵马加起来将达到二万大军,且都是精锐之师,足以把高庸这一万大军围歼于此。他越是要跟我决战,我越是不出兵,就这样守着耗着。” 邓忠有些不屑,哼了一声:“孩儿率龙骧骑冲锋一次,必可以把敌军的阵型都冲散。”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奕者通盘无妙手。” 他轻笑一声,淡淡道:“若是我等完全不顾一切的冲锋,凭为父的能耐,以三千人为勇士冲锋,高庸的万人大军在我眼中,不过是来去自如的康庄大道罢了。” 邓忠向来知父亲从未有过狂妄之语,既说三千人能破敌,那肯定没有问题,欣喜道:“父亲若是准备冲锋,孩儿给父亲牵马执鞭。” 邓艾哈哈一笑,摇头道:“冲锋有利有弊,即便是我,也只有七成的把握。援军再过五日即将抵达,合兵既迎刃而解,又何须拼死一搏呢?你只瞧见那七成的机会,却瞧不见有可能全军覆没的三成可能。用兵之道,其实跟‘赌’字无甚区别,既然有稳赢之法,又何必赌上身家性命?” 邓忠恍然大悟,只觉自己的治军水平似乎又拔高了一筹,脱离了盲目苦战的阶段,真正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统率。 “此战将成为名传千古一战,是灭国之战。” 邓艾脸现傲色,但凡古今中外的名将,莫不以开疆扩土、扫灭诸国为志向。西汉的霍去病更是发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磅礴大气之语。 只稍一战定乾坤,就能把国家的疆域瞬间扩大一半,这是何等的痛快。 高句丽营寨。 高庸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眉道:“继续攻,给我攻到整座城的燕军死绝为止。” 柯谟点了点头,冷冷道:“燕贼并无辎重,没有轮守的士兵,不可能承受得了一连六七日的进攻。就算是拖,也能把燕贼给拖垮了。” 他深知再过五日,燕军的主力大军抵达,那才是他的噩梦,到时敌强我弱,那就不是对手了。与其趁五六日后苦战,不如现在苦战到底。 “次日继续攻城!” 高庸愤愤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次日,高句丽的斥候在纥升骨城的周遭几十里外的方位侦查,就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东南方位目光所及之处,尘土飞扬,滚滚黄烟漫天飞舞,不知情地还道对面的山头起火了。 一名有些脑子反应不过来的斥候迷惘道:“好好的山头,怎得着火了?” 经验丰富的斥候瞧见几十里外的滚滚黄烟,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蠢货——那,哪里是着火了?这分明是大军从远处来了!” 老斥候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了,按如此的行进速度,不出一日就能推进到纥升骨城下,惊道:“快点回去禀明——燕王公孙修来了!” “燕王公孙修”五字一出口,便如同半空中响了个惊雷,在场的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此人一到,燕军的兵力呈倍式增加,那个时候高句丽士兵可就要被包饺子了。 老斥候催鞭回营,急忙将此事告知了高庸。 高庸闻言脸色一变,有些狐疑地说:“公孙修率领大军也能如此快的抵达?你可看清楚了?” 老斥候叹了口气:“东南角的黄沙飞扬,漫卷半空,若不是上万大军齐头并进,不会产生这样的动静。” 高庸皱眉道:“若是当真如此,公孙修不出一日就要抵达纥升骨城了。这可当真是没想到,按理说他所率的大军,到此处最少需要六日,怎得这样快就到了?难不成燕贼当真人人肋生双翼,从天上飞过来的?” 柯谟心下略感后怕,忙道:“燕贼擅长诡计,必然提前潜师进兵,意在出其不意,看似需六日,实则明日即到。若非上次诸君以为燕贼要十五日后抵达,纥升骨城也不会七日失守。” 高庸长叹一声:“此人用兵虚虚实实,虚实相间,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上回若是他有准备急行军抵达纥升骨城,是有办法先邓艾一步到达的,正因为轻敌自负,错失战机,被燕军捷足先登地给占领了。 此时听说明明六日后要到的大军,明日就要兵临城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高庸苦笑道:“若是如此,这城我们攻不下来了,如不撤退,恐怕慢了也撤退不了。” 柯谟讪讪一笑:“这个——咱们现在离开,还是撤退得了的,若是再慢上一日,被前后夹击,恐怕就不能脱身了。” 高庸思虑再三,也觉得不能跟对方硬碰硬,当即一拍大腿,哼道:“先撤兵。” 第二日,高句丽大军便前军作后军,后军作前军,向西南方向撤离。 邓忠只觉莫名其妙:“他们怎么撤兵了?” 心中只觉得万分蹊跷,按理来说,必定是有所诡诈。 别说是他,就连常年研究兵法的邓艾都想不通,高庸没理由这么快撤退。可很快他就望见了几十里外的尘土飞扬,便好似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邓忠奇道:“难道是王上来了?这——这不可能如此之快吧?王上所率的大军跟辎重,基本都是步卒,拖拽沉重的物资,也能一日百里而来?” 邓艾思虑少许,已明白过来,轻笑道:“确实是王上来了。” “可——可这是怎么回事?” 邓忠依旧不能想明白。 直到夕阳落下,八队骑兵大约加起来只有八百人,从四面八方赶至城下,为首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众人日盼夜盼的燕王公孙修。 他笑吟吟的,手中握着马鞭,在半空中虚击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大声道:“诸君莫慌,孤已亲临。” 城头上的燕军无不欢呼振臂,欢迎燕王的到来。 邓艾父子急忙下楼开城门,放下吊桥,迎接燕王入城。 公孙修没有下马,邓艾亲自走在前面为燕王牵马执鞭,笑道:“王上,你这一手可当真是天衣无缝,把高庸的上万大军都给吓跑了。” 他摇头一笑:“不早点赶来不行,孤听说大将军在城中杀马而食,快把千里马吃得只剩马骨了。” 邓艾苦笑一声:“王上恕罪,末将逼不得已,只得杀马而食,幸得王上飞军而至,解了围城之难。” 公孙修笑道:“孤跟你说笑的,这一仗你打得不错,奔袭五日六百里,夺城、擒敌、降俘都做得妙到毫巅,孤亲自选的大将军非同凡响啊。” 邓艾搔头一笑:“末将也只是将功赎罪。” 邓忠下意识地望了眼身后,并无见大军进得城中,除了八百骑兵之外,哪有大军的踪影,不禁道:“王上,就您一人跟八百劲骑么?” 公孙修闻言不禁好笑:“那不然呢?总不能人人都插上翅膀,直接飞过来吧?”说到这里,目光转向邓艾,笑道:“士载可知其中缘由?” 邓艾微微一笑,说道:“方才不敢置信,看到王上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了。王上定然是在几十里外,让八百劲骑的马尾上拖着树枝来回跑,把地上的滚滚黄烟弄得四面八方都是,高庸的斥候从远处一瞧,便好似几万大军弛聘而来,自然心生退兵之意。” “瞒得住旁人,瞒不住士载。” 公孙修哈哈一笑:“倘若易地而处,你跟高庸换了位置,是你在此驻守,孤这一支疑兵试图诈之,必被识破。区区几百人,当场要被生擒活剥了。” 邓艾摇了摇头,说道:“王上说笑了,高句丽三军上下,尽皆领教了我军的神出鬼没,不可常理度之。高庸心中早已先入为主的这般念头,必不敢轻敌驻守,坐等被我军包围。若是换了末将,王上恐怕就换了另一套法子,也能将末将耍得团团转。” 公孙修抬头看了眼天,叹道:“孤担心军中毕竟人数尚寡,免得守不住此城,这才出此下策。那高庸即便识破是疑兵,孤想要逃,他也追不上。” “那不叫逃,是战略退却。” 邓艾跟着他的时间久了,对燕王的那套独有名词跟释义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什么“战略转进”、“战略退却”之类的。 他没好气道:“几百人被上万人撵着追,还说成是战略退却,那是给脸上贴金了。逃跑就是逃跑,逃跑可不丢脸,被擒住才是真正的丢脸。” 两人一齐大笑。 邓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燕王一人率轻兵急行军百余里而来,只用了这样的小计策,便把高庸大军给唬得一溜烟儿的跑了,心中的佩服实在是难以言表。 第九十五章 百马之义 燕王一计震退高庸上万大军,纥升骨城欢呼不断,仿佛又想起了去年会战司马懿时的种种胜利,俨然燕王公孙修才是全军上下的主心骨。 公孙修先是检阅城中的兵卒,又视察了关押的三千边军,看到他们虽然身处地牢不得自由,可脸上并无菜色,相反精神气象也不差,有些边军甚至在关押期间增重了几斤。 他心想邓艾果然没有克扣粮草,把这些家伙养得白白胖胖的,这可不是二十世纪,一个《日内瓦公约》还没有诞生的时代,能做到如此优待俘虏降卒的,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 公孙修瞧着众人,众人也瞧着他,均觉心中恐惧,也瞧出这位年轻的公子身份决不一般,连燕国大将军都陪同左右,其地位不言自明。 这时有人不小心说了句“是燕王”,用猜也猜得出是谁了,霎时间降卒跪倒了一大片,均是心惊胆颤,口称“王上”、“圣君”。 他眉头一皱,淡淡道:“全都站起来,让孤好好的瞧一瞧——” 说着又询问身旁的邓艾,皱眉道:“他们是如何降的?” 邓艾从旁落后他半个身位,亦步亦趋,解释道:“回王上,末将在攻城时,先以小儿先诱霍达出城,在城外伏兵击之,霍达受惊逃回城中,末将从后追上,趁机也跟进城中。那霍达是个胆小怕事之徒,焚了粮仓就逃走,也不管这些士卒的死活。” 公孙修听到这里,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叹道:“此等贪生怕死之徒,竟也可为将,当真是识人不明。” 邓艾道:“是啊,东川王任人唯亲,都是由亲信把控,有识之人不得重用,将这偌大的一座城,白白送给了大燕。” 这句话看似指东川王用人之弊端,实则或多或少的称赞了公孙修的识人之明。 他如何瞧不出来,邓艾此战拔得首功,淡淡道:“你觉得孤的用人,比他如何?” 邓艾忙道:“王上是皓月之光,东川王萤火之微,二者有天壤之别,怎可相提并论?末将瞧来这东川王就是亡国之君。” 公孙修意味深长的一笑,心想孤的用人水平最大的体现就是重用了你,从俘虏到大将军,这一地位也堪称光速,此战立得首功,今后在军中树立威信,大将军之位也就坐稳了。 他知邓艾容易骄矜,此言意在打压他的狂傲之心。是人就会优缺点,三国群英亦不例外,关羽蔑视士大夫、张飞不爱惜士卒动辄鞭打怒斥,这与其出身的环境常常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邓艾经历了多年不受重用的岁月,年近四旬还是典农功曹,若无司马懿的举荐重用,甚至很可能成就不了历史上的光辉事迹。 自己既然重用他,一方面也要驾驭他。 天下间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也只是帝王手中的刀,而不可成为执刀人。刘邦能让韩信成为大将军,也能让李信、王信代替大将军,取决于此的永远是上位,而非下属之能力。 邓艾本想自夸几句,被公孙修这一反问,险些跪伏在地,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 公孙修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眼神些许的冰冷跟陌生,这一刻邓艾才明白什么是君心难测,开始谨小慎微起来。 “今日可都吃过饭了?我大燕有无克扣给你们这些降卒的伙食?” 他面向众多关在牢内的俘虏,平静地问道。 三千降卒都不敢说谎,沉默了少许,争先恐后地说当燕王的降卒,比当高句丽的兵伙食还要好。 一时间歌功颂德,不胜枚举。 这句话可不是虚言,高句丽弹丸小国,又遭去年的一战大败,国力耗得七七八八,只得从军响、军粮方面克扣出来,跟下边的士卒早已离心离德。 反观燕军就不一样了,为把“杀俘不详”四字贯彻到底,城中无粮可食,杀战马喂养三军将士跟俘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公孙修心想霍达这样的蠢货,也容不得民心,当下正色道:“诸位都是高句丽的将士,为将者要知人善用,为兵者要勇往直前,不惧死生。东川王任用奸邪,听信谗言,出兵伐我大燕,此乃不仁不义之举。似霍达、高庸之辈,傲上欺下,为一己之私弃城而逃,若孤当真是麻木不仁的暴君,尔等尸骨寒矣。” 降卒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公孙修的发言。 他巡视众人,大声道:“诸位愿为我大燕之兵者,地位同我军士卒平起平坐,不会有高低之分。若是不愿者,等战争结束,遣散自回其乡。” 降卒默默听完,忽然一人站了起来:“我等要跟着燕王。” 此起彼伏的又带动七八人同时站起来要加入燕军,左一声右一声,连小部分摇摆不定的降卒也都产生加入燕军的冲动,毕竟皇帝都不差饿兵,东川王为人暴虐,手下将士贪污、克扣军饷,已不值得为其卖命,倒不如投身燕王。 公孙修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点了点头,对邓艾道:“将这三千人登记姓名,扩编充军。” 邓艾精神一振,说道:“是,末将一定照办。” 公孙修采取的是打散编制,一个一个的插入军中,不让降卒单独为一军,免得现在口头上说得情真意切,哪天不服气了集体兵变。 “军中这些日子以来,共宰杀了几匹马?”他询问道。 邓艾挠了挠头:“自进军到此城中,一共宰杀了一百六十四匹战马。” 公孙修叹了口气,命人把马骨分别收拣起来,在城内最显眼处的位置,建了一百六十四个“马骨冢”,砌上砖瓦,封土掩盖,命三军将士叩拜纪念。 毕竟战马没有死在长途奔袭的战场上,却间接死在了燕军及降卒的口腹之内。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举动被后人歌颂燕国太祖武皇帝的仁慈爱民典范,遗留在纥升骨城的马骨冢也得以保存千年,后世也把旧名给忘记了,逐渐将这座千年古城称之为“百马城”,《燕书·武帝纪》记载:“太祖念兵民不忍饥饿,杀马而食,分送诸将。是以士卒感恩、异族承德,乃为四海之归心。又收拣厚葬,兴建马骨冢,三军跪拜,时人皆称百马城。” 公孙修在城中驻扎了四五日,后头的燕军大部队跟辎重这才姗姗来迟,开进城中。 三军欢颜震动,其一是燕军主力抵达百马城,实力大增,主力部队就有一万五千人,以及邓艾所率的三千五百名轻骑兵,跟新扩编充军的三千边军降卒,全军二万一千五百名可战之兵。 其二则是辎重已至,粮草丰足,不必再宰杀战马而食,不少燕军士卒亲眼瞧着跟随征战多年的战马被宰杀,感觉就类似痛失了一个生死相依的战友。 公孙修将百马城作为囤放辎重的根据地,其目光已投向了更加远处的丸都城,距离不足五百里,仅有四百余里。 只稍把高句丽的国都给摧毁了,这个古国就将宣布灭亡。 在历史上把丸都城摧毁的,似乎是毋丘俭。当时辽东公孙氏被司马懿屠了个遍,东北空虚,高句丽试图夺下,被毋丘俭一路直捣黄龙,不仅斩敌数万,还摧毁丸都城,把东川王赶到了沃沮,并且带走了近八千余人口。 而现在的公孙修要干的事,跟毋丘俭相差无几。只不过他的速度更加敏捷,也更加的兵不血刃,目的也不是一味地屠戮,而是拥有这几十万人口,作为争夺天下的资本。 邓艾指着地图道:“只要一举跨过了盐难水,直扑丸都城,一路进兵,咱们的兵力可要比他全国上下加起来都多,完全不怵。” 公孙修当然同意这一战法,比起司马懿所率领的魏军,高句丽的弱小可见一斑。 他上千里行军至此,耗费大量的民力,可也成功地把两万大军带到此地,足以打一场富裕战,认真道:“基本没问题,只要一路推进,东川王除了舍弃丸都城,逃过马訾水之外,已基本没了去路。” 马訾水这个名字听起来又古老又陌生,可他的现代名字却是新中国十几亿人口耳熟能详的名字——鸭绿江。 邓艾皱眉道:“倒有一件难事,灭丸都城杀东川王不难,现在驻防的大军肯定也只在二万大军,还是强行征调的,并无战心,一战即可破之。倒是扶余国,会不会趁机背刺,这是一大难题。” “这个无妨,孤已致书传信于麻余王,他若当真聪明,应当知道不能胡乱出手。” 公孙修迟迟未收到回信,想来对方也在迷茫中,不知作何选择。 可就算麻余王真的胆敢背刺,他也不怵了对方,大不了上演一场唐太宗的“一战擒两王”,省得自己大费周章的还得出兵前往扶余国。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说道:“王上,扶余国使者来了。” “哦?是使臣么?”公孙修抬起头来。 亲兵犹豫片刻道:“是使臣,来了不少的人,还有几辆马车,据说——据说——” “你还在那吞吞吐吐地说个屁,有话快放。”公孙修白了他一眼:“少卖关子。” 亲兵苦笑道:“使臣带了公主来,说是让王上在此城大婚。” 公孙修嘴角抽搐,手中举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第九十六章 美人如剑 邓艾手疾眼快的捡起来,递回他的手中,笑道:“看来扶余国想通了,准备跟我大燕重修于好。” 公孙修心想这是搞得哪一出啊,暗思:“重修于好也算正常,联姻也正常,可这——这使臣带着公主到敌国前线联姻大婚的,可当真是头一遭听说。” 他心中诧异,嘴上已经说了出来,道:“如此随意,岂非有诈?” 邓艾虽觉好笑,可也忍住了,肩膀有些颤动:“末将思来想去,应该不会有诈。扶余国这一中间的心态转变,可谓一波三折。麻余王本来就是受了东川王的蛊惑,才跟大燕撕破脸皮的决裂,此为一变。后来又中了末将的迂回之计,让麻余王对东川王生恶,引发联军破裂,此为二变。 现在则又不同,麻余王已知中计,可我军已攻下百马城,灭高句丽如掌上观文,此大势已不可扭转。麻余王自然担心王上灭高句丽之后,再灭扶余国,眼下舔着脸请求联姻,那是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此为三变。” 公孙修跟邓艾从未见过麻余王生得是何模样,却早已将此人的心思摸了个明白,由邓艾这样一经分析,他倒也明白了扶余国的心思。 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意味着不再插手两国之间的事务。 公孙修咳嗽一声,道:“引见扶余国使臣到帐中,孤倒要看看他们的心意。” 亲兵领命而去。 他独自一人坐在帐中,过了一会儿,共有两名使臣,两人身子佝偻,年龄起码也是六十来岁了,一看到公孙修,赶忙行礼,齐声道:“扶余国牛加、马加,拜见燕王。” 公孙修一愣:“你们的称呼怎么怪怪的?” 牛加苦笑一声,跟身旁的马加对视一眼,解释道:“扶余以牲畜名字为官名,我二人分别是牛加、马加,朝中尚有猪加、马加二臣。” 他只听得想笑又不敢笑,暗想弹丸小国,连这样的大臣官职都取这样的名字,当真是一点逼格也没有。只得正经道:“二位牛马大臣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牛加道:“昔日我主受东川王蛊惑,杀害贵国的使者,今当思虑,悔之晚矣,特来与燕王联姻,永结同盟。” 公孙修点了点头:“孤早知贵国的麻余王是受东川王蒙骗,可又生怕东川王发现,不得已略施小计,把讨伐檄文给贵国,珠宝送给东川王。再趁间隙之际,潜军数百里,又急行军数百里,攻下了这座百马城。” 牛加一愣:“此城现在名为百马城?” “此城由于缺粮,军中将士、降卒无粮可食,不得已杀战马分肉给众人,得以度过难关。为祭奠我大燕的一百六十四匹良马,都是为国牺牲的壮士,牲畜也有大功。孤改换了旧城名,称其为百马城。取名一事,不过是后来者居上,将来数代百年有人吞并此城,亦再可为其命名。” 公孙修平静地说道。 牛加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禁骇然不已,点头道:“我王祝贺燕王早日大捷,至于联姻一事,公主也已经在城中,晚上既送到王上的寝宫。” 公孙修心想麻余王办事也是火急火燎,可转念一想也无可厚非。 和亲也并非真的靠一个旷世美人公主,就能结两国之欢。各方面条件都谈到一定程度上,和亲只是双方的一个台阶。 后人总觉得一个美女就能决定两国的政治走向,出于浪漫的想法罢了,例如王昭君远嫁匈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事实上,若是匈奴不愿太平无事,十个王昭君嫁过去也是要打仗的,吴三桂铁了心要降清当走狗,也不是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了这个原因,而放清兵入关的。 公孙修明白,对于坐上了权力顶峰的男人来说,身边永远不缺美人,历史上所谓的“美人计”固然存在,可美人计能成功不是因为美人之美。 美人计成功的最低下限是美,而非取决成功的上限。 公孙修大摆宴席,犒赏扶余国的一众使臣。 说是大摆宴席,可行军打仗并没带上什么好东西,也不过草草了事的置办了酒席。分发给燕军士卒了些许的酒食,担心士卒喝醉后敌军袭城,也把酒严格控制在了一定的量。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牛加跟马加醉眼朦胧,一个劲的劝酒,公孙修酒量不错,也禁不住这般折腾,可清醒尚在,摆了摆手:“就不再饮酒了,孤今晚可是新郎官。” 邓艾等人均是大笑。 亲兵搀扶着公孙修回到寝宫,房内烛火通明,贴着喜庆的红字,倒也似模似样。 他拍了拍亲兵的肩膀:“留在这里即可。”独自一人推门进了房内,顺手把门给合上。 他瞧见床沿坐着一个女子,侧面看身材姣好可瞧不清脸,在凤冠霞帔显得雍容华贵,正是扶余国的公主。 公孙修走近几步,坐在她的身边,低头脱靴子的时候斜眼瞧她,笑道:“等很久了吧?会说汉人的话吧?” 扶余国公主转过头来,其姿色秀艳绝伦,不在柳青之下,但见烛火映照下,更加显得美艳娇俏,轻轻出声:“回王上,没有等多久,妾身自幼慕汉家学术,颇通言语。” 汉文化在亚洲也几乎是各国争相模仿跟学习的文化,王室通汉学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公孙修往龙床上一躺,右手放在她的背上,只觉入手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好似触电,不由得笑了:“你好像很紧张。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麻余王的女儿,还是兄妹?” 公主轻声道:“妾身名为王朱,麻余王是妾身的王兄。” 公孙修有些不解:“你们的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小官臣以六畜为名,你兄长叫麻余,你又叫做王朱。” 王朱轻声道:“扶余国畜牧业兴旺,自来就已畜牧给官职授名,至于妾身的名字,也是从扶余国的语言转化而来,其意是珍贵的意思,王朱也是由‘珠’字拆开得来的,珍珠的珠。” “倒是好听,王朱——” 公孙修见她说话糯糯的,全无半分脾气,简直是所有男人最喜爱的性格啊,他原以为和亲娶来的公主,都是一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模样,可看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反正和亲就是政治上的事务,他也没抱多大的期望,可现在竟然有了良好的期盼。 “宽衣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公孙修闭着眼睛,说话都带着酒气。 王朱说了声“是”,接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更衣声,他睁开眼一瞧,入眼处是一片雪白,登时心猿意马。王朱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背过身去,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屋内陷入黑暗之中,只能依稀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去分辨。 公孙修只觉腰部一沉,她已跨坐在自己的腰间,一双灵巧的双手放在了他的脖颈处,轻轻地为他宽衣解带,心下一阵舒坦,暗想在这无日不战的前线,竟也有身处温柔乡的感觉—— 可常年征战的武人体质,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冰冷的寒气从脖颈缓慢靠近,登时心中一个激灵:是锋利的刀刃。 几乎二话不说,公孙修瞬间右手一探,抓住了王朱的手腕,他睁眼一瞧,果然看到她的食中二指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不禁冷笑道:“好哇,居然是个女刺客。” 王朱只觉手腕腕骨要被他给当场捏碎了一般,脸色一变,当即左手夹过刀片,直取公孙修的咽喉。可他早已有了防备,又岂会让她得手?倏忽之间揪住王朱的左手,猛地里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用她的手猛撞床沿,她吃痛不已,手中刀片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燕贼,你有种的,就杀了我。” 王朱一改先前的贤惠服从,满脸地恨意。 公孙修有些讶然,心中有了个不好的念头,质问道:“是你王兄派你到前线来刺杀我的?” 王朱恨恨道:“不关我王兄的事,是我要杀了你。” “这又是为何?”公孙修一愣。 王朱恼恨道:“因为我不想嫁给你。” 他心想这女子倒是脾气刚烈啊,既然不是麻余王派来刺杀他的,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证明麻余王是真的想重修于好,否则也不会把手下的牛马大臣给派过来当使者了。 可一码归一码,这女人想刺杀自己,罪不容赦,冷笑道:“你的胆子可不小,居然敢刺杀我。若我死了,你就不怕死么?” 王朱道:“我没想着活过今晚,你死之后,我也自尽,免得受辱。” 公孙修咂舌道:“还玩殉情这一套?” 王朱急了,怒道:“胡说,我只是要杀了你这个燕贼头子,什么‘殉情’?你可别乱讲。” 公孙修打了个哈哈,他确实没想到这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若不是反应灵敏,此时早已被割破喉咙,魂归西天了。眼看她这滚刀肉居然不怕死,又是冷哼一声:“以你的意思,是想当女荆轲了,是么?” 王朱别过头去,哼道:“燕王残暴,人人得而诛之。” 公孙修冷冷道:“你可知荆轲死后,太子丹枭首,其国灭亡?我若是死了,可我帐下的数万虎狼之师尚在,要灭扶余国如掌上观文,你既不怕死,那就让扶余国男女老幼二十余万口给我填命,你是这个意思么?” 王朱花容失色,她只是一时之激,没想过刺杀了燕王,还有如此严重的后果,登时口不择言:“你——你不许,不许杀我的族人。” 公孙修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跟扶余国决裂,导致灭国行动不能如期进行,打趣道:“小公主,你这个可就不地道了,允许你刺杀我,不准我屠你的族人?告诉你,我大燕百战之兵,齐聚于此,你扶余国若是不服气,一并灭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后史书上只会记载‘燕大破扶余,灭之’,寥寥的七字而已。” 王朱含泪道:“你这个暴君!”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难道你不曾听过么?” 公孙修放开了她的手,起身将地上的刀片拾起来,把桌上的烛火重新点上,把玩手中的刀片,其大小仅有手指宽长,又薄又轻,落入水中怕是都能浮起来,皱眉道:“凡是入我寝宫的女子,都需由八名侍女仔细检查,确认没有携带凶器锐物才可入内,你是怎样避过搜查,把凶器带进来的?” 王朱脸上一红,并不答话。 公孙修“哦”的一声,带着戏谑的口气,打趣道:“我知道你是如何藏进来了。” 王朱羞恼不已,“不许说。” 公孙修随手将刀片丢在桌子上,心想还好自己不是色中饿鬼,不然的话,急欲提枪策马,一骑绝尘,此时早已成了阉人一个。他笑道:“你最好不要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杀了我,不出两个月,你王兄及全家老小的首级传送京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毕竟现在我也不想跟扶余国交战。” 说到这里,他恶趣味直线上升,说道:“你也不希望你的王兄出事吧?” 王朱身子一颤,只得服从式的闭上了眼睛。 他耸了耸肩,经这样一折腾,也没了男女之事的心思。再者也不喜霸王硬上弓的方式,他把身上的衣袍脱了,只剩一件单薄的内衣,往床上一躺,跟她并排而睡,自言自语地说:“好好睡觉,不许乱动。” 王朱躺在他的身边,见他侧脸棱角分明,二人脸颊相距不过半尺,鼻息相闻,浓烈的男人气息让她一颗心小鹿乱撞,小声道:“你——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把你给杀了?” “你敢,” 公孙修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别逼我给你搜身。” “无耻。” “承让,承让——” 第九十七章 天时人和 次日,公孙修幽幽醒来,竟已是响午。 他只觉脑袋依然沉重,侧头望着身边的王朱尚在梦中,抱着左臂胳膊,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般。 公孙修心想:“这小公主要不是存着杀我的心,那该多好——睡着时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当即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王朱迷迷糊糊的醒来,见是他捉弄自己,有些无奈道:“不许碰我——” 公孙修一手托腮,躺在她的身边,打趣道:“这都成了同床共枕的夫妻,又坦诚相待了,孤作为你的丈夫,碰也碰不得?” 王朱垂头丧气下来,忽道:“王上,你还是一意要灭扶余国么?” 公孙修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王朱有些意兴阑珊,闷闷不乐地说:“说到底,你还是要灭了我们扶余国。” 他呵呵一笑,脸上无半分笑容,说道:“倘若易地而处,你的王兄站在孤的位置上,也不会饶了孤的全族老小之命。欲成王冠,必承其重,既然戴上了天子冕旒,就要有被砍下脑袋的觉悟。” 王朱脸色吓得煞白,她明白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燕王,实则杀伐果断,不留余情,苦笑道:“倘若我王兄易地而处,也会杀你全族老小。” “那不就得了?你王兄窥视辽东,杀害使臣,这笔账孤还未曾跟他算。” 公孙修说到这里,看到王朱似乎要哭出来了,当即把脸色一板,正色道:“你不要哭好吧?这还没亡国呢?再说了,亡国又不是把扶余国不分男女老幼的屠尽了,孤没有那么残暴的地步,只要扶余国宣布灭国,麻余王到我大燕来当一个闲暇官职,既做人质,也当养老,过个安度晚年的机会也是有的,只是不能称孤道寡罢了。” 王朱擦了擦眼泪,听他尚且愿意给王兄一条生路,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得是真的假的?” “那是当然,君无戏言。你都已成了孤的嫔妃,孤还能骗你不成?” 公孙修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你王兄识趣不识趣,孤可就猜不透。若冥顽不灵,性命难保。” 他说罢站起身来,换好衣服,出了寝宫。 邓艾等人已在等候,扶余国的牛加、马加二人迎了上来,互相问候道别。 公孙修一愣:“二位使臣这么快就回去?” 牛加道:“王上已跟我国公主喜结连理,结成正果,我等也不好逗留。” 公孙修随即明白过来,麻余王为的是自己亲口承诺的“互不侵犯”,急忙把妹妹给送到前线来,嫁给这个处于战火中的燕王,保得住扶余国就行,兄妹之情那是全然不顾了。 可仔细一想,古代皇帝生女儿似乎也就是这点作用,公主外能和亲,内可下嫁大臣望族,结为姻亲,类似麻余王这样把王朱丢在这里,掉头就走的风格,他可是第一次听说。 他摆了摆手:“既是如此,那就后会有期。记得跟麻余王说一声,我大燕与扶余国,永为盟国。” 牛马二人远涉千里,就为了得到公孙修这句话,暗想:“联姻是否能换来两国同心,今后各自为界,实属难言。反正燕王口头上已经这样说,回去也可以交差了。” 两人拜别公孙修,留下大量的嫁妆,飘然远去。 “士载,你怎么看?”公孙修问道。 邓艾恭维道:“麻余王心中害怕,这才匆忙遣使送女而来,如今已经成了亲家,自然皆大欢喜。这得恭喜王上不仅去一劲敌,再无后顾之忧,且喜得妃子,这一边是沙场征战,一边是风花雪月。”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苦笑道:“昨夜不是你所能预料的,当真是凶险万分,幸好这两年来东征西讨,强身健体不曾落下,否则今日你就不是恭维,而是来吊唁了。” 邓艾哪知道燕王昨晚险些被割了喉咙,还以为是暗指男女之事,笑道:“王上正值年少,是龙威显现,驱狼吞虎的体魄。若是——若是力不从心,可佐以丹药。” 他一愣,随即明白邓艾想歪了,哈哈一笑:“不提也罢。” 没来由的对王朱的际遇感到悲哀,虽然小姑娘昨夜险些把他给刺杀了。凭心而论,这个时代对女性的地位处于苛刻又随意的态度,公主更多的不是掌上明珠,而是皇权维系边疆安稳、群臣归心的政治筹码。 这也是曹操能把六个女儿中的三个嫁给当时的汉献帝,最终二女儿曹节当上皇后。曹丕篡汉时屡次进逼汉献帝交出传国玉玺,曹节怒斥兄长忤逆犯上,并把传国玉玺掷在台阶下面,义正言辞地骂得使者们抬不起来。固然有忠君爱国的因素,更多的或许是家族的冷漠。 两人早已制定了灭高句丽之战的进军路线,邓艾担心的是扶余国的背刺,此时再无后患,足以大胆的进兵。 百马城囤积粮食作为大后方,足以保证辎重的安全,邓艾观测了丸都城的地形,并且询问降卒中有去过丸都城的士兵。 最后得出的结论,丸都城是一座山城,其城墙建设环山为屏,山腹为宫,谷口为门,修筑的质量胜在险峻,并不算结实。也就是长途跋涉不能携带破天弩,否则以破天弩进攻,沿着土坡、城墙火力全开的射击,先以橛子箭把土城射程刺猬模样,燕军攀登橛子箭登城,攻城的速度会大大的加快。 公孙修道:“事不宜迟,现在的丸都城驻守二万大军,都是弱兵,强征暴敛而来的兵卒,根本就是送死的炮灰、充数的杂鱼,要让他们看到我军就觉得无力抗击。反正经此一役,燕军的仁义之师天下也瞧见了。孤不杀俘虏,只要乖乖的不抵抗,目标只有东川王一人。” 邓艾深以为然道:“不错。” 当即命邓忠率军渡河,二万大军势不可挡的气势进发丸都城。 当得知自己被欺骗的高庸气愤不已,可现在反杀回去也无济于事,燕军主力已集结完毕,百马城军容盛况,只能避其锋芒。 东川王脸色阴沉:“偌大的一场战役,竟被你打成了这个模样,燕军的影子你还没瞧见,就望风而逃。不!不是望风而逃,‘望’也是瞧见了,尔等是闻风而逃。” 高庸自知罪孽深重,跪在地上道:“末将有罪,乞怜王上给末将戴罪立功的机会。” 东川王突然叹了口气:“纥升骨城已失——我之王城,竟也被公孙修改名换姓名为百马城,现在西面屏障已去,燕贼东顾,我等何以抗之?” 高庸黯然,柯谟也是腿脚发颤,高句丽其余四部首领更是坐立难安。这时斥候也匆忙来报,慌张地说:“王上,不好了,扶余国的牛加、马加二臣奔赴燕营,已将王室公主许配给燕王。” “混账!” 东川王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脸色阴沉得可怕,不仅面临兵临城下,连盟友也背刺,丸都城当真是成了一座孤城,寒声道:“莫非天亡我也?” 目前唯一的生存机会,也只有逃过马訾水,往沃沮那边避难才能活下来。至于包括东川王在内的高句丽十一任君王苦心经营的地盘,可就要拱手让人了。 八日后。 两万燕军兵抵丸都城下,几乎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中,燕军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公孙修策马走在中军内,望着山势险峻的丸都城,有些可笑:“士载,你觉得如果你是东川王,会如何抉择?” 邓艾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么降,要么死,要么就是逃过马訾水避难。” 公孙修心想若是给他去了另一边,终究是后患,说道:“幸好你没在百马城做出杀俘虐卒之事,否则燕军于大节有亏,不得民心。” 邓艾心下凛然,叹道:“末将不敢居功,不杀俘虐卒,乃是军中明令,遵守王命,乃是为将的职责,此功岂可包揽于一身?真要说起来,倒是军中兵卒多有不解,常劝末将坑杀降卒。” “人心的向背是最重要的,仁义之师如无仁义,必定惹得敌军死战到底,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百马城给了高句丽军民百姓一个直观的信息,燕军此行的目的是东川王,与普通闲杂人等无关。而且只要愿意投降,就不会被杀害,反而有所优待。这也让不少人心思动,一是东川王颓败显露,二是燕国仁义之师,与其死战,不如降燕。 大部分被征调而来的青壮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罢了,战争自古以来的受益者只有帝王将相,农民百姓不过是被大时代的形势裹挟了,谁不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安生日子呢? 他也庆幸某人的大仁大义给自己穿越成了燕国世子,万一穿越成了平头百姓,这会儿肯定已被抓壮丁当兵,运气差说不定就死在了某场战役的路上。 邓艾命令大军围城,却围而不攻,命兵卒加紧时间造登城云梯。 东川王遥望城下的燕军,心中也是胆颤不已,根本没有开城迎战的胆量,手下的士兵大多是征调来的青壮,又岂会是百战之兵的对手? 第九十八章 水下浮桥 燕军将丸都城围得水泄不通,邓艾催促匠人赶制云梯攻城,直把城中的高句丽军民看得心惊胆颤。 公孙修也不急于攻城,只命五百名嗓门大的燕军士卒在城下大声诵念讨伐檄文。其中列举了东川王的诸多罪状,从偷袭辽东、不服王化、目无尊卑等各种陈腔滥调,基本都是过时的玩意儿,毕竟燕军中也没人能跟陈琳骂曹操一样狗血淋头。 东川王只听得额上青筋暴突,很想命弓箭手把城下的燕军给射散,可惜的是众人早有准备,都退到射程之外的地方。他又不敢出城迎战,生怕城门一经打开,来不及重新关上,就会被燕军追进城中,直接攻破。 他忍耐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再命柯谟为使者出城到燕营中商讨。 公孙修听说东川王派人到军营谈判,当即把柯谟召入营内,呵呵一笑:“你们王上考虑得如何?” 柯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燕王,有些诧异,也有三分恐惧,只问道:“敢问——敢问燕王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 公孙修抬头望着他,跟看傻子似的,皱眉道:“这个问题,孤说自己只是来高句丽游山玩水,过几个月就回去,你可相信?东川王偷袭我辽东,围困我襄平,险些擒掳家父,此仇不报,何以解愤?孤兴兵二万将士,大小辎重四万人,跋涉上千里,风餐露宿,枕戈待旦,当然是为了驱逐胡虏。” 听到“驱逐胡虏”四字,柯谟脸色更加难看,也不敢争辩,只道:“王上耗费心力,远征到此,恐不能久持。” 公孙修哦了一声,皱眉道:“尔等欺我燕国实力不足?” 柯谟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其中艰辛,王上心中清楚,若是又给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机,燕国的安危也是一大问题。上千里到此,可谓是强弩之末,从燕国到丸都城的辎重也耗费千里转进,若是王上不计前嫌的话,下臣愿意提酒食来奉。” 公孙修心想这是仗着本土作战,来表示自己城中粮草富足,根本不怕这样长时间的耗下去。反倒是燕军的饮食条件则很困难,需要从燕国最东边的玄菟郡把粮草运送过来,其艰辛可想而知。 “这个就不必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他想也没想地就拒绝,虽说得此一石军粮,胜过燕国运送二十石军粮,可现在是两国之间的谈判,这个时候要对方的粮食就显得无形中卑微了一截。 柯谟沉声道:“那燕王的意思,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倒是有——” 公孙修呵呵一笑:“就是高句丽并入我大燕的版图,东川王及其王室全部斩首,从此高句丽之民,既为我燕国之民。如此,战乱方可结束。” 柯谟有些气急败坏,这明显是没得谈,当即一摆袖子,起身道:“燕王既然要鱼死网破,那就不必再说。” “回去告诉东川王,若有意归降,可只由他一人承担罪过,至于诸位,若是不幸城破,孤可饶你们不死。” 公孙修循循善诱道:“待此城一破,足下依旧官职不变,只不过换了个效忠的对象罢了。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由他一人之祸,岂可全民承担?不如回去早做准备。” 柯谟心中一震,作为使臣他很想怒斥对方几句,以彰国威。可又想倘若丸都城当真被攻破,高句丽群臣都成了阶下囚,现在示好倒是能得到一张免死符。他的脸上登时表现出愤怒,又努力想讨好的表情,匆忙溜出了燕营。 他归城如实回报,东川王听后脸色阴沉,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倒不如跟他一举拼了。” 高庸道:“燕贼的云梯,恐怕快要造好了,我等若是出城迎战,倒不如据城而守,还有几分胜算。” 东川王心中苦笑,可也知道这话是实情,若是出城交战那就是实打实的硬碰,绝无取巧的机会,有城关为险,尚可阻敌于外。可此时他的心中已然不是想着抗敌,而是寻找机会逃走。 现在全城上下都已陷入恐慌之中,一日数惊,要想安稳的遁逃也不是轻松的,若教人发现,反倒不易。 公孙修心想既然东川王不愿出城投降,那就打到完全胜利为止,此战完全处于优势用兵,也不必出奇兵之类的,毕竟自古以来还是优势作战取胜居多,败中求胜、死中求活的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都有其特定的条件跟机遇才能促成。 而这一仗完全可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胜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召集邓忠到身边,低声道:“你趁这些日子,带领士族绕道马訾水,在最狭窄处,也不要挑最狭窄处——修建几条隐蔽的浮桥。孤这几日再想,此番围城闹得人心惶惶,东川王很可能再干一回襄平之战似的,舍弃军民逃走。你提前做好准备,先把浮桥搭好,等敌贼逃过对岸,可瞬息间过河。” 邓忠“啊”的一声:“可是提前造好浮桥,容易被敌军瞧见,等东川王逃过河岸,必然破坏浮桥,等王上您率军追过来了,依旧无济于事。” “浮桥可不能造在水面上,你可造在水下,那就隐秘许多。马訾水比较浑浊,将浮桥建在水下二尺,不露出水面。” 公孙修狡诈一笑。 邓忠“啊”的一声:“末将从未听过浮桥建在水下的。” “此法乃是天下第一奇兵弄出来的,且别忙问,造水下浮桥之法,需用石条、枕木为材料,枕木要事先涂成其他颜色。将水下浮桥搭设完毕后,别说是河岸巡逻的敌军,便是站在对岸也瞧不见水下浮桥的存在。” 公孙修讲解完毕,又将详细的搭建之法,一一说给邓忠听明白。 就连邓艾都未曾听过这样的造桥之法,奇道:“天下第一奇兵?敢问王上所说的是哪一朝的人物,末将当真是闻所未闻。” 公孙修一愣,随即笑道:“这样的大军,只出现在后世一千七百年后,除此之外,再无此传奇。那是天下间的劲旅,威震异域,连克十六国联军,长途奔袭之战,以七个时辰奔走一百八十余里。” 邓艾只觉燕王是在胡说八道,心想怎知一千余年后会有这样的大军,他以五日急行六百里,已心生傲气,哪敢相信天底下有七个时辰便可急行军近二百里的大军? 事实上,公孙修所说的“天下第一奇兵”,就是指志愿军。作为红旗下长大的孩子,他可是耳熟能详那段历史,志愿军38军以14小时急行军72.5公里,翻越两座雪山,寒风呼啸,其艰难可想而知。 至于水下浮桥,自也是志愿军的巅峰之作。在度过鸭绿江时,美军出动的侦察机跟轰炸机疯狂的破坏志愿军搭的浮桥,导致物资不能送过去。当时的志愿军铁道兵团副司令员彭敏首先想到这一方法,用铁轨、石条,和涂上沥青的枕木,在水下架起桥梁。建成后的桥面,离水面四五十厘米,河水既淹不了汽车的排气管,又能把桥梁藏得严严实实的。 如此一来,美轰炸机只炸掉了假的浮桥,根本看不到水下浮桥的存在,打死也想不通物资是如何运送到朝鲜战场的。 邓忠听完水下浮桥的搭设之法,当即迅速领军三千人,急行军绕道前往马訾水建桥。 围城到第二十八日,攻城的云梯终于造好,这一云梯是按照城池高低来设置尺寸的,在燕军的赶制下,终于造好了三台云梯。 云梯非常的笨沉,推进速度极为缓慢,可却让在场的高句丽士兵脸色发青,急忙命令士兵射箭,以投石机发射石头,试图击毁云梯。 百余名燕军拖着云梯靠近,另有一拨弓箭手负责射箭,压制城头上的火力,免得云梯被破坏。 当云梯轰然靠近城墙时,梯端的巨大倒钩卡住城墙石壁,便如同巨大的怪物一般。云梯前端有点类似吊机,以四十五度角搭住,天堑变为通途,原本险峻的城关已不再遥不可及,燕军士卒左手持盾、右手刀斧,大踏步攀着云梯直取丸都城头。 高庸眼看燕军士卒就要攻下城头,立即命士兵压制住,以弓弩疯狂射击,试图冲上城头的燕军不断被羽箭射中,摔下城去。可一人倒下,后面又有三人跟上,同时城下的燕军也配合掩护,大批弓箭手拼命射向城头。 第九十九章 决战之机 “推下去!” 高庸登时怒火中烧,也知道云梯一旦搭上城墙,要想卸掉纯属痴人说梦。如此笨重沉稳的云梯以四十五度角搭在城墙上,绝不是人力所能推倒的,唯有攻击顺着云梯登城的燕军。 当即命士卒把丈许的长矛架在城墙上,密密麻麻五六十把,便如刺猬一般,形成简易的长矛阵,如喇叭口一般敞开,便如城头开了三朵巨大的金花。 燕军前仆后继的往上冲,登时刹不住脚,登时被长矛给刺得了身体。 “噗!”“噗!”“噗!” 高庸眼看一击奏效,当即把全部士卒把长矛架在云梯的登城口,同时女墙两侧压满了弓箭手,不断把攀上云梯的燕军给射下城去。 邓艾瞧得真切,暗想:“这战术倒是不错。”长矛阵呈现喇叭口打开,枪也均有丈许长,两旁还有弓箭手射杀云梯上的士兵,几乎堵成了思路。他当即拾起盾牌,扔给一名百夫长,怒道:“抱着盾牌撞,往死里撞,把长矛阵给我撞塌。” 百夫长只惊得满脸恐惧,颤颤巍巍地说:“大大大将军!这——这样就撞上去,那不是送死么?应该换个方式攻城。” 邓艾把眼一瞪,身后的督战队已举起弓箭,百夫长深知若是再不主动进攻,这小命就交代了。当即把牙一咬,拾起盾牌护住身前,对身后的百人队大声道:“兄弟们,进攻!” 第一个百人队各自挟持盾牌,冲向云梯的方向。百夫长以半身盾护住身前,同时身子佝偻弯腰,身后的士卒也跟着有样学样,无数的羽箭飞来,只把盾牌射得叮叮当当只响。 百夫长大喝一声,猛地撞上长矛阵,砰的一声,长矛虽然锋利无比,可也扎不穿盾牌,当即用力抵住,奋进全力也推不动半分。那五六十柄长矛分别由高句丽士兵用双手持住,当然不是一人能撞开的。 百人队也瞧见了他的窘境,当即二话不说,也把盾牌护在身前,用肩膀接着跑步时的冲刺猛撞一下,紧接着就是二三十人一拥而上,奋进全力的抵住长矛阵,用力的往里推,一时间倒也闹了个难分难解。 高庸当即命人压住长矛阵,也是肩头推背的撺蹬,双方较上了劲,互相抵住推搡,竟在这高空中开始了一场比拼腕力的竞赛。 当然,这对于攻城防的燕军来说极其吃力,云梯宽不过丈许,只能容纳五六人并排站,还得防备两旁射来的弩箭,高句丽士兵有宽敞的位置可以腾挪,连成一排往前挤,猛地里一人接着一人,长矛阵猛地向前推进半尺,云梯上便有七八名燕军掉了下去,摔得骨断筋折。 高庸如法炮制,三部云梯皆按此法,长矛阵先推七八尺留出挤压空间,再一鼓作气猛地向前推,把云梯攻上来的燕军给挤下去。 柯谟道:“压住城头,两旁激射,不可给敌军有机会上来。” 高庸冷笑一声,“他们上不来的。” 邓艾脸色至死不变,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再召三个百人队攻城,这样的攻坚战属于一刻不能松懈,只要有一个百人队攻上城抢占先机,后续的大部队就能陆续登城。看似处于劣势,实则优势,燕军能被顶下来七八个,可只要有一个上去,丸都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击破。 百夫长皱眉瞧出了攻城的关键,长矛阵虽然无解,蛮力顶也顶不开,毕竟云梯就这么宽而已,不好站稳,城头的高句丽士兵借势平稳,所施展的力气也比他们的大。他稍一思索,便知如何进攻,对手下的百人队道:“攻上云梯的时候,两旁先排成一排,把射来的弓箭挡上,云梯中间留出过道,由先登死士踩着肩膀,爬着长矛越过去,直上城头。” 此言一出,百人队当即分配战略,先以两旁二十人冲上云梯,盾牌各自向外,组成一道铁墙,把城头射来的弓箭给抵挡了下来。如此一来,云梯中间便留出了可以三人并排站的通道,百夫长率先指派死士攻城,许诺多少丰厚奖励之类的。死士呈现叠罗汉似的踩背、踏肩膀,先由两人各抬一人,举托在半空中,接着喊声“三二一,走”,底下二人用力向前一顶,死士直扑上长矛阵的顶端。 高庸不免抬头一瞧,大声道:“长矛抬高二尺,什么烂法子,照样捅成马蜂窝!” 长矛兵都不用他的吩咐,当即抬高了矛柄,只听扑哧一声,死士被当场钉死在半空中,鲜血顺着矛柄滴落。随着长矛的不断攒刺跟堆挤,死士的尸体也从空中落下。 百夫长又继续加派死士攻城,吩咐道:“落地时以盾牌护住身下,别被长矛刺死,攻城有望。” 死士点了点头,一咬牙,握紧手中的盾牌,被两名燕军士兵抬起,奋力一掷,再此试图飞跃长矛阵。高庸冷笑一声,心想这不是一样送死么? 可下一秒长矛兵抬高枪柄,当的一声,死士并未落入枪林中扎死,而是及时一个蜷缩,就如躺在盾牌上。长矛虽然也戳中,可也只戳在盾牌上,并未将其扎死。 百夫长立即命死士抓住先机,不断有死士被燕军抛上长矛阵,后续跳上长矛阵的,直接踏着前面一人的脊背借力,顺势跳到城头,手中斧钺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原先抵在城头的长矛兵双手握着枪柄,哪有空隙腾出手来应付? 长矛兵避之不及,被死士一口气杀掉七八人,余下的长矛兵急忙撤掉手中的兵器,长矛接二连三的掉落一地,这所谓的“长矛阵”也瞬间被攻破。 没了压在云梯一端的长矛兵,三架云梯的登城之路便简单许多。死士三三两两的率先护住云梯的顶端,免得有敌军围上来。 百夫长振臂高呼:“冲上城头,斩旗者封赏!” 随着这一声呼喝,云梯当真如同天梯一般,燕军汹涌地登上城头,与高句丽士兵交战。 霎时间,战况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邓艾眼看着一个百人队攻上城,第二个也陆续攻上城,随后的登城速度愈来愈快,连续攻上城头八个百人队。直到这一刻,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原本额头的青筋暴起也平复下去,走向公孙修所在的马车,恭敬的道:“王上,已登上八个百人队,再过半个时辰便能攻进去八千大军,待会儿咱们的兵卒会从内部打开城门,已经可以下令进军。” 可问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 邓艾心想燕王难道在马车上睡着了,可又不敢直接把燕王喊醒,目光望向一旁侍立的亲兵。 亲兵呵呵一笑,说道:“燕王交代了,攻城后让大将军亲自入马车。” 邓艾一愣,当即进了马车,只见马车内没有公孙修的身影,只有案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书四字:“登城即攻。” 他登时了然,想起燕王命邓忠提前绕道去马訾水修建浮桥,便已打算决敌军的后路,心下大震,当即拿了纸条,站在马车上高举,大喝道:“燕王手谕:三军听令,全力攻城。” 此言一出,等候多日的燕军终于迎来了决战之机,疯狂的涌至城下。随着城门被打开,如虎狼一般的燕军也狂奔入城,凶悍的杀声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邓艾长枪挥舞,直入城内,他一眼被瞧见了高庸,心下登时冷笑,眼看他转身要逃,拿起马鞍上挂的长弓,“嗤”的一箭射出,正中高庸的左腿膝盖弯处,他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膝盖登时不能弯曲,原来这一箭竟巧妙地卡在了他的腿骨缝隙之中。 高庸在地上慢慢的跑,伸手示意要人拉他一把,可眼下军中混乱,早已不分敌我的厮杀,有些干脆脚底抹油的逃跑,胆小的直接就投降了,哪还有人顾得上倒在地上的将军? 邓艾慢慢地走上去,一脚踏住高庸的后背,那高庸就像一个本来在地上蠕动的蜗牛,突然被三岁顽童摁住了蜗壳,任凭如何使力也爬不出了。 “高将军,昔日攻城之仇,我可要报了。” 邓艾冷笑一声,他虽然告诫儿子做大事要有沉稳的功夫,可那也是敌强我弱不得已的涵养功夫,如今强敌就踩在脚下,又何须再计较什么涵养沉稳呢? 高庸被踩在脚下,只觉屈辱万分,当初自己口口声声骂邓艾是背主之徒,现如今生死全在对方的一念间。饶是他这等高句丽国的名将,大有一死了之的冲动,冷冷道:“我今日算是栽在你的手里了,士可杀不可辱,你给我个痛快——啊!” 他这一声惨痛,却是邓艾直接拔出了他膝盖弯处的羽箭,箭镞本来就有两个倒刺,这一经拔出,鲜血长流,连带着碎肉也给扯了几块下来,只疼得高庸一阵冒冷汗。 邓艾冷笑一声:“不会给你死得痛快的,我先斩你臂膀四肢,再把你晾起来,吊在城上,受尽屈辱而死。” 高庸闻言汗如雨下,冷笑道:“那也无妨,自古成王败寇,虽死何妨。输了就是输了,倘若今日赢得是我,你的结局不会好半分。” “敞亮。” 邓艾赞叹一声,心想此人虽是敌军,倒也不拐弯抹角,是个敞亮的对手,沉声道:“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刷的一刀落下,高庸闭上眼睛,当场被这一刀结果了性命。 邓艾高举手中的头颅,大声道:“高庸已死,你们若想再战,下场也是一样的。燕军仁慈,从不滥杀无辜,只要肯投降,绝不虐杀俘虏。” 这一声大喝并不算震耳欲聋,可左右的燕军跟高句丽士兵都听见了,争相传播,呼喝在数万人的丸都城中,霎时间就像病毒扩散似的,恐慌也弥漫开来。 第一百章 九州共贯 就在邓艾攻破丸都城,收俘兵降将之际,命军士上下搜索,不可放过一处。他带领三千人直入皇宫,随处可见的是粉艳女子,金碧辉煌的满地奢华,不禁咋舌。 燕军只把眼睛都瞧得直了,有几个大胆的就要上手去摸。毕竟是长途远征,妻儿不在身边,而且大部分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难免心猿意马,便好似猪八戒入了女儿国。 邓艾眉头一皱,冷喝道:“住手!没有燕王的命令,谁敢乱动,法皆斩。” 众将心中一惊,只得讪讪地收回手,心想燕王还没挑呢,怎么轮得到他们。 邓艾眼看宫中没有东川王的行踪,四处搜索无果,便知此人又趁机遁逃,把偌大的丸都城中的两万将士跟数万臣民都抛下了,心中暗想:“怪不得燕王要先到马訾水守株待兔,原来早知此人会逃跑。” 当下也派出一支三千人马追奔马訾水,配合燕王合围势单力薄的东川王。有王上出手,邓艾相信是是手到擒来,开始清点丸都城的兵民、奴隶、田地、财物等各类物资,毕竟这是此战的最大收获。 马訾水。 东川王脸色阴沉,带着三千轻骑度过了事先修筑的浮桥,在人马度过浮桥后,当即命人把浮桥给毁了,免得追兵也轻易渡河。 他望着苦心经营的丸都城方向,心中一片冰冷,喃喃道:“国都已经被攻破,从此世上再无高句丽,我如何有面目去见十代先王?” 身边的亲卫苦笑道:“王上,只要假以时日,您一定能重新夺回丸都城的。现在燕贼兵盛,咱们避其锋芒,来年有机会是可以夺回来的。” 东川王也知这不过是安慰话罢了,目前唯一的机会也就是远遁到沃沮避难,除非燕国动荡或者分裂,否则自己是夺不回旧都的。心中难受至极,后悔当初听信司马懿的谗言进攻辽东,如今遭遇灭顶之灾,孤立无援。 “今后有机会再回来,公孙修夺走了丸都城,必遭后报,且教他先得意一阵。” 东川王冷哼一声,望着马訾水的粼粼波光,心中的怨恨之意别提有多凶猛了。 这时只听得丸都城方向传来大军前进的动静,三千燕军步骑如闪电般追来,马蹄声响仿佛要震碎夜幕,直把东川王震得心惊胆颤。 可随即就平复下来,马訾水横在中间,浮桥也已完全拆毁,正冒着浓烟,燕军是不可能直接突围过来的,除非插上翅膀。 燕军的百夫长一看浮桥被烧毁,登时拍着大腿,懊恼道:“可恶,来晚了一步。” 若是涉水而过,由擅长水性的士卒倒也不难,可敌军就在河岸站着,必然趁他们游到一半,射箭击杀,根本不可能顺利渡过对岸。 东川王冷笑一声:“你们是过不来的,算你们走运,把本王逼到了这一境地,回去告诉公孙修,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话音刚落,便又听见身后马蹄声响起,东南两面又有燕军追至,足有三千余人,弓马娴熟,其中龙骧骑也赫然在列,为首的正是公孙修、邓忠两人。 东川王讶然道:“你是怎得渡河的?河岸沿岸皆有我的斥候巡逻,也无第二条浮桥,你难道真的会飞不成?” 不等公孙修答话,邓忠朝他扮了个鬼脸,笑道:“你这点逃跑的伎俩,又如何瞒得过燕王?早知你要跨过马訾水,逃遁至沃沮,命我已在马訾水暗中修筑了浮桥,这条浮桥在水下二尺的距离,人马皆可同行,别说是夜晚,就算是青天白日,你也瞧不见这座浮桥。” 东川王脸色大变,却已无路可逃,身后即是滔滔不绝的马訾水,咬牙切齿道:“公孙修,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公孙修叹了口气,颇有无奈地说:“世道如此,这就是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哦对了,这个时代还没有王导、周顗,这也说得不算太恰当。” 顿了一顿,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反正只有你死了,孤才会安心。今日是你的死期,孤可以给你选择死法,例如上吊、切腹,或者投河这样的壮烈死法,若是当真交战起来,连累无辜这三千兵卒也随你一同赴死,岂不可惜?” 东川王听他夹缠不清地说了半天,依旧是不肯放过自己,当即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死战到底了。” 公孙修冷笑一声,马鞭挥出,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响,邓忠策马出列,五百龙骧骑把面具扣上,一个个青面獠牙,将长枪夹在腋下,猛地里向东川王发起冲锋。 这一战几乎是高句丽的收官之战,公孙修自然要给这位昔日君主的体面死法。 邓忠策马而出,东川王手下的三千高丽兵各持重锤冲锋,也深知用普通的弩箭是伤不到龙骧骑的,只有以重锤才能奏效,毕竟护甲防得住刀剑,却卸不掉重锤夹带的力量。 两军交马而过,各恃一凭,倒也互有损伤,可高丽兵但凡被长枪戳中倒地而死,燕军被重锤击中虽也负伤,可只要不是要害,从马背上掉下来,只要是能爬起来的,基本尚有一战之力。 东川王心惊胆颤,亲自策马冲锋,邓忠迎上他,抡起大刀便劈落。“铮”的一声大响,两柄兵器紧紧贴在一起,互相角逐,就连胯下的战马也跟着嘶吼起来。 邓忠虽然武力不及父亲,可却胜得过东川王这般养尊处优惯了的货色,眼看对方把长枪抡得直扫过来,当即一个后仰,脑袋枕在马臀上,望着长枪离鼻梁不到二尺的距离掠过。他避开这一杀招,大刀斜劈一刀,东川王拨转马头,又是一记类似回马枪的杀招。 公孙修只瞧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东川王武功倒是不俗,自己若是一对一跟他单挑,那估计就难逃一死了,对身边的亲兵打趣道:“看来不是沉迷美色,武艺才会退化。孤也不怎么近女色,但是不爱动,不喜骑马射箭,这一身武艺就不怎样。” 亲兵想笑又不敢笑。 正说话间,邓忠已反手一刀打落了东川王手中的兵器,紧接着右手暴长,五指探出如钩,一把揪住东川王的后腰。 他大喝一声,当场把他举至半空。邓忠脸色涨红,望着交战的高丽兵,冷笑道:“放下兵器投降,只杀东川王,与尔等无关,皆可无罪。” 高丽兵停下罢手,都有些茫然,当场便有五百余人跪倒在地,颤声道:“王上,虽你我大势已去,丸都城毁,历代先王的王业也将就此葬送了,卑职先走一步。” 当即从怀中取出匕首,噗的刺入小腹中,整个人倒在地上。那匕首似乎涂有剧毒,否则不可能瞬息间就了结性命。 余下五百人也是铁血男儿,各自倒转兵刃,刺入小腹,竟哼也没哼一声,五百人一并魂归西天。 如此一幕,公孙修也不禁动容,自从穿越而来,这两年来已见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人堆积如山的画面已看得麻木不仁,可当亲眼看到这五百名拒死不降的勇士自尽的画面,给他的冲击久久不能忘怀。过了好一会儿,叹道:“舍生取义者,皆义士也,令其厚葬之。” 作为三军统率,燕国元首,公孙修这一举措不止是厚葬五百义士,更是给全体上下的燕军做思想上的表率。即便对方是敌军,上一刻还在交战你死我活,下一秒也要为敌军的忠心尽职表扬。 余下的二千高丽兵也别过脸去,似乎是作为天子亲军,没有脸面自尽示忠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邓忠反绑了东川王的双手,将他丢在马背上,他独自策马,右手则牵着马儿,潇洒地来到公孙修身旁,笑道:“王上,这狗贼颇识武艺,末将已将他给缚紧了。” 公孙修“嗯”的一声,望着趴在马背上的东川王,淡淡道:“东川王,你可曾想过有今日?” “成王败寇,无需多言。” 东川王拼命的抬起头,可惜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即便是抬头到脖颈发疼,也只能看见他的靴子而已,气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本王?” “先把你关进大牢,然后处斩。” 公孙修早就恼恨这王八蛋了,偷袭辽东的后方,差点局面就崩了,还好自己给稳住了。他淡淡地道:“有什么遗言,可以趁现在说。” 东川王沉默许久,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说起,可一想这是最后的遗言了,缓缓问道:“处斩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做?” 公孙修若有所思道:“高句丽并入大燕,孤要建立一个辽阔的帝国。” 东川王“嘿”的一声,说道:“那你的手下要沾满多少人的鲜血?别说是魏蜀吴三国,就这东北一角,有扶余国、鲜卑、沃沮,更别提更远的三韩,你想要的辽阔帝国,究竟有多大?” 公孙修沉默稍许,摇头道:“你不通汉人之学,不明白天下一统的好处。” “天下一统?”东川王一愣,对邓忠道:“扶本王起来。” 邓忠哼了一声,揪住他的后领提了起来,让他坐在马背上,东川王这才得以面对面的看着公孙修。 可双手被缚住,缰绳也握在邓忠手中。 公孙修望着东川王,淡淡道:“比如你们高句丽跟扶余国,不就是二百四十七年前你的先祖朱蒙因为扶余之乱,率领部族分裂,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才得以有今日么?在汉人眼中,国家分裂,小国林立,就会战事不断,唯有天下大一统,没有国界、民族之分,才不会有战乱。” 东川王被这一句话震撼得五体投地,他向来蔑视汉学,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才明白什么是汉人之学。他咬牙道:“你难不成没有私心?” 公孙修冷笑道:“想当天下之主的野心,人皆有之,何足为奇?古语有云:《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谁都有私心,比如昔日的曹操、蜀国的刘备、吴国的孙权,哪个不是一心图谋天下?可就算不管是谁统一了这天下,汉人的江山依旧是统一的,没有国界、民族之分,文化语言移风易俗,不再有隔阂摩擦,此乃天下第一首功。你道为何秦始皇这样既有人称暴君,也有人称赞,后世更以千古一帝称之?秦并六国,只是斥诸武力霸道,尚不足为奇,而是秦皇统一华夏,车同轨、书同文的理念深入人心,消除各国之隔阂,混元大一统。尔等蕞尔之邦,不过是困兽之斗,争那一鳞半爪之物,何足与我汉人相提并论?” 他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斩钉截铁,东川王只听得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第一百零一章 利在万世 当丸都城被破的时候,就宣布高句丽国这个在公元前8年建立至今的国家宣布灭国。从朱蒙到东川王,历十一代君主。 公孙修看着眼前伟大的胜利,心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意,暗想:“现在高句丽灭亡了,并入燕国的版图,了却历史上汉唐两代的边患。” 公元28年时,高句丽第三代王——大武神王就曾跟汉朝驻辽东的边军发生过战役,汉军曾一路推至丸都城下围困,当时的丸都城粮草将尽,形势危急。大武神王手下的大臣献计,把鲤鱼美酒遣使者送去慰问汉军,并放低姿态,声称“寡人愚昧,获罪于上国。致令将军帅百万之军暴露敝境。无以将厚意,辄用薄物,致供于左右。” 汉军本来是准备围死大武神王,等粮草断绝必然生乱,眼看使者携带鲤鱼美酒劳军,误以为丸都城中水草粮食丰盛,反倒担心自身驻扎围城,久持不利,于是撤军,顺着这个台阶给下了。 其次是公元244年,辽东公孙氏被司马懿屠戮后的第六年,高句丽出兵侵扰辽东的安平,被魏国的幽州刺史毋丘俭率领大军征讨,把丸都城直接给摧毁了,远遁的东川王逃到沃沮避难居住。可因未能斩草除根,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高句丽第十六代王——故国原王又回到丸都重新建国,而那个时候中国恰好进入分裂混乱的东晋十六国时期。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公孙修可没让东川王跑了,而是抢先一步马訾水拦截,直接给生擒回来,等候问斩。 邓艾先行控制了五部的首领,又抓来各大官员,盘查高句丽目前的人口情况。一干重臣此时已成了阶下囚,均是浑身颤栗,这些人几乎都间接或者直接的参与了去年的襄平之战,生怕被燕王清算。 通过其初步的盘查,高句丽大约在五万户,接近三十万人口。 丸都城中的金银珠宝也被燕军一股脑儿的搜刮出来,毕竟是攒了十一代人的家底,直接让公孙修给抄家了,取一部分犒劳三军,剩下的收缴国库,运回燕国。 这其中本该封赏最多的是邓艾,可由于邓忠贻误战机扛上连带责任,奖赏减半;邓忠则将功赎罪,抵去死罪没有奖赏,可考虑其及时修筑水下浮桥没被敌军发现,并生擒了东川王有功,公孙修依然给予丰厚的奖赏。 三日后,东川王及其子嗣被斩首,高句丽的王室则降为平民,不再是王公贵族。 公孙修目前所考虑的,是如何控制高句丽这块区域。 唯一能参考的,是唐朝时期的做法,也就是迁移人口,填充各州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山高皇帝远,面对这样的落后时代,并不容易掌控。也担心高句丽人趁机复国,再次成为边患。 可这也不失为最佳的办法,也是促进民族融合的一大机遇,唐朝在击败了高句丽亡国后,也是将大量的人口迁回国。其中《唐会要》卷九十五《高句丽》载:“凡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内地,前后七万余人。” 《旧唐书·房玄龄传》载:“未经旬月,即拔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 把人口迁回燕国,分散式的编为平民、奴婢,领取新的身份,成为燕国的百姓,与辽东当地的住民进行结合。不出三代人,高句丽就会成为历史,这也是唐朝灭亡高句丽后,百万遗民不知去向的原因,其结果便是大量人口流入大唐帝国、新罗两个帝国。 邓艾听说燕王要迁移大量人口,也不禁吃了一惊,忙道:“如此浩大的迁移,决非朝夕可以解决。” “此事并不难。” 公孙修皱眉道:“凭孤在世之际,谅人心不敢思乱,可若是三代之后,五代之后呢?若等到燕国衰微,无力掌控边境之地,高句丽人又会成为边患,形成不可控制的灾难。只要迁入我大燕,不出五代人,移风易俗,一视同仁,胡汉通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百年之后又岂会有高句丽人?” 邓艾道:“从丸都、百马城一带回燕国,远达上千里,若是走陆路,恐怕一路上要死不少的人。尤其是扶老携幼,日夜兼行。” 他轻声一笑:“大将军可是忘了沓渚柳氏?” 邓艾恍然大悟,原来王上造船,可不止是为了他日进攻青州,也有用于承载离开高句丽的原因。不禁叹道:“怪不得王上不仅要给柳氏兄弟封侯,还准备娶其族女,原来意在于此。” 公孙修一笑置之,想到柳青,又想到王朱,心想这两个女人若是娶进宫中倒也不错,都是绝色佳人,最重要的是巩固了燕国的政治。王室娶豪族之女,邻国之公主,都是再自然不过了,政治联姻并不是个人喜好决定的。 “大将军以为此二女如何?”公孙修笑道。 邓艾还以为王上问的是政治走向,说道:“沓渚柳氏嫁女于王上,自为皇亲国戚。柳氏也会尽职效忠于王上,船坞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至于王朱,扶余国公主,也是一大重要,现如今东川王伏诛,高句丽自也成了燕国之地,咱们和扶余也算是比邻而居。” 公孙修点了点头,心想这脑袋果然只关心军国大事。这一提倒是点醒了他,目前高句丽一灭,可就剩下扶余国跟鲜卑了。 “扶余国,你认为要如何处置?”公孙修询问道。 邓艾笑道:“末将有两策,只不知王上的意思,固不敢献计。” 公孙修不禁失笑道:“孤尚未询问,大将军已有两策烂记于胸,倒不如一并献出。即便哪一策与孤的意思相悖,那也无妨。” 两人坐在丸都城的王宫中,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东川王曾经的王座上,看着下首的邓艾,脸上挂着笑容。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一策是缓策,王上目前已娶了扶余国公主,互为姻亲之国,可以王化教之,永结同心,等来年大燕实力倍增,扶余国效法燕国,可逐渐蚕食。” 公孙修闻听就觉得这一计策不仅时间漫长,且考验的还是天下形势不变的情况,皱眉道:“幸好孤的理念与此策不符,否则的话,孤以此念托出,大将军以此策献之,一拍即合,那才是燕国之乱。” 邓艾当然明白王上这样的好战者不会采纳此策,认真道:“缓策毕竟是缓策,目前燕国大小强敌环伺,天下形势随时有变,时不我待。譬如去疴当下猛药,乱世当用重典,不能以和亲的方式,拖到扶余国主动归附,而须以王霸兼用之法。” 公孙修听到这里,胃口被吊起来了,就好像追到一半的小说没了,询问道:“大将军可说第二策。” 邓艾道:“这个第二策,是急策。麻余王的心思,并非一成不变,而是经过多次的转变——” 他明白这个问题,邓艾也完全剖析、解释了麻余王的心路历程,从最开始的联合东川王,是担心被燕国一起吞并。中计后恨上了东川王,导致没能及时出兵帮助东川王,在燕军攻下百马城,又知丸都城必然失守,这才愿意将公主嫁过来,并让使臣好言劝慰,结得两国盟心,寄希望于燕国不出兵征扶余。 当然,这样的和亲,看似和亲,实则示弱,现在灭扶余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并不是一个公主就能换得两国边境安稳的。 邓艾认真道:“这一急策,仍是声东击西之策。王上可假称出兵灭鲜卑,向扶余国借道出兵鲜卑,若是麻余王首肯,则大军进扶余一路通畅,可顺势将其灭之。若是不肯,再三推辞,王上则传檄天下,以麻余王跟鲜卑莫护跋有切齿瓜葛,所以才不肯让道伐之。” 公孙修听到这第二个计策,不由得一阵头大,这个缓策过于缓,急策过于急,说道:“大将军此策,是完全逼着麻余王主动决裂,假道伐虢的意思已经明目张胆,根本不加掩饰野心,简直是司马昭——” 话刚想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转念一想到司马氏还没篡位,这句谚语也还未成立,拿出来比喻也很不恰当,当即又咽了回去。 邓艾倒是耳朵尖,听到了“司马昭”三字,奇道:“王上,此事跟司马昭有什么关系?” 公孙修顾左右而言他,“你听错了吧?什么司马昭?孤的意思是,这样进逼麻余王,岂不是引他主动决裂?” 邓艾还真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搔了搔头,正色道:“扶余国尚且不如高句丽,也不必用什么计策。以末将想来,麻余王倘若自知不敌,又为求一线生机,必乞怜求生。” “此言倒是不虚,麻余王若是看得清形势,明白利害,乖乖的投降依附,举族迁入燕国,做个闲散的虚职诸侯王,倒也能安享晚年,不然的话,也只得大肆征战了。” 他心想麻余王如若冥顽不灵,也只能兵戎相见,可现在刚夺下高句丽,尚没时间去做别的,还得巩固边境,抚慰民心。 第一百零二章 阴养死士 高句丽灭国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几乎魏蜀吴三国都同时得到这一消息。 洛阳。 司马家的府邸上,一派的清幽古朴,雅淡中带着清幽,庭院花草茂盛,绿竹成荫,池中有三色鲤鱼,互相映照。 长廊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竹简快步入堂内,只见司马懿正躺在堂上午睡,面向内壁。 那老者一愣,随即苦笑道:“二哥,辽东有消息传来,天下震动。你怎得还在睡觉?朝中大小官吏,已对此事着重叹息。” 司马懿也不转过身来,只淡淡的出声:“如我猜得不错,公孙修是否已经灭了高句丽?” 老者一愣,原来二哥并未再睡觉,点了点头:“是的,高句丽已灭,东川王被斩首,高句丽三十万臣民,已尽入燕国版图。” 司马懿坐起身来,脸上哪有半分睡意?伸了伸懒腰:“我早知会有此事。东川王得我之言,合兵围攻襄平,瓜分辽东。现在我大魏跟燕国成了名义上的君臣,公孙修腾出手来,把高句丽给灭了,也属正常。” 顿了一顿,说道:“只是这一战用得如此迅速,倒也出乎意料之外,前后竟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老者是“司马八达”中的老三司马孚,作为魏国的度尚支书,非常关心时政之弊,听闻燕国灭亡高句丽,边患自然地又更加不可控制起来。他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辽东一战,未能灭了公孙氏。不仅折了二哥的威名,更加深边垂之害。” 提及辽东之战,司马懿脸色有些阴沉,可也只是一瞬而已。自从班师回朝以来,他苦心钻研辽东的大小失误,只觉生平上遇到了强大的劲敌,是自己轻敌导致的,摇了摇头道:“燕国离得远,我大魏不攻辽东,辽东也不会攻魏,若不是公孙渊狂妄自大,不识天数的自立为王,先帝也不会遣我征辽东。目前蜀、吴为大防,燕国为小可。” 司马孚也捋须点头,身为度尚支书,管理魏国的财政事务,深知远征辽东是一件多么消耗军费民力的事情。 而且先帝新丧,幼主登基,目前司马懿、曹爽为辅政大臣,魏国的内患要忧于外患。 曹爽一经重用,大肆任用九年前太和浮华案被贬而不用的货色,诸如何晏、夏侯玄等人,这些堪称魏国官二代的人物,除了嘴皮子功夫厉害,讲务实则处处无能。司马师曾也是太和浮华案中的一员,只因辽东之战才被启用。 司马孚犹豫了半响,苦笑道:“二哥,我近日打听到消息,曹爽暗中勾结群臣,准备——准备把你升任为太傅,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懿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摇了摇头:“曹爽威权并重,不可相抗。自从文帝起,便任用曹氏旁系、士族老臣,现在幼主登基,年仅八岁,只得任用曹氏宗亲,避免大权旁落外姓之人。曹爽既然想启奏陛下,升任我为太傅,那也由他。兄长升任太傅,位在三公之上,你应该开心才是,怎得闷闷不乐的?” 最后一句是对着他打趣的。 司马孚苦笑一声,心想二哥还有心思开玩笑。 曹魏沿袭汉代的官职,设立三公,有太尉、司徒、司空,都是有实权的人物。太傅虽位在三公之上,可并无实权,曹爽推举司马懿升任太傅,明升暗降的被架空权力。 司马懿摇了摇头,低声道:“曹爽毕竟年轻,不懂得权术之道,先把我压下来,那我韬光养晦便是。” “二哥莫非心中已有对付曹爽的办法?” 司马孚有些不解地问。 他摇头一笑,劝道:“叔达,我今年已是花甲之年,算来你也五十九岁了,咱们都老了,不要再去关心这些天下大事。师儿、昭儿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如今这时候,也算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 司马孚哑然不已,司马八达之中,以二哥司马懿最为出众,向来有机警,善谋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人物。怎地去了一趟辽东回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他也知兄长说得是实情,二人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二十岁了,争名逐利已是次要之事,关键还是看司马氏的后人。司马孚有些感慨地说:“当年太祖第一次征辟兄长出仕之时,还是个弱冠少年郎,如今须发皆白。” 司马懿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叔达,咱们都老了,曹爽要我当太傅,那我就当太傅,人之将近,如烛火幽明,忽明忽暗,说不定哪一日便撒手人寰。” 这时,司马府的长廊上,一个三岁孩童欢快地奔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对司马懿喊了声“祖父”,对司马孚则称一声“叔祖父”。这孩童是司马懿之孙、司马昭之子,名为司马炎,生于青龙四年,今年三岁。 司马懿抱起那孩童,轻抚其背,笑道:“叔达你自便,炎儿刚睡醒,需我照料一番。” 司马孚心想二哥真无进取之心,倒也乐得颐养天年,心下颇觉欣慰,转身出了府去。 当他走出去后,暗处的两个年轻人转了出来,却是司马师兄弟。司马昭身材欣长,体态偏瘦,留着两撇小胡子。 司马懿脸色一下子从刚才的冲和寡淡阴冷下来,直把怀中的司马炎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司马昭命府上的婢女把儿子抱回房中,对父亲道:“曹爽试图架空父亲,今后司马家该如何是好?” “不可硬抗,示之以弱。” 他平静地望着府门的方向:“你们三叔为人愚忠,虽是司马家的亲人,不会背叛。可重要的大事,一律不许让其得知,免得平白生出祸乱。”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当即点了点头,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司马懿沉吟道:“曹爽试图把我扳倒下去,也无可厚非。先帝托付的两大辅政大臣,一者是我,二者是曹爽。这其中固然有先帝的高明之处,魏国自文帝以来就打压宗亲,抬高士族的地位以获得威望。到得今时今日,朝中内外都是鲸吞蚕食的士族,足以跟宗亲相抗衡。而宗亲一方,压制多年,曹爽这一代的并无甚威望,也只是旁系皇族,就算总揽大权也没胆量弄出名堂,最多当个十年八载的权臣,等幼主长大成人,再还政于君王。” 司马昭最先沉不住气,哼了一声:“先帝的意思,无非是把我们司马家推到宗亲的对立,今后曹爽等宗亲会毫不留情打压、迫害司马家,直到他舒舒服服的坐稳了位置为止。” 司马懿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儿子,暗想昭儿虽然沉不住气,可应变之思不慢,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帝王之术,不容小觑。这偌大的魏国朝堂,便如同棋盘,文武百官人人皆为棋子。为父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虽也靠真才实学,得太祖、文帝、先帝赏识。可更重要的是,为父出身士族,能成为宗亲的对立,文帝试图制衡宗亲,当然要把朝中的官职、官吏分给世家一部分,以此形成朝堂的平衡之术。” 司马昭冷冷道:“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曹爽当政,为了将宗亲抬起来,就要逐走朝中士族,例如父亲的太尉之职,把控实权,可升任太傅后明升暗降没了实权,曹爽又可命人代太尉一职。若是曹爽试图坐大,就要不断拔除这些年来积累的士族官吏,以此安插自己的亲信,如此一来,曹爽的政敌就不是父亲一人了,而是天下的士族。” 司马懿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为父很是欣慰。凡事要学会隐忍,不可急躁近利,知道么?曹爽霸凌朝堂,不过逞一时之快。当年太祖曹操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曹爽又何德何能?所谓天道有常,自有命数。且再忍让三分,回去歇息吧。” 此时月涌中天,不知觉间竟已深夜。 司马昭心想这样的大事,又如何睡得着呢?可迫于父亲的眼神,只得转身回房歇息。 “师儿,可都准备好了?此事机密中的机密,不止你叔父不可知晓,就连昭儿也要瞒住,若是机密失泄,全族问斩,鸡犬不留,你可得小心点。”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半阴半晴,看不出喜怒哀乐。 司马师附在父亲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父亲放心,三千死士我已阴养在民间各处,一直在训练武艺。等时机成熟,只需孩儿发号施令,三千死士一夜就能召集,取大业、谋后路、搏先机,在此一举。” “我儿聪慧,又富有手段,城府渊深,有你出马,为父很是放心。” 司马懿露出欣喜之色,忽觉不知不觉中,师儿已隐隐有了跟自己相近的思路胆识,昭儿虽然聪慧,可难免沉不住气,容易误了大事。阴养死士本来就是重罪,何况一口气阴养死士三千,而且这死士不在别处阴养,就在洛阳城内。 这可是天子脚下,各处都有禁军眼线,司马师却能把三千死士化整为零的阴养各处不被察觉,这样的本事,莫说是旁人,连司马懿都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第一百零三章 百姓内迁 如何安置高句丽人的去留,是目前公孙修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 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前往燕国,纯属痴人说梦,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自己耕耘几十年的土地呢? 中原王朝每次降服北方的游牧民族后,都为如何安置煞费苦心,安置内地怕引起“五胡之乱”,安置边陲又怕年深月久,养成原气后,重新对边陲构成威胁。驻军设安护府也是一个问题,难免大量的驻军压力。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与中原不同。高句丽人本出中原,不过因为偏处一隅,逐渐向土着化发展,但仍保持着农业民族的特色,文字仍用汉文,政治、经济制度都模仿中原王朝,立国思想也是以农为本。 迁徙到内地后,不必改变生产方式,易于与汉人沟通和融合。高句丽人迁到内地,与汉民同化古已有之,历史上的毋丘俭便曾迁徙高句丽人到内地与汉人结合。 公孙修视察了高句丽的百姓生活情况,与辽东基本面貌相差无几,并无生活、文化上的冲突,倒也不难将民族融合起来。 他快速批了一封奏折,调令沓渚一带的客船,包括柳氏船坞按照他的理念建造的维京船,以及改装过后的贩奴船。若是从陆路回辽东,只怕携十万男女老幼,还搬家似的,恐怕要走上一年。 走海运就不一样了,比用双腿走路轻松百倍,帆船顺风顺水的话,很快就能抵达燕国,也方便把高句丽人向燕国四郡中一一填充。 公孙修早在进军高句丽时,就沿途建立驿站,一条长达上千里的驿站,他的书信只需三日便可送抵襄平,消息再传回来也是三天。方便他统一的驾驭这个新统一的领土。 邓艾道:“百姓可以内迁,但是高句丽还需留兵驻守,不可成为空地,否则容易为异族所夺。” 公孙修点了点头:“孤准备在此设立安东都护府,留兵驻守,屯田钺边,沃沮、三韩就在附近,可不能走了高句丽人,又来了个其他异族。” 若不是历史上的公孙氏被灭,辽东内迁人口,导致高句丽坐断东北,到得隋唐之际,“全盛之时,强兵百万,南侵吴越,北挠幽燕、齐鲁,为中国巨蠹。” 现在自己趁他弱小给解决了,也就除去了心头之恨。 安东都护府的兴建,公孙修给当地驻派了五千燕军,战时钺边、闲时屯田,通过自给自足的方式维持平衡。若遇外敌进攻,可征调当地的青壮,或者致书回玄菟、乐浪二郡,随时能增派兵员。这样的做法能大大削减燕国的军费支出,毕竟燕国强敌环伺,若是处处强兵留驻,那就变成全民皆兵了。 公孙修直接住在了丸都城中,也把东川王宫中的嫔妃都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奴婢则赐给未婚配的士兵,有助于促进人口跟民族的结合。这一来是人丁兴旺,其次是东川王已灭,丸都王宫作废,嫔妃、婢女又无其他的谋生之路,说白了正是这样的乱世可怜人,分配给燕军的高层将士,以及麾下的二万大军为妻,心中均觉乐意。 这一日,公孙修也把王朱给接入丸都王宫。 王朱瞧着金碧辉煌的丸都城,比扶余国的还要奢华三分,有些咋舌:“这个东川王当真是铺张浪费。” 公孙修躺在龙床上,笑道:“怎得,觉得这样的王宫,不比你们扶余国差吧?” 王朱叹了口气,点头道:“高句丽一直跟我扶余国比邻而居,时常发生些许的摩擦冲突。” 公孙修知道扶余国的结局,就是被逐渐壮大的高句丽吞并,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其中司马炎建立西晋后,还曾帮助扶余国复国一次,可随着中原动乱,扶余国依旧没能逃过被吞并的命运。 “现在东川王已经枭首,王室荡覆,从今以后,你们扶余可就没有高句丽这样的劲敌了。麻余王从此也得以安枕无忧。” 公孙修仰天一笑。 王朱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东川王虽然死了,高句丽已灭亡了,可燕国比高句丽还要强大。”想到这里,轻声道:“你的下一步,是灭扶余国么?” 公孙修向她招了招手,王朱颇不情愿的走过来,直接被他拦在怀里,刚想挣扎,可转念一想已是他的嫔妃,只好放弃挣扎,闷闷不乐地低着头。 “依你看来,高句丽人会过得更坏么?”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虽然内迁百姓,前三年五载,他们会怒斥痛骂,可只要一二代人后,他们就知道什么是仁政,什么是政通人达。自古以来就没有不灭亡的王朝,千秋万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高句丽国虽灭,国民尚在,只不过没了东川王这样的领主罢了。” 王朱沉默少许,轻声道:“你把东川王的全族老小,都屠戮了么?” 公孙修不想过多谈论这一话题,皱眉道:“麻余王如果不想步东川王的后尘,若愿意主动归附,消除国号,孤可以不伤一兵一民,并给其官职,闲居襄平。” “这就是王上的仁政么?” 王朱也知道这是王兄及臣民最好的出路,她自嫁入燕国,便知自己只是政治的棋子,并无多大的作用。至于试图刺杀公孙修,是她个人主张,其一是她性情高傲,宁死不屈;其二则是燕国并不是拾姻亲这一台阶休战,不管和亲与否,灭扶余的战略都不会作废,倒不如将这燕王给刺死,引得燕国内部动乱,倒是能存一线生机。 可听到公孙修的这番言论,才知他不是一味屠戮的暴君,有些惊喜地说:“你可不许骗人。” 公孙修征战不休,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打趣道:“君无戏言。可我会反悔的,你可给我点好处,否则的话,说不定哪天就改变主意了。” 王朱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妾身都嫁给王上了,整个人都是王上的,身无长物,又哪有好处可以给王上?” 这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扶余国遣送公主之后,基本上就是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除了公孙修以外,确实再无别的依靠。 公孙修爽朗一笑:“那你还想刺杀我?若我当日被你刺杀,你不是守了活寡?真是怕了你了,我这每天既防外患,又防内贼,‘孤家寡人’四字当真不是说着玩的。” 王朱扑哧一笑,有些脸红地说:“王上,可否不再提此事?妾身无地自容。” 他打趣地瞄了王朱一眼,打趣道:“这话说的,专诸鱼腹藏剑、荆轲图穷匕见,王朱公主就更是不可思议了,带刀于身悄无声息,连我宫中的侍女为你沐浴更衣,都未能察觉,当真是厉害。” 王朱羞得满面通红,哼了一声:“你再说,妾身不理会你了。” 公孙修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从这一刻起,两人才走上同条道路。作为一国之君的寂寞不可言说,倒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孤独。 中国历代的皇帝,身边有值得完全信赖的人是很少的,又要防后宫干政、宦官干政,宠信哪一个大臣,又容易宠出个奸臣出来,毕竟偏听偏信,容易一叶障目,导致分崩离析。 他明白王朱会和自己站在同条战线上的,毕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王朱也几乎等同于公孙氏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地位尊崇的公主也不例外。对麻余王来说,少了个公主也没什么两样,主要能否奉承燕国的欢心。对于这一问题,王朱心里也明白,她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城府渊深的王上。 在古代理应不会出现极端的扶弟魔,从此是燕王妃,可就不再是扶余国的公主了。 两人笑谈许久,不再谈论家国政治,而是风花雪月。 公孙修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把窗门关上,吹灭了烛火,解了罗帏,二人并排到了龙塌上。 寝宫寂然无声,也三令五申地命令不许养猫等小宠物,可偌大的寝宫之中,却传来若有若无的猫叫声,又细又绵长。门外侍立的小侍女一愣,小声询问身边的侍女:“糟了,宫中进猫儿啦。王上最讨厌猫儿了,又是在里边传来的,要不要进去把猫儿给抓出来?可不能扰了王上的清梦。” 另一个侍女有些好笑,打趣道:“傻丫头,这哪儿是猫叫声,你可不能闯进去,王上可是再为燕国的王储做准备呢。” 小侍女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霞飞双颊:“幸得姐姐指点,不然就耽搁了王上的好事。” 昼长苦夜短,烛火也燃得尽了,公孙修翻了个身,喘着粗气,这一番酣战便好似刚刚指导了百万大军完成了作战。望着身边的女人,忍不住喃喃地念道:“这个真算得上是——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挑破桃花芯,不敢高声暗皱眉。” 王朱轻啐一口,若是换作以往,她定然觉得此诗指的是女子闺房刺绣一事,现在则听出另一番意味,嗔道:“王上连这也要之乎者也一番,当真没羞没臊。” 第一百零四章 民变之乱 丸都城的物资也在迅速被搬运向燕国。这一拖便花了快五六个月的时间。 从沓渚、乐浪出发而来的船队终于抵达。一来是沓渚的造船坞陆续生产下水的大船接近尾声,二来也是避开风浪大雨频繁的时段。 燕国,大亨二年。 当燕国的船队抵达高句丽时,成批的百姓携老幼拖家带口的上船,大量的牛畜、马匹也被赶了上去。贩奴船是依据英国贩奴船设计的,可却人性化了许多,把舱板之间的高度给拓宽,能容纳高句丽人的坐躺走动及船舱通风的问题,为此还在每条大船上配置医师,如遇高句丽人有水土不服、染病等可以及时救治,免得迅速传染。 这一来是公孙修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毕竟自己不是英国“绅士”,高句丽人也不是黑奴,而是未来燕国的百姓。若是把贩奴船为了多载几百人,拼命地塞挤人员,只会造成大量的传染病死亡。 英国贩奴船的舱板之间的高度不到半米,奴隶们只能席“地”而坐。奴隶贩子为了多赚钱,总是超额一倍,甚至更多倍载运奴隶,把奴隶塞进船舱,规定四百人的船只足足塞上千人,使他们象“汤匙”一样卷曲着身体,人挨人地挤在一块。黑人上船进仓就等于进了活棺材。由于船舱拥挤、潮湿,空气污浊,经常出现传染病。患传染病的奴隶往往被投入海里,活活淹死。据估计,四百年间,非洲丧失的精壮人口不下一亿。每十个黑奴从非洲运往美洲,就会有五个黑奴死在海上。 整个大西洋都被黑奴的鲜血所染红。 驶入高句丽海岸的燕国船队共有三十五艘大船,五十艘中船,其大小不一,原因在于燕王下令的是调集船只,沓渚县令跟柳志征用了沿岸具备远航能力的船只,一并开进高句丽。 大船每艘可登载三百人,中船可登载一百五十人,算下来能运载一万八千人。而扣除因为大量的行李、粮食等东西,每回船队出行能带走一万五千人。 公孙修的目标是带走二十五万丁口,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抵需要船队十五六次的运送,每次运转要将近两月的时间,也要两年到三年的时间。 邓艾命令燕军扶老携幼的登船,并斥责部下不许劫掠百姓,如有犯法者皆斩。 在送走了第一批的百姓,公孙修就发现了问题,虽然四处的人口都已经被大量集中看管,有试图逃跑或反抗的,则处以死罪。虽然很好的做了一波血腥镇压,可还是压不住人心。 毕竟没有人愿意去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重新开荒。 次日就爆发了一场数百人的暴动,趁夜袭击了丸都王宫的正门,各执火把,明火执仗的投掷石块,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但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大批的弓箭手赶来,将数百人瞬间拿下,并未让一人奔至王宫内。 王宫内,公孙修听到外边的动静,赫然起身,披衣推门而出。 “怎么回事?” 门外的侍女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王上,外边有人意图造反!” 公孙修怀怒未发,正准备大发雷霆,王朱也悄悄地走了出来,小腹微微隆起,已是有六月的身孕,小声地说:“王上,怎么了?” “不碍事的,你回去歇息,没人可以冲撞起来的。”公孙修瞧见了她,满腔地愤怒也咽了回去,伸手去扶王朱,温声道:“不要出来,知道么?天大的事,有孤担着,没什么好怕的。” 王朱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在他左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凡事小心。” 公孙修前世并未留下子嗣,眼看着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上父亲了,自然万事小心,对这位公主殿下更是呵护得无微不至,身边所有的侍女都一股脑儿地塞到她左右服侍,生怕有任何的不妥。 他笑着关上门,身后的三千禁卫军已集合完毕,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在这炎热酷暑的三伏天,禁卫军都觉脊背生寒。 “是谁带头作乱?”公孙修淡淡地问道。 禁卫军首领李茂道:“回王上,是高句丽的普通百姓,趁夜袭击了宫门,好在我等及时出面,将这些人都擒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 公孙修冷哼一声,暗想居然有人敢攻击王宫,现在王妃身怀六甲,可受不得半分惊扰,万一腹中胎儿不保,那可就不妙了。 他将三千禁卫军留下二千五百人,自己率领五百校刀手直出宫外。刚一跨出门来,邓忠率五百名龙骧骑来加紧防范,策马到他身边跪下,忙道:“王上,有叛贼作乱,还是小心为妙,不要过去了。” 公孙修鼻孔出气,哼的一声,便好似半空中响起了惊雷,脸色阴沉至极:“普通百姓,不会发动大规模的袭击,必是有人指使。给我一一盘查,到底是谁主使的。” 邓忠苦笑道:“百姓造反,多半是有民怨,毕竟迁走百姓,远赴他乡,对他们来说冲击太大,一下子有了抵触之心。王上,您还是进宫里安全,否则末将担待不起。” “混账!孤兴兵到此,竟为了几个毛贼吓得藏起来,不敢冒头了?” 公孙修怒不可遏,双指指向宫门,冷冷道:“好好盘查,定有人捣鬼。如有人敢威胁孤的妻儿,那就一并坑……”他情绪失控下,准备说出“坑杀”二字,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当即又满腔怒火地缩了回去。 邓忠察言观色,当即假装没听见,免得王上难堪。 “这个——” 公孙修只觉自己关心则乱了,终于要当上父亲的那种喜悦感跟紧张感交织在心头,心想着要先把王朱送回燕国。 可转念一想上千里的奔波,腹中又有胎儿,指不定碰上什么幺蛾子,还不如在丸都城生下孩子,再行决定。他沉思了些许,认真道:“一定好好排查,孤早已出榜安民,凡是归燕国者,高句丽人与辽东百姓皆为燕国平民,一视同仁,开垦荒地既可为耕种,粮食也分发诸人,不至于饿殍遍野。这样的条件下,要么生,要么死,竟还有人反抗,难不成真的‘百姓无不怀念东川王’?其中必定有蹊跷。” 第一百零五章 乱世重典 这场暴动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死伤,却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公孙修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以武力征服了高句丽,并且屠戮掌控高句丽的东川王一族,按理来说已经没有问题了,可偏偏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暴动。 夜袭王宫这样的事件可大可小,数百名高句丽人在公孙修的眼中就是死罪,即使他想轻饶了也做不到,凡事不可开先河,若开先河则无威信可言。别说主犯从犯枭首,真按严厉起来,从犯的一家老小都要跟着连坐处死。 连夜召集燕军的高级将军,邓艾也被这事给吓得不轻,急忙赶来,皱眉道:“王上,是贱民造反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孤仔细想来,或许不是这个原因,其中必然有更深的原因。” 邓忠皱眉道:“严刑拷打过了,好笑的是这数百人说不出是谁指使的,原来是因有人煽动鬼神之说,这数百人乡里愚民,不知所谓,脑子一热就冲撞了王宫。” 公孙修眉头一皱,要是这样一来,线索就断了,沉声道:“看来,他们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把百姓一股脑儿地往鬼神上引,目的就是教尔等查不到踪迹。” 三人一齐发愣。 内迁百姓上千里本身就是一项苛政,要把原住民给挪走,那是千难万难的,若是走陆路恐怕要死一大片,坐船省时省力这才避免了大量的消耗。 当年孙权在劫掠江滨人口之际,曹操下令百姓内移,本该是把百姓往内挪的,不料适得其反,导致十几万人口连夜逃往江东。其原因不外乎百姓要舍弃屋田的内移,如不能如期内移还会遭到曹军的武力驱逐跟迫害,而强行驱逐必然尸骨如山,江滨数县的百姓干脆直接南逃去了东吴。 公孙修为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也不想大肆斥诸武力压迫百姓内迁,而是分批式以海船带走,更给予大量的补偿跟优待。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发生暴动的。 可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高句丽虽然灭得快,后续的治理措施还是难上加难。 邓艾忽道:“王上,以末将之见,咱们不必这番的大海捞针,敢撺掇百姓袭击王宫的,只要细想一下:高句丽臣民内迁燕国一事,谁的损失是最大的?” 此言一出,公孙修倒是反应了过来,凛然道:“是各部的豪强跟贵族余孽!” 邓艾脸上露出笑容,长吁一口气,点头道:“是啊,末将早已经调查完毕,高句丽的普通平民,家中无甚钱财,也就是一亩三分地而已,加上近几年东川王的横征暴敛,有大量活不下去的百姓卖田卖地沦为豪强贵族的附庸跟奴隶。现在东川王伏诛了,可豪强之士尚在。” 公孙修倒是把这一茬给漏了,心想袭击王宫一案,必然跟当地的豪强贵族有关,点头道:“他们是准备为高句丽复国?” 邓艾正色道:“复国一事,恐怕他们还没这个胆量。王上出榜的诏令,是内迁至燕国的高句丽人,皆为燕国平民,加上并不武力驱逐,灭绝人性,以大船小船送至燕国各郡安顿,那些世代为奴的高句丽人也有了当平民的机会,自然欣喜至极。末将揣测,应当占七成的百姓愿意内迁燕国。” 说到这里,总结了一下思路,邓艾道:“那些豪强贵族,内迁到燕国后,虽然身上仍然有钱财,可世代据有的土地却失去了,对他们来说是沉重打击,不愿离开也情有可原,故而暗中引百姓来袭击王宫,是想逼王上就范。” “逼我就范?” 公孙修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昂然起身,拂袖道:“孤连整个高句丽都打下来了,将士冒着刀枪箭雨上千里而来,蕞尔小邦、亡国之臣也敢逼孤就范?既然他们不愿离开,就让他们留下。” 邓忠一愣:“王上打算让他们留下?” “让他们性命留下。” 邓忠从未见过燕王如此凶恶的一面,不禁打了个寒噤。 公孙修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如想反抗,性命留下,钱财带走。毕竟孤也只是收缴了东川王宫内的钱财珠宝,可还未把这些霸占着大量财富跟人口的豪强给弄塌下去,说不定能收刮出不小的钱财进口袋。”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可是他们有私兵、部曲,若是强行镇压,恐怕要出不小的乱子。” “给机会他们了,如不愿走,也只得兵戎相见了。东川王二万大军都不是我军的对手,难道就凭乌合之众的凑拢班子,也配跟我军一较长短么?乱也只得乱了,孤本想做一个明君,可他们逼着孤举起屠刀,以为屠刀不敢落下,这次就教他们好好的领会一下。” 公孙修颇为愤怒,一字一句地说道。 邓艾心想这些根深蒂固的势力,也只得举起屠刀了,毕竟占据特权的小部分豪强霸占着大量的奴隶跟土地,把他们剪除了,也能获得大量的钱财反馈。他咬牙道:“这事可以如此去办,可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就言明追查刺客,拿到证据,把暗中谋划的、直接参与、间接参与的都一股脑儿的按谋反罪名拿下,该杀的杀,该为奴的为奴,家产一律充公。” 他心想这抄家倒也能富裕一把,何乐而不为,点头道:“不过要从内部打入,我等毕竟是外来人,虽凭雄兵在手,屠杀他们容易,找到破绽很难。” 邓艾也陷入沉思之中,当此局面,这些豪强贵族自然同气连枝,绝不会授人以柄,这可就有点不易巡查了,只道:“肯定有蛛丝马迹可以查到的,末将即刻派人搜捕,一旦掌握证据,王上可以光明正大的除掉他们,收走了充公的财产,也不会当代后世诟病。” 公孙修听他如此说,蓦地里想到了柯谟,登时露出笑意:“孤倒是知道一人,可以配合大将军巡查线索,此人若是有功,今后可留之为用。” 邓艾疑惑了数秒,也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不错,有他在,倒是可以一试。” 第一百零六章 彻查到底 当柯谟尚在睡眠中醒来,伸了伸懒腰、扭动几下筋骨的时候,大批的燕军已直入他的府邸,把整个府邸都给围住了。 柯谟不禁吃了一惊,推开身边的美眷,阔步走出门外,一抬头就看见了双手叉腰的邓忠,讶然道:“这个——邓先锋,您有何贵干?” 邓忠抬起左手手指挠了挠脸,这一动作把柯谟吓得下意识的晃了一下,还以为要挨个巴掌。却不料邓忠笑道:“柯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柯谟尴尬一笑,自从东川王被斩首,原先的小朝廷也被解散了,全部听令于燕军,现在也就成了闲云野鹤。他当初跟随高庸作为副将,没少给燕军下绊子,虽说燕王嘴上说不计前嫌,秋毫无犯,可他心里也没底,生怕被清算了,索性窝在家中不问世事。 可如今邓忠带兵找上门来,可把他给吓坏了,惊讶道:“这个,在下已无官职,不适合称将军。就是不知邓先锋有何事吩咐?” 邓忠对这位昔日战场上的死对头有些好笑,耸肩道:“我可没有什么吩咐,是燕王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柯谟又惊又怕,忙道:“邓先锋能否指条活路给在下?” 邓忠冷笑道:“昨夜有数百名百姓袭击了王宫,你可知道?” 柯谟脸色微变,他多日闲居不出,哪知道出了这档子事,苦笑道:“我实不知此事。” 瞧着邓忠这副要抓自己去领死的模样,便好似再说袭击王宫是他一手策划似的,忙道:“也不是我干的,可我大抵知道是谁做的。” 邓忠心想这下就好办了,故意装出凶恶之相,说道:“跟我求情没用,去跟燕王解释,如真的是你干的,你就落我手里了,严刑拷打各种折磨人的手段,保管你三日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柯谟面如死灰,也只得在燕军的包围下被带上马车,任由他们带走。 丸都王宫。 柯谟被两名燕军反绞双臂带入殿内,公孙修坐在上端,冷笑道:“你我可有一段时日不见了。孤跟你说过,‘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孤兴兵到此,只诛灭东川王一族的直系,并未错杀臣民一人。为何昨夜你暗中派人袭击王宫,意图不轨呢?是想为东川王报仇么?” 柯谟当场跪下,申辩道:“王上是明君,自当彻查此案,绝对与小人无关,实在是他人的污蔑。彼时各为其主,东川王命令小人进攻燕军,此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燕王受天命之召,东征取百马、丸都二城,神鬼莫测,无所不克,正是天命所归。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已有二十日未曾出门,只在家中闲居,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他一口气说完,竟浑然没有呼吸困难地感觉。 公孙修心下暗笑,诛杀东川王是政治军事上的必要,高庸为国守节宁死不屈,柯谟这个副将的求生欲倒是拉满了。他故作疑惑地说:“不是你,又会是谁?” 柯谟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苦笑道:“王上明鉴,当真不是我。” “那你说出是谁做的,孤就饶你一死。” “这个——在下若是说出来,难免祸及妻儿老小。” 柯谟更是磕头如捣蒜。 公孙修心想这是直接讨要一张护身符了,笑道:“如今高句丽已经没人能跟孤叫板,你供出来怕祸及妻儿老小,可你不说,孤今日就杀你一家老小。也罢,你若是说出来,全力保你无事,并授予官职,今后为燕国效力。” 柯谟松了口气,先是一篇长篇大论的歌颂燕王的文成武德,直到公孙修满脸的不耐烦,这才赶紧停下来拍马屁的嘴儿,诚惶诚恐道:“王上,在下大抵知道是谁暗中指使的,想来也不会错到哪里去。此次行刺偷袭一事,完全是出于王上的仁政。” 公孙修一愣:“孤颁布的仁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心中倒是想起了姜文《让子弹飞》里的一句话:“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么?”。 典中典台词啊。 柯谟苦笑道:“王上的仁政没有问题,条理清晰,攻破丸都,秋毫无犯,军中也没有发生劫掠百姓、屠城坑杀之事。可正因如此,才引得豪强贵族的抵触。” 公孙修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继续问道:“你细说,孤听着。” 柯谟道:“王上所施行的仁政,是自古未有的。历来高句丽跟汉朝、辽东之间的战争,无非是混战,或输或赢,劫掠边民一番,或者高句丽向中原称臣,草草了结无休止的战争,虽是死伤无数,可并未动摇根基,而王上的意图,是直接把高句丽全部吃下……” 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公孙修,后者报以一笑:“继续往下说,不会以言治罪的。孤的仁政是面向全部高句丽百姓的,可不是一家一族之私计。” 柯谟登时感激涕零,续道:“王上的仁政自然是好,若按王上的仁政假以五十年,大抵不会有多少人再记得高句丽这一弹丸小国,只知王上的燕国。以往汉军进攻高句丽,都因战线过长,不能久持,劫走几千上万人口回去也就是了,汉军不能夺了高句丽,高句丽也不能夺下整个中原,基本是僵持的态势。” 公孙修闻言点头,自古以来,汉人的边患无外乎出现在北方、东北一带的游牧民族,问题就在于很难全境占据,要长驱数千里去进攻一群四处奔走的敌军,稍不留神迷路还会全军覆没。 即便短暂的占据下来,也会很快失去。 柯谟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胸口上擦了擦掌心,认真道:“高句丽名为国,实则是部落之众,才能突出、兵强马壮者为王,即便是东川王作为一国之君,也须借助五大部族的力量。国力雄盛时,出兵劫汉朝的边民,得了财物各部族瓜分,自然喜不自胜。即便被汉军攻到丸都城下,也只是死些平头百姓罢了,对各部族的豪强贵族并无影响。可王上内迁高句丽人到燕国,则大大的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毕竟,豪强有奴有田,手下的贱民也被王上赐为平民,那就不再是他们手拿把掐的奴仆了,去了燕国自然不服气。” 公孙修心想这样就跟土匪没有什么区别,贵族把握土地、钱财等资源,冲前面的可都是平头百姓,死了跟他们无关,劫回来财物又分大头,两全其美。 这似乎跟灯塔国跨越一万三千八百公里去打猴子一样,其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排除争霸中其他战略目的,其中很重要的一项输出战争的原因就是:军火商的坦克、轰炸机不及时卖出去会破产的。 因为当时的灯塔国靠二战售卖军火发家,建立了庞大的军火工厂,每一年的生产量足以装备半个世界。伴随二战的结束,庞大的生产量要想在战争结束后突然停下生产,纯属痴人说梦。 且不说背后支持总统的大军火商们不能因为战争结束而受损,就单单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弹药需要找个地方卖出去都是个麻烦,搞不好会让军火商们破产。故而,开辟巨大的战场,把军火用在战争上消耗掉才是最划算的生意,即使因此有成千上万的美军死在了越战。 或许在高句丽的豪强贵族看来,国家兴亡是次要的,本质上是换个推举的王罢了,新王登基后第一个要顾及的,也是五部豪强贵族的利益,因为新王的权力来自于五部。 公孙修直接斩首东川王,并屠其直系的亲人王子,并没有招来大规模的动乱,一切风平浪静。可就在这施行仁政、内迁百姓的关键上动了豪强的蛋糕,袭击王宫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第一百零七章 事态升级 公孙修默默地听完,皱眉道:“孤既已得高句丽,那就要重新划分定义。高句丽之民并入燕国,一视同仁,皆为平民,想封侯拜相,那就立功名来取得,而不是靠祖上蒙荫。他们既然试图反抗于孤,那也不必多言,直接杀了了事。” 柯谟只听得脊背发凉,心想燕王出口成宪,这一声令下不知要有多少豪强贵族人头落地,心里直打颤,忙道:“王上——您,您可得饶小人一命啊。” “放心好了,孤会保住你的,谁能害得了你一家老小?” 公孙修大手一挥,说道:“把你所认为有参与此事的人,一一把名字报上来。” 柯谟一愣:“王上,这个——万一错杀了怎么办?虽是豪强贵族痛恨王上的仁政,也不是人人都参与了其中。” “你就当他们都参与了。” 他呵呵一笑,有些随意地道:“定然有一小部分心中怨恨,可又没参与袭击王宫的豪强贵族,可现在孤改变主意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否则的话,尔等百姓内迁至大燕,三天一小叛,五日一大乱,好好的燕国也给搅得民不聊生了。孤准备对这帮不服王化的烂虫腐蚁一记重拳,是非对错,孰是孰非,已没有必要分得太明白。” 柯谟心中一凛,知道王上是准备从个人面向整个豪强阶层,已不在乎发起袭击王宫的是哪一部落、哪一族、哪一人之手,而是准备将豪强尽数给打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就意味着,有罪之人伏法受死,明明是无辜之人也要连带之责,完全是打算把豪强都屠戮一空的想法。 柯谟背上惊出一身冷汗,手脚有些发软,幸好燕王把这差事交给了他,否则他也勉强算得上豪强之一,恐怕也逃不过屠戮。急忙伏地拜道:“小人遵旨,万死不辞。” 公孙修决意要把豪强歼灭于此,可这一来就得罪大量的豪强,单股势力自不足为虑,大的可能门下千名部曲,小的数百部曲,武装力量还不够给燕军塞牙缝,可凝聚起来却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关键在于,东川王已被屠戮,高句丽五部内的豪强肯定会再暗中推举一个首领出来作为主心骨,而这正是需要扼杀于摇篮之中的。 —— 丸都城中的某处秘密宅邸。 二十余名绸缎绫罗的高句丽人围坐一团,脸色各异,为首一人是个青年,体魄雄健,跟去年死于邓艾之手的高庸颇有几分神似。此人是高庸的儿子,名为高雄。 “诸位,燕王试图迁移族人,更易风俗,此乃灭绝我高句丽人之举。我等在此有良田千亩,屋舍遍地,现在竟要为了这一纸诏令,迁入辽东,此乃卑鄙至极。” 高雄心中对公孙修的恨意达到顶峰,昂然站起身来,说出这一番话。 在场者无不点头。公孙修诛杀东川王一事,各路豪强并不觉得如何,想要新王再推举一个上台就是,本来新王也是从五部中择出来的。 可内迁燕国则就不一样了,不说别的,单单是编为平民这一项,便能把他们帐下的数百上千名的奴隶、部曲都给变走了,再也不受他们的节制。而且作为豪强之士,也要放弃大量的耕地,去燕国重新开垦荒地,抛弃大量的资源,这让他们如何坐得住呢? 另一人起身道:“我觉得高岩说得不错,燕王内迁百姓,分发编为平民,分明是叫我们去死,结果只会教那些奴隶得了好处。贱奴领了自由身,我等可就失去昔日的辉煌了。” 此人是灌奴部的新领主张骁。灌奴部的旧领主高松被燕国将军杨祚在襄平之战中斩杀,导致灌奴部也是五部之中损失最大的,对公孙修的恨意也就越大。 高雄手中举起一份羊皮卷,咬破食指指肚,以指做笔、以血为墨的在羊皮卷写上自己的名字,接着递给左手边最近的一人。 那人二话不说,也咬破指尖,写上名字,依次往左边传递,如法炮制。等羊皮卷绕了一圈,从右边回到高雄手里的时候,羊皮卷已写满大大小小二十七人的名字。 高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举秘密大事,最忌讳的便是泄漏机密跟心术摇摆,所以必取一本密册,登记举事参与者的亲笔签名,如此一来就成了共谋,不一路走到黑则共同赴死,别无他路,谁也别想中途退出。 羊皮卷正准备收起来,高雄突然一愣:“柯谟呢,他怎得没有来?” 张骁不屑一笑:“那家伙贪生怕死,自从燕贼攻破了丸都城,便藏在家中不敢出来,据说昨日燕军直接进了他的府邸,将他给带走了,至于问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高雄之所以举事是为父报仇占了大份,保住家族利益则次之,此次积极出谋划策,倒也手段非凡,所出动的数百名百姓完全是受了蛊惑,什么天神鬼怪云云。那些百姓愚昧无知,哪分得清真和假,再袭击后被燕军或格杀或生擒,根本问不出所以然来。 想到柯谟作为父亲生前的副将,屡受其恩惠,现如今举事在即,这家伙却跟见了鬼似的藏匿起来,显然也是靠不住的货色,摇头道:“此等胆小如鼠之人,加入此次的密谋只会成为累赘。他既不敢来,那就算了。” 密谋所图一事,凶险万分,泄露的话全部丧命,他可不愿意掺和这样的危险人物。 正准备商讨下一步,忽然一名部曲转身进来,低声对高雄道:“领主,柯谟在外求见。”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惊,五日前数百名被蛊惑的百姓袭击皇宫,次日柯谟就被燕军强行抓走,如今又放了出来,也不知是否有诈。高雄心念电转,沉声道:“我出去瞧瞧,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会通知诸位从密道中离开,假如只是闲得没事到府上做客,我几句话给打发走,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张骁沉吟许久,只得道:“那你可得注意口风严实,若是走漏了风声,咱们可就满门抄斩了。” 第一百零八章 鱼龙混杂 高雄自然知道事情的重大,当即命房中的诸位各部的豪强不可妄动,在此等候消息。 他已准备在公孙修的御驾每日行经之地偷袭,只要在丸都城内,经过周密的计算,公孙修出行所带的禁卫军只在两千人左右,他已命集结的几百死士埋伏在两旁道路中,瞅准机会突然袭击。若换作正面交锋,必然没有胜算可言,唯有在沿街跪拜的道路上措手不及的袭杀,才能奏效。 高雄深知有进无退,几百名死士也不考虑活着离开的问题,只要把燕王的脑袋砍下就行,那些禁卫军即便再训练有素,一时间也不会考虑拿命来抵偿。 此事密谋已久,公孙修一死,燕军群龙无首,必定上下大乱,到时候五部抽掉临时组成的私兵部曲就能一股脑儿的发动奇袭,即便最终仍是胜不了燕军,也比坐以待毙要强上许多。 思索间,柯谟正在堂内等候,高雄阔步迎出,拱手道:“柯副将登门拜访,不知有何事?” 高句丽国名义上已经灭亡,所有的大小官职一律废除,柯谟追随高庸多年,鞍前马后的形影不离,高雄称他为副将习惯了,一时间竟也没改口。 柯谟“嘿”的一声,也不去计较,摇头道:“是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雄留了个心眼,暗想莫非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的问:“柯副将所言何事?尽可说来听听。” 柯谟低声道:“五天前,王宫遭遇袭击,险些攻入了宫中,你可知道此事?” 此话一出,高雄脸色有些变化,柯谟人老成精,把他的细微表情都瞧在眼里,心下了然:“果不出我所料,暗中指使袭击王宫的人,就是高雄。唉,为了报父仇竟赌上了全部的身家,燕王又岂是心慈手软之人?此次必定屠戮惨重。” 高雄顾左右而言他,愣道:“是有听说这么一回事,想来是燕贼骄横,不得民心,故而才有此事。” 柯谟心想高雄怎能如此怒斥燕军为“燕贼”呢,若是有心人捅了出去,保不准明日会发生什么。正欲说话,忽然瞧见身后有几道杀气直指背后,军旅生涯多年的他,立即意识到壁内藏有刀斧手,只需高雄一声令下,便能把他给乱刃分尸,登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好在他急中生智,瞬间转为大哭,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豆大的泪水打湿了前襟,柯谟哭出声来,掩面叹息:“若非燕贼骄横,高将军又怎会死于丸都城中呢?老夫恨不得追随高将军于九泉之下,虽死无恨。” 高雄本看似端起陶杯,实则准备掷杯为号,将他在府上给杀了,免得留下后患。可柯谟这一瞬间哭得情真意切,却让他的手在空中顿住了,暗想:“这老东西竟会为我父亲掉眼泪?看来多年的上下级提携,毕竟有所感情。” 当即又把陶杯给放下,劝慰道:“柯副将莫哭,燕贼早晚要伏诛,不必介怀。我父亲若是有在天之灵,定会为你这份真心感到欣慰。” 柯谟一边掩面哭泣,一边观察高雄的细微变化,见他本来抬到半空的陶杯又轻轻放在桌上,知道这么一哭,就在这间隙之间捡回了性命。 他这一半是发自内心,一半是源于斩首的恐惧。毕竟高庸是他的老上司了,可达不到“追随于九泉之下”的地步。这便好似老人新丧,家中亲儿亲女固然哭得撕心裂肺,然而次一级的堂亲、表亲便哭得不似那么梨花带雨,毕竟亲疏有别、情有浅深,至于出殡相送的寡淡有朋,保持肃穆即可。 柯谟抽泣道:“属下无能,没本事保住将军,只哭了这偌大的高句丽,竟无一人愿意报仇雪恨。只可惜我没有机会进得燕贼身前,否则一剑结果了他,大不了同归于尽,以报将军昔日的旧主之谊。” 高雄一愣,随即把脸一沉:“你说没机会进得燕贼身前,可据我所知,袭击王宫之后的第二天,公孙修就强制召见了你。敢问柯副将,当日有机会为何不出手?” 这话说出口,原本放下的陶杯又举在手中。 眼看高雄又要发作,柯谟的脑筋也是转得飞快,说道:“那日我只身一人,燕国禁卫军便有三千人,群狼环伺,我便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 高雄道:“为何不抓旁人,却只抓你?莫不是到了公孙修那一边,对方见你肯说实话,放你来我这做说客了?” 柯谟假作愤怒的说:“这是什么话?我第一个被抓进宫中询问盘查,自是因为在下与高将军情同手足,义气相重。你若觉我有虚言,不谈也罢。若是怕有奸细,我现在在你府上,你可把杀了,也留你清净。” 高雄没料到他的脾气这么大,可随意的一撩拨也觉柯谟并无骗人,当即道:“柯副将莫要生气,在下也只是随口猜测而已。只不知燕王把你抓进宫中,到底做了些什么?” 柯谟哼了一声,声音控制地恰当好处,说道:“燕贼拿我盘问,是想问出背后的指使,我知五部内仅有你一人有如此调配权。是以不论如何逼问,我都不肯说出来。” 高雄这下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全然相信,苦笑道:“原来有这样的事,当真是赶尽杀绝,幸好柯副将据理力争,否则也成了别人的鱼肉。” 柯谟心中暗笑,嘴上却道:“我报不得大仇,自从宫中被放了出来,定然是燕贼觉得我老迈无用了。那也由他,我一人死不打紧,担心的是你有危险,故而急忙前来通报,今后不要与燕贼来往,有机会逃走就尽快逃走,免得逗留太久,反遭其害。” 高雄听他说得言真意切,也就放下了所有的成见,冷笑道:“燕贼要害我,那是来不及了。他自以为颁布仁政,实则要亡我族人。此次我会更快的周密部署,将燕贼死于非命。” 柯谟心想你可终于把话说到关键点上了,刚想询问是什么办法,可又觉得太明显了,反而容易误会,只得苦笑道:“只不知有哪方面的周密部署呢?” 第一百零九章 反燕联盟 柯谟的一颗心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说错一句话露馅,被高雄察觉,那可就当场没命了,天知道这府邸的两壁埋伏着多少刀斧手。 果然,高雄先是眉头一皱,颇为不愿意透露这一秘密,可心想着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的想法,沉声道:“柯副将决心要趟这趟浑水了么?” 柯谟讪讪一笑,认真道:“为高将军报仇,是我等的夙愿。若我能帮上忙,自当是好事。” 高雄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羊皮卷来,铺在桌子上,沉声道:“你把你的名字写上。” 柯谟二话不说,咬破指血在羊皮卷写上名字,一颗心顿时亮了起来,暗想这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到时候就是谋反的证据。当然自己可不算在内,毕竟他只是燕王派来的卧底罢了。 高雄看着羊皮卷的二十八人姓名,分别代表了高句丽各部族人的豪强势力,当即把羊皮卷收入怀中,对柯谟道:“此事也不瞒你,我们已发觉公孙修每隔四五日,便要出城一次,其所乘的御驾有两千名禁卫军,只等他下次出城掐准时机,以数百死士装成普通百姓藏匿两道,望尘而拜,再突然而然的发动袭击,两翼夹攻,只要有七八人能突破禁军,靠近御驾,杀了公孙修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柯谟闻言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高雄居然要用这样的手段,此法若是掐准了时机,或许真的能奏效,可丸都城必遭燕军大规模的屠戮。此举分明是让全城的人跟着一起陪葬。 燕王若是被刺杀于丸都城,燕军别说是屠城,整个高句丽国的男女老幼都不会被留活口。 为一己之私,竟让全城的人跟着陪葬? 他的心中简直震撼到无以复加。 高雄见他脸色微变,还以为他害怕了,轻声道:“此举一旦刺杀成功,反攻燕贼就胜利大半。燕贼手段狠辣,试图麻痹臣民,时间拖得越久,百姓越不愿意复国,更别提被内迁到燕国,经历三五代人的混种,哪还有高句丽人了?成大业就在一举,只要公孙修死了,燕贼必四分五裂,我等兵虽寡,仍破其军。就算胜不了,燕贼必然退回辽东,就算劫走大量人口,只要保得住家园,我等领主、部族依然统治着奴婢跟土地,何乐不为?” 柯谟收住心神,点头道:“所言不错。”心想这一刺杀计划可不能让你们成功了,当即道:“不知其余的反燕义士,尚在何处?” “都在府上,秘密准备机会。” 高雄瞧出了他的顾虑,沉声道:“现在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为了报仇雪恨,没有其他路可走。你府上的人马,也尽量集合过来。” 在他的带领下,柯谟也一齐进入密室。 各部族首领一见是他进来,都下意识起了三分戒备,张骁皱眉道:“高雄,这是怎得回事?柯谟怎么也来了?” 高雄为柯谟的精湛演技所骗,已将他认为是真正的反燕义士了,正色道:“千万不要这样说,都是自己人,也在羊皮卷上留名。柯谟是我父亲的旧部,为人忠实可靠,当此用人之际,大家应当同心协力才是。” 张骁哼了一声,颇为不屑:“他可是被燕军抓入宫中的,天知道有没有收受燕贼的恩惠,反过来刺探我们的?此等大事,岂能儿戏?” 高雄登时也有些犹豫了起来,皱眉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柯副将绝无问题,我愿以性命担保。” 张骁怒道:“你一人性命担保,我等就要拿命陪你么?” 柯谟眼看双方争执不休,当即道:“列位,在下被抓进宫中,是审问袭击王宫一事,事先没有参与,也没有证据,燕贼就把我放了。不管你们信,或者不信,在下都是只执一词,从未骗人。” 说到这里顿了顿,心想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蒙混过关,他早已跟邓忠事先商量过,若是自己超过半个时辰没有出来,立即假装派人进高府搜寻,免得自己遇害。 从进门到现在,掐指算来也快半个时辰了,昂然道:“在下无罪被放,而诸位就不一样了。若我猜得不错,燕军即将来此处搜寻,所以立即赶来通风报信,诸位最好快些离开,否则的话,生死难料。” 众人闻言,都不免大吃一惊。 公孙修自从入主高句丽开始,便以仁政之名,不滥杀、不屠城、不劫掠的名义,只搜刮走了国库及王宫的珠宝金银,豪强跟百姓的分毫未动。 现在发生了袭击王宫一事,公孙修大肆搜捕,这可让众人都害怕了起来,尤其是众人窝藏一窝,以及致命的羊皮卷。 张骁虽然心下恐惧,却道:“你这一面之词,如何能信?” 话刚出口,门外的部曲敲门进来,低声道:“不好了,燕军的先锋邓忠要来府上搜查有无可疑人物。” 高雄心下一跳,张骁也觉心中害怕,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柯谟,这才相信了他的鬼话。 柯谟满脸的大义凛然,摆手道:“你们快从暗道走,不要在此逗留,若是教燕贼逮住,满门抄斩。燕王既然要彻查,必然挨家挨户的搜查,我看不如到我的府上,毕竟被搜过一次,理应不会再搜第二次。” 这个时候就体现武侠小说常用的“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的反向思维。 如果说刚才张骁尚有几分怀疑的话,现在已完全推心置腹,暗想高庸的副将竟如此守信义,不惜冒死前来通风报信,当即道:“不错,此言甚是,既然燕贼要挨个儿的查,不如去柯谟府上,难道查过的地方,还会再查一次么?当此情形,诸位身份敏感,必在搜捕之列,倒不如险中求胜。” 高雄也同意这一想法,当即将羊皮卷塞到柯谟手中,沉声道:“柯副将,你把这羊皮卷藏好,速速带众人到你府上密会,由我一人先去拖延燕贼。我府上并无违禁之物,唯独这份花名册跟诸位领主齐聚一堂显得可疑。谅来燕贼过问几句就会离开,不会为难我的,待此处办妥,我会立即赶去与尔等回合。” 第一百一十章 将计就计 柯谟拿到羊皮卷,心想这下可就稳妥了,当即招呼众人从密道中离开。 出了高府,众人骑上各自骑上马匹,二十七人以柯谟为首,快速赶到了他的家中。 柯谟一颗心可谓乐开了花,将众人安排在府上休息,同时命令家中的部曲严守里里外外,张骁一颗心安定下来,心想:“柯谟办事当真是稳妥,有这样的严守,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其实,他怎知道柯谟布下的部曲,可不是用来防御燕军的,而是监视这帮试图反燕的家伙。好容易把这些余孽都控制起来了,可不能让他们轻易走脱。 柯谟低声对张骁道:“你们可千万不要从府上出来,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一人进进出出无妨,毕竟是自己府上。可旁人若是瞧见你们,必然知道我们准备谋害燕王,大则势去矣。” 张骁闻言更觉得他是可靠之人,拍拍他的肩膀:“高雄没看错人,柯副将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柯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过奖了,你我也只是共举复国大业而已。你们先在我这寒舍住下,燕军决然不会猜到你们藏于此处,老夫先出去刺探一番。” 说着,向众人一鞠躬,转身出门。 张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感慨万千,与其余诸部领主叹道:“没成想危难之际,还是由柯谟救了大家一命。幸好他事先未曾参与,被燕贼抓去审问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报信我等让你我有块藏身之地,只怕我们现在不是死了,就是被燕贼一网打尽了。” 众人也各自叹服,虽说之前的柯谟名声太臭,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与众人共事也是刻薄至极,常常疏离于外,刺杀行动将其撇在外不是没有缘由的。 直到此时众人才认为自己这么二十年看错了他,感到自责不已。 而事实上,他们的看走眼,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柯谟快步出了府外,到了七八里歪的市集上四处张望,突然肩头被人一拍,回过身来,正是乔装打扮的公孙修。 他急忙要行礼,公孙修伸手一托,摇头道:“行了,别搞这套虚的,查得怎么样?” 柯谟点头哈腰地说:“那个——我已查到了,袭击王宫一案,是高庸的儿子高雄、灌奴部的张骁带头的,那份花名册他担心被查到,也一并塞给了我。” 说罢,将羊皮卷拿了出来。 公孙修展开羊皮卷,只见一共二十八人的名字,血淋淋的都是以人血所写,看起来触目惊心,末尾竟还有“柯谟”歪歪扭扭的二字,气得笑了出来。 柯谟忙道:“王上明鉴,小人是因为打探消息,为取得高雄、张骁的信任,不得已才再花名册添上名字的,小人绝没有参与刺杀一事。” “我相信你。” 公孙修把羊皮卷还给他,心想这一份反燕联盟的名单除柯谟之外的二十七人,分别都代表高句丽五部的领主、豪强人物,要是把他们一并抓住治罪,按连坐法处置,所能牵扯的就是几千人。毕竟这些人才是高句丽国中,最富有的货色。 公孙修本意是想让他们失去土地跟奴隶,到燕国位民虽然没了特权,可毕竟身上还有大把的钱,能当个富家翁过一辈子的。没成想对方连命都不要了,争着要“求”他把财产抄个干净。 “你是如何蒙骗他们的?”公孙修好奇地问。 柯谟当即一五一十,把如何欺诈高雄、哄骗张骁的事给说了,全程却是凶险万分,高雄两壁都伏满了刀斧手,不小心说漏嘴一个字,当场就送了性命。 公孙修闻言好笑不已,却也念他立了大功,当即把羊皮卷塞回他的手里,笑道:“这事你办得不错,赶紧回去,不要让他们起疑。邓忠已带兵搜查了高府上下,没找到你的人,还以为你死了,他前脚刚离开高府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我猜不出一个时辰,高雄就到你的府上,你可得把持心性,别被识破了面目。当然,也别因为三两句的话就背叛了我,否则我只不过多杀一人而已。” 柯谟连忙道:“王上放心,在下一定不会背叛燕国的。只不过,现在高雄、张骁都在小人家中,王上目前只要命邓先锋带上一支百人的劲旅,便可将他们缉拿归案,又何必再——再逢场作戏呢?” 公孙修哼了一声:“现在抓他们,证据是有了,但是不够充足,治他们死罪、收缴家产,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嫌疑。能把死士散在百姓之中,他倒也聪明,我的御驾每次出行前后加起来不过两千禁卫军陪同,若是经过都城,道路两旁的死士突然进攻,确实防不住。他既然想刺杀,那就给他这个机会,等他行刺御驾,我不在其中,让他扑了个空,再命人全部抓起来,人赃并获,该抄家的抄家,该斩首的斩首。” 说到这里停顿了数秒,道:“我不介意陪他们玩玩。” 柯谟心想王上这是铁了心要捞笔油水,点头道:“王上放心,小人瞧他们的分析来看,可能行刺就在这几日,如有计划,小人会设法通知的。” 公孙修点了点头,翻身坐上马背,策马离去。 柯谟松了一口气,匆匆回到府上。刚到门口,恰好高雄带领数十骑迎来,皱眉道:“柯副将,张骁等人可安顿好了?燕贼没再回来盘查吧?” 柯谟道:“放心,燕贼没过来,方才我出去探查一番,燕贼都已经散了,不会再回来。倒是您——燕贼没有察觉吧?” 高雄冷哼道:“虚惊一场而已,原来不是搜查刺客的幕后者,那些燕贼鼠目寸光,又愚又蠢,岂能发现得了密室的所在?就算发现了也查不到任何的东西。倒是那领头的无耻至极,搜查也就算了,我家中值钱的物件也给搬走了。公孙修口头上说燕军是仁义之师,其实也不过是纵容军士劫掠的货色罢了。” 柯谟一愣,暗想燕军怎会把高府都给搬空了呢?随即想到:“我事先跟邓忠约定好半个时辰没有出来,就以搜查的名义进府搜寻。邓忠时辰一到便即入府搜寻,只可惜不知我从密道中离开,又怕高雄怀疑,索性命兵卒把值钱的宝贝都给洗劫一空。如此一来,高雄只会认为这所谓的搜查,其实不过是变相的敛财罢了。” 想到这里心中暗笑,邓忠这是直接把高雄剥削了个干净啊,脸上却是忧国忧民神色:“虚惊一场好过大祸临头,既是无事,那就到府上一叙。外边人多眼杂,我已命人在府上严加防守,不必担心燕贼再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出好戏 高雄心下稍安,跟柯谟携手入得府中。 一行二十八人围坐商量,高雄定了定神,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说道:“这次还算走运,并不是燕贼追查刺客,府上虽然被洗劫一空,可还不算太糟。目前唯一重要的是,便是刺杀公孙修。” 张骁接口道:“我等所筹备的死士,早已隐藏在丸都城中,只要公孙修的御驾出行,即刻出手。” 高雄冷笑一声,心想父仇终于得报,傲然道:“此次杀了他,诸位就是复国的功臣。” 柯谟在一旁有些纳闷,不解地问:“可是我们要刺杀公孙修,又如何精准的把控到他出行的时机呢?总不能天天守株待兔吧?” 高雄道:“这个在下早已暗中观察过了,公孙修素来以仁义自居,每有三天就出行一次,视察全城,从不间断。就算他的出城时间我们把控不到,可回城的时间却已足以在必经之路等他。只要他敢出现,我完全可以置其于死地。” 柯谟暗想这样的刺杀计划也不知筹备了多久,可行性也极强。毕竟各部素来都有圈养死士的习惯,突然要刺杀敌军,各部的死士凑在一起便有了数百人之众,若是在市集中当真突如其来的行刺,那可不是一个刺客,而是数百刺客,说不定真能奏效。 他心下暗想:“燕王早有防备,必然不会中计。这样的准备计划,可说已经胎死腹中了。”当下询问道:“诸位准备在哪一日起事?” 高雄沉默少许,沉声道:“此事迟则生变,我所策划的袭击王宫,毕竟草率,百姓也不是勇猛的死士,此举已引起了燕贼的防备之心。我看事不宜迟,据我推算,还有三日的时间,足够我们把死士筹备进城,来个守株待兔。只要公孙修一死,即便邓艾这个大将军尚在丸都城,也控制不住大局,就连上千里外的燕国也必然陷入动乱之中。” 张骁拍案叫绝,也知事不宜迟,说道:“我即刻去准备死士,明日即可备齐人马。” 说罢,转身率领数人一起出了府邸,显然是去联络死士了。 余下领主豪强也相继离开,各办各的事。 柯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想众人都有事要忙,可就剩自己一人无事可做了,卧底最怕的就是被指派任务,更怕的是没有任务。万一去杀某个将军之类的,自己就算是迫于卧底才出手,事后也逃不了秋后算账,没有任务则更惨,被疑心的嫌疑更大,细查就是死路。 高雄给众人或明说或暗中指派任务,到了最后望向柯谟,低声道:“至于柯副将嘛——” 柯谟急中生智,赶紧把羊皮卷拿出来,双手递给他:“花名册在此,现在物归原主。” 高雄一愣,本想指派任务给柯谟,让他去设法煽动百姓,在三日后堵住龙骧骑的救援,只要能拖上一时半会儿,便已算得上成功。他瞥了眼羊皮卷,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目前大敌当前,燕贼四处搜寻,幸好你这儿被搜过,否则放我身上,现在早已落到燕贼手里了。柯副将,你最大的任务便是闭门不出,把这花名册给保住了,千万不能落在燕贼手上。” 说着也不禁有些感动,万一事泄,柯谟私藏罪犯的罪名可不比他们小,同样也是满门抄斩之罪。高雄低声道:“你是我父亲的下属,我也不骗你。此番一在报仇,二在逐走燕贼,至于第三,若是能弄得燕贼自顾不暇,退回辽东,我高句丽重新复国指日可待,东川王老幼被屠,已无继承之人。目前以我绝奴部为最盛,灌奴部在襄平之战损失精锐,张骁无力跟我争衡,若是事成,则你可为本王的心腹大臣。” 若是公孙修在此,不免要大呼“画得一手好饼”,这样的渺茫机会,却让众人一齐赌上全部身家性命,去搏事后的利益。 柯谟同样也不傻,暗想我在你帐下当个心腹大臣,不如在燕王脚跟旁当个小吏。连东川王都被灭掉了,自己可不敢产生“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念头,作为高高在上栖息梧桐的神凤,虽为凤尾可毕竟在半空中,尚有腾飞万里之机。 若为鸡首,再大的鸡首也不过遍地走而已,家国一灭就成了亡国遗民。 他呵呵一笑,作谄媚之色:“多谢世子提拔,小人一定尽心侍奉,就像侍奉昔日的高将军一般。” 高雄心下大喜,拍拍他的肩膀,也转身离去。 目送众人远去,柯谟这才如释重负,赶紧将高雄的计划一一写在信上,命手下的部曲携信悄悄地送到王宫。 信一至王宫,由邓忠亲自接应,将信带入宫中。 此时的公孙修正在寝宫内照顾王朱。 作为已已怀六月身孕的她来说,小腹已日渐隆起,每天也是躺在床上休息,偶尔在寝宫内走动,并不出门,一是担心失足摔倒,二是刺客猖獗,不能受惊吓。 王朱躺在床上,吃着公孙修喂的乌鸡汤,有些索然无味,抿嘴道:“王上,妾身自己喝便是,哪劳你的大驾?” 公孙修打趣道:“这不是闲来无事么?再说了,我为自家妻儿喂食,又算劳什么大驾?最近以来天气酷暑,我已命侍女去冰窖中取来冰块,把冰置于前,让侍女用蒲扇于后面轻扇,冷气便可充盈于室。” 王朱扑哧一笑,嗔道:“王上就不怕旁人说燕王是个整日逗留后宫,沉迷床帏之乐的昏君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岂有此理?我倒要瞧谁敢这么说,史官要敢乱写,脑袋都给他锤扁了。” 公孙修自从承继燕王以来,他的第一人称的自称就从“我”变成了“孤”,一是合乎礼仪,二是示人以尊,可这即便说了好两年有余,仍是有些许的不习惯,索性在王朱面前自称为“我”。 王朱嗔道:“你怎得如此蛮横?史官现在写了什么,你又不知道。等公布天下,世间早已没有了王上,这不是滥杀无辜么?” 在汉武帝时期就设立《起居注》,用来记录皇帝日常的一言一行,史官如实记录下来,并且做好保密工作,不会给世人知晓究竟写了什么,有一段时间的保密期封存,等到撰修国史则作为参考资料之一。 所谓的“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尙矣。” 《起居注》有警醒皇帝的监督之职,做事不可太过、言行要有分寸,否则一个不小心被史官记录下来,那可是千秋万代的糗事。在唐朝之前,作为皇帝的还是很遵守这样的条例,不会去翻阅《起居注》,对史官还存有敬畏之心。李世民要求查看起居注,被谏议大夫褚遂良拒绝,黄门侍郎刘泊则说:“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可史官并无真正的实权,起居注的监督制约作用能否发挥、发挥到什么程度,也都只能取决于皇帝本人的自觉。换句话说,皇帝真的要看,甚至要求删改起居注,是谁都无力阻挡的。 东晋后期的桓玄自立“桓楚”,这哥们也属于昏头的历史发明家之一,给自己写起居注,简直当成了日记一般,在建康当了百日皇帝,被刘裕轰出京师。在逃亡路上不顾跟属下战机规划,而是给《起居注》上撰写自己是如何“经略指授,算无遗策”,在抗击刘裕等叛军的失败,是因为手下将领不听调度,“非战之罪”。 后世某位军事物流专家所撰写的日记,其实也很值得怀疑,毕竟一来没人愿意把心里话记在本子上,能写在日记上的也不是什么心里话,给人的感觉是出自政治目的,而非实意,也不知是否追仰桓楚之风。毕竟半真半假、九实一虚的东西最容易糊弄人,更别提掺杂了个人的主观色彩,专家批其为“不看是损失,全信了就上当”的评价。 可以说,王朱切实地担心公孙修被史官记载为昏君。 公孙修打趣道:“史官想记什么,就让他记去吧。若是把我记载成贪恋美色,忘怀政事于后宫的昏君,不是更加彰显爱意么?” 王朱扑哧一笑:“丢人!妾身可不愿嫁的是跟纣王、周幽王鼎足而三的昏君。你要当的是开疆扩土的万世明君,若真的日夜沉迷后宫,那妾身也看不起你。” 公孙修呵呵一笑,趴在床沿,把手轻放在她的肚子上,轻声道:“若史官连我疼惜妻儿也要记成昏君,这样的史书,不看也罢,一把火烧了倒也清净,免得流毒无穷。” 有了妻儿的感觉,让他从无休止的战争中一下子拉入了温柔乡中,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王朱亦是如此,去年刚被强行送至公孙修的身旁,那是千百个宁死不屈的念头,可两人久居常伴,情愫渐生,又即将在数月后孕下一个子女,更令其夫妻情谊更深了一层。 王朱轻抚他的脸颊,眼中柔情似水,轻声道:“又说胡话,若是被史官记下,你定然遗臭万年,妾身可不想当妲己、褒姒一样祸国殃民的女子。只要王上能以仁为本,以仁治国,留名青史也就大慰平生。” 公孙修低声道:“我是八九,那你便是十。” 王朱一愣:“什么八九,什么十?” 他盯着王朱好看的眼睛,沉声道:“十有八九,八九不离十。” 王朱脸颊通红,万般柔情蜜意升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妾身的话,王上没听进去。” 公孙修笑道:“明日我便唤史官过来,教他把这句话给明明白白记在史书上,看看后世究竟是怎样评价的?曹操英明神武一世,临死也有分香卖履的美谈。连他这样的人物都难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又何况是我呢?但教大丈夫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便在这时,侍女进寝宫禀报,小声道:“王上,邓先锋求见。” 公孙修头也不回地向后摇了摇手,示意侍女回避,对王朱道:“你在这里好好修养,知道么?” 王朱揪住他的衣角,惊讶道:“王上,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抓几个小毛贼而已,三五个狱卒就搞定了。” 他拍拍王朱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温声道:“不要忧虑,知道么?” 王朱轻轻地嗯了一声,抿嘴一笑。 公孙修转身出了寝宫外,邓忠立在门口,将柯谟的亲笔书信呈上,沉声道:“王上,柯谟已探出消息,三日后袭击王上的御驾。据说高雄已摸清王上平日里出宫巡视的次序,只需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能把死士召集完毕。” “倒也是个人才。” 公孙修把信握在手中,点头道:“既然他想守株待兔,我们就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把孤当成了兔子,那你我就把他当成乌龟。训练个几百名死士阴养城中,就以为能把这儿给挑翻了,当真是白日做梦。三日后命禁军乘假御驾出城,刀斧手、弓箭手藏身暗处设防,等死士冲击御驾,尔等立即出面,把他们围住,一个也不要走脱。” 邓忠心下一震,大声道:“末将领命,定然不教一人走脱。” 公孙修冷哼一声:“数百死士藏匿在丸都城中,确实是威胁,不连根拔起,后患无穷。” 这时邓艾也匆匆进宫,瞧见公孙修跟邓忠,快步出来,沉声道:“王上,刚刚收到襄平的来信,司马懿被曹爽等人推举为太傅。” 他闻言登时有些惊讶:“当真?” “千真万确。”邓艾道。 公孙修笑道:“看来司马懿这个辅政大臣混不下去了。征辽东的时候还是个太尉呢,位列三公、手握兵权,如今升任成太傅,虚名无实,白白让曹爽架空成了权力。”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魏国朝堂有变数,幼主即位,曹爽坐拥大权,司马懿倒成了空职,如此一来,倒是好事。听说曹爽虽是将门之后,能力不济,虚名无实,由他掌控魏国,对大燕来说反倒是好事。” 公孙修耸了耸肩,突然想到此时远在魏国的司马懿,恐怕也已经暗中阴养死士了,笑道:“等回了燕国,得命人到魏国设法替曹爽查一下,他的死士究竟养在何处?若是先一步揪出来,司马老贼必死无疑。” 邓艾不禁吃了一惊:“王上,您是说司马懿阴养死士在洛阳城中?这——这不大可能吧。” “他若是能让世人知道此事,就不是司马懿了。” 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都应该明白,司马懿的狠辣手段夺得了魏国,这才通过三代四人的步步蚕食,把三国都吞到司马家的肚子里。 高平陵之变也是司马懿由社稷之臣,转为三国第一奸的转折点,若换作今时今日的评价,司马懿对比诸葛亮的名声是几乎不落下风的。 公孙修抬头望着邓艾道:“公允地说,你觉得司马懿为人如何?” 邓艾皱眉道:“说句心里话,末将虽然曾追随过他,可比不能看透他真正的为人处世,司马懿几乎大小事务,躬身必行,又是三朝元老,曹操三代人都倚重的人物,曹丕比之为萧何,曹睿比之为霍光,实属能臣之典范。”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忠臣良相?恐不见得,司马懿最擅长隐忍,下手绝不容情,必致人于死地,能胜他一招者,不可能胜其全局。曹爽此时得势,风头正劲,司马懿自然不会去硬抗,而是从容的接任太傅一职,若是教他抓住机会,曹爽几乎没有活路可言。” 说到这里,幽幽一叹:“就连孤面对此人,亦觉如芒在背。” 邓艾闻言细思少许,也觉燕王说得在理,笑道:“司马懿就算再怎么退,也迟早要与曹爽一战。宗亲被曹丕、曹睿压制得不能动弹了两代人,曹爽一辈的几乎身上没有什么军功,并未得到历练。受到重用的司马懿却在朝中、军中有莫大的威望。就算司马懿不愿与曹爽为敌,背后也会有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二人,展开殊死之战。” 公孙修闻言神色一动,奇道:“此言倒也不错。” “司马懿再忠,始终是士族,曹爽当政不仅要把自己的心腹都安插在朝堂,还要把多年来士族把控的官职给抢过来,必然造成内乱。” 邓艾侃侃而谈,续道:“士族利益被抢占,必会推举一人对付曹爽,司马懿为朝廷之望,又出身士族,即便他不愿意与曹爽为敌,也被两股不同的势力推上台面。两人既有政敌之仇,亦有政见之别,若是不斗上一番,那才是有鬼了。” 公孙心下凛然,点头道:“大将军洞若观火,等高句丽的事情处理完毕,立即班师回襄平,想办法解决了司马懿。若非眼下的魏国内忧大于外患,才忍耐不动,孤也不可能顺利地攻灭东川王。” “不错。” 邓艾紧皱的眉头松开来:“这也是大燕的契机,此番趁魏国内忧无暇东顾,顺利的攻灭高句丽,使得辽东可用之民、可用之兵倍增,这也是王上成就霸业的资本。等魏国平稳下来,王上早已完全吞并高句丽,虽说国力依旧无法抗衡魏国,可也足以长足的自保无虑。” ------题外话------ 十有八九,八九不离十~写完这章令狐的青春结束了,这句话曾经有个女孩也对我这样说过,晃眼已是三年,只叹人去楼空。 5000字大章,就不拆分成两章了,一章即二章,明天更精彩。 第一百一十二章 瓮中捉鳖 高雄耐心召集死士集合,扮成各式各样的平头百姓散于街道上,有挑担的农夫、沿街叫卖的商贩、背东西的脚夫、路上闲逛的行人,各有各的隐藏之法,混迹其中就连他本人都很难发现。 而区别在于,每人统一的右臂上都缚着白巾,那是唯一的识别标志。丸都城进出倒也热闹,混迹其中并不易察觉。 躲在暗处的高雄心中冷笑,就等待公孙修的御驾经过,然后从两侧发动突然进攻。他暗自想到:“五百名死士一齐冲出,破开位置,必可取了他的性命。” 他守在一处楼阁,暗中观察形势,突然张骁走来,低声道:“燕王御驾已经出行,还有两盏茶的时间会路过此地。” 高雄点了点头:“命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等待时机。” 张骁领命而去。 伪装成农夫、脚夫、商贩的死士都把手伸进背囊中,握住兵刃的一端,随时准备待命。 没过多久,燕王的御驾便从南端大街出现,两千名禁卫军护住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中间的马车缓缓行动,其庞大的出行震慑在场的所有人。 高句丽人无不率先拜倒于地,两旁的行人瞬间矮了一大截,都跪倒在地,包括全体死士,以及高雄跟张骁。 张骁咬牙切齿,在高雄耳边低声道:“这小子当真是猖獗,夺得高句丽后,有事没事的耀武扬威,整日御驾出行,弄得我等要向此人望尘而拜。” 高雄摇头道:“正因他如此猖獗,才给了你我下手的机会。” 两千名禁卫军左右分为两排,中间拉开七八丈的通道,给御驾得以无障碍的开路通行。高雄早已做了完备的预测,死士沿街跪拜,距离禁卫军只有六丈的距离,突然的向前奔出只要四五个呼吸间就能抵达。而攻破禁卫军的防护,御驾就是活靶子,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当御驾缓缓前行,透过马车的长窗,似乎瞧见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暗影,想来就是公孙修无疑了。 高雄当即大喝一声“冲杀”,在安静得只有马蹄声的街道显得如此刺耳,四下里右臂绑着白色丝带的死士齐刷刷地从跪拜的人群中站起来,五百人有执短刀、执长剑的,更有端着弓弩的,猛地里向禁卫军冲来。 “不好!” “护驾,围住马车!” “杀人啦,快点跑!” “谁斩下公孙修的脑袋,谁赏千金!”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禁卫军跟高句丽百姓都被吓得不轻,霎时间乱作一团。 高雄要的就是这副场面,举起弓弩朝着马车的窗口射去,“嗤”的一声,那黑影晃了一下,随即隐没,似是倒下了。 他脸上露出喜色:“燕贼中箭倒地了。” 死士与禁卫军展开冲杀,禁卫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整的对型被攻破了一个缺口,七八名死士冲在前头,用身体去扑倒禁卫军,任由利刃洞穿胸膛,随后追上的死士则提刀斩杀不得动弹的禁卫军。 高雄左一刀、右一刀的砍翻禁卫军,三两步冲到御驾跟前。那马车上的车夫提鞭向他兜头砸来,高雄把手一伸,抓住了鞭梢,接着回力一夺,那车夫被拽得直摔下来。 “燕贼,你的死期已至!” 高雄顾不得旁人,直扑上马车,将车帘揭开,眼前的一幕却把他给吓坏了。车内仅有一尊斜倒在地的稻草人,那稻草人脑袋上被弩箭贯穿,赫然便是他方才射出的。 这一声“糟了”还没说出口,街巷的四面八方,以邓忠为首的龙骧骑,跟邓艾总揽的燕军同时出现,将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邓艾面目表情,冷冷道:“放下兵器,可留全尸,拒不投降,枭首示众。” 弓箭手当即举起弓箭,禁卫军也分撤四面,只把死士都围在了中间。 张骁嘴角抽搐,这个时候想逃也已经逃不了,举起长刀直奔向邓艾,怒道:“燕贼,有本事的就杀了……” 邓艾把手一放,数百支羽箭同时射出,张骁甚至来不及闪,就被射成了刺猬,整个人没有一处不插满了弓箭。 死士也试图冲锋陷阵,他们本来就是亡命之徒,自来被灌输的特殊思想,与杀人工具没有两样,也直奔向邓艾。 邓艾轻轻摇头,绝不留活口,弓箭手不断射箭,把死士也一一射死,全场只剩得高雄一人。 高雄呆愣在场,倒转长剑,便要刺入腹中寻求一死,邓忠拨马上前一把抢过,冷笑道:“你不能死,燕王还要问你话呢。” 高雄大怒道:“我计不成,乃天命也,今只求一死,你若有种的,就把我杀了。” 邓忠可不理会他的求死,命亲兵将其押解,口中塞上一只臭鞋,在众人的五花大绑下,被带进了王宫。 一进得宫中,高雄便吃了一惊,瞧见其余二十五名反燕联盟中的领主豪强都被摁在地上,只有柯谟一人立在旁边,登时明白了前因后果,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嘴里的臭鞋给吐了出来,怒道:“混账,你这——你这卑鄙小人,居然出卖我们!” 柯谟淡淡一笑,说道:“高雄,话不能这么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又没有加入你们,是王上英明知尔等叛逆,不服王化,故让我受一时之辱,潜伏于内,好将你们一网打尽。花名册上虽有我的名字,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个王上是知道的。” 高雄只气得说不出话来,恨自己一时心软,被他给蒙骗导致刺杀复国的大计付之东流,不禁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父亲的副将,却为一己之私,投靠燕贼,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旁边的邓忠听他左一口燕贼,右一口燕贼,火气都上来了,转过身来,对亲兵道:“给这个叛贼掌嘴,让他清醒一下自己再说什么。” “是!” 亲兵当即领命应是,当即左右开弓,对着高雄连扇二十八个巴掌,直打得口吐鲜血,两枚牙齿和血掉了下来。高雄只骂了不到几句,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溢出鲜血,终于不敢再骂,瞪眼盯着柯谟,满是怨恨。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经国之略 柯谟被他盯着背上发毛,苦笑道:“高雄,大势已去,做人要识时务,现在已没有高句丽国了,只有燕国。若不识天数,枉送性命。” 说罢,将羊皮卷取来出来,大声道:“尔等二十七人,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容诛,王上有旨:参与行刺者皆枭首,抄家没产,家中男女皆为奴婢。” 高雄脸色灰暗下来,不再辩解。 当日,一行二十七人斩首,其家属则沦为奴婢,至于家产,当邓忠破开高雄府上,金银珠宝倒是不算多,可作为大户人家,其粮仓充足,入眼好似如山一般。 这让邓忠欣喜若狂,目前最缺的就是粮食,当即命人运走。 当二十七户人被枭首,其各族亲属五千二百六十五人为奴婢,抄没的粮草等物资达到恐怖了数字,要比丸都王宫内的国库还要充实不少。 公孙修心情大好,这什么酋长可都清理掉了,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毕竟最怕的就是群龙无首跟未服王化之间。他也意识到柯谟是难得的人才,当即也把他安东都护府之中,同时启用前朝的旧吏,与汉人一起治理高句丽。 他明白内迁人口不是朝夕之事,要逐步推进,毕竟现在的辽东大多是荒地,开发过个两年时间才有基础,目前就算有能力在几年时间都迁了过去,耕地也不足以承载大量的人口,最后也搞得饿殍遍地。燕国土地一大片,只是缺少开发,只有慢慢开发,再步步内迁,直至融合于彼此。目前采取的是胡汉共治,把底下的官吏给留住,毕竟高句丽也不乏人才可用,今后若是能力突出,还可调到燕国为官。 这也跟唐人管控高句丽的方法相差无几,“复置安东都护府,擢酋豪有功者授都督、刺史、令与华官参治,仁贵为都护,总兵镇之”。 至于各领主、豪强所有的土地,则按筹划留下小部分用来给安东都护府屯田,燕军可在驻扎边境的闲时耕种,至于大片的土地则分给普通百姓,曾经的奴隶也破格升为平民,并且降低赋税,这两年来东川王为征辽东,各种苛税杂捐,把高句丽人弄得民不聊生,这一下直接收服了人心。 公孙修安排了伦直来安东都护府管治,命他即刻从燕国启程,由他在这里管任绰绰有余。 高句丽的并入版图,给他带来的利益是非常可观的,不仅解决了边患,还扩大了领土面积,以及大量的人口充实。 邓艾笑道:“这一战之后,大燕实际所掌握的人口,应当在六十五万人口。” 公孙修将笔搁在案头,询问道:“豪强大族所荫户的人口也不在少数,区区一个柳氏,荫户就将近万人,更别提尚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豪强。孤粗略认为,燕国的人口理应在五十余万,只是因为荫匿人口后,才只剩下登记在册的三十五万口。” 现代那样发达的社会下都难免有黑户、统计不到的人口,何况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国时期。在这个通知基本靠喊,出行走路或者骑马的闭塞缓慢社会,要想统计实际人口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即使五十余万,也只是大致的估算,而非确切数字。 邓艾沉声少许,当然知道这一问题的存在,皱眉道:“世家荫户人口,古来久矣。现在不宜打压豪强,免得内外生乱,还是等内外安定,再行此事。” 豪强释义是指强横而有权势的人,经常对那些比自己弱小者恐吓、苛刻或残酷的人。 要真想成为有道明君,就必须打压豪强,这是通往明君之路的墓志铭。 两汉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西汉东汉虽然都是刘氏为帝,可基本政治大有区别。刘秀建立东汉王朝,迅速废除了王莽从周朝学来的各种制度,决定恢复汉家传统:五铢钱跟三十税一。 刘邦初得天下,还搞过一次全民大授田。可刘秀当皇帝时,已经无田可授了,大量土地把握在前朝地主豪强手中,直接就是某位皇后或者太后的娘家人,也无法明目张胆地学农民起义那样“打土豪分田地”。 邓艾深耕屯田二十年,对下层的生活条件,以及各朝的政策优缺极为了解,解释道:“汉高祖得天下大授民田高达百亩,按十五税一征税,至汉文帝又改为三十税一。” 公孙修点了点头,皱眉道:“可这中间有一个问题:普通百姓绝大多数没有百亩田,也耕不了百亩田,三十税一是按照一百亩的税去收的。若是碰上歉收或者灾荒,按百亩征税,并加上杂七杂八的苛税杂捐,容易把百姓变为流民,或者直接投入豪强的门下成为附庸。” 邓艾抬起头来,轻声道:“是的,光武帝也想授田,却无田可授,曾颁发度田令丈量天下的土地,所查百姓大多少则几亩,多则二三十亩,能有一百亩地的少得可怜,只得按照实际亩数征税。” 公孙修明白并不是皇帝由豪强资助起家,就一会给予对方优待,豪强大族向来是吞并人口、掠夺财富的存在,对中央财政有着极大的损害。刘秀虽颁布度田令查田,却发现阻力重重。 《资治通鉴》就记载了度田令的起始、过程、阻力:“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优饶豪右,侵刻赢弱。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长奉街上得之“,帝怒。时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实首服,如东海公对。上由是益奇爱阳。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秘而不宣 可以说,刘秀的度田令一经往下放,就被各地的州郡官吏给卡住了。由于天高皇帝远,一些地方官在执行中由于执行不力或者错误的执行,完全将刘秀的度田诏令变了样。他们多行诡诈,投机取巧,以丈量土地为名,把农民聚集到田中,连房屋、村落也一并丈量,百姓挡在道路上啼哭呼喊。他们优待豪强,而侵害苛待贫弱的百姓。 当时各郡各自派使者呈递奏章,刘秀发现其中陈留郡官吏的简牍上面有字,写的是:“颖川、弘农可以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秀纳闷了,便责问陈留的官吏这是怎么回事? 官吏不肯承认,狡辩在长寿街上捡到的,刘秀听到很生气。 当时十二岁的刘阳,在帐子后面道:“那是官吏接受郡守下的指令,将要同其他郡丈量土地的情况作比较。”刘秀听此便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阳道:“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河南帝城都是大臣,南阳是皇帝的故乡,都是皇亲国戚,就算违规违法,也得网开一面,不能作数。 刘秀随即命虎贲中郎将责问陈留官吏是否如此,陈留官吏这才据实承认,确如刘阳所说。 作为东汉王朝的开国皇帝,中华大地的主人,刘秀下达的度田令查田,一到地方就不灵光了。可把他气得不行,直接派遣天子使者,下到地方对俸禄二千石官吏中徇私枉法的行为进行考察核实。同年刘秀先拿大司徒欧阳歙做了个典型,不顾其“学为儒宗,八世博士”的大儒身份,以及千余人的联名哀求,果断下狱,关到年底就死在狱中。 随着度田的深入调查,那些奉旨不遵、度田不实的官吏一一遭到处罚下狱,一次度田就杀了三公之一的大司徒和河南尹等十几个高官。 可以说度田的难度千难万难,毕竟世家大族的人脉广泛,帝国的统治跟牧民又离不开这群垄断了知识跟晋升通道的豪族。也正因如此,世家大族侵占土地人口的祸根,从东汉建立开始就埋下了。 公孙修默默地听完,忽道:“西东两汉的政策虽说有利有弊,可长此以往,还是汉文帝的三十税一是轻税,即使百姓无百亩耕耘之地,收的仍是固定税额,给百姓的盼头是多劳多作,耕上二十亩也是那么多的税,一百亩也是如此,自然积极开垦。光武帝以实际亩数征税,意味着多田者多纳税,少田者少交税,看似公平,实则也打压了百姓种地的积极性。毕竟种一亩,每亩都要被抽走田税。” 邓艾闻言倒是一愣,细思少许,觉得燕王所言不无道理,道:“此言倒是不虚,治国之道,策论往往有利有弊,取利大而弊小而行之。” 公孙修不再深究这一问题,打压豪强当然是一定要干的事,就连刘秀这样的借豪强资助起家的皇帝,也要在取得天下后整治一番,何况是自己呢? 大量的物资被运送回燕国,沓渚柳氏生产的船也相继下水,最好的试船法就是开到高句丽沿岸,把物资、人口、牲畜平安无事的载回燕国。 春去秋来,王朱也临近分娩之际,宫中御医、接生婆、侍女全都调到宫内,等待这神圣的一刻。 公孙修深居简出,常伴左右。王朱即将为人母,脸色也颇为紧张,时有忧虑发愁,幸好有丈夫在侧,嬉笑打闹,说个笑话之类的,倒也排解了不少的忧愁。 这一日,王朱从梦中醒来,脸色惊恐,公孙修在一旁幽幽醒来,皱眉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王朱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苦笑道:“王上,臣妾做了一个梦,梦见山崩地裂,四海沸腾,日月也失去了光彩,有盘踞长空的金龙飞入臣妾腹中……臣妾一惊,就从梦中惊醒,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 公孙修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定是你每日都想着未出世的孩子,成了一个执念,便成了梦。” 王朱脸色苍白,摇头道:“不是的,这个梦太真实了,便好似真实存在一般,你说孩子生下来,到底会是怎生模样?” 公孙修又是一阵安慰,好言劝抚,直到后半夜才安心睡去。 “噩梦当然是噩梦了,难道真的有鬼神之说么?” 他摇头一笑,这么一折腾也睡不着,走出寝宫,在殿前的台阶上坐着,守夜的禁军都有些疑惑,怎得燕王大半夜不睡着呢? 沉寂半响,他突然惊觉,暗想:“恐怕不是做梦,朱儿毕竟将为人母,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做打算,这般编排一个子虚乌有的奇事。毕竟哪朝皇帝的出生都是玄之又玄,什么龙盘其母身而生、什么浑身黄赤、什么天降祥瑞之类的。” 想到这里,他嘴角抽搐,心想我这个唯物主义者怎么可能信这玩意儿呢? 倒是又一个更大的难题浮现了起来:立储。 作为一国之君,任何事都不能一意孤行跟偏激,否则就会打破安宁的局面。自古以来立储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古训。 在这个制度下,即便太子的才能平庸,比不上其他诸子,或者当皇帝的更青睐小的儿子,最终也只能忍痛把皇位传给太子。出生又不是能选择的,要不怎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早生一年是太子,将来是皇帝;晚生一年是皇子,以后当藩王。 跟罗马的制度就截然相反,罗马帝国是立贤不立长,看似制度完美,毕竟择优者为王,然而这些王子又有哪个会认为自己是差劲的那个呢? 下意识都把自己当成最优秀的王子,群臣也会态度各异,有的认为大王子出众,有的认为二王子诸王最贤,瞬间分裂成对立的各派,导致战乱不休。 中国的嫡长子制度,虽然也经常因为立了太子,仍有小儿子篡位,毕竟天下一人的宝座实在是太诱人了,兄弟残杀的比比皆是,其中着名的篡位者有李世民、朱棣等代表人物。 即便不是由先帝册封为太子而登基,可李世民、朱棣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唐太宗钟爱于四子李泰,明成祖则钟爱最像他的次子朱高煦。即使自己也是次子、庶子出身,即位当上皇帝后,依旧会自觉地遵守“嫡长子制度”,这是中国自西周时期到清朝末年封建王朝划下句号的三千年不变的政治格局。 司马懿之孙司马炎,在立储一事更加无奈,司马炎的太子司马衷是出了名的蠢皇帝,可能就是常说的低能儿,百姓饿得没有米饭吃,司马衷惊讶地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蠢话来。刘禅降魏入了魏国,沉迷娱乐之间说了句“此间乐,不思蜀”,勉强说得上是昏庸,司马衷之流基本就是智商六十上下徘徊的了。 当然,司马炎也有自己的苦衷,虽然儿子是个低能儿,可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却自幼聪明,也正是这点给了司马炎不废掉太子的原因。 时值宫中起火,司马炎登楼远望,年仅五岁的司马遹把他拽到暗处,言道:“晚间起火,应当防备刺客等变故,不能让火光照在陛下身上。” 这让司马炎惊喜不已,心想这孩子长大后是祖父晋宣帝司马懿一样的人物啊!太子司马衷虽然智力低,可身体也不是很好,多半要早逝,到时候孙子司马遹为西晋的第三位皇帝,必能把司马家发扬光大。可惜的是,最后死于贾南风之手,没能熬到当皇帝的那一天,晋祚也由此断绝。 关于司马遹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的生母是司马炎后宫的才人谢玖,因为担心司马衷这个蠢儿子不懂得床第之事,才把才人送给司马衷,手把手教开车。由于贾南风善妒,谢玖求武帝送其回宫修养,司马遹在宫中长大到了四五岁,司马衷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司马遹究竟是司马衷的儿子,还是司马炎的种,至今仍是一个充满草原味道的故事。毕竟司马遹聪慧到了足以被评价为比肩司马懿的神童,遗传谁的基因很难说。 燕国虽小,可是五脏俱全,也会面临权力交替一事,就说从叔祖父公孙恭、父亲公孙渊,再到他自己,三代人也是互相篡了个遍。 公孙修可不希望自己年迈衰老那一天,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会在某一日提剑带兵来到王座面前,指着他的咽喉胁迫退位让贤。 “妈的。” 这是公孙修第一次爆出了粗口。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穿越者的优势脆弱至极,说白了即使登上燕王,或者今后走了大运气夺得天下,有些趋势也非一人能改变的,更多的是被整个时代裹挟,推着走、卷着走的。 思维超前时代半步是天才,超前时代一千步是蠢材。 身为燕王,他也不可能只生一个孩子,毕竟按古代的夭折率之类的,没有十五、二十个儿子兜底是很危险的情况。 有了一大堆子嗣,问题也很明显。太子只有一个,余下的都是藩王,这还得保证藩王中不出现李世民、朱棣式的乖儿子,也只能自欺欺人地说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也就是这个时代没有烟,否则他现在能抽下三包。 这时亲兵抱着毯子走来,小声道:“王上,夜里天气凉,披个毯子吧。” 公孙修点了点头,任由亲兵帮他披上毯子,抬头瞧了他一眼,颇觉眼熟:“你倒思虑周到,叫什么名字?” 亲兵受宠若惊,燕王居然亲自询问自己的名字,差点舌头都打结了,磕磕巴巴地说:“小人——小人名叫阎诩。” “真是难记,这么拗口——阎诩,行吧,孤记住了。”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句,望着天上的明月,恰好月亮被乌云遮住,却遮不住月色,乌云呈现龟裂似的发光。他不禁悠然神往,见阎诩年纪也快三十了,随口询问身边的阎诩,“你家中可有妻儿?” 阎诩忙道:“有了,小人是乐浪人。” 公孙修哦了一声,又问:“几个儿女?” 阎诩道:“三男四女,长者已有十二岁,小的尚在襁褓中。” 放在二十一世纪可能算超生游击队的一员,在这个时代倒极为正常,公孙修打趣道:“倒是为我大燕增加人口这件事上出了不小的力。孤问你一事,倘若你家中七个儿女,为了争一样物事,玩具也罢,吃得也罢,你作为父亲的,当如何分配呢?” 阎诩一愣,他可不知燕王所类比的,实是关系燕国数十年国运的皇储,随口答道:“回王上,若是玩具,自然给小的,毕竟大的要懂事些。若是食物,则等切七份,一人一份。” 公孙修一愣,随即明白这个问题白问了,没有半分参考性。王位争夺可不是温良恭俭让,也不是请客吃饭,要真是能大的让小的互相让,哪有什么曹丕逼曹植七步成诗、九子夺嫡之事。 至于一人一份就更不可能了,若是真的王位分为等份,怕是瞬间天下大乱,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数十条老虎,赶上非洲大草原了。 他心想还是自己问得不明白了,没有加上几个先决条件,但又不好明说,皱眉道:“第一,这样东西是不可能互相赠送或者谦让的。第二,这样东西也不可能切成等份,变得人人都有,你做父亲的该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可谓难住了古今帝王,抓耳挠腮勉力弄出个平衡之术,也难以雨露均沾,化干戈为玉帛。 阎诩哪里知道燕王说的是立储一事,随口道:“若是这样的话,小人通常是告诉儿女们,哪个听话安分、哪个认真务农识字,哪个就能拿到这一样东西,并且是偷偷评选的,事先谁也不许知道。如此一说,听话的固然听话,不听话的孩子也安分下来,努力用功,让他们知道人人都是有机会的,等当真公布了,没拿到的也心服口服。” 这一番听在公孙修耳中,便好似于无声处听惊雷,彻底点醒了他的心意,瞬间豁然开朗:“是啊,我怎得没想到呢?今后必然要生个十七八个孩子,他们由幼及成人,手下大臣必会暗中亲近,下注任何一人,太子固然众望所归,其他有能力的藩王,也必然有幕僚手下撺掇如何造反一事,这是古今皆然。毕竟太子的幕僚只要熬到太子登基,也会水涨船高荣登朝堂,这就像司马懿、陈群靠着曹丕升职,藩王身边也难免小人作祟,赌上全部身家助藩王一搏大业的。” 只要自己密而不宣谁是太子,燕国上下包括嫔妃、诸王子、大臣都不知最终花落谁家,大概率能避免兄弟互相屠戮之事。毕竟人人都有概率是太子,机会均等,按理来说会比直接的立储好的多。 现在立储,就是立一个靶子,给太子党集结的时间,也给狼子野心的幕僚去资助其他藩王,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们的念头。 公孙修瞬间豁然开朗,目光望向阎诩,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心想这小子该不会也是穿越者吧?居然有如此超前的思维。 阎诩被燕王盯得心里直发毛,苦笑道:“王上,怎得——怎得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盯着阎诩,试探地问了一句:“奇变偶不变,下一句?” 阎诩一愣:“王上,小人不知道——” “大锤八十,小锤多少?” “这,这小人不知道……” “宫廷玉液酒,一杯多少钱?” “小人不会喝酒,不知酒价……” 阎诩被燕王这一连三问给唬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孙修顿时狐疑了,这一番试探居然还折腾不出来,看来不是穿越者,最起码不是九零后穿越者。 思索片刻倒也释然,是自己疑神疑鬼了,这人说得也不过是管治家中七个小屁孩的把戏而已,用在立储上竟有奇效之功。 顿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孤近日以来最烦心之事,竟让你给解了。” 阎诩满脸疑惑,心想王上跟中了邪似的胡言乱语一番,就变成自己给王上解忧了?他脸颊一阵抽搐,心想君心难测,果真不假,讪讪道:“能为王上分忧,是小人的福分。” ------题外话------ 又是近5000字大章,近日份更新完成。 第一百一十五章 班师回朝 公孙修可不知道,这一招秘而不宣的手法,竟误通了密储制度。 嫡长子制度确立了皇位继承人,排除了除嫡长子以外的所有皇子,本质上是秩序的表现,只有确立一个不可打破的界限,才不会因为争夺皇位大肆流血。嫡长子中年龄最大的为太子,若无嫡子,则以庶子中最长者为太子,这是千古不变的秩序。 可即便是在嫡长子制度下,中国三千年的嫡长子制度下依旧争得头破血流,弑君杀父、兄弟相残的戏码层出不穷,虽然很少有人挑战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则,但是,“嫡长子”毕竟仍然是相对的,通过改动排队人的数量,完全可以造成“后来居上”,而“插队加塞”的最有效办法,就是将排在前面的候选人从政治上打倒,甚至从肉体上予以消灭。 大臣朋党、后宫妃嫔、宦官外戚等各有山头,各有所拥戴的皇子,各种利益集团自然便展开了博弈甚至厮杀,步步惊心。纵观二十四史,围绕接班人而展开的争斗,几乎是所有宫廷悲剧及大多数朝堂悲剧的源头,历代政权都因此而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围绕“国本”的争斗恰恰成为“国本”被放血的巨大伤口。 密储制度起源于清,由于受满洲旧俗影响,所谓“嫡庶”观念还没有形成。因此,清朝(包括后金)前三代皇帝生前均未明确指定太子,比如清太宗皇太极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庶长子,清世祖顺治帝福临、清圣祖康熙帝玄烨都不是因为嫡长子身份而当的皇帝。 嫡长子制度虽可避免兄弟之争,但并不能优选,太子制则容易引起皇室内部倾轧,骨肉相残。因此,怎样立储、怎样传位,也是皇帝深感伤脑筋的一件事情。 密储制度的诞生,不再公开立储,而是到了皇帝驾崩之后,由皇帝亲书圣旨,一式两份,一份密封在锦匣内,安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另一份皇帝自己保存。待皇帝驾崩时,由御前大臣将两份遗旨取出,共同拆封,对证无误后当众宣布由谁继位。雍正就是用这种新的制度选立了乾隆。 当然,公孙修并不知道密储制度这个词汇,他只是觉得这个方法切实可行,沿用下去倒也能避免厮杀。毕竟,皇位之变,不只是帝王一家遭殃,藩王与太子之间的斗争,甚至能损耗国本,死伤无数。 到了王朱临盆的那一日,接生婆、御医、侍女都进入寝宫。 公孙修一人在宫外踱步,神色凝重,掌心都不免出汗,暗想:“也不知现在的医术到底如何,唉!我他妈的穿越前平日里要是多和我那个在妇产科当主刀医生的堂哥聊几句,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困惑了。” 寝宫外重兵把守,里外三层,虽然奸凶已除,高雄、张骁伏诛,可公孙修依然担心有乱贼闯入,大的风浪肯定是翻不起来,小风小浪惊扰来宫中的妻儿也是得不偿失。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外边有百万大军也得先拦下来等王朱分娩,生下孩子再说。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落下一二滴雨珠。 公孙修下意识地抬起头,赫然见瞬息之间乌云盖顶,厚厚的积云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倾盆大雨,夹杂着几道骇人的闪电,仿佛要撕裂天地一般。 邓艾也被这忽如其来的暴雨给吃了一惊,讶然道:“这是怎得回事?按理来说,今日是不该有暴雨的,当真是反常。末将估算天时,不说百抓百中,可也不能有如此的失误。” 这一大雨忽如其来,立在寝宫外的禁卫军由于露天而立,也没事先披蓑衣,当场被淋得浑身湿透。 站在屋檐下的公孙修眉头一皱,当即命禁卫军找地方避雨,只留下把守各处城门的士兵,担心士兵感染风寒后又互相传染,还是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倒是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暗想:“怎会如此恰巧?朱儿临盆在即梦见山崩地裂,四海沸腾,有盘踞长空的金龙飞入腹中,难不成我这大儿子,难道真是个呼风唤雨的真龙天子?一出生就整出这样的异象。” 公孙修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迷信之人,最忌讳牵强附会,见风就是雨,久而久之,不免恰如神之又神。或许这一场大雨不过就是凑巧罢了,难道真有天人感应之事,尚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引发天地变色,那雨神萧敬腾每开演唱会则必下雨,唱歌岂非是施法前摇? 便在这时,公孙修听见寝宫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 他脸上露出喜色,而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自婴儿声音啼哭后,大雨瞬息而停,黑云瞬间退散,太阳又升下来,若非地上积水可以证明,根本没人相信下了一场大雨。 邓艾嘴角抽搐,笑道:“恭喜王上。” 公孙修微微一笑,转身推门进了寝宫,只见王朱虚弱地躺在床上,围着接生婆、御医、侍女数人,没来得及先看孩子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先奔至床前,急切问道:“朱儿,你怎样了?” 王朱睁开眼来,轻声道:“王上,我没事的,你看看孩儿,是男还是女的——” 他这才转头望向另一边,接生婆早已为出生的婴儿剪断脐带,并在澡盆中洗去了身上的血水跟粘液。他走近一瞧,接生婆笑着向公孙修祝贺道:“恭喜王上,是个世子。” 这一声“世子”,自然就证明了是男孩。 公孙修长吁一口气,抱过孩子,只见这小家伙的模样,倒还看不出来是像谁多一些,两只有神的眼睛好奇着打量着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小手似也想抓一下眼前的父亲。 他心下百感交集:“这是我在这世上的骨血,终于有后了。” 抱着孩子到王朱身边,两人耳鬓厮磨,王朱轻声道:“孩子——孩子该取个怎样的名字?” 这可把公孙修难住了,他也不知该取什么名字,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这个我倒是忘了,得取个怎样有寓意的名字呢?” 王朱轻声道:“臣妾对汉人之学,粗通浅薄,又岂能为孩子取名字呢?” 公孙修心想自己的儿子那自然要非同一般的名字,打趣道:“你看他生得瘦瘦小小的,不如就叫小鱼干算了。” 王朱扑哧一笑,随即瞪了他一眼,嗔道:“哪有这么做父亲的,给孩子取名为小鱼干?只能是小名,正经的名字你可得给他取一个。” “孩子生于战乱之中,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公孙修摸了摸孩子的脸颊,想到这孩子长大成人,尚不能确定是王储,可生为他的儿子今后的人生就不可能过得平庸,或许是天下之主,又或者是藩王,皱眉道:“就给他取名为一个霸字吧。” “公孙霸?倒也是好听。” 王朱笑着看了眼孩子,一颗心仿佛要化在儿子身上,宠溺道:“公孙霸,小鱼干——今后要成为跟燕王相类的人物,努力向你父王看齐,知道么。” 公孙修听到“跟燕王相类”的人物,就猜到这是暗示儿子能不能册封为世子,将来承继大业。 他心中苦笑不已,暗想:“这儿子我确实喜欢得紧,就算要封为世子,确立王储,也需在秘而不宣,等到我临终之后,再行公布,否则兄弟相残、天下动荡的戏码还会一再地上演。” 眼看王朱刚产下儿子,身体虚弱,他也不想在这个拂她的心意,免得暗自神伤,当即摸摸脑袋,避而不答。 十日后,伦直率领的辽东文臣数十人抵达丸都城。 公孙修将安东都护府的职权交给了伦直,面对这位有从龙之功的心腹大臣,心中很是放心,拍着伦直的肩膀道:“这偌大的安东都护府,可就交给你了。” 伦直道:“王上托此重任,微臣必然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公孙修分付诸事,把跟伦直一并来的文臣都交代任务,赐予官职,并严厉警告不许欺压百姓,一旦有上奏弹劾的,严惩不怠。毕竟高句丽人加入燕国不久,若是官逼民反,很容易造成大规模的叛乱。 办完一切大事,公孙修留下五千燕军给伦直掌管,作为驻军的力量,要防备周边的扶余国、沃沮、三韩等势力的骚扰。 伦直点头道:“臣当以闲时命兵卒耕田自足,战时卫边,以轮休制度在此耕种,百姓内迁了小部分,留下大片的良田,足以我军的耕种。” 公孙修哈哈大笑,“今后你可就不是文臣、军师之类的了,你可类比班超,为国守住边疆,此乃留名千载之举。” 安东都护府设立都护、副都护、长史、司马等职,袭同汉代。由伦直为都护,柯谟则因为攘除奸凶有功,加上熟悉高句丽的各类民生,故也封为副都护,辅佐伦直管治高句丽。 柯谟笑道:“王上放心,高句丽虽然地处偏远,可胜在农耕尚可,待来年谷物、绢丝都收上来,可囤积大量的物资。” 公孙修点了点头。 次日,公孙修率领燕军携带大量的辎重跟粮草珠宝,返途归燕。 返师已无需潜军暗行,整个高句丽已成了燕国的疆域,邓艾只觉痛快至极,极目眺望,无一不是燕地,笑道:“王上,咱们打下了高句丽,后面可要有些麻烦。”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你想说的是魏国那边么?” 邓艾道:“是啊,高句丽臣属于曹魏,虽说是名义上的,可毕竟是跟曹魏生恶了。若是他以这个借口出兵伐我大燕,情况也不容小觑。” 公孙修眉头一皱,心想曹爽霸政,司马懿又是个老狐狸,必然退居二线给曹爽胡作非为的机会。若是曹爽这王八蛋想刷军功了,说不定真的会对燕国出兵。 “魏国现在是曹爽当政,攻蜀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至于攻打辽东吧?” 他嘴角抽搐不已,按理来说,历史上的发展情况是,曹爽当政后急欲树威于天下,毕竟宗亲的年轻一代几乎无甚军功,明帝年间的大小战役都是司马懿这个老狐狸攻蜀伐辽,曹爽伐蜀的目的,其政治目的大于军事目的。 曹爽动用了十余万魏军攻蜀,走的是最为凶险也最为快捷的傥骆道,结果被蜀将王平三万蜀军给挡在兴势不得前进,导致粮草供给困难,牛、马、骡、驴多死,兵疲意懈。蒋琬也率领涪军及时赶到汉中增援,大将军费祎随后又自成都督军赶到。 要不是司马懿等人急忙致书劝说退兵,恐怕十余万魏军都要被蜀国给留在那了。 邓艾听完公孙修的分析,皱眉道:“曹爽若是想要树威于天下,攻燕是上上之选,一来司马懿曾于此地无功于返,二来我大燕灭高句丽,间接打了魏国的脸面,三来是大燕弱于蜀国,取胜燕国的几率要大于蜀国。” 他眉头紧皱,倒没想过这一节,毕竟历史早已改变,燕国本该在两年前就被灭掉,却奇迹般撑到今日,司马懿也没能灭了燕国,曹爽要在军中树立威严,那肯定挑燕国开刀。 “此言不虚。可他曹爽当真要起兵攻燕,也不是那么轻松的,燕国断臂,曹爽起码也要脱层皮。” 公孙修冷哼一声,心想两年多前司马懿这样的地狱级副本都挺过去了,又何况是曹爽呢?自己如今吞并了高句丽,国力大增,未必就输了他。 心中虽是这样想,并无必胜地把握,两军交战决定胜负的因素向来是不确定性的,特别是以少胜多往往需要极其良好的优势,《孙子兵法》中就言明,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如果敌军不露出破绽,自己是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 两人提及这个,都是忧心忡忡。 公孙修强忍着不去想心事,入了马车,王朱正轻拍着儿子的脊背,哄他入睡,口中轻轻喃喃着小曲。 瞧见进来的公孙修,王朱莞尔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吵醒公孙霸。 这一幕让公孙修倍感暖心,只觉万般压力都变得轻如无物,昂首挺胸起来,暗想:“当年司马懿攻燕,我为自己身家性命计较,未来曹爽如若攻燕,我就是为了妻儿老小而战。不管如何,也只许胜,不许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魏国风云 魏国,洛阳王宫的大殿上。 王座上是十岁的曹芳,比之两年前登基时看着要成熟些许,此时的他头戴天子冕旒,十二旒白玉串珠垂在眼前,颇为挡住视线,眼前所及的视线也被分割成了十二面。 望着殿下的群臣,曹芳手心微微冒汗。 群臣满满当当的手持笏板,垂头低眉,整个肃静的大殿上,竟安静得出奇。 曹爽立于群臣之前,脸色有些发虚地瞧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司马懿,暗想:“这老贼毕竟是四朝元老,朝中威望深重,又有不少支持的世家大臣,我若不将其打压,恐怕取祸之道。” 他回过身来,身后有三人,正是当朝种下恶名昭彰的何晏、邓飏、丁谧,时人称之为“台中三狗”。 自从曹爽上台,就直接启用了何邓这般因为太和浮华案被永不录用的角色,还把多年的亲信丁谧给拉入朝中,完全是任人唯亲,就连浮华案中的另一人夏侯玄也都拉了进来。 本来曹爽以谦虚谨慎知名,曾经得到不少明帝曹睿生前的夸赞,可自从先帝驾崩,成为顾命大臣,立即就露出了猖狂的一面。 先是启奏陛下,胁迫或者威胁群臣上表,给司马懿加太傅一职。众人均是敢怒不敢言,摇摆不定的大臣索性加入曹爽一派求得安稳。对于升任太傅一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看似位在三公之上,可并无实权,等同降职。 司马懿也不争不避,一声不吭地接下了太尉一职。 不仅如此,曹爽还把同为四朝元老,来自世家大族的蒋济,原本担任领军将军,执掌禁卫军兵权,结果被曹爽明升暗降,升为没有实权的太尉。 在曹魏的官职制度下,三公已经成为职位很高的虚职,并无实权,就跟太傅相类,没有多少的实权。 这可把世家大族得罪了遍,另两位四朝元老,三公之一的司徒高柔、九卿之一的王观也开始暗中支持司马懿。 洛阳的禁卫军以新五营为主,分别是武卫、中垒、中坚、骁骑、游击五营,分别由武卫将军、中领军、中护军率领。 曹爽的弟弟曹羲担任中领军,统领一部分禁军,曹爽的另一个弟弟曹训担任武卫将军,掌管京城大部分禁卫军。但是,中护军一职却由司马师担任,掌握其中一支禁军部队,宗亲与世家的角逐中,世家勉强保住了这一职位,曹爽也不敢逼得太过分,毕竟已经架空司马懿跟蒋济,避免鱼死网破就留了司马师的禁军之权。 而这也是曹爽将来的致命错误之一。 可以说,目前的魏国朝堂,曹爽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曹芳瞧着座下的两尊大神,一个是魏国宗亲,一个是四朝老臣,哪个都不好惹。他年仅十岁,威信不足,群臣几乎皆以曹爽这个辅政大臣为首,俨然有了发号施令之权,这让他的心中很是郁闷,几乎成了傀儡,可心中忌惮司马懿这样的世家,又不得不对曹爽言听计从。 曹爽向前一步,双手举着笏板,朗声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目前辽东的燕贼已吞并高句丽,实力与日大增,已变得今非昔比,其领土、兵马、百姓皆远胜当年的公孙度,此养虎为患,必须出兵击之。” 曹芳默而不答,目光巡视群臣,皱眉道:“出兵一事,还须商议,诸位爱卿的看法呢?”盯着垂头沉思,心不守舍的司马懿,问道:“太傅,你的看法呢?” 司马懿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群臣不禁哗然,就连曹爽也不禁侧目,暗想:“这老贼竟然狂妄到这个地步,连陛下的话都假装没听见。” 曹芳一愣,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蒋济只惊得脊背生寒,连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司马懿才迷惘地抬起头来,满脸地疑惑:“陛下……是您在呼唤老臣么?哎呦,老臣死罪,这年龄上来了,耳朵不好使了。不知——不知陛下呼老臣何事?” 此言一出,朝堂的大部分并不觉得稀奇,毕竟司马懿已经六十一岁,老得走路都摇风摆柳一般,听力、视力下降均属正常。 曹芳松了一口气,心想司马懿还没狂妄到不听话的地步,询问道:“燕国吞并高句丽,灭我之属国,损我大魏之国威,大将军曹爽提议出兵,太尉的看法呢,是否应当出兵燕国?” 这一次明显加重了音量,放缓了语气,也让司马懿能听个切实。 司马懿茫然道:“燕国猖獗,尤为可恨。可惜此去辽东路途遥远,有数千里之遥,辎重支援、运送物资都极为困难,莫说是出兵,抵达辽东便已人困马乏,又如何能与之一战?老臣建议不出兵为好。” “不错,远征辽东,凶险万分,理应放缓脚步。” 曹芳点了点头,群臣也颇为赞许,毕竟辽东腹地深远,此去便是四千里的征途,攻伐难度比吴、蜀二国还要困难,否则也不会从公孙度到公孙修四代人安然无恙的度过百年时间。 即便是当年的曹操,也只是收服青州之际,逐走了海滨一带控制东莱诸县的辽将柳毅而已,并未追击灭辽。为追击袁绍的二子及残部诸将,公元207年三月,曹操决意征乌桓,正赶上初夏的雨水下过不停,沿海一带泥泞难行,曹军受阻无法前进。道路每逢夏秋两季常常积水,浅不能通车马,深不能载舟船,是长期无法解决的难题。 最后还是在田畴的建议“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默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可不战而禽也。” 曹操最终选择退兵,不走意料之中的无终县,而是绕道从卢龙口,出其不意的避开了乌桓大军的视线。到了八月中旬,曹操登上白狼山,突然与乌桓大军相遇,彼时曹军的辎重都在军队后面,身披铠甲的将士很少。幸好老曹看出乌桓军也军容不整,急忙命令张辽发动进攻,乌桓军队大乱,投降的胡人与汉人共有二十多万。 在解决完乌桓、袁氏兄弟后,天气已进入隆冬之际,又遇大旱,二百里之内没有水源,缺乏粮食,曹操只得杀了数千匹马,饮马血、食马肉,挖地三十余丈才找到水源。 回许昌后,曹操大肆奖赏先前劝谏不要征乌桓的幕僚,感慨能破乌桓纯属是运气跟天意:“孤前行,乘危以徼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 若是给曹操再选择一次机会,肯定不愿征乌桓,毕竟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其凶险可想而知。 曹爽眼看从陛下到群臣居然都反对征辽东,这还怎能立威于天下?忙道:“陛下勿扰,燕贼狂妄至极,明明是我大魏的属国,却敢擅行吞灭高句丽,此乃自立之实,正好可借这一理由出兵伐之。” 曹芳皱眉道:“可是此去辽东,艰难万分,太祖尚且侥幸天道佐之。青龙三年毋丘俭伐辽、景初二年太傅伐辽,皆无功而返。大将军伐辽,又有几分把握?” 这话倒也擅长制衡之术,风轻云淡地驳斥了曹爽征辽东的意图,又把火势往司马懿身上引。 你大将军自觉能征辽,难道治军胜得过太祖跟司马懿么? 曹爽眉头一皱,望了眼旁边的司马懿,仍是一副老迈昏聩的样子,心中大为不爽:“老贼自从文帝年间,便受重用,这世家是一日比一日猖獗,宗亲屡受打压,没机会探头。二年前征辽东都败了,又有什么资格谈用兵之术呢?” 想通此节,昂然道:“陛下,臣有把握可平定辽东。燕国虽远,行则必至,至于破敌之策,公孙修虽得高句丽,人心未附。又内迁百姓,根基未稳,一旦陷入动乱,必然也跟着思乱。” 不等曹芳答话,蒋济在一旁冷笑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大将军从未有领兵的经验,居宫中朝堂、弹劾‘逆臣’、审计度事,尚且无虑,若论带兵伐辽,恐不见得胜于太傅或者毋丘俭。” 浓浓的火药味一触即发,暗指曹爽只会在朝中搬弄是非、弹劾世家,却无半分用兵之能。 曹爽登时气结:“你……” 曹芳眉头一皱,和稀泥的说:“那倒未必,情况不定,形势不同,结果自然不同。或许,大将军亦有自己的妙策。” “陛下圣明,臣已有良策对应,无需恐惧。” 曹爽眼看陛下开口了,阴阳怪气地说:“臣以为,用兵当重拳出击,不给辽东公孙氏有喘息之机。既然要战,作为用兵者就应当斩草除根,而不是养寇自重,亦或者一味地夸大其词,轻敌自负。昔秦并六国之际,秦王欲灭楚,询问李信、王翦二将,多少兵马可灭楚国?李信答曰二十万,王翦答曰六十万大军。秦王觉六十万大军伐楚耗费兵力,几乎调空了秦国所有的兵力,随即选择采纳李信为主将。其结果是伐楚不顺,先有昌平君之反,秦军粮道将断,无法东进,只得返师收复郢陈,后被项燕背后追击,导致大败。” 说到这里,曹爽若有若无地瞥了眼司马懿,指桑骂槐的意思呼之欲出。司马懿满脸平静地点了点头,拒不否认,答道:“辽东之战确实是老夫大意轻敌。唉!臣是李信。” “臣是李信”四字则是面向曹芳说的。 曹芳脸色复杂,毕竟年幼,急思间也不知如何应答,群臣却对司马懿征辽东一事心知肚明:当年公孙渊自立为王,先帝下令举兵讨伐,群臣连司马懿率四万大军远征都觉耗费民力,要求再克扣兵员,还是曹睿力排众议才确定下来的。 可以说,司马懿并无轻敌自负,可现在自承轻敌大意,看似悔过,实则是退让大度之意,搏得不少人的好感。 曹爽把眼一眯,盯着司马懿道:“太傅,下官可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司马懿不置可否,叹道:“大将军若是远征辽东,应当小心为妙,不可大意。公孙氏狡兔三窑,此去道路艰难,跋山涉水尽是险滩,还望注意安全。” 曹爽一愣,怎得反倒这般假惺惺了?笑道:“太傅放心,下官定会全力以赴的,正所谓狮子搏兔,尚使全力,绝不会留情的。” 曹芳眉头一皱,询问道:“大将军以为征辽要多少人马?” 曹爽道:“当在十万步骑大军。” “这么多?” 此言一出,在场者无不吃了一惊。 司马懿眼皮子一抬,随即垂下。 曹爽此举也是无可奈何,他也知道征辽东实属不易,自忖又无曹操、司马懿的用兵之能,好在手下有夏侯玄、邓飏等人。加上此战意在扬威,根本不在乎死伤,只要能征得下辽东,把司马懿办不到的事情给办了,就能一举挫低他在朝中的威望。 曹芳苦笑不已,心想这又是一阵的劳民伤财,可也只得下发命令,他知道不同意也只能延缓数月而已,并无多大作用。曹爽一改昔日的谦虚谨慎,虽然对皇室依旧忠诚,保持礼仪规制,却难保哪天不会滋生更大的野心,好在朝堂之中还保持着宗亲与世家的平衡。 退朝后,司马懿持笏板缓缓出了殿外,蒋济跟在左右,低声道:“太傅,何以一言不发,一再忍让?” 司马懿看了身边的蒋济一眼,哪有耳聋眼花的模样?平静地道:“曹爽要伐辽,志在必得,那就让他试一下罢。虽有十万之众,数千里出兵,期间的凶险,不是他一个书生所能知晓的。”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目光望向东边,晒笑道:“他自比王翦,公孙修未必是楚王。” 蒋济随即明白过来,低声道:“太傅的意思是,曹爽此番十万大军远征,是克不了燕国的?” “辽东苦寒之地,每遇隆冬之际,天寒地冻,若无备足粮草,缺水缺粮,便好似人间地狱一般。” 司马懿淡淡一笑,对辽东之战颇为牵挂在心上,低声道:“老夫当年便是参研了太祖征乌桓一战中得到的精髓,才敢向先帝立下豪言: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调整休息的方略。固然老夫轻视了辽东公孙氏才无功而返,可若是三个月攻不下来,也只能等第二年冬雪融化再行图谋。不成既败,倒不是老夫猖狂,目中无人。” 蒋济这才恍然大悟,心想毕竟起兵十万之众,震天动地,可谓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征辽,毕竟燕国各方面都弱于魏国,皱眉道:“我看未必,曹爽毕竟提十万之众,若得先机,必克燕国。” 司马懿长笑一声,暗想若是由自己提十万大军征辽东,克燕国不是难事,换了曹爽则未必。 心下也不由得黯然起来,他再等一个契机,曹爽处处要制自己于死地,不得不装得老迈昏聩作为掩护。目前司马家上下都没了兵权,好似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有儿子司马师手中尚有诸位大臣拼命保下来的中护军一职,掌握着千余人的兵权。 “或许,转机便在于此。” 司马懿回望周遭,巍巍的森严皇宫如同囚牢一般。平生为官四十载的经验告诉他,若是不放手一搏,恐怕司马氏一族早晚都将了结于此。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民族融合 当公孙修率领的东征大军回到襄平,燕国的文武百官,从贾范、杨祚、卑衍、柳传以下的群臣都出城相迎,其规模浩大,百姓相拥道路两侧遥望。 此番远征耗费前后快两年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月,大亨三年就要结束了。公孙修感慨了一番,瞧见沿途的襄平百姓,似乎多了不少的青壮子弟。 想来也是这数年之中,燕国的人口少幼成人,老年衰迈,年轻者固然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老迈者便如凋敝的残花日渐枯黄,人生在世,莫不如此。 贾范快步迎上来,喜道:“王上,您可终于回来了。” 公孙修两年不见这老臣,察觉他两鬓间又多了几丝巢白,心下又是一阵感慨,叹道:“两年未见,贾老为大燕不辞劳苦,忙前忙后,这两年可憔悴了不少。” 贾范哈哈一笑,忙道:“王上可千万别这样说,自王上出征以来,老臣代理国事,虽然累是累了点,可一想到王上在外出征,接连大捷,吞并高句丽扩大了边疆,还迎娶扶余公主,喜得皇子,可谓是三喜临门,老臣每每想起,喜不自胜,也就忘忧而不知疲累了。” 公孙修最钦佩的便是这位一心为民的老臣,拍着贾范的肩膀,两人互诉衷肠。听到“喜得皇子”四字,他脸上露出忧虑,强笑道:“贾老,孤现在不考虑立储。” 贾范一愣:“扶余国公主,王上不准备立为王妃?” “当然立为妃。”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但是现在不立储。” 贾范吃惊不已,说道:“王上,此乃取祸之道,正妃所生,既为王储,前些年未有王妃,老臣夙夜叹息,唯恐朝政不稳。现如今立妃,又有嫡长子,王上不考虑立储,只怕人心思变。” 公孙修二话不说,牵着贾范的臂膀回宫,直到殿上,屏退宫女、侍卫,没有第三人在场,两人才安心下来密谈。 贾范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说道:“王上,立储一事,要大于开疆扩土,此乃大燕之存续,烦请王上定夺。” 公孙修摇头道:“孤现在立储君明告天下的话,朝中有多少大臣会暗中成为世子党?将来若是孤自立为帝,那就成了太子党。自古以来,兄弟相残不绝于史书,也当想办法终结。” 贾范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公论,若不依此法,恐生祸端。商殷混用父子相传、兄终弟及之法,造成王位继承混乱,历经五代,从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九王,导致诸侯莫朝,史称九世之乱。” 公孙修神色不变,说道:“孤不会上演九世之乱,王储何时确立下来,自有分寸。等到诸子皆生下来,孤会撰写谕旨,一式两份。一份藏于宗庙,一份则由孤藏在另一处。等孤临终归天之际,或者不幸战死沙场,由大臣将谕旨取出,宣告新王继承大统。” 贾范被这一惊人的政治举措狂想,震撼得额上直冒虚汗,苦笑道:“若真的如此,恐怕不符合常理。诸王子相继生下来,王上不明确公开谁是储君,确实能避免诸子不互相屠戮,大臣也不能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就怕——” 后面的就不敢往下说了。 “就怕出现个毫无人性的儿子,先把兄弟都给残杀了,自己成为唯一的继承者,是吧?” 公孙修耸了耸肩,说道。 贾范苦笑道:“若是按密储,不确立明示的储君,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毕竟,这需要王上的一碗水端平,保证做到给予诸子的平等对待,若是亲疏有别,爱憎烦厌,诸子也能察觉到自己不是王上心目中最合格的储君。” 世界上任何的制度都没有完美无暇的,必然存在漏洞、疏忽,若是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二十四史也就不存在血泪掺杂的残杀了。 公孙修长吁一口气,说道:“不说兄友弟恭之类的,但能教他们不互相残杀,也就是了。” 贾范也只能对这件事默认下来,心想不论是否能阻挡兄弟相残不知,倒是不容易演变成结党营私的局面,这也不失为向好的良政。 接下来的时间,公孙修大量处理政务,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高句丽人的安置问题,以及各方面的移风易俗,这其中包括文字、语言、习俗都要照着中原的文化来。 文化是处于融合之中的互相吞并,最后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过程中提炼,这是一种自主的过程。文明的碰撞必然产生激烈的火花,在交汇中产生巨大的漩涡,其结果注定是落后的泯灭于尘埃,先进的留存于世。 为了达到民族大换血的结果,则必须采取政治举措,以达到快速的完成这一点。 目前的高句丽人已迁了六万百姓到人口最稀缺的带方、乐浪、玄菟三郡,原本稀少的丁口一下子扎得满满当当,下令由州郡官吏负责调配各处,给予政策上的优待,并给田给地,助力开荒。目前的辽东缺的并不是土地,而是人口,毕竟上好的东北黑土地就在脚下。 燕国目前掌握在管理下而非豪强手中的人口有三十五万,这是能看得到的数据,加上高句丽人则是六十五万人。 经过各地统计、抽查的丁册典籍,他惊讶的发现,年龄在十七岁到三十岁的男女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 这一比例让他猛吃一惊,询问道:“各地的县令统查是否有出入?怎得青壮这么多,若真按这样算,我大燕每十个人里面,有三个半男女是在三十岁以下的。” 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这一数据是两成多,人口结构偏向老龄化趋势。 原来古人的生命力如此兴旺的么? 青壮占比的数量如此可观。 贾范倒是不以为意,搔头道:“这个向来如此,能活过六十的,各地郡县的老者本来也不多。” 说着摇头晃脑地念道:“三十岁称而立之年,四十称不惑、五十称不夭、六十为耆寿、七十称稀、八十称耋,九十称耄,百岁为期颐。人寿本就杂短,不可虚度,以免老来生悔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民催婚 公孙修这才恍然大悟,暗想:“难怪青壮数量占比高,倒是老的死得快,导致各国的青壮人口占高,老年人口占少。” 古人年龄一过五十,去世不称夭寿,普遍的寿命偏低,这也导致了青壮占比能稳在三成半的水平,原因是各地郡县能活过六十的老人,数量着实稀缺。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则有所不同,其平均寿命达到78岁,原因在于饮食、养生、医疗各方面的提升,只要不患上癌症、不可逆的损耗之类,生活习惯不要过于离谱,基本都能保持长寿健康。其老龄人口占大多数固然是平均寿命增长的原因,也有因计划生育的推行,截住了大爆炸人口的浪潮,年轻一代又因为生活压力、自由思潮的勃发,不愿意结婚或者多生,甚至丁克族的也不在少数。这就导致了新生人口逐渐下降,老年人则逐年增多。 公孙修长叹一声,心想后世提倡晚婚晚育,是为了限制人口,可那时的华夏人口已经占比世界人类总数的五分之一了,跟这个时代不一样,必须提倡早婚。这是时代的趋势之一,并不是“呱”的穿越者来了,就跟古代盼来救世主一般。 这个救世主可没有随身携带的“系统”,开局召唤个十万大军之类的。 贾范瞧出了他的忧虑,轻声道:“王上仍是在忧愁人口的稀缺么?” “此是一虑,孤曾做一梦,只身到了某处仙国,此国有民十四亿,年过六十长者,占两亿七千万,其均寿将近耄耋之年。” 公孙修尽量用贾范能听得明白的话,只可托名鬼神,来解释后世那个对他来说不可思议的时代,续道:“而且,此国之民,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岁娶妻,女不得早于二十岁出嫁。大抵——大抵是因年龄太小,生育损伤身体。” 贾范讶然不已,猛地捋须,险些把一大撮山羊胡都给拽了下来,大跌眼镜道:“王上所做的梦,可比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还要匪夷所思,天下大小、耕地多寡,当真能养上十四亿的百姓么?男女人口如此晚婚晚育,女子二十方嫁,岂非过老了?” 说着又是大摇其头,皱眉道:“大违孔氏儒学,常言道:‘男子二十,冠礼而有,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许嫁而有,逋人之道,于此而往,则自婚矣’。” 贾范所说的是《列子·黄帝》中记载,黄帝的一个梦境跨越数万里之外的华胥古国,此国偏远,非车马所能及,只有通过梦境才能抵达。黄帝恰恰通过神游华胥古国,参考其先进的治理国家经验,以及造车马、宫殿之法,这才造福了万民,直到黄帝去世前,已治理得跟华胥古国基本相似。 其记载:“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 公孙修啰嗦的想到:“黄帝是否真的神游去了华胥古国不得而知,反正我的故乡除了偶尔做梦到达之外,乘世上最快的舟车也回不去了。” 若是要推行鼓励生育的政策,则要结合将高句丽人一起融合进来,方可快速融合人口。 在贾范的介绍下,大致也明白古代的鼓励生育运行机制,也是用实物、钱财方面的奖励。越王勾践的强国政策,是生一个男孩,奖两壶酒、一只狗;生一个女孩,奖励两壶酒、一头猪。生二胎,政府免费送耕种的牲畜,生三胎,政府免费提供奶妈哺乳。 给予经济物质上的补偿是最实在的,毕竟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过了今晚连隔夜粮都没了,谁关心国家缺少人口? 公孙修暗想古今中外,鼓励生育莫不如此,北魏孝文帝的办法是富人帮助穷人,其昭告天下,富人穷人皆是大魏子民,尔等需要互帮互助,富人有多余的耕牛借穷人耕地,穷人没钱结婚,富人不要吝啬抠门,要把钱借给穷人把婚给结了。 孝文帝当然没有强制要求富人必须借,不借也可以,那你们家一辈子也甭想当官了。 富人一咬牙,这不借也不行,毕竟古代士农工商,有钱的居末位,有权才能挺直了腰板,那就大大方方的借吧,毕竟仕途要紧。 唐太宗李世民颁布的《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规定:若贫窭之徒,将迎匮乏者,仰於其亲近,及乡里富有之家,褒多益寡,使得资送以济。 反正谁家女儿十七岁还没结婚的,要赶紧找个对象嫁了,若是缺嫁妆之类的,乡里乡亲要互相帮忙凑钱。 不仅如此,李世民还将各地百姓的婚嫁指标纳入官吏的年度考核,婚嫁及时、单身男女减少、户口增多,地方官吏就会得到嘉奖跟升迁的机会,直接把压力下放给了各地的地方官。 上述三种方法,各有各的好,毕竟在历史上也都曾实现了增加人口的效用。越王勾践用的是实物奖励,孝文帝用的是富人穷人互助,富人帮助穷人获得进入仕途的机会,穷人得到结婚的资本。唐太宗的政策本质上也是倒逼地方官多关心治下百姓的婚姻情况。 司马炎在泰始九年颁布的政令更加不可思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府包办,统一分配:“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 如果女子到了十七岁父母还不积极筹备嫁人,那地方官有权利乱点鸳鸯谱,随便给你安排个剩男嫁了。 不想嫁给缺胳膊短腿的、智力缺陷的、有家庭暴力的男人吧? 那就赶紧去找户好人家嫁了。 贾范听完哈哈大笑:“若是如此,不知毁却天下多少有情郎。” 公孙修也觉好笑,可笑了几声就停了下来,还要在这个基础政策上,将高句丽人的融合问题也算进来,譬如汉族男子娶高句丽女子,或者高句丽男子娶汉族女子,总之就是千言万语汇成四个字:早日结婚! 第一百一十九章 混元御统 在公孙修命贾范起草的诏书中,全称为《混元御统诏》中,一共赘述三件为政举措: 其一,不管是汉人或者高句丽人,皆为燕国百姓,今后要试着讲汉语、着汉人衣冠,地方县诸官吏设置汉学府授课,教导汉语、督查衣襟,完备高句丽人的汉化,不可疏忽,一视同仁。若有欺凌百姓、挑动事端胡汉对立者,法皆斩不赦。 其二:为鼓励生育,男子年二十,女子年十七,需及时安排婚配嫁娶,按年龄嫁娶者可免一人税,生一胎官府赐二壶酒,生二胎官府赐予一头母猪,生三胎则可赐予一头耕牛。若女子十七未嫁之,乡里亲朋皆有责任为其张罗,或出资或出力,早日嫁出去,早结良缘。 各地县官每年以县中人口、独身男女为审计,每一年审核一遍嫁娶数量,每三年统计一次人口增减。若业绩达标者,有升迁之望,若无业绩达标,或排在末端,则处罚之。弄虚作假安排男女假婚虚报隐瞒者,罢其官,永不录用,情节严重者问斩。 其三:胡汉通婚,若汉人男子娶高句丽女人,或者高句丽男子娶汉人女子,可赏赐酒三壶、绢八尺、赐米一石,并免一年徭役,二年税。 此三大措施,合称为《混元御统诏》,下放到辽东郡、玄菟郡、带方郡、乐浪郡,由地方长官即日执行,不可怠慢。 各地方长官瞧见燕王这样的政策,便是曾经尸位素餐的小官小吏都急忙爬起来四处走动,挨家挨户的普查单身男女人口数量,宣扬燕王颁布的良政。又令诸民各自说媒提亲,家中有小女儿未嫁、大龄青年者都得赶紧的选黄道吉日了,燕王颁布的可是良政,利国利民。 公孙修可将“父母官”三字发挥到极致,各地官吏如同又当爹又当妈,为了自身的官职,不得不施展浑身解数,为了治下未婚的适婚女子奔走相告,寻找婆家,反正就应当嫁出去,别影响本官的仕途。 不出一月,民间自发的组成了高效率、成建制的大型媒婆聚集地,便好似后世的婚姻介绍所无二致。毕竟古代那是无媒不成婚,《诗经·卫风·氓》中所说“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即指此。 在传统的中国神话中,女娲是最早的媒人,因此公孙修听闻此事后给予支持,并把这一说媒提亲的民间团体称之为“女娲祠”,男女两家父母的见面会则称为鹊桥引,待适龄男女成婚后,媒氏收得礼金,三方皆喜。 王宫内,公孙修望着西北长天,心中颇为得意,询问身旁的贾范道:“若依此推算,三十年内可增加多少百姓呢?” 贾范捋须道:“二十年为一代人,可历三代,既一对夫妇取生子多寡的高与低,择五子为数。二十年后五子各自成婚,每人五子,则二十五孙。再二十年,则一百二十五人。此时第一代夫妇年逾六十,五子年约四十,二十五孙则正当青壮,一百二十五名曾孙则为襁褓婴儿,若四代同堂,便已一百五十五人。” 公孙修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古代女性二十几年的生育周期,其平均怀孕生子数量都在五到六个。这一刻他想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贾范一愣,忙问:“王上何故叹息?” 他淡淡道:“孤这一番折腾,毕竟只是小孩子的把戏,魏国是我燕国的十倍之地,十倍之民,各方面都雄盛十倍于我,燕国再如何改革旧制,时间上是平等的,魏国发展一年,等同燕国发展十年,在同等条件上,即使良政略胜对方,也不可能赶超。从大亨年号起用以来,已历三年,孤治三年虽有小成,然则魏国治三年胜孤治三十年,又当如何抗之?” 贾范苦笑道:“辽东毕竟边陲苦寒之地,魏国占尽天时地利,不可抗争天命,我燕国自保有余,王上功不可没。” 这是不可忽略的差距,魏国的人口跟土地比自己大了十倍,体量是天壤之别,其一年发展所带来的增量,是他十年发展才能赶得上的水平。这就好似后世那些所谓的炒股高手复利投资,小资金一年翻八倍,股神巴菲特平均复合年化收益率是两成出头,收益率看似超过了股神,可五万元翻八倍也不过四十万元,很可能遇到一个回撤就腰斩,惨烈点的直接灰飞烟灭,毕竟来得快,去的也快。 而股神的资金量是上千亿美元,每年的投资收益只有两成,那也代表着几百亿的进账。忽略体量的差距去单纯的对比增速,那是很愚蠢的想法。 公孙修摇头一笑,沉声道:“辽东自保也是不可能的,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贾老认为,蜀国已故的前丞相诸葛亮,为何要连接北伐?” 贾范一愣:“那自然是为了刘氏故主,孔明鞠躬尽瘁,固然可敬。可蜀乃小国,举兵北伐,终是难建功勋,反倒拖垮了自己。” “此是其一,孔明为报刘备之恩,夙夜叹息,鞠躬尽瘁,故而存兴复汉室之心。其二是蜀国虽小,胜在并无经历战乱,现状尚好,未有颓败之状。魏国则不一样,地处中原腹地,先后有黄巾之乱、董卓之乱、二袁争霸,各处摧残得极其严重。建安十三年曹操又有赤壁之败。待曹丕篡逆,魏国初兴,正是大乱之后,人口损减情况严重,很多分封建国的诸侯王,一般都是借着那块地名而‘有名无实’。” 公孙修侃侃而谈,续道:“试想若是再过得二十年无战事,魏国日渐复兴,中原元气恢复,则蜀、吴、燕再无机会争衡天下,只能偏安一隅,束手待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贾范对这一见解颇为赞同,恍然道:“这倒是不错,孔明北伐虽大多无功而返,可也并未发生严重的损耗蜀国民力。反倒是孔明的统兵之术、内政兼用,骚扰得雍凉而地,连年谷麦不收,农夫废业,民有饥色,战士不解甲,中国不释鞍。” 通过分析,他也明白诸葛亮是真正的军政天才。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他“治戎为长,奇谋为短”,好似批评了诸葛亮用兵不行,可实际上老诸的内政管理几乎是千载难寻,连司马懿进入诸葛亮留下的营寨,观其分布都大呼“天下奇才”的地步。 诸葛亮六年五伐,真正大规模的北伐军事行动仅有三次,动用五万大军以上的只有两次,用兵策略是“用八万,常留四万,以为更代。”蜀军是采取轮战,一批人上战场练,练熟了换下一批新手接着上。自第一次北伐后,诸葛亮从不干倾家荡产玩赌博的买卖。 燕国的处境形同蜀、吴二国,都是偏安一隅,借天险、地利而据,这也是最终统一三国的人物是吞下魏国基业的司马炎。倒不是说司马家一族有多厉害,而是曹氏三代人留下的基础,本身就具备统一天下的资格。 难道真的没有获胜的机会了么? 若是换作三年前,公孙修肯定不去理会这样的事,苟全性命于乱世即可,不求统一天下。谁没事愿意花几十年心思去干这样的事,燕国能偏安就偏安,只管生前潇洒无边,可顾不得死后洪水滔天。可如今有了王妃,有了儿子公孙霸,即使自己苟到人生结束的那天,妻儿又该怎么办呢? 万一按照历史趋势,司马氏仍旧统一三国,燕国也不可幸免,孤儿寡母除了死路也别无可求,说不定饱受欺凌。这可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暗自想到:“务必寻求破敌之机,不论如何,也不能引颈就戮的等死。不论是司马懿还是曹爽,想进犯燕国,都要做好脱一层皮的后果。” 第一百二十章 皇亲国戚 次日,公孙修准备了正式册封王妃一事,把王朱册封为妃,同时公布子嗣的存在,但不选择立储。 这一消息传遍燕国,燕王立妃并且产下一子的消息无疑是巨大的好消息,不立储却是疑云纷杂。朝堂民间谣言四起,有说王妃不受宠爱,立妃不得已而为之,有说幼子不得燕王心意,没资格承继尊位。 公孙修对外界的杂论自然心知肚明,可也不急于一时,密储制度前所未有,一经公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而且现在就只有一个儿子,不立储也是人之常情。 王朱对此则闷闷不乐,在后宫中一人生闷气,蹲在池边观鱼,瞧着那活灵活现的鲤鱼,气不打一处来,拾起地上的鹅卵小石子往池中砸落,扰得群鱼四散。 “怎得,孤的爱妃有心事不说,却对着一群鱼儿发脾气,莫不是今晚想吃鲤鱼了?” 身后传来一声略带戏谑的调侃,王朱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臣妾哪有什么心事,臣妾没事,王上不必担忧。” 公孙修打趣道:“既然没事,那孤可就走了。” 王朱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王上为何只立妃,为何不立储?难道王上真的不喜欢小鱼干么?” 自从公孙霸生下来的那天起,他随口调侃这个儿子生得瘦瘦巴巴的像小鱼干,从此就成了小名。 他心下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孤怎会不喜欢呢?他可是孤目前唯一的子嗣,也是爱妃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若是这都不喜欢,又有谁值得喜欢?” 王朱回嗔作喜,扑进他的怀里,温声道:“那——那今后,小鱼干能为王储么?” 公孙修长叹一声,自己这个王妃生性单纯,并无更多的心机。恰恰正因如此,才更讨得欢心,有事说事,也不藏着掖着。她虽为人母,却仍旧如少女一般撒娇。 “孤不立王储,自有孤的意思。” 公孙修右手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若是现在确立王储,朝中上下会暗中构成太子党,未来其余嫔妃相继生的孩子,也会有为非作歹的小人唆使、怂恿,造成朝政混乱、诸子夺嫡的惨状,不立嫡子反而是好事,否则霸儿便是众矢之的。” 王朱身子轻轻一颤,也觉害怕,苦笑道:“不管如何,王上……你一定保护好小鱼干。” 他轻声道:“你放心吧,再怎样说,孤也是燕王,一国之君,朝野都是孤的一言堂,连自家孩儿都保不住,还当个屁的燕王。”心下却想着:“只希望这小子长大成人,能多少存恤父子之情,别看老父亲还活着,就成天盼着老父亲死。” 王朱抬起头来,眼角有些许的泪水:“小鱼干将来能当上储君么?” 公孙修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佯怒道:“后宫不得干政,知道吧?刚册立为妃,你就打算干预政事了,旁人知道定笑我大燕牝鸡司晨。” 王朱嗔了一声,轻轻在他胸膛上一捶。 柳府。 “大哥,当日在我们府上的公孙策,你的幕僚——他就是当今的燕王公孙修吧?” 柳青冷冷地询问道。 柳传一愣,手中提起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她只是这么一猜,没想到却猜中了。 当初燕王领兵出征,虽看不到庐山真面目,可昔日跟在“公孙策”身边如影随形的小跟班,竟是统领数万步骑的燕国大将军邓艾,那他的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柳青气结道:“连你也瞒着我?” “不是我想瞒住你的,是燕王警告我跟你二哥不许告诉你的,若是我们说了出来,柳氏一族都要遭殃。” 柳传无奈地说。 她愕然不已,却没想到中间有这一节,蹙眉道:“所以你们一早就合起伙来,把我蒙在鼓里?现在我知道了,难道燕王就会对我们柳氏一族下死手?瞒着我一人又有什么好处?” 柳传心想这个小妹平时聪慧有加,怎得到这一刻反而想不通呢?失笑道:“说什么胡话,难道你瞧不出来王上是因为喜欢你,才故意装作族中的幕僚么?这般良苦用心,能让帝王之尊,自降身份,你觉得王上对你的喜爱,究竟如何?世间男子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就是王上了。” 柳青顿时脸上一红,心中把熟悉的公孙策,跟那个名动天下却素未谋面的公孙修联想在一起,只觉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嗔道:“这怎么可能?他即便喜欢我……也不必,不必这样的伪装吧?他可是燕王,而我只是柳家的族女罢了。” 柳传捋须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燕王作为辽东最有权势者,篡夺王位、驱逐魏军、东灭胡虏,种种所为威震天下。这样的人,世间女子大多已见识了个遍,主动贴上来的女子反倒没有兴趣可言,小妹你初遇燕王,可能是脾气高傲,对他爱答不理的,反倒能勾起他的胃口——” 说到这里,顿觉失言,柳青把嘴一扁,正欲发火,他忙道:“不管怎样说,王上对你如此喜爱,这也是柳氏的福分,现在燕王大造海船,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今后柳氏重现辉煌,近在眼前。趁这个机会,把你许配给王上——” 柳青脸上绯红:“大哥,你……” 柳传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争执,叹息道:“现在燕王正当青壮,虽说立了王妃,也有了世子,可并未立储,燕王既有爱慕之意,咱们柳家就跟王室通婚,自然蒸蒸日上。燕王需要柳氏的造船坞,娶你结为姻亲,既有政治之需,也有男女之爱,这也是你的好归宿。” 她没想到大哥居然有这样的打算,可也无可厚非。 柳氏沉浸多年,也不能在燕国与魏国之间摇摆,必须做出抉择。燕王四处征战,一举吞并高句丽,又颁布《混元御统诏》,给民族进行大换血,如此四五代人之后,将再无高句丽人,这样的铁腕手段,处处透着盖世枭雄之风。 一想到这里,脸颊又是绯红,暗想:“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名字用意(为wineq斗焰加更) 燕国人口骤然增加,实力虽然大增,压力也与日俱增,管理各方面都极为繁复,特别是民族问题,高句丽人内迁到燕国境内,正是敏感时期。这也是历朝历代最怕的情况,万一异族人口迁到境内,人心思乱,五胡乱华之类的戏码直接展开。 公孙修尽量一碗水端平,虽然民族融合需要时间,可好在高句丽、扶余国与汉人的生活习惯相近,也同样是农耕文化下的民族,进行同化不算难。最难的是鲜卑这类的游牧民族,这类人是最难征服跟同化的。 第一是民风剽悍,草原上的民族以放牧为生,骑兵来去自如,几乎全民皆兵,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劫掠边境的百姓,跟强盗没有什么两样。汉人边军还没来得及聚集步骑追击,游牧强盗早已策马离去。这种情况下要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旦进入草原迷了路,则可能全军覆没。 第二则是文化上的差异,农耕民族跟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文化风俗天壤之别,要想扭转并且改变,移风易俗的难度是不可思议的。 贾范低声道:“王上若是想吞并扶余,难度不大,扶余跟高句丽人同种,同风同俗,与汉人的文化习俗非常接近。再加上扶余国的兵力尚不如高句丽,王上若要拿下并不难。” 公孙修点了点头,要吞并扶余国是志在必得的,毕竟边患不断是帝国的噩梦,他敢保证自己在世一天,麻余王就不敢觊觎燕国,但无法保证下一代人的情况。既然要统一,那就一并拿下,免得把祸根留给后人。 目前吞并扶余国,倒有一个顾虑,他轻笑道:“倒有一件难事,扶余是王妃的母国,若引兵攻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孤不忌旁人,唯独担心王妃伤心。” 贾范哑然失笑,心想燕王这样的人,怎可能如此迂腐不堪?笑道:“王上可不要调侃老臣,常言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与其忌惮边患不断,不如一举灭之,岂是儿女情长所能耽误的?麻余王若能臣服一世,下一代王未必肯奉大燕为主。” 公孙修心想这痴情人设建立不起来啊,正色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麻余王失了东川王这一盟友,其国边境线已跟我大燕紧紧相连。若是愿意出兵,随时就能大军压境,灭国毁庙,易如反掌。若是麻余王能明白事理,自请内附,可享虚职封侯,代代无忧。若是执意要反抗,出兵伐之才是无可奈何。” 从地图上,扶余跟燕国接壤的边境不多,自从高句丽吞并下来,大片的边境线暴露在眼前,扶余国不过二十万余人口,除了畜牧业非常发达之外,实力不足为虑。 这时,王宫安静得针落可闻,柳传特来求见。公孙修召他进宫,见他满脸的尴尬,似有千言万语憋在胸中说不出来。 公孙修笑道:“沓渚侯似乎有点心事啊?对了,孤命你造的船,可弄得怎么样了,到今日也有两年时间了,总该下水了吧?” 柳传本来还在忸怩得要怎么开口,燕王倒主动发问了,忙道:“王上放心,两年前您所命令建造的飞龙船,已大体完工,目前沓渚有飞龙船百余艘。” 飞龙船就是维京长船,公孙修给它取了个中式的名字,目的就是为了对抗沓渚的对岸——魏国在青州沿岸驻水军的田豫。 公孙修“哈”的一声,笑道:“这点你做得不错,大燕的水军完全交给你了。务必把飞龙船的制造方法保密,不可泄露出去。若是教魏军学了去,沿海一带就完了。” 柳传忙道:“王上放心,臣已加派人手严查,并让臣弟柳志,在船坞周围八里加设哨岗,绝对不会有间谍、密探寻入船坞。” 公孙修心想:“我想放心都放心不下来啊!三国时期的大人物取名基本都暗含了极大的野心,比如刘备看似忠厚老实,两个儿子取名为刘封、刘禅,合起来就是‘封禅’,奔着当皇帝去的野心昭然若揭。至于曹魏那边的名字含义也不堪入目,曹操、曹丕、曹真、曹爽,四个人的名字连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你这柳氏兄弟的名字更是透着一股满门忠烈的味道,说不定哪天要反了。” 当然这也就是说笑的,公孙修如今已掌握了沓渚的各处船坞,并且有重兵把守,实行的是合作分工的形式,由柳氏船匠负责造船,燕军则驻防戎卫,防止各种突发事件的发生。 公孙修询问了各方面的造船问题,觉得已基本无事,点头道:“孤已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柳传驻足不动,并没有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臣尚有一事,乞怜王上恕罪。” “你犯了什么事?” 公孙修一愣,心想这不是认罪现场了么? 柳传心里直犯嘀咕,小声道:“臣妹柳青,已发现王上的真实身份,并——并不是我等泄露的,而是她自己发现的,恳请王上恕罪。” 公孙修心想发现就发现了,有什么好恕罪的?随即想到自己曾玩笑口吻跟柳传吩咐,不能将他燕王的身份暴露出来,否则严惩。这也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倒没想到柳传牢记在心,失笑道:“那是孤与诸位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你怎么当了真?” 心下也暗自可惜,柳青知道自己是燕王,就没有再有那种偷偷摸摸的喜悦感了,笑道:“令妹是如何察觉到的?” 柳传叹息一声:“燕王,臣妹是当初瞧见王上出征的大军,虽未瞧见王上的面容,可却瞧见了统率步骑的燕国大将军,竟是王上身边的普通农夫,能让燕国大将军作为随从的,普天之下,除了王上,又有谁能做到呢?” 说罢,目光转向一旁的邓艾。 邓艾报以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公孙修闻言也是哈哈一笑,抚掌叹道:“孤倒是忘了这茬,被柳青给察觉到当真是失策。也罢,既然明白,孤也就不再隐瞒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联姻柳氏 公孙修也瞧出了柳传的心思,毕竟他当初就通过柳青之口,间接告诉“公孙策”,有意要把柳青许配给燕王。能把柳氏收入麾下,即使没有柳青这一因素,通过联姻把整个柳氏家族绑上贼船也是有必要的。 他轻声道:“沓渚侯,令妹已及弱冠,貌美可人,又腹有诗书,不知——可有佳偶?” 柳传忙道:“王上,家妹尚未说亲,正是待字闺中。” 公孙修呵呵一笑,打趣道:“孤与令妹年龄相仿,现在国内推行鼓励生育的政策,《混元御统诏》的明文规定,令妹可说是年龄超出三年以上了,虽说你柳氏一族家大业大,经得住罚没,可也不能这样拖啊。倒不如嫁给孤,你以为如何?” 柳传精神一振,王上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喜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家妹能嫁给王上,也是她的福分,我柳氏也觉光耀门楣。” 他呵呵一笑,说道:“令妹尚在沓渚么?” 柳传答道:“正在襄平。” “即刻召入宫中来。” “是。” 过了不知多久,柳传就带着柳青进入殿内,贾范很明事理地出去,顺带给柳传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出宫。 柳青有些局促地立在阶下,不敢抬头望向王座上的他,紧张地说,“民女柳青,参见王上。” “嗯,不要这样紧张。” 公孙修走下台阶,在第四阶坐下,两人相距仅有七八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别两年,她这容貌跟身段也是愈加的成熟妩媚,若说初见时类似豆蔻白玉春笋,现在则是含苞待放,将开未开。公孙修温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依旧能把我当成公孙策。” 柳青脸上一红,轻声道:“民女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把王上当成了家中的宾客,实在是抱歉。” 公孙修道:“也怪孤没有讲明,才让你误会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者无罪嘛。我没有明说身份,你心中是否有所怨言?” 柳青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说道:“王上要听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孤每日居于宫中,所听谏言,有真有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真假之言不过偏信偏明,你先说了,无需真假,孤自可辨明。” 柳青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恰好撞见他满脸笑容的脸庞,心中小鹿乱撞一般,可他这打禅机的习惯性话头,恍惚之间便好似又看见了公孙策,嗔道:“即使你只是辩明,也不可能完全的正确,与其说是辩明,倒不如说是相信。你若是不信我,我说的便是真的,那也不过是假的。” 公孙修长笑一声,说道:“说得不错,那你可得说一下,不论说什么,孤都相信你。” 柳青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胆子也大了许多,暗想他既然能屈万乘之尊装成一个门客,胸襟雅量还是有的,苦笑道:“昔日王上曾扮作公孙策,民女只道你真的是穷途末路是宾客,又觉才华横溢,意趣相投,是个可以诉说心事的友朋,故而才王上面前说了不少的坏话,烦请见谅。” 公孙修一笑置之,跟王朱的天真烂漫不同,柳青对事物都有着颇深的城府,可能跟出身世家有关,不会为心中所挚爱而放弃家族的利益,这也属于人之常情。古代的小说、评书、故事里,通常都爱写寒门书生被豪门千金大小姐相中的戏码,其原因倒不是古代大小姐们多么恋爱脑,而是这类小说就是书生写的。 在魏晋六朝的世家大族中,演变滋养了这些人的傲慢与偏见,只要不是出自名望大族,连皇帝都瞧不上眼,其心态高傲可见一斑。 当然,世家门阀把控知识,垄断寒门晋升之路,确实有狂傲的资本,毕竟根基从东汉建国就已种下,魏晋达到鼎峰,南北朝时期开始衰弱,直到李唐王朝末期才跟着彻底结束。 公孙修打趣道:“孤早已说了,不知者无罪。孤自登基以来,内外是谗言听尽,恶语不绝。旁人对孤的指责批评,若是一一倾听,只怕每日十二时辰都听,也要花个三年五载的时间才能听完。” 柳青脸上一红,想起当日在沓渚,自己不知他就是燕王,抱怨燕王以一个虚头巴脑的官职就谋得柳氏造船坞都成了他的私产。 这可真的成了“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公孙修好笑道:“现在你可觉得,柳氏都让孤给骗了?” 柳青认真地摇头道:“民女昔日短视,不知王上的深意,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柳氏造船坞完全交给王上指挥,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这倒不是说虚的,如今柳氏内附朝廷,兄长都封了侯,造船坞也只是听调不听宣,仍然是柳氏所有。 公孙修打断道:“不,孤倒真的是觊觎柳氏的宝贝。” 柳青轻轻地“啊”的一声,没想到燕王的野心如此显露,并不加以掩饰,这倒让她害怕了起来,果然燕王不像表面温和尔雅,颤声道:“王上,王上想要的是什么?” 公孙修一本正经地道:“孤所觊觎的宝贝,当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柳氏掌上明珠了,不知能否交给我呢?” 柳青一时反应不过来,细思数遍后,才知道燕王说的“掌上明珠”,不就是她么?登时间闹了个大红脸,耳根直发烫,轻声道:“王上吓民女一跳,只是,要民女做什么?” “当然是当孤的嫔妃,今后住在宫中,你我享尽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他伸手握住了柳青的小手,只觉对方身子一震,下意识地将抽回手却又不敢,任由公孙修握在手里。她轻声道:“王上既有此意,民女自当欣喜。” 公孙修道:“这当然是好,孤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柳青轻笑一声,有些腼腆地说:“王上是从一开始,便打算如此了么?” 他打趣道:“那是当然,孤打从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后宫诸妃之中,应当有你的一席之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甄嬛模式 由于王妃已册立为王朱,柳青则被立为侧妃,侧妃跟王妃仅有一线之隔,位在贵嫔、贵人、夫人之上,这些都是公孙修重新修缮后创立的位置。 在举国同庆的局面下,公孙修也跟柳青完成了大婚。 是夜,寝宫,一派欢愉,云雨巫山之后。 夜色下,柳青拭去眼角的泪水,雪藕般的臂膀环住了公孙修的脖颈,低声道:“王上,听说你的宫中尚有另一位王妃,还给你生下一子,是真的么?” 公孙修立王妃未立储一事,天下皆知,可他深知王朱天真烂漫,不愿让她沾染政事,故而一直养在后宫,莫使人知。 两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正是洞房花烛夜,说话间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公孙修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名义上伐扶余,实则进军高句丽,潜军密行,直抵百马城。孤攻下百马城后,兵锋直抵丸都城。此时破高句丽人不过掌上观文,因忌惮扶余国出兵营救,故而使计策再联合扶余。麻余王知高句丽早晚要灭,在犹豫不决中选择不出兵营救,而是命使臣携公主而来,以结盟亲。” 接着,又把因为进军途中,在梁水被敌军察觉,如何命邓艾星夜驰援轻兵挺进百马城,自己如何挺兵前进一事给说了。 柳青躺在他的怀里,听他的语气平淡,似是不觉得谈论的灭国之战是如何得惊天动地,心下登时起了钦佩之意,叹道:“王上可当真是厉害。”顿了一顿,又道:“扶余公主,她生得如何?” 公孙修一愣,随即笑道:“生得与你一般,倾国倾城。” 柳青枕着他的肩头,嗔道:“我这等蒲柳之姿,怎比得上人家扶余国的公主?王上这样说,便是认为妾身不如她。” 公孙修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好笑道:“好大的一股醋味。” “醋味?” 柳青一愣,心想自己用膳并未进食醋,哪来的醋味。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时代连“吃醋”这个词汇含义还没出现呢。吃醋一词是源自唐朝初年,李世民见房玄龄功勋卓着,准备赐给他一个女子。房玄龄死活不同意,声称家中老妻善妒,他又是惧内之辈,再娶个年轻女子回家,非被剥皮拆骨了不可。 李世民一听这还了得?那成什么样了。当即把房玄龄的老婆也召至殿前,房玄龄老婆声称陛下若是强行赐予,宁愿乞求一死。李世民大怒,当即命宫人捧出一壶酒来,说这便是毒酒,你若够胆,那便喝了它。 房玄龄老婆也是性情中人,扒开酒壶,就把毒酒一饮而尽,准备一死了之。却不料这毒酒不是毒酒,只是一壶醋罢了,酸得房玄龄老婆那是五官都扭曲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见这妒妇如此剽悍,这才打消了赏赐给房玄龄美人的念头。 从此,吃醋二字变成了嫉妒、妒忌的代名词。 公孙修只得跟她解释了一遍吃醋的含义。柳青囫囵吞枣地明白了吃醋是嫉妒的意思,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扶余国公主,自来养尊处优,身娇肉贵,又兼王上如此评价,定然生得极其美丽,妾身这样的蒲柳之姿,以绿叶衬红花罢了。” 他闻言不禁好笑,道:“你怎得如此妄自菲薄,怕不是再说反话?” 事实证明,古今女子大多恃宠而骄,所谓近则不驯,远则怨。柳青幽幽地说:“妾身不是再说反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公孙修心里翻了个白眼,笑道:“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们可都是孤的爱妃,知道么?” 说罢,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吻,羞柳青装到被窝里,忸怩道:“王上,你!” 两人初试云雨情,坦诚相待,柳青即便再聪明、再有心计,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也是个传统的女子。 到得次日一早,两人醒来,更衣用膳后,公孙修便听得寝宫外传来脚步声,内官进来禀报道:“王上,王妃在外求见。” “进来吧。”公孙修挥手道。 内宫出门禀报,柳青下意识地翘首以盼,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进来,王朱的目光也落在了柳青的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都产生了些许的危机感。 王朱前日便知公孙修要立侧妃,毕竟身为一国之君,只有一个王妃是不现实的事。她昨日不敢前来打扰,是因二人洞房花烛,贸然打扰只会惹王上生厌。 她愣是忍了一夜的火气,到得天明才追到寝宫来,想看一下这个新立的侧妃究竟生得如何,听说还是辽东柳氏之女,颇有来头。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接着便是上下打量对方。 便是柳青这样的绝色女子,也不由得对王朱的美貌秀丽感到惊讶,心中暗想:“怪不得王上一娶了她,早早就有了身孕,定是此女甚能讨得王上的欢心。” 还好她的反应不慢,迅速起身向王朱行礼,大方得体地说:“这位想必就是王妃了吧?妾身这厢有礼了。” 王朱瞧着柳青的脸庞身段,有些嫉妒,心想这可比自己毫不逊色,言行举止也透着另一股独特的气质。她把嘴一抿,尽量不露出脾气地说:“久闻王上娶进宫的,是一位知书达礼,美貌动人的大族之女,不过来瞧上一眼,总是让人心痒难耐。现在见到你了,倒也真的名副其实,真是让人艳羡。” 柳青听她话虽然没有什么毛病,可语气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傲气,暗自想到:“她自恃公主出身,小觑了我。然则蕞尔小邦,弹丸之地,即便是公主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她被立为王妃,又最先为王上生下孩子,这倒是给她占尽了上风。” 只是公孙修虽有了王妃,也有了嫡长子,可并未立储,至于原因,他向来不愿提及,看来是不希望把储君立在有外族血统的世子身上,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想通此节,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妾身只是蒲柳之姿,说到美貌,妾身不及王妃万分之一,又何足为羡?妾身刚进得宫中,初得王上的垂怜,规矩之类的一概不懂,还望王妃要指点妾身一二。” 王朱听到“初得王上的垂怜”,虽然洞房花烛必然有这样的事,一国之君嫔妃宠妾遍地也是常事,可要跟其他女子共享丈夫,历朝历代都没有一个女子不会心生妒忌。她哼了一声:“规矩不懂,那就慢慢学,学到明白了为止。你不知王宫礼仪,想来也属正常,毕竟民间僻野,大多不识。” 柳青气结不已。 公孙修瞧着这两人初次会面,言语间便充斥了火药味,不禁头大,暗想:“今后这后宫可算是精彩连篇了,这两位大美人各有来头,一个是扶余公主,一个是豪强族女,现在就水火不容了,这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我夹在中间,今后可得把冒头的坏事都摁死在尘埃里,再给这两个丫头片子一点教训,让她们好好的共同服侍我这个夫君,否则这也谦让,那也迁就,旁人定笑我夫纲不振。” 做皇帝的看似嫔妃万千,享尽天下美人,快乐无边,可参考娶了强势皇后的刘邦、隋文帝等,要说婚后可不尽如人意。尤其是隋文帝杨坚,其皇后独孤伽罗把他管得死死的,六宫嫔妃形同虚设。 有一次杨坚见到宫女美貌动人,忍不住一夜私宠,被独孤皇后知晓,第二日命八名宫女,把那个被私宠的宫女乱棍打死。杨坚震怒,他唯一表示怒火的方式,竟然是一气之下,策马离宫出走,对这皇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大臣高熲、杨素的连连劝说下,杨坚才冷静下来,一声不吭的回宫,独孤皇后也觉自己干得过火了,跪前垂泪请罪。杨坚顺着这台阶也就下了,可事后独孤皇后依旧是妒妇的模样,从未给杨坚什么放风的机会。 公孙修暗想:“怎得说我也是实权派,可不能教女子管住了,否则的话,岂不是因为两株极品牡丹,便丢弃了这漫山遍野的野花了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泰初使燕 “帝王无家事”五字是贯彻中国古代封建史的。 作为一国之君,从娶妻、生子、立储,亦或者嫔妃之间的妒忌、诸子之间的不睦、立储之间的斗争,都与全天下的人息息相关。放在寻常百姓家可能就是正妻小妾的争风吃醋、儿子打架斗殴、老父亲快死了儿女为了几张板凳桌椅争得头破血流。 而这些不过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帝王世家中,会被无限地放大,很容易形成颠覆朝野,天下震动的灾难。 公孙修既已成为国君,自当要对整个社稷负主要责任。 如今的王朱是正妃,柳青为侧妃,三个月的时间里又因大臣谏言推荐,上书燕国内的豪强之女,哪一户人家的贤良淑德,哪一户人家的聪明晓义,这般推举便有二十六名女子被选入宫中,作为才人。 他一一遍观诸女,皆是人间绝色,比后世的一线明星不遑多让,这就相当的难得,毕竟是嫁进王宫的,相貌平凡的也不好意思往宫中塞,才色双绝、品行端正、名门望族才能择进来。 宫中上下共有二十八名嫔妃,这可把公孙修给累坏了,人类的记忆力毕竟有限,处理朝政诸事缠身又没什么时间,绝大部分都仅有一面之缘。 毕竟嫔妃众多,就算是雨露均沾,一天换一个侍寝,也要二十八天时日,一个月也才三十天,勉强拼凑也就两日的假期。 公孙修算是明白过来,古代的皇帝为啥平均寿命四十出头而已了,换谁都挺不住啊。皇帝也是人,亡国之君自己好色把自己造死了,勤政爱民的皇帝多少也要为社稷负责,多育儿女也是国之大事,难免操劳龙体,在龙塌上日理万机。 好在他体魄还算强健,加上御医的补身方子,有些加什么化学元素的不能吃、磕多了要人老命之外,其他的纯中药还是颇有奇效的。 历时两个月的时间,宫中二十八名嫔妃,倒有九人怀孕,其中就包括了柳青。 公孙修大喜过望,心想诸子长成,今后燕国愈来愈大,也可划分到每处封地上进行管理牧民,这大概也算是软实力的一种。曹睿要是还活着,得知公孙修再过九个多月后,至少也能多出九个儿女(不排除双胞胎的可能),恐怕能羡慕到流口水。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古代皇帝虽然嫔妃多、儿女后代稀缺的原因,在排除了皇帝本人身体有毛病之外的,还有个关键就是夭折率高。特别是接生过程中感染细菌,便说胎儿了,连嫔妃都保不住性命。在欧洲中世纪的人口出生记录中,一百个婴儿中只有不到一半能活到二十岁,五分之一的婴儿甚至活不到自己的第一个生日就此夭折。 中国古代的夭折率也大体如此,东汉十三个皇帝里有五个没活过十岁,清朝康熙一生有一百四十个孩子,有一半没有活过十五岁。 在今天看来很小的疾病,比如感冒伤寒、水痘、牙痛等,在当时基本上属于很难治疗的范围。这也是公孙霸在丸都城出生时,他会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原因,在古代产妇连同孩子一尸两命的结局可是不胜枚举。 公孙修当即组建起了御医,设立“幼育医”,也就是儿科医生,专门攻克婴儿到十五岁及笄之年的疑难杂症,若能解决这个问题,也是一大良政。 在产妇接生的问题上,则一定要采取严格的卫生标准,例如杀菌这一项在古代就要了很多产妇跟婴儿的命,统一的卫生标准到所用的器具都要用火烤、沸水烹煮的方式消毒,连纱布也一律要洁净。 在询问目前的接生步骤之后,他也考虑到一个问题,第一是消毒,虽然古代没有什么污染,但是因为水源大多为露天的,如井水河水等,细菌较多,也含有大量的微生物。产妇分娩时非常脆弱,而且会有分泌物排出,需要不断擦拭身体,一旦产妇感染到凉水中的细菌,后果非常严重。 第二是接生婆完全凭借经验,产妇分娩时如果宫颈口迟迟不打开,接生婆也会用热水不断的擦拭产妇的下体,刺激产妇宫颈口的打开,加快产程。 要避免产妇难产而死,以及胎死腹中,公孙修也意识到要发明产钳。除因卫生条件不达标感染细菌的,再一个是孩子无法生出来,产妇难产的原因,是因胎儿头部不能娩出而夭折,甚至有些产妇也因此丧生。 产钳是外形酷似一把巨大蛋糕夹的工具,两叶的设计贴合胎儿的头部,把手用一个螺丝从中部连接,在分娩过程中牵拉胎头协助胎儿娩出。 这类工具是由英国18世纪的医生家族发明而成的,也为产妇难产的问题给予重大的突破口。经过多年的医学发展跟改进,也不断产生出低位产钳、中位产钳、高位产钳、后出头产钳等适用类型。 公孙修虽然没怎么见过产钳——这还是得益于他有个在妇产科工作的堂哥,偶尔会科普一下这类玩意儿,在医院也有瞧过几眼。虽然大致样子不记得了,起码蛋糕夹还是记得的,画猫照虎,让七八个老御医去研究。 王宫内的首席御医是个叫齐渎的老学究模样,年龄大概也有六十岁了,持笔抓刀的手依旧是稳如泰山。抓药配方也是用手一探,二钱三两五两,几乎不需要用称来称重,即便用足斤足实的称,也相差不出毫厘,人送外号“半两称”。意思是抓一副药,十两内几乎不需要用到秤砣,只要双手拿捏即可。 齐渎听闻产钳的看法,可谓是如五雷轰顶,讶然道:“王上竟然有如此奇思妙想,这样的神器,若当真可行,则不失为一良政,可谓济世救民之物啊。” 古代推崇的无不两样,一是民以食为天,二是传宗接代。而传宗接代的关键,是在于胎儿的平安出生,若是产钳真能大行效之,必可造福千秋万代都不为过。 公孙修在御医房内上下翻找,这也摸摸,那也闻闻,便跟猫儿寻觅食物一般,头也不回地答道:“那是当然,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孤已为人父,当然要为未来的孩子出生负责,现在宫中已有九人怀孕,其中有一位侧妃,八位才人。再过九个月,孤的九个儿女就要诞生下来,这个产钳的制作,以及分娩之际,所需注意的事项:一定不能有卫生问题,若是连累产妇患病、感染,或者胎儿夭折,这御医房老的少的,一律斩首示众。” 齐渎额头上直冒虚汗,擦了擦脸,苦笑道:“王上放心,老臣一定竭尽全力,为将来王上的儿女接生妥当,若是有半分差错,别说是王上怪罪,就算王上不怪罪,老臣也宁愿一死了之。就如二十余年前,老臣给王上的生母接生时那般尽职尽责。” 翻箱倒柜的公孙修闻言一愣,回过头来,询问道:“你说什么?当年孤降生之际,也是你接生的么?” 齐渎小声地道:“是的,老夫自幼为医,至今已有五十余年。” 公孙修登时肃然起敬,心想这位老御医可是迎接了燕国王室两代人的出生,当即向他一揖到地,正色道:“若是如此,孤可得感激齐先生为我燕国子嗣的出生,所做出的大恩大德。” 齐渎登时吃了一惊,急忙避开身子,不受这一鞠躬,跪伏在地上,颤声道:“王上怎可对老臣这般的贱人行此大礼?老臣福薄,若是受此大礼,即日归西。” 他赶紧把老御医扶起身来,正色道:“齐先生莫作女儿态,孤这一大礼,不只是表示我一人,还有九个月后分娩出世的孩子,还有燕国内外的产妇,都需对齐先生给予尊重。常言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齐先生虽是御医,可其社稷千百代的影响,并不弱于良相。” 齐渎只感动得老泪纵横,想到大王造出这样的助产工具,却是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叹道:“为医大半生,能为王上及诸位嫔妃略尽勉力,实是老臣一生所为,最大的欣慰。” 公孙修左右一瞧,见四下里无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先别瞒着感动,孤还有一事需你解决:暗中抓几副滋补腰肾、活筋龙骨的妙药,送至宫中来。孤这两月以来,操持过度,可谓夜夜笙歌,即便是这等壮年,也难免有力竭之势。孤可不能涸泽而渔,还需养精蓄锐,今后还有嫔妃、才人怀孕。” 说完这句话,又加重语气:“切不可教人知道此事。” 齐渎急忙点头如捣蒜,“王上放心,老臣绝不会教第三人知道此事。” 当这边还在欢度快乐时光的时候,从魏国发至燕国的文书,也抵达了襄平王宫。 公孙修接过文书一瞧,是魏国当今皇帝曹芳的谕旨。 天子使臣三十岁出头,虽然相貌俊朗不凡,却生得一副尖酸刻薄的面相。 公孙修不卑不屈地道:“不知天使尊姓大名?” 使臣道:“在下是夏侯玄,乃魏大将军曹爽之表弟。” 他“啊”的一声,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惊讶,而是疑惑地盯着夏侯玄,诧异道:“原来阁下是搭了曹爽的裙带关系,才得以荣登天子使臣的。” 夏侯玄登时大怒,可转念一想,自己因浮华案被先帝贬去官职,斥责永不录用,借曹爽之势才得以重进朝堂。于情于理,被人所讥笑也正常。 他虽居于下,可满脸傲色,淡淡道:“燕王在辽东当真是呼风唤雨,胡作非为,却忘了询问陛下的意见。灭高句丽、诛东川王一事,燕王可知罪?” 公孙修皱眉道:“天使何出此言?向者东川王进犯辽东,有窥视之意。孤兴兵除之,不止为私计,且是为陛下计。若非翦除元凶,今日东川王已联合扶余国吞并辽东,兵伐大魏边境。孤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怎可说是知罪呢?” 夏侯玄心想高句丽没了,确实没有边患,可你燕国尚在,你成了最大的边患。他当即冷哼了一声:“即使有罪,也须由陛下定夺。你为魏臣,岂可擅自做主?这不是专擅之罪,又是什么?” 他心想这也不过是开战的借口罢了,朗声道:“孤是很想上奏此事,可不知该奏书于何人?是当今的陛下么,恐不见得吧。孤听闻如今的朝堂,陛下的政令出不得洛阳,已成了大将军曹爽的一言堂吧?” 夏侯玄脸上变色,喝道:“燕王此言,其罪可诛。大将军曹爽是先帝托孤之臣,陛下年幼,代处政事,乃是为国分忧。” “那就不得而知了。魏国不管谁执政,依旧是姓曹,可别便宜了姓司马的。” 公孙修淡淡一笑,浑然不在意。 曹爽试图进攻辽东,灭燕国以树威天下,这点心思他是明白的。毕竟魏国朝堂论军功可无一人及得上司马懿。 夏侯玄道:“燕王不要转移话题,内政之事,自有陛下裁决。现如今高句丽被灭,东川王被屠,皆燕王之过也。大将军经群臣商议,为保边境安宁,燕王应遣世子至洛阳为质。” 公孙修“哈”的一声,“孤的王妃生下孩子,才一年有余,诸位已经知道了?” 夏侯玄冷冷道:“燕王有后,自当贺喜,可质子应当送至洛阳。”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低头抠着指甲里的粉屑,跟磕家常似地说道:“孤的一位侧妃、八位才人皆有身孕,九个月后还会陆续生下九个儿女。” 夏侯玄一愣,倒是没想到这燕贼子嗣如此兴旺,哼道:“那又怎得?大将军有令,只带嫡子做人质,庶子不要。” 公孙修挠了挠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夏侯玄没想到他如此胆小怕事,把质子交到洛阳。可目前的形势,已不是交出质子就能结束战争的,大将军准备征辽立威天下,此战必战,扣留质子则是临敌之间,以此作为要挟。 公孙修笑道:“孤只是告诉你,若是有兴趣,将来能陆陆续续到辽东喝九次满月酒。至于质子遣送至洛阳就算了吧,小儿尚且还未学会走路。孤最念父子之情,若是思念孩子,难免要到洛阳去瞧上一眼。” 夏侯玄登时气结,说了半天这家伙原来是再闹着玩,别说嫡子,连庶子也不愿意为质,哼道:“燕王可不要卖关子,世子到洛阳为质,自会有宫人照顾妥当,你若是思念儿子,将来有空也可亲自到洛阳去看一看。” 他“呵”的一声,说道:“只怕等到孤来年抵达洛阳时,列位诸君唯恐不欢迎。” 夏侯玄摇头道:“燕王若是交出世子,他日有幸到洛阳看一眼世子殿下,在下必携百官迎接大驾,为你接风洗尘。” 公孙修平静地道:“到洛阳游玩,那自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之事,可孤若抵达洛阳,必是携十万控弦披甲之士席卷天下。只不知真到了那一日,泰初可有胆量与孤会晤?” 此言一出,死一般的寂静。 夏侯玄本想举起酒爵敬他一杯,闻听此言,自洛阳而来的魏国使团皆脸色剧变,手中的酒爵也失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酒水四溢。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种下祸根 夏侯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公孙修,一字一句地道:“燕王此言,可是要造反?莫非欺我大魏无人?” 公孙修眉头一皱,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一触,火药味四射,淡淡道:“孤若是当真要反,只怕尔等使臣都迈不出大门。” 威胁之意毫不加以掩饰,说白了使臣团加上护卫也不过二百余人,公孙修当真要反,完全可以把使臣杀得一干二净。对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燕国这边可很少遵守,从公孙渊开始便有了开端,出使燕国必死无疑。 夏侯玄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危机感涌上心头,第一次知道原来出使别国是凶险万分的,公孙渊父子都有杀使臣的习惯啊。这看来还是杀上头了的表现,他心中兢惧,语气放缓了几分:“燕王此言作何解释?提兵十万抵达洛阳,这不是谋反之罪,又是什么?” 公孙修道:“自当不是。孤自当年降于先帝,指辽水发誓,永为魏臣,为先帝镇守东北,卫边牧民,驱逐胡虏,本来就是职责中的职责,灭高句丽虽有先斩后奏之疑,可是兵贵神速,不能按常理出牌。孤一直为先帝的仁德大恩感动,时常夙夜叹息。如今幼主继位,朝堂之上,又不乏狼子野心之辈,把控朝政,迷惑圣君,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孤以为可能是朝中小人作祟,尚且不是很确定,可一经发现,必以清君侧之名起兵,攘除元凶,还政于陛下,这才是臣子的本分。” 夏侯玄只听得手脚冰冷,心想你居然还想靠清君侧这样的名义出兵,当真是狂妄至极。 大将军给出的条件就是先以国家的名义,按质子制把燕国世子带回洛阳,如不愿意,则以此名义出兵;如愿意交出世子,则说明燕贼胆怯,依旧能找个借口出兵,总之是一定要出兵辽东。 夏侯玄满拟势在必得,能把公孙修的儿子给扣回洛阳,没想到他却是块硬骨头,当下拂袖起身,说道:“既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下官即刻回洛阳禀明圣上以及大将军。” 公孙修心想也担心燕国未必抵挡得住曹爽的进攻,毕竟此次出兵的盛况,必定空前绝后。司马懿上回进攻辽东,只动用四万兵马,又因疏忽大意,自己才有了可乘之机。若是曹爽预谋已久,点兵点将十万大军来犯,那可就生死难料了。 但也不是怕就能阻挡魏军进攻燕国的,曹爽执意要以征辽来威震天下,公孙修即使把儿子交出去当人质,曹爽依然找个借口发动战争,索性直接翻脸来得痛快许多。万一战机扭转,燕军能在劣势中反败为胜,曹爽必定以公孙霸作为要挟,到时自己夹在亲生骨肉与燕国军民之间,就更加难以抉择了。 夏侯玄阔步出殿,公孙修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他,说道:“泰初留步。” “燕王还有什么指教?”夏侯玄回过头来。 他呵呵一笑:“不知太傅最近过得怎样了?” 对这位昔日的老对手,他是甚为在意的。 夏侯玄眉头一皱,心想你不问大将军,竟问司马老贼?当即道:“太傅年迈体弱,耳聋眼花,只挂了虚职在朝中,每十日内只有三日上朝。” 公孙修神色一动,皱眉道:“太傅病了?” 这一问竟好似有着极关心的姿态,只把夏侯玄唬得一愣,作为曹氏宗亲,他最恨的莫过于多年来盘踞朝堂的世家大族,几乎把宗亲的位置都给挤光了。如今曹爽上位,大力启用宗亲,终于迎来了崭新的曙光,正是把司马懿捶进棺材里的好机会。 夏侯玄道:“太傅已有六十二岁,年迈多病,也是正常的。” 公孙修心想司马懿如此高龄装病,当真是毫无破绽可言,按理来说古人的平均寿命大抵如此,就算明日司马家挨家挨户的宣称“司马懿死了”、“司马懿病了”,也决计不会有人会去多疑究竟是真是假,最多慰问一二,或者凑近瞧上一眼。 在古代如此的高龄,便是说明日暴毙而亡,也不会有人觉得离奇,若是而立之年的人死了,众人还会感慨一声英年早逝,年过花甲的基本是有福之人。 公孙修低声道:“泰初,孤告诉你一事,太傅是诈病不出的,切勿相信。否则,悔之晚矣。” 夏侯玄哼了一声:“此等离间之计,燕王请勿再用,大将军自有明断。” 他哈的一声,心想这下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可不能真按历史的趋势产生高平陵之变,淡淡道:“泰初未肯轻信,那也没有办法。孤早就暗中听闻,司马懿诈病不出,实则韬光养晦,已暗中在洛阳城中阴养三千死士,潜伏等待时机。若是——若是天下有变,恐得灾祸。泰初自可派人在洛阳中搜寻盘查,看看是否有无可疑之人,便知道了。” 夏侯玄只听得毛骨悚然,可又觉只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词罢了,笑道:“燕王当真是异想天开。洛阳为皇城国都,天子脚下,内外禁军无数,兼之官吏昼夜巡逻。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在众人毫不知情的安插三千死士阴养在洛阳,除非太傅一家皆神通广大,好似神仙一般才能避开眼线。” 公孙修心想这是真难解释,他看得出来夏侯玄把自己先入为主的当成了挑拨离间之人,加上他本人自负聪明绝顶,不相信有人能在万般凶险之地,安插三千死士。心下登时无语,暗想:“你奶奶的,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这下可就死定了。你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可这人就是你的妹夫司马师啊。” 当年司马师曾娶了夏侯玄之妹夏侯徽,司马家跟夏侯家也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夏侯徽为司马师生下五个女儿,被司马师认为她是宗亲之女,心毕竟是向着魏国的,久留必泄露司马家的机密,于是暗中将其毒杀。 从这也看得出来,自始至终曹爽、夏侯玄之辈根本就瞧不清司马家的深浅,也才有了最终的惨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公孙修低声道:“孤听闻泰初之妹夏侯徽,曾嫁给司马师为妻,并为其生下五女,本该是和睦团圆的一家,令妹却无故暴毙而亡——泰初可还记得?” 夏侯玄脸色微微一变,他如何不记得七年前的夏侯徽暴毙而死,至今仍是作为兄长的心中之痛,皱眉道:“燕王怎得揭人的伤疤?” 这时殿上诸人,包括邓艾、贾范等人,以及魏国使臣团都有些莫名其妙,均觉燕王失语,一国之君岂可抛却国事,而揭他人之短。岂不成了上升到个人的人身攻击上了。 公孙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在夏侯玄耳边低声道:“你回洛阳,自可多方打听,并且盯住司马师,查一下他个人的行踪轨迹,早晚就能查到司马家阴养的死士藏于何处。而且,令妹之死,孤也怀疑是死于司马师的毒杀,而非正常死亡。试问年纪轻轻的女子,又怎可能二十四岁便即夭折?” 夏侯玄心中也有如此疑虑,小妹身体向来很好,也没有病痛折磨,突然便在七年前暴病而亡,期间的种种蹊跷,成了心中的一大悬案。他皱眉道:“燕王所言,意在使我大魏群臣内乱,恐非出自真心。” 公孙修右手搭他肩膀上,显得颇为亲昵的意味,低声道:“话不能这么说,如今的司马家,不过是昔日黄花。大将军威望鼎盛,正当执政魏国,惟有司马懿一人为敌。实不相瞒,孤也是恨透了司马老贼,几次要置孤于死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老贼。”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低声道:“大将军征辽,其实无非就是想立威于天下,又何必劳师动众呢?燕国偏安一隅,只求苟活。若是大将军能查到司马懿阴养死士的证据,便可将其翦除。有此铁证,世家大臣也不敢阻拦,到那时不就安枕无忧了?” 这话说得也不全真,也不全假,可却极为诱人。 夏侯玄也深知征辽东的难度,大将军此举也是为了在军威方面超过司马懿,毕竟曹氏宗亲旁落一代人,可谓青黄不接,急需把影响力传至军中,才能压制司马懿的威名。 “燕王为何到今日才说?” 夏侯玄仍心存疑虑,皱眉道:“莫不是当此危难关头,才推出此等子虚乌有之事?此乃权宜之计,不要试图诓骗下官。” 公孙修在他耳边低语道:“当年司马懿征辽,孤曾俘虏了魏国的部分兵卒,其中有一人姓邓名艾,此人才能出众,为司马懿的心腹,曾为典农功曹,得其赏识带在身边。他被俘后升其为大将军,跟孤说出他所知晓的实情,原来司马懿早有不臣之心,为防事泄,先毒杀令妹,毕竟只有夏侯徽一人是宗亲。接着是阴养死士,藏匿在洛阳之中,只要大将军用心搜查,掘地三尺,必能把秘密给挖出来。” 说到这里,他对四五丈外的邓艾一指。 夏侯玄循着手指的方向,也瞧见了邓艾,他当然听过此人的名字,燕国大破高句丽,全赖于此人,一跃而成为天下知名的用兵大家。 他低声道:“当真?” 邓艾不明白燕王跟夏侯玄贴耳聊了半天,突然就把目光投向自己,瞧见夏侯玄望过来,毕竟使臣来者是客,他也报以一笑,轻轻点头。 这一行为瞧在他眼中,便好似默认一般。 公孙修高深莫测地一笑:“此言是真是假,要由泰初及大将军去判断。若是司马懿一除,则孤去旧恨,大将军解新怨,魏燕也无须大动干戈,岂不妙哉?” 夏侯玄心下凛然,竟觉得他愈说愈有道理,暗想这燕贼果然厉害,几句话下来极具迷惑性,让人忍不住的去相信,当即道:“既是如此,容下官回洛阳禀报,再行定夺。” 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能否奏效就看天意了,他哈哈一笑,送别魏国使臣团出宫。 邓艾、贾范、杨祚等人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相顾愕然。两人耳谈密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机密。 公孙修走回殿内,一转身脸上就没了笑容,邓艾大步上前,询问道:“王上,您跟夏侯玄悄悄说了什么机密?曹爽既然试图进攻辽东,当筹备周祥,不可懈怠。” “立即命大军操练,筹备粮草,还有过冬的寒衣,曹爽来犯,必不是短时间内可解决的。” 他重新坐回王座上,推算自己这一番话,必会经由夏侯玄传到曹爽的耳朵里,曹爽固然认为是子虚乌有的事,也必大作文章,弹劾司马懿,说不定还会彻查一番。 按理来说,司马师阴养死士关乎三族生死,必然藏得严实,曹爽要想搜查到什么问题,恐怕有点难度。 司马老贼被这一计打草惊蛇,即便再会沉稳隐忍,也必方寸大乱,说不定逼着他提前政变也不一定。 邓艾领命应是,向前一步,正色道:“曹爽若举兵来犯,必提十万虎狼之师,目前大燕的形势,异族内迁,人心未附,不可先自内乱,宜先稳之。”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可是敏感时期,高句丽亡国不足一年,虽说他以给予最大的优惠政策及平等政策,把大量的奴隶户都改编为燕民,同时也有不少的豪强也从特权阶层给赶了下来,这帮人可是心怀怨恨的。 “大将军你的看法是怎样?” 邓艾细思片刻,说道:“曹爽要调集十余万魏军伐燕,也不是短时间能聚集的,加上现在已快八九月,寒冬将至,曹爽也不大可能选择今年出兵,除非此人不通兵法,否则必挨到明年冰雪融化出兵。”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这对我大燕来说,也同样需要时间调集大军,只不过我军仍是防守为主,以逸待劳,比魏军要多出几个月的时间。若是当真发生会战,所应对的兵力是极为恐怖的。司马懿当初征辽,若调动的只是小部分禁军、幽州的兵权,曹爽则不一样了,其人据说好大喜功,又急欲树威于天下,连魏国的小皇帝都任意摆布,其汹涌之势,万难抵挡。愿我大燕三军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是!” 在座的文臣武将血为之沸,皆无恐惧之意,脸上写满了傲色。群臣班底跟公孙修都是出生入死的关系,共同抵御魏军、攻克高句丽,已变得上下一心。燕国几乎从一边陲之地迅速崛起,隐隐成为跟魏蜀吴三国鼎足而四的存在。 当然,实际情况是,若非辽东苦寒之地,燕国早已不复存在。连曹操这样的盖世枭雄在孤军追击乌桓后,事后想起来都胆颤不已。当时若是被阻隔,或者再晚几天找到水源,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伉俪情深 这场不欢而散的使臣会谈结束,公孙修一想到曹爽率领魏国大军杀奔而来,心下烦躁不已,独自一人回了后宫。 目前的小鱼干已有一岁有余,初步学会走路,身子左晃右晃不太稳当,口中咿咿呀呀的讲话,在三名侍女的贴身陪护下,开心地向公孙修走来。 他脸上露出微笑,蹲下身来,张开双臂,把儿子抱在怀里,笑道:“小家伙,最近看起来又长大了不少。” 父子两人嬉笑一阵,公孙霸似乎是个顽皮的主,一会儿揪住他的头发,一会儿抓他的脸,两只小手胡作非为,笑得没鼻子没眼睛的,显得很是开心。 公孙修双手抱着儿子,脑袋拼命往后仰,小家伙两只小手在他的脖子上抓挠,没好气地笑道:“好哇,这还了得?欺负到为父的头上来了。世子双手的指甲,你们可得注意,若是太长了,记得给他按时修剪,抓伤了孤倒是无妨,就怕世子挠花了自个儿的脸颊。” 侍女掩嘴轻笑,点头道:“王上放心,奴婢们每日细心呵护,不敢有失,世子的指甲也是剪至贴肉,免得挠伤了他。” 王朱、柳青二人自假山一旁走出,在桥上说着话,突然见到公孙修,均是面露喜色。 “两位爱妃,今日怎地如此有雅兴?” 公孙修笑呵呵地将儿子交给侍女照顾,迎上去右手搂着王朱,左手抱住柳青,将二女紧紧拥入怀中。 侍女默默的抱着世子殿下离开,很识趣的不在这当口扰了燕王的雅兴。 王柳二女都有些害羞,虽说一个已为人母,一个怀胎月余,可在如此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亲昵之际,都同时羞涩难当。 公孙修满脸的笑意,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没看他们都已出去了吗?” 王朱嗔道:“叫宫中的侍女内官看见,成何体统?” 柳青吃吃一笑道:“王上怎得今日那么早就来宫中了?怕不是来寻王妃的?” 公孙修打趣道:“唉,此言差矣,二位爱妃母仪天下,孤到得此处,是寻你二人解闷解乏的。不如一起……” 后面要说什么不言而喻,王朱羞得满脸通红,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柳青霞飞双颊,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低声道:“这也太荒唐了吧?” 三人嬉笑打闹一阵,柳青瞧得出来公孙修虽然喜笑颜开,眉宇间若有若无的紧皱,显然是心中有事,不愿透露出来,轻声道:“王上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臣妾为你分忧。” 公孙修勉强笑了笑:“本不该与你们说的,但此事也是瞒不住的,最迟明年,曹爽就要率魏军进攻大燕了,其动用兵力不下十万。” 二女闻言相顾骇然。 王朱紧皱眉头道:“这个实力相差过于悬殊,王上即便举全国之力,恐也只有五万步骑。” 柳青倒是读过不少兵书,轻声道:“不止是兵马多寡的问题,大燕的兵马稀缺不说,魏国只动用了部分兵马,谁也不知道这一战要打多久,若是拖得时间长了,此消彼长,大燕耗也被耗垮了。” 公孙修赞许地看了一眼柳青,点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战端一开,是很难停得下来的,如果曹爽坚持要灭燕,孤也不放弃抵抗跟退缩,这一战就有可能打到一方灭亡为止。燕国边陲之地,魏国兵精粮足,先谁亡国不言而喻。” 柳青蹙眉道:“从名义上来说,大燕已是魏国的臣属,虽然不听调不听宣,可毕竟是名义上的君臣,王上的燕王也是由曹睿加封、赐九锡的,曹爽进攻辽东,不知以何名义?若兴无义之兵,必遭大败。” 他叹了口气,在后花园的石亭坐下,王朱为他倒了杯茶,公孙修一饮而尽,缓缓说道:“曹爽出兵的名义名正言顺,要孤交出世子,送至洛阳为质,这是春秋以来的礼法,合乎规矩,孤若不交出去,是自毁长城,落在失义的一方。” 这番话则是他故意说出来的,目的是想试一下王朱跟柳青的态度。 此话一出,王朱顿时脸色惨白,苦笑道:“要……要小鱼干到洛阳去当质子,才能结束战争么?” 公孙修心下暗想:“这傻丫头当然心疼得不得了,毕竟霸儿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所生,情谊深重,把刚学会走路、牙牙学语的孩儿送到数千里之外的洛阳,远离父母亲人,谁也做不到。” “孤也因此事犹豫不决中。” 王朱沉吟少许,决然道:“若是王上为难,就把霸儿送至洛阳为质吧。否则刚安稳下来的社稷,又该生灵涂炭了。” 他不免吃了一惊,心下震撼不已,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愿意把霸儿送到洛阳为质子?” 王朱摇了摇头,泣泪道:“若非为了王上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试问臣妾又如何狠得下心,把亲生骨肉送到洛阳为质呢?霸儿才一岁出头,尚未记事,较为熟悉的只有亲近的妾身、王上数人而已,此一去,恐怕……恐怕难料,或许安然回来也忘了父母。可是燕魏交战,战端一起尸骨如山,又不知会有多少大燕的百姓没了父亲、丈夫、儿子。与其天下缟素,不如我们一家承担。” 公孙修闻言心中大震,随即想到,自己这位王妃隐隐已有了母仪天下的气度,心下感慨不已,却先不表,目光转向柳青。 柳青道:“曹爽既有兵十余万,军政在手,威震天下,世子送不送到魏国,也延缓不了燕魏一战。毕竟战之一事,从来胜负难料。若是大燕胜了,而恰好世子又在魏国手中,王上反倒处处制肘,倒不如索性直接开战,臣妾与柳家必都站在王上身边的。”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了不起,了不起。孤有二位贤伉俪,不愁天下不定。” 王朱也不禁“啊”的一声,她自为王妃,柳青为侧妃,向来有了极大的戒备心。毕竟她生得美貌,又是名门大族,原以为把世子送去洛阳为质,她会直接同意下来的,却不曾想柳青竟无半分私心,力主征战抵御魏军。 柳青伸手为王朱拭去眼泪,轻声道:“可不要再哭了,王上英明神武,必不会作出这样让人心寒的事情。” 王朱这一刻对她再也没了成见,紧紧拥抱柳青,低声道:“今后我们不妨以姐妹相称,霸儿长大成人,也应尊奉你一声母亲。” 柳青轻轻拍她的背,下巴抵在王朱的肩头,柔声道:“自嫁与王上,你我本就是姐妹,都是一家人,若说此话,可就生分了。” 公孙修摇头一笑,当然看得出来柳青已识破自己的战略,是绝不可能交出世子为质的,倒也做了个顺水人情,拉近了跟王朱彼此间的关系,若以姐妹相称,那可就不是按地位算了,而是年龄,二人虽然同龄,可是柳青比王朱大七个月。 柳青抬起头来,对他俏皮地眨了眨左眼,抿嘴一笑,意思是看破不说破。 公孙修则懒得去点破,毕竟后宫和睦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的时间,也可全心全意的去规划如何对付曹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积极备战 燕国听闻曹爽有可能要进犯辽东的消息,当即开始积极备战。 目前燕国所能用的混编大军,把原来的高句丽大军都安插到了燕军的编制里,最多可动用六万大军,包括燕军原来的三万大军编制,以及襄平之战收降的残兵,加上丸都城之战收降的两万大军。 这也是目前辽东的后勤基础所能支撑的一个数目。 只是问题在于,燕国是守方,不是进攻方,各处险滩要塞都要留兵驻守,如此一来要消散大量的兵力,剩下大约三万人的机动大军,用于来回的驰援。 筹备粮草、挖壕备战、固墙储水,这都是每战必做之事。稍微有一疏忽,缺粮缺水,就有可能全军覆没的被困死。 在这一方面,邓艾、杨祚、卑衍、贾范、公孙衍五人都是极擅长此类的工作,他当即下发命令,筹备紧急作战一事。 柳传眼看五人先后领命而去,唯独自己这个国舅爷孤零零的立在当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想:“王上该不会就这样把我给忘了吧?” 公孙修写完最后一份奏折,交给卑衍操练新兵一事,一抬头就瞧见柳传满脸的不满,微笑道:“沓渚侯,听旨。” 这五字便好似半空中响了个惊雷似的,柳传登时精神振奋,自群臣中侧身走出,手持芴板,拜道:“臣听旨。” 公孙修道:“曹爽伐辽,规模庞大,有可能指派田豫率水军由青州攻沓渚,你自领军备五千套,再领二千禁军,驻防沓渚,用所造的飞龙船作为抵抗。” 柳传登时喜色颜开,大声道:“臣领命,定不让田豫靠近沓渚一步。” 这一分配可跟邓艾、杨祚、卑衍的命令有极大区别。 邓艾是降将,本来就是只身一人,靠公孙修的赏识并揽获军功才能有今日的成就。柳传就不一样了,豪强大族出身,族中自有部曲。这些部曲也就没直接冠名私兵二字了,那是往好听了说,公孙修说的“军备五千套”、“二千禁军”,就是一种类似的皇权与豪族之间共分战利品的制度。 所谓的“军备五千套”是给柳传用来装备自家的柳氏部曲,只要佩戴兵甲持戟,平日里也没缺乏训练,基本上分发军械武器,就能成为战士。 至于二千禁军,这一部分由朝廷给予,跟柳传合兵驻防沓渚,若是有战事发生,则一齐出兵抵挡,所获的战利品能跟燕王瓜分,或四六分或者五五分。 这一类关系听调不听宣,公孙修可命令柳传在何处驻防、何处用兵,但不能命令柳传手下的三千私兵部曲,这是柳氏的命根子。世家豪强能在东汉末年到三国具备如此凶悍地位的原因之一,说白了就是有钱有部曲。除此之外,世家、豪强、坞堡主虽然投奔于某一人帐下,其部队依旧是自己的,与朝廷无关。 战争获胜后,战利品是要瓜分的,这可就跟邓艾有大区别了,前者是类似高管,只领薪水,也就是俸禄或者燕王的奖励;后者是带资进组、注资公司,除了该领的俸禄之外,为燕国驻防的私兵还可自领一份战利品。 公孙修只发放了部分军械,换回了沓渚的稳定,以及可战之兵,这也是魏蜀吴三国不得不任用世家的原因。他跟柳传的关系,大抵相当于曹操跟李典之间的关系,或者孙策跟太史慈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合作分工。 任务指派给四名重臣,他伸了伸懒腰,侧头询问身边的亲兵阎诩,说道:“去把陈超召进来。” 此人在随意的聊天散谈中,无形又间接地把密储制度帮他给创造了出来。公孙修虽没给予嘉奖,毕竟这属于灵光一闪的创造,阎诩也毫不知情,这样就嘉奖纯属赏罚不明。可好在为人武艺、忠诚方面都表现良好,被他升任为武卫中郎将,也就是亲军之首,统率亲军护卫,负责燕王宫的安保工作。 阎诩当即领命而去。 过不多时,陈超趋步进殿,拜于阶下,沉声道:“臣陈超拜见王上。” 公孙修呵呵一笑:“站起来说话。” 陈超当即站起身来,恭敬地垂着眼帘。 “明敏啊,军械制作得如何了?”他笑呵呵地问道。 陈超笑道:“王上,经由改造的水力锻铁法,其造价速度极快极省力,目前已造出一万副板甲,按照一兵两甲计,可装备五千龙骧骑。” 按照公孙修的规定,必须一人两甲,其因是板甲受损,或者凹破,在战场短时间内不易修补,要立刻进行换甲,完全地保证龙骧骑的兵甲统一。 他闻言大喜,没想到三年的时间,竟造出如此丰富的兵甲,点头道:“不错,既然能造出如此当量的板甲,你也算大功一件。” 陈超忙道:“臣不敢居功,水锤完全是王上设计的,这样的惊艳绝技,就算是马钧亲临也造不出这样的物事。下官——下官就是执行王命罢了,没有失职纰漏,已觉万幸,又哪敢讨要封赏呢?” 公孙修心想这小子倒是谦虚谨慎,沉声道:“还有一事:孤准备交托在你的手中。跟此事相比,锻造兵甲也是小事,不急在一时。” 陈超“啊”的一声,急忙跪下,苦笑道:“臣能力有限,别无所长,恐负王上所托。” “哎——起来说话。” 他登时不悦了,把眉一皱:“明敏切勿谦虚,此事只能交由你办,若是办不得,也没人能办得了。孤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凡事小心行事,不愿过分乖张,可恰恰如此,这事交给你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陈超心下一凛,只得苦笑一声,轻声道:“乞得王上言明。” 公孙修明白以燕国抵抗魏国,实力对比虽然说不上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那样悬殊,可也算是初出牛犊不畏虎了。 若是真想跟魏国争个高下,正面战场固然不能落下风,背地里的敌后战场也须下一剂猛药,造成魏国被内外夹击的结果。 陈超心中惴惴不安,很担心燕王给他一个要老命的任务,果不其然,他说出来的下一句,简直陈超险些当场魂飞魄散的话:“也并非有多凶险,需要由你潜伏至魏国,打探军事机密。你是颍川陈氏的族人,只要不被抓了个现行,不会有人起疑心。只要做好严守嘴巴,做到不吐露给外人知晓,想办法分裂了曹爽跟司马懿之间的关系,让此二人从互相平衡的境地,转变为互相斗杀的关系,魏国必然发生不大不小的混乱,则辽东之难,自可迎刃而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御寒保暖 陈超只听得嘴巴张得老大,愕然无语,苦笑道:“这……王上,您这下达的任务,臣不知该如何去做。况且司马懿、曹爽皆魏国重臣,也不是臣所能接触到的。”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司马懿跟曹爽都不是蠢人,又岂能相信他的片面之词?简单的离间之法,估计一眼就瞧出破绽了。 公孙修摇头道:“死马当活马医,万事只得一试,况且孤的手上捏有机密,不愁两人不会变得狗咬狗。当然,你要切记小心行事,目前燕魏之战,最迟明年就会开战,不止我大燕向魏国派出细作,魏国也会向我大燕输出细作,此时入魏国必然凶险万分,一切须当从长计议。” 陈超啊的一声,不知作何反应,暗想:“王上手中的机密,到底是什么?” 公孙修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密语诸言,只把陈超听得脸色变化莫名,有些惊讶地说:“虽不知此法能否达成,可为了王上,也为了大燕,臣愿当一试。” “别说得如此激昂跟守节,” 他笑骂一声,这种烂大街的词汇,听多了反而显得虚伪,重赏之下才有勇夫。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若是完成,孤给你的奖赏,足以比肩金山银山。” 谈到钱就现实许多了,这东西可是人人都喜欢的。陈超的脸上也难免露出笑容,随即又强装镇定说道:“这个,王上,臣一定竭尽所能,在所不辞。” 公孙修心想这后面的八字才是发自内心的,毕竟完成这档子事,给他的赏赐就不是小数目了,点头道:“孤等你凯旋而归,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当日,陈超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携带金银细软,独自一人乘马出了襄平,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修又查阅了各处屯田的效果,这三年来颇见成效,各地屯田运行正常,收上来的粮食作为军粮,可支四年的时间。可若是互相转运则耗费在了运输途中,所以只能就地补给。 曹爽的十万大军直扑而来,其恐怖可想而知,面临如此强大的劲敌,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虽说曹爽在历史上会说得一无是处,可并不代表此人就真的是个蠢货,毕竟历史开得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成就霸业跟身首异处的两个结果,只是运气成分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八月中旬,邓艾前来请见公孙修,低声道:“王上,曹爽十万大军杀奔辽东,必是长久之战,要给将士准备御寒的冬衣,否则雪天若是交战,恐难熬得过去。魏国地大物博,遍地的百姓织工,自然不缺冬衣,可我大燕仍缺成效,宜先促之,令女工赶织。”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士载是认为,曹爽即便熬到冬季,也不肯撤兵?若是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交战,其兵卒冻死的概率可是不计其数。若他当真不知兵,只怕真的是朽木蠢货。” 古代战争的大型会战是很少发生在雨天、雪天的,除非是小股部队的突击或者侦查,否则的话交战双方等同于自寻死路。一旦下雨,道路泥泞,车马难以通行,不知几许的牧畜跟将士倒毙在路上。冲锋之际雨水落在脸上都来不及擦拭,视线受阻只能一顿乱砍乱刺,很可能把自己人也给攮死了。雷声、风声、雨声也容易把擂鼓鸣金之音给掩盖住,导致大兵团作战调令混乱,极易发生阵脚崩乱的可能。 雪天就更糟糕了,刘邦征匈奴冒顿的时候,便因为天气严寒,汉军被冻坏手指头的兵卒十之二三,连正式交战都未发生,就已出现大量的损失。 《史记·匈奴列传》中便如此记载:“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 匈奴单于命小股骑兵引诱汉军往深处追,刘邦觉得这一路也太顺利了,放弃大部队,率领精锐部队疯狂的追赶,试图以精锐破之,等大部队从后面陆续赶上,就能促成这一场胜利。此举恰恰正中下怀,冒顿早已在白登山设伏四十万精兵,瞬间的伏兵四出,把刘邦所率领的数万汉军围困在白登山,这也是着名的“白登之围”。 好在刘邦的手下陈平献计,命人取了珠宝贿赂冒顿单于的小妾,那小妾收了好处,在冒顿耳边吹了吹枕头风,这才两相罢兵。 当然这是史书的片面之词,冒顿深知就算杀死了刘邦,汉朝依旧不是匈奴可以染指的,于是接受和谈和亲,得到了汉朝大量的“礼物”。自白登之围结束后,也很少再发生大规模的边境冲突,直到汉武帝这位每逢提及,必与秦皇齐名的盖世雄主开启了征讨匈奴的序章。 邓艾皱眉道:“寒冬伐辽,对魏军来说是艰难,对我军的防御也同样艰难。” “这个孤早已做好准备了。” 他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军将士御寒保暖急需十几万件冬衣,要想仓促而成,也没那么轻松,不如向鲜卑牧民购买羊皮回来。” 史载:“宋元之间(棉花)始传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 目前的中国并无棉花,翻遍典籍也没有“棉”这个字,棉花是宋元时期才开始种植并且用来御寒的,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宋朝年间,棉花通过海陆两路传入了我国,并且“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 在没有棉花的时代,古代的中国通常以葛、麻、丝、动物皮毛等纺织原料。其中葛、麻生产的衣物价格低廉,并不保暖,《韩非子·五蠹》中记载:“冬日鹿裘,夏日葛衣”。葛衣作为夏天穿的衣服当然凉快,冬天穿可就顶不住了。 但是毛衣在哪个时代都是昂贵的物资,不是平头百姓消费得起的,葛麻不保暖,就往里边填塞丝絮,高质量的丝絮买不起,普通人家就只能用些陈年破絮混杂一些缫丝用剩的零碎脚料作为保暖填充物,也被称为“缊”。 这种缊袍显然不是什么高档货,穿着御寒效果极差,而且容易破。 《送东阳马生序》里就有:“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由此不难看出这缊袍卖相实在一般。 邓艾屯田二十余年,深入了解过底层百姓、民间的各色物价,听到公孙修说要向鲜卑牧民购置羊皮,一买就是全军上下都配置羊皮取暖,不禁苦笑道:“王上有所不知,羊皮价格昂贵,臣虽不知大燕府库是否充实,可若是如此买法,唯恐负担不起。再者说了,鲜卑的首领莫护跋当年征辽东,曾与司马懿有瓜葛,心始终向着大魏,知我军要跟他购买羊皮,肯定不同意跟我们互市。” 羊皮的价格当然昂贵,要不然战国时期的秦穆公也不会以五张公羊皮向楚国换回了百里奚。虽说楚王是不知百里奚胸怀治国韬略,秦穆公也担心拿百金换百里奚,无异于告诉楚王:百里奚是个难得的人才。 秦穆公的手下出了个主意,向楚王说秦国有一媵臣逃往贵国,要抓回来治罪,愿以五张公羊皮作为交换。楚王本就畏惧秦国,也就顺水人情的把百里奚押在囚车中交给了秦国。 第一百三十章 茶马互市 公孙修当然知道羊皮的价格昂贵,鲜卑牧民知道燕魏二国即将有一场恶战,更加不愿意便宜出售。 毕竟,有了羊皮会愈来愈贵的预期,哪个傻子愿意早早的就卖掉? 至于鲜卑首领的莫护跋,此人虽然亲魏,与燕国更有旧仇,不愿意把羊皮卖给燕国也在意料之中。 可这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他永远相信马克思同志的一句名言警句:“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换言之,只要价格给的高,莫护跋就算驻军把绵延的边境线都给围死了,牧民都有办法把羊给牵过来,这就是真正的趋利性。所谓断人财路,好比杀人父母,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可现在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 有钱么? 这对百废俱兴的燕国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支出,十几万套冬衣取暖,需要数十万张羊皮。 公孙修苦笑一声:“就算预算好,牧民也不会以低廉的价格出售,咱们要的数目也不是小数目,鲜卑牧民从三岁孩童到八十老妪,都知道羊皮的价格要涨价了。” 面对牧民也不能抢、不能不给钱,否则的话,今后就再也买不到任何东西,燕国也是常年跟鲜卑牧民购买战马,这是老习惯了。 现在曹爽即将征辽,又不能大肆得罪鲜卑,不然又得群起而攻之。 除非自己在互市方面有办法能让鲜卑的牧民,乖乖地把羊皮奉上。 邓艾摇头道:“王上,臣以为还是用葛麻作为军衣吧。若不暖和则填塞丝絮补缝,也就是了。鲜卑牧民这一来羊皮卖得甚贵,二来王上所需的是数十万头羊,并非小数目,鲜卑牧民还得把活羊给宰了……” 公孙修闻言豁然开朗,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那不如把羊也一起买回来?” “这——王上,咱们买羊皮就已耗心耗神,这还得把整只羊给买了,开销不可谓不大,羊皮只是羊身上的边角之物,其肉质更贵,岂不是要花上七八倍的价钱?” 邓艾大觉无语,觉得燕王这一想法异想天开了。 他哈哈一笑,心中已有了个模糊的概念,询问道:“孤馋极了鲜卑牧民的牛羊,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要我们的东西么?大不了互相交换呀,只不过咱们的要更有价值才行。” 邓艾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说道:“牧民所需要的,无非就是丝绸、粮食之类的,可这些东西本身就极为珍贵,拿去换了一来没必要,二来大燕也紧缺。” 他在殿中来回地踱步,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东西可以换的,从这一层面上的,钱几乎没了作用,拿钱换也只是按斤称量似的。而且历朝历代不愿拿铜钱跟游牧民族换马匹的原因就在于,钱币更容易会铸为兵器,只能按照最原始化的——以物易物的方式。 一想到换马,脑子里不由得蹦出“茶马古道”四字,他一个激励,也忘了是地理书的还是历史书上看来的,正色道:“假如以茶换羊,如何?” “茶?” 邓艾有些不解:“拿这个也能换么?可是大燕境内并无茶。” 公孙修道:“孤当然知道,魏国有茶也不会给我们,茶虽起于巴蜀,可蜀国山高皇帝远,不在考虑范围内。” 邓艾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那只有吴国了。” 他欣然点头,笑道:“是啊,咱们可以跟吴国换茶,再将茶拿去跟鲜卑牧民换羊,这事也就促成了。” 邓艾有些不解:“王上为何认为鲜卑牧民会需要茶呢?茶虽珍贵,可也不及牛羊值钱。” “哎——大将军此言差矣,所谓经商之道,不出九字:‘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一样东西,只要变换了地方、时间、需求,价格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正是橘生淮北则为枳。” 他抬头瞧了眼天色,夕阳西下,正值用膳的阶段,恰好贾范也走了进来,道:“该用膳了,大将军跟御史留下来一起用膳。” 邓艾、贾范二人道谢,可并不知燕王是何意思。 今夜燕王宫中的晚膳,也在公孙修的特别嘱咐中,从平日里安排的食谱轮换,改为了牛羊宴。 公孙修居上座,邓贾二人分座左右。邓艾腹中确实有些饥饿,毕竟东奔西跑了半天,腹中尚未进食。可当膳食端上来了,他就有些傻眼。 一共是六道菜,分别是烤羊腿、烤羊腰、烤牛排、肥牛、牛筋,就连唯一的汤,都是牛羊混杂汤。 都是肉类,浑然没有一片绿色蔬菜。 公孙修呵呵一笑:“咱们也学一下鲜卑人的吃法,牛羊大宴。” 说罢,夹了块大小适中的羊腰送入口中。 邓艾跟贾范对视一眼,心想大王必有深意,当即也跟着尝了起来。 虽然都是肉类,好在燕王宫的庖厨也是一流好手,整治的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 邓艾初时浅尝,大觉好吃,忍不住大块朵颐。可吃到有七八分饱,嘴上都是油渍,鼻息都带着牛羊混合的腥膻味,虽说腹中仍能再吃上几许,只觉难受至极。 他甚至觉得自己三个月都不想吃这些牛羊肉了。 贾范也是如此,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吃不得如此荤腥的食物,脸色涨红,有些想要干呕的样子,苦笑道:“王上的晚膳,当真是绝妙。” “二位不要勉强了。” 公孙修忍俊不禁,当即命身边的侍女,说道:“去将吴国送来的茶饼烹煮,给大将军、御史喝一下解腻。” 侍女连忙应是,快步出殿去取茶。不一会儿,便端来一只红炉,放在殿中架设的火盆上,往红炉中加入清水,待开水滚烫,再从一只木盒内,取出一块黑黝黝的茶饼,轻轻一掰,往红炉中投入几块。 茶饼立即遇水而化,茶叶随之展开,便好似膨胀开来。茶色略显红暗,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漫在半空中。 侍女分别给邓艾、贾范二人倒了一杯,公孙修右手虚抬,笑道:“二位不妨尝一下。” 邓艾轻轻把茶吹得凉了些,一小口一小口地撮入口中,只觉味道微涩微苦,清香萦绕,到得后来,竟觉舌底生津,回甘无穷。他惊喜不已,方才略有醉腻的腥膻味似也没了,喜道:“臣总算明白,王上为何认为能以茶饼换牛羊了,道理便在这一壶清茗之中。” 贾范也放下茶杯,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鲜卑人若是识得茶饼,必然哄抢一番。” 公孙修手端茶杯,打趣道:“不错。就是苦了二位爱卿,陪孤吃了一顿如此油腻腥膻的牛羊宴,明明已吃不下了,口腹作呕,却是不敢言语。” 三人一齐大笑。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互惠互利 中国的茶叶最早出处是巴蜀,由秦统一天下后,始为传播之开始,“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 经历汉代的发展基础上,三国的茶业有了显着的提升,《广雅》记载:“荆巴间采茶作饼,饼成以米膏出之。若饮先炙令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其饮酒醒,令人不眠。” 制茶和饮茶方式:将采摘来的茶叶进行加工,用火焙之至颜色变成赤色,用茶碾将焙好的茶叶碾成细末,加上油膏制成茶饼,装入瓷器中保存,饮用时,待水烧沸,将茶饼碾成茶末后倒入锅中,再加上葱、姜等调料,煮好后即可饮用了,都是现在制茶的雏形。 三国时期的吴国暴君孙皓,登基初期施行仁政,后来沉湎酒色,对身边的人大肆屠戮,变得昏庸暴虐,名声之大,惊动华夏。此君对后世的唯一贡献,给后世增添了一个成语。孙皓在宴会中要求群臣必须喝足七升,韦曜饮不过二升,便不胜酒力,孙皓这方面倒是颇为大度,允许他喝不下就算了,能“以茶代酒”。 目前的茶饮已在三国之间传开了,吴国就有大量的茶叶,到得两晋南北朝,上层名流的崇茶之风盛行,使得饮茶和饮茶文化有了较大的发展。 公孙修明白,对中原本土的人来说,饮茶更像是一种生活习惯,或者饮料,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却能成为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其中有三大原因:其一是游牧民族常年吃牛羊肉,肉类属于高油脂食物,虽然脂肪含量高,但具有燥热、油腻、不易消化等缺点。长期以肉类为食得三高是肯定的,所以他们需要一种去油促消化的饮品来解决这问题。茶叶里面含有生物碱和茶多酚,具有促进食物消化、降血脂、醒脑提神、去腥膻等作用,是解决三高和消脂的良剂。 其二则是游牧民族的食物单一,缺乏维生素,容易导致肌肉乏力、食欲减退、精神不振等问题。茶叶蕴含丰富的维生素,比水果的含量还高,这就弥补了游牧民族缺乏果蔬的问题。 其三是茶叶易保存、方便的特性,比果蔬更适合携带,毕竟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牛羊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唐宋之际开始的茶马互市,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生意往来,影响深远。 若是能提前让它们知道,茶饼的好处体现在哪里,以茶换马、换羊就不是难事。 公孙修道:“大将军明日派人携带宫中的全部茶饼,到鲜卑腹地游说牧民,先教他们得知茶饼的好处,再抬高价格,把羊皮给换回来。” 邓艾心下凛然,沉声道:“臣必不负王上所托。” “只是这茶……” 贾范犹豫了一会儿,燕国只能找吴国讨要茶饼了,可这要怎么开口呢?辽东之战中,吴国援助燕国抵抗司马懿,却被公孙修以祸水东引之计,导致魏吴大军交锋拖了不少的时间,诸葛瑾父子气愤地不告而别。 现在去吴国大量采购茶饼,恐怕孙权不同意。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忧虑,沉声道:“放心吧,孙权心中虽然有气,可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他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了脾气就不一起玩了。一国之君,总不该如此小气吧?” 贾范一愣,随即醒悟道:“不错,是老臣以己度人了。” “就这样吧,你我兵分两路,士载前往鲜卑各部,宣扬茶饼的好处。孤呢,则立即向孙权通信,谈一谈购买茶饼的事。此事关系着全军上下数万将士的过冬毛衣,可不能怠慢了。” 他站起身来,向贾范道:“御史,起草文书,立即发往江东。” 贾范当即道:“是。” 魏国,洛阳。 曹爽的府邸中,夏侯玄将出使燕国所知道的一切,一一赘述,最后沉声道:“大将军,燕贼句句咬定司马懿阴养死士于洛阳城中,说得极为切实,我看说不定有几分真实性。若是能找到证据,便可把司马懿翦除,满门抄斩。” “阴养死士,这也只是不直言的公开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曹爽耸了耸肩,颇不以为意,虽说阴养死士是死罪,可世家大族、宗亲豪门无不位高权重,为防备一些不必要的风险,必然多少养着几名的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例如愿意以死护主的、犯事代替主人去承担罪责的、刺杀重要人物的,其性能不一,但只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完全地听命于主人,舍生取义,死不还踵。 夏侯玄眉头一皱,说道:“大将军,话不能这么说,可是按燕贼说的,司马懿藏三千死士于洛阳城中,这——这若是真的,便极为危险,万一出了变故,恐生祸患。便如卧榻之侧,有敌人捉刀而立,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三千死士?” 曹爽不由得嗤之以鼻,不屑道:“燕贼也当真敢信口开河,洛阳城中禁军无数、眼线遍地,他司马懿便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把三千死士藏在何处?总不能藏于地下吧?” 说到这里,不由得嗤之以鼻:“早就听闻燕贼狡诈多端,你看当年的司马懿征辽东,三番两次地上当,各种交战不利,皆是燕贼所为。连司马懿这样的老狐狸都中了招,我岂能重蹈覆辙?他不过是想拖延我军征辽罢了。” 夏侯玄心中也是这样想,毕竟公孙修也的确担心魏国伐辽东,所以才出此下策。毕竟,魏灭燕之战即将来临,若是曹爽跟司马懿生出间隙,大后方都不稳定了,又何谈出兵顺利呢?他苦笑道:“大将军,可这也不得不防啊。” 曹爽哼了一声,道:“泰初放心,我会做两手准备,目前全力军备,等寒冬过了,明年冰雪消融,我起十万步骑进攻燕国,必破燕贼于城下。至于燕贼说的,有七八成是假的,可也大做文章。泰初可暗地里告知众人,散布司马懿窝藏死士的谣言,再例行公事的搜捕一番,虽然可能查不到什么东西,可起码也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了。我听闻司马懿手下有一小卒被燕贼所俘,二三年间竟升任至燕国的大将军,此等人才流失,也是司马懿之过也。” 夏侯玄心中一震,想到七年前无故死去的夏侯徽,又联想到公孙修的言语,冷冷地答道:“大将军放心,不论燕贼所言是否属实,在下都会仔细地搜寻、盘查一番司马懿的府上,即便真的没有窝藏死士,污一下司马家的清誉也是好的。” 曹爽抚掌大笑:“不错,这事你可得办利索了,司马懿自诩威名远震,是朝廷之望,各部军营又多为其旧部,若是真能弄出什么名堂,给他弄个骑虎难下,也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农尝草 当燕国的文书向吴国发出,由新制的快船星夜航行。毕竟筹备茶马互市是对燕国有生死存亡的联系,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好在也推算无误,时日并无风浪暴雨,快船倒也有惊无险地抵达靠岸。 吴国建业近在眼前,携带文书的贾范以使臣的身份,走进了吴王宫。 孙权居于上首,盯着阶下的贾范,讶然道:“你就是公孙修的御史贾范?” “正是在下。” 贾范一抬头便瞧着孙权紫髯碧眼的模样,心下颇有畏惧,暗自感慨:“人言吴主生得相貌威严,与常人所异,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他定了定神,说道:“在下是受燕王的指示,特来拜会吴主。” 这时王宫内除了孙权,尚有顾雍、诸葛瑾二人在侧,听到“拜会”二字,均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孙权冷冷道:“燕王无事不登三宝殿,朕早已知晓。只不知此次前来,又是所谓何事?上次是司马懿伐辽,燕王请朕出兵援助。结果是燕王釜底抽薪地撤走,累我吴国水师跟司马懿交战不休。这回听说曹爽也有意出兵伐燕,难道燕王是派你来当说客的?” 说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使臣?” 贾范心下颇为紧张,笑道:“那个——那个是误会,燕王特意派在下过来澄清。此次出使,也决非搬调救兵,而是来与吴国互市。” 孙权“哦”了一声,脸上颇有喜色,可他却及时地克制住了,吴国向来缺少战马,本土的云南滇马基本只能用来拉货,当成骡子使唤还算凑合,用来当战马几乎不可能。他面不改色的问道:“贵国用什么东西来换?” 这也是孙权当年极力拉拢公孙渊的问题,虽说燕吴二国隔着茫茫大海,并无领土上的接壤,可这却是孙权的多元化战略意图。首先是交易战马,双方互市,毕竟江东缺少战马。其次则是培养辽东壮大,以利诱之,使得燕国成为威胁曹魏北方的边患,为此孙权曾不惜派万余兵甲到辽东去,可却被公孙渊给一口吃下了。 方今中国三大势力,莫不以魏国最强,吴、蜀则常结盟抵抗魏国,时有反复。 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是孙刘联盟的巅峰之战,一举击溃了曹操试图快速统一九州的野心。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奉刘备之命进攻曹操所在的樊城,却被孙权派吕蒙背刺关羽,夺回荆州,导致蜀国虎将关羽身死,吴蜀联盟破裂。 章武二年,刘备为报关羽之仇伐吴失败后,孙权派遣使者到蜀国请和。后来又在诸葛亮的主张下,承认孙权称帝,不免遭人非议。毕竟蜀汉一直以正统自居,对魏国是一口一个曹贼,现在为了同盟,也只得承认孙权的帝位,并且协定了“交分天下”的约定。 当然,交分天下更像是地图炮,蜀吴二国已设想了如何瓜分天下,连你占几个州、我占几个州、彼此的交界线在哪都划分好了。 《三国志·陈震传》记载:“孙权与震升坛歃盟,交分天下:以徐、豫、幽、青属吴,并、凉、冀、兖属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煞有介事的祭天盟约宣告了蜀吴再度结盟,交分天下的格局之中,更是在盟约中写下并记载:“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魏贼;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则汉伐之。” 孙权修复了与蜀国的裂痕,对公孙渊也颇为上心,原先是准备给公孙渊加燕王、封九锡,命其统领幽、青二州十七郡的各种虚名无实的空话。 结果老墙头草直接斩杀使臣,并把吴国的万余兵马给吞了,转头依附曹魏,不久后就自立为王,国号为燕。 而现在就更加离谱了,公孙修篡了老父亲的王位,又向魏国称臣,这可把孙权气得不轻。 当然,气归气,孙权倒也乐意燕国逐渐发展壮大,这样魏国就不得不分出兵力对付燕国。 再者说了,还可以互市这是最重要的。 贾范心想互市果然是好事,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道:“这个,我燕国所拥有的,吴国一带大多齐全,甚至犹有过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战马了。” 孙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倒是不错,燕王准备出多少匹战马?朕此处有金银珠宝、蜀锦绸缎,互通有无,悉皆便利。” 贾范道:“不急。燕王派遣老臣前来,是想询问吴国有无茶饼。” “茶饼?” 孙权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沉吟道:“二者价值天差地别,你要怎样换?” 群臣相顾愕然,不明白燕国为什么要拿珍贵的战马换茶饼。 茶饼价格虽然不菲,可只是世家豪强才储备家中,尚未大面积普及,一般的平头百姓喝的比较少。 战马就不一样了,既是运输、代步工具,又是古代的战争资源之一。 以马换茶,这也太疯狂了! 茶虽产自巴蜀,自从秦统一天下后就开始流向各州郡,各地或多或少都有种植,江东一带尤为繁荣。 贾范在来的路上,早已命人探查茶饼的价格,想到临走前燕王交待的,能换多少换多少,反正我们不一定缺茶,江东肯定缺马。 他沉吟道:“一匹战马换四百斤茶,燕王命老臣携两千匹战马互市。” 孙权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暗想两千匹战马固然珍贵,按照一骑二马可装备出一千骑兵。可每匹战马兑换四百斤茶,代价也是极为昂贵的,暗想:“若以如此兑换,恐不大划算。” 同时心中也颇为起疑,皱眉道:“贵国要换如此多的茶叶,所谓何事?” 贾范信口胡诌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近月以来不知怎的,辽东多有瘴气,百姓军民闻之作呕,丹师术士皆言‘遇茶而解’。” 茶能解毒,这一点倒是多有记载。汉代的《神农本草经》有记载:“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对此,贾范曾在燕王宫中翻出这一句话告诉燕王,二人曾展开一段颇为有趣的对话。 燕王闻听此言,笑道:“能解七十二毒,多半是虚指,生津止渴、清热降火倒是颇有功效。只是神农氏尝百草再厉害,也尝不得孤一老友所作之书,细读之,不出三页即毒发。” 贾范愕然不已:“观书也能中毒?莫非是将毒药喂于书页夹缝之间——只不知王上的这位老友姓甚名谁?” 公孙修道:“非也,此毒无色无味,根本不易察觉,待觉中毒,无药可解。孤的这位老友复姓令狐,每撰文字,读者必死,能撑三章颇为不易,毒发身亡者不计其数,幸好此人隐匿深山,不为世人所知。” 贾范只听得云里雾里,附和道:“幸好王上的这位老友——令狐氏不曾有着作流传于世,否则的话,真不知天下间有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受其荼毒。” 经过三年来的接触,他早已习惯王上的各种奇怪言语和新鲜词汇,也不多作追问,只牢记赴江东所需办的要事。 孙权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可要如此大量的茶叶,若非有重大变故,也不可能如此采购,皱眉道:“战马固然可贵,可茶叶从耕种、采摘、暴晒,每一工序下来都繁复无比,一匹战马换四百斤茶,朕不能接受。贵使若是有意要换,朕只得答应你一匹战马换三百斤茶。” “才三百斤……” 贾范心中大喜,脸上强装忧色,皱眉道:“运马至此,远来不易,这一来一回,又是数月之功,燕王交代臣下,需换得四百斤茶叶。臣下倒是不知茶叶从耕种、采摘、暴晒竟有多道工序,闻得吴主妙解,方知制茶之艰辛。既如此,一匹战马换三百斤也无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功告成 这一场交易下来,双方均觉窃喜。 在孙权看来,茶叶虽然精贵,可毕竟不是多么稀缺,战马才是重中之重。除了跟蜀国有马匹交易之外,还不得不建立海上的交通线,跟辽东保持马匹交易,还得防备魏国驻守青州的田豫,避免魏军水师从海上出兵,截断吴国与燕国的联络。 贾范也窃喜不已,燕王本以为一匹战马只能兑换个二百斤茶叶,没想到能换得三百斤,这已大大的超出了预期之外。 孙权笑道:“贵国的马匹,多久可运到?” “不出七日即到。” 贾范回答道。 这倒不是虚言,贾范出使吴国时,满载马匹的货船就已驶出,只因他所乘的船小,所以才来得快。 孙权心想燕国果然急于需要这一批茶叶,否则互换的物资还没谈妥,战马已运至半路,他笑呵呵地道:“使者在此盘桓几日,待得运船抵达,将马匹卸下来,朕再命人将茶叶装上船。” 贾范一揖到地,恭声道:“感谢吴主的款待,老臣多有叨扰了。” 孙权留住贾范在建业住下,询问道:“听闻曹爽明年冰雪融化,便准备伐燕,不知燕王准备何以当之?” 贾范道:“回吴主,燕国虽弱,无一惧战之人,即便似老夫这等文人,虽已老迈昏聩,依然不是惧刀避剑之人。魏军来犯,则与之一战,想那曹爽霸凌朝政,又兴无义之兵,其必败也。” “燕王善用兵,有权谋,其麾下精锐,更是骁勇难当。曹爽、夏侯玄虽手握重兵,却只是文人罢了,不足为虑。” 孙权捋须一笑,他虽然没亲眼见过公孙修,可这数年之间便名震天下,世人皆是瞧在眼里的,连高句丽都被一举吞并了。可要挡住曹爽的进攻,实属不易,其规模绝不下十万兵力,皆是百战之师。 这样的兵力不论是投在蜀国或者吴国中的任何一方,都是一场倾国之战。 贾范其实心里也犯嘀咕,毕竟魏国的实力要比燕国强上十倍,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为了在孙权面前不失国威而已。 七日后,燕国的运船抵达吴国的港口,为首的正是柳志。他立在船头,遥望见到孙权、贾范二人立在岸边,当即命燕军靠岸。 船上的两千匹战马被牵了下来,皆是高大雄武,浑身精湛,只把孙权瞧得心花怒放,这可是吴国最稀缺的战略物资了,感慨道:“有此良马,何愁天下不定?” 贾范道:“这些马儿还没经过正式的训练,贵国若以精兵驯化,将来又是势不可挡的良马。往年燕国大将军邓艾征高句丽时,曾因缺粮杀马而食,吃掉不下百余匹马。” 孙权听得心在滴血,暗想:“虽说缺粮少食,不杀马而食则兵卒挨饿,也是无奈之举。可这屠刀若是教朕下手,又着实于心不忍。” 两千匹战马都牵下船来,由吴军一一检阅。诸葛恪遍观诸马,也知这些都是成年壮马,并无老弱病残的劣马,当即向孙权禀告道:“陛下,这些马都是良马。” 孙权“嗯”的一声,说道:“将茶叶装上船,恭迎燕使。” 一匹战马换三百斤茶叶,两千匹马便是换六十万斤茶叶,这一数目可不是小数目,江东一带的茶农,每亩茶园的产出一年也只有二百斤上下。 这两千匹战马几乎把几千亩茶园一年的收成给采摘一空。 由茶农将茶叶挑上船头,燕军士兵则排成一列,直通入船舱,已互相传递的方式,把茶叶一筐又一筐的放入船舱中。 待得茶叶装载完毕,贾范随即向孙权一拱手:“来年有机会,再来拜访吴主。” 同柳志二人开船离去。 当公孙修得知换回来六十万斤的茶叶,心中乐开了花,虽说战马对辽东来说也是稀缺物资,可茶叶只要深受牧民的喜爱,以茶换马依旧是可以做到的,这笔买卖并不吃亏。 茶马互市起源于唐,发展于宋,起初大多是民间的自由贸易,宋朝虽然设置了相关的行政机构来管理,政治目的也不是特别突出。 到了明代的朱元璋,这才把茶马互市用来控制社会稳定,并延伸到了政治军事层面。 朱元璋曾说道:“盖制戎狄之道,当贱其所有而贵其所无耳我国榷茶,本资易马,以备国用。” 明朝沿袭宋朝的政府机构管理茶马互市,还设立了更为严格的管理体系来对茶叶的贮存、交易、运输、检验等环节进行监管,这种模式,类似于我们现今的物流体系,如包括仓库、管理人员、检验人员、物流配送等等。当时的茶叶设有专门的茶仓用来贮存,巡察有御史,验茶的配有专门的批验所。 当然,无利不起早,由于官府垄断下的贸易,便产生大量的官吏、商人的铤而走险,贩卖走私茶叶获得暴利。为此朱元璋大力打击贪污,连驸马爷贪污枉法都直接按律处斩。 从明史的记载来看,茶马的价格比例时高时低。 洪武十六年,八十斤茶换一匹上马,六十斤茶换一匹中马,四十斤茶换一匹下马。 而到了洪武二十二年,一百二十斤茶换一匹上马,七十斤茶换一匹中马,五十斤茶换一匹下马。 总体来说,不变的是茶贵马贱。 公孙修心中大致有了个估算,明朝初期毕竟是大一统王朝,基本局势稳定,没有大规模战争爆发,马匹大多用于装备、代步、拉货,马匹也不会战死、累死的情况,大多是正常老死。 目前的三国时期就不一样了,从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相互交攻,堪称无日不战,进入三国并立的基本格局后,开始稳定下来,倒是偶尔有几年的蜜月期。在这样的大争之世,战马便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其马匹的价格自然不可跟明代初期相提并论。 贾范道:“王上以为,这么多的茶叶可换得多少羊皮?” “已经足够了,不仅能把羊皮换回来,顺带还能换些马匹回来,接下来的可就要看大将军的本事了。” 公孙修下意识地推算时间,喃喃自语:“这个时候,邓艾应当已到了鲜卑居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羊皮风波 当邓艾抵达辽西,面前横沓的乌侯秦水近在眼前,甚至可遥见远处的零散牧民。 此行的暗中互市,事关重大,邓艾也不得小心行事,他率领千余人扮成商旅,马车装着大量的吴国茶饼,缓缓行进草原。 要寻找牧民,其难度是很大的,因为牧民可能今天在此处放牧,牛羊吃草向北走,牧民就把毡账一收向北挪,直接到别处去了,居无定所。加上草原的辽阔几乎无边无际,一旦迷路,容易失陷。 邓艾并不急于一时的寻找牧民,毕竟按一个一个的找,费力不讨好,燕国需要的可不是一两张羊皮,而是十几万张羊皮。 他从民间寻得一个常年混迹辽西部落的汉人商贾,此人名为赖兆新,生得个子矮小,贼眉鼠眼,性格倒是极为狡诈市侩。可好在精通鲜卑牧民的互市之法,就连鲜卑语都颇为精通,是个极佳的帮手。 赖兆新搓手笑道:“不知老兄要过来换点什么东西啊?” 邓艾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子,随手抛给了他,赖兆新急忙双手捧住。邓艾笑道:“我要换的东西,劝你还是少问几句。” 赖兆新咬了一口金子,喜道:“不问不问,您问小人就可以了。” 邓艾呵呵一笑:“牧民互市,大抵在哪里?” “每月的一日、十五日、三十日都会在九龙脊进行互市,有鲜卑人也有魏人、燕人,换点彼此紧俏的宝贝,然后就散了。” 赖兆新收了钱之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在这两地之间往返的都是亡命之徒,私自交易官府屡禁不止,这要是被哪天逮住了,妥妥的死罪。 邓艾听到“九龙脊”这个名字,登时心下一喜,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很好,现在是初七,尚有八日才到每月的十五。” 赖兆新心满意足地一笑,随口道:“如果小人没有猜错的话,老兄是来跟鲜卑人换羊皮的吧?” “羊皮”二字刚一出口,邓艾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左手按在剑柄上,嘴上仍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赖兆新瞧见邓艾的手已按在剑上了,吓得脸色惨白,忙道:“这个——那个,你,别杀人灭口啊,小人不是有意揣测老兄的意图的。” 邓艾哼了一声,索性拔剑在手,指着他的咽喉,沉声道:“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现在都要讲明白,不然小命就不保了。” 赖兆新跪在地上,颤声道:“我真不知道老兄您是什么来头,现在整个辽西都是换羊皮的,有魏人、有燕人,连鲜卑牧民中的酋长都拼了命的对外收羊皮,现在一天一个价,早已翻了七八倍,您就是想要换,也得花个大价钱。” 邓艾不禁吃了一惊,随即又想明白了,燕国跟魏国开战在即,各地的商贾民户,都在玩命似的囤积羊皮,目的就是为了炒高羊皮的价格,牟取暴利。 他心想魏人跟鲜卑牧民这样想也就罢了,辽东的燕国人既然也掺和在内,分明是发国难财。 曹爽大军正在筹备燕国,攻城掠地近在咫尺,数万燕军将士急需羊皮制衣,否则的话寒冬也不能同魏军交战,那个时候落败就成了定局。这些丧心病狂的不法商贾,居然也趁机赚这等昧良心的钱。 难道就不怕魏军破城之后,将他们也一并给屠了么? 邓艾皱眉道:“现在一张羊皮要多少钱?” 随即便觉得自己问得蠢了,燕国、魏国、鲜卑人所用的货币跟价值对比都天差地别,根本换算不出来。 赖兆新苦笑道:“老兄若是燕人的话,现在一张羊皮快接近两千钱。” 邓艾“哈”的一声,两千钱可不是小数目,在燕国足以让五口之家富裕的花上一年多了,皱眉道:“照你这么说,现在牧民手下还有羊皮?” 赖兆新苦笑道:“就算有,恐怕也所剩不多,魏人、燕人、鲜卑牧民都哄抢,坐地涨价,不少涨了好几倍再转手卖的,这一来二去,便把价格给推上去了。小人就是后悔下手晚了,没能囤上个一二百张羊皮,否则也不必四处奔走讨生活了。” 邓艾心下骇然不已,羊皮的价格炒得如此之高,也不知茶叶的价格能否换得了羊皮,可事到如今,也只得一试。 想到这里,他一把抓住将赖兆新的领口,将他提至半空中,双脚离地的乱蹬,邓艾冷笑道:“你碰上我,运气不算坏。我告诉你一声,我乃是燕国官府中人,特来购置羊皮。既然牧民手上的羊皮都被买走了,你告诉我,谁的手上有羊皮,我便找谁买去?” 赖兆新苦笑道:“您放心,我——我一定帮你找,现在有几个手上有大量羊皮的,小人马上带你去。” 邓艾把手松开,赖兆新扑腾一声掉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惨叫,他冷哼道:“你且说现在羊皮都积攒再谁的手上?” 赖兆新揉着屁股,苦笑道:“鲜卑慕容部的酋长慕容南,魏国豪族的毋丘宗,还有燕国的富商黄俊远,此三人是目前手头上积攒的羊皮最多的,至于其他人的,不过小门小户。” 三人的名字之中,只有毋丘宗的名字邓艾是识得的,是幽州刺史毋丘俭的儿子。 他皱眉道:“此三人买走了大量的羊皮,依你看来,是买回去用,还是趁机倒卖牟利的人?” 赖兆新道:“老兄你说笑了,那样大量的羊皮,穿都穿不完,都是用来囤货居奇,炒高价格后卖出去,赚别人的钱。” 邓艾讶然不已,心下这样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毕竟若是魏国派人买走的,那就肯定不会再出售给燕国,等同有货也买不着。 而这三人是为了捞一笔才走的,就不可能死捂着不卖,否则就砸在手里头了。 邓艾询问道:“他们平日里在什么地方互市?囤积如此多的羊皮,总得有个地方倾销吧?” 赖兆新忙道:“也在九龙脊,每月的一、十五、三十都会暗中进行互市,价格高低也会报出来,老兄若是想购买羊皮,可在八日后到九龙脊那边转一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击鼓传花 邓艾听说羊皮已被炒到如此高昂的价格,这纯粹是恶意哄抬,加上各国各族之人投机倒把,把价格给硬生生地推了上去。他暗自想到:“不论如何,都得先禀告王上。” 当即迅速修书一封,命轻骑快速回报。 同时,邓艾为宣扬茶饼,故意在九龙脊附近宣扬茶饼,并且随意赠送几两给牧民回去尝试,教导如何饮用、讲解茶叶对游牧民族的好处。 不出两日,连日的驿站传送把信给呈入了燕王宫中。 公孙修眼看斥候入殿,还以为传来了好消息,一打开居然是羊皮价格暴涨,鲜卑牧民、魏人、燕人都参与其中,愣是把羊皮的价格炒得翻了七八倍。 “王上,这该如何是好?” 贾范登时眉头紧皱,虽说从吴国换回来大量的茶叶,也足以成为鲜卑牧民的抢手货,可也架不住价钱日益上涨的羊皮啊。 公孙修冷哼一声:“投机倒把、囤货居奇,旁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我大燕的商贾到鲜卑那边倒卖羊皮,真是不知死活。” 贾范气愤不已,哼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君子固然路不拾遗,小人却是损人肥己,因私废公。羊皮本身价格偏贵,现在羊皮又是我大燕紧缺之物,人人都恨不得把价钱给炒上天了——这分明是要把这笔钱都出在我们头上。” 他也觉气愤,这些人最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抢购羊皮,等同把炒高的溢价部分,最后由燕国接盘。这里就成了必死之局,因为羊皮是燕国的急需品,商贾不顾一切地抬高价钱,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等着燕国当那个接最后一棒的傻瓜。 贾范沉吟道:“王上,老臣认为,没有羊皮制衣就算了,寒冬之际,也可用普通袍子,填充柳絮取暖也就是了,目前的国库拨了大量的钱财给治下的高句丽人,已经颇为紧张,只能等来年了。” 公孙修哼了一声:“当然不能傻傻的拿钱买了,一张羊皮炒到千钱,咱们要的羊皮又不是小数目,若真按这个价钱买,岂不是要花上数千万钱?那不值当。他们打算抢孤的,孤还打算抢他们的呢。” 贾范听到王上提到“抢”字,不由得愕然:“王上是不打算买了,而是出兵直接抢么?” “那倒不至于。” 他摇了摇头,出兵抢当然可以,后果是再也没有互市的机会,毕竟跟燕国交易的也不是鲜卑慕容部的莫护跋,而是四处奔走的牧民。一旦给了牧民先入为主的印象,边境互市的机会就基本结束了,再也购买不到优良的战马等物资。 他沉思许久,对贾范问道:“御史认为,两千钱的羊皮,普通百姓有可能买么?” 贾范摇头道:“两千钱,足抵得上五口之家一年的支出,尚且有余。或许富裕的百姓愿意买,毕竟家中不缺吃喝的,自也无妨,可若是生活拮据的,自然是冬天穿缊袍,也不愿花在这一张羊皮上面。” 公孙修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我大燕不购买羊皮,这帮囤货居奇的家伙们,是基本卖不出去的,对吧?” 贾范一愣,随即道:“理当如此,这帮人是笃信了王上会买下他们囤积的羊皮。” “既然如此,孤要他们更加笃信,让整个辽西囤积羊皮的商贾都认为这羊皮要涨到四千钱,或者五千钱的地步。” 公孙修冷哼一声,心下已有了主意:“按照邓艾的信上说,羊皮囤积量最大的落在三人手中,都是为了卖高价给我们,这便是一件好事。其中一人是毋丘俭之子毋丘宗,另一人是鲜卑酋长慕容南,还有一人居然是本国的商贾黄俊远。现在各方势力都拿羊皮大做文章,试图捞一笔快钱,我们就教他血本无归。” 贾范讶然不已:“王上认为,该当如何?” 公孙修冷笑道:“按照现如今来看,魏军是不需要羊皮的,毕竟魏国兵精粮足,不需要为此考虑。辽西争抢羊皮、囤货居奇的,大多只是普通人,以及个别颇有资财的商贾。他们不是想炒高羊皮么?我们继续加价,把价钱一路再推上去,让不法之徒认为,只要捂着羊皮,次日转手就能赚到的念想。” 贾范一愣,“王上莫非是准备效法春秋之管仲?” “当然,不法之徒要想让孤当冤大头,就等着血本无归吧。” 他冷笑一声,说道:“传朕的懿旨,昭布全国:现今燕国羊皮紧缺,家中有囤货者,可卖至官府。” 贾范笑道:“此懿旨一出,可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羊皮要愈来愈贵了。” 公孙修站起身来,走下台阶,眼望殿门,道:“孤亲往辽西,并携吴国换来的几十万斤茶饼一同前去,看能不能换得些许的好东西。” 说罢,目光望向阎诩,“立即备车,亲兵一律乔装商贾,出发辽西。” 阎诩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快步出殿准备妥当。 次日后,六十万斤茶叶由一千辆车装载,公孙修将其分为十队进发。毕竟同时出行,其规模前所未有,必遭人疑心。 这一路上进入辽西花了快十五日,绕过乌侯秦水,进入地界,也终于抵达邓艾所驻扎的营地。 公孙修探出头来,便见得邓艾快步出来迎接,低声问道:“茶叶宣传得怎么样了?” 邓艾笑道:“臣按照王上的指示,在此开营地,为牧民讲解饮茶之道的好处,见到牧民就分文不取地送上一二斤茶叶,已送出了二三千斤,众人喝过之后,均觉大有裨益,现在都想着回来再讨上几斤。” 他“哈”的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不错,牧民生活物资奇缺,几乎除了牛羊马之外,更无别的食物,平日里要吃上瓜果蔬菜都极为艰难。现在我们把茶饼卖给他们,告诉茶饼的妙处,能解腻舒心,安神醒酒。再说了,常年吃肉的牧民,时间久了燥热、油腻,入得腹中不易消化,会滋生各种疾病。茶饼于我汉人而言是茶饮,于牧民来说则是灵药。”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臣已在九龙脊的互市集换过一次茶饼,牧民对茶饼的功效极为喜爱,恨不得换上一二百斤回去。现在知道茶饮好处的牧民,是一天比一天多。” 公孙修心下大喜,道:“那么下次互市,就不用再推广了,可直接与牧民换羊皮。现在名声已经传出去了,牧民闻知有如此的物事,自然策马奔告,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草原。” 突然,目光瞧见邓艾身后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正是赖兆新,他皱眉道:“这人是谁?” 赖兆新尴尬的笑着打了个招呼,他早看出邓艾的身份非同凡响,因此事事点头哈腰。待见得眼前的年轻人居然让邓艾也极尽低姿态,更是深感害怕,又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邓艾笑道:“这人精通鲜卑语,熟知汉胡互市的各种规矩,是个难得的人才,当然,要付给他的价钱也高。” 公孙修哈哈一笑,说道:“钱不是问题,能者多劳,自然多得。你若能有本事助我们换回羊皮,自然少不了丰厚的酬金。” 提到钱这个东西,任何人都受不了诱惑,赖兆新挠了挠头,嘿笑道:“小人赴汤蹈火,也会为了您把事情办好。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几两碎银,也没人愿意到这地头上来。别看这儿的牧民看起来生性纯良,家中也大都养着牛羊不愁吃喝,一旦碰上恶劣天气,大雪封山,再纯良的牧民骑上马背都是强盗,南下劫掠边民百姓那是常有的事。” 邓艾傲然道:“你且把事为我等办好,自然不会委屈你的。” 赖兆新点头哈腰地道:“您放心,二位爷,小人早已摸清了他们的所在,平日里带上不识路线的各国商贾前去互市,赚点辛苦的跑腿费,这是小人的强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奸不商 对于赖兆新说的,其实也是基于中国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数千年来的基本格局。 公孙修深知这可不是朝夕能解决的问题,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冲突由来久矣,几乎横跨了整部中国史。秦始皇修建的长城也恰好划分在了四百毫升降雨量的线上,再往长城以北的疆域就不适宜农耕民族的居住耕种了。 或者在古代帝王看来,与其耗费巨大的力量去攻下一片守又守不住、住又住不了的土地,不如划清界限隔开,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只是游牧民族向来是不安分的主儿,时不时地就打算南下劫掠汉民,边民深受其害。汉人军队也只能奔波于长途远征,抵御游牧民族南下,大军闯进草原,若是一不小心迷路就会全军覆没。 再者说了,兵卒发之于民,兵事多则农事不足,耽误国内的农业这是必然的。 西汉初年经历文景之治,汉帝国已有了富裕的迹象,府库充实到铜钱堆积如山,连串铜钱的红绳都因为久置不用而腐烂断裂。等到汉武帝登基,远伐匈奴,直打得“天下虚耗,户口减半”,这也导致汉武帝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一方面是汉代雄主,比肩秦皇;一方面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公孙修瞅着赖兆新,皱眉道:“胡虏劫掠汉民,实为强盗所为。自古以来,胡虏见我汉人强则依附,弱则侵占劫掠,极其恶劣。而汉胡之别,一者耕种田地,一者放牧于野,生活习性大不相同,也造就不同的习性。我汉人居于一处,土地可反复耕种,春耕秋收,长则必有余粮余财,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互通有无。即便遇上灾年,也可吃往年的余粮,艰难度日也可熬了过来。” 赖兆新并不知公孙修的真实身份,可见他谈吐不凡,又是一干商队的领头人,自然非同凡响。他附和道:“公子说得极是。牧民除了有牛羊马之外,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器具用品,皆要向汉民交换才能取得。而且牧民不能长久地居住一地,要不断的迁移跟奔走,寻找茂盛的草场,才能供牛羊啃食,只居于一地是不足牛羊吃的。” 邓艾接过话头,道:“这不就是牧民人口稀少的原因么?汉人居一地,娶妻生子,不出四代人,便可把周围都变成耕种的土地,不论吃喝玩乐之物,应有尽有。这些日子我也观察过了,牧民的牛羊虽多,可互市之时,汉人有各种各样的宝贝是它们所没有的,虽说互市是互惠互利,可总体上是汉人占上风、获重利的。牧民抵抗灾害的能力也很薄弱,一旦天灾如大雪,或者疾病横生,大量的牧畜死亡,牧民连吃得都没有,总是骑上马背劫掠汉人,获得食物跟钱财。” 公孙修颇为生气,说道:“虽说对他们来说,劫掠省事多了,可深受其害的是汉人,若是让我有机会,必定发兵入草原,将这杂七杂八的部落,全部都给收了,内迁到中原各处学耕地,学汉语。” 这话说出来口气极大,赖兆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大概也猜出了这位主儿的身份是谁了,讪笑道:“还是……还是公子高瞻远瞩。” 公孙修笑了一笑,“知道我的身份,可不要说了出去,否则你的项上人头不保。” 赖兆新打了个寒噤,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小人绝不敢胡说八道。” 公孙修驻扎下来,过了六七日,汉胡互市的时间又到了。 众人前往九龙脊。 九龙脊其实就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堆满了汉人跟鲜卑牧民,各色的牛羊都牵了过来,成群结队好似牧场一般,而另一边的汉人商贾则带来大量的锅碗瓢盆、蔬果、谷物、首饰等。这些东西在中原自然是常见的东西,在茫茫草原上就不一样了,能换取大量的牛羊。换走牛羊的汉人商贾又可将牛羊迁回中原,再卖一次,来回倒腾两头赚。 公孙修眼看前后不下五六千人,胡汉交杂,各种语言翻飞,除了汉语能听得明白,鲜卑语则有一些擅长翻译的中间人代为解释。他皱眉道:“这地方不会有人阻止互市么?” 赖兆新解释道:“公子放心,就算两国交恶,可是生意还是要做的,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不会阻挠。那些各地的边境官吏,也会趁机在这一块牟利,中饱私囊。只要不是大量的兑换兵器跟战马,是不会介入的。” 他随即了然,暗想鲜卑的酋长、幽州刺史的儿子、燕国富商都能在此交易,各方势力都参与了,限制的只是升斗小民的利益,豪强大族仍是超脱法律之外不受管辖的。 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诸国与鲜卑人之间还是较为稳定的局势,谁也不敢破坏这样的平稳,毕竟哪方若是不计后果的攻击了九龙脊,今后可就没人愿意互市了,也没有彼此互通有无的信任了。 邓艾命手下把马车的布给揭开,露出大量的茶饼,登时吸引了不少鲜卑牧民。经过邓艾的无偿试喝免费送,牧民也知道茶也这个东西才是草原最稀缺的宝贝。 对物资匮乏的牧民来说,茶叶有着丰富的救命效用,简直称得上一日不可无茶。 当即就有七八名牧民围上来,其中一个鲜卑老头儿似乎是认识赖兆新,对着茶饼咽了咽口水,询问道:“这是你带来的汉人商贾?” 赖兆新把嘴一咧,笑道:“那当然。莫贺,你家中可有羊皮过来互换?” 被称作莫贺的老头儿挠了挠脸,笑道:“上次不是随便送的么?怎得这回要羊皮了?” 赖兆新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不用钱的话,我们不远万里过来互市干嘛?分文不取的一人送一点,那是给你们尝了,知道这是个什么宝贝。从今天开始,要收钱的了,不拿羊皮来换,咱们免谈。” 莫贺大为踌躇,茶饼的功效他是见过的,对牧民来说简直是救命的宝贝,咬牙道:“你准备怎么换?” 赖兆新转头看向公孙修跟邓艾,询问道:“咱们这茶饼,要换几张羊皮?” 他跟莫贺的交流全程都是鲜卑语,是以公孙修等人根本听不懂内容,这才又翻译了一遍。 公孙修暗想每三百斤茶饼是用一匹良马换回来的,又加上这番长途运输,来回奔波,巨大的人力物力都耗费了那么多,当然要换个值当的价。 邓艾则快速算出了价格,在燕国马的价格是耕牛的三倍,活羊的二十倍,而羊皮则只是活羊身上五分之一的价值。 按照这样算,三百斤茶饼在燕国境内可换一百张羊皮。当然,这是在基于燕国境内羊皮存量极大的情况下,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的羊皮可以换,只有牧民手中才有大量的羊皮。 “王上,不如报给他一张羊皮换一斤茶饼的价钱。” 邓艾在他耳边低声道。 公孙修心想这大抵是赚三倍,点了点头:“告诉他,一张羊皮换一斤茶饼。” 赖兆新当即又复述给了莫贺。 莫贺听后不禁吃了一惊:“什么,这——这一张羊皮,只换得了一斤茶饼?” “那是当然,这是这二位爷决定的。” 他把眼睛一瞪,施展起了绝妙的口才,妙语连珠地说:“你也不动脑子想一下,这茶可是从吴国运过来的,要走一大段的海运。这茶从地里头生长出来,每亩一年也就产三百斤,还得一路运到草原上。难道一斤茶饼换你一张羊皮很过分么?” 莫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可现在一张羊皮,能换两千钱。” “这茶也值两千钱一斤啊。你想一下,你养这羊其实也不难,不就是平日里放牧喂草,一人管着上百头羊?我们这两位大雇主,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茶叶,要经过采摘、筛选、暴晒,还得制作成茶饼,又运送了不下千里的路程,难道不值得一斤茶饼换你一张羊皮?” 赖兆新白眼一翻,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莫贺无奈,也只得拿出十五张羊皮,跟他换了十五斤茶饼。 毕竟,对汉民来说茶只是一种饮品,可饮可不饮,代替的东西不在少数,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茶叶几乎是维系生命的东西。 这也是莫贺连续喝茶半个月得到的经验。 他嘀咕一声,“这羊皮你带回去燕国,给你挣大发了,现在燕王都下诏搜集民间的羊皮,价钱又得涨不少。若不是急着换茶,你这价钱可有点太贵了。” 赖兆新如实翻译给公孙修听明白,公孙修摇头一笑,取了二斤茶饼塞到莫贺的手里,笑道:“告诉他,让他多到各部落去宣扬一下茶饼的好处,每带来一个换羊皮的牧民,送他一斤茶饼。” 莫贺在听完赖兆新的翻译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喜道:“我马上去通知各部族的牧民,让他们拿羊皮过来换茶饼,你可不许骗人,我跟汉人打交道多年了,最忌讳你们的狡诈了。” 赖兆新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咱们做多少年买卖了?可不曾食言或者骗人。” 莫贺得到了甜头,赶紧四处呼朋唤友,去解释茶叶的好处,果不其然,立即就又带来七八十人来,有换五斤的,有换三斤的,最少的更是只换一斤居多。 从天明到天色将晚,也陆续有牧民过来换茶饼,牧民之中也不乏投机倒把的家伙,拿大量羊皮换茶饼,到得别处没有茶饼的地方趁机捞一笔。 茶叶成了九龙脊最抢手的物资,羊皮易茶饼的交易络绎不绝,邓艾为防止有劫掠的事情发生,只命燕军运了二十车茶饼至九龙脊,每车是五百斤茶饼。 这一天下来,换得七千五百张羊皮,剩下五车茶饼。 邓艾颇为满意,笑道:“王上,这里已换得七千五百张羊皮,按照这一速度,只要一个半月,就能换得二十万张羊皮。” 他脸上也露出笑容,点头道:“不错,这还算顺利。” 眼看着离太阳下山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燕国一行人正准备离去,突然赖兆新从另一边的人群嘈杂中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羊皮,羊皮又涨价了,又涨了二百钱,现在一张羊皮要两千二百钱。” 邓艾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又涨价了,是谁耍的把戏?” 赖兆新苦笑道:“小人打听过了,是酋长慕容南,他一口气加价二百钱换羊皮,一下子又换走了数千张羊皮。这样看来还得接着涨价,咱们明日可能一斤茶饼换不得一张羊皮了,魏国的毋丘宗、跟燕国的富商也在大价钱的收羊皮。” 邓艾心下气恼不已,皱眉道:“这帮人疯了不成?真把羊皮都当成宝贝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郁金香泡沫的前兆 公孙修心想如此加价收羊皮,那还了得?若是明日羊皮还继续涨价,一斤茶饼换一张羊皮将什么也换不到,皱眉道:“明日两斤茶饼换一张羊皮。” 邓艾道:“也只得如此了。” 九龙脊虽然每月只交易三天,可那是大规模的集会,私下里则在各个营地马场内单独互市。公孙修驻扎的位置离九龙脊不远,为的就是期待有牧民拿羊皮来换。 次日,陆续也有鲜卑人来兑换茶饼,可面对一张羊皮换两斤茶饼,一天下来只有二十几个牧民过来互市,只换到八百张羊皮,可第一日相比,相差近十倍。 赖兆新策马到各个营地打探消息,才知羊皮又涨二百钱。许牧民都捂着羊皮不卖,希望再过几日涨得更高了,能换回更多的东西。 邓艾皱眉道:“若是人人都认为,羊皮还会继续涨价的话,都捂着不卖,咱们猴年马月才能收足给大军备冬衣所需的羊皮。恐怕茶饼也得跟着贬价了。” 公孙修早料到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现在玩的就是击鼓传花的游戏罢了,羊皮对大部分的普通牧民、魏人、燕人来说,虽有作用,但是用量不大,指望一个普通牧民用羊皮给自己制几百件冬衣那是纯属傻子。 唯一的羊皮刚需户,就只有燕国。 这也是他故意放出诏令在燕国征收羊皮的原因,为的就是把不断涨价的羊皮继续点上一把火。 公孙修冷笑道:“我倒是有一计,可使牧民、魏人、燕人的囤货居奇者,一一破产,血本无归。” 邓艾“啊”的一声,不知燕王的奇思妙想是什么,皱眉道:“王上的想法是什么?” “目前在草原上购买羊皮的人,已经不是为了买回去穿,而是买了之后等着涨钱,这就失去了羊皮的真正意义。” 他闭上眼睛,一只手不断地轻拍桌子,突然睁开眼来,淡淡道:“你想想,既然大家都会觉得涨价,咱们也跟着抢购一空,带头涨价,把羊皮的价格一天往一天推高,等价格高到极处——我再公布诏令,燕国不收羊皮了,并且带头贱卖羊皮,引发价钱不住地往下掉,一旦恐慌产生,自必人人自危,恨不得先便宜卖于诸人,否则慢一步明天就更不值钱了。这跟现在众人都捂着不愿意卖的原因是相同的。” 邓艾讶然不已:“王上有此想法,若得实践成功,真的堪比管仲了。” 公孙修笑了笑,击鼓传花的游戏,也是后世的资本热钱炒股票的模式。在来回翻炒、不断上涨的过程中,中间每一个买和卖的股民都能赚到钱。 打个比方今天五百钱买了,明天六百钱出了,后天一千钱再买进,大后天一千二百钱再卖出,只要处于不断地上涨趋势中,买卖双方都会陷入疯狂的境地,从担心涨价有限、涨幅到顶的怀疑中,被愈加凶狠的涨价中变得贪婪,不顾一切的在高价进货。 而如果恰好是在最高的价格买进,并且恰好又是价格即将暴跌的那一天——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精准的抄底跟逃顶,总会有倒霉蛋接上最贵的羊皮,还奢望以更贵的价钱卖出,结果发现自己购进的价钱,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一遇的价钱了,想要出手卖掉,唯一的方法是赔本卖。 第三日,公孙修采取了四斤茶饼换一张羊皮的互市要求,并分附已拆分为十五个商队的茶饼大军统一按这个比例去收羊皮。 四斤茶饼换一张羊皮,很快就吸引了大量的牧民前来兑换,络绎不绝的牧民来换茶饼,把珍藏多年、积攒下来的羊皮都拿出来换了。 一天下来,又换得九千张羊皮,代价是三万六千斤茶饼被换走。 第四日,赖兆新又报回消息,说是燕国富商黄俊远再次提价二百钱收羊皮,目前一张羊皮涨到两千四百钱。 公孙修得知这一消息,也提高茶饼兑换羊皮,瞬间从六斤茶饼换一张羊皮。 第四日,收得三万张羊皮。 第五日,羊皮涨价到两千七百钱一张,公孙修以八斤茶饼换一张羊皮的代价,又收得两万张羊皮。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更加魔幻了,羊皮以堪比火箭升空的速度上涨,从两千七百钱几乎以一日一涨的速度,在八天的时间涨到了四千五百钱。 四千五百钱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便宜时进账一张羊皮,涨到四千九百钱时卖出,赚到的钱足以五口之家五年时间的开支。 从燕国携茶饼而来的十五支商队,几乎将六十万斤茶饼销售一空,换得八万张羊皮,还好他前期换回来的羊皮成本低廉,量也占大头,平均下来是以七斤半茶饼换回来一张羊皮。 邓艾脸现喜色,说道:“目前这价钱的势头依旧在攀升,人人都觉羊皮要涨到五千钱一张,大部分的牧民手上没了羊皮,有花大价钱再买回来的,也有干脆把饲养的活羊宰了,剥羊皮下来售卖的,当真是荒诞。就第一次跟我们换茶饼的莫贺,臣听说他不惜以四千钱的价钱买了二百张羊皮,又将牧场里的一百二十只小羊都给剥了皮,准备囤着涨价。” 公孙修闻言不禁哈哈大笑,知道目前的羊皮互市已疯狂到了极点,羊皮已不再是具备真实用处的商品,而是具备证券属性的金融品种。这就跟“房住不炒”是一个道理,死捂着不卖,拼命的涨价、画大饼、构建未来美好而又幸福的蓝图。 在十几倍的利益驱使下,人性是极其容易忽略对危险的判断,不知山雨欲来之势。 只有炒股的老股民才明白,羊皮从最初的二百五十钱一张,涨到四千五百钱一张,二者接近十八倍的涨幅,可是并没有几个投机倒把的商贾能真正赚到十八倍的涨幅。 毕竟,受制于人性的贪婪与恐惧,有人涨一倍就把手头上的羊皮出掉了,可是眼巴巴看着羊皮又涨了四五倍又忍不住再买回来,期待下一回涨得更高再卖。 类似莫贺这样的不在少数,家中的羊皮早在两千钱时就卖光了,若是手头上的两百张羊皮没有提前出手,而是留到现在,按市价能卖近百万钱。 “趁此机会,把这八万张羊皮先趁高价倒卖出去,咱们先出手不仅能大赚一笔,等卖掉后我再命贾范再拟一旨,声称燕国已不需要羊皮,改用缊、麻作为燕军将士的冬衣,引发价格暴跌,到时候就可以按便宜价把羊皮再买回来。” 公孙修盯着营帐内堆积的羊皮,脸上露出狠辣之色:“把这批羊皮卖给炒价炒得最欢的三人,让他们承担这一笔损失。八万张羊皮,按照四千五百钱售卖给一人不太现实,得需要三亿六千万钱,不是小数目。” 邓艾当即领命。 当九龙脊再度互市,邓艾吩咐十五支商队分别押着羊皮去兑换,由他本人、公孙修、赖兆新、阎诩四人各领一队,此次换的目标也很明确,只要钱币。 不管是魏人的五铢钱也罢,燕国的鸡目五铢也可以,或者等值的金银珠宝,总之一句话,钱币才是硬通货,其他的物资一律不换。 九龙脊人山人海,足有四五万人的盛况,羊皮的价格飞速上涨,让鲜卑各部族、燕魏二国的商贾都慕名而来,恨不得在羊皮上捞一把。 公孙修心下暗笑,站在自己管理的商队前踱步,堆积如山的羊皮放在马车上,每辆马车都有七八人执刀而立,以防有人出手抢劫。 这时,一名青年走来,含笑道:“小兄弟,这批羊皮打算什么价钱出手?” “四千三百钱一张。” 公孙修抬起头来,眼前这青年三十五岁上下,身材高大,两颊瘦削,目测足有八尺高,可唯一的特点就瘦,大抵只有一百四十斤重,更加衬得整个人又高又瘦,便好似立着的竹竿。 若不是他站起身来跟此人平视,公孙修甚至认为他有九尺高。 那青年一愣,“你这羊皮的质量,不会有问题吧?” 毕竟现在羊皮的市价四千五百钱都很难买到,价格便宜的都是质量残缺破损的。 公孙修哈的一声:“你可以检查一下,我这羊皮毛质光滑细腻,都是上乘的品质。” 青年绕着马车上的羊皮挑挑拣拣,心下也不禁点头,看得出来羊皮的质量极佳,问道:“你有多少张羊皮?我全要了。” “敢问公子,你要多少张?” 公孙修听他口气极大,心下也暗自讶然,且不说营帐中还存放着几万张羊皮,就论这十车羊皮就有五千张羊皮。 青年呵的一声:“你就是有两万张羊皮,我也一并要了。” 公孙修暗暗心惊,终于来了一条大鱼啊,他打了个哈哈,换上了谄媚的笑容,说道:“这位公子出手可真是阔绰,不瞒您说,我这儿有五千张羊皮,另有一处存货又有五千张羊皮,在下的几个朋友凑着一并卖给公子,倒是能凑齐两万张。” 青年讶然不已:“那倒是不错。” 顿了一顿,说道:“可你的价格,必须再便宜点给我,要不然的话,我可是不收的。” 公孙修道:“大量采购,自当优惠,要不然我替我那几位朋友跟您谈了,每张羊皮少一百钱卖给你,如何?就按四千二百钱的价钱。” 青年眉头一皱,不屑道:“那也才少了两万钱而已,听你口音,也是燕国人吧?” 公孙修听到“也是燕国人”五字,精神一振,故作小心翼翼地问:“正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青年颇有傲色地道:“在九龙脊不识得我,你也算是目光短浅了,我便是黄俊远。” 他心中哦了一声,九龙脊三大势力之一,慕容南、毋丘宗以及黄俊远,收走了过半的羊皮,堪称羊皮市场上的主力了,忙道:“哎呀,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黄公子啊。” 黄俊远摆了摆手,说道:“别整这套虚的,你既是燕国人,就是准备把羊皮运回燕国卖的吧?告诉你,若是存了这般的心思,你会亏得血本无归,倒不如卖给我。” 公孙修不解,心想这人口气倒是挺大的,问道:“这不可能,燕王正下懿旨,要征收民间的羊皮,我若是运回燕国,就算不大赚一笔,也不可能血本无归吧?” 黄俊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冷笑道:“小兄弟,你还是太天真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换得两万张羊皮在手头上的,这个本事在诸商贾之中,也算是才能出众了。可我要告诉你,你若运回燕国,边境的官吏会把你这一批货扣下,连你也先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关上十天半个月。再放你出来的时候,羊皮基本就已经脱手卖出,你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而这些羊皮,最终还是会卖到我的手里,再由我本人卖给官府。” 公孙修闻言大怒,同时背上也起了一层冷汗,暗想:“我竟不知边境之地,燕国的官商勾结如此严重,若是无背景无势力,普通的商贾间关万里为了赚点儿小钱,到头来也沦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也同时意料到,正是这类放纵的官吏欺压边民、商贾、异族,这才导致了严重的汉胡民族冲突,其仇恨积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皱眉道:“依你的意思,我这羊皮是非便宜卖给你不可了?” 黄俊远皱眉道:“年轻人,不要说这种伤和气的话,咱们都是燕国人,自然好说话。这样吧,我以四千钱一张跟你收购,你也可跟同是燕国的商贾说明,只要愿意,我都以四千钱收购。” 这一来他也不敢真的逼得太紧,毕竟燕国商贾很可能把羊皮卖给魏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好声好气地把价钱压下来。 公孙修心想你自寻死路,那也由你了,当即道:“既然如此,小人谢过黄公子的大恩大德,两万张羊皮,我可都卖给你一人了。” 黄俊远笑道:“孺子可教也。聪明人办事,果然就是爽快,你放心好了,只要货物齐全,这八千万钱立即给你。” 说罢,转身就走了。 他快步奔走在分布九龙脊各处,询问邓艾、赖兆新、阎诩三人的羊皮卖得如何,一问不得了,大都已出掉八成货,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可见整个九龙脊陷入了怎样的疯狂地步。 换回来的钱币大多以魏国五铢居多,燕国的鸡目五铢也换得不少,实在凑不足钱币的,则以金银铜称重作价来购买羊皮。 公孙修拍手大笑:“你们三人卖掉了大量的羊皮,加上我刚刚把两万张羊皮预订卖给了那家伙。这样一来,咱们的存货可就基本卖光了。” 邓艾低声道:“不错,只要王上拟一道圣旨,送回燕王宫昭告天下,已不需要羊皮,瞬间整个九龙脊的羊皮,都将从黄金等价化作铜铁,到那时我们再用手上用羊皮换来的钱财,再低价把羊皮买回来。” 次日晚间,公孙修便率五百乔装打扮的燕军,运了四十车羊皮,在乌横秦水之畔等着他。 过不多时,右边的山道上响起了车轮拖拽之声,三四百人跟大车快步而来,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是黄俊远。 他策马上前,以马鞭指着漫长的车队,笑道:“这两万张羊皮,可足数了?” 公孙修笑道:“你可以让人清点一番。” 黄俊远点了点头,毕竟现在一张羊皮就值四千钱,可不是小数目。 双方当即交换了车队,一方清点羊皮,一方清点钱币。 公孙修瞧见他带来的大多是金银,几乎没有钱币,想来是收购羊皮,把手头上能用的钱币都给花了,笑道:“黄公子为了收购羊皮,看来是在此一搏啊。” 黄俊远笑道:“彼此,彼此。大家富贵险中求,赚点营生的口粮而已。加上你这两万张羊皮,我手头上便有十二万张羊皮,只等着运回燕国,起码得卖到五千钱一张,反正是燕王掏钱。” 公孙修呵呵一笑:“小人先祝黄公子发大财。” 很快的,双方都清点完毕,公孙修的手下也称出了对方携带的金银细软值多少钱,大抵相差无几。他骑上马背,率领五百燕军离去。 黄俊远瞧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地说:“这人——所率领的脚夫,怎得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的脚夫,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呢?” 可这念头也只是刚刚冒起来,就抛之脑后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羊皮运回燕国,如何发一笔横财。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低价收购 在出掉了所有的羊皮,公孙修没有任何的迟疑,立即传信回燕国,让贾范以燕王的名义再度昭告天下:三军将士的冬衣不以羊皮制衣,而是采用缊麻,禁收羊皮。 这个消息从辽西传回辽东用了三天的时间,而从贾范颁布诏令到民间,再由辽东传到辽西,只用了两日的时间。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民众之间的交头接耳传播速度,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辽西,九龙脊互市的商贾都相继傻眼。 简单点就是说,羊皮不值钱了。 幽州。 “混账,这怎得可能?” 毋丘宗气得将酒爵掷在地上,怒道:“公孙修不要羊皮了,改用缊麻作为燕军的冬衣,消息当真属实么?” 幕僚只惊得瑟瑟颤动,苦笑道:“是真的,千真万确,公孙修已发下诏令,燕军数万将士的冬衣已不打算采用羊皮,而是用缊麻制衣。” 毋丘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发蒙,他听闻曹爽又要兴兵伐辽,深知是个极大的商机,燕军也必然要赶制冬衣,必然采购大量的羊皮。他也算夺得先机,命人到辽西采购羊皮,一口气囤了快十五万张羊皮,眼看着价钱日益攀升,只要变现就能换到巨额的横财。 可现在燕国直接不再征收羊皮了,这意味着价钱的一落千丈,从九霄云外跌落至谷底。 “燕贼既然不要羊皮了,那——那留着也没用了,赶紧命人,趁九龙脊互市的各国商贾不知情之前,把羊皮给出掉了。” 毋丘宗脸色惨白地说。 幕僚皱眉道:“公子,现在若是把羊皮卖了,只怕是要亏大钱。虽然涨价的时候市面上没有几张羊皮,可那都是彼此藏着捂着,不愿意出手卖掉,企图价钱涨到更高了才卖。现在燕国不需要羊皮了,鲜卑牧民、魏人、燕人都争着抢着卖,这个时候出手,必然损失惨重。” 毋丘宗怒道:“这个时候不卖掉,后面亏得更厉害,现在羊皮剩下的数量不知几许,若不趁机卖掉,就真的成了一堆无用的东西。” 幕僚道:“羊皮也可留在军中备用,就是——就是——” 毋丘宗道:“三军冬衣皆备,不需要添置大量的冬衣,况且这用的是我个人的私财,与国事无关,不可混为一谈。” 幕僚苦笑道:“那——那也只能尽快出手,减少损失了。” 九龙脊的羊皮市价乱作一团,当初看准了机会囤积大量羊皮的货主都吃了大亏,面如死灰。 酋长慕容南不仅自身牧场囤积羊皮,还对外大量采购,手头上也积攒了十余万张,正准备高价卖给燕国,谁知燕国突如其来的就放弃了羊皮制冬衣的事情。 霎时之间,犹如雪崩。慕容南气愤地说,“赶快把羊皮拿到九龙脊卖掉,谁想要就按市价卖给谁。” 可这时已经晚了,整个九龙脊几乎全是拿羊皮换东西的,而不是拿东西换羊皮。各族的商贾又不是蠢人,既然燕国不经采用羊皮,那就失去了价值跟价钱。 羊皮一连七八天降价贬值,从一张四千五百钱,降至四千钱,又降至三千钱。 再过三天,降至一千钱。 皮革大商贾都哭丧着脸,连续七八天都没有几个买主,偶尔有,也是买几张缝补成冬衣过冬的,不再采购转手的赚差价。 邓艾快步奔回来,喜道:“王上,外边的羊皮现在只有千钱的价格了。” 侧躺着喝茶的公孙修露出笑容,直接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很好,咱们上回卖羊皮换的钱,总共有多少?” 邓艾答道:“大抵在三亿钱。” “外边有多少羊皮,就收多少回来。” 他脸上露出笑意,按这样的市价,足以抢购三十万张羊皮回来,平静地道:“不要大批量采购,分批次买,散着买。把咱们燕军的千余人都带上钱,到九龙脊分批式的采购,一人买个五十张、百张羊皮,就不会让人起疑心。” 邓艾喜道:“王上放心,目前整个九龙脊,只愁卖,不愁买。” 当日,千余名燕军兵卒皆各自揣着两万钱,在九龙脊四处转悠,引来一大堆阿谀奉承的买主。这帮人生怕明天的羊皮更不值钱,只想着快点处理掉,不要让自己亏得太多,好歹能卖点儿钱回来。 到得傍晚,千余人各自买回来五十张羊皮,如此反复五日,扫货二十五万张羊皮进账。 到了第五日,羊皮只值七百钱。赖兆新打趣说换得太早了,若是撑到第五日在一并扫货,每张羊皮能省下三百钱。 可公孙修却明白这种试图抄底部的念头,是最愚蠢的想法,古今中外的金融天才不是死在了抄底,便是葬送在来不及逃顶的半山腰。况且他所需要的羊皮又不是小数目,真等到最便宜的时候再进货,只会导致价钱又快速上涨。 公孙修当即命阎诩率领五百人,将二十五万张羊皮先行运回燕国,询问邓艾道:“目前还剩下多少钱?” 邓艾道:“咱们是一边掉价,一边进货的,实际上那二十五万张羊皮,并不需要每张千钱,平均下来也就八百五十钱上下,手头上还存有八千万钱。” “这可就皆大欢喜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笑道:“这八千万钱,按照七百钱一张,能再购进十一万张羊皮回来。” 邓艾欣喜不已,道:“再购回十一万张,咱们便拿到三十六万张羊皮,燕国五万将士所需的冬衣材料便足以了。九龙脊堆积的羊皮库存,起码还有六七十万张。” “这都是人性的贪婪所致,古今皆然,这样的事今日会发生,一千八百年后仍旧会上演。” 公孙修可懒得去可怜这帮盲目的投机赌徒,若是不出此下策,燕国便要成为这场各方势力击鼓传花之后,接最后一棒的傻瓜。 邓艾道:“万幸的是,我们已按照便宜的价钱把羊皮都收得充足,也不必担心这些囤货居奇的奸商给卡着脖子了。” 说到奸商,他登时就想到了黄俊远,笑道:“也不知道那家伙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出掉了么?这等情形下,估计急得火急火燎吧?” 这时赖兆新走了进来,笑道:“这人愣是死捂着,一张羊皮都没出掉。小人找人打听过了,兴许是亏得太多,本着不卖掉就不亏的念头,现在还捂着呢。” 公孙修哑然失笑,心想这不就是砸手里了?打趣道:“这种想法可就愚蠢了,羊皮可是在三百多钱涨上去的,现在燕国已不收羊皮,整个鲜卑都叫苦连天,再不卖降回三百钱也是有可能的。好在他肯一口气帮我吃下两万张羊皮,毕竟是花了八千万钱,现在向他买回来,也算是还了一份人情,否则羊皮可没那么出完。” 邓艾笑道:“咱们卖给他的时候,两万张卖了八千万钱,现在再卖回来,八千万钱足以买走他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这个买卖咱们也赚大发了。” 公孙修笑道:“如果他还捂着不愿意卖,就不理会他,任由自生自灭去吧。现在整个九龙脊什么东西都能换,就是不要羊皮。我换谁手头上的羊皮都是羊皮,又何必换他手上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砍价 当九龙脊乱作一团时,羊皮的价钱如同雪崩一般,简直有天壤之别,好似黄金变成了破铜烂铁。 黄俊远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半个月的时间内,羊皮价格从一张四千五百钱到现如今七百钱卖不出去的尴尬境地。他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这批货物也从最高价值的五亿四千万钱变得只有八千万钱的价值。 为收购这一批羊皮,几乎跑遍了整个草原,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寻访鲜卑各个部落,才搜集了大量的羊皮。而随着羊皮的价钱一天一个价的涨,便是黄公子家境殷实,也挡不住这花钱如流水的价,为此不惜东凑西借了近五千万钱,才凑足了羊皮。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运回燕国,卖给官府自己便可跻身辽东巨富商贾之一。 千算万算都棋错一招,燕王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改变主意,下令全国禁收羊皮。 这就导致了草原上的羊皮大量剩余,本身羊皮也是价格中等的物事,寻常百姓省吃俭用几个月或许能买得起。皆是因魏国要跟燕国交战,战前军备需要大量的羊皮,这才引发价钱的上涨。 他不甘心地一拳砸在墙上,只把左右的部曲都给吓了一跳,好半响才道:“如果把羊皮出了,要损失多少钱?” 旁边一个管账的老头儿翻着账本,时不时的手指在嘴里沾点儿吐沫翻书,又用算筹摆弄一阵,苦笑道:“这十几万张羊皮进价就花费了一亿九千万钱,现在市价只有八千万钱不到。” 黄俊远险些两眼一抹黑,这可是所有身家都砸了进去,便在这时,部曲快步走入营帐,低声道:“公子,外边有个叫邓艾的人求见,说是要买羊皮。” 他登时精神一震,这当口还有冤大头要购买羊皮,不趁机把烫手山芋脱手了说不过去,忙道:“快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邓艾就阔步进来,微笑道:“黄公子,久仰大名。” 黄俊远尴尬一笑,正襟危坐地道:“阁下可是要收购羊皮?” “不错。” 邓艾心想现在的羊皮还囤着,不得亏出血来,笑道:“就是不知你的手头上有多少?我全要了。” 黄俊远登时面露喜色,忙道:“我这儿一共有十二万张羊皮,阁下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 邓艾把眼睛一瞪,说道:“我这还没讲价,你就开始忍痛割爱了,照这样说,那我君子不夺人所爱,找旁人买就算了。” “唉,别急着走啊。” 他顿时吓了一跳,心想这样的大雇主可不能给跑了,忙道:“大家开门做买卖的,难免讲点没必要的场面话。兄台气宇不凡,又是个实在人,那我就不讲没用的废话了。目前羊皮可每张七百钱卖掉。” 邓艾摇头一笑,说道:“旁人买一张羊皮是七百钱,我一口气买下你全部的羊皮也是七百钱?恐怕不大对吧,这买卖做得不是很明白。” “那——这是市价如此,我这也是按市价走的。”他苦笑道。 邓艾笑道:“那我明日再来问市价,或者后天、大后天呢,说不定价钱更便宜,反正再贵也贵不了多少。” 黄俊远一听就慌了,天知道明日的羊皮还剩下几个钱?忙道:“这样吧,在下给你六百五十钱一张羊皮,当场交付钱款,就此别过。” “五百五十钱,我当场把钱给你,要么你接受,要么我找旁人谈一下。” 邓艾虽然结巴,每次说话都必然慢吞吞地讲话,以达到吐字清晰的效果。可现在的谈价完全占据上风,言辞缓慢反而威力极大,冷冷道:“据我所知,九龙脊上的各大货商,手里头都有着不小的存货,我若是找了旁人,恐怕价钱也是能谈到这一价位。” 黄俊远苦笑道:“那就依你的吧,五百五十钱就定下来吧。” 邓艾这才露出笑容:“黄公子壮士断腕,真豪杰也。” 双方当即互相轻点财货,邓艾命令手下的几百名燕军检查羊皮的质量、清点数量,确认无误是十二万张羊皮后,他咧嘴一笑:“数量不错,你这钱可点好了。” 黄俊远眼看邓艾带来的钱大多是金银细软,有些眼熟,拾起其中的一只玉扳指,不正是半个多月前,自己为了换两万张羊皮,不惜把戴了十几年的扳指都凑钱花掉的么? 他愕然不已,总觉得不对劲,询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我换羊皮之时,曾用这些金银细软跟一个少年换的,现在怎得又在你的手里?” 邓艾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笑道:“这些就是你口中说得那个人命我来换的。” 黄俊远吃了一惊:“他甩手卖给我两万张羊皮,现在又花六千六百万钱,买走我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 这简直有种天塌的感觉,上回以四千钱每张的价格购进两万张,现在以六千六百万钱卖掉全部库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邓艾冷笑一声:“那位爷让我带话给你,阁下确实做得一手好买卖,只是很可惜,整个九龙脊的羊皮有无销路,是他一人说了算。” 黄俊远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讶然道:“他——他便是王上?在下实在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邓艾冷哼一声,道:“王上说了,若不是你,王上也不知边境的官商勾结如此严重,算来你倒是有功了。本次回燕国,会将这些害群之马都处置了。至于黄公子本人,虽说做买卖无对错,走南闯北都是为了赚钱,本来就无可厚非,可你试图哄抬羊皮价钱,大发国难财。你可曾想过,若是大燕三军将士无冬衣遮风避寒,来年跟魏军交战若是败了,数十万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你可会产生半分的愧疚?” 此话说得大义凛然,不仅是黄俊远本人,便是左右的算账先生、部曲私兵都听得羞愧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他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说:“先生一番教诲,茅塞顿开。小人虽是买卖并无犯下刑法,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为祸作恶,既是王上要购买这批羊皮,小人愿将羊皮系数奉上,分文不取。这钱跟羊皮,你一并带回去吧,只乞轻罚。” 邓艾“呵”的一声,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奉命行事,王上说了是来买羊皮,我只照办而已。等王上回到燕国,会把边境一带尸位素餐的官吏都给清洗掉,并设立新的制度,遏制豪强,今后不会有投机倒把的商贾胡作非为。王上不打算取你的性命,你也不必觉得认罪交钱就能买回一命,王上若是真要你的性命,便是百亿钱财也保不住。” 说罢,转身离去,数百名精壮的燕军各自牵着满载大量羊皮的马车出了营地,潇洒离去。 ------题外话------ 今日份更新完毕,七夕节快乐啊兄弟们! 有女朋友的要快乐,没女朋友的也记得要快乐哈~ 第一百四十章 李白与杜甫 这一口气扫货了三十七万余张羊皮,分批的押送回燕国。公孙修欣喜不已,心想数万将士的冬衣有了原材料,就算明年燕魏一战拖至隆冬之际,也足以应付得了。 邓艾笑道:“王上以两千匹良马换得吴国六十万斤茶饼,又以茶饼换得低价的八万张羊皮,趁高价脱手甩卖,揽下三亿钱财,再趁着羊皮价钱狂跌狂降,一鼓作气地以低价收入囊中,换得数十万张羊皮。此功之克,不比管仲逊色。” 公孙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笑道:“这马屁可拍不得,孤这样的雕虫小技,比不得管仲。此番可说是极为的侥幸,还好魏国没有派人插手,否则的话我们可能收不到羊皮,想收也得花大价钱的去收。” 邓艾歉意一笑,虽然有拍马屁之嫌,可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他明白王上并没有生气,笑道:“这话倒也不错,只不过魏国强行干涉,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付出巨大的代价,两败俱伤而已。大燕作为急需羊皮的一方,魏国哄抬羊皮价钱,就必须花钱提价,还得拼命的收储,确保九龙脊的大部分牧民手头上的羊皮都不肯便宜出手,可这也要付出大量的钱财,最终不过是鲜卑牧民占了便宜。” 公孙修手握缰绳,二人并肩策马走在车队的中间,笑道:“这一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虽然看似只用两千匹马换回了数十万张羊皮,可咱们大船往返吴国,又千里运茶饼入辽西,现在运羊皮回辽东,中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跟时间也是巨大的,前后动用的已不下八千人。” “总得来说,不虚此行。”邓艾笑道。 他倒是有一事愁眉不展,对燕国边境的官吏急需整治,否则就真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了。 当回到燕国,霎时之间天寒地冻,已下起了鹅毛大雪。 车队行进在积雪厚达一尺深的路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公孙修打开车窗,望着整个银装素裹的天地,北风呼号,冷风扑面而来,便好似刀子在脸上东划西划的感觉一般。 公孙修穿着最上乘的皮裘,自然已经不觉得冷,可这时却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瞧着衣衫单薄的百姓,心下黯然:“我是不冷了,可他们呢?” 邓艾眼看王上有些愁眉不展,奇道:“王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体,把车窗放下吧。” “孤身上穿得如此厚暖,自然已不觉得冷,瞧着治下的百姓穿得不暖,心倒先冷了三分。” 他关上车窗,心中对百姓的忧虑又更甚,说道:“数万将士的冬衣是解决了,可数十万百姓还是大多处于受冻之中。” 顿了一顿,忍不住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其实又何须广厦,大燕只要有过冬的厚衣服,都已是万幸。” 邓艾心中大震,暗想王上居然如此有感而发,苦笑道:“这世道尚且如此,若是明年春雪融化,曹爽进攻辽东,那就更加苦不堪言了。” “这个蠢货,早晚自取灭亡。” 公孙修一想到这个家伙,心下愤愤不已。 曹爽虽说是草包,可其背后的魏国大军却不容小觑,要如何安置百姓,用兵克敌尚且没有什么办法。 回到燕王宫,他当即把数十万张羊皮交给了军队,命令尽快赶工,加织成冬衣再分发给全国的将士。 同时,他召来贾范,严令诸郡县的边民目无王法,官商勾结一事,怒气冲天地说道:“边民小吏,这是瞧准了山高皇帝远,反而更加容易鱼肉百姓。孤居于王宫,诸位大臣登于殿堂,毕竟身处云端,瞧不见各郡下的百姓水深火热,官商一勾结,即使有商贾到草原购回了羊皮,也没办法带入境内,而是被官吏扣下,加价卖给朝廷。以此推之,我大燕不知有多少人受此苦难?传孤的旨意,立即检举四方,要让政治还于清明,若有污浊小人,按法皆斩。” 贾范心下一凛,忙道:“是,臣一定照办,决不轻恕这些害民怠政的贪官。” 寒冬之际,整个辽东几乎没办法生产,挨家挨户的都躲在家中防寒。数十万件羊皮都是熟羊皮,牧民早已经过了处理,燕国的裁缝只要把羊皮缝合裁剪,制成羊皮袄子就能交付给三军将士。 冬季过得很是漫长,公孙修心念百姓受冻之苦,视察了多处民间百姓的家中。一家子基本窝在家中不出门,女子妇人则织布缝衣,尽量为家中的人丁添上暖和的衣服。 公孙修瞧着心里很是难受,暗想:“王宫之中,住的是椒房殿,拿花椒和泥涂墙,到了冬天还会散出温热,供人取暖。普通的百姓呢?虽然也有屋舍可住,却冷得让人发慌,天寒地冻的也未必烧得起煤炭柴薪,只得在塞满草絮的被窝里取暖。” 盛世读李白,乱世读杜甫。 这是他的读诗感悟,如今终于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 在唐代诗人之中,李白的诗写尽初唐的盛世烟云与风华绝代,而比李白小十一岁的杜甫,则写尽了中唐的混乱与凄凉。 两人一个诗仙,一个诗圣,又同是唐人,际遇截然不同。李白是天上掉下来的谪仙人,是“五花马,千金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潇洒风流。 李白基本上不愁吃穿,走哪都有人塞钱送钱请吃饭,其中要数最着名的“打赏人”当属汪伦,这位同志堪比是古今第一读者打赏作者而留名千古的土豪。 因为仰慕李白之才,写信诓骗他说我这儿有“十里桃花”跟“万家酒店”,这可就拿捏住了李白的七寸,喝酒跟看美景可是老李的第一爱好。 李白一到才知被汪伦骗了,可他并不生气,反倒感激汪伦的热情款待。 此处汪伦究竟给李白“打赏”并花费了多少银两不得而知,想来含金量远超后世起点读书的黄金盟。“汪伦”二字也成为李白诗中的跑龙套人物,李白的诗也成为唐诗的顶峰。 自此,千百年来,汪伦这个名字走进了亿万学子的记忆里。 他得出一个结论:看书还是要经常打赏一下,要个龙套之类的,万一以后火遍大江南北了呢? 反观杜甫的晚年生活则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谓是如何悲惨,如何凄凉,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便能看得出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织布 公孙修瞧着妇人的织布机手脚麻利,显然是精于手工活,毕竟古代男耕女织,分工相当明确。妇人织完了布,手头上的纺线恰好用完,也就停了。 他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问:“这个织法,一天能织多少布?” 那妇人可不知眼前的青年是燕王,只道是刚上任的小吏。可即便是如此,妇人也已畏官如虎,立即停下织布的手,怯怯地道:“回使君,民妇向来手拙,不善女工,只能织得一匹……” 汉代的一匹布为宽二尺二,长四丈。 汉乐府《上山采蘼芜》所言:“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技艺普通的妇人日产一匹,而手法精湛的妇人织布每日要多出丈许。男耕女织向来是中国的传统,古代的女子妇人除了其他的劳动之外,投入最大时间的劳作便是织布,坐在织机旁不分昼夜的织布。 这可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春秋冬装都需要女性置办,压力可想而知。常常要织布织到通宵达旦,《织锦曲》中就曾说:“合衣卧时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 当然,日织一匹,从布料上算,一天也织了六平方的布,一户人家所需要的布料也不会超过半年的时间,不需要熬夜赶工吧? 这样想可就错了,算上采摘、养蚕、缫丝、染色这些工序,也不会花费半年的时间。究其原因是自汉代便设立了布帛税,这也是汉代的一大发明,特意规定了布帛的价格,赋予了货币的功能。 因此征帛便是征币。 曹氏的魏国当初更是一度以谷帛为市,民间的日常交易以谷帛为货币,毕竟铸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也没那么多等值的铜。 可用一段时间就废除谷帛,仍是坚持用铜钱,弄虚作假的市井小民会在谷物中添水增重、布帛织薄来起到少交税的占人便宜的方式。魏国不胜其扰,只得重新铸造魏五铢,勉强把国内的钱币一始贯之。 唐朝为了激励布帛的增加,更是明文规定民间要“钱帛兼用”,交易额一旦超过了十贯钱,必须用绢布来支付。 类似史书中皇帝赏赐有功将士,不外乎赐谷、田、赐绢等物,这三者可是古代最硬的硬通货,没有之一。 公孙修瞧着妇人织出来的布匹,有些茫然:“这布匹织得如此精美,怎得……怎得你们仍是穿这样的粗布旧衫?” 妇人一愣,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过于简单,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强笑道:“回使君,这个织好的布匹,是拿出去换吃的,换喝的。” 他如遭雷击,愕然半响地张了张嘴,想到小时候学过宋代张俞的《蚕妇》中说的“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竟如此生动地展现在眼前,心情有些复杂,暗想:“若是我不能解决这些问题,那我的到来,只不过是给了这个沉重又黑暗的时代,又增添了一个有害无益的封建剥削者罢了。” 公孙修第一次产生了对中国数千年历史的感慨,他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外。阎诩早已恭候多时,一看燕王出来,拍拍肩头的落雪,连忙打伞站在他的身后。 “不必了,淋一下雪也无所谓。” 他快步走在大街上,心中思考着如何能改进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受制于生产的速度,这是他也绕不开的问题,古今帝王也不都是蠢人,相反在这一方面要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明白太多了。不管是庞大的汉帝国还是唐帝国,国家机械的运转便是这些从百姓身上吸走的血,否则就不足以支撑起来。 回到王宫,宫中也有专门织锦的宫女,所织的都是宫中的御品,除非燕王赐予大臣将士,否则一律不许流出宫外。 他百无聊赖的瞧着宫女缫丝,这套工艺是最复杂之一,宫女所采用的是古老的缫丝法,先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再卷绕于丝筐上。 养蚕从数千年前的嫘祖就已经开始了,教导百姓如何种桑养蚕、抽丝编绢之术。 原始的缫丝方法,是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盆、筐就是原始的缫丝器具。 看着宫女把蚕茧卷绕在丝筐上,抽出无数绵长的细丝,再以数条合为一股,宫女把线接在纺车快速地转动,愈转愈快,纺车上也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纺线。 在询问中得知,蚕茧剥离抽丝,还要用纺车将数股合为一股,这样的蚕丝才有了韧性跟光滑,再经过染色后,就可以用在纺织机上织布。 那宫女大抵有三十岁了,一双素手操作得飞快,蚕丝一圈又一圈缠绕在纺车上,那纺车跟一只风扇大小。 对于新奇的玩意儿,公孙修一下子便瞧得入迷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笑:“王上,你怎得有闲情逸致来瞧宫女纺纱?这可当真奇了。” 公孙修回过头来,只见柳青巧笑嫣然,他不由得一愣:“你怎得出来了?你现在身怀六甲,不宜走动。外边天气严寒,小心着凉。” 柳青莞尔一笑:“不碍事的。”此时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冻,她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脸上却是洋溢着笑容:“倒是王上一人在此,不知是做什么?” 公孙修指着纺车,叹道:“孤今日微服私访,瞧得我大燕的百姓大多衣不蔽体,这样冷的天,连一件厚衣服御寒都没有,让人瞧得甚是心酸。妇人连夜赶工,养蚕、缫丝、染色、织布都是自己一力承担,每日都织布到深夜,辛辛苦苦下来,自己却穿不上罗绮,仍是穿着粗布旧衫,而是拿着布匹换吃换喝,或者税捐。” 柳青还是第一看到他露出这样的忧色,轻声道:“天下臣民,若是知道王上如此体恤民情,也当心怀感恩。” “可那又有什么用?” 公孙修摇了摇头,只觉这种话是自欺欺人的,皱眉道:“孤也只能心中感慨,却做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明年冬雪融化,就要跟魏国一决死战,那个时候国库空虚,不得已又要大肆征税纳粮,虽说是为了大燕治下的百姓,可到头来苦的也是百姓。孤曾以为自己与天下人截然不同,能改变这一时代的弊端,可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柳青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王上切勿自暴自弃,国难当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不了,臣妾也做个表率,亲自织布。” 公孙修扑哧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会织布么?” 柳青嗔道:“王上可真是小觑了臣妾,身为女子不会采桑织布,传出去可是让人奚落的。” 他随即恍然,毕竟古代的女子身份稍低,加上织布又是女子表率贤良淑德的体现之一,是以上至王侯将相之女,下到民间民女,都或多或少的要掌握的一门技巧。 不说别人,曹操临死前的分香卖履,便是让宫中的妻妾无事做可学着制作带子、编草鞋来卖。不要看听着不可思议,魏王的妻妾也要制作带子、编草鞋来卖,与传统的文化习俗是分不开的,并非显贵身份便可什么都不会。 夏侯渊之侄女,建安五年时出城采桑拾柴,便被张飞给掳走了,完全是土匪行径。张飞听说夏侯氏是良家女,便娶为妻,后来生下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蜀国的皇帝刘禅。 其实以夏侯氏的身份,自不必亲自出行樵采,那可是夏侯渊当年拼了命保住的已故兄弟的女儿,当时兖、豫二州发生大饥荒,连夏侯渊都饿着肚子,为人仗义豪爽的他,宁愿饿死自己的幼子,也要把这侄女给养活了。 公孙修捏了捏柳青的脸颊,打趣道:“若是换作平日里,孤或可答应。你现在身怀六甲,要以身体为重,至于表率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不能真的操劳过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密泄 魏国,洛阳。 朝堂阶下,群臣列毕,夏侯玄站在曹爽身后,右侧依然是司马懿等人,曹芳居于王座,目视前方,两只小手掌心已紧张得渗出汗水。 曹爽得意地看了眼装聋作哑的司马懿,暗想:“这老狐狸恐怕还不知道我准备上奏什么。”目光转向夏侯玄,示意他出列说明。 夏侯玄当即出列,手持芴板,拜道:“陛下,臣本次出使燕国,获悉了惊世骇闻,可碍于情面跟其身份,臣又不敢照实说出。” 曹芳“嗯”的一声,说道:“既是有重大消息,就不该知而不报,因私废公,事有大小轻重缓急,你若是碍于情分,岂不是毁坏了国家大事?朕许你说出来,并且赦你无罪。” 夏侯玄当即道:“谢陛下圣恩。”他转身望向司马懿,冷笑道:“我且先问太傅一句,当年征辽之际,是否丢失了一员心腹?” 司马懿若有所思,皱眉道:“老夫的一员心腹?中护军说的,莫非是那个叫做邓艾的?此人确实受过老夫的提拔,虽是屯田小吏,却有韬略大才,故而留在身边多加教导。不意混战中为燕贼所俘,邓艾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燕国大将军,还助公孙修攻下了高句丽,真乃助纣为虐了。” 夏侯玄“哈”的一声:“邓艾出于太傅门下,皆是惊世奇才,我又怎能不知道?他为我大魏的臣民,却因投降失节成了燕国大将军,此中罪责,暂且不表。在下若要说的是,燕王透露一事,说你帐下俘虏的邓艾,曾言道太傅的儿子司马师,暗中阴养三千死士于洛阳,其心可诛。” 像潭万年死水一样的司马懿,听到这话脸上泛起了朵朵涟漪。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无不哗然。 当然,这一声哗然也都是觉得夏侯玄无事生非,或者公孙修胡说八道罢了。在场的朝堂群臣,都是手握权柄、跺一跺脚,地面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家中的部曲之中培养几个死士,作为防备的护身符,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夏侯玄张口就是“阴养三千死士”,这哪里是护身符,分明是养了一支造反的军队藏匿在洛阳啊,所谓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连军中都未必有如此数量的死士,何况是处处眼线的洛阳,这可是天子脚下,不是荒山野岭。 这样的污蔑弹劾,当真犹如三五岁稚童的争吵。 蒋济冷笑道:“可笑至极,中护军可知三千这个数目有多少?便是一人站一块青砖,都能从这里排出宫门,当真是张口就来。只不知,这是燕贼恶意中伤太傅,还是中护军托名他人,实则自己胡言乱语?若是私人恩怨,可不能放在朝中啊。” 夏侯玄冷哼道:“在下出使燕国时,有多名使节官吏一同前往,太尉若是不信,可一一询问,看我说的是否属实。至于私人恩怨,更是无从说起,在下与太傅可是亲戚,舍妹虽不幸早夭,却也是太傅长子司马师的正妻,说来在下还得称太傅一声姻翁。” 曹爽听他措辞大方得体,点了点头:“不因私废公,是人臣的本分。太傅若是白玉无瑕,自也不担心一番搜查,你说是吧?” 司马懿一生中经历大小战无数,临敌之危早已见惯风浪,也不像今日这般害怕。阴养死士乃是司马家的第一大秘密,唯二知道的只有司马懿跟司马师,就连司马昭都蒙在鼓里,怕是便是事泄。 他脸上古井无波,淡淡道:“大将军想要搜查,自可去搜查。” 看似风轻云淡,持芴板的手背青筋凸起,显然极其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曹爽一愣,倒也并不意外他这副神情,毕竟他也不大相信夏侯玄带回来的鬼话,八成是公孙修为了引发魏国朝廷党争而已。之所以坚持搜查,主要也是想搜一下司马府上,折辱司马懿本人罢了。 他一拱手,道:“太傅清者自清,在下佩服。毕竟以国事为重,不可忽视,若是搜查却无此事,那是太傅高风亮节,忠心无贰,在下必当登门负荆请罪。” 站在司马懿这一边的群臣均感愤怒不已,堂堂太傅之府,说搜查就搜查,就为了敌国一句捕风捉影的事,当真是不留半分情面。 司马懿心下兢惧不已,只得隐而不发。最终在曹芳同意曹爽的搜查,宣布退朝。 群臣亦步亦趋,缓缓退出殿外。 蒋济低声笑道:“曹爽这一番搜查,完全是无理取闹,徒惹群臣所笑罢了。他想着树威立名,却不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咱们只等着看好戏。” 司马懿尴尬一笑,“子通所言极是。” 其实他心中已乱做一团,暗自想到:“师儿暗中阴养三千死士,此事只有我二人知道,那夏侯玄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口口声声说是邓艾告诉他的,可邓艾从来就不知道老夫的家事。再者说了,是辽东之战结束后回来,师儿才开始阴养死士的,时间上就对不上。难道他当真发现了什么?” 任凭司马懿老谋深算,智计过人,也决猜不到这件事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他当即打发了蒋济,直奔到宫门,司马师正穿着甲胄,率领禁军在正常巡逻。 司马师也瞧见了父亲,快步迎上来,温声道:“父亲刚下朝准备回家中么?” “是啊,为父过来瞧一瞧你。” 司马懿脸上仍是不动声色,装作拍拍儿子的肩膀,在拉起他的手掌时,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处写下“密泄”二字。 两人看似脸上也笑容和煦,外人看了也觉得父慈子孝的场景,实则暗中无声无息的交流。 司马师感知父亲写的是“密泄”二字,脸色就变了,当即携着司马懿走到一旁,低声道:“父亲,这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司马懿叹了口气,也知儿子办事必然是做得十分隐秘,究竟如何泄漏出去的,已无从考证,低声道:“现在已不是探究如何泄密的事了,曹爽已得了陛下的许可,准备带人去府上搜查,以及洛阳城内各处。你可有把握不被察觉?若是教人知道了,你我父子共赴黄泉,迫不得已,也只能——” “只能”后面二字他没往下说。 可司马师知道父亲的意思,如若当真出现了危机,也只得挑在这样的不利形势下起事了,总比束手待死好上一百倍。 司马师惊魂未定,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凭着曹爽、夏侯玄这帮酒囊饭袋、附雅称骚之辈,是不可能看破我的计划的,绝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就父亲与我更不可能说漏了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彻查 司马懿也不知儿子究竟是如何阴养死士的,皱眉道:“会不会是你做事的方面,有所疏忽,导致了事泄?” “绝无此事。” 司马师对此事有着绝对的信心,事泄的几率为零,沉声道:“孩儿暗中阴养的死士,实则只有一人,是唯一认识我的。我曾救其性命,赡养其父母,又常给予财物,此人对我视之如神明。由他至民间寻得五人暗中培养成死士,这五人又分别寻得五人培养,以此往复五次,暗中便有三千人藏匿在民间,其行踪不定,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或许是家中的奴仆之一,又或者是街上的走卒贩夫,更有可能是宫中当差的兵卒。” 说到这里,依然不愿相信有人得知了,皱眉道:“别说是曹爽,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一找得到他们,毕竟我只识得效忠于我的那人。” 司马懿点了点头,知道以这种方法培养死士,复杂是复杂了些,可胜在稳妥,皆是互不相识,曹爽便是要缉拿,就需要层层顺藤摸瓜才能找到最上边的接头人,而司马师只需要除掉跟他对接的那名死士,就能随时抽身而退。 这样的方法弊端便在于,一旦断裂中间的一环,便如同环环相扣的铁链任意从中取走一只铁环,铁链一分为二,首尾不能相应,谁是谁都认识不了。 司马懿稍微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暗中去会面跟你接头的死士,看看是不是他泄密,或者手底下的人泄密了。如若有,就把这一只铁环给拔了。这样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司马师骇然不已,此举相当于把精心培养的死士大军给丢弃了,直接成为无主之物,当即道:“孩儿立即去办,若是真的有此事,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司马懿捋须道:“你且去办,我回府主持大局,家中只有昭儿一人,免得不小心说错话。” 在纷乱间,曹爽已命何晏带领大队人马,直抵司马府上。 何晏一到门口,下令让魏军团团围住宅邸,防止有人出入,自己则率领百余人从正门进入,沉声道:“传陛下懿旨:司马家上下人等,一律不许出入,要等本官搜查完毕,方可放行。” 此言一出,大队人马走在长廊,进入各个房间搜查,翻箱倒柜,只把府上的女眷惊扰得如同鸟兽散,纷纷跑到院子里。 司马昭闻声直奔出来,一路小跑,瞧见是何晏率领大队人马过来搜查,手中居然还带着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府上的厢房、闺房都被翻得七零八落。他连忙赔笑道:“何驸马,这是怎得了?进来府上叙旧,怎得如此阵仗。” 何晏斜眼瞧了他一眼,冷笑道:“子上啊,这回我可不是来叙旧的,而是奉陛下之命,特来搜捕贵府有无窝藏死士。若是不幸查到,恕我不能念旧情。” 他虽带领大部队兵马,身上也象征性地披着甲胄,可脸上居然敷了浓厚的粉妆,比之妇人的浓妆艳抹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人又生得极为俊朗,给人瞧来便如同女子一般。 司马昭闻言苦笑一声,“何驸马说笑了,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我司马家侍奉君主,如待亲生父母,怎会窝藏死士呢?定然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何驸马搜查不打紧,府中女眷幼子尚在,莫要惊扰了便是。” 他知道这位何驸马是前朝大将军何进之孙,因其母尹氏生得美貌,被曹操纳为妾,何晏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曹操的养子。 而老曹又是个不忌世俗的人,虽然不是亲生儿子,可毕竟爱人之妻,也对这养子多有宠爱,还将女儿金乡公主许配给了他。既是曹操的养子,又是女婿,时人皆称为何驸马。 自从曹爽辅政进入中枢,就大肆起用了这等奸邪之辈,与邓飏、丁谧并称台中三狗。此三人可算是把魏国朝堂弄得混乱不堪,有忠心直谏的大臣一律罢黜斥退,迎合奉承的升官加爵,朝廷内外皆看风向行事。不仅如此,何晏还霸占洛阳数百顷桑田,并窃取官物,向各州郡的官吏索要钱财,弄得大小官吏是敢怒不敢言。 何晏两眼望天,冷笑道:“你放心吧,我们缉拿的是凶恶之徒,又不是忠臣。只要验明正身,确无窝藏死士,这事就这样算了。可千万不要有藏匿刀剑之类的,若是有,那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司马昭知他口口声声为了朝廷,实际上也是想趁机捞上一笔钱财,心想府上的兵器多少还是有的,只是平日里大家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如何。倒也真怕何晏拿这个做文章,或者栽赃陷害之类的。 他笑嘻嘻地靠近何晏,在他耳边低声道:“何驸马手下留情,给彼此一个面子。东厢房第十二间存放着给何驸马的薄礼呢,只是近来有事叨扰,没机会奉上。这个——如今何驸马登门拜访了,在下相请不如偶遇,就劳烦您自己把薄礼带回去。” 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毕竟就算不送上金银珠宝,魏军瞧见也多半要巧取豪夺,干脆直截了当的送。 何晏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子上你倒是会来事,不错,那我就收下了。” 司马昭奉承道:“哪里的事?何驸马为国操劳,司马家世代为国尽忠,都是为陛下办事,只是中间有了小人的污蔑跟中伤罢了,误会解开了,今后还需何驸马多提携一下。” 魏军搜查了整个司马家,把地窖、房屋都搜查一番,除了应当带走的“薄礼”,何晏也顺带命人进书房搜查,将书信都给翻找了一遍,也并无找到结党营私、互通曲款的证据,可书信仍是悉数带回去仔细研究。 魏军将薄礼放上马车,何晏对司马昭道:“不错,你为人严谨,又有眼力,是个聪明人,若非政见之别,可到我手下办事。” 司马昭慢他半个身子,亦步亦趋的出府,赔笑道:“能在何驸马手下办事,是小人的福分。在下必定忠心为国,其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何晏呵呵一笑,站在马车前准备上车,一名亲兵蹲在地上,给他垫个脚上车。司马昭也手疾眼快,伸手扶住何晏的腋下,将他托上车,笑道:“何驸马慢走不送。” 何晏轻蔑地瞧了他一眼,长鞭在空中挥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大笑声中,策马离去。 司马昭目送着何晏的离去,脸色也从灿烂的笑容化作阴毒之色,身边的几个下人瞧见公子这副模样,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恰好这时司马懿策马飞奔而来,瞧见儿子,忙问道:“昭儿,何晏走了么,没发生什么吧?” 司马昭摇头道:“走了,没发生什么,送了何晏几箱金银珠宝,说什么咱们司马家窝藏死士。这等贪财好色之辈,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司马懿松了口气,道:“进去说话。” 父子二人进入府内,司马懿欲言又止,低声道:“为父跟你说一事,你可不要害怕。” “父亲不必说,我也已知晓。” 他摇了摇头,摆手道:“曹爽日益猖獗,恨不得把脚踩在司马家的头上,何晏今日带兵搜家,几乎没有半分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样子。哼,他既然怀疑我司马家窝藏死士,意图谋反,那就算是真的有死士,准备谋反了,又有何妨?即便拼死一搏,那也是他们逼反的。” 司马懿闻言停顿了好几秒,忽道:“如果为父现在告诉你,咱家真的阴养死士,散于民间之中呢?” 他只是随口这样一说,气话就已占了五六成,突然之间听到父亲真的窝藏死士,登时脸色微变。脸色很是复杂,既有恐惧,又有兴奋,低声道:“原来父亲早就做好准备了,我等不图谋,必为他人所害。只是——” “只是,迈出了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司马懿淡然一笑,沉声道:“天下之事,绝无万全之策。若是行事须万事俱备,那我司马家落到今日的田地,也无需心念着什么翻身的机会,他曹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又拿什么跟他争呢?两三成机会的事干了也是白干,那是亡命赌徒,早晚倾家荡产。” 说到这里,悠然地说:“为父正在等一个时机成熟,有七八成机会之际,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以换得求生之机,至于能否成事,全凭天意,这才是豪杰之所为。” 司马昭心悦诚服,阴冷道:“父亲说得极是,曹爽要致我们于死地,我们便致他于死地。不止要除掉一人,连其三族,一并灭之,逮住机会,绝不容许这样的人活下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百代奇书 当魏国那边引发了不小的骚乱时,燕国这边已经在积极的备战。 为改善落后的纺织业,适当的解放劳动力——毕竟妇人天天织布,也是极为辛苦的,加上燕国本身的人口稀缺,只有从产业升级的方式提高效率,才能使民众从这个手工业中跳脱出来,节省的时间又能去做别的事。 毕竟,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柳青、王朱作为燕国王妃,有母仪天下的责任与姿态,带头织布跟纺纱,作为后宫的榜样,同时传告于民间。 公孙修在一旁瞧着二位王妃织布跟纺纱,显然王朱并没有学过织布,有点笨手笨脚的,还因为手指头被针扎了两下,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这也太不小心了。” 公孙修捧起她的小手,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可不许哭鼻子了,在我面前你怎么哭闹都可以,旁人面前可不能哭,教人笑话。” 王朱哼了一声,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小声道:“臣妾又不在旁人面前哭,是因为天底下只有王上一个人愿意哄我啊。” 他闻言心下一暖,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啊,真是让我生不起气来。” 两人你侬我侬,只把一旁的柳青瞧得心里酸溜溜的,自顾自的操作着纺车。 公孙修回过头来,心想这刚把王妃又开心了,侧妃又不开心了,又走到柳青的旁边,笑嘻嘻的转移话题:“青儿,还是你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啊,纺线纺得真好。” 柳青侧过脸去,轻声道:“王上真会夸人,臣妾又不是千娇万贵的公主,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女罢了,生来就是要做这些手工活的,当然熟能生巧了。” 公孙修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从后面抱住了她,打趣道:“还是我的命好,又有公主,又有世家豪门的千金,坐享齐人之福。” 柳青脸颊微微一红,嗔道:“不要这样。” 他笑着放开怀抱,问道:“用这个独轮纺车,一天能产多少纺线?” “纺麻的话,大抵在三斤左右。”柳青一边转着纺车,漫不经心地说道。 公孙修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少?” 每匹布的重量大约在二十斤左右,也就是说单单是纺纱——制作织布所需的纺线都花了六七日的时间,这样算下来,除非分工外包,纺织的线跟旁人买,若是全靠自己生产使用,那也确实缓慢。 柳青叹道:“王上今日方知么?” “是啊,我志不在此,又怎知一匹布的生产要如此繁琐。” 一说到,他只能悠然长叹,皱眉道:“或许可以想办法提高纺纱的速度。毕竟咱们燕国人少,只有大幅度提高产量,才能节省力气跟时间。不然的话,单靠宫中、民间的妇人采桑、纺纱、染色、织布,一年到晚也织不了多少布。”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是实情,在中国数千年的小农经济下,大都是自给自足,手工类的商品几乎出自自己之手,对于燕国偏僻的边境来说,普通农户的酿酒、打铁、衣裳都基本是自产自用的,除非有必要的交换。 柳青摸了摸公孙修的脸庞,温言道:“王上不必着恼,人力有限,不是苦恼于这种事便能解决的。” 他听到“人力有限”四字,脑子里“轰”的一声,登时就联想到了马氏老人说过的:“所有发达的机器都由三个本质上不同的部分组成,发动机,传动机构,工具机或工作机。” 当然,近现代可以考虑这种问题,毕竟科技发展到了十分均匀的地步。而在这个落后时代,要造个精度准确的螺丝钉都极为困难,根本不能直接地作为参考。后世能以燃油、电力系统发动,此时却是天方夜谭。 可是这个用不了,倒是可以利用水力带动纺车的旋转,如此一来则可做到昼夜不息的运转。毕竟人是需要吃喝拉撒跟睡觉的,加上其他的农活,不可能当真十二个时辰都在纺纱。 用水力带动可就不同了,每日不间断的运转,起码也得比人力多出几倍的效率吧?要是把纺车建得更大,纺纱的速度更是倍数增长。 柳青见他呆愣不语,还以为王上中邪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忙道:“王上,你怎得了?” 公孙修回过神来,这一下子思路就打开了,开心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她的嘴唇,喜道:“孤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使纺车昼夜不间断的转,节省下大部分的人力。” 柳青羞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左右,宫女都很识趣地把头转向一边,装作视而不见。她拿出手帕,擦去他嘴边的唇脂,嗔道:“想到了就想到了,怎得如此鲁莽,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公孙修兴奋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这是为天下间的女子开心啊。试想一下,你我若不是燕王跟王妃,只是民间普普通通的百姓,我每日耕田种地,你每日纺纱织布,从不间断,就被这两件事给耗住了,哪有心思去做别的?为夫准备制造一架运转不息的纺车,不用多耗人力在纺纱上面。” 说到这里,更是压低了声音,越说越没边了,打趣道:“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了,今后民间百姓,天色一暗就忙完了全部的劳作,男女都可省下气力,早早地上床歇息。这不就正好响应了《混元御统诏》么?将来我大燕人丁兴旺,丁口增多,就靠着这——” 柳青只听得笑弯了腰,说道:“王上奇思妙想,当真是前所未有。依你说来,当真是如此么?这可得有劳您一人承担大燕百姓的生育问题。”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不再说这种无聊的俏皮话:“我也只是随意想到的,制造之法我是全然不会的,只能提供大致的方向,可让陈超从魏国带到大燕的工匠去尝试一番,他师从马钧,其手下工匠也颇受熏陶,都可以投入尝试。若是他们造得出来,也算是功劳一件。” 柳青黛眉一蹙,道:“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其实天下诸般事物,最难的莫过于从无到有。无者而至有,乃是凭空创造,非冠绝古今之才智而不可为也。试问上古之嫘祖,教导百姓养蚕抽丝,这才有了衣裳。可转念一想,当年嫘祖所造的衣服,未必有如今的衣物精美,难道能说今日的养蚕人、织工,胜过当年的嫘祖么?无非是有了前人发其所思,后人据其删繁补缺,这才一步又一步的改善。王上若能有极佳的思路,或许今人造不出来,后人或可逐渐弄得出来。” 这一番话带给他不小的启迪。 公孙修豁然开朗,点头道:“这话不错,毕竟千载之下,不乏能人异士。总会有后人借前人之鉴,而发前人之所未思。” 说到这里,突然产生了着书立传的念头,道:“我辈中人,其实都应当遵循一个理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得利在当世,开悟后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柳青只觉这四句大气磅礴,不由得为之心醉:“王上这四句,当真是圣贤典范。”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修召集了陈超带到燕国的工匠,命他们去研发一台以水力驱动的纺车,要如何增加纱锭、扩大纺车的想法,就靠他们自行研究,反正大体思路已经提供。 百名工匠听了都有些囫囵吞枣,心想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得出来的。 公孙修负手而立,笑道:“你们若是能造出此物,孤会给你们丰厚的奖赏。” 分付诸事后,他除了视察燕军操练、修缮城墙、囤积粮草的必要备战,就是做一件公孙修自认为能流芳千古的事——着书。 这本书可不是一般的书,他将自己对后世现代工业文明的所见所闻,以及能知道并明白的科学原理都事无巨细地命小吏抄起来,每到晚上处理完政事,便唤来小吏。今夜讲石油能源,明日讲电力,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点。这样的书给后世现代人看,连幼儿百科全书都算不上,古人读了也觉晦涩难懂,不明其意。 可他坚信这本书必然会被世人所大用,就如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前预言石油在将来必将“大行于世”。正如柳青所言,前人是不可能替后人走完全部的路程,科学的道路更是一场接力赛,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追逐,中途有可能会停步、有可能走些许的弯路,更有可能在某个封建期,因为政治或社会的风气开了历史的倒车,导致文明倒退,使领先于世界的中国变得落后。 但不如何,最终都会走到那个位置。 这部书也被命名为《农工九科》,对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详细阐述,只可惜他限于本人的才能及文化有限,对于明白的东西,详细赘述。对于一知半解的,则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交由后人揣摩。 公孙修相信,要先给天下学子,种下对科学的喜爱偏好,必然能慢慢读懂这部看似晦涩,实则由浅入深,对未来两千年科技发展的关键,可不是朝夕能完成的。 毕竟在三千年封建史当中,读书一直就是为了做官,完全是为了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的荣华。至于改进农业、手工业之类,如马钧、沈括这样的科学家,实在是少之又少。要使人对这类产生爱好,除了鼓励之外,还得专门创造一个特殊的官职,通过系统性学习科学知识,并且以考试筛选,最终有人能通过这一学科进步,通往为官的机会。 《农工九科》早晚会随着时代的进步,像一颗成熟的苹果突然从树下掉落,砸醒那个属于中国的牛顿,说不定能把文明的进程速度加快数百年的时间。 公孙修心想这个时代虽然已有了纸张,可并不普及,也没有印刷术跟活字印刷,对书籍之间的传播,用的还大多是抄写的方式,远远不能适应民间的需求。即使是摹印跟拓印这类方法,还是六十年前的东汉熹平年间出现的。 等将来打下了更大的地盘,一定要推行活字印刷术,跟增加纸张的产量,把各类的诗经子集都大肆印出来,只有把文化普及开来了,才能改变皇权对士族的用人依赖。这一时代的士族几乎对文化进行了垄断,由各大家族把控在手里,士族培养出来的子弟也大都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出相入仕也就具备了条件。 普通穿越者可能觉得:我就是土匪,我只要狠下心来一把刀乱杀乱砍当李自成就行了,读书人都是负心人,随手能捏死的存在。 有这种想法的,一般活不过三章,活五章只能证明作者水了两章。 要统治一个庞大的帝国,固然需要擅长用兵的猛将,可比起开疆扩土,更重要的是内部安稳,全国各地的十里一亭长、百里一县令,无不需要一套自上而下的官僚系统,做皇帝的要管住疆域,总需要发号施令吧?发号施令总需要写圣旨发下去给官吏,底下的官吏读明白了旨意,上报民情总得再递个报告的奏折上来吧? 连写个奏折都需要有文化的读书人执笔,处处都需要读书人来扎根管理,才能构建一个可以统治的帝国。 时间一天天过去,冬去秋来,辽水冻住的结冰也开始出水、龟裂、融化,正是寒冬消退,初春将至,若换作往年,百姓必定欢呼度过严冬,可今年却开心不起来,冬雪融化意味着魏国万大军即将远征辽东。 是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还是千钧一发的绝地反击?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战。 燕国大亨五年。 燕王宫,群臣汇集列于殿下。 公孙修手持象征着天子威仪的七尺剑,昂然立于群臣跟前,沉声道:“诸位爱卿,魏国兴不义之兵,又有曹爽奸逆之辈玩弄权术,不惜兴兵十万,旌旗数十里相闻,挟威自重,窥视大燕。除应战之外,别无他法。其兵虽众,无义无名之兵则必败,此战谁欲为先锋,挫敌锐气?” 这一声反问,只把阶下的杨祚、卑衍等人听得血为之沸,都把目光盯住了燕王手中的七尺剑,纷纷请求作为先锋出战。 七尺之剑,天子之威。 这柄剑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心中明白。 汉高祖为亭长,布衣之身提三尺剑而得天下,及贵,当别得七尺金剑。 公孙修也明白这一战绝无取巧的机会,司马懿征辽东完全是在质疑中出兵的,其兵力也算不得优势性,并且也因吴国的配合进攻、蜀国蒋琬进驻汉中,以及曹睿的病重不久人世,仓促结束了辽东之战。 而曹爽就不一样了,手握大权,威不可当,动用的兵力也达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玉无暇 要阻挡曹爽进攻的步伐,极为困难。即便自己吞并了高句丽,实力已今非昔比,面对三国第一强劲的魏国,依旧是胜算渺茫。 公孙修面向众人,最让他欣慰的是这次再也没有胆怯畏战的投降派,邓艾、杨祚、卑衍、贾范、柳传五人各自出身不同,可都对燕王充满信心,便是群臣其余个别胆小怕事的,也不敢在这一时候敢劝降的。 “大将军,目前冬雪已融化,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曹爽已经在召集兵马,向着辽东进发了。你的看法是如何,我们当何以克之?” 他率先第一个询问邓艾的意见。 邓艾从人群中出列,垂首道:“王上,曹爽虽有大军调动,并不足为虑。辽东得以经营四代,靠的便是隔绝中原的地利,曹爽远至,除了兵多也无其他优势。若是冒险进兵,运送辎重物资的粮道一旦断绝,则必然全军覆没,臣以为要不断切敌军之粮道。” 自从高句丽之战结束,邓艾正式成为有灭国记录的大将军,其地位水涨船高,军中威望连杨祚、卑衍都不能望其项背,一时间已然成了燕军的核心人物。 杨祚笑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加上曹爽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将士出身,也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所任之人,也无非是台中三狗、夏侯玄等文人,坐下聊聊诗经子集,我等自然不如,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只怕一碰到咱们,就先吓得屁滚尿流了。” 公孙修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杨将军不可疏忽大意,曹爽、夏侯玄等辈自不足为虑,不过是牛马蠢货,窝里斗的权臣罢了。可孤倒是担心魏国帐下的猛将,上梁不正,下梁可不歪。幽州的毋丘俭、青州的田豫,非同小可,最值得忧虑。” 幽州的毋丘俭是老对手了,常年跟辽东作战对峙,除此之外,统领青州水师的田豫也不容小觑,经常出兵试图切断燕国与吴国的海上交通线。 贾范接过话茬,笑道:“魏国未必会善用此二人,毕竟曹爽此行征辽灭燕,只是其次,立威于天下才是根本,曹爽最多只让此二人为辅,不会给予重任,毕竟曹爽的亲信也试图在此战立功树威。即便毋丘俭、田豫参与了此战,老夫想来其用武之地也微乎其微。” 公孙修心想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贾范为官数十年,个人秉笔直谏,却也深谙为官之道。曹爽毕竟是一个政客,而非军事家,此战的目的也是政治目的大于军事目的,当即点了点头:“御史所言不错,这层关系倒是未曾预料。曹爽进军辽东,也是为了给手下镀金来的。” 毋丘俭作为忠于先帝曹睿的骁将,未必会得到曹爽的重用,说不定还会互生间隙,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贾范续道:“舍此之外,王上准备以何名义讨伐曹爽?他既以王上不尊魏氏号令、不送质子等罪名,倒也颇占得名分,毕竟名义上大燕是魏国的属臣,他以此兴兵,响应者众。” 公孙修眉头紧锁,交战双方互传檄文,战前鼓动一番,激励士气也属人之常情。曹爽既然以痛击不臣的名义出兵,那自己也只得以“清君侧”的名义出兵,方才符合天道人伦,毕竟魏国是燕国名义上的宗主国,而曹爽也确实霸占魏廷,嚣张跋扈至极。 “就以清君侧之名吧。” 他哂笑道:“现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魏国朝廷曹爽一人说了算,别人都不敢吱声,何况是那十岁出头的小皇帝呢?” 清君侧之名义出兵,合情合理,众人都相继点头。卑衍笑道:“曹操九泉之下,决想不到自己生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自己的曾孙也成了权臣手里的傀儡。” 殿上笑声一片。 他目视群臣,又道:“我军当据城而守,还是出兵迎敌呢?” 邓艾眉头紧锁,考虑了一会儿,答道:“曹爽若是进攻辽东,如此兵马,必然水陆并进,一者从辽西而来,一者从青州发战船,若是我军错失先机,必使我等顾得了首,顾不得尾。臣建议先出兵,走海路击青州。” “跨海击青州?倒是不错。” 公孙修心想当年的曾祖也曾经干过,赞许道:“一来走海路迅捷无比,比陆路要快得多了,曹爽的马步军还未从洛阳抵达辽水,咱们先进攻青州,搞他个措手不及。即日命沓渚的柳志筹备水师,进攻青州。” 杨祚连忙上前一步,摇头道:“王上三思呀,如今天公不作美,海上风急浪卷,水师贸然离岸,只怕有舟毁人亡之祸啊。” 邓艾抿嘴一笑,跟公孙修对视了一眼,心想燕国的秘密战舰,朝廷中也就四人知道而已,主要还是担心朝野上下的投降派,为一己之私的荣华富贵,将关系重大的造船技术给泄露了。 公孙修眼中露出凶光,拂袖起身道:“无妨,此事孤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魏国水师虽然强大,可未必胜得了我燕国水师。驻守青州是田豫七旬之龄,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儿,也未必见过我们大燕的水师战舰。这次就让他好好地瞧一眼,什么才是威震四方的水师。” 魏国,洛阳。 夏侯玄搜寻了整个洛阳的内外,挨家挨户寻访可疑的人物,就差没把地皮也翻过来了,仍找不到窝藏的死士,心中纳闷不已:“公孙修果真是骗人的,信口开河。” 只是对夏侯徽的离奇死亡感到不解,他愈来愈坚信小妹之死,必然跟司马家有关。 何晏也把从司马家带回来的书信都命人查阅一遍,结果发现都是同大臣好友之间的互诉衷肠,没有半分污点能查到。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何晏皱眉道:“这老东西事情也办得太干净了,难道司马老儿当真是一个忠臣良相?” 曹爽默然不语,夏侯玄阴沉着脸庞。 何晏的这一声反问让他们陷入沉思,司马懿的履历确实白玉无瑕,比在场众人的名声要好上千百倍。自从蜀国的诸葛亮病逝后,朝野便有好事者拿司马懿跟诸葛亮相提并论,称其二者均是各自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云。 坐在最后一席的老者突然大笑,只见其脸色枯瘦蜡黄,颏下长须稀疏泛白,精神气派倒是极好,捧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何晏刚说完这老者便肆无忌惮的发笑,心下颇怒,皱眉道:“大司农何故发笑?” 老者正是位列九卿之一的大司农桓范,收敛笑声,淡淡地说道:“何驸马此言差矣,故不闻大奸似忠也?太傅的履历愈是白玉无暇,愈是没有污点,那不是更加证实其为人的虚伪跟谨慎么?太傅若是留下一两个无伤大雅的污点以自污其名,反倒显得有理有据。可你查了他所有的书信,连府上也没漏一处的搜查,都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反倒是可疑的。若不是图谋远大,又岂能谨慎到针眼大的瑕疵也找不到呢?此必有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檄文 桓范这一番话虽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细细思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司马懿这底子过分干净,便如同千古完人一般。 不给人留下一点儿把柄。 为官数十载创造出这样的记录,实在是不可思议,关键是司马懿的职位又不低,从被太祖皇帝征辟一路升迁,已经是四朝元老,功勋卓着。 没有任何污点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这意味着他没有一处你伤害对方的机会,而对方若想找到你的死穴给予致命一击,是绝对逃不了的。 何晏喉头动了动,不再辩驳,点头道:“你说得是对的,是我浅见了。” 曹爽轻笑道:“桓司农的意思是,这司马懿为了自洁,故意装得身上半点污点也没有,实则是图谋不轨。以老贼这等年纪,又身居高位,若有野心,那只有两个可能:不是想把我给除了,便是打算谋朝篡位了?” 说到“谋朝篡位”四字,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大将军,慎言啊。” 桓范眉头一皱,右手捋须,他明显感觉得出来,曹爽已不似从前那般了。心想先帝在世时,还曾夸赞其为人谦虚谨慎,而此时的他早已被各种昏头的阿谀奉承,以及权力的利欲熏心变得目中无人,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曹爽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大司农,无须紧张,司马懿霸占军权如此之久,这些年来给世家大族让了太多的利益。我等宗亲勋贵自太祖起兵之际,便是紧紧追随,出资出力,不惜变卖家财来支撑。这样的功勋,岂是世家大族这样的墙头草所能比拟的?” 桓范苦笑一声,也知曹爽心中憋着气呢,安慰道:“大将军,话也不能这样说,太祖起家之际,身边都是宗亲资助不假。可到了位极人臣,剑履上殿的时候,天下九州已得其六,要掌管如此庞大的帝业,自非任用世家大族不可。再及文帝,为建魏国之名,只得设置九品中正制,让利给世代食汉禄的世家大臣,这才使得这些人从汉臣变为魏臣。” 曹爽一笑置之,哼道:“不管怎么说,他司马懿既然要跟我对着干,世家大族也要跟我争到底,那我也不必再避讳了。朝中官吏,谁留谁走,皆在我一念间。司马懿我暂且不能办了他,其他的大臣我还是有办法的。” 桓范苦笑道:“可是——这,这容易失去群臣之望啊,望大将军态度放缓下来,以刚柔并进,否则很容易将群臣都赶到了司马懿那一边。” 曹爽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年未至四旬,正当壮年,司马懿已经六十四岁了,老东西还有几年可活的?他一死了,二子司马师、司马昭庸庸碌碌,什么威望也没有,何足为虑?本次我要亲自领兵进军辽东,诛灭燕贼。这样不仅在朝中有威望,也能在军中树立威严,对今后逐步收回军政大权也是一大益处。” 这话倒是不假,桓范、夏侯玄、何晏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夏侯玄道:“大将军,此次远征,你准备如何安排?” 曹爽笑道:“丁谧、何晏留镇洛阳,我为主帅,你任西征将军,至于桓司农为监军。出征辽东事关重大,我已命比邻辽东的幽州诸部囤积粮草,毋丘俭率幽州二万精兵,我亲率五万禁军北上与他合兵,由辽西进军燕贼老巢。泰初则执我之名义,往青州汇合田豫,共举三万水师,渡海破贼。此战兴兵十万,水陆并进,燕贼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一死。” 夏侯玄面露喜色,他一直在朝中任黄门侍郎、羽林监,都是不大不小的官,如今得以掌管兵权,当然要借征辽东的机会,给这些从未上战场的宗亲们镀一镀金。 有了兵权跟威望,今后升迁也方便。 “多谢大将军提拔。” 曹爽呵呵一笑,“司马懿用兵确实老练,这也是先帝不得不用他的原因,可惜辽东之败,其威望已失其半。现在我等只要灭了燕贼,能立得此功,威权并显,加上朝中大权悉数归我,司马懿这个老贼若是安分听话,我也不愿闹得太僵,可以给他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 众人一并嬉笑,桓范附和地笑了几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次日曹爽以皇帝的名义公告檄文,由夏侯玄代笔撰写,并传送诸州郡一览。 其檄文义正言辞,例数了公孙修的三大罪状,并怒斥公孙氏上下四代人: “燕王公孙修:昔日降魏而尊主,以臣礼居之。实则包藏祸心,毒施人鬼。其罪有三,不可容诛。其一,名曰魏臣,暗自僭越,首鼠两端。不服王化,窥视中土,此为不忠。 其二,吞并宗属,罪大恶极。昔高句丽,魏之属国,故东川王,本出汉种,皆帝之器焉,镇守北疆,是为魏臣。修自恃兵强马壮,灭其国主、毁其宗庙、绝其苗裔,又迁其人口,掠其金银,妇童嚎哭,前后千里相闻,此为不仁。 其三,手握重兵不遣质子,礼乐崩坏,目无王法。尝闻古之忠臣藩王,领兵于外,则质子禁足国都,以安人心。自春秋以来,人皆遵从,古今相传,至今千载,此为不义。 其四,篡夺王位,执甲逼宫,父子相残。燕王修揽权于一身,幽禁其父于深宫,此为不孝。 其曾祖度,本为辽东小吏,寒微之身,色厉德薄。附汉末董卓之乱,沐猴而冠,自封辽侯,多有僭越。 其祖父康,掠青州数县,后得破之,仓皇北渡。其人狡诈反复,受益于袁氏则附之,谄媚如同小人,失势则杀二袁而献于太祖邀功。 其父公孙渊,唯利是图。先叛魏以附吴,后叛吴自立,以王自居,见利弃义,实小人也。 今引兵伐之,肃清宇内,以安四海。朕命大将军爽、征西将军玄,各统禁军,悉其幽青二州之兵,带甲十万,以伐燕贼。其得修?者,封万户侯,赏钱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 这一篇檄文可谓把燕国四代人喷得狗血淋头,传檄各州郡的同时,也很快送至他的跟前。 公孙修打了个哈欠,有些睡意惺忪,唤左右的内官宣读檄文。 内官是从公孙康执政就在宫中服侍的老太监,姓常名仲。 老太监肤色透着异于常人的惨白,嗓音又尖又刺耳,便如同妇人的领口伸进去一只咸猪手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常仲瞧了一眼内容,只见檄文把燕王本人、父亲、祖父、曾祖各种花式痛骂,极尽恶毒之语。 这可把常仲惊出一身冷汗,苦笑道:“王上恕罪,檄文有大不敬之语,有辱王上,臣不敢念。” 他把眼一瞪,哼道:“大胆念便是,孤恕你无罪,一字一句都念明白了,不要藏着掖着。” 常仲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把檄文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完,双腿直发颤,魂都给抽走了似的。 公孙修静静地听完,不禁仰天大笑,对群臣道:“当年曹操赞陈琳之檄文如箭,闻之可愈头风。想来是魏国后继无人,竟写了这样烂俗不通的檄文,孤听完莫说是治愈头风,便是挠痒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群臣哪里敢跟着嬉笑,燕王闻之大笑可说是为人通透,或者自嘲,他们若是附和着笑几声,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从常仲的手中接过檄文,随手扔在地上,右足踏在上面,朗声道:“曹爽欺孤太甚,既是如此,立即发兵启程,魏贼不惜千里而来,我等当结阵扎营,舟马悉备以迎,让他知道大燕的将士何其威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偷袭 沓渚沿岸此时已经没有了来往的客船,两国交战在即,来往的客商也停止了各种交易,渔船也驶进避风港,不再出海,免得被当成奸细。 沿岸均有燕军驻守,四处搜寻,防止魏军偷袭尚在其次,主要是担心有燕国的百姓害怕战乱,挟家拖口的乘船逃到对岸的魏国,人口流失才是第一大损失。 柳氏庄园。 清一色的燕军排在空地上,总共在五千人上下,均是脸色坚毅,昂然不屈。 柳志身披铠甲,立在前头,手握三尺剑,昂然道:“诸位,此战关系着大燕的存亡,也是王上交给我们的任务。魏贼便在对岸的青州,我等必不能坐以待毙。接到军令的,一律按军令行事,各司其职,不可违抗。” 回应他的是一声山崩地裂的“是”。 霎时间杀声震天,直上九霄。 柳志血为之沸,望着下方的燕军,大部分来自于柳氏的部曲,而如今披上燕军的武备,改头换面,又有了特制的战船,一时间心潮澎湃,有些不知所以地想到:“便是当年的曾祖毅公,也未必意料得到后世子孙能达到今天的地步。” 遥想当年的辽东在公孙度的治理下雄张海东,曾祖柳毅作为辽东侯帐下的第一大将,率水军跨海击青州,夺下数县之地,并设营州,可谓是柳家最风光的时刻。 虽然又被张辽大破柳毅,青州得而复失。 柳毅率部遁逃回沓渚,气急攻心不出一年就病逝了。此后又碰到朝野政治混乱,柳氏子弟不再出仕,专心在沓渚造船,干回了老本行。 将近了几十年后,柳氏终于从新走上了这个位置。 柳志的心中格外激动,在他看来,当今的燕王的布局跟野心要比辽东侯还要疯狂,南抗魏国、东灭高句丽,威震异域,连扶余、鲜卑都不敢窥视。 今时今日的燕国,已远超前代。 柳志握紧了手中的剑,大声道:“取功名、换富贵、留名青史,便在今日。” 便在这时,东北角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直奔而来,策马的正是阎诩,只见他勒住胯下战马,马儿前蹄弹起,“于”的一声。 柳志快步下台,恭敬地说道:“武卫中郎将可有急事?” 阎诩晃了晃手中的折子,笑道:“这是王上的密令,只许你一人观看,其余人等,不宜听读。” 柳志赶紧跪下接过,轻声道:“王上可有加派援军过来?此处只有五千水师,唯恐不足。” “王上说了,沓渚不止要守住,还要趁机进攻青州,以达到扰敌的目标。” 阎诩瞪了他一眼,说道:“已有三千禁军从辽遂出发前来,助你守住沓渚,至于王上的策略,已尽在旨意中。” 柳志听说王上的意图,不止是要守住沓渚而已,还要趁机进攻沓渚,这可谈何容易?要知道田豫乃魏国名将,屯居青州多年,其兵马不下三万,就算加上增援的三千禁军,也不过八千人,如何能敌得过呢? 当即打开公孙修的懿旨,只见映入眼帘的便是:“敌众我寡,处之于下。惟求用奇之时,克不容缓。敌虽众而不敢轻动,此因四时之恶,大雨不绝,雷电交加。我师虽寡,龙船不惧风雨,兵将不畏生死,待得风急浪高,敌心松懈,可出兵袭之。若得先手,攻占县城而据地,若将守不住,则尽掠其民而归。” 柳志倒吸一口凉气,按照燕王的意思,是让自己趁着天气恶劣,魏军战船都驶入避风港不敢冒头之际,趁机偷袭青州。 方今天气如此恶劣,接连大雨不绝,海上也是风急浪卷,前几日便因为有渔民出海捕鱼,突遇暴雨天气,被海浪卷走了二十条船,近百人葬身鱼腹。 他苦笑一声,说道:“我明白王上的旨意了。” 阎诩点了点头,当即策马离开。 三日后,率领三千禁军的邓忠抵达沓渚,与柳志会师。 邓忠也得到公孙修的密令,要以最快的速度偷袭青州,给予一场致命的先手,迫使魏国的优势兵力无用武之地。 两人在军帐中密议,邓忠迫不及待地问道:“国舅爷,依你看来,王上嘱咐的偷袭青州一事,应当如何安排?” 自从公孙修娶了柳青为妃,柳氏兄弟封官封侯,出让自家的船坞跟私兵部曲,以供燕王驱驰,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口中的国舅爷。 柳志听他漫不经心地调侃,苦笑道:“王上所指派的偷袭青州,乃是趁着风高浪卷,魏军没有防备之机,把敌军给攻垮了。” 邓忠愣了好一会儿,他只擅长陆上马战步战,却从未试过海战,对于这个问题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小心试探地答道:“那我们——直接进攻?” 柳志一愣,随即解释道:“进攻自然是要进攻的,只能趁着风浪大的夜色,不然出兵就起不到效果,还可能遭到魏军水师的包围。毕竟,你我合兵也不过八千兵马,而且你所率领的三千禁军不擅长水战,真正可用于水战的,只有柳氏的私兵部曲改编的五千将士。田豫号称五万大军虽是虚数,可三万精兵还是有的。” 邓忠点了点头,“那就挑风浪大的夜晚偷袭。” 柳志见他依旧不明白风浪对行船的危险性,解释道:“这需要寻找一个十拿九稳的战机。在风急浪卷的海上行船,极易造成危险,很有可能八千人马行船到半道翻了船,全军覆没。” 邓忠听到“全军覆没”四字,不由得咋舌,苦笑道:“若折了全部人马,那当真是危险至极。那可要劳烦国舅爷观测天时,寻找一个相对四时温和的良机出兵。” 柳志道:“我颇通天时,一年四季刮什么风、大抵哪一天是雨季,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失误。可是我能算得到,田豫也能算得到,他也不是蠢人,我们若不冒险,是偷袭不了的,反而容易掉进魏军的包围圈。” 邓忠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选择的时机很重要,风浪要大到敌军放松警惕,认为燕军不会贸然出兵,同时燕军的船只又须能抗得住这样的风浪级别。 二者都是极难把握的点,若是风浪过于大了,燕军行驶到中途翻船,损失八千人马还算小事,兵员还可以向民间征调,关键是损失的是水师,这可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培养出来的。 邓忠苦笑道:“我不擅长海战,王上命我前来增援,是让我听命于你的,这可就得看国舅爷你了。” 柳志不禁莞尔,给他这一番插科打诨,倒也舒缓了不少的压力,笑道:“无需紧张,王上的旨意简单明了,在下已有了计策该如何进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岛链 邓忠听他说有办法,登时笑逐颜开,说道:“聆听国舅爷的高论。” 柳志打开一张四尺长的地图,放置在桌上,说道:“这是我家中典藏的群岛海图,邓先锋请瞧上一眼。” 邓忠凑近了观看,只觉海图详细之际,注明了西边的魏国青州,东边的燕国沓渚,两地之间的海域则分布着呈现弯曲如蛇状的大小九个岛屿。 岛屿之间固然互不相连,可极为接近,相邻最近的两个岛屿仅相隔七八里,最远的则相隔数十里,形成了一条连接两岸的岛链。 邓忠奇道:“这个海图倒也详细。” 柳志颇为得意,说道:“此图乃是当年的曾祖毅公留下的,其准确大抵错不了多少。” 说罢,他又指着最靠近沓渚的第一个岛屿,笑道:“大亨二年时,王上曾与大将军到得沓渚游玩,给这九个岛屿都取了名字,十分地雅致。这第一个岛屿名为城隍北岛,其次分别由近到远的是南隍城岛、小钦岛、大钦岛、砣矶岛、高山岛、侯矶岛、北长山岛、南长山岛。” 邓忠点了点头:“王上当真是妙人。” 柳志续道:“这九个岛目前都控制在魏国的手中,魏国要想进兵大燕,这九个岛就是极佳的粮道跟停泊的港湾,而我们要想进攻青州,也要先把这九个岛先给抢下来,用最笨的方法那便是逐个击破。若是不一并吞下,魏军一旦从诸岛出发,就能把我们从中拦截在海上。” 邓忠点头道:“那也只能逐个击破了。对了,国舅爷打算哪天出兵呢?” 柳志道:“就定在七日后的晚上,风浪当属适中,若能起得大雾,更添胜券。既不会把我们的船给揭了,魏军也绝不敢贸然追击,否则他的船沉了,大燕的船队则是没问题的。” 邓忠闻言吃了一惊:“柳氏秘密造出来的船,当真如此厉害么?” “不是柳氏造出来的,而是王上的奇思妙想。” 柳志长叹一声,对燕王有着深深的崇敬,解释道:“王上所构思的战船,能在风浪之中如履平地,安然穿透暴风雨,比魏、吴二国的船要胜上不知几倍。魏国的船行走在内河或者江上,还可说得上无虑,一入海里,则完全听天由命。我敢保证:等七日后出兵偷袭城隍北岛,再一路连克,由近及远,把岛链都打下来了,咱们就占据了地利。田豫就算是想从青州发兵进攻辽东,也会被我们扼住咽喉,最起码水路他是走不通的。” 邓忠心下欢喜,点头道:“不错。” 柳志这一笔直划下来,从第一个岛划至第九个,笑道:“还有个问题,就是逐个破敌不注意,因为几乎九个岛都驻有魏军,虽然并不是大部队,可一旦被察觉夜袭,便会立即禀报,九岛相互依存,层层消息递出,不出多久就惊动青州的田豫。” 邓忠点了点头,嘿然道:“所谓不战则已,既然要试图夜袭,不能半途而废。应当顺势而下,把九岛全部控制在我大燕的手中,虽说也未必能阻挡得了田豫。岛链互相依存,多少能弥补敌众我寡的劣势。” 二人当即决定七日后的雨天夜袭,秘密制造了数年之久的飞龙船也即将现世。 曹爽传檄诸郡,也正式进兵。 五万禁军集结完毕,曹芳下令沿途诸郡提供粮草军需,并征调了大量的民夫背粮运石,正式展开了灭燕的军事行动。 百官迎送曹爽出城,他趾高气扬地瞧着城门挤着的群臣,心中的傲气可想而知,望着不远处的司马懿,拱手道:“太傅保重,在下可得提兵远征了。” 司马懿正色道:“大将军保重,此一去数千里的行程,多有磨难,辽东又是苦寒之地,将士易水土不服,须得谨记三点,其一,行军速度可缓而不可急,急行则不免兵卒困乏,跟不上大军而掉队。其二,此时进军辽东,走陆路大抵六月可达燕国,要采取速战速决的作风,若是百日不得胜,辽东一旦进入雨季,又添恶战。其三,待得隆冬之际,定要退兵,等候来年冰雪融化,则卷土重来不迟,必可两年之期灭掉燕国。” 曹爽讶然不已,心想这老贼怎得如此关心自己了?暗想:“你自居能征善战,就说这样大言不惭的话。看似好言相劝,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驳了我的面子罢了,倚老卖老的东西。” 他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未表现出来,拱手道:“多谢太傅的指点,只是用兵之道,各有良谋。并非一家之言,便能放诸四海皆准。” 这话说得极为大声,左右的群臣都听在耳朵里。 司马懿沉默少许,似有些落寡,拱手道:“大将军路上保重。” 曹爽对其一拱手,又转向旁人,浑然不将其放在眼里。 蒋济眼看曹爽走远,这才窃窃私语:“曹爽狂傲无知,不听太傅的金玉之言,文人领兵恐生大祸。” “太尉这话不免有失偏颇,大将军是先帝钦点的,其能力才华,诸位有目共睹,岂能作假?老夫瞧此次远征,必然大获全胜。” 开口的却是孙资。 侍中孙资是个中立派,当年为保住身家性命,趁着曹睿临死之际,力荐曹爽跟司马懿作为辅政大臣之一。毕竟是有功之臣,曹爽倒也知恩图报,朝堂人人都被其打压,唯独只放过了他跟刘放。 群臣对见风使舵的孙资等人最是轻觑,没有半分重臣的骨气,只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 司马懿望着曹爽的身影,脸上虽是忧国忧民的神色,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暗想:“群臣都听在耳里,曹爽若是依我的方法用兵行军,灭燕则可算得老夫一份功劳。” 他早已摸透了曹爽骄傲的逆反心理,必定事事都跟自己唱反调,以彰显自己才能优于众人的表现。 不依此三点要诀,决难灭燕。 司马懿抬头瞧着辽东的方向,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见到了公孙修的模样,心想:“若是曹爽真的与我相反,处处对着干,燕贼倒是有机会逃过一劫。” 当年征伐辽东,司马懿跟公孙修均想着置对方于死地,恨得不共戴天。而此时的司马懿却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度过难关,不被曹爽所灭。 司马懿暗暗想到:“公孙修啊公孙修,老夫也算是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权 魏国,青州。 夏侯玄持节抵达青州的东莱县,当地的大小官吏近百人出城相迎,以示尊重。 走在近前的是个短髯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其衣着华贵,在人群中显得非常突出。 此人为群吏之首,乃是青州刺史程喜。 车驾抵达东莱县,夏侯玄揭开马车的帘子,下得车来,程喜快步上前,谄媚地笑道:“征西将军大驾光临,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终于可把你盼来了。” 夏侯玄见怪不怪,他是曹爽的近臣,身边拍马屁讨好的,能从魏王宫一路拍到司马门,当下笑了笑:“程刺史不必计较这等繁文缛节,青州为兵家必争之地,我等当同此御敌,阻拦燕贼的偷袭。” “征西将军放心,我等已做好部署,燕贼是过不来的。” 程喜为官二十载,对用兵之道是不通的,只懂得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在他看来燕国再如何凶猛,也不过是弹丸之地,翻不起风浪。青州有三万可战之兵,又控制着九岛岛链,运兵输粮极为方便,要想进攻燕国的沓渚,难度并不大,毕竟燕国的水师薄弱至极。 夏侯玄点了点头,对官吏左看右看,奇道:“不知太守田豫是在哪位?我倒是想见他一面。” 程喜一愣,心下略有不喜,他作为刺史,田豫为太守,名义上是田豫的上司,只是田豫作为太守掌管青州的魏军,在部署中常有意见相左。加上田豫本人又喜静不喜闹,除非军机要务,否则从来不与官吏有过密的交流。他抬起头来,对着群吏道:“田豫太守呢?没有出来迎接征西将军?” 随行的官吏中有个贼眉鼠眼的答道:“那个,太守昨夜抱病,感染风寒,是以未能前来迎接。” 程喜哼了一声:“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他意在挑起夏侯玄这个顶头上司对田豫的不满,故而挑三拣四,恶意挑拨。 果不其然,夏侯玄眉头一皱,暗想我来青州统御督战,田豫早就知道了,本该出城迎接,却好巧不巧地在昨夜病了不能出来,莫非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不成?轻声道:“无妨,人老了体弱多病,感染风寒也属正常。田太守今年多大年龄了?” 程喜忙道:“回将军,田豫今年已七十有三。” 夏侯玄不免吃了一惊,皱眉道:“田豫已经这么老的年纪了!还能统领青州之兵作战么?” 程喜道:“这个,那个——应当没问题吧?田豫老而弥坚,只是最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这时官吏中有些许耿直之辈,听见程喜如此恶意攻击田豫,都不免生气了,有一人更是直接站了出来,朗声道:“征西将军,田太守身体素来健康,虽说年龄上老了一些,古有廉颇、马援,能征善战,老而弥坚,可见用兵之道,并不是强分得了少壮与年迈的。” 夏侯玄也不是蠢人,瞧得出来程喜与田豫有间隙,当即道:“你说得不错,立即召见田豫,就说我本人在府上等他。” 过不得多久,程喜将夏侯玄引至府上,备好酒席接风洗尘。夏侯玄未见到田豫,一直不开席。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门外一名年迈的老者走了进来,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就连稀疏的眉毛也尽是雪白,脸上不苟言笑,气色极好良好。 他一进得府上,倒有大半人站了起来,夏侯玄察言观色,暗想:“田豫毕竟是掌握着青州的兵马,而且威信颇重,竟如此得人心。” 田豫向夏侯玄一拱手,道:“征西将军大驾光临,老夫不中用的东西,可煞费了诸位等候多时。” 夏侯玄微微一笑,说道:“田太守请坐。”待见得田豫坐在右首,又问道:“临敌之策,如何用兵,我等可要听一下田太守的高见。” 田豫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点头道:“以老夫之见,燕贼不易对付,其狡诈多变,现在风浪时大时小,应当增兵九岛,免得燕贼趁风浪歇小之际,突然偷袭。” 夏侯玄皱眉道:“可如今风浪极大,我军贸然增兵至海上,也会有危险。” 田豫闻言皱眉道:“老夫命人推算天时,这般的恶劣天气,是连续性的,按照往年的推算,或有大雨,或有狂风,可一天之内,风力强弱都会有变化,可趁得风浪小一些出海。” 程喜“哈”的一声,不屑道:“各岛驻军,皆有数百人,又隔得不远,遥望依稀可见。只要有敌军来袭,昼用狼烟,夜用烽火,就算相邻的岛隔得稍远,一艘小船也能通报相邻的岛,朝夕之间就能把敌袭的消息经过九岛传到青州。就算要增兵,也得挨到风浪平静,现在趁着风浪增兵,平添几分凶险罢了。” 夏侯玄对程喜的意见颇为赞许,他此行意在镀金,积攒军功,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损兵折将。现在风浪极大,万一增兵之际碰到海难翻船或触礁,那他也是追责的第一人,点头道:“田太守,九岛上都驻有我军防守,燕贼也不敢趁机出海,这是双方海战的共识,若是出海必然要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燕贼不过数千水师,想来是不敢冒险的。” 田豫冷眼瞧着程喜,心中颇为不乐意,暗想:“青州之兵,悉归我节制,你身为刺史屡次唱反调,弄得朝令夕改,此乃用兵大忌。” 太和六年公孙渊与孙权眉来眼去,孙权甚至派出百艘舰队进入辽东。田豫得知这一消息,又算准了周贺的回航会遇到恶劣天气,必然要寻找避风港,那就会到成山躲避风浪。成山又无可遮掩的地方,只能傍山而行。田豫算准后先行预埋伏兵,一举歼灭了周贺舰队,致使吴国损失惨重。 而这样的一场大战的胜利,程喜因个人的间隙,把军功上报朝廷,故意漏了田豫一人,致其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田豫心中虽气,可也无可奈何,暗想:“你既然一意孤行,那抗击燕贼一事,由你自己应付好了。若是胜了,老夫分不着功劳,输了必然担责,且你自个儿应战,待大败而归,丢了颜面,再由老夫出手不迟。” 想通此节,田豫也不再争,拱手道:“老夫如今七十有三,走路都成问题,也不适合带兵打仗,幸得征西将军与程刺史尚是壮年,正是建功立业之际。老夫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也就不再尸位素餐了。” 夏侯玄闻言一喜,心想这样一来,青州之兵就由自己直接统率了,喜道:“田太守切勿这样说,你乃魏国元老,为国家征战至今已有四十载,戎马倥偬,也该有个休息的机会了。” 田豫脸上挂着笑容,拱手道:“多谢征西将军,给了老夫一个退隐山林的机会。” 第一百五十章 占岛 第七日转瞬既至。 沓渚海岸浪潮翻涌,不断拍击着岸边的礁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吞没了整个沙滩。 柳志独自一人没有撑伞,闭着眼睛,张开双臂立在悬崖边上,感受着雨水与风力的怒号。 突然,他睁开眼来,明显觉得风雨愈来愈小了,正是出征的最佳时机,当即回过身来,大声道:“时机已到,出船!” 这一声大喝,崖边的数千将士齐声欢呼,皆奔至山下,足有百艘战舰,全是维京船模样的飞龙船。 每艘船乘坐七十人,总共可乘坐七千水师。 柳志跟邓忠同时登上船,燕军也快速登船,每艘船上都摆着三架破天弩。 眼看着风浪逐渐趋于平稳,柳志下令燕军解去绳缆,把船锚也收下来,齐刷刷百艘飞龙船的船帆展开,“呼”的一声,时值风浪急促,船帆都吃饱了风胀成半圆形,向着大海的远处进发。 每艘飞龙船有七十人,其中二十人为划桨手,各坐在两侧滑动船桨,作为双动力的战船,即使海上无风也可急速前进,风向顺风时更是如虎添翼。 邓忠被淋得浑身湿漉漉的,就算是他体格健硕,此时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飞龙船追求在速度之际,舍弃了船舱等笨重的物事,船面是完全露天的,任凭风吹日晒雨淋。 柳志满脸雨水,眼前视线有些模糊,他用手擦了把脸,哈哈大笑道:“邓先锋,小心感染风寒了,先用睡袋休息片刻吧。” 一旁的亲兵递来两个睡袋,足有人来高,看起来灰不溜秋的。邓忠伸手接过,在柳志的指点下,双脚先伸入睡袋里,整个人裹于睡袋内,袋口束紧,留个碗口大的口子出气儿。 邓忠只觉浑身温暖,原来这睡袋的内革缝的都是毛茸茸的羊皮,外皮则做了防水的材质,使得内革不会浸湿。整个人裹在睡袋内,好似在家中盖着棉被一般。他探出头来,打趣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这个羊毛睡袋行军路上必不可少,只需套上便可不惧风雨。” 柳志哈哈大笑,也从睡袋里探出头来,打趣道:“这个是王上亲自制造的,由织工仿造而成。飞龙船上的水师行船,难免碰到这样的恶劣天气,士卒们都窝在睡袋中,便不觉得冷了。” 邓忠瞧着每艘船上的兵卒都套着羊皮睡袋,感慨道:“何止是御寒?若是过多的士卒因感染风寒而死,士气大降,后果不堪设想。王上能构想出这样的羊皮睡袋,事实上已间接救下大量士兵的性命。” 距离沓渚沿岸最近的一个岛是城隍北岛,相隔不过数十里的距离。 飞龙船快速驶向城隍北岛,大雨逐渐收势为小雨,海面上起了朦胧的雾气。 柳志当即命令士兵不可点燃火把,全部熄灭。 又行一阵,远处显露出模糊的黑影。再得近前,又瞧见点点的火光,柳志从睡袋中站了出来,指着远处的火光,低声道:“到城隍北岛了,你瞧那些火光是驻扎在岛上的魏军,现在大风大浪的,魏军不敢开船出海巡逻,都窝在岛上呢。” 邓忠第一次经历海战,心提到嗓子眼了,低声问道:“咱们直接冲上岸么?” 柳志道:“你我兵分两路,我派人把停泊的魏军船只大小控制住,防止有魏军察觉驶船向相邻的南隍城岛通风报信。” 邓忠心下明白,当即道:“好,一切听国舅爷的指示。” 邓忠当即亲率五十艘飞龙船直行,柳志则率领余下的船只绕道右侧沿岸。 又再得近前,邓忠已瞧见整个城隍北岛的轮廓,岸边建有七八个哨岗,呈现一字排开,上方还站着魏军。 他率先命二十八名擅长水性的燕军下水,游至近前探路。夜晚幽幽的海面根本瞧不见飘着的究竟是什么,二十八名燕军各自怀抱浮木,抵至近前,悄悄地爬上岸边,将手中的弓弩也端在手里。 哨岗上的魏军恍若未觉,依旧是打着哈欠,睡意惺忪,在他们想来根本不会有傻瓜挑这样的天气下出兵偷袭。 二十八人各自爬到哨岗近前,弓弩对准了魏军,借着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扣动。 嗤!嗤!嗤! 弩箭射中哨岗上的魏军,或中咽喉,或中心口,一时不死的魏军捂着流血的箭创,正准备鸣镝,被快速爬上哨岗的燕军抽刀砍死在血泊中。 八座哨岗几乎只用了瞬息解决,当即将哨岗点燃的火盆扑灭。 邓忠瞧见岸上八座哨岗的火光相继灭了,明白成功得手,当即命令向此处登岸。 一上得岸,亲兵抓着一名没有结果的魏军小卒过来,脸上鼻青脸肿,显然先挨了顿毒打。 邓忠笑道:“你们在这岛上,驻扎了多少人?” 那魏军小卒吓得浑身发颤,苦笑道:“就——就大抵两个百人队。” “这么少?” 邓忠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又明白过来,岛链的意义是在于互相之间传递消息,不可能每个岛上都驻扎成千上万的军队。毕竟从沓渚到青州东莱,相距也不过二百余里而已。 只要举烽火为号,相邻各岛之间互相传递敌袭的消息,开船向下个岛搬救兵,不出多久就能联合九岛驻扎的兵力一并进攻,或者直接报回东莱县,请求大军出击。这也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要是驻军重兵在光秃秃的岛上,平日里的粮草供应都将达到一个极大的问题。 岛链更多的还是处于传递消息的作用。 邓忠用刀指住他的咽喉,喝道:“带我们去你们驻扎的营地。” 魏军小卒无奈,只得带头。 一抵达营地,魏军营帐稀稀落落,直接被邓忠命三千人马围了起来。他立即命人先将岛上的烽火台给控制住,驻守的士兵准备举火点燃,当场被燕军举起弓箭,只听得破空声响起,数百支乱飞的流矢迎面飞来,刚爬到烽火台的五人被射成刺猬,一一倒在地上。 很快的,柳志从另一头带兵过来,笑道:“已控制住,没有魏贼乘船出逃,船只都被我控制住并且封锁了。” 邓忠点了点头,“这里我们控制住了,魏军果然想不到今日我们会发动夜袭。” 柳志只觉轻松到让人后怕,笑道:“我也弄不明白,田豫是魏国老将了,即使这样的天气不敢贸然出兵,也得增兵扎驻,免得被敌军冒死偷袭了。” 邓忠想起燕王跟父亲经常提及曹爽等人是来刷军功镀金的,而非完全为了伐辽,登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笑道:“想来不是有诈,夏侯玄已持节入青州,这青州三万水师,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可能已不是田豫统率的了。” 柳志闻言不由得大笑,长叹道:“王上当真是算准了时机啊,虽说以我军的战船,恶劣天气行军不惧风雨已占得先机,可难免需要经历一场恶战。现在九岛没有增兵,就这区区两个百人队,根本不足为虑。想来九个岛上的驻军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千人。” 当即把魏军的两个百人队用铁链或者绳索捆住,丢进临时搭建的牢房中关押,同时留下五十名兵卒看守,并留一百人巡逻。 做完这些,邓忠跟柳志毫不拖泥带水,继续命燕军登船,再度驶船进攻下一个相邻的岛——南隍城岛。 第一百五十一章 横扫 按照着原定计划,邓忠与柳志率舰队进攻。其用兵势如破竹,连夜相继攻下了南隍城岛、小钦岛、大钦岛、砣矶岛、高山岛、侯矶岛。 这几个岛都小得可怜,均只有两个百人队驻守,数千名燕军乘坐百艘战舰直接趁夜围岛,挤得沿岸的沙滩都快挤不下了,只把魏军惊得魂飞魄散,丢盔卸甲的举手投降。 只剩下最靠近东莱的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 恰好这时天色已经放亮,太阳初升,海面上风平浪静,也不起雾。 邓忠经过一夜鏖战,连克七座小岛,各岛之中都驻兵扎营,已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燕军的补给线。他欣喜地说道:“只要发兵进攻,把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也攻下来,整个岛链就在我们手里了。” 柳志指了指万里晴空的天,笑道:“昨日一天一夜的雨,今天就放晴了,若是直接进攻,必然遭到魏军的反扑。” 邓忠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柳志笑道:“眼下风浪止了,天色放晴,魏军必会乘船巡逻,现在这几个岛都控制在我们手中,只要他们一登岸,就会被我们活捉生擒。” 邓忠拍手笑道:“不错,难怪每攻下一岛,你就剥走了魏军的衣服,为的就是这个原因。” 柳志哈哈一笑,点头道:“是啊,正所谓兵不厌诈,我已命人数了,总共一千套魏军装束,咱们的兵卒换上,扮成来往巡逻的魏军,众目睽睽的开至北长山岛,诸岛之间是需要互相巡逻来往的,以防有敌袭夺岛。魏军可不知道已有七个岛被我们攻占。只要一登上北长山岛,魏军尚且不知情的时候,一举就把岛给夺了下来,那时岛链就尽在手中了。” 邓忠脸上一喜,当即道:“此言甚善。” 当下抽出五百军士披上魏军的装甲,以左臂绑缚白带为凭证,免得混战之际,双方不分敌我,把自己人给宰了。 天色蒙亮中,邓忠一把揪住了统率侯矶岛的魏军百夫长,冷喝道:“你叫什么名字?由你带头,领我们五百人过去,双方交接的对口暗号,你可得报准了。若是敢糊弄耍小聪明,我现在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百夫长吓得脸色发白,求饶道:“小人叫作蒋绅,小人保证不耍小聪明。田豫以前定下的老规矩,每日之中,相邻的两岛须通船往来昼夜三次,保证九岛不被敌军攻陷。挨至响午,对面的岛上要行船到此检阅三军,检阅完毕,再由我们到对面检阅。” 邓忠闻言露出惊讶之色,对柳志道:“幸好我们是趁着风浪湍急,魏军不敢出海巡视之际夜袭。不然,按照田豫这样的频繁查岗,只攻下一两个岛就被察觉了。” 柳志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岛链的重要性。” 邓忠当即命令燕军把飞龙船驶向岛后,避免被前来检阅的魏军瞧见,同时留下五百名换了魏国军装的战士留在沿岸,余下人等各藏到暗处。 毕竟魏军就在此驻军五百人而已,若是瞧见数千人汇聚,必定知道被敌军占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柳志就瞧见远处的海面,在水天相接处出现三个小小的黑点,只有绿豆大小。 随着时间的推移,行船逐渐靠近,绿豆大小的黑点也逐渐愈变愈大,待只有七八里的距离,赫然是三艘魏国的战舰。 柳志心下暗喜,对身边的蒋绅道:“你可得老实点,切口暗号,一一对准了,若是偷瞒着打马虎眼告诉魏贼,我一刀捅死你。” 他左手绕到蒋绅的背后,匕首的前端一厘已刺入他的皮肉中,淡淡的鲜血流出。 蒋绅登时脸色剧变,疼得龇牙咧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绝对不耍心机,你放心。” 柳志瞧他这副模样,放心下来。 这时三艘魏船抵达侯矶岛的沿岸,那船头立着的百夫长仰起头来,大声道:“百夫长薛丁前来检阅,人员可都到齐了?” 蒋绅向前几步,大声道:“报!都已到齐,百夫长蒋绅在此接受检阅。” 薛丁点了点头,当即命人把船停泊靠岸,率部众五百人登岛。 他随意地扫了几眼岛上的兵卒,燕军心中发虚,都下意识地垂下脑袋,或者错开目光的对视。 薛丁不以为意,还道是自己的威严深重所致,心下有些得意,问道:“昨日狂风骤雨,可有发现敌军的动向?” 蒋绅额上渗出汗水,紧张道:“昨夜并未发生什么。” 薛丁点了点头,有些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老实跟你说,征西将军已到了青州统兵,现在兵权已交在了夏侯将军跟程刺史的手中。你是田太守的旧部,可现在已经换人掌管了,今后可要擦亮眼睛,我也不会难为你的。” 柳志听到这里,心中明白过来:“怪不得九岛之间的防守如此松散,原来是田豫那老东西把兵权交给了夏侯玄跟程喜。” 蒋绅只把魂都要散了,听他满嘴的小人得志,还不知此时的境地有多凶险,苦笑道:“是是是,今后还需薛老大多多提拔。” 薛丁呵呵一笑,又道:“对了,所有兵卒都在此了么?我们该——” 这一声还未断绝,柳志当即大喝一声“动手”,同时飞出一脚,将薛丁踢翻在地,右脚踏住他的脑袋,举起刀来,喝道:“不许动!” 岛上的魏军被这变故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燕军早已蓄势待发,手中各自握紧了兵器。听得柳志高喊“动手”二字,当即提枪乱杀,只一瞬间,魏军被当场杀得四下逃窜,死了二百余人。 不少魏军准备逃回船上离开,回去报信搬救兵,邓忠已率兵从四面奔出,直围住残余的魏军。 两相里厮杀一阵,余下三百魏军也被拦住了去路,柳志从后包抄,掩杀乱砍,只把魏军冲得人仰马翻,此刻岛上的燕军又比魏军要多出十几倍,一场小胜没有任何悬念地稳操胜券。 五百魏军就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消灭。 收拾残局后,邓忠一把抓起薛丁的背心,将他提至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冷笑道:“小子,服了没有?”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完整岛链 薛丁脸上惊恐交加,没想到燕贼竟已无声无息地占领了此岛,咬牙道:“你们这群燕贼,不得好——” “死”字还没出口,“啪”的一声轻响,脸上已挨了邓忠的一记耳光,他冷笑道:“给你脸了?你嚷一句燕贼,老子抽你十个耳光。” 说罢,又是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对方九个耳光。 薛丁满脸鲜血,口中吐出几枚牙齿,脸颊高高的耸起:“你……燕贼……” 邓忠毫不犹豫又是十记耳光,当场把他抽得晕了过去,他手劲极强,每一个耳光又是使足了力气,没把对方脖颈给抽得折了,都算是怕闹出人命。他哂笑一声:“才二十个耳光就晕了过去,真没用。” 蒋绅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整个人不住儿的直打颤。 邓忠踢了蒋绅一脚,笑道:“这家伙性子太犟了,不肯好好的配合,我准备把他沉海里喂鱼了。你呢,给我老老实实的带路,要是敢暗中泄密,第一个杀了你,若是办得稳妥了,重重有赏。” 蒋绅忙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带好路。” 为了掩饰一遍什么是杀鸡儆猴,邓忠命人把昏迷不醒的薛丁绑上悬崖边的巨石上,接着七八名燕军用力一堆,连人带石的从悬崖掉了下去,水花四溅。 蒋绅瞧见这一幕,险些瘫痪在地,再也没有试图通风报信的胆子了,暗想:“燕贼残暴,果真是名不虚传。” 在邓忠的挟持下,五百名伪装的燕军登上魏国的船,驶向对岸的北长山岛。 从侯矶岛向北长山岛只有二十里远,很快便抵达了北长山岛沿岸。 岸上哨岗密集,近两千名魏军各执长弓列阵,齐声呵斥停船。蒋绅一愣,不明白岛上怎得突然多了这么多的驻军。 邓忠命人把船停下,蒋绅抬起头来,讪笑道:“百夫长蒋绅,前来检阅。” 岸上出现一人的身影,只见其相貌俊朗,不过二十岁出头,身披白亮银铠,级别似乎比蒋绅这类百夫长要高上不知几许,只听他哼了一声:“薛丁呢,他到岛上巡逻没回来,怎得是你过来了?” 蒋绅认出来眼前的青年,赫然是青州刺史程喜之子程培,连忙道:“回监军,薛丁正在搜岛,严查有无纰漏,命小人先到此查岛。” 程培哦了一声,也不觉有异,毕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谁也不相信燕贼昨日敢冒着风浪大作之际出兵,挥了挥手:“上来吧。” 邓忠偷偷推了蒋绅一把,众人当即登到岸上,他明白九岛之中,属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最大,虽说是两个岛,可二岛之间仅间隔不到三四里,只有浅浅的河道隔开而已。 所以此岛也是驻扎兵力最多的一岛。 蒋绅心不在焉的检阅岛上军队,邓忠紧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喂,这两个岛之间加起来,有多少军队?” “程培是刺史派来的,不是田太守的人,我也不知他增援多少兵马,可从岛上的情形来看,应当有三千人。” 他如实回答道。 邓忠“哦”的一声,暗想现在增援已经晚了,三千人说不上多,可也不能算少了,毕竟有岛上的防御工事,即便发动登岛强攻,也难免走脱了敌军。 可现在已经顺利把燕军带到了北长山岛上,魏军就是再如何驻军严密,也成了一句空话。 突然,沿岸巡逻的魏军巡逻兵大呼一声:“不好了,对面似乎有敌军来袭。” 此声震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对岸,只见近百艘形状古怪的船飞速驶来,船帆上竖着燕国是旗帜,直取北长山岛。 程培也不禁吃了一惊,当即喝道:“全体上下,准备迎敌,快通知南岛的守将支援!” 邓忠心下冷笑,眼看着柳志率领的战舰离岛不足三里,当即大喝一声“动手”,五百名燕军收到指示,提刀就近往身畔的魏军砍去。 燕军的分布队形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五百名燕军已暗中靠近周围的魏军,各有各的下手目标。这一声号令,齐刷刷的提刀乱砍,当场魏军便有四五百人惨死于刀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把程培给吓了一跳,也不怎得突然之间就兵变,刚列阵完毕的魏军登时乱作一团。 有的魏军四下逃窜,有的魏军生怕被敌军砍伤,也跟着胡乱挥刀,凑得近的友军除了自认倒霉外,别无他法。 程培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柳志已率领大军靠岸,五千人马直杀上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在亲兵掩护下逃往沿岸的停船处。 五百名燕军虽然皆穿魏军衣甲,可左臂已统一的系上不显眼的白色带子,彼此分得出彼此,不仅没变得敌我不分,三三两两之间还能互相靠背联手。倒是魏军混乱之中捉对儿的厮杀,没把藏在军中的敌军给杀了,倒演变成往自己人身上招呼。 邓忠早已准备好阻敌增援的计划,趁着北长山岛上的魏军阵脚大乱,当即拔出腰间悬挂的短弓,射向空中鸣镝。 这一声鸣镝中,混战中有二百余人跑了出来,各自提刀跟在邓忠的身边。他一指身后,沉声道:“你们立即跟我去占领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的沿岸,不许魏军前来增援。” 二百余名燕军当即冲下山去,快速直奔山脚,抢下几艘大船,直奔对岸的南长山岛。 两岛之间相隔不过三四里,对面的岛上一草一木清晰可见,数千人之间的混战厮杀更是惊天动地,南长山岛的守军自然听在耳里。 眼看二百余名“魏军”跟逃命似的奔过来,驻守南岛的守军是个短髯汉子,他有些不解,大声喝道:“对面出什么事了?” 邓忠当即跳下船来,身后二百余人紧跟其后,他睁眼说瞎话地道:“不好了,程培突然向燕贼投降,正打算把我们诸部杀光。” 短髯汉子眼睛一瞪:“竟有此事?军中无戏言,你可不要乱说,程……” 邓忠突然暴起,手中的长枪端在手中,猛地里向前掷出,直飞三四丈射向短髯汉子。 短髯汉子尚未反应过来,胸前已被长枪穿透,南岛沿岸的魏军也陷入大乱之中。 邓忠手提长枪,立于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之间的狭窄海峡,二百余名燕军没命价地与魏军厮杀。南岛上虽也有千名守军,可阵型大乱,守将又已死了,登时只顾奔逃,做鸟兽散。 恰好这时北长山岛的另一侧,四十艘飞龙船奋水而来,又添上两千八百名援军,显然北岛的局面已经控制住。 邓忠瞧着南北二岛,均有魏船出港,肯定是准备逃到对岸的青州求援,急忙道:“快,把那些乘船出海的魏船拦住,不许他们到对岸通风报信,决不能让他们逃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日数惊 南北二岛被燕军的突袭打得四下奔逃,不少魏军从程培到百夫长、什长、小卒都意识到大势已去,继续死守也只能枉送了性命。 三千驻军本来借着岛上的防御工事,倒是有一战之力。如今燕军伪装成魏军,突然就把阵脚给打散了,又有疯狂的增援,一时间也没了进攻跟防御的指挥,瞬间化为散沙,只顾着自家性命,哪管得住据险死守。 邓忠登船追击四散的魏军战船,在风帆跟船桨的加持下,飞龙船行驶速度简直快如闪电,虽然后发,可却先至。四十艘飞龙船分散开来,各自追击逃向青州沿岸的魏船。 邓忠催促船队包抄合围,直接迎面撞上一艘魏船,两艘船虽然大小一致,可飞龙船的制造是由一整根橡木造成的,本身就极为坚韧。这一侧撞,魏船疯狂的震动,左侧也被撞出一个大口子,海水直贯进船舱,魏军慌得不知所措。 从南北二岛逃出的魏军七七八八都被消灭在海上,只有几艘逃回了对岸。 邓忠眼看敌船远离,若是从后追去,又不免要一路追到青州,很可能就陷入包围圈中,当即命令所有的船只回北长山岛。 柳邓二人在北长山岛上汇合,此时岛上被俘虏的魏军足有千人,满地的尸首,混战已基本结束。 邓忠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都快落山了,笑道:“咱们可真是鏖战一天一夜了。” 柳志微微一笑:“现在岛链控制在我们手中,青州近在眼前,此处到东莱县,只有四十里。东莱县的百姓若是知道我们驻扎于此,恐怕都要吓坏了。” 说到这里,邓忠有些歉疚,挠了挠头道:“恐怕再过一个时辰就都知道了,有数艘小船逃得远了,若是追击,则必追至东莱沿岸。” 柳志笑道:“这也没办法,此战已算得上大捷,咱们连克九岛,又俘虏了两千四百余名魏军,现在漏网之鱼逃回去青州,必然报给夏侯玄知晓。” 邓忠道:“那岂不是很快便会进攻这里?我们该如何驻扎?” 柳志观察地形,四处眺望,说道:“岛上先命令这些俘虏修筑工事,分兵驻扎,彼此之间船只往来,是可以守得住的。我等居于岛上,不怕他前来攻岛。我军的水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操舟于海上,环岛而行,一部分驻扎海岛的木寨防守。若敌军进攻岛上,则必下船,我军在海上的战船便可从旁骚扰。” 邓忠听他这计策虽然简单,却也实用,魏军若是弃船登岛,必会被燕国水师痛击,相邻之间的岛屿互相增兵也不过是瞬息之事,看似普通的岛链,也因为人的因素变得固若金汤。他赞道:“若得如此,当真是一大良策,魏军奈何不得我们。” 柳氏经营沓渚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战,以重振恢复昔日的荣光。柳志虽然多年不出仕,却从未放弃这一理想,日夜钻研反攻青州的破敌之法。 他也明白,对比魏国的幅员辽阔,燕国只是弹丸之地,今时今日也不是汉末的军阀混战,而是相对稳定的互相制衡,面对带甲数十万的魏国这一理想有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柳志经常想起燕王初到沓渚,大谈燕国要如何建立水师、如何制造新型战船的画面,依旧是历历在目,不禁感慨万千:“若不是有这样的战船,天底下又有谁敢趁着昨夜的狂风骤雨出兵呢?” 邓忠笑道:“还是王上有办法。”顿了一顿,又问道:“对了,国舅爷,岛上可有发现粮仓?” 柳志点头道:“岛链本来就是魏军运兵、运粮的重要路线,各岛之间的囤积粮草可支两万兵马半年之用,显然魏国早有打算从水路出兵,从青州进发辽东,这儿囤积的粮草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邓忠点了点头:“这下都便宜了咱们。” 走水路是最快的,毕竟从青州攻沓渚,只需一夜的时间就能进燕国的境内,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这儿的危险完全来自于天气跟海难,全军覆没是最难以接受的,一旦遇上大的风暴,可不是折损部分,而是全军覆没。 自古以来,除非万不得已,即使行军困难,用兵大家也不愿意海战,再者海战也不似陆地,发挥不了各种作战的兵法。 —— 青州,东莱县。 程培在第一时间选择自保,也不去管什么指挥军队反攻了,在亲兵的掩护下乘船逃离。在亲眼见识过燕军乘坐的古怪长船,看似貌不惊人,实则行船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要不是他最先乘船逃跑,又或者燕军担心穷追不舍反倒是进了魏国的包围圈,此时早已沉入海里,葬身鱼腹了。 程培惊魂未定的飞奔下船,也顾不得庆祝劫后余生的欢喜,快速从迎接的奴隶抢过一匹马,直奔县府。 夏侯玄跟程喜正在畅谈如何在暴风雨后进兵沓渚,他尚自沉浸在美梦中,笑道:“只要依照推进之策,步步紧逼,燕贼兵少,必不得持久。” 这时程培到得门前,跳下马来,直奔入堂内,立足不稳滑了一跤摔在地上,引得夏侯玄等人都瞧了过来。 程喜不悦道:“培儿,怎得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对了,你不是去岛上换防了么?” 程培慌忙爬了起来,脸上透着恐惧之色:“不好了!夏侯将军,燕贼昨日已趁夜夺下七岛,我早上率兵驻南北二岛,正要检阅诸岛,不曾想燕贼狡猾之极,竟然穿了我军的兵甲,混入岛来。我等没有防备,正想检阅,被其胡乱砍斩厮杀,全军上下大乱……现在,连最近的南北二岛都被占了去!” 夏侯玄闻言一惊,猛地里站起身来,脸色剧变,方才大言不惭地规划了数日的进军路线也成了空话,怒道:“怎么回事?昨日几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海上风浪未歇,任何船只都不敢出海,燕贼能趁这样的时机,在一天一夜内就连攻下九座岛?” 程培额头上渗出汗水来,深知自己难辞其咎,忙道:“千真万确,燕贼就是趁着昨夜风浪急湍,九岛上驻防兵力又……又过于薄弱,被顺势一一攻破。” “啪嗒”一声,程喜手中的笔掉在地上,脸色苍白。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兵出马 夏侯玄把脸一沉,怒道:“你率领二千人驻扎南北岛,居然也给攻了下来?” 程培只吓得连连用脑袋点地,苦笑道:“夏侯将军,对方有七八千人,而且乘坐古里古怪的战船,其船又尖又长,看似脆弱,却是打造的坚硬至极,并且行船速度又快,没一会儿就把我们给撵上了。若非我提前撤退,恐怕……恐怕都回不来报信。” 中国语言之美,巧妙地把临阵脱逃改换为“提前撤退”,性质大不相同,由贪生怕死的逃兵,变成一个有前瞻性的军事行动。 果不其然,夏侯玄听到对方有七八千人,顿时脸上一红,暗想:“我若是听田豫的,提前发兵驻足九岛,也不会变得敌众我寡,白白地把岛链拱手送给了敌军。” 可这时候若是自承其短,又不免在众将面前折损了面子,夏侯玄一时间下不来台,当日田豫所言历历在目,如今却是晚了。 程喜颇有眼力,当即把责任都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了,忙道:“此事都怨下官,若非下官为求稳妥,要等风浪小了才发兵驻军,也就不会被燕贼得了先机,抢占岛链了。乞求将军恕下官办事不利。” 这马屁拍得及时,夏侯玄脸色稍缓,摆手道:“此事也不能完全的赖你身上。” 青州群吏均觉程喜人品低劣,暗想:“即便这是你提议的,夏侯玄目前节制青州的全部兵马,要论追责,理当怨拍板决策的他,而不是提议的人。否则今后又有谁敢出面提议?” 程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燕贼抢占了岛链,也没什么可惧的,燕贼兵不满万,只有七八千人,我们可是有三万水师,直接出兵便是。” 在场的官吏心下有些发虚,暗想:“说得倒是轻巧,南岛离东莱县,不过三十余里,若不出兵再夺回来手中,燕贼想要进攻青州的沿海一带,几乎无任何的难度。” 当即便有一人站了出来,乃是青州的都督韩升,忙道:“夏侯将军,下官提议复征田豫领军,青州之兵皆为田豫的旧部,由他人统领,恐怕众将士不服,无法上下一心啊。” 程喜转头瞪了眼韩升,怒道:“韩都督这是再说我么?” 韩升双手向前一拱,脑袋垂于肥袖的遮掩,沉声道:“下官哪敢指桑骂槐的暗讽程刺史,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程喜哼了一声:“当此大战将至,切勿互相弹劾。” 夏侯玄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来由地心里烦躁,也看得出来程喜虽然可用,好驱使,可并无统兵之能。倒是田豫虽然性情孤僻,可在青州兵心中颇有威望,其战绩也不是虚的,当即道:“此等军国大计,还是请田太守出面为宜。他素有韬略,又在军中有威望,速速命人去请来,绝不可怠慢了。就说此次出面,不为私事,只为国事。” 亲兵当即领命而去。 程喜心下不岔,暗想:“好不容易拿回来兵权,现在又得被田豫压着一头,合着我只领得不足五天的兵权。” 亲兵飞奔至田豫的府上,请田豫速到,万勿推辞。 那三十来岁的青年讶然不已,正是田豫的儿子田彭祖,生得高大威猛,一双眼好似铜铃。他闻及此事的前因后果,赶紧禀告了府中休息的田豫,他晃晃悠悠的坐起来,伸了伸懒腰,笑道:“又改变心意,准备启用老夫了?看来临敌吃了不小的亏吧?” 田彭祖赘述道:“听他说,青州常年掌控的九个岛都落在了燕贼的手中。” “什么?” 此言一出,田豫脸上的睡意全无,摇头叹道:“夏侯玄纸上谈兵,程喜更是玩弄权术,作威作福的小人。向日不听老夫之言增兵填岛,现在九岛沦落,燕贼若是进攻青州,不出四十里,兵祸都烧到眉头上了。” 田彭祖面有忧色,苦笑道:“夏侯玄命人来请父亲,是打算让父亲收拾这个烂摊子么?” 田豫捋须道:“想来是的,夏侯玄一来就拿走了兵权,现在不到五天,九岛失守,兵锋直指东莱诸郡,若是再不驱逐燕贼,唯恐人心动摇。夏侯玄让为父我出兵,看来也是瞧出了程喜无用兵的才能,只得再度命我出战,还算是补救。怕就怕程喜小人之心,暗中作祟。” 田彭祖道:“父亲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战必取、攻必克,向来无败绩,夏侯玄只喜欢溜须拍马的小人,与朝廷的台中三狗如出一辙。现在九岛尽失,燕贼借岛上的工事擅加变用,要再打回来可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我当年为得防御辽东,阻断公孙渊与孙权之间的联系,曾于九岛上修筑工事,没有半分的马虎跟偷工减料。程喜这小人拱手让于燕贼,当真是没用。” 田豫披上衣服,说道:“为父对魏国的贡献,人人皆知,不需要老是挂在嘴边。” 父子二人当即乘坐马车,快速赶至了夏侯玄的面前。 一下得马车,夏侯玄倒是十分客气,拱手道:“田太守,此番当真是没有你出马可不行,燕贼猖獗,又素来狡诈,趁机把九岛给占了。吾闻青州之兵,皆是田太守的旧部,只有你出面,才能提振士气。” 田豫皮笑肉不笑地道:“为国家大事,责无旁贷。老夫残躯病体,得以为国家效忠,自当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夏侯玄闻言大喜,拉着他的手道:“目前该当如何?” 田豫道:“九岛既已失去,敌贼进攻青州,不到四十里的距离,沿海一带随时会被迎头痛击,所以当擒贼先擒王。老夫提议由我掌军,我儿为副手,率领兵马进攻南岛,把岛给夺了回来,才能解决人心的涣散。” 夏侯玄点了点头,“祝田太守凯旋归来。” 虽然讨厌田豫的古怪性情,可也知道他的能力。若说资历,他堪称大魏第一复杂的成分,从年轻到老来,前后追随过刘备、公孙瓒、鲜于辅,最后是他劝说了鲜于辅一起投靠曹操。而田豫的战绩更是不俗,北征代郡、威震北疆、袭杀吴国使臣周贺、新城破吴,任何一项军功拎出来,都足以让人眼红。 程喜盯着田豫怡然自得的模样,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暗自想到:“这老东西霸占兵权,若是不找机会暗算一番,誓不为人。” 众人都是各自留了心眼,田豫也明白此战若是不能顺利,有程喜这样的刺史,想要统一人心实在太难了,恐怕会借机弹劾甩锅。 他微笑道:“程刺史,九岛沦陷,你儿子没受什么伤吧?” 程喜一愣,答道:“托诸位的福,犬子不曾受伤。” 田豫道:“甚好,程公子若是跑慢了一步,恐怕就葬身鱼腹了。” 这话极为难听,用上了“跑”这样难听的言,这无疑是在向人说明堂堂青州刺史之子,遇到战乱率先逃离,也顾不得新老将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克敌之法 程喜被田豫这番讥讽,脸上老大的无光,暗想:“你笑我程氏贪生怕死,最好别有机会落我手里了。” 脸上只能硬挤出一抹笑容。 作为统率青州兵马多年的田豫,在军中威望极高,一经出面,便引得三军振奋,无不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一般。 田豫当即道:“立即准备船只,严防海岸,再集结三万水军,随我出海夺南岛。” “是!” 田彭祖率先举起右臂高呼,在场的将士也跟着振臂高呼,这一仗关系着东莱诸县的安危,敌军就在眼前,仅隔四十里,已搞得人心惶惶。 四十里是什么概念? 正常人就算用双脚走路,两个时辰就走完了,何况是七八千敌军聚于对岸的岛上,一旦出兵进攻,旌旗遮天蔽日,前后相闻。主舰刚出港口,前锋就已抵达东莱沿岸,如何让人不感到心惊胆颤。 而在南长山岛驻兵的邓忠、柳志二人,已命令手下的燕军以及俘虏的降卒,共合万人,在小岛的浅滩布置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海潮时高时低,涨潮时水位直漫上来,淹没沙滩,直拍礁石。退潮时则露出一大片湿漉漉的区域。 柳志趁机命人砍伐杉树,将后端插入淤泥中,并用合成的碎石和黏土封住固定,四十五度角斜出岛外,前端削尖并套上从燕国带来的铁圈,铁圈呈圆形的帽状,套在杉树的顶端基本合适,形状便如同巨大的长枪般。 这一布置用得极为广泛,花了三日的时间,几乎把整座岛的外围浅滩都插满了。几乎每隔一丈远就插上一支。 邓忠不明白往浅滩中拼命的插杉树有何意义,苦笑道:“国舅爷,你是想用这个防住魏军的靠岸么?可这毕竟是木头,咱们把杉树插满了,魏军一时间虽然登不得岸,点把火就把木头给烧掉。” 柳志闻言哈哈一笑,说道:“那是现在看着简单,退潮自是毫不稀奇。等到潮水一涨,把这一大片的浅滩都给淹了,杉树藏于海里,田豫必不得知。等青州的水师攻岛,不明所以的就直扑崖边,船底被杉树凿出个大洞,当场船舱进水,不需多久就沉了。” 邓忠张大了嘴巴,吃惊道:“原来如此,这当真是又一妙招。杉树藏于水下,魏船的船底也在水中,自不知海里藏着这一杀招,若是撞上,船都进水了哪还有心思进攻?到时候我们岛上筑工事防止敌军登船,海上以飞龙船周旋袭击,便是三管齐下。” 说到这里,不禁啧啧称奇:“国舅爷当真是好谋断。” 柳志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哪里是我想出来的?此法是王上创造的,名曰:轨条砦。” 邓忠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暗想燕王到底是什么神仙托名下凡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奇策都有,不禁道:“王上总是每次都能另出机杼。” 到得次日夜晚,海水涨潮,把裸露的杉树没在海里,扎得深一点的几乎看不见,浅的露出七八寸在海面上。 邓忠率领二千人驻扎南长山岛,在经过柳志的勘察地形也瞧到,能登岸的位置并不多,要么暗礁隐于水下,要么怪石嶙峋不易攀爬登岛,只有重点的几个浅滩能登岛。 而这几个能顺利登岛的位置,都已部署兵力把守。田豫经营青州多年,当然也明白给岛上驻守工事防御,建了不少的营垒跟壕沟,只可惜夏侯玄、程喜父子指挥不当,一夜就丢失了重要的运粮运兵通道,现在反过来变成了燕军应付魏军的防卫利器。 柳志则自领水军,穿梭在海上横行,百艘飞龙船横行江面巡逻,各自亮着烛火,插着燕军旌旗,每隔二三里便有一艘,前后相闻百里。 正在这时,柳志听到南边传来擂鼓之音,眺目远望,瞧见漆黑的海面上,自东到西密布着点点星光,他明白那点点星光,是船上的火把。当即也传令三军集合,只听得擂鼓声响,自领就近的飞龙船直奔向南长山岛。 田豫傲立在船头,携三万人水军,以二百艘蒙冲开道,自居大船于后,前后十五艘千人大船,淡淡的月光下行进海面,极为恐怖。 田彭祖眺目一望,见得南岛上营寨燕军林立,各自手持弓箭,似是架设着古怪的器械,由于天色昏暗,没能瞧得明白,岛外更是周旋着古怪的船只,一时有些莫名其妙:“父亲,燕贼的船似乎从来就未曾见过。” 田豫眺目远望,看见燕军所用的战船,也觉蹊跷,摇头道:“确实,为父征战沙场四十年,戎马半生,也不见有这样古怪的战船。看来燕贼颇有门道,难怪能在一天一夜时间就攻下九岛。近来风雨骤变,无人敢轻易出海,燕贼敢冒着极大的风险攻岛,并然不是没有脑子到狂妄自大,想来那样的船,可能不惧风浪。” 田彭祖心下讶然,说道:“只可惜他们不过数千人而已,要想拦住我们,简直痴人说梦。” “切不可轻敌。” 田豫手按剑柄,此时“呛啷”一声拔出剑来,指着南长山岛的方向:“先把外围的燕船给撞了,蒙冲包抄,擂鼓!” 大船上的鼓手当即擂鼓,三军皆动,二百艘蒙冲均向岛外浮着的飞龙船杀来。 柳志瞧见这样的情形,也知田豫是准备破掉自己水陆两战的阵势,当即也不去顾别的,擂鼓鸣金,号令飞龙船进攻蒙冲。 飞龙船行进速度极快,船上只有七十人,而蒙冲则是二十五人为一艘,皆以轻便为主旨,双方交战更是极快。 柳志命令燕军利用破天弩射杀魏军,当即每艘船上的三架破天弩都立即在九名士兵的操作下使用起来,余下的士兵则用弓弩齐射。 双方登时打得不可开交。 船只一经靠近,柳志当即又下令后撤,他知道田豫是想要蒙冲把飞龙船给一一撞沉,虽然飞龙船本身也打造得坚不可摧,可蒙冲的数量毕竟太多了,撞击只会导致惨重的伤亡。 “全体掉头!” 柳志大声吩咐命令,擂鼓的鼓手当即按照柳志的意思,擂鼓而退。 田彭祖瞧见他居然怂了,擂鼓之音是撤兵的意思,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定然是见我们的船多,害怕了。海战之中,最忌讳的就是掉头,蒙冲追着后边撞,必能把他们撞得……”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瞧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所有的飞龙船桨手把向前划变成了向后划,竟然不用掉头转向,井然有序的后撤,其全军上下指挥轻便,速度也一如往常。 这一幕连田豫都瞧得呆了,不可思议地说:“燕贼之船,竟然不分前后……”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规模海战 田豫第一次瞧见不分前后的战船,虽然看似平淡无奇,就跟出海的小舢板不需要有前后的区别,想往哪边就往哪边划船就对了。 可这也极为不凡,海战用的可不是渔夫小船,而是大型战船。 一艘满载七十人的战船,竟然能如此腾挪变化,特别是在你追我赶的海战中,这种突然就能改变方向的进攻或撤退,死生之地,往往便在一瞬间。 他重重的右手拍在栏杆上,叹道:“这燕贼究竟是得了何等的神助,竟有这样的本领。传令下去,只以放箭射击,不可追得太近,燕船极为狡猾,瞬间前进与后撤,无须调头,又不惧风浪。看来辽东有了如此巧夺天工的匠人,当是出在柳氏族中。要不然,公孙修也不会娶了柳氏之女,又把他的两个兄长封官进爵,想来是有深意的。” 田彭祖当即命人传令下去,追击敌船不可靠得太近,只以弓弩射击。 柳志瞧见魏军水师跟他们拉出一段距离,显然也担心有诈,心下冷笑:“拉开了距离,你们可就成了活靶子了。” 每艘飞龙船都配有三架破天弩,由九名弩手即可操作,当即两人扭转绞盘,一人安上箭矢,同时还细心地在箭头处包上浸过火油的棉布,以火点燃。 最后再以手中的木锤砸在破天弩的翘板,“崩”的一声大响,携火夹威的箭矢直飞出去,竟有七八百步的射程。 魏军登时大惊失色,眼看漫天乱飞的箭矢,只惊得慌忙转舵闪避。 柳志加催射箭,上百艘飞龙船当即调转船头,横在江上,使得床弩更加轻松找到准头。 一时间,数百道火光以四十五度角直飞上天,在半空中如急风骤雨般向着魏军的蒙冲落下,便好似流星堕地一般。 魏军避之不及,有些射中船体,有些魏军不幸被当场射杀,众兵卒缩在盾牌、躲进船舱,这一射击的远距离已超乎了魏军手中兵器的射程,弓箭跟弓弩的射程都在两百步以内,而敌军所使用的古怪兵器,竟能射出三箭之地,基本就是降维打击。 柳志又是命令射击,操作床弩的两名弓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箭射出,立即重新转动绞盘,把两正一反的硬弓重新拉得紧紧当当的,最后由另一名弓手装填、点燃、校正,最后在木锤敲击,扣着的翘板落下,箭矢飞出。 这一操作又繁复又慢,可胜在距离极远,又是轮射,给人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 魏军虽躲避得了箭矢,却避不开明晃晃的船帆,当场便有三十几条蒙冲被射中船帆,“呼”的一声,箭矢洞穿船帆,留下一个着火的大洞,瞬间由小扩大,半张船帆都给烧毁了。魏军只吃了一惊,哪还顾得了追击,赶紧提桶灭火,若是船帆都烧毁了,茫茫海上就成了无主孤魂,只能完全靠桨手划船来作为船的动力。 柳志心下感慨不已:“王上曾说破天弩用在守城跟海战上,威力更大,果真是不错。在陆战中人马行走,极易闪避,即便射中也只能射在一人一马身上,效果微乎其微。船只笨拙,腾挪不便,用破天弩远程破敌船,那便是最佳的利器。” 眼看着箭如雨下,直把敌船射得直冒火光,他心下有些诧异:“奇怪,王上曾说当年的辽东之战,司马懿尽窥得破天弩的机巧,早已学了过去。怎得都好几年了,魏国那边居然不把破天弩引用在军中?莫非他们都是蠢人不成?” 他听公孙修说敌军很可能也装备了破天弩,柳志特意赶制大量的盾牌,防备敌军的兜头射杀,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田豫手下的青州兵并无床弩,这可就成了单方面的进攻。 田豫瞧见这一幕,只惊得说不出话来,皱眉道:“这到底是什么武器,竟可及如此之远?” 当即擂鼓传令三军分散开来,以包围的模式进军。果不其然,蒙冲瞬间向外散开,形成巨大的包围圈,把包围圈逐渐拉大,脱离了破天弩的射程内,同时散开后它的命中率也就自然而然的下降了。 柳志当即催促将士也跟着分散,突破敌军的包围圈,紧锣密鼓的挑准时机进行破局。 田豫愈见愈是惊讶,海面上敌我双方投入三百艘战船交攻,场面浩大,已不是百舸争流所能形容得了的。 就这局面来看,二百艘蒙冲也未必能挡得住那百艘飞龙船,只是暂时阻拦下来,势均力敌四个字有些勉强。 他转头望着南岛,冷冷道:“燕贼过的是海陆并进之法,欲使我攻岛就不可攻船,攻船则不可攻岛。这一想法着实异想天开了,若我之兵力跟燕军大体相当,我方自然没有胜算可言。可此时我有兵将三万,燕军不过数千人,还分兵两处,蠢之又蠢。” 田彭祖点了点头:“外有蒙冲为护,他不可能做到两面夹击,趁现在以楼船奋进,抢滩登岛,以数倍于燕贼的兵力,扫平南北二岛,即可解东莱的紧张态势。” 田豫闻言不禁赞许看了儿子一眼,心想再过得几年,也可勉强当个三流的帅才,心中暗想:“只盼我这把老骨头死后,大魏也一统了九州,不要再生出战乱了,后世晚辈得以安享太平盛世。” 他心中思潮起伏,这一生自从年少时曾追随于刘备,后因家中老母尚在需要赡养,不敢与其谋业,辞官回乡。后又追随公孙瓒、依附鲜于辅,最后又力劝鲜于辅一起投奔曹操。 在曹魏又侍奉了曹操、曹丕、曹睿、曹芳四代君主。 这一份履历跟资历,足慰平生。也是田豫从少年到暮年,用尽大半生岁月的戎马倥偬换来的。 他亲眼见过太多的盖代雄主、英才名将,可如今都成了一抔黄土。 依稀勾起了数十载的往昔,想起了昔日年轻的刘备,响应剿灭黄巾、匡扶汉室的口号;又想起赤壁之战前夕,志高意满准备统一中国的曹操…… 悠悠岁月辗转而过,当年追随刘备帐下的小吏,如今也是个花白老头,而这样漫长的时间下,战争依旧没有结束:从汉末的黄巾之乱,再到董卓之乱,又有军阀混战,在吕布、刘表、刘璋、二袁、张鲁都成了过眼云烟,又进了三国并立的局面。 而现在,辽东公孙氏也不安分了,妄图自立为王,虽然名义上称臣,却如当年的孙权故事罢了。 在田豫心中看来,统一天下的使命必定是落在魏国曹氏子孙的肩上。至于蜀国刘禅、吴国孙权、燕国公孙修等辈,早晚都会在魏军的铁蹄下化作历史的尘埃,没人能阻挡天下一统的趋势。 他暗自想到:“燕贼便如当年的孙策罢了,据江东自守,成门户之犬,除了万民倒悬、生灵涂炭之外,于江山社稷又有何益?公孙修不识天命,也不过死路一条罢了。” 田彭祖见父亲一言不发,望着天空出神,不禁愣住了,试探着问道:“父亲?你还在犹豫什么?” 田豫回过神来,仿佛如梦初醒,他摇头一笑:“想起了一些故人往事罢了。” 随即脸色严肃,下达命令道:“擂鼓进军,以大船攻岛,夺回岛链。” 田彭祖心中一震,大声道:“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沉船 邓忠瞧见魏军直奔抢滩,是打算一举抢攻了,不禁冷笑一声,“备战,一旦魏军登上沙滩,就给我往死了射杀。” 南岛的沿岸建筑的木寨砖墙很巧妙的建在了高地之上,且距离沙滩有二千步的距离,这一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敌军即将登岛抢滩时,列阵在沙滩以弓弩齐射,对停船登岛的敌军进行射杀,如控制不住局面,则缓缓退入木寨,登上城楼再行射击。 这也就形成了二段式的打击法。 邓忠眼看柳志被魏军阻于海上,一时不得助力南长山岛,心想也唯有自己全力以赴,把岛给守住了。当即命令木寨开门,亲率二千名燕军各持长弓,直奔到沙滩前列阵。 田豫瞧着邓忠利用他修建多年的木寨跟工事,心下不由得恼怒至极:“程喜这对父子当真是无能,老夫费尽心思修筑的工事,到头来不是用来防敌军,而是防住了自己。” 田彭祖率领七艘大船同时进攻,船头的一排投石机上下翻飞,极长的长梢每一次向前弹出,都会带动末端裹着的石弹飞出, 只听得“嗖”、“嗖”、“嗖”响起,石弹被弹飞三四百步远,直打得沙滩附近的海面此起彼伏的激起好几丈高的水花。 随着七艘大船前进,射程也不断波及到了沙滩上的燕军,不断有人被石弹击中,砸得直飞出去,血肉模糊。 邓忠心下冷笑,心想魏军很快就要撞上陷阱了,当即擂鼓让士兵后撤,避开魏军的投石机,避免在其射程范围内被无辜的杀伤。 田彭祖呵呵一笑,“岛上不过二千兵卒,竟也敢大言不惭,只要登了岛,不出三天就能攻破了。” 便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楼船,已直接撞上了沿岸潜藏于水下的轨条砦!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船舱中的魏军正在搬运物资,突然船底斜地里刺上来七八支巨大的冷杉,锐利的枪头甚至把一名士兵给挑上了半空。 霎时间,魏船停止了前进,冰冷的海水自船底的破洞中直涌上来,瞬间漫过了众人的脚背,水位急速上升,又蔓延至快到膝盖,船舱中几乎要被海水吞没。 紧接着是其余六艘也先后撞上了轨条砦,各自都在船底撞得破了好几个大洞,冰冷的海水直渗上来。 田彭祖只觉脚下一晃,左手扶住船头,奇道:“怎得回事?难道撞上礁石了?这不可能啊,南岛附近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这一带是不可能有礁石的。” 每艘船上便有七八人从船舱里跑出来,脸色忽变的喊道:“不好了,中了埋伏啦,船底给凿了七八个大洞!” 此言一出,船上的魏军乱作一团,连投石进攻都没了心情。 田彭祖大惊失色,喝道:“怎么回事?船底破了,还不赶紧补上。” 老船兵苦笑道:“先锋,这样的破洞实在是补不了,是斜着插入船底的,咱们整艘船都动弹不得,又同时破了七八个大洞,再过不了多久可就沉了。” 邓忠见得所有船都撞上了轨条砦,心下大喜,当即命令道:“魏贼的船动弹不得了,很快就要沉了,你们守住岸边,敢游过来就射死他们。” 二千余人各持弓弩,列阵在前,后有破天弩列为一排,平端上前。 七艘大船本来是想着合围进攻,却不料都撞上了水中的轨条砦,船底破洞,沉船在即。魏军立即溃乱了战心,胡乱的奔跑。 当场便有三十余人跳进海里,向着南岛的岸边游去。 燕军哪容得魏军游过来,当即向海中射箭,还没游到靠岸便被射杀,鲜血满地。 “不好了,海里居然也设了陷阱。” 田豫心下一惊,也明白七艘大船即将沉没,他本想命船上前,把船上的七八千名魏军以及儿子给接过来。可转念一想,贸然靠近又担心也跟着中暗算,到头来反而全军覆没,一时间犹豫不决。 他眉头紧皱,身旁的亲兵都有些不知所措:“太守,世子还在船上呢,你拿个主意吧。” 田豫终是放心不下,皱眉道:“向前靠近至二里,让他们自行游过来,不可靠近,若是太近了,燕贼诡诈,很难说会中什么埋伏。” 邓忠瞧见后方掠阵的田豫,准备就近接回七艘船上的魏军,登时哈哈大笑:“来了就想走,做梦。” 二百架破天弩由六百名弓手操作,扭转绞盘、安装箭矢、点燃火焰,密如雨落的箭矢直飞,或中船头,或中船身,不少则射在了目标最大、最广的船帆上,霎时之间七艘大船火光冲天。 本来就因快要沉船无心恋战的魏军,又瞧见船上各处着火,更是没了灭火的心思,现在就剩两个选择:要么淹死,要么烧死。 这一刻全都乱了套,无数的魏军解去身上的沉重盔甲,像下饺子似的跳入海里,在漆黑的夜晚中瞧来,便如同大片成群结队的游鱼般,或向岸边游去,或向远处的田豫游去。 其中有不少是缺乏水性的旱鸭子,虽为水师却不擅水,大部分游不了太远,便沉溺死于海里,少部分则抱着从船上带走的浮木,拼命的双腿乱蹬往岸边游来。 邓忠眼看向岛上游来的魏军,身上既没有兵器,也没有盔甲,面对列阵欢迎的燕军,则无异于市集中五花大绑的白猪,碰上了手执杀猪刀的屠夫。他哈哈一笑,对手下吩咐道:“先别射箭,给他们游上来再说。如不举手投降,再射杀不迟。” 果然第一个游上岸的魏军高举双手:“别杀我,别杀我,我降!” 陆陆续续大约有一千五百余人游上了岛,都举手接受投降。这时七艘大船半烧半沉,双管齐下,大半截已没入海里,上半截黑烟中夹杂着火光,已几乎不能站人,不少挨到最后犹豫不决的魏军也因为受不了船上的高温灼热,心想与其烧死,不如跳海里淹死,相继跳入海里。 七艘船上共载着八千余入水师规模,溺水、战死者不在四千将士,一千五百人游上了南岛成了俘虏。 余下水性较好的二千余人则拼命游到了田豫的船上,被魏军放下绳索,一一接上了船。 田彭祖浑身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冰冷的海水浸得他整个人直打哆嗦,被魏军拉上船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咬牙切齿地道:“父亲,现在怎么办?” 田豫阴沉着脸,哼道:“怎么办?我等损兵折将,又烧毁了七艘大船,现在不撤兵,难道等死么?此处不宜久留,先撤回东莱县。” “可是——” 他抬起头来,还想再辩驳几句,撞上父亲严厉的目光,登时没了脾气,想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吧唧地说:“权由父亲做主。” 田豫冷哼一声,眉头紧皱,望着海面上的火光,眼睛也倒映着火海,冷冷道:“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中了燕贼的敌计。如我所料不错,燕贼是等海上退潮的时候,抢着时机下到海里设置埋伏,等涨潮之际,立着的木桩就隐没海底了。我等不知深浅的抢攻登岛,竟中了这样的埋伏。” 田彭祖心中痛恨的同时,也对燕贼产生了些许敬重之意,虽是敌军仇寇不共戴天,却也不得不赞叹这样的奇谋妙计多么的异想天开,沉声道:“这个埋伏看似简单,却难以对付。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可以抢滩登岛的落脚点。” 田豫冷笑一声:“现在是涨潮,水位高涨,木桩藏于海下,自然是瞧不见的,只需等到退潮之时,沿岸都露了出来,木桩无处遁形,此法不解而破。” 田彭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父亲所言甚是。” “只可惜啊——” 田豫望着焚毁的七艘大船,摇头道:“吃亏的代价太大了,一战损失了五六千人马,七艘大船。要等到退潮,又需要不少时日,此次大败军心动摇,又得添几日修整士气,前后这样一拖,那就是十五日后再行出战了。” 田彭祖知道气愤归气愤,却也只能等待时机,再行进攻。 柳志在海上跟魏军的蒙冲战船交战了半天,眼看终于撞上了轨条砦,焚毁七艘大船,落水溺死者无数,一场大胜悄然便在眼前,他哈哈大笑:“全力反攻。” 恰好碰到田豫擂鼓传令,三军撤退,蒙冲战船全部倒转船头离开,柳志则于其后追击,又冲杀了几十艘蒙冲乘船。魏军虽恨,却也不敢迎击,只得防御为主,慢慢撤退,最终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邓忠跟柳志配合着打了一场胜仗,皆是欢喜不尽。 次日天明,海上飘满了战船的残骸,数千具尸体飘在海上,更有一二百具尸体被浪潮卷上了岸,赫然瞧来,极为恐怖。 邓忠命人把尸体都清理掉了,全部焚化后骨灰葬于南长山岛的山上,一是出于人道主义,二是任由尸体腐烂,也会滋生大量的病菌,古代的中国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柳志指着沿海一带,笑道:“田豫遭此大败,也是大意而已。此法只可用新,不可用老。他回去痛定思过,自然知道轨条砦的死穴,下次进攻便是休整士气并等到退潮了再进攻。” 邓忠道:“国舅爷,若是潮水退了,轨条砦不能再作为防守,田豫把青州兵休整完毕,那我们该如何防守?” 柳志微微一笑,说道:“按照王上的思路,咱们可不防守,直接进攻青州才是上策。” 邓忠“啊”的一声,有些兴奋:“愿闻其详。” “田豫虽然败退,只是伤皮不伤骨,重新休整后又会再回来,固守也不是办法,倒不如袭击青州的沿岸。我方四处袭击沿岸的魏国守军,田豫总不可能把沿海一带上千里驻兵都驻满了吧?击其一节,若是攻得下,县城既为据地,若是攻不下,或者攻下了守不住,那就把县中百姓给劫了,一并带走。” 柳志直到今日才说出了公孙修完整的战略方案。 燕国人口稀缺,这是不争的事实。 公孙修对青州的态度,也是攻得下据其地,攻不下掠其人口而归,再不济也得抢些金银珠宝、粮草食物之类的补贴军用,总之一句话,能看得着的想办法捞走。 邓忠喜道:“若是这等用兵,田豫忙着防我们,也没心思进攻了。这可当真是达到了以攻代守的计策。” 柳志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事,皱眉道:“有一件事倒是颇为蹊跷,要立即报与王上得知。昨日的魏军居然没有用破天弩?这可当真奇了。” 邓忠只觉得柳志小题大做了,不过昨夜海战激烈,倒也真的没有用到破天弩,诧异道:“或许,魏军不知妙用。亦或者,没能广泛的应用于魏军之中?” 柳志摇了摇头,说道:“我个人实是猜不出来,得顺便把此事报给王上知晓。” 当即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将如何占据岛链、击退田豫一事都细说,并且把魏军并无配备破天弩也写入信中。 信交给了快船,星夜驰向沓渚,一上岸就交到驿站。驿站的小吏则马不停蹄的赶向襄平。一路上换马换人每日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两日便送达了襄平。 公孙修拆开书信一瞧,待得知岛链已尽数控制住了,田豫的大举进攻也在柳邓二人的合力下,杀得大败而归。他拍案叫绝,喜道:“不错,这二人倒是首战告捷,立了首功。” 继续往下瞧去,待看得魏军并无装备破天弩,不由得轻咦一声。 邓艾在侧细细闻听,见得王上突然脸色怪异,忙道:“王上,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修放下信来,沉吟道:“柳志在信中说,青州之兵并无配备破天弩,这可就有些不明白了。按理来说,当年司马懿曾得了破天弩的机巧,在辽东之战中也曾用过,如今已过去数年,应当早已大量制造,用于军中才是,怎得连一架也没有?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破天弩的厉害之处么?” 群臣也知道破天弩是王上的一大得意之作,只可惜残骸被司马懿捞走,也跟着按图索骥的造了出来。其实这也难怪,要凭空造出来千难万难,可敌军手下的能人巧匠看过了破天弩的模样,研究几日就能仿造出来,并无技术上的难题。 创造跟仿造,一字之差,难度犹如天壤之别。 贾范皱眉道:“这可就不明白了,虽说魏军没用此神兵,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可魏国人才济济,总不至于不知道这样的利器吧?” 突然一声不吭的邓艾笑了,答道:“王上,以臣想来,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换作旁人可能想不通,放在司马懿的身上,便不足为奇。他的私心歹念,竟然可弃国家之不义。” ------题外话------ 两章合为一章,四千字大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阴谋 公孙修听邓艾这样说,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大将军的意思是,司马懿不肯把破天弩流传出去,征辽结束后回魏国并未拿出来,而是把这一节隐去了不说?” 邓艾想起昔日的司马懿,心中兀自有余悸,若不是司马懿的提拔,他可能就在那小小的方角中屯田一生度过了。 只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立场的角度来看,司马懿也是死敌之一了,沉声道:“以臣对司马懿的了解,此人看似宽厚仁德,与世无争,实则权力欲极重。想来他当年已经算到辽东之战结束,曹睿病危不久于人世,手中兵权大抵是保不住的。若是兵权在他手中,自必命工匠赶制破天弩,大量装备于军中。可这数年之间,兵权都在曹爽等宗亲手中,司马懿被封为太傅,明升暗降,成了被架空权力的虎皮罢了,有威无实。” 公孙修心想这也颇合情理,点头道:“这倒是符合司马懿的性格,若是破天弩的技术给带回了魏国,此时曹爽已然在使用了。” 略作思索,又觉不对劲,皱眉道:“可是不对啊,司马懿曾大量装备于军中,许多魏军都是瞧见的,这么大的事,难道也隐瞒得了?” 不等邓艾回答,贾范已接过了话茬,笑道:“司马懿征辽之际,所带的将领都是亲信,或似大将军这般受过其恩惠的人,自然有求必应,不会声张出去。兵卒虽也用过破天弩,可并不会制造。细细推想而来,司马懿应当是找了个由头,把参与制造的工匠都给处理了……”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 邓艾也深以为然,说道:“大抵当是如此。” “若是这样一来,倒也是好事。” 他突然笑了笑,幽幽道:“这司马老儿,孤第一次瞧他顺眼了许多。” 邓艾眼看王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似乎有了解决曹爽征辽的燃眉之急,不由道:“王上,是否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公孙修望了他一眼,说道:“办法倒是有的,能否奏效尚未可知。孤已命人暗中潜至魏国,行游说之事,但凡泄露一字,都有恐殃及此人性命,还是不说为妙。若能奏效,魏国撤军,他也就平安回来。” 邓艾没想到王上的战略布局中居然留了这样一手,当下也不敢再问,只道:“臣不敢问。目前青州近在眼前,若久守岛链,必为田豫所破,理当出兵尽掠其地。” 公孙修道:“孤已叮嘱柳志,一旦夺下岛链,就要进攻青州沿岸。曾祖在位时,曾攻下东莱数县以设营州,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众人无不精神一振。 魏国,洛阳的大街上。 一行十几人快步疾行,其中有人做商贾打扮,有人做脚夫打扮,闪到一间冷清的酒舍里。 正擦桌的酒舍东家一见到这帮人进来,当即把门给关上,命店家小二把各处门窗给关上,酒舍陷入漆黑。 东家点了一盏烛台放在桌上,酒舍内登时亮了起来。 做商贾打扮的青年摘下帽子,赫然便是陈超。他松了松脖颈,皱眉道:“洛阳当真是严防死守,若不是各种关系疏通跟遁逃,定然被抓起来严加审问。” 酒舍东家打趣道:“曹爽征辽远行,也担心城中有变,加派了大量的禁军,怕的就是有乱贼作恶。估摸着也是防着司马懿的成分多一点。” 陈超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脸色红润起来,苦笑道:“就这样的情形下,司马家还有办法窝藏了三千死士。” 东家皱眉道:“有没有可能,燕王只是胡乱得来的情报?洛阳城被搜检的几乎人人自危。要是想藏十人二十人,那是不成问题。百余人的话安插在府上的奴仆、家丁也说得过去。三千死士的话,那简直是一支军队了。” 陈超摇头道:“王上说此言,必定有其深意,想来不会骗人的。”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揣测不安,暗想王上交给他的这一任务,几乎是百死一生。 就连公孙修教他的那一大段说辞,此时也记得混乱了,暗想:“要是司马懿没有窝藏死士,我这一旦亮明身份,可就当场丢了性命。” 东家叹道:“这几日我已调查过了,司马府上有不少人监视着,应当是曹爽的人。我估摸着司马懿三父子肯定也察觉到受人监视了,平日里除了法办公事、尊仪上朝之外,几乎很少独自出行。要这样的境遇下也能阴养死士,司马家的本领可就太厉害了。” 陈超冷哼一声:“司马懿可不是寻常人,这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奇人异士,他虽然年迈,可脑子并不昏聩。” 东家早已观察司马家多日,听陈超这么说,不禁讶然道:“你当真打算进去试一下?” 陈超酒入豪肠,胆气壮了三分,此时又是仰头喝了几杯酒,正色道:“当然要由我出面,这是王上的旨意,不可违抗。若我不幸被害,你可向何晏告密,就说司马懿暗中勾结燕使,虽说他也可把责任推到是我们行贿而被杀,可依着曹爽等人的性子,就算无事也要掀一掀风浪,又何况证据摆在那呢?就算不能整死司马家,起码也报了一箭之仇。” 东家不禁一阵惆怅,点了点头:“我还是希望你活着回来。” 陈超哈哈一笑,嘿然道:“若是活着归大燕,咱们享尽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问道:“司马懿父子此时应该在府上吧?” 东家说道:“我已命人观察过了,今日司马懿父子三人皆在府上。” 陈超“嗯”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可要走一遭了,择日不如撞日。” 司马府上。 司马懿坐在堂中,两个儿子分坐左右。 他平静地道:“外面的眼线阴魂不散,你们可得小心了。虽说曹爽、夏侯玄伐燕未归,可何晏等人才是真小人,不可不防,免得落人口实。” 司马师点了点头,自从上回何晏带兵搜府,他就秘密会面了手下。 此人名为汲布,身材矮小,长相普通到放在人海里就很难认出来的地步,只有开口说话时,那一口沙哑的嗓音比较有辨认度。 也是唯一知道他阴养死士的人。 司马师当日就在密处暗中询问汲布,皱眉道:“曹爽已怀疑我家中阴养死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泄露出去了?” 汲布脸色微微一变,摇头道:“这不可能。除非下属遭擒,把秘密说了出来,否则,就算把满城的死士都一一挑出来了,也不可能追究到主公的身上。” 司马师脸色阴沉,并不搭话。 汲布立即明白过来,主公这是在怀疑他了,当即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沉声道:“既然主公疑心是属下泄露的,那属下就一死以证清白。只要属下死了,便死无对证,最多也只能追查到属下的身上。” 说罢,匕首直往自己的心口刺落。 “啪”的一声,匕首被司马师左手紧紧攥住,离汲布的胸膛尚有数寸,他摇了摇头:“不是信不过你,不必自残。我只是疑心曹爽究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跟了这么多年,为人如何,我岂能不知?” 情急下司马师以一只肉掌握住了匕首,霎时间掌心鲜血淋漓,被锋利的匕首划得血肉模糊,可他担心汲布自寻短见,愣是不肯放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微微蹙眉。 汲布呆住了,急忙放开了匕首,撕下衣襟为司马师的左掌包扎伤口,苦笑道:“下属有罪,尚未替主公立下功劳,便急着以死自证清白,还连累主公受伤。” 司马师要的便是他这自证清白的一刺,他虽相信汲布绝不会出卖自己,可毕竟关联全族的存亡,自不能疏忽大意。 现在已可证明汲布绝无出卖他的可能,一时间呆愣住了,暗想:“既然证实不是汲布泄密,按理来说天下间无人知道此事,为何曹爽仍能知道我暗中阴养了三千死士?难道曹爽只是心中怀疑,嘴上便试探的诈骗?” 可若是诈骗,曹爽诈说是一千、两千甚至是五千死士,司马师都会一笑置之,可他张口便说准了自己散养于民间的死士数量,这就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心悸,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一事。 “立即出城,不要待在洛阳,免得被当做可疑人物抓起来。”司马师叮嘱道。 汲布向他重重地嗑了一个头,说道:“主公放心,若是魏军试图严刑逼问,我必自尽以保守秘密。” 司马师点了点头,他一生中只培养了汲布一个死士,再由汲布阴养了三千死士。 在没有召集前死士便如无主孤魂似的潜藏民间,彼此之间,便是比邻而居,也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一旦时机有变,他只需一夜时间就能召集完毕,以谋大业。 司马师望着父亲,又瞧了眼司马昭,轻声道:“就凭父亲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曹爽也不敢对我们家如何。” 司马懿幽幽一笑,说道:“倒也未必。曹爽是见为父老了,一把老骨头,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他不愿背负骂名罢了。曹爽接连排挤非宗亲的大臣,闹得世家大族也颇有怨言,若是直接找个由头害死了我,只怕他也挡不住群臣的弹劾跟围攻。” 事实上,他本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能活到哪一天。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想这倒不错,心中对父亲的身体健康也有些担心,毕竟已经是六十四岁的高龄,虽说精神各方面没什么衰退,可一年比一年衰老却是不争的事实。 便在这时,家丁匆匆来报,低声道:“老爷,公子,外面有一人求见,自称陈超,只称自己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 司马懿一愣,心想这当口眼线密布,正是朝野最为紧张之际,世家大族的友人也不可能挑这个时间交往吧?当即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陈超阔步走了进来,司马懿父子三人定睛一瞧,均不认识。只见他拱了拱手,朗声道:“晚辈陈超,见过太傅及二位公子。” 司马懿点了点头:“小友有些面生,老夫有点不大记得了。你姓陈,可是颍川陈氏的人?” 陈超第一次面对司马懿,心中惴惴不安,强作镇定地道:“不错,晚辈正是颍川陈氏之后。” 司马懿更是疑惑,司空陈群在世时,与他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共事多年,其族中男子有在朝中任职任官者也基本熟悉。可眼前这青年面生得紧,又自称“东边”来的,心中疑惑更甚,询问道:“小友自言从东而来,不知是何处?” 陈超轻声答道:“晚辈是从辽东来的。” 此言一出,司马懿露出诧异之色,司马师按剑在手,随时准备击杀了这个狂徒。 司马懿皱眉道:“别卖关子了,直言无妨。” 陈超微微一笑,答道:“在下是奉了当今燕王的密旨,前来拜访太傅的。” 司马懿微觉诧异,公孙修居然暗中派人到自己府上了,哼道:“这恐怕不大对吧?贵国远道而来,不去拜访我大魏的国主,却暗中来拜访老夫这个老臣,不合礼仪,恕不能款待,老夫得立即报与陛下知道才行。” 两国已陷入交战中,使臣悄悄来访问魏国大臣,这不是明摆着往人身上扣屎盆子么? 司马懿甚至疑心,他是何晏等人派来试探自己的。 司马师冷冷道:“阁下的身份看来极为可疑。” 陈超冷哼一声,从袖子中取出来一纸,张开赫然盖着一个鲜红色的玺印,淡淡道:“太傅可拿去好好比对,玺印究竟是真是假。燕王已吩咐我等,要告知太傅一事,三位也不希望私藏死士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吧?去年夏侯玄出使我国,燕王就已悄悄告诉夏侯玄阴养死士之事,只不过念在与太傅有旧,只故意透露风声,并未告知细节,想来曹爽等人搜查无果,也就撤了。” 说到这里,父子三人脸色或阴沉或恐惧,已达到陈超心中的效果,续道:“现在燕王有一事要与太傅交换,太傅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 ------题外话------ 两章合一,今日更新完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共识 陈超手执玺印,言语平静,却让司马懿父子三人心惊胆颤。 这无异于死穴被人抓在手中。 司马昭一言不发,上前接过了陈超手中的玺印,细细观察,确认不是伪造的印记,对父亲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这是真迹。 司马懿心中不禁一沉,仍是装傻道:“老夫一生清清白白,燕王为了抹黑老夫,不惜遣使至此,当真是兴师动众。只是你觉得,谁会相信你?就凭你的片面之词么?” 陈超摇头道:“太傅,小人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会到此一叙了。” 他在赌,赌对方相信。 自己的筹码不过烂命一条,输赢无所谓,而对方的赌注则是司马氏三族老小。 司马懿沉默少许,仍是不敢赌这一把,当初曹爽于殿上弹劾他,口口声声说是夏侯玄听了邓艾之言,得知司马家阴养死士,他只当成了托名之词。 毕竟,邓艾虽曾在他帐下办事,也受过提拔,可那时还没开始阴养死士。 而如今公孙修帐下的手下秘密赴会,他才知道原来曹爽没有乱编。 可这样一来,公孙修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心乱如麻,试探道:“傻小子,公孙修胡说八道的你也信,他是派你来送死的吧?” 陈超心下一沉,也索性豁了出去,随口道:“在下究竟是来谈判的,还是送死的,太傅心中自然有数。我若是死在贵府上,两个时辰之内,在下的同伴会立即把太傅阴养死士的罪证,一并送至何晏的手上。太傅若是不怕的话,尽管动手。今日以我一人之性命,换太傅三族老小的性命,也算是值了。” 司马懿脸色一僵,心下已信了几成,暗想:“此人口中之言,但凡有一句可信,我司马家都有覆灭之祸。” 在场只有司马师一人不信,他坚信汲布不会泄漏消息,可也不知陈超是如何得知阴养死士的事情,想来应该只是追查到了汲布手下散养的死士,然后大概率的猜到而已。 这并没有用,凡事要有证据,何况是司马氏这样的大族,只要汲布不把他给供出来,这事也只能无疾而终。 司马师沉声道:“阁下莫要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你既有证据证明,那就直接拿出来,而不是藏着掖着,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辩自明。” 陈超盯着司马师,不知他究竟是司马师还是司马昭,询问道:“敢问你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司马师处变不惊地道:“不才,在下司马师。” “原来如此,” 陈超见他比旁边的司马昭年龄稍长些许,心里已大概有了个谱,燕王透露给他的数件关于司马家机密之事,除了包含窝藏死士外,还透露了死士是司马师阴养的,并且多年前曾鸠杀夏侯徽,此皆不为当世人所知。 眼看司马师满脸笃定,自是不相信机密会泄露,陈超暗自想到:“现在众人只知死士是司马懿养的,却不知是这司马师养的,我且故作高深的吓他一吓,看他还信不信。王上只知这三件事,却没有具体的证据,也只得看他能不能诓骗得了。” 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 司马师见他一脸得意,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询问道:“阁下再笑什么?” 陈超笑道:“大公子真是好本事,能在洛阳这样眼线众多的环境下,阴养出三千死士散于民间,真是虎父无犬子。” 这句话一出口,司马懿父子三人再度破防,尤其是司马师,脸色更是僵硬,笑容都凝固了,暗想他怎会知道死士是我阴养的?难道真的给他找到证据?当即哼了一声:“还请阁下不要信口雌黄,恶意中伤。” 陈超呵呵一笑,又道:“大公子莫急,你这可是好本事,连我们燕王都甘拜下风,认为天底下除了您之外,再也没人能把死士藏得如此密不透风,只可惜——” 司马师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只可惜什么?” 这句话一反问无异于泄露,陈超立即精神一震,知道王上的机密果然不错,闪烁其词地道:“只可惜啊,此秘密已被我们全部掌握,证据也确凿了,要是拿出来公诸于世,恐怕不妙。” 说到这里,又停顿些许,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朗声道:“不仅如此,大公子阴养死士已是聪明绝顶,更值得称道的是,为了家族大业,不惜毒杀正妻夏侯徽。多年的结发夫妻,也生过五个女儿,大公子说毒杀便毒杀,为的就是怕她一个宗亲之女,会阻碍你成就大业,此举又堪比吴起了。” 司马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态彻底崩了,打死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人生中做得最隐秘的两件大事,竟这样稀里糊涂的泄漏出去,还让敌国握在手中当把柄,一时间怒气冲天,已有了杀心。 呛啷一声,司马师从起身、拔剑、探前,再到剑尖抵住了陈超的咽喉,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手法快如闪电。 陈超只觉颈下一凉,剑尖贴着皮肉,可并未受伤,心中不禁暗道这司马师剑术如此厉害。心中虽然害怕,却也毫不恐惧:“秘密又不是全在我一人口中,也在于洛阳密布的几十名密探的手里,只要我两个时辰内不出府上,手下的密探会立即把这消息放出去,并带着证据交给何晏。大公子杀我泄愤不碍事,可牵连三族为我一人陪葬,未免可惜。” 司马懿脸色一沉,喝道:“师儿,撤剑!” “他定是骗人的。” 司马师举着明晃晃的长剑,仍是不肯撒手,就这样指着他的咽喉,居高临下地道:“在外面弄一点风言风语,就想诓骗了我们?公孙修果然奸诈狡猾,不失为一代奸雄。” 陈超抬起头来,轻声道:“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后果自负。” 司马懿再度喝了一声:“撤剑。” 他登时急了,皱眉道:“父亲莫惊,他口口声声说知道这两件事,可又没有证据,便是拿出去说,也只是风言风语,不能算证据。” 司马懿还未搭话,陈超抢着道:“是你蠢,还是我蠢?都说了是秘密,证据要是说出来,岂不是被你知道了?你要杀我,那就杀了我,大可赌一把。” 司马师眉头紧皱,一颗心千回百转,长剑欲要刺落,又凝住不动,最终把长剑收回了鞘,退至一旁。 陈超松了一口气,人已从鬼门关慢跑了一圈,挺直的腰板也稍微弯了些。 “说吧,燕王有什么交换的条件。” 司马懿出声道。 陈超平复了情绪,朗声道:“燕王的条件是让太傅想办法,拖住曹爽伐燕。” 司马懿眉头一皱:“此乃既定国策,现在我大魏又由曹爽主政,老夫名为太傅,实则明升暗降,已没了职权,如何能拖得住曹爽?” 此话倒是不假,曹爽自从任职,几乎把控了一切大权,包括司马懿及以下的世家大族都挤得东倒西歪,威权之甚,嚣张至极。 连司马懿这样的四朝元老顾都给挤下台,又有谁能制得住曹爽呢? 陈超心想你司马懿要是没有办法,旁人更是无计可施,微笑道:“太傅过谦了,您可不止是社稷之臣,更是朝廷之望。曹爽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兴此无义之兵,伐魏之属国,导致涂炭生灵,万民倒悬,此等的罪过馨竹难书。太傅只需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让其退兵,自可解难。燕王已吩咐小人,若是太傅能把此事给解决了,司马家毒杀夏侯徽、阴养三千死士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 司马懿冷哼一声,心想把柄始终在他人手中,替人办了这事,又会生出事端,那可如何是好?皱眉道:“此事艰难,恐办不到。老夫可在朝中聚群臣商讨退兵一事,向我大魏国主上谏,但也需要燕王的配合才行。” “怎么配合?”陈超皱眉道。 司马懿皱眉道:“曹爽伐燕,兴十万大军,气势非凡,若是燕王首战都不能胜之,老夫便是如何摇唇鼓舌也不能制曹爽退兵。” 陈超诧异道:“太傅的意思是,首战获胜,你便可制住曹爽退兵?” “那是当然,” 司马懿一生之中,从未被人如此要挟过,也只能劈情入理的解释:“战争岂是儿戏?不是一人决定的。贵国要想阻拦曹爽的十万大军,是极为困难的,若是燕国挡不住曹爽的进攻,连接失利,魏国群臣也不是傻子,不仅不会阻拦,还会大肆支持曹爽伐燕。能战胜首战,老夫才能以此大做文章,向陛下及群臣言明伐燕之艰,及曹爽的无能,或许能说动众人撤兵。” 陈超心下暗想四朝为臣的老狐狸,办事果然滴水不漏,点头道:“说得甚是。” 司马懿顿了顿,又道:“就算燕王能持续胜上几场大仗,我大魏幅员辽阔,可用之兵四五十万,能征调的民夫更是超百万。真碰上曹爽这等刚愎自用之人,若是没有老夫居中调停,他败了也会不顾一切的抽调将士,劳民伤财而已。” 陈超一揖到地,满脸笑容道:“不错,小人在此谢过太傅。” 司马懿眼睛眯了眯,淡淡道:“你还没答应老夫,此事若是揭过去了,决不可把老夫家中的丑事给说了出去。” 陈超心想我就是证实是真的,也没有证据啊。这事也就是赌一把罢了,现在赌对了达成基本共识,也就顺坡下驴,沉声道:“太傅放心,只要能保住大燕万民不受肆虐,我等也不会出尔反尔。” 司马懿冷笑一声,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实话告诉你,你方才所说的老夫只信了七成。我家师儿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不会留人把柄,你所说的证据,很可能只是诓骗老夫,并无实据。” 陈超脸颊一僵,眼神不免有些闪躲。 还好司马懿没注意他的露怯,续道:“此事与其说是要挟,不如说是各取所需。曹爽试图置老夫于死地,只求自保。而燕王要以弹丸小国抗衡曹爽的大军,也必艰难万分,可说是彼此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现在互相联合,度过此次难关再说。” 陈超点了点头,恭声道:“太傅是个妙人,懂得审时度势,在下会立即呈报给燕王。” 这一场暗中的密会顺利达成,陈超出了司马府。 他也不敢保证司马懿能否信守承诺,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相信司马懿了,毕竟他的手头上确实没有司马家藏死士的证据。 在写好秘密奏折后,陈超交给了送信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送回燕国,交给公孙修。 青州,东莱县。 夏侯玄阴沉着脸,坐在军帐中。 程喜父子露出小人得志之色,心想你田豫号称常胜将军,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田豫脸色如常,好似经历了一场大败的不是他本人,自然地道:“此战落败,关键在于岛链失守,我军失了先机。其次是燕军兵寡,可行兵布阵极具法度,于浅滩中布置的轨条砦甚为厉害,我军的战船准备登岛,一靠近便被扎穿船底。” 程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田太守,抛开一切不谈,难道你就没有半点错么?” 田豫淡淡道:“老夫确实大意了,但燕军极难对付,排兵布阵的方法另出机杼,令人大开眼界。可老夫已想出了破敌之策。” 程喜心下有气,心想你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错误给甩在脑后了,还想出言讥讽,被夏侯玄瞪了一眼,示意不可再说,程喜悻悻地缩了缩脑袋。 夏侯玄皱眉道:“依田太守之言,我军连靠岸登岛的机会都没有,如何破敌?” 田豫道:“燕军虽有小聪明,可这并不是万能的,待潮水褪去,轨条砦裸露在浅滩上,不解而破。当日碰上这样的失利,导致损兵折将五六千人,只能说大意了。” 夏侯玄道:“那你准备何时反攻?” “我军新败,上下士气不振,需休整一段时日,同时调集青州的壮丁,以充兵员。燕贼距离东莱县极近,随时会偷袭青州,我等应严加防范,等时机成熟了,再行出兵。” 田豫也对此战引为毕生奇耻,他戎马倥偬半生,几乎可说是战必克,攻必取,常胜老将的名号也不是白拿的,想不到在小小的燕贼手上翻了船,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可他用兵老道,知报仇不能急于一时,毕竟个人事小,国家事大,要等到最佳的时机。 夏侯玄烦闷不已,摆了摆手:“算上程喜,我军已连败二仗,若是不能胜,必为燕贼耻笑。” 田豫正色道:“燕贼只能逞一时之快罢了,绝无取胜的机会,待需时日,老夫必将这杂七杂八的燕贼或逐或歼,直打到那沓渚、辽口一带。” 夏侯玄不知兵事,也看得出来程喜属于好大喜功的货色,真正有用兵之能的只有田豫一人,再怎样都只能用他,摆了摆手:“依令行事吧。” 第一百六十章 引蛇出洞 燕王宫。 当陈超急发的书信送达,公孙修拆信一瞧,读罢喜上眉梢,大笑道:“此事已然办妥,曹爽十万之师,已不足为虑。” 邓艾、贾范二人有些莫名其妙,均问:“王上,发生何事?” 他们深知公孙修一直藏着个大秘密不肯透露,而现在似乎已经奏效了。 公孙修把信交给一旁的老太监常仲,示意他拿下去交给贾范观阅。 常仲双手接过书信,快步下了台阶,递给贾范。 贾范眯着眼睛往信上瞧了几眼,便喜不自胜,颤声道:“司马懿居然要助我等抗击曹爽?此乃天大的喜事啊。” 邓艾讶然不已,心想司马懿作为魏国老臣,何以无缘无故的帮助燕国呢?这恐不大可能,也凑近了过来。读完信上的内容,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了,喜道:“司马懿是个识时务之人。” 公孙修摇头一笑:“他不愿助我大燕也不行,此事由不得他。曹爽处处要置其于死地,司马家干过的脏事又怕被讲出来,如不愿从,司马家也早晚死路一条。” 邓艾闻言不禁心感佩服,可转念一想,燕王到底是从哪儿隔着数千里,把司马懿家中的脏事都给刨了出来?诧异道:“臣有一事不明,司马家所做的脏事,王上是如何得知的?” 殿中此时只有四人在场,说些机密也无可厚非,可这却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历史的走向他都了如指掌,只淡淡一笑:“大将军无须担心,孤自有妙法,他的所作所为,逃不出孤的眼线。” 听到“眼线”二字,邓艾跟贾范均觉不可思议,曹爽把洛阳搜了个底朝天都查不到,公孙修居然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二人都是忠义之臣,此时也不免毛骨悚然,暗想王上有这般网罗朝野的密探,治下群臣若有不轨之心,也会被清查出来,这可真的是雄猜之主。 公孙修遥望殿外,恍惚中好似隔着千里瞧见了司马懿,二人就像面对面的老友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从曹睿死后,魏国朝廷的内部角逐就落在了司马懿跟曹爽的身上。二人同为托孤大臣,一个是四朝元老,一个是年轻的曹魏宗亲,自然会碰出不小的火花。 在看似是两个不同政见的权臣,而实际上又是两个不同阵营的党派,牵扯的内在利益关系着魏国的政治基础。曹爽所代表的是宗亲团体,司马懿代表的是士人团体,彼此之间必然互相侵占利益,有一方获得利益,另一方必然受损,没有中间调和的可能性。 如今的曹爽一上台就各种扒掉司马懿,先是剥了兵权,又明升暗降的将其架空,其权力已逐渐羽翼丰满,现在又想通过消灭敌国这样的军功来树威于天下。 若是个人之间的斗争,司马懿早已被曹爽弄死好几回了。虽然宗亲与宗亲抱团,士人与士人之间抱团,可只要不是牵涉到集体利益,肯定不会有哪个傻瓜赌上全部身家性命来资助。 可以说,曹睿临死前的托孤,就已拉开了这一场政治博弈的序幕。 这也是无奈的最后一棋,曹睿天不假年,为了曹氏江山不落入他人之手,只得牵头引发了这场政治风波,以确保不会有一方独大的结果。 当然,司马氏最终篡夺了魏国基础建立晋朝,这是曹睿所不能预料的了,他也不敢相信曹爽会废到这个地步。 按照历史的结局来看,曹爽的赢面向来是占优的。就算在高平陵事变的最后关头,司马懿率三千死士跟一千五百名禁军控制了洛阳跟武库,前往洛阳南郊谒陵的曹爽还有天子在手上,只要他愿意发矫诏,到外地招兵,取司马懿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可司马懿就是吃准了曹爽的性格,认为其“驽马恋栈豆”,以洛水为誓保证曹爽的生命安危,完全按照国法处理,剥夺了兵权跟官职而已。 曹爽本来就是个色厉胆薄的小人,平日里作威作福,临头却没了往日的豪情,只想当个富家翁享太平日子,乖乖的束手就擒。 而这也成了司马懿最成功的政治豪赌,仅用三言两语跟数千死士,便一举揽下魏国的军政大权,用三代人的时间以晋换魏,晋朝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四个大一统王朝。 不可否认,司马家的上位血腥残忍,并且毁坏了承诺道德,导致皇族与士大夫之间的信誉崩塌,连司马氏都不好意思以忠治国,而是以孝治国。 但从司马懿的角度上说,这一场政变可看作是无可厚非的自救,他不诛杀曹爽,曹爽说不准对他下手。 毕竟在当时的蒋济、高柔、陈泰、尹大目眼里都认为司马懿跟曹爽是顾命大臣争权,可未想到事后司马懿的屠刀一举起来,就是各种夷灭三族。 连蒋济事后都追悔万分,郁郁寡欢的死了。 公孙修明白了司马懿的意思,那就是要先赢曹爽首战,这样才能给他大做文章的机会,劝谏魏国君臣伐燕的艰辛,百姓的困苦,不应当劳师动众。 他微笑道:“司马懿也说了,我大燕无论如何,都要战胜首战,这一来是摧残魏军的锐气,二来是给司马懿上谏伐燕的难处,这才能使得群臣争相弹劾曹爽。后方不稳,曹爽必定退兵,这是求得一线生机的机会。” 邓艾也知首战责任重大,正色道:“若是首战不能先挫曹爽的锐气,司马懿也无从下嘴。” 按照推算,曹爽大军再过两个月便会抵达辽东腹地,大战将会在五月底展开,已先行命令杨祚跟卑衍至前线布局驻兵。 公孙修闭上眼睛,喃喃道:“成败在此一举了,曹爽真欲不顾一切的灭燕,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山溪河泽之险,我等要抵御也是极为艰难,这还是不考虑曹爽持续增兵增援的情况下。目前司马懿与孤意见相合,皆视曹爽为仇寇,正是应了里应外合啊。” 夜晚,南长山岛。 插满燕国旗帜的岛上,共聚集了大量的燕军在滩上汇合。 柳邓二人先破程培,后破田豫,所收编的降卒达三千五百人,加上燕军本身也有八千本部兵马。 邓忠遵守燕王定下的军令绝不杀俘虏,可对日内瓦公约的其他条例就不明白了,先是把岛上的各种杂活重活都丢给了降卒去办。 将田豫激战后损坏的战船、工事等能修补了,他也询问了柳志的意见,沉声道:“国舅爷,降卒新附,大多有思乡之情,不能为我等所用,留在此处,只怕要误事。” 柳志答道:“我已联系了沓渚的守军,命他们把这些年搭建的贩奴船调来,把这三千五百名降卒押回沓渚充当边军,再调两千燕军过来驻守,也算是置换。” 邓忠“嗯”的一声,也同意这个置换决策,毕竟前线激战,降卒有可能临阵倒戈,反而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倒不如押送至远离战火的沓渚,作为劳役。 柳志续道:“我相信经过上次交战,田豫已大抵知道我大燕驻扎在岛链上的兵力如何。再过得几日,水位一降,轨条砦就会裸露在浅滩,魏军可轻松登岛。” 邓忠道:“虽说失了一道轨条砦,可岛上的木寨、壕沟依然可以作为阻挡敌军的防线。” 柳志微微一笑,说道:“田豫就算是全力进攻,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岛链,要怨就怨他自己把岛上的驻防工事修筑得极为牢固,扼守的也是险要之处。” 邓忠哂笑道:“他再厉害也想不到就是因为程喜父子好大喜功,白白将岛链送给了我们。” 柳志笑道:“这不正是《庄子》中所言道:‘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巨盗?,则负匮、揭箧、担囊?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盗积者也?’。” 邓忠只觉头顶上苍蝇乱飞,他只是粗通文字,浅晓经集,哪懂得这样高深的道理?皱眉道:“这是出自哪篇兵法里的?我可听不大懂。” 柳志哈哈一笑,邓忠不懂便是不懂的直爽性格颇得他的喜欢,耐心解释道:“这不是兵法,这是庄子的高论,出自其中的《胠箧》一篇。大意是圣人之智造出柜子储物,存放金银细软,为了防备盗贼的偷窃,恨不得以绳索箍紧、加固门闩锁钥之类的,可窃贼入室行窃,直接背走了柜子,唯恐箍得不紧。如此一来,圣人之智,不也帮助盗贼行窃么?” 邓忠这下子倒是听明白了,不悦道:“国舅说得不错,可这比喻不大稳妥,岂不是把你我说成是盗贼,田豫是圣人了?” 柳志摇头道:“我只是呼应大致意思,并未特指谁圣谁盗,庄子之言,意在提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譬如忠孝礼仪信仁等,皆是人道毁弃,圣人所拟定的。人皆循道而生,天下井然。以孝而论,乌鸦生反哺,无需彰显孝道,而尽反哺本职。正因标榜孝道为宗旨的赡养,攀比成风,合其礼仪为孝子,不足则不孝……” 时近三国中后期,谈玄老庄之学逐渐盛行,柳氏皆好此道,柳志也不能例外。 邓忠听了这等离经叛道之语,暗想:“国舅已堕邪道。”心想这话题若是不掐断,以国舅的满腹经纶要说上三天三夜,忙道:“我等当如何克敌?” 柳志一愣,随即被拉回现实,尴尬地道:“按照四时来判断,三日后轨条砦将完全露在浅滩上,田豫也能算得到,极有可能当日来伐。我等可在岛上昼张旌旗、夜竖火把为虚号,实则留下三千兵马驻守,田豫自必以为我军主力皆在岛上,那时我等率主力绕道,袭击青州沿岸,攻下县城。” 邓忠喜上眉梢,点头道:“等田豫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正是为此。” 柳志微微一笑,说道:“田豫若是出海,则青州的东莱必然空虚,趁他在岛链胶着之际,我等直取老巢,征西将军夏侯玄、青州刺史程喜皆在于此,出其不意地说不定能将他们给擒住,就算是擒不住,此二人者,前者不过是个喜好清谈玄学之辈,后者是弄权作威的小人,何足惧哉?” 邓忠哈哈一笑:“最好能生擒此二人。” “就算擒不住,也能吓得田豫快速回援青州,我等再从南长山岛追击其后军不迟。” 柳志快速地道。 两人商议完毕,次日天明,沓渚星夜而来的二十艘贩奴船驶至南长山岛。 邓忠当即命兵卒把魏国的降卒赶上船,降卒都以六七人串在一条铁链上,想暴动都没有可能。 每艘大船可乘坐三百人,邓忠为了节约空间,愣是用了十艘船将降卒硬塞了进去。 邓忠眼看着十艘贩奴船满载降卒驶回沓渚,剩下的十艘贩奴船上承载着两千燕军。 贩奴船上除了操帆掌舵的必要燕军之外,船舱内几乎是空的,其目的也很明显,进攻青州抓百姓、掠金银上船,运回燕国,以充人口。 柳志将其合兵,总兵力达一万人,心下欢喜不已。当即安排邓忠自领三千人,环岛都设置大量的哨岗,插满了燕国旌旗。 他本人率领飞龙船八十艘,贩奴船十艘,计划乘船绕一大圈的远路偷袭青州沿岸。 同时岛上各处的灶台依旧保持,每日拾柴生火三次,滚滚炊烟直漫半空,从海上往南长山岛上一瞧,便好似大军埋锅造饭的场景。 邓忠于岛上巡逻,果然不出柳志的预料,两日后水位有所下降,轨条砦裸露在浅滩处,便如破土而出的春笋,杉树挂满了海带跟水草。 潮水一经退却,岛外一圈就成了沙滩,轨条砦不能再作为海防工事。 邓忠扼腕长叹:“国舅不愧是柳毅的曾孙,对观天气知四时的本事,我是风马牛不相及。” 岛上最高处的崖上建有一座四丈高的了望台,可观测到远处的海面。 到得响午,他一人登上望台,眺目西望,隐隐约约瞧见对岸有十余个黑点缓缓向南长山岛驶来。 邓忠心下咕咚一声,暗想:“他终究是来了,看来田豫也掐准了退潮的时机。”低下头来,对了望台下的亲兵道:“擂鼓,敌军已杀奔南岛而来,命令全体军士集结。” 了望台下的亲兵听说敌军来袭,二话不说,抬起手中的两根鼓槌,向着牛皮鼓雨点般落下。 砰!砰!砰!砰! 急促而由节奏的鼓声传向各处,耳闻擂鼓声的燕军当即快速披甲,拾起兵器,还没吃饱的兵卒便往口中塞上几口饭,边跑边咽的赶向寨口。 ------题外话------ 感谢真是一抹的月票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换主力 整个渤海虽然海面风平浪静,一场紧张的大战却即将展开。 田豫双手负在身后,此番特意将先前损失的兵员征调壮丁补了空缺,再率三万大军急行,试图一举夺回岛链。 望着南长山岛上人影幢幢,各处旌旗列张,岛上的密林之中冒出七八股炊烟,显然是正在生火造饭。岸边的水位也明显降了,轨条砦暴露在岸边,完全失去了抵抗的作用。 唯一可疑之处是海面上的船只仅有二十余艘。 田豫轻咦一声:“船怎么只有二十余艘?” 紧接着就瞧见木寨上的邓忠亲自擂鼓,鼓响令动,三军皆动,停泊在海面上的飞龙船也驶入了寨中。 田彭祖大感不解,南长山岛有一处水寨入口,只要从侧打开,战船自可驶入岛内的港湾。他皱眉道:“父亲你瞧,燕贼居然把船都收进了岛上。” 二十艘飞龙船驶入岛内,田豫先是不解,后才下意识地恍然大悟:“燕贼定是因为失去了海防,我等登岛如履平地,心中已是怕了,没办法引诱我们再度中招,故而把船驶入岛内,准备坚守不出。若是战船在海上与我们交战,胜算不大。” 田彭祖也下意识地接受了这番言论,燕军的战船古怪,行动迅捷甚至要比蒙冲还要快上些许,又有射程极远的破天弩,可毕竟数量占寡,一旦被魏军的舰队合围,则没有活路可言。 驶船入港,坚守不出,死守岛链的计划,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事实上这也是邓忠的烟雾弹之一。 柳志带走了七八十艘飞龙船,岛链的海防力量大大的减弱,可此行意在绕远路袭击青州沿岸,若是田豫瞧见水面就只有二十几条船,必定心生疑虑,猜到柳志率领主力大军偷袭青州的事。 邓忠故意等到田豫靠至近前,才命海上的飞龙船入港,造成田豫大军下意识地判断失误:船只都在岛上。 田彭祖道:“父亲,燕贼若是如此坚守不出,很可能有援军将至。” “应该不可能,” 田豫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为父已多方打探燕国的情况,就水师而言,只有数千人。若是再派支援的大军过来,也是不习水战之兵,何足为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更加坚信了燕军把所有战船都藏在了南岛上,准备坚守岛链的可能。 田彭祖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数年之间,双方可谓是互相渗透,打探军情,彼此都了解浮于表面的信息,尤其是军队数量的多寡。燕军若是认为靠援军来救,则必败无疑。 田豫冷笑道:“那个人我知道,听说是燕国大将军邓艾之子。邓艾用兵颇为不凡,只可惜降了燕国,未得明主。邓艾用兵迅捷,攻其必克,擅长出奇不意。今日见了这小子,当真是虎父犬子,只知得死守坚城。” 自从高句丽之战结束,邓艾一举名扬天下,始为世人所知。特别是从梁水奔袭百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城池,直取丸都的灭国之战令人扼腕长叹。 田彭祖当即发号魏军,大声道:“登岛!” 这一回可学精了,先以两艘大船挺进,船头的投石机上下翻飞,乱石破空。 邓忠仍旧命燕军以破天弩先守住浅滩,向驶来的魏船射击,无数巨大如同球杆的橛子箭威力极大,中必穿甲,加上准确度更是恐怖至极,绝非投石机可比。破天弩只需调整下方的架台,射程又远,准头的偏差也不会相差半尺。 投石机所发的投掷力度,虽可把三四十斤的石弹送出三百步外,威力巨大。可准头就差得远了,能砸中哪个目标纯属碰运气。这样的利器除非是用于攻城,对准一个不能移动的庞大目标从早到晚的投石发矢,才能显现出威力。 而破天弩也就是三弓床弩的别名,是宋人所用的神兵利器,曾隔着数百步之外一箭射杀辽将萧挞凛而得名。 田彭祖站在船头边退后了几步,免得为其所伤。果不其然,魏船一进入射程范围,邓忠亲自校正方位,对准了船头直射,橛子箭去如流星,箭头又夹带火焰,每中一处,必引发火势。 好在沿岸没有了轨条砦这一要命的东西藏于水下,魏军以盾牌防守,阻挡要命的射杀,即便船上起火,也有余力扑灭。 当船一靠岸,邓忠当即命令燕军抬起沉重的破天弩,缓缓退入寨中。 二艘魏船先行靠岸,立即下锚。 魏军一经下船,各手持刀斧,将露在岸边裸露的轨条砦砍断,数百名刀斧手左右转了一圈,尽数伐之。 田彭祖恨极了这个堪比人造的礁石,便是上次夜战,毁了七艘大船,损失五六千名精兵如今把这些轨条砦砍断了,其一是报一箭之仇,其二若不伐之,等潮水再涨上来,轨条砦的优势就又发挥出来了,只有将其砍伐,才能彻底毁了这一工事。 二千魏军当即在沙滩上结成军阵,避免其余的船只登岛时遭到攻击。田彭祖用兵颇有能耐,二千魏军左右两翼密不透风。 紧接着是田豫所率领的大船从后而来,停泊在岸边,井然有序的下船。 霎时间沙滩上的魏军从两千增加至五千、一万,然后是两万、三万,魏军一下船就快速结阵,如同黑压压的一片黑色汪洋。 城寨中的邓忠瞧得赞叹不已,他也想过趁敌登岛,立足未稳时发兵冲阵,可这个念头从田彭祖结阵的军事才能来看,这一念头就掐断了。 如此军阵不是轻易能冲破的。 邓忠掌心中不住地冒汗,暗想城中不过三千兵马,面对的却是总数三万人的百战之兵。他心中暗想:“敌我双方差距近十倍,可不能教田豫识破了。” 田豫是最后在亲兵的拥簇中走下船来,他遥望岛上的一切,目光要喷出火来,心想这一箭之仇,今日终于得报了,冷冷道:“立即攻城,给我把柳邓二人生擒,重赏。” 魏军齐声发喝,黑压压的直推上岸。每一步踏住地上所带来的威力,邓忠甚至觉得连大地都在微微的颤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望城头诸位将士,已将破天弩、弓弩手、滚木、滚油都备好,当即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三尺长剑,大声道:“诸位将士,随我一齐死战到底。” “杀!” “杀!” “杀!” 齐刷刷的一声齐吼,随着擂鼓助威之音,四面八方皆鼓声,大有山崩地裂之感,气势上并不弱于魏军。 青州东莱郡,黄县。 当柳志绕道抵达时,已是月色朦胧的晚上,船只行走于黑暗之中,下令全员皆不许掌灯,以免被海上盘旋的魏军发现踪迹。 好在沿海巡逻的船只都是掌灯而行,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尤为显眼,柳志一经发现,命快船将其击沉,不给通风报信的机会。 庞大的飞龙船舰队好似鬼魅一般。 他推算还有二十里就抵达岸边,当即命令道:“三军将士,扬帆,亮起火把,全速前进!” 这一声令下,燕军当即亮起火把,海面上便如突然间多了几百点大大小小的星光。 海上巡逻的魏船登时就瞧见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脸颊直发颤:“这——这,燕军,燕军来了!” 为首的百夫长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暗想今日田太守率主力进攻岛链,怎得夜里就有燕军的敌船攻来了?连忙道:“不好了,快撤!回去禀告程刺史。” 魏军连忙调转船头,直奔沿岸而去。 可魏船行船极慢,又哪里能跳脱得了?燕军的飞龙船很快便有七八艘直追而来,速度极快。百夫长回头一望,离最近的一艘仅有四五百步的距离,只听得后边的燕军齐声喊道:“魏贼停船,缴械不杀!” 百夫长摘下背后的弓箭,与船上三十名魏军同时开弓,反身射了几箭,只因距离过远而碰不上燕船,他勃然大怒道:“卑鄙燕贼,要我等投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燕军见他还敢还击,也不再顾忌什么,当即操动破天弩,向着魏船发射。 很快的,便有七八支燃着火焰的橛子箭命中船身、船尾、船帆等目标,船上登时火光大作。 魏军焦头烂额地忙着灭火,那百夫长兀自嘴硬,怒斥道:“燕贼……” 一语未毕,又是一支橛子箭破空飞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被贯穿了他的胸膛,整个人直飞下船去,只“扑通”的落水声。 魏军船上着火,本就大乱,又死了统率,更加混乱。柳志懒得理会这艘巡逻船,眼看有十余名魏军跳海求生,向燕船游来,一边喊着救命。 “射杀。” 柳志眉头一皱,把袖子一甩,淡淡道。 弓弩手引弓乱射,把十余人借射杀在海中。 黄县的州衙。 正在熟睡中的韩升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由得爬起身来,不耐烦地道:“外面何人?” 说着还睡意惺忪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身披甲胄的亲兵满脸苦笑,忙道:“韩长史,不好了,燕军——燕军发动夜袭了,足有近百艘战舰,正从海岸直杀来。” 韩升登时脸色一变,惊道:“怎么可能?田太守不是率领大军征伐南岛上的燕贼了么——怎得突然又向黄县奔来了?” 一骨碌地从床上弹射起来,穿衣穿裤,戴头盔、披甲、穿靴、取剑,速度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韩升匆忙地从房内奔了出来,脸色阴沉道:“情况着实不妙,田太守刚率领三万青州劲旅反攻南岛,燕贼就率领主力攻黄县,不用说也是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亲兵苦笑道:“我等城中尚有县中百姓组成的一千人马。” 韩升眉头一皱,平日里的小县城并无驻重兵,只有服兵役的百姓跟乡中青壮合编的军队,尽管全员素质普遍偏低,可偌大的青州也不可能每寸土地都驻扎。 他念及此处,沉声道:“速速登城,保住黄县,可不能让敌贼得逞。同时速向掖县求援,让程刺史发兵星夜来援。” 青州的东莱郡治下共有六县,其中以掖县为治,目前的夏侯玄跟程喜就驻军在此地,只有把掖县的可战之兵调来支援,才有守住的希望。 亲兵不敢怠慢,立即策马出府,直奔掖县求援兵而去。 韩升登上黄县的城头,下令紧闭城门。 率一千人马于城中保卫家园,打开武库给每人都发了兵器,或为弓箭,或为刀枪剑戟,总之是似模似样的发了武器,也算是当兵吃粮的了。 这些人大多只服过两年兵役的青壮,平日里也就是看守城门、站岗之类的,哪里真的打过仗? 韩升心中揣测不安,暗想:“靠这些人当胜仗,那是难如登天,只要能守得住两日,便可挨到掖县的程刺史发兵救援。” 掖县有兵马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可战之兵,而非黄县的乌合之众。占据有利的城关为防守,只需增援二千人便足以守住黄县,不至于被燕军攻破。 当然,最重要的是坚守到田豫从南岛上撤军回师,毕竟全部的主力大军都在他的手中。各县之间除了民人青壮可助力守城之外,并没有进攻能力,也只得龟缩在城中戎卫。 韩升在城头来回地踱步,从晚上等到次日天明,燕军依旧没有攻至城下,四下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片。 他打了个哈欠,脸上已经有了黑眼圈,疲惫道:“燕军呢?有无斥候前去一探究竟。” 过不多时,斥候飞马来报,大声道:“韩长史,燕贼正驻扎于海边劫掠百姓。” 韩升眉头一皱:“劫掠?” 心想两国交战,耗费大量的民力物力,燕国的治军竟如此松懈,也不顾全大局,只在沿海一带劫掠百姓,看来“燕贼”二字没有骂错,这个“贼”字当真是深入人心。 斥候答道:“卑职瞧见燕军把大量的金银珠宝都搬上了船。” 他心想这样也好,能拖到掖县的大军救援,眼看天色已亮,喜道:“再探!” 过得响午,斥候再度飞马回来,只带回来一个消息:“燕军劫掠了金银珠宝,又把沿海居住的百姓也押上船了,四处追捕缉拿,大量的男女青壮都被强行掳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迷雾 韩升更是惊讶不已,皱眉道:“掳掠百姓?” 这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按照治军训练有素的军队,必然有严苛的军令。所谓的军令如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其中治军最严的要以诸葛亮、曹操为代表人物,尤其是曹操初步攻略北方时制订的《步战令》,步兵在结阵之际,若是错了位置、交头接耳、抢夺物资等禁忌,一律斩杀的严苛。 他起初听说燕军劫掠百姓的金银细软,还以为是燕贼治军不严,纵容军士劫掠,已至于忘了攻城。 可现在掳掠百姓,那就不是寻常的纵容军士劫掠了,抢民女的荒淫无度之事当然也有,可掳走的是男女青壮人口,事情就非同一般了,眉头一皱:“再探!” 这一探斥候到傍晚才回来,急忙报道:“韩长史,从燕贼的旗帜来看,领兵的是柳志,他已经撤离了。” “走了?” 韩升愕然不已,皱眉道:“柳志劫走了人口,就走了?” 斥候道:“是的,卑职瞧他们出海后不知所踪,可能瞧得出来是运人口回燕国了。” 韩升疑心大起,心想这可就不对劲了,皱眉道:“城中持戟者,皆随我一道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众人开了城门,韩升亲自带队,率领一千人乡勇前往黄县的沿海一带。 在抵达时,已是次日天明。 韩升并无战马配给众人,乡勇皆以步行,前进速度缓慢,他自己又不愿率亲兵走前面,唯恐遭了埋伏。 他瞧见沿海的渔民大多已经变得十室九空,屋舍内值钱的家当都搬空了,村前屋后的耕牛也牵走了,寂静至极。韩升遍观沿岸情况,从南到北数十里的村落,似乎没发生大规模的杀戮跟抵抗,除了数十名倒毙于地的百姓之外。 韩升愈瞧愈是心惊,询问身旁紧跟的矮胖男子,问道:“这从哪南到北的村落都已经空了,这得被劫走了多少人口?” 矮胖男子五短身材,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留着两撇八字须,看起来有些猥琐,却是黄县的县令。 只听他苦笑道:“若是这沿岸数十里的屋舍当真空了,起码被劫走三千人。” 韩升倒吸一口凉气:“被劫走了三千人?” 作为当地的县官,对治下各处的人口是了如指掌的,报出来的数目也基本不会有错。 八字须道:“下官已询问过了,各处的稚童、青壮男女都已被掳掠,唯有年迈的老者不掳走。这是打算把大魏的百姓劫到燕国去安置。” 韩升心中愤怒不已,他甚至希望燕军攻到沿岸,是把三千人的青壮男女屠杀了,也不愿意听到燕军把人口掳走了的事情。虽说屠杀百姓,双方都有损失,可百姓被燕军掳走就不一样了,受益的只有燕国而已。 人口在哪个时代都是最重要的生产力,三千男女被掳至燕国扎根,很快就会成为给燕国效力的百姓,不出一年就会稳定下来,两年就可正常纳税,更别说战事紧急,可从百姓中征调壮丁了,更是战争机器一般的存在。 韩升愤怒不已,突然有一二粒松果从头顶上落下,砸在了他的头盔上,发出“当”的一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树干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懒汉,怀里鼓鼓当当地塞着野果,不时地从衣襟中掉下来。被韩升抬头一瞪,懒汉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长史——长史饶命!” 韩升哼了一声,心中满肚子的怨气:“给我滚下来,我数三声,三,二——” 懒汉干脆从树上跳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顾不得检查有无受伤,连滚带爬的抱着韩升的脚,求饶道:“长史饶命,小人是为了躲避燕贼,在树上藏了一宿不敢下来。” 韩升心想这样的一个大懒虫不被掳去真是可惜了,淡淡道:“我且问你,燕贼到底是如何掳走百姓的?” 懒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韩长史,小人瞧见燕军昨夜一抵达海岸,足有上百艘船,其中有十艘特别大的船是用来载百姓的。一上岸就大声呼喝,要求百姓上船,载至燕国当百姓,说什么‘天命更易,龙兴在东’。有不少人试图反抗跟逃走,可燕军也是心狠手辣,直接就把几十个闹得最欢的百姓给杀了,当场就无人敢吱声,乖乖地登船了。那十艘船,每艘都能承载数百人,把船给载满了后就走了。” “往哪个方位走了?” 韩升脸色涨红,质问道。 懒汉道:“有几个说要去掖县——” “掖县?” 韩升心想那儿可是夏侯玄跟程喜驻扎的地方,兵力充足,深沟高垒,可不容易攻破。燕贼居然舍黄县而取掖县,实在是愚不可及。 他走了几步,突然脸色一变:“不对!” 八字须跟懒汉都被韩升给吓了一跳。八字须皱眉道:“韩长史,你这是怎么了?” 韩升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沉声道:“老夫中了燕贼的计了。不止是老夫,就连田太守也中了计。” 八字须只听得云山雾绕的,诧异道:“这个从何说起?” 韩升叹息一声,说道:“燕贼霸占岛链,威胁整个青州沿海的安全,田太守率领青州的主力大军倾巢出动,也不知是什么法子骗过了他老人家,现在岛链上与田太守交战的燕贼,很可能只是偏师。” 八字须“啊”的一声,有些惊骇:“可是柳志率领的主力,并无进攻黄县,只是劫走了三千男女。难道这便是燕贼的目的?” 韩升道:“如果懒汉所说得不错,柳志带来的大船,本意就是为了劫掠人口,押回辽东的。他初至登岸竟不攻黄县,而是掳掠百姓,故意逗留了一天一夜后,才杀奔掖县,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老夫已命人向掖县的夏侯将军求援,按照时间推算,夏侯将军应该已分了一半兵力来援黄县,而掖县此时兵力空虚。” 八字须也不禁吃了一惊,东莱郡的治县便是掖县,夏侯玄、程喜都驻扎在掖县,有五千常备军作为防卫,以及城池的深沟高垒作为把守,要想攻破着实不易,最起码也能撑到各路兵马来援。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燕军佯攻黄县,韩升情急之下求援掖县,夏侯玄必然分一半兵力来救黄县,掖县自然也就兵力空虚。 八字须惊恐道:“燕贼的船如此之快,恐怕明日便可到掖县。” 韩升皱眉道:“被引出掖县的一半兵力此时已经在半道上。等到抵达黄县,再回师掖县,中间可就拖了数日。只希望夏侯将军跟程刺史能撑住,不要被燕贼吓到。” 说罢,又是一阵长叹,韩升心想就算掖县的一半兵力交在他的手上,他也绝不可能率军杀回掖县救驾。一是这部分兵力用来自保无虑,二是救了掖县,守不住黄县,若燕贼反攻回来,以那一千乡勇,则黄县必死。 为今之计,只有等田豫分兵回来。 掖县,州衙。 夏侯玄听闻燕贼偷袭黄县,他心情有点烦躁地道:“田豫竟然弄出这么大的疏漏,三万大军防不住燕贼,教他们跳出了岛链,绕道攻黄县都没有察觉。” 程喜闻言煽风点火地道:“田太守看来是老了,耳目昏聩。我常听说他为人情安钟漏,说自己年迈体衰,不可为官当权,便似钟漏,滴水落尽、铜声长停而黎明未晓。如今看来,有养寇自重之嫌,田太守所率三万兵马,燕贼最多万人,尚且拦将不住。现在燕贼虚晃一枪,偏师驻岛,燕军主力已向黄县逼近,这可如何是好?” 夏侯玄哼了一声,虽知程喜所言,大部分是在煽风点火,仍是忍不住怨恼田豫,竟然闹到了这一地步?摇头道:“现在这话无济于事,田豫夺岛链不可分心,容易前功尽弃,贸然撤兵回援黄县,也有被燕军从后偷袭追击的威胁。” 说到这里,他右手二指揉着眉心,喃喃道:“燕贼主力至少也得有六七千人吧?黄县不过千名乡勇,如何克之?” 两国交战,大多是互相欺诈,或示之以强,或示之以弱,最多的还是一个“虚”字。通常会把其本部兵马的数量夸大,或者连带民夫、后勤都算进去,三五万人号称十万的情况不胜枚举,毕竟胡吹大气又不犯法。 夏侯玄虽然大抵也明白燕国的实力,可对于究竟派遣了多少兵马而来,着实无法估算。 程喜虚虚实实地道:“以下官猜想,燕贼主力当有二万人。毕竟燕贼出兵之际,就号称三万兵马。此时驻守岛链的当有万人,偷袭黄县的应当在二万人。” 夏侯玄没好气道:“这怎得可能?燕国水师总共不过数千人,怎可能派遣三万人跨海而来?应该是诈称而已。” 程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将军不可大意,虽是隔海相望,可毕竟只有二百余里,距离非常接近。燕国近年来鼓励民生,本身便有三四万兵马,吞并高句丽后,又得三十余万人口,所获可战之兵,想来也有三四万人,其总兵力决不在八万人,若是公孙修派步骑渡海而来,攻城略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玄只听得将信将疑,皱眉道:“若当真有二万人进伐黄县,韩升不过千人,又是乡中所募,民无战心,兵无战意,如何能抵挡得了?” 程喜心想先把敌军数量给夸大了,再派儿子援救,退敌即是大功,忙道:“将军莫急,当此境地,田太守阻敌于南岛,不能上亦不能上,此乃军情在此,不可回师。不如由小儿程培出战,率掖县的三千兵马前去黄县相助。此去三百里不到,只需配备战马,星夜驰援,想来五日即可到达。” 当此境地,夏侯玄只觉脑袋微觉晕眩,暗想程喜所言或许有虚报的成分,可是燕军即使没有二万人,想来也得有个万八千。 难得这家伙贪生怕死,倒有这份当仁不让之心。 想到这里,夏侯玄也只得重新任用程培,正色道:“此言甚好,燕贼虽有万余兵马,韩升有城关可守,只需由程培率三千人助其守城,撑到田豫夺回岛链,再回师来救不急。只要把岛链夺了回来,便可切断燕贼返回沓渚的希望,将其全部葬送于青州。” 程喜脸上露出笑容,先行谢过夏侯玄,命人传唤程培登殿,领三千轻骑援救黄县。 程氏父子只顾着个人之私,夏侯玄好大喜功,只担心不能挫敌军而损自个儿的威风,也不觉有他,浑然不觉掖县如今只剩下二千守军,已是岌岌可危的地步。 海岸。 此时的柳志,不出韩升所料,正在快速的挺进掖县。 十艘贩奴船共劫走了三千男女,向着沓渚驶去,他已命令押送的军士,与那边的公孙衍对接,尽管把掳掠而来的百姓尽力安顿,将来可编入屯田当中,也可强行作为辅兵,为燕军运送粮草。 柳志故意在黄县沿岸逗留了些许时间,为的就是引黄县的守将韩升向掖县求援,等掖县调出来的部分兵力,城内必然空虚,攻则事半功倍。 就算敌军援救,也会在两线之间奔波劳累。 飞龙船的先锋官柳曲是个瘦高的汉子,是柳氏统率部曲的总管,身上披着烂银铠甲,苦笑道:“将军,此去火速进攻掖县,只需两日即可抵达。可若是陷入胶着的战事,将士的吃喝该如何解决。” 在黄县沿岸附近的劫掠,燕军收获颇丰,运回了三千男女,同时也抢了不少的粮食装载于船上。可柳志却担心运载过重,每人只携带了七八日的干粮。 柳志看了眼柳曲,沉声道:“这个就不需要担心了,兵贵神速。沿途能抢的尽量抢食,但不许杀戮民众,此节需牢记在心。我等此处偷袭,行进速度之快,必可攻得魏军措手不及,他们也来不及坚壁清野。”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现在海上几乎无阻力,田豫死盯着邓忠,没机会分心二用,海路上运输粮草也极为方便,只需两日就能送达,不足为虑。” 同时他也算计在内,自己率领的燕军主力偷袭了掖县后,田豫所面临的压力。 夏侯玄持节领青州军事,程喜身为刺史,又是田豫名义上的长官,二人身处东莱郡的掖县,在遭遇倍于己方的敌军围攻,惊慌失措下,也只得勒令田豫退兵,回守沿岸。 柳志也只得默默祈祷,暗想:“此番一战,最难的莫过于邓忠。他以区区三千兵甲,要抵抗田豫的三万魏军进攻。只盼他能多撑一日是一日,我也尽快赶路。只要偷袭掖县,惊得夏侯玄召田豫回师来救时,就能缓解邓忠在南岛上的压力。” 他也坚信田豫必然回师,拥兵于外不救持节的征西将军跟青州刺史,即便他夺回了岛链,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最终夏侯玄只是有惊无险而已,田氏一族今后的仕途也不会好过,甚至极有可能从此断绝。 《孙子兵法·九变篇》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类似的军事思想,只存在于君臣童话中。 实际的形势之下,上位者几乎独断专行,碰到敌袭而拥兵在外的手下不第一时间来救,都会受到巨大的质疑跟争论,人性的猜忌与猜疑,也不会去相信危机情况下不来救援的原因,竟是因为顾全大局。 毕竟,自己的性命跟大局比,在大多人看来,后者几乎就失去了分量。 ------题外话------ 4500字大章,两章合一。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量产金汁 南长山岛。 激战已进入白热化的胶着,燕魏二军几乎展开了昼夜不歇的激战,田豫所率的魏军兵力极盛,又携带重型攻城器械,对着营寨就是一顿狂轰。同时命令梯队进攻,攀爬城头。 邓忠也不示弱,城头准备的落石、滚木没命价的往下方投去,只把跑到一半的魏军砸得骨断筋折,摔死的魏军相枕而眠。 这一番交战都是极耗时间的拉锯,邓忠很是头疼,田豫治军严谨,号令魏军采取轮战的方式,几乎无日不战,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停歇的。 寨中只有三千燕军,面对这样的进攻,也只能变成四分之一的轮休,每三个时辰换下来一部分休息跟进食,避免全线崩溃。 邓忠作为三千兵甲的统率,亲临督战一线,也不敢多做休息,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甚至最激烈的时刻,彻夜不眠的按剑立在城头,不少亲兵都暗自为他的身体健康捏了把汗。 岸边的船上,田豫满脸的冷笑,他已接连攻下除南长山岛外的诸岛,分部兵马驻扎,只要把南长山岛给夺回来,这一场战争就结束了。 田彭祖沉声道:“父亲,今日又战死了两百人,大小伤员六百人,养伤还需时日。不过早上攻破了一个口子,刚登城头的十七八人没守住,又被燕军给推了回来。” “他守不住的,继续攻下去。” 田豫心中冷笑不已,望着远处战火弥漫的战场,并不觉得这样的损失有多大的问题。昨日他就收到消息,称燕军主力偷袭了黄县,这一消息固然把他也吃了一惊,可转念便是狂喜,意味着此时南岛上的燕军已成了空壳子,并无多少兵力。 若是全部燕军集中在南岛上,田豫没有把握将其快速击败,可此时只有几千人,这就给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破的念头。 “只要岛链夺了回来,海上基本又能封锁住,燕贼留偏师驻守,主力绕道攻黄县的本领确实是厉害,可也仅此而已了。黄县虽只有千余乡勇,韩升只要坚守不出,或者像各城之间调兵支援,定然能守住。” 田豫指着南岛的寨口,淡淡道:“燕贼一时半会儿破不了黄县,只要我破了南岛的燕贼,尽数扫灭,再回师青州援助,自可迎刃而解。” 田彭祖对父亲的策略很是赞同,点头道:“韩升也知其中利弊,求援对外,而不向我们这边。只要把岛链夺回来,再回师也不迟。” 便在这时,城头上的滚木、落石都已用得差不多了,城下运载的燕军早已累得筋疲力竭,甚至有几人顺着石阶滚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皆是鼻青脸肿的。 他怒不可遏,昂声道:“混账,动作抓紧一些!加紧运上来。” 便在这时,身后的两排梯上冲上来两名魏军,左手持刀,右手持盾,一跃上城头直扑邓忠的后背,在场来不及援救的燕军无不失色,齐声喊道:“先锋小心!” 邓忠虽然背着身子,却已听到身后的动静,左肩一沉,避过凌厉的刀锋,紧跟着右手一探一抓已夺刀在手,反手一刀送入魏军的腹部中。 另一人举刀劈来,邓忠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心口,直接将他踢得飞出城头,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一命呜呼。 眼看着还有魏军就像蚂蚁似的往城上爬,邓忠转头望着正在熬煮的金汁——也就是燕军每日产出的粪便,在经过高温熬炼,大火收汁后,更是恶臭无比。 作为古代最为淳朴的生化武器,金汁熬制烧开,滚烫的温度可以把敌军烫得皮开肉绽,同时人类粪便中包含的细菌也极为毒辣,即使没被当场烫死,也会因为细菌感染伤口之类的,在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基本宣告死刑,最终能活下来的百不足五。 邓忠眼看大鼎中热浪滚滚的金汁终于熬好了,燕军又分呈到每只木桶中,每桶大约有四十斤的分量。他顾不得恶臭,率先提起一桶,走到城头,眼看又有魏军攀爬上来。 他二话不说把滚烫的金汁淋了下去。 “嗤”的一声,当先的一名魏军虽然一边用盾牌护住头顶,一边往上爬,可还是着了道,被淋得背上犹如火烧般。紧接着下方前后脚攀爬的魏军更是避之不及,全身先是“嗤”的一声冒白烟,在惨叫声中摔将下去,便如同弓着的虾米。 邓忠当即命令燕军道:“别浪费弓箭了,全部用金汁,他们拿着盾牌护住头顶,射不中的,不如用金汁泼。” 众人依言,当即加紧往城下泼金汁,这一幕颇为壮观,城下紧锣密鼓冲锋的魏军只觉得半空中下起了金雨,恶臭漫天。 被金汁泼到的固然身体烫伤严重,精神上的冲击更是严重,毕竟兑了水的粪水经过高温熬煮的金汁,其滚烫足有两三百度,被淋中当场脱了层皮不说,还遗臭万年。 不少魏军心中害怕,下意识地后撤,没命价的逃回。 田彭祖率领督战队守在后方,眼看有魏军逃回,当即命人射杀,他大怒道:“军令如山,非取此岛不可,谁敢不战而退,法皆斩!” 在场的魏军被射杀了几十人,脑子也清醒了过来,冒死攻城九死一生,当逃兵后撤则是十死无生。 霎时间倒也提振了士气,冒着箭矢、滚木、落石、金汁的层层阻拦,搬运长梯继续攻城。 邓忠傲立于城头,冷笑道:“你们想死,那就过来领死吧。告诉你们,城中别的倒是不多,金汁最充足。” 他说一句,命身后八十个传令兵同时大声宣念,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田彭祖听在耳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当即也组织了数十名传令兵,冷笑道:“邓忠,你若是现在出城投降,可免你一死。不论你在燕国身居何位,降我大魏都可升迁一级。我已推算过,此时城中不过三千人,你当真觉得能阻挡得了么?” 邓忠闻言不禁心惊,暗想他虽知我军兵分两路,偏师留驻南岛,主力偷袭青州,可又不知具体的数目,是如何猜得出来的? 随即转念一想,是田豫这几日看出了燕军城头的轮休数量,以此推算得出。 他也不打算隐瞒,充满挑衅地道:“此城中确实只有三千人,可你也别担心,我等平均每日两次出恭,一天便是六千次。每次出恭就算只有四两,也得有一千五百斤,若是屎尿一并算,那就是三千斤上下。只要你们愿意攻城,就等着张大嘴巴嗷嗷待哺。” 这话一出口,田彭祖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怒道:“臭小子,竟然如此嚣张?那好,等城破之后,我便把你溺死在茅坑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尝咸淡 邓忠目测了一下距离,田彭祖所率领的督战队已超出破天弩的射程之外,可又不是离得太远,登时百爪挠心,对身边的百夫长道:“这姓田的实在是嚣张至极,旁人也就罢了,他必须尝一口金汁,该如何去办?” 那百夫长挠了挠头,苦笑道:“先锋,不如将金汁包在水囊中,随着弩箭一齐射向半空中,再以弩箭远距离一箭射爆水囊,金汁半空中随着风势吹落,说不定可以淋到田彭祖的身上。” 牛皮也是公孙修的杰作之一,仿造后世蒙古人行军作战之际,用于喝水的水囊,命工匠制成的水囊方便燕军喝水携带,塞口塞紧了不易掉落倾洒,掉在地上也不会像陶瓷似的不经摔。 邓忠闻言大喜,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当即命人取来一只平时储水的水囊,往里面装满了滚烫的金汁。 邓忠将水囊挂在橛子箭上,命百夫长调高了角度,扭动绞盘,把三张弓拉满,锤音落下,橛子箭挂着水囊直飞向半空。 田彭祖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心想这么远的距离,难道也想射中我不成?心下不禁冷笑。 橛子箭达七八百步远,劲力一衰就掉了下来。 邓忠操作另一架破天弩,早已瞄准了水囊,迅速落锤。 “咻”的一声第二支橛子箭虽后发,却可先至,在半空中射爆了水囊,二者相隔七八百步,竟也有如此准头,百夫长只惊讶得挢舌不下。 水囊在半空中爆开,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金汁也瞬间散开,化作细细密密的水雾,好似一阵轻风般飘来。 田彭祖只顾着抬头观战,不以为意,忽觉脸上似有冰冷的水雾落在脸上,嘴唇似也沾上些许,下意识地抿了抿嘴,自言自语:“要下雨了么?” 可随即那股淡淡的臭味就让他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脸色一变,趴在马背上干呕不已,险些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气得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邓忠不由得大笑,朗声道:“田彭祖,可尝出咸淡来了?” 传令兵齐声呼号这句话,如山崩地裂一般,在场数万人都知道田彭祖尝了一口。 城头的燕军都不由得发出爆笑,众人鏖战至今累得腿脚打颤,如今扳回一局,让敌军的统率尝了口自己的排泄物,均是开心得不得了。 即便是魏军也是忍俊不禁,不少人垂下脑袋,暗自憋笑,从脸颊红到耳根子。 田彭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愤怒地将头盔摔在地上,脸上已没了半分骄傲,高声道:“全力攻城!” 说罢,愤愤地策马后退,回到父亲的身边。 田豫气定神闲,见他满脸不乐意,脸色严苛,皱眉道:“彭祖,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为将者若无胸襟气度,如何统领三军?” 他闻言心中一震,脸上的气愤之色全都收敛了,惭愧道:“是,孩儿一时狭隘。” —— 夜色下的青州掖县,静悄悄的一片。 柳志的八十艘飞龙船也抵达了掖县的码头。 沿岸晚间未归,吹着海风的渔民瞧见大批的敌船驶近,只吓得魂飞魄散,没命价的逃跑。 黄县燕贼掠民一事,可谓把整个青州沿海一带的百姓都给震慑住了。这要是被燕贼逮住,全家老小都会被掳到燕国开荒。百姓都是青州土生土长多年的土着,哪肯愿意到苦寒之地的辽东去开荒? 柳志看着沿岸惊慌失措的百姓,不禁笑出了声,暗想:“恐怕沿海一带的百姓,闻我之名如见厉鬼。” 此时的目标已不再是劫掠人口那么简单,而是直接进攻掖县,打一场奔袭的闪电战。 燕军直抵掖县一事,立即就震动了整个沿岸,消息四散,直传到掖县的州衙。 “什么?” 夏侯玄霍地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如水:“燕贼不是进攻了黄县么?怎得一转眼就狂奔三百里,直取掖县了?” 这一消息不可谓不恐怖,夏侯玄刚把三千精锐调去支援黄县,转眼间燕贼的大部队就来到家门口,此时掖县不过二千余兵马,已是空虚至极。 天知道燕贼来了多少人。 斥候禀告道:“属下亲眼所见,燕贼近百艘船直冲上来,惹得沿岸的百姓四处逃窜。” 程喜也是吓得满脸苍白:“这可如此是好?燕贼使了这等奸计,引走了我们的部分兵力。现在大举来犯,恐不下万人,不如先逃命吧?” 夏侯玄眉头一皱:“掖县为东莱郡的治县,你作为刺史,我为持节将军,领青州百姓及兵马,更兼有数万劲旅。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走了,岂不是为天下所笑?” 程喜苦笑道:“可我们就两千人马,就算调集乡勇,也不过凑些乌合之众,一旦被挫败,那些乡勇望风而降,反而是个祸害。下官猜想燕贼——燕贼或许真的调派两万人偷袭掖县。” 夏侯玄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呵斥道:“当此境地,不要胡言乱语。燕贼自称三万大军就是三万了么?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 程喜连忙掌自己的嘴:“是,是,是,下官一时昏头了。”接着又道:“此等情形,命黄县的三千兵马再重新调回来支援——” “不可。” 夏侯玄眉头一皱,说道:“燕贼走海路,速度之快应接不暇,我们若是把程培率领的三千兵马调回来,燕贼必反取黄县。如今之势,只有抵住压力抗下。” 虽然程喜一直夸大鼓吹燕军主力的数量,可夏侯玄并不相信燕军真的有两万人马杀至掖县,冷哼一声:“当下正是危急时刻,你要是再敢散布谣言,惑乱军心,本将第一个斩你祭旗。” 程喜吓得噤若寒蝉,忙道:“下官不敢。” 夏侯玄定了定神,怒道:“听说燕贼每艘船承载的不过六七十人,百艘船进攻,那也只有六七千人罢了。我等城中有二千兵马,又兼有掖县这座坚城,无需怕他的袭击。先暂时守住城关,不可硬抗,只等田豫夺回岛链,再行回师相助。” 说到这里,像是给在座的大小官吏打气,也像是给自己打气,沉声道:“我们若是撤了,东莱郡诸县都会落入燕贼的手中,难道真的要闹到把偌大的青州,割舍一块拱手让给了燕贼么?如今的大魏可不是昔年的袁绍,公孙修也做不了当年的公孙度,东莱郡决不能落入燕贼的手里。” 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程喜连忙表态道:“将军放心,既然要守住,那我们这些兵马也不至于就守不住城。只要同心戮力,坚守不出,燕贼也不可能把掖县给夺了。只要坚守一段时间,必能撑到田豫得胜归来的那天。” ------题外话------ 求月票, 求推荐票。 令狐我什么都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敌袭 程喜虽不知兵,却也明白东莱郡若是失去了,将有两个极大的困难:其一是夏侯玄的镀金意图宣告结束,我众敌寡的优势兵力都不能击退敌军,反倒是被夺了一郡之地,传出去不止是在魏国,就连吴、蜀二国知道都要嘲笑一番。 其二,东莱郡若是丢了,燕国就能重现当年公孙度的战略布局,把东莱诸县设为营州,成为燕国的一块飞地。 如此一来,燕军要想跨海击魏国便有了最佳的跳板,东莱郡就是最好的垫脚石。 夏侯玄的贸然撤兵,必然导致整个东莱郡大乱,到时真的有可能不仅失去岛链,还有可能把东莱郡也一并丢了。 也只能死守到底。 柳志抵达掖县的同时,往来燕国与青州之间运送人口的贩奴船也顺利抵达会师,此行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燕王的武卫中郎将阎诩。 柳志一见是他,有些讶然:“武卫中郎将怎么来了?” 阎诩跳下船来,说道:“先前从黄县掳走的三千人已经卸下,安扎在了沓渚一带,目前贩奴船都是空的。王上已听闻柳将军在青州的战况,也知道此次目的在于进攻掖县。” 柳志点了点头,正准备跪下听旨,阎诩伸手托在他的腋下,摇头道:“此乃密旨,口传即可。” “圣使请言。”柳志道。 阎诩将他拉到一边,四周的护卫也围出一个大圈,保证了没人能听见二人的交流,这才低声道:“王上知道柳将军准备奇袭掖县,可也考虑到夏侯玄、程喜等人死守不出,也不可能那么快攻下来。毕竟掖县深沟高垒,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柳志眉头一皱:“王上所言不需,可也只有此法,才能速战速决,我们耗不起。” 阎诩道:“目前邓忠正在南长山岛被田豫大军围困,兵力悬殊至极,若是夏侯玄坚守不出,等待田豫的回援,那邓忠就难逃一死。王上说了,即使夏侯玄调了三千兵力驻防黄县,也不是我方六七千兵力能短时间攻破的,倒是兵力差距最悬殊的邓忠,可能会先被田豫击败。” 柳志叹了口气:“这也是再赌。夏侯玄若真的不怕,那也——” 阎诩微微一笑,说道:“柳将军是想吓退夏侯玄的方式,不失为妙计。可王上认为这是不足以吓住的,夏侯玄虽是谈玄敷粉、空谈虚言的腐儒,程喜也只是弄权小人,却不代表魏军是吃素的。他二千人完全可以挡上一月,邓忠未必撑得了一月的光景。” 柳志心想王上必然有了新的旨意,忙道:“不知王上的想法是?” “王上与大将军一致认为,攻心为上。” 阎诩指了指刚从燕国驶来的十艘大船,笑道:“譬如以船运兵,夏侯玄必然心惊胆颤,坐不住脚。” 柳志顿时面露喜色:“王上准备增兵青州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阎诩摇了摇头:“王上说了,曹爽率禁军走陆路,又集结幽州之兵,很快就要进攻至辽东。目前正是四处布局之策,腾不出增兵青州的力量。” 柳志神色黯淡下来,点了点头:“王上也有王上的难处。” 阎诩道:“王上命我携一策而来,意在柳将军不急于攻掖县,而是建一大营驻扎于此,不给夏侯玄知道其中的门道。再以新瓶装老酒,白天命士兵穿百姓的衣服悄悄散出去,次日再穿兵甲回营,如此往复四五次,夏侯玄命来查探的斥候,必不知我等兵力虚实。若是以为我军屯数万于此,谅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久留。” 当此夜色朦胧,林间秋风萧瑟,枝叶拂动,摇碎了满地的月光。 柳志呆愣了好一会儿,眼前一亮:“王上此法,或许能震慑住夏侯玄,此人好大喜功,也不完全是奔着对付我大燕,而是为了立军功树威罢了。” 阎诩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能把夏侯玄吓得调田豫回防,或者遁逃,也就胜了。” “不错。” 得到这一妙法,柳志也觉能展现出奇效。 东汉末年的董卓就曾用过此法。当时的何进与宦官斗得不可开交,召各地兵马进京勤王,西凉的董卓也由此先率领三千人进洛阳,成功迎接了少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 董卓也嫌自己兵少,被人所图谋,于是夜里派西凉军换百姓服侍出城,到得白天再换甲胄,大张旗鼓的进入营寨。如此反复几日,谁也不知道董卓的兵马究竟有多少,只知每天都有几千人进入营寨,整个京师都为之震动,皆言董卓兵多。 柳志的眼中透着精光,喃喃道:“既是如此,可要抓紧时间安营扎寨,行迷惑之法了。” 南岛。 魏军主船上,斥候也第一时间告知了青州的消息,燕军虚击黄县,实攻掖县,并引开了掖县的一半兵力。 田氏父子默默地听完,良久无语。 “这燕贼用兵颇为狡猾,顾左右而言变化,若是让他攻破了掖县,夏侯玄跟程喜一齐逃离的话,整个东莱郡便如同崩毁般了。” 田豫眉头紧锁,第一次认为燕贼不仅战术难缠,战略上也是诡异多变。 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奔着夺走掖县,霸占东莱郡而来,并不是为了防守魏军走海路伐辽东,而是变防守为进攻,准备跨海夺郡之策。 田彭祖道:“夏侯玄、程喜若是识得大体,应当会守住掖县,不至于开城逃走。想来到现在未曾向父亲求援,也应当明白要等父亲攻下南岛后,才是最关键的。” 他冷哼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只希望他能明白如今的形势,识得大体,若是直接逃离了,那可就无可挽回的余地了。” 父子二人心意相通,均是等着南岛上的邓忠败亡,顺势夺回来再说。 南岛这边打得不可开交,柳志已顺从公孙修的意思,伐木取材,掳掠沿岸的百姓作为劳力,命其修建营寨,同时由燕军兵卒搭建一眼连绵不绝的帐篷,用来驻扎军队。 柳志深知此处距离掖县不过六十里,不远也不近,恰好是一个足以展现军事讹诈的绝佳距离,过远了没有人看见,太近了又会被瞧出破绽,只有不远不近才是最佳的藏身之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恐惧 掖县。 夏侯玄满脸的焦虑,在城头上反复的踱步,一颗心只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作为第一次上阵,他也是黄花闺女上轿——头一回。 要如何排兵布阵、提振士气之类的,他也是处于理论阶段,并无实践经验,更别说面对的还是常年南征北战的燕贼,更是心里边没底。 他甚至有些苦恼:“人人都称田豫是常胜将军,可如今夺回岛链,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十五日够么?不够的话,一月时间总够了吧?” 虽然也知道行军用兵,基本上是没有常理可判断的,没有谁能真正预言战争要打多久,何时能赢,何时便输。除非有敌军最完整的知己知彼,以及各方面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才能明白自己有无一战之力。 程喜苦笑道:“将军不必苦恼,掖县毕竟是东莱郡的治县,城墙驻防最为牢固结实,燕军便是有六七千人马,也不足为虑。” 夏侯玄长叹一声:“但愿如此吧。” 掖县人心惶惶,几乎二千守军都握紧了兵器,有人紧张到掌心冒汗,有的紧张到说话都不利索了,更有甚者也不知是吓晕还是中暑了,脸颊苍白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到了傍晚,日暮西沉,斥候匆匆来报,此人几乎是一溜烟的窜回来,卷起尘土无数,掖县的守军急令开门。 那斥候策马而入,沿途的官吏也不去理会,径直到了夏侯玄的面前,整个人翻下马来,脚步已经有点踉踉跄跄,右手扶着门框,脸色惨白。 夏侯玄皱眉道:“仔细说来听听,燕军现在到得何处了?” 斥候片刻没有歇过,一直跨坐在马背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罗圈腿,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回将军……燕贼,燕贼正在离此地的八十里外驻扎。” 夏侯玄“哦”的一声,陷入思索。 按照用兵之策,驻扎在八十里外,那就真的是打算进攻掖县了。这一距离大大地避免了有可能碰到的急行军劫寨,毕竟不可能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就趁其立寨不稳而取之。 “继续探,他既然驻扎在八十里外,看来过不了三日,便会进军攻城,诸位将士要做好万全之策,不可轻敌。” 夏侯玄当即吩咐众人道。 程喜点了点头:“这一交战倒是颇有难度。” 斥候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还有一事,小人亲自探查了燕营的布局,占地宽阔,一连的寨墙栅栏也圈得极宽,发觉……发觉营寨出乎意料之外的大,不像是六七千人的营寨,有点像是数万人的营寨规模。小人不敢靠近,燕贼的巡逻也极为广泛,只能挑一处地儿偷偷观察。派出的一行二十八名斥候,只有小人一个活着回来了。” 夏侯玄一愣:“自古用兵下寨,在于法度严谨,易守难攻,而不在于圈地的大小。燕贼无故建那么大的营寨,有违兵法。看来柳志也不是如何识得兵法之人。若不是我城中兵少,冒险劫寨也是一大良机。” 说到这里,也知掖县此时除了防守或者撤退之外,并不存在进攻的能力,否则便是去白白送死。毕竟燕贼主力少说也有六七千人,冒然劫寨凶险万分。 程喜也觉蹊跷,对斥候道:“继续探查。” 斥候大声道:“是!” 而此时,燕军已经由柳曲带队,换去了甲胄,穿上寻常渔夫渔民的衣服,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从小路中静悄悄的赶路。 这一行人大约在三千人左右,快速到了沿岸一带,阎诩已派大船来接应,在十艘大船停靠后,又迅速率领五百人在周遭巡逻,防止有任何敌军的窥视。 先把敌军的眼睛给蒙蔽,等三千人上了船,今晚在海上兜一圈,又在另一处显眼的位置靠岸登陆,穿戴燕军甲胄正大光明的送入燕军大营,旁人瞧来便好似又来了三千援军一般。 待三千人一并上船,阎诩当即命兵卒解下船缆,驶离沿岸。 次日天明,十艘贩奴船在另一处靠岸,三千人又全部换为燕军服饰的甲胄。柳曲大张旗鼓地率领众人上岸,沿途只挑大路走,不走小路。 这一举动很快便惊动了沿途的斥候,瞧见浩浩荡荡的三千燕军在沿海登陆,便快速的进入燕军大营。 魏军的斥候心惊不已,赶紧马不停蹄的回去掖县,禀告给夏侯玄得知。 “又加派了三千兵马?” 听到这一消息,原本就处于恐惧的夏侯玄,脸上又添了三分愁容,俊朗的面容有些扭曲了,气道:“难怪燕贼竟然把营寨建造得那么宽阔,原来是为了容纳从燕国而来的援兵。” 程喜苦笑道:“这样一增兵,即便前日抵达时是六七千人,如今当有一万人了。这可是掖县的五倍兵力。” 夏侯玄看出了他的恐惧之色,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万人么?谅他也攻不得我们。” 心中的烦躁可想而知,他沉吟少许,在府上来回的踱步,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皱眉道:“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先募乡勇,按五抽一的方式,把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集中起来。武库中有什么兵器之类的,尽量发放。” 程喜也只好赞同这一策略,毕竟掖县作为东莱郡的治县,人口倒也不少,大约有三万人,扣除平均的一半为妇孺,按五抽一可抽调出来三千名男丁,再加上二千精兵甲胄,便能有五千人,也算是聊胜于无。 这般行为已基本上是弹尽粮绝的战法了,毕竟这一时候也没办法向其他各城求援,按如此抽调之法,也会大大的影响掖县百姓的农事。 最关键的是,也无疑是在告诉全城上下的百姓,此时的境地严峻到了怎样的地步。 然而第二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当斥候探得消息,到傍晚才回来汇报情况时,又得知沿岸又有燕军船只靠岸,又增兵了三千余人,已驶入燕军大营当中。 “呛啷”一声,夏侯玄将桌上的陶器砸在地上,脸色铁青,两颊微微发颤,忍不住喝道:“这燕贼居然又增兵三千,他究竟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演戏 然而更令整个掖县自夏侯玄以下到走卒贩夫,都感到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一连七日,每日都有燕国的船只靠岸,每回都是三千人开拔进入燕军大营,截止十日内增兵九次。 夏侯玄嘴唇发颤,不知所言。 程喜等人也是脸色苍白,吓得几夜没睡好,脸上挂着黑眼圈,苦笑道:“将军,意如此推算,燕贼已经增兵了二万余人,此时恐怕已有三四万大军了。” 夏侯玄皱眉道:“这不大可能,按理说燕国不过数万大军而已,我大魏水陆并进的伐辽,大将军此时正率七万劲旅,走幽州进攻辽东,不日即将抵达。燕贼不把主要兵力布置于辽水,却向青州不断增兵,这恐怕不合常理吧?” 程喜腿肚子直打颤,颤声道:“这个——下官猜想,就是不合常理,才恰恰与常理相合。燕贼素来狡诈,什么鬼点子都用,越是离经叛道,反倒是越正常。” 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倒有不少人同意。 燕贼只有不正常才是正常的发挥。 夏侯玄有种落了空的念头,也觉这话不错,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真是如此,那咱们可就当真失策了,敌军兵力与日俱增,八十里外敌军如潮涌一般,现在连城中百姓都惊骇莫名。” 程喜道:“这也怨不得百姓,每日都有增兵的消息,燕军一天比一天多,只盼田太守——他,他能回援来救,否则陷入包围之中,情况就不大妙。” 夏侯玄心中不禁一沉,此时调其他驻县的兵力属于杯水车薪,向朝廷求援发兵又显得自己无能,再一个重要原因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目前唯一所能使唤的,是田豫手下的三万精兵,只有舍了岛链,火速回援掖县,才能解决当前的难题。 夏侯玄也明白这是万不得已才能干的事情,皱眉道:“不可,田豫攻南岛,难得有如此收复的良机,若是退兵回来,那就前功尽弃了。撤军也会被敌军从后追击,岂不是危险重重?当此境地,还是召徐培把黄县的三千人再带回掖县,命他速速回援。” 说到这里,不禁顿了一顿,“这也是弃车保帅的不得以为之,黄县可以失守,掖县不能丢。” “可这——” 程喜还想再据理力争,只好收敛了气势,苦笑道:“下官遵命。” 沿岸,燕军大营。 此时的柳志也不好过。 所谓行军打仗四字,“行军”二字犹在“打仗”二字之前,可见其艰辛。 手底下只有七千人马,每日分成两拨人轮休,趁夜三千人偷偷的出营,次日再高调的回营,每日所走的路程来回在四五十里,也好在是轻装简行,若是携带辎重这样的行军早就崩溃在路边了。 即便如此,两拨人来回轮休的奔波,就为了演这一出大戏,都累得苦不堪言。 柳志甚至觉得,若是魏军突然劫寨,凭借累得不成人样的燕军,恐怕挡不住三千人。 为了施行疑兵之计,示敌以强,也顾不得兵卒疲累不堪,反正在夏侯玄等人心目中的幻想,此时此刻的燕军大营已藏有三四万兵马,又怎会想到实际上只有七千人呢。 中军大帐内,阎诩低声道:“我想现在已经足以吓得夏侯玄心惊胆颤了。” 柳志点了点头:“不必再命军士往返大营与沿岸之间了,休息一日,向掖县进发,这一次必然吓得夏侯玄屎尿齐流。” 阎诩哈哈一笑,道:“说不定此时他认为双方兵力悬殊,已在卷铺盖准备逃跑了。” “他要是跑,我们就敢追。” 柳志淡淡一笑,续道:“我等出兵围攻,也需使出诓骗之策。” 桌前的地图上标着掖县二字,柳志以手指轻点前、左、右三个方位,说道:“我已派斥候查探地形,这三处密林环绕,可在此三处各屯兵千人,做出千军万马的姿态,再趁夜色进攻,白日则按兵不动。” 阎诩一愣:“趁夜色进攻?” “对的,白日有密林遮掩,夏侯玄等人不知虚实,夜色昏暗难以视物,就更加不知道虚实了。” 柳志微微一笑,携着阎诩出了营帐,到得后方位置,只见被胁迫的上千名魏国百姓拼命的扎草人,由二十余名燕军在面前亲自示范,编草人的速度极快,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做出了几百个。每个稻草人都扎得与常人等身大小。 他笑道:“这些稻草人于夜中置于旷野,便如我军一般。这便是王上常说的‘草木皆兵’。” 阎诩喜不自胜,拍手笑道:“将军这真是好计策。” 再经历了休整跟必要的军械完备后,柳志下定决心包围掖县,当即调取了大营中的五千人马,迅速出兵。 这一行进速度花了两日的时间。 柳志隔着老远就瞧见了掖县,当即分付阎诩领一支千人的兵马驻守左面,由柳曲率领千人驻守右面,自己则以三千人直取正门。 燕军席卷而来的消息传遍整个掖县,夏侯玄惊恐地登上城头,只见得东、南、西三个方位,远远便瞧见尘土好似黄龙一般,漫卷至半空中,各处山头跟着了火似的。 “这——这瞧来恐怕当真有三四万大军啊。” 程喜嘴角抽搐,背上出了层冷汗,苦笑道:“就算是程培率三千人来援救,也……也好似抱薪救火,反增敌军的气焰。” 夏侯玄这下终于有了惧意,他犹豫不决,目望身边的众人,均是露出要求田豫回援掖县的表情。他往女墙上重重一拍,点头道:“事急从权,不能再拖了,速速命人唤田豫回来救掖县。” 这个结果是最好的,依旧不愿放弃整个东莱郡,大不了抵挡住了燕贼,再度进兵夺岛链就行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夏侯玄并不想为国捐躯。 什么大局为重?保住小命要紧。 程喜等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喜色,只要田豫大军回援,那就没有问题了。 斥候闻听此言,当即领命应是,快速的奔下楼去,骑上快马出了城。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进攻 柳志驻军在密林之中,他目测了与掖县之间的间隔,这一距离恰到好处,心下大喜:“就看你夏侯玄的胆量了。” 他以三千人驻扎在密林之中,一口气点了七八柱浓烟,做出万人大军埋锅造饭的假象。 同时又分付兵卒将绳子系在密林的枝干上,一根绳索连串着周围的七八株树,另一端系在战马身上。 燕军时不时地抽一下马臀,或者数名兵卒拼命地拽动绳索,闹得整片密林晃动,从远处瞧来,便似有千军万马屯于此处。 夏侯玄命兵卒探查,可柳志早已做好准备,加紧巡逻,不给斥候窥探到真相的模样。 柳志率领千余人,策马到了掖县城下,抬起头来,目光自左而右地掠过,朗声道:“夏侯玄呢,叫他出来。” 守军瞧见城下的柳志到来,急忙去禀告夏侯玄。 夏侯玄闻言登上城楼,二人第一次打了个照面,他眯着眼睛道:“阁下就是柳志?” “不错。” 柳志一手握着缰绳,脸上尽是嘲弄之色:“将军可愿出城投降?” 夏侯玄冷哼一声:“我堂堂大魏的征西将军,你们燕国只是大魏的属臣,不尊号令,引兵伐之理所应当。你兴此无义之兵,不束手待死,还待来劝降我?” 柳志不屑的一笑:“正是我燕国为魏国的属臣,这才需要出兵清君侧。试问当今天下,谁不知道曹爽欺魏主年幼,一人把持朝政,祸乱超纲?我等若不勤王,岂非任由奸臣败坏超纲?” 夏侯玄大怒:“乱臣贼子,也敢大义言言。尔等勤王是假,造反是真。我大魏忠臣良相无数,天下太平,是你们燕国有不臣之心,一不进贡,二不送质入宫,还吞并高句丽,意图割据辽东,种种罪行,天理难容。” 柳志反唇相讥道:“这就是欲加之罪了。久闻大将军曹爽、征西将军,以及被尊称为台中三狗的何晏等人,弄权弄威,无恶不作。今日将军又试图加害于我,他日九泉之下面见大魏的三位先帝,你不觉得羞惭于地么?” 夏侯玄怒不可遏,喝道:“乱臣贼子,此话你也配说?” 柳志也不生气,故作轻松地道:“那也不必说太多了,将军既不肯降,也只得以战止战了。我燕国三万将士在此,要破此城,如摧腐土。城中若有肯降者,破城后一律不杀,若是冥顽不灵,则尽数坑杀,绝不留情。” 说罢,率领千余人自行离去。 夏侯玄脸色阴晴不定,听到“三万将士在此”,更是让他当场失色,暗想:“我等被围,如铁桶般不得自由,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早已从燕军的增兵次数、行动规模中判断燕军大约有三到四万的兵力,如今从柳志的口中得到确切的数字,众人也下意识地认为是真话,毕竟这得到了多方面的佐证。 而且柳志的口气完全就是炫耀兵力、逼降的作风。 可直等了一天,燕军也没有出兵的举动。 这一怪异的行径令人生疑。 直到了夜色降临,外边一片漆黑,这才瞧见四面八方的点点火光,如同长蛇般袭来。 城头的守军急忙擂鼓,集结的守军立即登城结阵,就连夏侯玄、程喜也赶忙登城督战。 燕军的攻城极为巧妙,三面皆以千余兵甲围城,各自推着奇形怪状的重弩至近前,却是一架又一架令魏军闻风丧胆的破天弩。 夏侯玄瞧见城下不过千余人,然则远处目光可及之处,则林立着密密麻麻的燕军兵甲,各自手持火把,形成的阵型庞大,好似有万人一般。 可奇怪的是,后军近万人的大军居然按兵不动,前军千余人则火速攻城,教人着实看不透。程喜皱眉道:“燕贼看起来是想轮番进攻,耗到我军疲惫不堪为止。” 他一经瞧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嘴唇有些颤动:“快,命斥候再发第二道旨令,立即召田豫回援,不可怠慢!” 他早已发过一道命令,斥候已经在前往南岛的路上,唯恐田豫见到第一道命令固执不撤,当即再发第二道命令。 柳志心想这次就是你们的死期了,等待破天弩列阵完毕,当即道:“射箭!” 这一声射箭喊出,林立的近百架床弩齐射向城头,橛子箭去势极猛,射程又是及远,登时便把城头的魏军射得不敢冒头。 夏侯玄退至最后面,他亲眼瞧着城下射来的箭,竟有六七尺长,当场把一名暴露在女墙外的魏军射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橛子箭穿胸而过,死状极为可怖。 柳志再命弓箭手从左右二翼向城头射击,同时命令百架破天弩推进二百步距离,对着掖县的土城墙拼命攒射。 这一射可就不得了,由于推进了二百步,威力更加增添了两成,每一支橛子箭射在城墙上,直没入半尺有余,扎得稳稳当当的,箭尾不住地颤动。 柳志朗声道:“继续射,间隔不要太宽,也不要太密,从高到低,射成一排。” 此时三面同时攻城,只把城中本来就不多的兵力给分得更加稀碎,夏侯玄临时征调的壮丁又是没有经历长期训练的精兵,面对燕军有条不紊的进攻,城头上人影幢幢,有的手忙脚乱不知道拿盾牌挡,有的只顾着逃命,霎时间乱作一团。 程喜脸色一变,命督战队强行镇住,有几个试图后撤的,均惨死于刀下,冷喝道:“不许退,谁敢后撤杀谁。” 双方交战瞬间就上了头,柳志早已在公孙修的指导下明白了破天弩的机要,命令燕军对着城墙一顿胡射,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给了燕军向上攀爬登城的天然阶梯。 交战后约两个时辰后,程喜倒也慢慢制住了三千乡勇,命他们射箭、落石进行反击,再配合魏军操作投石机,把一枚又一枚巨大的石弹给投送出来,每被击中者当场骨断筋折。 夏侯玄直捏了把汗,这一刻是真的后悔早不撤军,偏偏被重兵包围后面临这样的窘境,不由得双手合十,暗想:“田豫这个家伙,若是得了军令不迅速赶回来援救,我绝不放过他。” 柳志眼看城墙已经插着密密麻麻的橛子箭,便好似香炉般,当即喝道:“攻城,爬着橛子箭上去。” 这一声呼喝,当即便有两个百人队迅速纵出,口中各自咬着钢刀冲至城下,手脚并用地踩着橛子箭向上攀爬。 橛子箭深入墙中,尤其是这类碎石垒的城墙一旦射中更是互相卡得极紧,百人队中又大多是身材偏瘦之人,百来斤的重量踏在橛子箭上,只是晃了一晃,并未掉下来。 程喜瞧见燕军如同壁虎一般,居然顺着城墙直爬上来,速度极快,不由惊得魂飞魄散,吃吃地道:“这——这怎会有如此的攻城方式?” 很快的,魏军也举起落石砸下,有不少燕军被砸得摔了下去,可同时也有人越窜越高上去。柳志指着城头道:“破天弩全都调高角度,对准了城头射,吸引敌军的阻势,掩护百人队登城!” 城下列阵的燕军当即在破天弩上垫高,呈四十五度角向上,弩箭也拼命向城头射去。 不少举着落石往下扔的魏军被橛子箭射中倒地不起。 程喜大怒,大声道:“有人倒下,另一人立即补上,决不可让燕军爬了上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调兵 燕军很快就借着迅速的攀爬冲上城去,城头的魏军跟乡勇吓得惊慌失措,一连七八名燕军跳上城头,挥刀舞盾的乱杀,紧跟着的是陆续顺着橛子箭爬上来的燕军,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要有一人登城,立即守在一旁,等待援军登城,不给敌军阻挠的机会。 很快地,三面都登城了一个百人队,三百名燕军一经登城,便如砍瓜切菜般乱剁,直杀得魏军丢盔卸甲。登时让整个城头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受制于城头的空间有限,燕魏二军混杂在其中,你撞我一下,我踩你一脚的接踵摩肩,魏军大多是乡勇扩编的,并无甚战力,便如乌合之众般的乱挥乱砍,反观燕军则训练有素,把胡乱冲上来的魏军乱刃斩杀。 程喜下令截住登城的燕军,幸好也是督战队拉开了一段距离,魏军不顾一切的向城头射箭,来不及闪避的乡勇连带燕军也一并死于箭下。 夏侯玄也不免吃了一惊:“那可是我们的兵——” 程喜神色不变,沉声道:“守住城头要紧,大局为重,自己人杀自己人也没什么。” 不分敌我的乱杀倒是挡住了燕军的攻城战,魏军、燕军都不敢置信,攻击敌人也就罢了,自己人居然也不分青红皂白。 二千督战队可不去管别的,一律乱箭射杀,将混杂的三百名燕军跟千名乡勇都射杀了。 柳志虽然看不见情况,却也瞧见城头上乱箭齐飞,暗想:“奇了怪了,我军直冲上去,按理来说双方兵卒混杂近战,除了贴身肉搏之外,用弓箭乱射岂不是连自己人都杀?” 正准备加派人马攻城,可抬头看了眼天色,即将天亮了。若是不撤兵,魏军就能瞧见远处的“燕军大阵”不过是一堆稻草人而已,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前思后想,当今命令三面的燕军撤兵。 三军将士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缓缓退散。柳志朗声道:“夏侯玄,我给你两日时间,你如再不开城带头投降,我便率三万将士强行攻城。若现在投降,我不杀你,亦不伤城中一人,对待百姓秋毫无犯。要是等城破了,刀剑无眼,不要平白无故地害了百姓跟你一齐赴死。” 夏侯玄脸色难看,不知所言。 燕军很快退却,柳志、阎诩、柳曲三人趁着夜色,命燕军把稻草人都搬走,毕竟天一亮谁都瞧见了。 程喜苦笑道:“这燕贼当真厉害,只是数千人攻城,便能让咱们左支右绌,若是数万人齐攻,我等是守也守不住。” 夏侯玄伸掌在女墙上重重地一拍,冷冷道:“先给他得意一时,等田豫大军回防,他必死无疑。” 程喜擦了把头上的汗,腿肚子都在打颤了:“将军,柳志就是趁着田豫没有回师救援才如此说的。两日时间,田豫回到掖县都不止两日,这完全是逼迫我们开城投降啊。” “我堂堂大魏的西征将军,难道要我投降于此人?” 夏侯玄大怒道。 程喜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需要将军出城投降,咱们可以撤出城外,向北海郡栖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才是明智之举啊。” 夏侯玄露出犹豫之色,说道:“如今三面被围,只有北门可走。”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 程喜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又不能露出不满之色,低声道:“只要有机会逃离,才有一线生机。” 夏侯玄摆了摆手,神色黯然的转身离去。 南岛。 斥候马不停蹄的乘坐快船,抵达了田豫所在的大船,赘述掖县所面临的窘境。 田豫听完后脸色诧异,皱眉道:“你说燕军围攻掖县的大军有三万兵力?” 斥候道:“正是,目前掖县危急存亡之秋,西征将军跟青州刺史都在城中,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夏侯将军下令要田太守放下一切大小事务,回援掖县。” 掖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乃东莱郡的治县,一旦被攻下,从民心上跟地势险要的问题上,魏国都要蒙受巨大的损失,更别提此时城中还有田豫的二位顶头上司。 田豫皱眉不答,思虑了好一会儿,仍是平静无语。 “这不可能。” 田彭祖率先站了起来,反驳道:“定然是情报有误。虽说我军没有夺下岛链,可这片海域仍有派遣小船巡逻,根本连燕军的一点影子都不曾瞧见。你说燕军增兵九次,我怎得完全没瞧见呢?” 斥候脸色微微一变,“燕军增兵九次,人所共知,天天有人看见燕军从沿岸登陆。阁下派兵巡逻于海上,都不能察觉,那可当真是失职了。” 田彭祖登时急了,皱眉道:“这不可能。” “行了,不要多做争论。” 田豫瞪了一眼儿子,对斥候道:“你先行一步,回去告知夏侯将军及程刺史,我们父子即可启程,回师救掖县。” 田彭祖还想再说,被父亲严厉地瞪了一眼,立即闭嘴。 斥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田豫固执的不愿回援,没想到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当即点了点头:“烦请田太守尽快回师,否则危在旦夕。” 说罢,出了船舱,跳上快船离开。 田豫目送着斥候离去,喟然长叹。 “父亲,连你也相信燕军当真有三万大军驻守在掖县了么?” 田彭祖不解地问。 他看了眼儿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皱眉道:“我信或者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侯玄跟程喜二人信了。此二人才是秉持青州兵权的人物,我听命于二人的话,不管是对的也好,错的也罢,总之是一定要听的。” 田彭祖更是不可理喻,摇头道:“孩儿不这样认为,燕贼必是用了什么奸诈之计,哄骗了夏侯玄跟程喜二人,逼我等退兵去救。其实以掖县之坚实,便是真有三万大军围攻,也不足为虑,可以撑上许久。只要父亲坚决不回师,等夺回了岛链再走,而事实大白于天下,燕贼其实只是虚有其表,夏侯玄也不敢怪罪父亲。” 田豫仰天大笑,笑声中殊无喜色,叹道:“你还年轻,识得兵法,不识得人心。即便夏侯玄事前怪罪于我不回师救援,事后真相大白,发觉我是对的,他是错的,你道他会嘉奖么?恐怕我田氏都将就此葬送。为人心高气傲者,最忌惮的便是此事,不论对或者错,田氏都很难保住。”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若是只有为父一人,为国尽忠,即便事后遭到夏侯玄、程喜的清算,也就罢了,可关系全族之事,为父再怎样也不能冒险。只听命于夏侯玄的命令,即便他是错的,事后也绝无理由怪罪于我。” 第一百七十章 掌控局面 田彭祖呆了一呆,倒没想到这一层,苦笑道:“这倒是不错。” 田豫为官多年,对朝堂之争跟人性的卑劣了如指掌,不愿拿全族的利益去赌,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撤军吧,或许是天意如此,燕贼还没到绝命之时。” “可惜,强攻多日,死伤那么多的兵卒,最终还是没能把岛链夺回来。” 田彭祖暗道可惜,也只得鸣金收兵。 激战多日的南长山岛营寨此时已经破败不堪,邓忠灰头土脸地清点兵卒,还剩下一千五百余人,其余的大多战死或负伤,已不能参与战事。 他心中的忧虑一天胜过一天,深知凭这孤岛狭城,是抵挡不了田豫的三万大军围攻,也只能一日拖过一日,毕竟他也没把握。 邓忠甚至想到,万一城破,是选择挥剑自刎还是上吊自尽来彰显对燕国的一片赤诚。 当他百无聊赖地这么幻想之际,就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田豫的大船开始张开帆船,魏军也陆续登船驶离。 营寨中的燕军都不敢相信这一幕,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更有甚者互相扇对方一个耳光来证明不是再做梦。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众人欢喜不尽,魏军用了一天的时间撤退,连很多大型的军械都来不及带走,放把火直接烧了。 燕军大营无不欢声笑语。 邓忠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喃喃自语道:“成了,成功了,看来国舅爷成功的围攻掖县,逼得夏侯玄调田豫求救了。” 望着仅存的一千五百人,邓忠心下狂喜,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斥候道:“快!立即乘快船回燕国,告知王上及大臣们这边的形势。就说田豫已被我等调走,岛链还在我们手中,发兵通往青州,可说是如入无人之境。” 这话确实不假,柳志在掖县附近可谓营造出了千军万马的姿态,夏侯玄一口气就调走了田豫的全部兵力,生怕援军不足以破敌。现在岛链依旧在手中,从沓渚发兵青州,根本没有问题。 斥候不敢怠慢,立即挑选了二十名桨手,乘坐飞龙船快速往辽东方向驶去。 这一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先至沓渚沿海,又顺着驿站火速呈向七百里外的襄平。 燕王宫。 公孙修看完手中的捷报,脸上露出笑容,淡淡道:“好消息,夏侯玄终究还是怕了,病急乱投医之下已调走了田豫,岛链依旧在我们手中。” 闻听此言,在场的群臣均是一齐欢笑,邓艾也松了口气,毕竟邓忠驻守南岛是最为凶险的一地,所面对的又是兵力十倍于己的魏国老将田豫,其压力可想而知。 邓艾沉吟许久,沉声道:“王上,既然岛链已经夺回,辽东通往青州的海路,已是天堑变通途。岛链既为我军运兵运粮的通道,目前又正准备逼走夏侯玄,不如增兵青州,以援柳志,说不定能将整个东莱郡都划入燕国的版图。” 公孙修眉头一皱,不是不愿意增兵,而是担心应付走陆路而来的曹爽劲旅,唯恐心有余力不足,问道:“大将军以为,援兵应在多少合适?” 邓艾斩钉截铁地道:“臣以为当发兵一万人,并且须得擅战者为将,借着畅通无阻的海路以抵青州,助力柳志的士气。夏侯玄既然被柳志的虚增兵力吓得调田豫回防,那就证明心中已经发虚,绝无可能坚守,唯一的可能便是弃城,逃往北海郡。”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发兵一万人可不是小数目,皱眉道:“夏侯玄逃至北海郡,柳志占领掖县,依然能挡得住田豫吧?” 邓艾眼中光芒一闪,仿佛智珠在握,笑道:“坚守自保有余,攻城掠地不足。以臣猜想,夏侯玄虽被蒙在鼓里,可田豫必知我军的虚实,毕竟海路此前在他手中,有无运兵至青州他是一清二楚的,极有可能不顾一切的进攻柳志。若是我等再发兵一万人,田豫必然以为还是我们故技重施而轻敌大意,那时他便会吃大亏。” 公孙修心想话都说到这一份上,也只得搏一搏。毕竟,若是攻下东莱郡,那土地跟人口就都划进了燕国的版图了,当即道:“也罢,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既然如此,就由杨祚率领万人大军跨海,援助柳志。现在由邓忠掌握着岛链,运送粮草也极为方便。” 在一旁的杨祚闻言大喜,当即出列道:“谢王上钦点,臣必不负厚望。” “王上——” 管理着燕军的后勤、屯田等事宜的燕王叔父,公孙衍不免苦笑一声:“这个,要运送粮草不是问题,只是船只大多被柳邓二人带了去,尚未返航,船只颇为不足。” 公孙修皱眉道:“没有大船也无妨,反正两国交战,沓渚沿岸的渔民也不敢出海捕鱼,把沿海渔民大大小小的船都征调借用。只不过要事先命官吏登记好各借了几艘船,如有损坏,等战后再一一赔给渔民即可。” 公孙衍张大了嘴巴,吃吃地道:“渔船?这——万一遇上风浪,或者暴雨天气,恐怕会导致将士有危险。” 此言一出,公孙修跟邓艾、贾范三人相视而笑,均想:“天下之事,又有何事是无需冒险的呢?自古成王败寇,也没几人虑胜虑败的结果,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无妨。” 公孙修朗声道:“成败在此一举,即便跨海有风险,也不足为虑。若是不幸碰到海难,那也只能说明天佑曹氏,不佑公孙氏,注定得不到青州。” 此言一经他口中说出,便显得悲壮与凄凉。 邓艾微微一笑,道:“以天时而度之,这一阵子虽间歇有风浪,可是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以渔船跨海虽说是简陋了些许,可借着岛链的一环又一环,间隔不过数十里,便如同避风港般。只要小心行事,不会损失多少的。若是此战成功偷袭,说不定可攻下一郡之地。” 公孙衍擦了把额上的汗水,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苦笑一声:“老臣尊旨,立即就去征调渔船。” 第一百七十一章 草木皆兵 掖县。 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夏侯玄如芒背刺。 他深知即便田豫撤军,也不可能及时赶回来。 程喜满脸的恐惧,腿肚子直发颤,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由得心生恐惧,沉声道:“两日转瞬即逝,我看今晚燕贼又要趁着夜色进攻了。” 夏侯玄苦笑一声,皱眉道:“为何燕贼总是挑着夜间进攻?” 程喜也想不明白,喃喃道:“这个——可能是欺人夜不视物吧,而且燕贼白天不出兵,夜里行动,我方城中兵少,且昼夜轮休,难免精神不振,暮气沉沉。” 夏侯玄心想此话倒也不虚,城中军民两班轮休,闹得疲惫不堪,燕军则是安心的白天休息,晚上出兵,大大地消耗了体力。他皱眉道:“这个燕贼倒是狡猾。” 这一套似是而非的生搬硬套理论,若是让公孙修跟柳志听见,可能当场都要笑出声来。 生怕露出马脚的六七千人的演戏大会场,愣是让两人的逻辑自洽,硬是把毒点给补上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月朗星稀,柳志推测时间也差不多了,当即命三军擂鼓,准备出兵。 在一阵疾如闪电的擂鼓声中,程喜急忙命军士上城抵抗,把滚木、落石都安排了上来,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远处的平原上,借着淡淡的月色,一排又一排军容整肃的燕军列队而来,东、西、南三面无边无际,各执火把,如同山崩地裂一般,要把掖县都给震碎了。 夏侯玄第一次瞧见如此训练有素的士兵,虽隔着极远,却能依稀分辨得出来,燕军的行军之中,每一个方阵都好似尺量如一人般,有条不紊,没有任何的混乱。 天底下竟有如此的精兵? 他们哪里知道,看似巨大的方阵,之所以步调一致,实际上是燕军以两三根毛竹捆绑成十余丈的竹架。竹架则每隔四尺悬挂一个稻草人,中间实际上只有三名燕军用手臂抬着竹架前进,变成一排又一排的大军。从远处望看似是万人的方阵,实际上则不过是千人的装神弄鬼罢了。 程喜暗中掐指一算,只觉三面一举涌来的敌军,足有三四万人,其威势之可怖,骇人听闻。 他这会儿可就撑不下去了,急忙在夏侯玄耳边低声道:“将军,这个时候若是不再撤退,一旦被合围,恐怕逃都逃不掉。反正田豫已经撤军回来了,他率领三万人,都是悍将精兵,大不了让他把失守的掖县再夺回来呗。将军千金之躯,持节而至青州,主督一切军政,若您有个万一跟闪失,可比丢了城还要严重啊。” 夏侯玄脸色复杂,鬓角处有一滴汗液顺势滚落至腮边,心想这话倒也不错,死守是绝对守不住的,万一给不幸攻破,自己被擒被杀,青州就真的沦陷了。 他一咬牙:“暗中召集亲兵,只带五百人走,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程喜脸上大喜,心想这下可算保住小命了,忙道:“是,是,下官立即准备马车,暗中开了北门,咱们只需快马加鞭,很快就抵达北海郡了。” 夏侯玄苦笑一声,望着四面楚歌的掖县,也只得点了点头,打定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心理。 趁着夜色,程喜暗中挑了五百名亲兵,通知自己的妻儿老小,一并塞进事先准备的马车里。可这一家子算上双亲、正室、小妾,还有一大票沾亲带故的亲戚,根本带不走那么多人。 程喜眼看七八名小妾还想往空置的马车上挤,抬手就是几个耳光,怒道:“不许上车,等下一趟。” 众女也不是傻子,知道秘密弃城潜逃,哪有分成好几趟接走的可能?登时哭得泣不成声,跪地求饶。 程喜可不去管其他人,冷笑着拔出刀来,沉声道:“都不许声张,走漏风声,你们都得死。燕贼自从起兵以来,一直高呼着缴械不杀的旗号,城中舍了我等,你们降了也罢,被俘也罢,总之是死不了的。” 说罢,将一名挂在他腿上的妾室踢开,跳上马车,一行人快速自北门窜了出去。 此时双方攻城愈演愈烈,柳志动用全部兵力进攻,四面八方的弩箭齐飞,井然有序的攻城。 城头上的魏军抵挡不住,百夫长满脸鲜血地跑下楼去,却不见了夏侯玄跟程喜的身影,逮住州衙的一名小吏,皱眉道:“程刺史呢?” 小吏愕然道:“刺史调了五百兵甲跟几辆马车,说要到城外设防,伏击燕贼——” “胡说——” 百夫长登时脸色一变,把头盔摘下来掷在地上,怒道:“什么伏击?他们已经逃跑了!” 小吏不免吃了一惊:“这……这如何是好?” 连征西将军跟青州刺史都跑了,也就没了最高的统治者,要如何进攻、调遣、防范也没了统一的话事人,各自互相听不了谁的指挥,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掖县更是雪上加霜。 百夫长几乎只犹豫了一刻,怒道:“他妈的,若是这样坚守下去,燕贼火气上来了,城破后说不定屠城,倒不如开城降了,还有一线生机。外边三万大军强攻,我军不过剩下八九百持戟将士跟二千乡勇,如何挡得了?谁降了再说。” 小吏尚自犹豫不决,百夫长已领着五十人直奔城门,将镇守城门的小兵给杀了,双方登时火拼了起来。 柳志突然瞧见紧闭的城门突然中间出现了一道自上而下的火光,紧接着火光便越来越粗,两扇沉重的城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开门声,七八名魏军高举双手直奔出来,齐声道:“将军饶命,我等开城乞降!” 当城门全部打开了,只见挤满了魏军,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相枕而眠,想来这一场投降经历了从意见分散到意见的统一。 柳志露出喜色,命燕军停下进攻,当即率军入城中。只见得街道空旷,数百名魏军跟乡勇都沮丧的站在一旁。 “夏侯玄呢?”他朗声问道。 百夫长当即跪下道:“夏侯将——夏侯玄跟程喜领了五百人,已自北门遁逃。” 柳志“哦”了一声,也没想过能活捉二人,当即点了点头:“把兵器都放下,城中百姓只要不反抗我军,决不杀一人一兵。” 百夫长打了个寒噤:“是,是。”又瞧了眼城外,苦笑道:“掖县可能容不下将军这么多的兵马。” 柳志“哈”的一笑,此时也不需要再隐瞒,淡淡道:“我军不过六七千人,次城中的余粮,足以使我军资用。” 百夫长将信将疑,心想城外数万兵马如摧天毁地一般,怎得又只有六七千人而已了?他也不敢多问,忙道:“是,是。” 柳曲开心地道:“城中的宝贝,可都得拿出来,我们要亲自清点财物。” 阎诩是最后一个进城的,脸上还挂着鲜血,喜道:“财物?太好了,还不快拿出来分上一分。” 公孙修自从登基开始,就设下明文规定,不可杀害俘虏降卒,亦不可劫掠或者屠杀百姓。这两个规定,既有出于仁义之师的名号,也有出于对现实的考虑。毕竟杀俘虏跟降卒会反向刺激今后的敌军绝不投降,死战到底。 然而古代的统兵者要做到完全不虐民劫掠,又千难万难。其苦衷莫过于,兵卒费尽千辛万苦攻下了一座城,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破城后作为将军的要从哪儿拿钱财嘉奖手下的数万将士呢? 唯一的嘉奖就是纵容兵卒劫掠百姓,或抢其财宝,或掠夺民女,古代吃粮的士兵一是被逼无奈,二是为了发财,除此别无他法。 公孙修则废除了这一条例,他要的是人口跟土地,保护都来不及,哪里能杀害? 按照燕军成功破城败敌之后,不许虐杀百姓,只分金银珠宝,不足的军饷则由本该收缴入国库的那一份赏给三军将士。 即便如历史上的李世民征高句丽,对白岩城的不投降很是愤怒,于是传令三军,破城之后立即屠城,将财物、女子赏给将士。 可白岩城抵挡不住压力,向唐军投降了。李世民接受这一投降,这导致帐下的大将不满,为首的便是徐世绩,率领数十名将官向李世民呈情。 即便是李世民这位古今帝王中的明珠,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的人物,看到数十人来讲道理,立即下马道歉,并且答应自掏腰包的给三军将士派发赏赐,以弥补未能劫掠百姓的经济损失。 《资治通鉴》中如此记录:李世积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世积乃退。 这也是公孙修多年的战争中逐渐总结的经验,期间也少不了邓艾、贾范等人的日夜指点,知识水平可谓水涨船高。 同时他也意识到不是完全照搬后世的那套就能改变古代的僵局,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跟网文主角那样,把封建思想熏陶下的兵卒改造成现代化士兵,只能说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柳志尊奉公孙修的军令,不劫掠百姓,秋毫无犯,只命人开了官府存储的钱财,分发给了燕军将士。 柳曲、阎诩都各分得财物,脸上颇喜。 他无奈地一笑,交代二人决不可虐待降卒跟百姓之后,率兵入驻衙府,检阅城中的典籍,了解一番掖县的人口、土地、律法等现状。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次日天明,掖县百姓便瞧见了震撼的一幕:驻扎在城外的两万余燕军,竟一夜之间化作了稻草人。 此消息不胫而走,在魏军跟掖县百姓之间人口相传,皆言燕军擅长妖法邪术。 整个东莱郡也引发了震动,燕军攻占治县,连夏侯玄、程喜都弃城而逃,诸县皆惊。 北海郡胶东县。 夏侯玄在亲兵的护卫下,数日昼夜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抵达了北海郡的胶东县避难。 北海太守丁淮是个年近七十的老者,精神倒是不错,几乎是满口奉承着迎接二人。 掖县这桩怪闻很快就传到了北海郡,百姓老幼之间谣传。均想燕贼果然会妖法,能将两万余个稻草人施法变成士兵作战。 大小官吏则是一并将信将疑,毕竟未曾亲眼所见也不敢置信。 丁淮也觉事有蹊跷,便将掖县的消息报给夏侯玄得知,皱眉道:“夏侯将军,下官听得掖县传来的消息。据说——据说只过了一夜的时间,屯兵于掖县之外的两万余燕军,竟然都变成了稻草人。” 他登时一愣,跟程喜对视一眼,二人均觉哑然不已。 “这怎么可能?柳志确实率领了三万燕军进攻掖县,怎会——” 夏侯玄正想解释,突然之间像是想通了什么:“自始至终,我似乎都没瞧见过燕军的全貌。他虽增兵九次,可每次增兵三千人一入燕营便不再出来,斥候也不知里面的情况。再至城下围城,柳志也是白天坚守不出,夜里攻城。排兵布阵的二万余大军都放置在远处,只能瞧见大致的人形轮廓……” 程喜正愕然不解,他已拍案而起,“呼”的站起身来,脸色铁青:“不好了,我等皆中了诡计。” 丁淮一愣:“这——不知是何事?” 夏侯玄脸色难看,摇头道:“上回燕贼已三万大军围城,看似兵强马壮,实则不过六七千人马而已,那两万个稻草人,是柳志命燕贼用竹架隔着老远,一边抬着走。我等不知虚实,下意识地以为是三万大军一并攻城。” 程喜不禁张大了嘴巴,吃吃道:“竟……竟有此事?当真是可惜了,若是能早点发现,以掖县要挡住六七千人,则勉强不是问题——” 夏侯玄心中没来由地烦躁,刚想斥责程喜只会在事后说风凉话,事前还不是力主撤退?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毕竟他自个儿才是青州的最大话事人,从洛阳持节而来,程喜跟田豫皆听令于他一人。 说到底,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的身上,程喜不过是谏言而已,若是自己不听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了。 夏侯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皱眉道:“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于事无补了。燕贼狡猾,居然能用这样匪夷所思的战术,可不曾出现在兵书典籍之内。” 丁淮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险些两眼一抹黑倒在地上,暗想:“难不成他是按着兵书的只言片语来学着用兵的么?那不成了按图索骥,顽固不化了,朝廷怎会派他到此领青州诸军事?连当年的孔融都有所不如。” 第一百七十二章 虚虚实实 丁淮之前的上一任北海太守是孔融,也就是孔子的第二十代孙,自幼有才名,聪慧过人。成人后的孔融虽也名冠天下,位列建安七子之一。 然而此人却是虚华无度,面对袁绍军队的兵临城下,仍旧装出一副名士的风度,每日只躲家中读书、饮酒,从不督战,直到守城被破,丢下妻儿独自一人逃亡。 丁淮作为继孔融之后的北海太守,太祖武皇帝亲自任命的,至今已当了四十余年,此时亲眼见到夏侯玄,心中也不禁沉了:“朝堂不成想竟混乱到了这个地步,竟派夏侯玄这样的人前来督战统领军事?难怪掖县失守,早晚东莱郡都要沦陷。” 掖县作为东进之路,此时已然被切断,沦为敌军之手,整个东莱郡的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夏侯玄沉吟少许,忽道:“此时唯一的问题,就是守住北海郡,等田豫收复东莱郡。除此之外,静观其变。燕贼当真是可恨,但也狡猾多变,兵少而欺多,故弄玄虚,导致我等接连上当。” 丁淮忙道:“将军放心,北海郡之兵固守有余,不必担心。” 这倒是实话,各郡本身就能抽调徭役,征发壮丁,关键时刻郡中的豪强大族也可以自家的部曲调集出来,组成军队应付一时之需。 掖县,沿岸。 田豫刚一靠岸,三万甲士下得船来,便听到了掖县失守的消息,心下不禁一沉:“果然还是碰上这样的事了。” 自从燕魏二国正式交战,田豫便一直觉得憋屈,先是有程喜压在自己的头上,后有夏侯玄全凭好恶调度,重个人威严而轻军国大事,导致魏军在军事上一败再败。 “这个夏侯玄,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田彭祖气愤地捶了一下大腿,咬牙道:“他自个儿任用小人,丢了岛链,命我等夺岛链。岛链还没夺回来,说掖县告急求救,返回来援救时他又因为守不住而遗弃了掖县,当真是混账之极。” 父子二人均是恼怒不已,摊上这么一个人,做下属的追着跑着给领导擦屁股。 田豫策马登上沿岸,心中思虑如何破解当前的局面。沉思许久,有些黯然道:“现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夺回掖县,否则东莱郡早晚要失守。” “也只得全力进攻掖县,看能不能速战速决,燕贼兵力不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田彭祖说到这里,还是有些信心的,“我军向来兵力占优,虽说燕贼占了掖县,可也守不了多久。” 田豫道:“这是燕贼的短板,毕竟国力悬殊。可他据有掖县,东莱郡的诸县岌岌可危,若是让他一并吞下了,东莱郡就只能拱手让人了。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为父相信他的兵力绝不可能有三万人。” 便在这时又有斥候来报,竟是掖县被攻破的第二日,驻军于城外的两万余燕军一夜间化作了稻草人,惹得整个青州大震,无不心惊胆颤。 田豫听完不禁笑出了声,冷笑道:“此等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夏侯玄等人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燕贼以稻草扎成人形,夜晚中瞧来便好似数万大军齐攻一般。”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意:“我早知燕贼决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能够增兵九次而不被察觉。现在看来,果真如此,现在柳志的兵马,最多只有六七千人。” “趁势进攻,一举就能拿下掖县。” 田彭祖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虽也不信燕军能调三四万兵力驻于掖县,可毕竟心中不安。 现在两万多个稻草人暴露出来了,恰恰证明掖县空虚,九次增兵是子虚乌有之事,也就不足为虑。 田豫冷笑一声:“再调诸县的兵马,连成防线并命人去通知韩升,各县响应,决不可让燕贼逃了。” 掖县。 作为刚刚接收了掖县的柳志,开始清点了城中的卷宗,府衙内的大小官吏一律任用,只要愿意效忠则可不杀。小吏也是混口饭吃,哪敢不从? 对柳志等人的询问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查阅卷宗的户籍、土地、税收方面的信息记录,柳志已得知掖县尚有三万人口,往年所存储的粮草也极为丰富,足以支持燕军在此城中的一年之用。 柳志暗想:“若不是夏侯玄逃离的早,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粮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资敌’了。” 千名魏军降卒也被编入了燕军中,柳志也顺便命人盘点燕军的总人数,大抵在六千人马,算上新降的魏军恰好补上了损失的兵员,仍是在七千人的军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战略上的获利,有了掖县作为大后方的保障,要进攻附近的县城,三五百里的距离之间输送粮草,以及阻挡敌军都不再是问题。 柳曲有些诧异地问:“将军,那几万个稻草人搁置在城外,传扬出去,田豫必知我军兵力虚实,这个城还怎么守得了?” 柳志一笑置之:“此等障眼法骗得了夏侯玄,却骗不了田豫,他可不是一般人。” 阎诩笑道:“这便是王上的第二道旨意了。” “这——卑职实在是猜想不透。” 柳曲苦思冥想半天,全军上下数千人马装模作样的一齐演戏、做伪装,好不容易骗过了整个青州,现在故意把稻草人露在外面,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阎诩从怀中取出书信晃了晃,笑道:“这是王上前日连夜命快船送来,信中已知悉我军于此地的各方面形势。田豫率三万大军返回掖县,势不可挡也,我军只可守而不能攻也。目前形势已变,我军占有岛链,从辽东往返青州已是毫无阻拦,更兼得掖县,遥相呼应。” 柳曲挠了挠头:“这——这确实如此。” 阎诩续道:“王上已下旨,命前将军杨祚,率领一万人驰援青州。” 柳曲啊的一声,脸现喜色:“若得万人相助,咱们的胜算又大大增加。” 阎诩跟柳志对视一眼,均是苦笑不已,心想曹爽即将进入辽西地界,那边才是魏军伐辽的主力,当此境地分兵一万人,可说是勉强至极。 “田豫既要进攻掖县,也知我军虚实,只有六七千人,大差不差,这个时候再言增兵,他定然下意识地认为我军故技重施,这便是虚实相间的道理。” 阎诩娓娓道来,将公孙修布置的整个战略思维解释明白。 柳曲不禁咂舌,满脸的兴奋:“王上此计甚妙,夏侯玄被我等骗了九次,结果九次增兵都是虚的。田豫能识破增兵之虚,可他必然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认为增兵又是虚晃一枪,必不以为意——” 柳志笑着接过话茬:“他掉以轻心,则会被这看似虚晃的一枪,直接正中胸膛。” 三人一齐发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夺权 与此同时,杨祚率领一万人正从沓渚跨海而来。 燕国的战船已被尽数开向青州,一时间要调动其他地方的船只时间也不充足,干脆就把沿海一带的大小民船都一并征用了。 民船大多只是容纳五十人、一百人的小船,愣是满满当当的调集了一百二十艘民船跟渔船,这才把万人大军给运送上船,驶向青州。 杨祚的船队行经至九岛的每一处小岛,便往岛上留下二百人驻扎,直至南长山岛,与邓忠汇合。 邓忠遥见燕国的民船驶来,急忙出寨相迎,杨祚也下了船,直奔上岸,两人一碰面,皆是满脸的笑容。 杨祚拱手道:“邓前锋建下奇功,以三千人挡住了田豫三万人的进攻,实在是可喜可贺啊。王上已经说过了,等班师回朝之日,必然犒赏三军。” 邓忠苦笑不已,摆手道:“杨将军谬赞了,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三千人挡住三万人,在下心中发虚,并不敢保证定能守住,只是做好了与岛链共存亡的念头。若是柳将军再慢个十七八天、或者不能引得田豫回师,恐怕现在你已见不到我了。此战一役,功劳当归柳将军所有。” 杨祚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年少有为,谦虚谨慎。” 虽说死守岛链,并不是攻下掖县的关键,可邓忠能以三千人背靠简陋的营寨,阻挡十倍于己的敌军,隐隐已有了将帅之风。 而且,邓艾又是燕王倚重之人,杨祚虽论官职跟年龄都大于邓忠,倒也不敢过于自大,而是把自己放在跟邓艾平辈的基础上,视他为侄子一般亲待。 他顿了顿,又问道:“目前岛上尚有多少人?” 邓忠解释道:“持戟可战之兵,尚有一千五百人。” 杨祚沉吟地点了点头:“王上已命我来援助你们攻打东莱郡,当此形势田豫虽以回师,该防的总是要防。不如我在此留下一千五百人,与此处兵马合为三千人驻守。” 邓忠点了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祚“嗯”的一声,当即命十五个百夫长出列,各率百人队下船,入得寨中。他又询问道:“营寨中可缺粮食?” 邓忠笑道:“并不缺少粮食,便是这万人大军驻扎在此,岛上的粮草也可支上半年。田豫早就准备以岛链运兵运粮进攻辽东,在岛上囤积了大量的粮草。程喜父子不通兵事,却抢着要兵权,此处被我等所夺下,粮草也一并是我军的了。” 杨祚闻言大笑,摇头道:“若是有幸擒得这对父子,定要感谢一番,否则我军将士也不能这般轻易拿下岛链。” 有了三千人驻守岛链,杨祚跟邓忠同时放下心来,就算田豫再度卷土重来,虽然无余力反击,可总能撑到援军的到来。 杨祚笑道:“岛链由他们驻守便可,你与我一齐前往青州,援师掖县。” 邓忠喜上眉梢,点了点头:“末将谢过杨将军,给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杨祚呵呵一笑,摆手道:“何谢之有?你乃将门虎子,弓马娴熟,又识得用兵的韬略,与我一同援师掖县,乃是如虎添翼啊,多个照应也是极好的。” 邓忠打了个哈哈,一揖到地。吩咐完岛上的守军,平日里该如何巡逻、换防、攻守等诸多事宜的细节。 邓忠虽说刚出征时还是懵懵懂懂,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尤其是面对这个魏国的常胜老将各种喂招,虽说险些丧命于此,可军事素养却是质一般的飞跃,已不再是愣头青,讲起海战劈情入理。 就连在侧旁听的杨祚都时不时的露出赞叹之色。 杨祚所率领的万人大军分出了三千人在岛链上,手底下只剩下七千人,民船也腾出来不少的空置。邓忠索性命兵卒把岛上存储的粮草运上船,以备不时之需。 东莱郡,黄县。 田彭祖率领五百人的亲兵,策马直抵城门下,他抬起头来,大声呼喊道:“韩升、程培何在?速开城门。” 守军急忙报知府衙上的韩升、程培二人。 韩升听说是田彭祖来了,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起身出城,迎接入城中。 “现在黄县大概有多少人马?” 田彭祖也不下马,依旧坐在马背上。 韩升不以为忤,下意识地站在他的脚边,为他牵住马头,一面往城中而去,随口答道:“目前黄县中,卑职有乡勇一千人,程先锋手上有三千精兵。” 田彭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望着程培,把脸一沉:“不好意思,要劳烦程先锋,将三千精兵的兵权交给在下。” 程培出城迎接是给田豫的面子,毕竟现在的青州兵权都在田豫手中。没曾想田彭祖一进得此城,便好似目中无人一般,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韩升为田彭祖牵马还说得过去,毕竟田豫曾不留余力的提拔他,基本是属于田豫派系的。可他程培又不是田豫的家将拥簇,跟在后面便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吏般,登时心头有气,可他忌惮此人,也不敢稍显表露。 待听见田彭祖一开口便是命他交出手中的兵权,程培登时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道:“田公子,这未免不合规矩吧?令尊田豫虽说统领青州之兵,可我手中的三千兵甲,乃是征西将军交给我的,并不受你的调遣。张口就要兵权,你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田彭祖冷笑一声,他就恨极了程喜父子,听他此言,更是怒火中烧,淡淡道:“当此战况,事急从权。你若不交出兵权,我便先将你扣下,扔进大牢里,自也可领兵。” 程培不禁有气,怒道:“你敢囚禁我?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 “少废话。” 田彭祖哼了一声,从腰间掏出令牌,丢在他的面前:“若你仍然心存门户之见,按照军令,别说把你丢进大牢里,我就算先斩后奏,再夺兵权,即使其中有不合规矩之处,可我也只是受惩戒领军棍而已,不需要一命抵一命。” 程培嘴角抽搐不已,心想此言非虚,毕竟战况紧急,自己若是再不配合的话,对方把自己当场格杀,再领兵权,事后也不会有多大的惩戒。 本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念头,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只好把兵符交给了他。 田彭祖瞪了他一眼,这些日子所受的郁闷之气可终于一吐为快,冷冷道:“程先锋干得好大事,把整个岛链都丢了,累得三军被邓忠拖住,不能走脱。令尊也非凡人,力主弃城逃离,导致掖县沦陷。如今你的兵权若是再不交到我手里,县中百姓早晚让你害死。” 程培被骂得狗血淋头,脑袋低低地垂着,脸上羞惭万分,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故技重施 田彭祖在抢下黄县的所有兵权后,也开始了一系列的布防跟重新更改作战的策略。兵民之间倒也相互配合,稳中有进。 手下毕竟合兵四千人,其中有三千人都是魏国的精锐,这让田彭祖信心大增,自觉能守住黄县,达到拱卫父亲三万大军的后方安全。 “公子,掖县的燕贼,当真聚兵三万人马么?” 韩升面对程培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作为田豫的旧部,双方势同水火,又有政见之别。 一同守卫黄县的时间里,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幸好田公子一举把他给架空了兵权。 田彭祖笑了一笑,摇头道:“当然是假的,燕贼用兵奇妙,所思非常人可预,竟用稻草扎了几万个草人,就将夏侯玄吓得仓皇逃窜,白白丢给了燕贼一座大城。以我猜想,其城中不过数千兵甲而已。” 韩升这才松了一口气,叹道:“那还好,燕贼着实难缠。” 掖县之战几乎惊掉了青州众将士的眼珠子,燕军好似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更是传出了以妖术令稻草人化作兵卒的故事,愈传愈加匪夷所思。虽说有识之士都不会被这简单的伎俩给骗了,但也衬托出燕军的可怖之处。 田彭祖冷笑数声,正色道:“我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我田家在青州练兵多年,为的便是为大魏磨炼出一支虎狼之师。只可惜啊,领军者竟是不通兵事的夏侯玄,以及为非作歹的小人程喜,这才导致了大败。” 韩升深以为然地道:“事实如此,我青州兵强马壮,以众敌寡,本来是稳操胜券之事,竟闹得失人失地的局面。” 说到这里,眉头一皱:“燕国面临我大魏两路进军,公孙修只要脑子不出问题,就不会发兵数万至青州。” “那是自然,青州毕竟是偏师,大将军所率领的禁军、幽州兵才是主力。” 他拍了拍韩升的肩膀,笑道:“我等只要在运粮方面,为大将军做好伐辽的后勤辎重,就已经立下大功。” 黄县是魏军伐辽的粮仓之一,当年司马懿伐辽时,便在黄县建立屯粮,由此运粮走海路送至辽口。这也是青州成为运粮的重要渠道。 如不能把岛链夺回来,则今后运粮运兵,就要绕开岛链,才能从青州送至辽东。 而绕道,本身就是用兵大忌。 自古以来都有雄关险城为扼守,可攻城的将军很少有选择绕道进军的,而是一路过关斩将的推进式。 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盘算下来绕道是极其不划算的军事行动,假设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是走一个月目的地,绕道很可能就要多走两个月的路程。 行军是大规模的人员转移,动不动就是五万、十万的大军,多出来的两月路程会给运输粮草带来极大的负荷,所需的粮草更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而且最关键的是,绕道会被敌军从后方偷袭,更是要命至极。走在前方装备精良的大军自然不会害怕偷袭,可后方慢吞吞的辎重部队就遭殃了,很容易被击溃,并连带全军的崩盘。 看似守城方像龟缩般坚守不出,好像没什么胆量一般,可攻城方只要敢绕道而行,守城方随时会偷袭后方的辎重。 因此,只要不是绝佳有把握的战机下,古代历朝历代的名将都不会选择绕道,而是由近到远的一座城又一座城的攻过去,这是为后方的辎重部队负责任。 田彭祖深知若是不能在曹爽大军入辽东前,把岛链给夺回来,极有可能被迫调换粮道,那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 “去准备军需吧。” 田彭祖吩咐了任务,便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仍旧望着天边出神。 韩升精神一振:“是。” 掖县。 田豫在驻扎了营寨,亲领大军直奔城下,他眉头一皱,只见城外有稻草焚毁的迹象,暗想:“事到如今,还把稻草人藏匿毁去,准备再行故弄玄虚一次?哼,当真是要把老夫当成傻子。” 城内的柳志闻听得田豫率大军直抵城下,当即率领柳曲、阎诩二人直奔城头,双方目光一触,针尖对麦芒。 田豫抬头瞧着城头上的众人,冷笑道:“你们还打算怎样的故弄玄虚?不妨一并使出来。” 柳志哈哈一笑,说道:“此城已为我所占,数万燕军正屯于此,又何须惧你一个腐朽老人?神器更易,天命归燕,田太守是聪明人,何不投了我大燕,将来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田豫淡淡一笑:“老夫年纪大了,守了一辈子的忠贞,可不能临到来,晚节不保。燕国弹丸之地,有何面目敢言天命?你们不要以为使一些阴谋诡计,便能胜得了。小把戏终究上不了台面。” 柳志面对这个老将绝不敢掉以轻心,知道寻常的计策也骗不了他,讥讽道:“田太守,你所谓的忠,又是忠于何人?是当年的刘备、公孙瓒,还是如今的曹魏?人生在世,对你而言难道一个忠字,恐怕一笔能写出三个不同的字。” 田豫并不动怒,只觉柳志这样的嘲笑完全没有半分水平,淡淡道:“老夫只知道,贵国的燕王公孙修,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叛吴投魏,叛魏自立,再度称臣,如今又叛大魏,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这般无耻之人。” 此言一出三军将士无不发笑。 阎诩大怒,向柳志道:“末将请求出城一战。” “不急。” 柳志把手一摆,风轻云淡的对城下的田豫道:“田太守莫要轻言,在下知你如今郁郁不得志,若得明主,即便太守老迈,也能有一展才能的机会。再不济,也可福荫子孙。我此城中带甲三万,又有万人援军将至,望太守不要等到插翅难逃时再做乞降,此时化干戈为玉帛还来得及。” 田豫心想你还有援军?又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罢了,冷笑道:“此等笑话,只可骗三尺童蒙,骗不得老夫。你城中若有三万甲士,并且有万人援军将至,难道贵国的燕王准备弃辽东以渡青州,以此处为割据么?公孙修若是看得明白形势,就应当知道什么是不可为之,早日归顺我大魏,则可享清福,不至于生灵涂炭。” 柳志故作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模样,恶声道:“田太守既然执迷不悟,等我援军一至,必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放箭!” “放箭”二字则是对城头的守军说出来的,转头便向后走。燕军霎时间得了命令,七排弓箭手列阵在城头,各自引弓对准了四十五角的天空。 “咻”的一声,箭如雨下。 田豫心想柳志看来是被自己戳中痛处了,冷笑一声,也跟着策马向后走去,头也不回地道:“迅速展开攻城。” 双方摩拳擦掌,正好展开了一场殊死对决。 魏军胜在全是百战之兵,又在数量上占优。 至于燕军虽然人数稀缺,可毕竟夺下了掖县,衣食住行几乎不用担忧,又有城关之险,要攻不容易,防守却是不难,正应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就在激烈的攻城战爆发开来,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时,杨祚、邓忠率领的七千人马已悄悄地抵达沿岸。 一百余艘民船齐头并进,威势甚为恐怖。 杨祚当即下令,民船一律都插上燕国的旗帜,海面上风浪大作,旗帜也跟着猎猎作响。 沿岸百姓瞧见这样的阵仗,知道燕军又来了,霎时间惊慌失措,各自奔逃。 邓忠瞧见这等场面,也不由得好笑,说道:“我军不知不觉中,已是百姓见了便要望风而逃。” 杨祚哈哈一笑:“两国交战,向来如此,说来真正遭殃的也只有百姓,不管胜了还是败了,撤退之际都不忘掳走百姓,以弥补丁口。当年蜀国第一次北伐,因为街亭之败,诸葛亮被迫撤军,将西县千余家都拔回汉中。” 邓忠叹了口气,道:“若我们能夺下青州就好了,划入我大燕的版图,百姓居住于此,便如同在燕国没有二致。” 杨祚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只要此战胜了田豫,迫其逃出东莱郡,余下的几个县要想夺下来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邓忠指着岸边道:“我等要在此处靠岸么?” “不在此处靠岸。” 杨祚嘿嘿一笑,指着船舱中的一捆又一捆绳索,都是从燕国带来的,笑道:“这儿靠岸过于明显,王上早已命我在另一处险峻之地靠岸。” 邓忠啊的一声,有些不解:“我们在这平摊的位置不靠岸,却要选择一处险峻的地方靠岸?王上的圣意未免——未免有些古怪。” 杨祚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向右走五十里,有一处名曰九丈崖的地方,崖如其名,最高处确实有九丈之高,其峭壁绝立,令人望而生畏,我们便要从那一边上岸。” 邓忠更加不解,皱眉道:“这是为何?要挑一处如此凶险的地方登岸,难道就是为了避开魏军的耳目?” “你猜的不错,当时我也是这样问王上的。” 杨祚想起了公孙修交代的只言片语,脸上露出笑意,此时也不过复述一遍给邓忠,正色道:“连你都猜不到我军要从最险峻的九丈崖靠岸,又遑论是田豫等人呢?他们就更加猜不透了,也想不到了。” 邓忠呆了一呆,心说这是什么古怪的行军路线,苦笑道:“杨将军,我脑子笨,实在是猜想不透王上的想法。” 杨祚摆了摆手:“别说是你了,当时群臣都料想不到。你试想一下,柳志以虚增兵力的计策惊走了夏侯玄,再来故技重施,必然落入下乘。而且田豫父子也不是蠢人,再怎样都明白是我们的诓骗之策。” 说到这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而我军就是表现出,仍是故技重施的模样。我等率军先至九丈崖附近,这一百二十艘民船则故意在此行驶,往来复去,已吸引魏军的注意。魏军认为我军又是虚增兵力,必然发兵来追,可命民船引魏军至海上漂泊,我等趁从九丈崖登岸,双方这一进一退,等魏军察觉被骗时,我等早已攻至黄县城下。” 邓忠“啊”的一声,这才恍然大悟,惊呆不已:“原来如此,不错,不错。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揣摩不透王上的神思之一二,从敌军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登岸,就能骗过所有人。等魏军再回来时,黄县已成了我军占据的第二个城池。” 杨祚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 当即命令船夫调转船头,向着九丈崖的方向驶去。 黄县这边的斥候如飞而至,把沿岸发现一百余艘插着燕军船只这件事报知了田彭祖。 韩升心想这个消息似乎有些熟悉啊,皱眉道:“百余艘战船?” 斥候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摇头道:“那倒不是,是百余艘民船,其中不乏有渔船混杂。” 韩升不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又是虚增兵力的诡计。” 田彭祖莞尔一笑,摇头道:“燕贼也就这点伎俩了,骗夏侯玄也就算了,难道还想骗过我们?燕国若是能增兵支援,早就发兵支援了,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呢?” 韩升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虚兵。” 田彭祖询问斥候道:“你可瞧见船上有无人马?” 斥候抬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民船吃水甚深,想来船上都是有人的,应当都是躲在船舱内,从甲板上走动探头的兵卒数量来算,可能也有千余人。” 这下可就彻底放心下来了,田彭祖喜道:“也就是说,船只在沿岸晃动,并未靠岸?” 斥候道:“公子明鉴,船只并未靠岸,都在沿岸闲晃,似乎不愿意登岸。” 田彭祖冷笑一声:“他自然不敢登岸,燕军向来狡猾,连扎草人这样的计策都能用出来,想必这百余艘船上,就是只有露在甲板上的千余人而已。所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定是故意的障眼法。至于船只吃水甚深,往船舱中填一些如石头、沙土之类的,也能蒙混过关,装出兵卒都藏在船舱内的模样。” 韩升拍手一笑,“不错,公子此言,也正跟下官的心中猜想,并无二致。” 说到这里,倒有一个疑惑:“只是,这些燕军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又为何会征调如此多的民船?万一真的是援军,可就需要重视一番。” 田彭祖仿佛智珠在握,眼中透着光芒,淡淡道:“不必疑神疑鬼的,以我猜想,沿岸装神弄鬼,又在假装增兵的燕军,应当是从南岛驻扎的燕军。邓忠于南岛上可能也有二千人左右,看来是柳志见我父亲率三万大军围攻掖县,情急之下又命人使出这样的鬼蜮伎俩,准备引起诸县的惊慌。” 韩升惊叹不已,“原来如此。” 斥候犹豫片刻,苦笑道:“卑职总觉得这次不是虚的,船上似乎真的有大量兵马——” 田彭祖瞪了斥候一眼:“混账,当初若不是夏侯玄被骗,岂会把掖县给丢了?若是同样的当,能被骗两遍,我等也不需再与敌交兵了,引颈就戮便是。” 斥候人微言轻,不敢再说,垂首立在一旁。 ------题外话------ 两章合一,大章。 有读者朋友私我,说最近的更新不稳定,有时一章,有时两章,实际上更新一章就是两章的量啦,每天都是稳定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飞上峭壁 田彭祖的这一番分析,大致合乎情理。 夏侯玄中了燕军的虚增兵力地幌子,以为有数万大军围攻,吓得没怎得抵抗就把掖县给丢了。 当此局面,公孙修面临着魏国的两路大军东征,一主一偏,若是真的还有余力往青州分兵增援,早就如此做了,分兵的结果只能是兵力不足,被曹爽一举击败,整个辽东都要失陷。 第一次是假的,第二次当然也是假的,燕军已经黔驴技穷,再也无力改变局面。 田彭祖心中笃定:“夏侯玄会被欺骗,却唯独骗不了我等。若是我们能出兵将其击溃,岛链或许能再夺回来。现在这等腹背受敌的局面,还试图伪装出增兵的模样,是真的把整个青州的文武大臣都当成蠢人了。” 田彭祖淡淡一笑:“立即调二千人马,由我亲往之,将其击溃,看他们还能不能做伪装。” 韩升吃了一惊:“公子,既知是假的,不去理他,紧闭城门安坐也就是了。冒险追击,恐有危险。” 田彭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正色道:“韩长史有所不知,我等虽知是假,可整个青州的男女老幼、大小官吏均不知真假,还真把燕贼当成了会施法妖术,能以草人化兵的神仙了。我此番出兵击之,一在粉碎谣言,二在消灭残余敌军。那看似满载大军的敌船见了我就望风而逃,青州胆小如鼠之辈,自然知其虚实。” 韩升苦笑一声,也只得同意,心中也信了七八成,只觉田彭祖此举出兵,必能获胜。 当即召集二千魏军精兵,田彭祖身披铠甲,头盔上的盔缨极为耀眼,胯下骑着高头大马。 黄县的城门缓缓打开,二千兵甲卷起漫天尘土,直奔沿岸而去。 九丈崖。 这是一座立在海边的孤崖,崖如其名,高达九丈,生得极其陡峭,崖壁几乎是垂直的,这是由于海水不知多少千万年的冲刷腐蚀才形成的奇观。 而现在,七千名燕军要攀上这个极其高的悬崖。 邓忠伸手摸了一下崖壁光滑的青苔,不禁皱起了眉头,讶然道:“杨将军,这——这如此绝壁,且不说高耸入云,崖壁如此光滑,要如何攀爬?” 九丈崖之名并非虚数,而是实打实的九丈。 换算下来就是三十米,按照后世的建楼高度计算,合约八层楼的高度。 这样的高度万一失足掉下来,基本上就一摊肉泥。 杨祚呵呵一笑:“这个无妨,王上早已想到如何登上去了,已赶制了一批攀崖的军械。” 在他的一声号令下,民船中不仅把大量的绳索给搬下船,还拿下来几千双特制的军鞋。 样式跟质地与寻常鞋子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鞋垫是加了块铁片,铁片中钉着钉子,每只鞋自鞋底中探出七八根钉尖。 邓忠了然,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下,崖壁再光滑也可产生些许的抓力,倒是一个极其巧妙的东西。 众人换上特制的军鞋,民船则全部返航,到各个码头之间引诱魏军的目光。 杨祚目视列阵于崖下的燕军,微笑道:“谁能第一个爬上去的,赏千金。” 此声令下,即便九丈崖令人望而生畏,也有不少燕军高举手臂,想要成为第一个攀崖登顶的人。 其中一名个子矮小的兵卒抢至前来,举手道:“将军,卑职斗胆一试。” 杨祚见他五短身材,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就你这矮小个,能行么?” 矮小个的兵卒笑道:“卑职经常爬山爬树,肯定没问题的,将军放心。” 杨祚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小个道:“将军,卑职叫作楚辉。” “好。” 杨祚目光转向一旁的副将,吩咐道:“把带头爬崖的名字记下,登崖成功的赏千金,登崖不幸失足摔死的,抚恤其双亲。” 副将忙道:“是。” 绝壁几乎垂直,崖壁也光秃秃的没有受力点,可好在崖壁呈龟裂状,尚有大大小小的缝隙可以着力,不至于一筹莫展。 杨祚先挑出三十人同时攀崖,这三十人无一不是精湛老手,对攀崖也有着极高的天分。每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根绳索,要顺势将绳索带到崖上。 楚辉往掌心中吐了两口唾沫,用力地戳了戳,接着把腰间的两支短柄倒勾握在手里,奋勇当先的爬下。 他个子虽然矮小,可跳起来的瞬间,手中的倒勾深入崖壁中,“喀”的一声牢牢勾住,右臂猛地发力,整个人也顺势窜上几尺,接着左手的倒勾也顺势上探,勾住更高的一处,不一会儿就爬了二丈有余。 杨祚跟邓忠同时眼前一亮,心想这小子虽然个子矮小,可是臂力雄浑,加上身法也灵活,倒是个攀崖的绝佳人选。 三十人拼命地往上爬,腰间系着的绳索便如长长的尾巴,不时有人爬到六七丈的高度失足滑落,在惨叫声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脑浆夹杂着鲜血流了一地。 杨祚面不改色,冷冷道:“继续上。” 后续的燕军也不再怕的,又跳出七八人解下死尸身上的绳索,系在自己的腰间,拼命地往上爬。 这样的攀崖有个巨大的问题,便是一路攀爬上去,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一旦崖壁碎石松动,或者体力不支,从崖上掉下来基本连治都不用治。 楚辉勉力爬到了七丈左右的位置,恰好有块凸起约两个脚掌大小的缝隙,给了他一个落脚的容身之处。在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任谁的体力都有些吃不住。 楚辉长吁一口气,右手的短柄倒勾笔直的刺入头顶上方的崖缝中,这一处的崖壁倒是极深,三尺来长的倒勾都没了进去,牢牢地卡住了。 悬崖下的杨祚瞧得心惊不已,暗想可就差最后两丈左右了,大声道:“切记稳住身形,你若站得稳,边休息片刻,还差两丈就登至崖顶了。” 楚辉累得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落脚处仅有两个脚掌大,身子又无法回头,只能伸手倒身后挥了挥,示意自己没问题。 便在这时,左边上方的一名燕军脚下打滑,从半空中直坠下来,惨叫声中双手乱挥乱舞,眼看着就要砸到楚辉。 众人也不免吃了一惊,楚辉知道给他胳膊肘子撞一下自己决计是站不稳的,可人在半空中又避无可避。当即把心一横,抓住腰间的绳索,往插在崖壁中的倒勾上绕了两圈。 “砰”的一声,楚辉被对方的肩膀撞到,身子一晃,二人急速坠下。 楚辉连忙抓紧了手中的绳索,只见那根系在楚辉身上的绳索疯狂的向上窜去,杨祚心中一凛,当即二话不说上前抓住那根绳索,猛地里向下一拽。 这一拽足有二百斤的力气,楚辉下堕的速度登时止住了,整个人在半空中挂着乱晃。 他吓得脸色惨白,低头一看,却是前将军杨祚一把揪住了绳索,这才避免摔得骨断筋折的厄运。那个撞倒他的士兵就没那么好命了,结结实实的摔在杨祚的脚边,血溅了杨祚一身。 杨祚脸色涨红,手臂青筋暴跳,脚步也难免有些虚浮。 这时七八名燕军也一并围上来,帮杨祚拽着绳索。 楚辉用腰间的绳索在倒勾上缠了一圈,此时便如同成了滑轮般。 杨祚数人每人用力往下拽绳索,楚辉就向上升几尺,加上他自己动作麻利,很快又爬回了原处。 “呼——” 楚辉松了口气,眼看着还有两丈左右,他站在了两个脚掌宽的落脚点,将腰间的绳索解了下来,把绳头系在了倒勾上,增加配重,他用力甩了几圈,碰运气般向上奋力一抛。 这一抛绳索向上又窜了两丈,飞上了崖顶。 在欢呼声中,楚辉慢慢地拽动绳索,突然绳索系着的倒勾也不知勾中什么物事,竟变得极为稳固。他用力向下拽了几下绳索,发觉纹丝不动,应该是勾住了崖顶的石缝,或者缠住了树木之类的。 这一来就方便许多了,楚辉双手抓紧了绳索,三下除以二的速度爬完最后的两丈,整个人终于成功登上九丈崖。 杨祚大喜,扬声道:“姓楚的,把绳索往上拉。” 楚辉歇了一会儿,目光四处转了一下,这才发现抛上来的倒勾恰好卡在两块花岗岩之间。 接下来就好办了,依照杨祚的指示,楚辉把绳索快速的往上拽,很快便拽上来七八丈的绳索,崖下的燕军把事先以粗厚绳索编织的巨大绳网摊开。 楚辉拽上来一角,将末端套在了悬崖顶上的花岗岩上。 这一来就轻而易举的搭建了一片紧贴在崖壁、长达九丈的绳网。 趁着夜色中,七千名燕军开始顺着绳网往上爬,众人有了绳网,脚下又穿了抓壁极牢的钉鞋,攀爬九丈崖轻松了千倍都不止。 大约花了数个时辰的时间,燕军这才全部的登上了九丈崖。 杨祚也累得够呛,眼看七千人攀爬着绳索上来,除了兵器跟够吃三天的干粮以外一无所有,战马也没办法从九丈崖上来。 他命令士兵在原地休息一夜,自己跟邓忠在角落坐下,苦中作乐地道:“想我大燕的辽东铁骑威震海东,想不到为了偷袭黄县,把我们从骑兵变成步兵了。” 邓忠精疲力竭,听得杨祚讲笑话,也跟着笑了几声:“就算七千人皆是步兵,也可破了黄县。这里一旦攻下来,魏国支援曹爽的粮道就要改道。” 杨祚也跟着点了点头,“当年司马懿就是在黄县建粮仓屯粮,运至辽东的。” “现在不怕了,先休息一夜。” 邓忠捶了捶后腰,望着寂静空旷的九丈崖,笑道:“此处安静的针落可闻,魏军也绝想不到我们在此登城,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杨祚也不禁失笑:“魏军自然不会傻到认为我们更傻,挑选这样的地方登岸,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军人人都背生双翼,能如飞鸟般跃过这样的绝壁。” 两人一齐大笑。 次日一早,事先约定会合九丈崖的斥候策马上来,兴奋地道:“将军,卑职已瞧见黄县方向有二千余魏军直奔沿岸而去,气势汹汹。” 杨祚闻言大喜,霍地站起身来,笑道:“很好,看来驻守黄县的守将已经中计,他还以为虚增兵力的诓骗之计,我军会用第二遍。却不曾想虚实相间,上回用兵为虚,此次却是实。” 邓忠也爬起身来,皱眉道:“还得探查清楚,领二千人马奔沿岸的是何人?若是程培的话就有点棘手,那说明田彭祖尚在黄县中。程培等蝇头苟蝇不足为虑,姓田的却不易对付。” 他与田彭祖在南长山岛的激战中也明白了双方各自的可怖之处,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慨。 杨祚心想连邓忠都说棘手,那便是真的棘手了,皱眉道:“再探再报!” 斥候当即下得崖去。 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斥候飞速地直奔上崖,喜道:“报杨将军、邓先锋,领二千魏军的统率是田彭祖。” 邓忠登时脸现喜色,对杨祚道:“杨将军,这下可以全力取黄县了,在下不惧黄县的二千兵马,只惧此一人。若由他守城不易欺骗,黄县便是固若金汤,我等虽众而不可速得其城。要是程培等人,那便是土鸡瓦狗,一战可擒。” 七千人都是轻兵疾行,身上并无多少的干粮,维持不了数日。这会儿沿岸的百姓“畏燕如虎”,早不知有多少携老扶幼逃进山中避难。 就算是要想当乱军抢粮食吃,就凭各处十室九空的屋舍,抢到的粮食还不够大军塞牙缝。 “很好,立即进发黄县。” 杨祚哈哈大笑,在他的授意下七千人迅速下崖,直奔黄县。 九丈崖距离黄县倒是不远,只有六十余里,此时的燕军已铁了心要殊死一战,没有多余的辎重,单兵负重只有形影不离的兵器跟干粮而已。 要以快速的行军抵达黄县,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目前缺少的并不是兵员,而是粮草。 或者说,缺少的是时间! 此时的黄县被调走了二千魏军精骑,便由韩升带领余下的二千人。 韩升在城头上踱步、眺望、自言自语,一个人默默地出神,暗想:“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题外话------ 两章合一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分裂 杨祚、邓忠二人率领七千步兵倍道而行,直扑黄县,深知沿岸的民船拖不了太久。 一旦田彭祖反应过来,他手中的二千人都是骑兵,行进速度要比他的步兵快上几倍,除了争分夺秒之外别无选择。 夜里行军如疾风一般,很快就惊动了夜幕,四下里的斥候瞧见这样的巨大场面,只吓得魂飞魄散,燕军这数千的兵马是从何而来的?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黄县附近。 斥候快马加鞭地夺路而逃,直达黄县后都没来得及下马,对城上的韩升禀告道:“韩长史,不好了!燕贼向我们这边冲来了,看规模似乎有万人!” 韩升闻言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回事?燕贼增兵一事竟然是真的?那田公子——” 心中登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若是燕贼的增兵属实是真的,田彭祖率领的二千魏军就绝对不是对手,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他心念电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做决定,不去救田彭祖,事后必遭田豫的清算,即使不被清算也难辞其咎,可贸然营救有可能人救不回来,自己也搭进去,还把黄县给丢了。 程培在一旁阴森地道:“韩长史,不要因私废公啊。田彭祖贸然出兵,以为敌军来者是虚,未曾想真的碰上敌军的援兵。此时他若是兵败身死,虽未咎由自取,也不失为国捐躯。若是你出兵相救,那是私事,不与公事混为一谈。事后追责下来,你可就等死吧。” 韩升心下一沉,也知程培说的是实话,他几乎咬碎了银牙,恨声道:“少说风凉话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管是救,或者不救,事后都会面临处罚,家破人亡便在眼前。救的话是违背大义,弃城不顾而救小,朝廷跟夏侯玄都会下令严惩。 不救的话,田彭祖又是田太守的长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今后在青州也必然处处碰壁。 韩升登时进入两难之地,这一犹豫便慢了一日。 杨祚望见远处火光点点的黄县,心下大喜:“已经到了,趁着夜色,强攻一波,教他知道厉害。” 邓忠也是满脸喜色,打趣道:“不错,城中已无多少兵马,不是我们的对手了,理应速战速决。” 两人各自攀上马背,策马急行,七千人如同盖地而来的蝗虫般直扑而来,每人手中各举一只火把,绵延的队伍在夜色中瞧来便如同一道巨龙。 韩升心中一凛,命军士立在城头,准备迎击这神出鬼没的燕军。 杨祚策马立于城下,冷笑着拨马走了一圈,颇有耀武扬威之感。 他长鞭挥出,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放声喊道:“城上的人听着:田彭祖已经伏诛身死,你们想要活命的,就立即开城投降,本将可留尔等一命。不杀俘、不劫掠是我大燕向来的宗旨,尔等降我大燕,依旧可保荣华富贵。在魏国是什么官职,来我大燕依旧是什么官职。” 韩升只听得心乱如麻,燕贼竟能如履平地般抵达黄县,自必是田彭祖战死,否则再怎样也能挡上许久,暗自想到:“田彭祖战死,我岂不是失职?这要是——要是田太守怪罪下来,终究避免不了一死。” 虽说坚守不出,为大局着想的出发是对的,可天知道上司的儿子战死,自己没有及时出兵营救会不会被穿小鞋或者清算,都是另说。 韩升怒道:“燕贼莫要扰乱我等军心,田公子为国捐躯,就算是不幸丧命,乃是我大魏的义士。尔等篡逆之辈,也敢口出狂言?” 他哪里知道,田彭祖跟杨祚率领的大军根本没碰了个照面,燕军是顺着最艰险的九丈崖登岸,快速奔袭而来的,还以为田彭祖是战死后,燕军才顺利抵达城下的。 当此仓皇之间,也没有办法求证。 杨祚眼珠子一转,续道:“那也由你,既然执意冥顽不灵,那我就命人攻城。阁下失职在前,就算守住了这小小的黄县,事后田豫得知儿子战死,你觉得你逃得掉么?不如快快降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想起程培也在城中,目光望向邓忠。 邓忠登时明白了过来,也策马上前,大声道:“韩长史,你若肯降,可擒了城中的程培,向我军请降。此人毕竟是青州刺史的儿子,你若献他来投,便是立了大功。等我大燕克复了青州,可任命你为东莱郡太守。” 韩升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瞧了眼旁边的程培。 程培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韩升回过神来,怒斥城下的邓忠,冷冷道:“乱臣贼子,少说废话。” 邓忠高声道:“那我把话撂下了,只许你们其中一人可以投降,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他杀了你,否则你即便大开城门,我也不当你们是投降!” 此话无疑是在告诉双方,只有谁下手那一人才有邀功受降的机会,另一人则必须付出性命为代价。 韩升把脸一沉,心想这不是明摆着逼双方自相残杀么?可若是不这样做,燕军一旦攻破黄县,则两人都要死。 这道难题就这样交给了双方,毕竟黄县如今的防御力薄弱,大多是募集的乡勇,也不知能挡上多久。即便是撑到三百里外的掖县,要分兵来援也需要时间。 说完这番话,杨祚大喝一声:“攻城!” 燕军当即摆开阵仗,向城头射箭,同时另一拨人用着临时搭架的长梯飞奔至城下,架起梯子便向城头进攻。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韩升催促守军搬运落石,砸翻攻上来的燕军。 可城上的守军除了正当青年,体魄健壮外并未接受过战场厮杀,瞧见头顶上漫天落下的箭矢,吓得抱头鼠窜。 韩升气得怒不可遏,又命另外的一千精锐换防,以弓弩朝天齐射,给予燕军饱和的进攻,毕竟双方以弓弩对战,自然是高处的一方具备优势,射程所及更远。 燕军作战凶猛,杨祚所率的更是当年迎战司马懿、东征高句丽存活下来的百战之兵,并不逊色魏军的精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内讧 杨祚毫不犹豫地呼喝燕军攻城,轮番上阵,分工明确,一批人战死,另一批人又继续攻城。 他用兵老道,也知此时的燕军怕的不是伤亡数字,而是时间。作为一支几乎没有后勤辎重的大军,若是不能以速战速决的攻下黄县,燕军也将成为无粮草的流寇罢了。 同时他也大抵从邓忠的口中得知,青州的内部之争在于程喜跟田豫之间。程喜虽为青州刺史,却不满于田豫这个老将掌兵,积怨由来久矣。韩升属于田豫派系的人,与程培自然也是势同水火。 而邓忠提供的一句情报更是关键之一,黄县城内的魏军兵权是在程培手中,由夏侯玄亲自派使援救黄县的兵马,此时的掌兵者却是田彭祖跟韩升,其中的门门道道也不难推敲。 故此,杨祚宣称只接受其中一人的投降,降者须擒下另一人为乞降的条件,这就更大程度的加剧彼此的猜忌与矛盾。 两人既不属于同派系,本身就有仇怨,不能同心共戮。加上掌兵之争仇怨累积,又面临这样大举围攻,程培也会担心韩升意志力不坚定会把自己抓了,向燕军投降,反之对方也是同样的念头。 信任危机就像裂缝般扩大,谁也不能保证人性的冲突。 很快的,便有七名燕军翻上城头,挥舞大刀砍杀了数人,把持身后的空当,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燕军也顺利的送上去五十人。 韩升早有准备,刀斧手一拥而上,与燕军缠斗在一块,双方互有死伤。 城下的燕军冒着流矢跟落石,陆续地登城加入战团,双方之间你争我夺,燕魏二军的尸首相枕而死。 激战持续了将近一日,杨祚眼看强攻不下,燕军已疲惫不堪,当即先后撤等候时机,这才告一段落。 黄县内人心惶惶,先是最得人心的田彭祖被传言战死,后又被燕军大举包围,劣势尽显,一时间唉声叹气及恸哭者无数,兵无战意,民心四散。 程培自从被田彭祖强行夺了兵权,便成了闲居在黄县的光杆司令。他心中自是有千百个不服气,夏侯玄亲手交给他的三千精锐,直接就给田彭祖拿了,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差点没当场气疯过去。 当他得知田彭祖一去不复返,又听见杨祚宣称田彭祖已死,他心中大喜过望,暗想:“田彭祖自以为知兵,却不料中了埋伏,连带二千人给燕贼的援军吞灭。”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燕贼几乎包围了整个黄县,攻城更是不惜一切代价。连最常规的建攻城利器都没有准备,简单的以长梯攀城来进攻。 燕贼的一番话更是惊人,完全是逼着他跟韩升互相厮杀,心中暗想:“以这形势来看,眼看就守不住了,韩升手中有兵,我只有亲兵十余人。若他打算擒我向燕贼献功,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也彻底预示着两人的关系破裂,程培越想越是害怕,他自己当然不可投燕,毕竟程氏在青州根深蒂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弃城而降。 韩升就不一样了,一家老小都在黄县中,他要是举兵乞降,自己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便在这时,身边的亲兵统领程大靠了过来,低声道:“公子,韩长史唤你过去一趟。” 程培心中一紧,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皱眉道:“唤……唤我何事?” 程大道:“说是让公子上城头代为督战。” 他更是惊疑不定,暗想:“这肯定是个由头,命我过去自投罗网。” 可这般境地不去又不行,程培低声道:“所有亲兵,与我一齐上城头,不可离开半步。” 程大心中略有惧意,低声道:“公子是担心韩长史有意谋害?” “当此境地,与其等他谋我,不如我先谋他。” 程培阴森一笑,当即率领十五名亲兵前往城楼。 韩升正督战着情况,一面命魏军操动投石机,一面指挥民夫搬运落石滚木上楼,以资备用。 他有些心力憔悴,看到程培神色躲闪,也不以为意,随口道:“程公子,劳驾你管一下民夫的运石担土,守住东面,我守南面。” 程培冷哼一声,先是瞧了一下四周,突然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前后十五名亲兵也同时拔剑在手。 这一阵仗突如其来,韩升的亲兵也同时注意到了,七八人抢拦在韩升的身前,手中也各自握着兵器,紧张地望着程培等人。 韩升眉头一皱,“程公子这是何意?刀剑无眼,可不要伤了你自己。” 程培心中虽然害怕,可也强作镇定,以长剑指着他的鼻子,冷冷道:“在下怀疑韩长史意欲投敌,若不阻拦,恐怕整个城都要沦陷了,现在得请你把兵权交出来。” 说到“请”字的时候,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韩升仰天大笑,摇头道:“程公子就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有何意图,我岂能不知?你是失了兵权,心中兀自不安,认为不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就会被我抓去向燕贼投降么?” 程培也不解释,正色道:“我当然得防住你了,韩长史一家老小,皆在城中。你担心田豫的责罚,唯恐今后仕途无望,惹来杀身之祸。以此推之,你是最有可能投敌之人。” “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者说了,田太守秉公执法,在下是否有过错,他老人家自有判夺,不劳你费心。而且燕贼含糊其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一口咬定田彭祖战死,我心中兀自不信。若是你受了燕贼的蛊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韩升心中确实有这般的念头,虽说田豫素来秉公无私,可涉及爱子,很有可能迁怒于人。可也只是念头而已,并无付诸实践的行为。 程培哼了一声,剑尖又往前探了几寸,手臂不住地颤动,沉声道:“事到如今还在狡辩?此城中的兵马兵权,皆是征西将军交与我的,却为尔等所夺。现在我以夏侯将军的名义,收回兵权,你若是不交,便按军法处置。” 韩升登时大怒,“兵临城下,程公子尚自内讧,岂不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若是执意如此,只会让燕贼有了可乘之机。” 程培再也顾不得其他了,面向城中上下的魏军,高声道:“我有一言,三军静听:尔等是遵夏侯将军的号令,还是遵韩长史的号令?夏侯将军可是朝廷派来督战青州军事的,论官职田豫都要听从夏侯将军的宣调,他有何面目夺我的兵权?诸位若是不想当成乱党,可自行裁决。” 此言一出,平静的黄县登时爆发了一场最为激烈的争权之战。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降燕 整个掖县顿时剑拔弩张。 程培抬出了夏侯玄的名义,这让在场的人都动摇不已,一个是长期统领青州兵马的太守,一个是朝廷任命领青州军事的征西将军,各有各的威信与威严。 韩升冷笑一声,摇头道:“你既然要做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强敌未退,你且自乱阵脚,是想让我们都陪你一起死么?” 说罢,目光横扫四周,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可这一声斥责却没有人敢乱动,只是下意识地握住剑柄,端起长弓,互相之间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韩升登时心中一惊,暗想:“这下可就糟了,兵权谁都占理,他抬出夏侯玄的名号,那可让兵卒都不敢动弹了。” 当即把腰间的令牌摘下,高举在半空中,沉声道:“征西将军的号令,人人都要听令,这个不假。可现在的境地,事急从权,这是常识。难道听他的号令,便能度过难关么?谁愿意听我号令的,站出来一步,擒下程培。” 两人心中都紧张到了极点,城上的千余名魏军都是揣测不安,有人群情激奋地站在了韩升的背后,有人一声不吭的走到了程培的背后,双方人数大致相当,竟以这样的方式瓜分兵力。 程培稍松了口气,心想夏侯玄的名号还是有用的,他仰着下巴,冷笑道:“韩长史,这才是民心所向,你这般行径跟乱党没有区别。” 韩升眉头一皱,好言相劝道:“程公子,你想争权,也不可急在此时。燕军就在城外,我等不能上下一心,如何共御贼寇?” 程培可不敢轻信于他,万一着了道可就丧命了,昂然道:“抵抗燕贼当然是重中之重,可是攘外必先安内,你与田彭祖夺我的兵权,其心可诛。你若肯束手就擒,等事后再行算账,一切好说。” 韩升同样也不愿把兵权交出去,毕竟等同把命放在别人手中,那是纯属傻瓜了,沉声道:“程公子是打算兵戎相见了?燕贼这是故意分化你我,他虽携众而来,田彭祖未必就已遇害,城下燕贼能以这样的速度抵达,或许没有辎重,这般围城也围不了几日。我们只要坚守——” “住口!” 程培愈听愈怕,心想死到临头了,还说这样的闲话,那不就是为了麻痹大意他么?当即后退几步,从袖子里取出白巾系在左臂上,对身旁的魏军道:“都把白巾系左臂上,免得误伤!” 身旁的七八百名魏军当即左臂系上白巾,与韩升那一边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韩升不禁咬牙切齿,后悔没有直接把他给绑了软禁,关进大牢里。现在发生了这样规模的兵变,其结果难以预料,耐着性子道:“程公子,不要再胡闹了。” 程培大喝一声:“找死!全部人等,诛灭叛贼!” 系白巾的魏军登时一拥而上,韩升叹了口气,当即也命身后的数百人参战。 这一突如其来的兵变措手不及,韩升也不是心善的主儿,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双方展开激烈的拼杀。 魏军之间也捉对儿厮杀,近战肉搏,刀刀见血,昨日的战友,今日的死敌,场面暴动至极。 城中厮杀声震天,城外的斥候策马监视,赶紧回去禀告杨祚。 杨祚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既然有厮杀声,那就是兵变了。看来韩升跟程培都沉不住气,互相厮杀起来了。” 邓忠站起身来,笑道:“杨将军,此时应该发动攻城了吧?” “不急——” 杨祚背靠大树的盘腿而坐,正色道:“我们若贸然介入,两人说不定会以大局为重不再交战,先让他们厮杀一阵,我等再行出兵。” 邓忠苦笑道:“他们若是再慢几日自相残杀,我等可就要因为缺衣少食变成流寇了。” 杨祚哈哈一笑:“那倒不至于,只要命南岛的守军携辎重而来,便能解决。就是担心田豫察觉后增兵救援。” 在得知了掖县内正发生大规模的内乱,杨祚也打起了精神,命令全体燕军披甲持戈,并且饱餐一顿,迅速向掖县进发。 韩升也没想到会陷入这样一场混战的规模,只瞧着的魏军互相劈砍、扭打、翻滚,浑然没了之前的精锐战力。他暗自想到:“掖县本就兵少,现在又互相厮杀,再这样闹下去,援军未至,白白便宜了燕贼。” 混乱厮杀声中,程培瞧见韩升呆滞的站在一旁,提剑便冲了上去,长剑往他胸膛上刺去。 幸好远处的亲兵喊了一声,韩升反应过来,慌乱中向右晃了一下,长剑没刺中心脏,倒是刺中了他的左臂。 韩升惊恐交加,手臂鲜血长流,眼看着程培又是一剑劈来,当即横剑拦挡。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留情,皆奔着至对方于死地的目的。 程培毕竟是习过武艺的,又胜在年轻,体力充沛,很快就把韩升逼至绝境。 韩升体力不支,招式已老,深知斗下去必败,当即假装脚下一滑,整个人顺势从石阶滚了七八圈,脸上紫一块、青一块地躺在地上。 程培大喜,快步向前,俯身准备把韩升拧起来的时候,突然小腹一阵剧痛,肚子上已被一柄匕首给刺中,直没入柄。 他“砰”的一交坐倒,双手捂着腹部插着的匕首,鲜血自指缝中溢了出来,不敢置信地喉头咕咕几下,兀自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 韩升冷笑一声,拾起地上掉落的长斧,慢慢向他走来。 程培只觉眼前所见之物都涣散了,“砰”的一声倒下便不知人事。 也还好他死得一了百了,没有更多的痛苦,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砍下。韩升提头在手,脸上满是淤青跟鲜血,他大声道:“程培已经伏诛,尔等速速停下,不可再战!” 交战中的魏军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一回头,程培已横死当场。 左臂系着白巾的魏军也垂下了脑袋,下意识的解开白巾,丢在地上。 韩升嘴唇不住的颤动,低头瞧了眼程培的首级,意兴阑珊地丢在一旁,靠着女墙一交坐倒。 亲兵赶紧上前为他包扎左臂的伤口,一边手脚麻利的包扎,一边询问道:“韩长史,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韩升沉默不已,过了半响,长吁一口气,这才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开城投降燕军吧。” 亲兵不禁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无语道:“韩长史,咱们——咱们真要降了燕贼?” 韩升苦笑一声,左臂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淡淡道:“你自己想死,可别带上旁人,再满口‘燕贼’、‘燕贼’的喊着,可小心脑袋。”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约法三章 韩升知道自己不降燕的话,肯定是死路一条。 当他得知田彭祖战死的谣言,就已有了反意,若是不降燕唯恐被田豫暗中报复,只是尚未明确得到田彭祖确切的死亡证明,一时间也不敢宣降。 可现在不降燕都不行了,为求自保一刀杀了程培,这可是青州刺史的独苗啊,凭程喜的本事,要想让他全家偿命几乎就是一句话的事。 还好的是,韩升向来把一家老小带在身边,目前就在城中,只要开城投降燕军,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艰难的挨到了响午,杨祚率领燕军至城下,亲兵急忙报知府衙内的韩升。 韩升闻言迅速登上城头,杨祚见他脸上似乎挂彩,心下好笑:“韩长史的脸上是怎么了?” “杨将军可否约法三章?若是应允,小人立即打开城门,恭迎大军入城。” 韩升正色道。 杨祚心下一凛,但又不敢表现出太开心的笑容,而是强装镇定,平淡地问道:“你且先说明是什么条件?我再酬情是否应允。” 韩升举起右臂,伸出一根食指,沉声道:“这第一个条件,是贵军入得城中,不可杀一民、诛一兵。” 他点了点头,朗声道:“此事你尽管放心,我国燕王早有御令,凡杀一人,兵亦抵命,若是滥杀千人而领军者不能止,将领亦需填命。” 韩升松了口气,续道:“至于第二个条件,降前各为其主,难免互有仇隙,口出狂言等谩骂,愿杨将军能不计前嫌,我等自当顺从。” 杨祚道:“这个更加没问题,大丈夫恩怨分明,降则为我大燕之臣民,岂能同室操戈?韩长史尽可放心。” “那若是小人降后,可居何职?” 韩升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杨祚哈哈一笑,说道:“你若是愿降,则依旧任长史,待此间事了,我禀明王上,定然会给你多要些封赏。” 三问一经答毕,韩升再无任何的后顾之忧,当即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杨祚入内。 杨祚与邓忠相视一笑,韩升迎上前来,纳头就拜,恭恭敬敬地道:“小人韩升,恭迎二位将军。” “不必多礼。” 他摆了摆手,先由邓忠率领二千人进去探查,命残余的魏军接受检阅。 邓忠瞧见城头之间鲜血长流,数百具尸体相枕而死。又见城中的东南屋檐,悬挂着一颗首级,正是程培,暗自想到:“这小子终于是死了。” 在确定城中没有埋伏后,邓忠也检阅出魏军尚有一千余人,数百名伤员没几个月康复不了,能战者尚有千人。 杨祚得知没有埋伏,这才率领大军入城。 城中的百姓均是惶恐不安,虽说经常听到燕军仁慈,不杀俘、不虐民,可毕竟只是传闻中的事,谁也不曾亲眼见到。 可接下来的一幕,黄县百姓无不大为震撼,只见六七千名燕军进入城中,除了部分巡逻戎卫的燕军四处走动,剩下的竟然都安分守己的席地而坐,并无任何的侵犯跟劫掠。 韩升也不禁暗自心惊:“倒不曾想燕军治军如此严谨。” 杨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对韩升道:“韩长史,城中尚有多少存粮跟税金,以及登记城中人口的户籍,都一并交给我。” 韩升忙道:“小人立即命人取来。现在城中的粮草,能令将军的本部兵马,及我军的降卒支用七年以上。” 他作为长史,对城中的各项数字还是烂记于心的。 杨祚不禁吃了一惊:“此处有这么多的粮草?” 燕军有着将近六七千人,再添上韩升的千余名降卒、大小官吏,也快近万人了。 那样的话,岂不是黄县的粮草,足以让七万大军吃上一年? 韩升捋须一笑,耐心解释道:“黄县本就是曹爽伐辽的粮仓,由水路运粮至辽东,输送给曹爽的大军。与当年的太傅司马懿伐辽时如出一辙。” 魏国景初二年,司马懿引四万大军出洛阳伐辽,便在黄县建立了粮仓,由此道走海上运粮。 曹爽虽有千百个不服司马懿,也不得不萧规曹随。 杨祚不禁笑道:“我得此城,魏国的损失可不在小数目啊,这曹爽的粮道之一折了,远在掖县的田豫也失去了后方辎重。” 韩升既已降燕,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毕竟从前的上司变成敌军,而敌军变成了应当效忠的主人,自当言无不尽。 恰好这时小吏捧来关于黄县的存粮、税赋等登记的名册,韩升接过名册,又双手恭敬的递给杨祚。 杨祚大马金刀的坐在府衙内,对着名册了了一翻,忽问道:“田豫在此处调走了多少粮草?” 韩升不敢隐瞒,道:“回禀将军,自田彭祖入得黄县夺权,便调了快两个月的粮草过去。” 邓忠登时面露喜色,说道:“也就是说,田豫再过不到两个月,就会面临缺粮?” 韩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道理上是这样的,田豫以黄县作为后方,准备长期囤守,以寻机攻下掖县。现在黄县这一路断了,田豫也极有可能向附近的郡县调粮草。” 邓忠拍手称快,对杨祚道:“现在我们便成了田豫背后的一根刺,时不时就能给他来一下,防不胜防。他若是从别处运粮,末将可率军截其粮道,只要时间一久,田豫缺粮必然退兵。” “邓先锋此言,正合我意。” 杨祚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将门虎子,从背后截断敌军粮道,等敌军因缺粮而撤军或者自乱阵脚,这个计策称得上绝妙,避免了跟田豫大军正面对抗的局面。 对于田豫而言,虽说在官职上并不高,可其戎马倥偬大半生,履历上竟无一项败绩,所攻必克,所战必取,可谓常胜老将。就连燕王都对其赞赏有加,再三叮嘱不可小觑了田豫,要以最大限度的利用青州的内部矛盾,逐步蚕食魏国的疆土。 杨祚摩拳擦掌的准备一试,心下振奋不已,当初公孙修亲征高句丽,并任命邓艾为大将军时,他便时常后悔没能请缨出征,为燕国开疆扩土。 而这次的机会也是公孙修瞧出这位本土老将的不服气,特意给他的领兵机会,一来杨祚确实是不二人选,二来也为了平衡朝中的关系。 韩升作为降臣站在一旁,静听宣调。 杨祚望了他一眼,正色道:“韩长史,既然你已归降大燕,那我也不妨说实话,其实田彭祖尚未战死,我们从沿岸登陆,并未与他碰面,而是从另一道小路行军来的。” 韩升“啊”的一声,满脸的诧异,他一直以为田彭祖死于非命,唯恐被田豫迁怒,而做好了降燕的准备。而程培自然也是瞧出了他那若有若无的反意,才会急着夺权。自己为求自保诛杀程培,现在又以堂而皇之的降燕,已经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呆愣了半响,这才叹服道:“杨将军不仅善战,且用兵伐谋为上,实在是高明,只言片语间就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杨祚不置可否地笑道:“兵不厌诈,我知你心中或许有所不服气。” 韩升连称不敢,既已降燕,今后就再也回不得魏国,他哪里还敢复叛,那可就真成了墙头草,是最容易被杀掉的打击目标。 他一揖到地,苦笑道:“杨将军,小人绝不敢有任何的不服气。只是想不通,您是如何能把这七千人马绕开了田彭祖的视线,杀奔至黄县的?” 杨祚道:“我们是从九丈崖上来的。” 韩升一愣:“那儿悬崖峭壁,哪里有路可上得来?” 他仰天一笑,言语间满是自豪,昂然道:“此乃王上所定的策略,从九丈崖设绳网,攀越险崖上来。田彭祖再聪明,也想不到我们从无路可走的九丈崖走出了一条生路。” 韩升倒吸一口凉气,彻底的心服口服:“我等输得不冤,此举任谁也想不通、做不到之事,竟也被贵国的燕王算无遗策。” 第一百八十章 局势 此时的田彭祖陷入了郁闷之中。 当得知燕军率领百余艘民船进犯青州,他心中认定是燕贼的烟雾弹,又想通过虚增兵力来引起整个青州的恐慌。 对此,他不惜率领二千兵甲追至沿岸清剿。 可百余艘民船东一绕、西一转,田彭祖击沉、截获了八十余艘民船,果然瞧见每条船舱内只有数人而已。 他冷笑一声:“燕贼这等雕虫小技,故技重施只会沦为笑柄。” 跟随出击的魏军无不欢喜,均觉燕军也不过是纸老虎的行为,只会在沿岸增兵虚设,实则并无实切的兵力。 可当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更长的时间,斥候匆匆来报:“公子,不好了!黄县被燕军所夺,程培被杀,韩升举城而降。”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田彭祖脸色顿时变了,嘴唇不住地颤动,冷声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斥候苦笑不已,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燕军率领近万人抄捷径包围了黄县,韩升以为公子被害,又在燕军的挑拨下闹得韩升跟程培两人交火,韩升为求自保杀了程培,向燕贼邀功,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田彭祖倒吸一口凉气,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有点招架不住,思绪捋了捋,皱眉道:“等等——你说燕军抄了近道?是从哪里登岸的,我怎得不知?” 斥候擦了把汗,有些忸怩道:“卑职听说是从九丈崖登岸的。” 田彭祖一听就无语了,扶额叹息:“九丈崖峭壁奇绝,你说燕贼是走了捷径登岸的?” 可转念一想,九丈崖高不可攀,但若是真能登上绝壁而偷袭黄县,确实不失为一条隐蔽且快速的进军路线。 毕竟任谁不会选择这样的路线,既危险又吃力,可恰恰正因如此,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巡逻不够周密的地方。 斥候道:“事实确实如此,现在黄县已失,韩长史也降燕,我们——” 田彭祖第一次露出恐惧之色,黄县失守的危害性太大了,不仅是父亲率领的三万大军没了稳定的后方,大将军的运输粮道也从此要改道,所关系的是整个战场的辎重问题。 “先去九丈崖瞧一眼。” 他长叹一声。 魏军领命,当即调转了船头,向着九丈崖而去。 当瞧见高耸且几乎九十度垂直于地面的峭壁上,竟然铺设着一张巨大的绳网,如同垂挂的瀑布般,地下还掉落着二十只鞋子,鞋底窜出来七八枚钉子,显然是燕军在攀崖时不小心掉落的。 田彭祖沉默了半响,暗自想到:“燕贼竟能用这样的方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转念又想,这样的突击行动只不过数日的时间罢了,就攻下黄县,其速度之快,本质上是牵引了韩升与程培之间的宿怨。倘若韩升不畏罪而投降燕贼,只要支撑数日,燕贼无粮,必撤军而走。 田彭祖暗想:“燕贼登岸后依旧把绳网留在这里,便是担心攻城不了,再按原路退回。” 他心中烦闷至极,命魏军点燃火把,举火将整副绳网都给烧了。 火焰顺着绳网一路往上吞噬,九丈崖在黑暗中火光照亮了整片天际跟海面。 田彭祖冷哼一声,抬头静静的观看。 斥候小声道:“公子,咱们该怎么办?” 他长叹一声,摇头道:“黄县回不去了,燕贼有着近万人的兵力,当此局面,我们被夹在中间,极其为难。我军三万人若是不能夺回城关,粮草不继,也只能撤军而还。” —— 辽东,燕王宫。 当听说了杨祚成功偷袭并占领黄县,公孙修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青州东莱郡的掖县、黄县已为我军占领,只要拖得时间再长些,就凭田豫缺了粮的孤军,也撑不了多久。” 邓艾哈哈一笑,正色道:“信中说田豫的粮草可支二月,只要柳志、杨祚坚守不出,彼此之间互相呼应,田豫再怎得急攻也攻不下来。只要他一撤军离开,其余数县不过掌指之间,轻易间便可取之。” 贾范手持一份卷宗,捋须道:“若得东莱一郡,当得二十万人口。” 公孙修不由得轻咦一声:“这么少?” 贾范正色道:“臣等只是大致的推断,其他县的情况不明,可从掖、黄二县的人口推之,全郡也应当在二十万人口上下。” 对于这个人口数量,他并不是很确信。从贾范找来的卷宗记录,在东汉顺帝时期整个青州有接近三百万人口,仅东莱郡便有四十八万人口。 虽说这是一个世纪前的人口记录,东汉顺帝之后的几任皇帝,尤其是桓、灵二帝的昏庸无道,卖官鬻爵,大失民心。再到后面波及最广的黄巾之乱爆发,青州更是黄巾之乱的重灾区,因战乱从青州奔走向其他州郡的不在少数。 东汉初平三年,青州黄巾军向曹操投降,其士兵数量连带家属便有百余万人口。 而今时今日的大致估量,只有二十万人口,也算是极其缺乏人口,由此可见战乱的恐怖。 公孙修摆了摆手,笑道:“也罢,等把东莱郡都打下来了,再来理清人口不迟。只要夺下了全郡,也算是一只脚伸进了魏国。” 要想实现当年公孙度所做到的跨海夺郡,这一战要艰难上百倍。 毕竟公孙度所处的时间段,正值东汉末年的战乱,诸侯各自为政,局面混乱,适合浑水摸鱼。所得的也只是东莱几个县而已,实控势力的范围有限。 艰难的青州之战终于有了定局,公孙修也明白再这样的布局下,蚕食东莱郡的战略目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孙修估算曹爽的大军也将要抵达了,心中暗自冷笑:“曹爽要是得知了黄县失守,自也必暴跳如雷。青州丢了岛链,又没了黄县,今后运粮改道,且不说要绕上一大圈,还容易被我军截断。” 当然,对公孙修来说,比起曹爽大军的即将到来,尚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那便是他后宫中的二十八位嫔妃中,其中有了身孕的九位嫔妃,在这个月内基本都要生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雨露均沾 公孙修为了这九位嫔妃能平安产子,可谓是尽心尽力,也动用了他那为数不多的知识。 身为太医首席医师的齐渎,在他的指点下,也发明出了各类的产钳,同时也提高了卫生标准,保证孕妇及腹中胎儿的安全。 后宫。 公孙修飘然而至,屏退了左右的侍女,独自一人进入殿内,只见得床榻上的柳青,正倚在三个软枕上,让自己能勉强坐起来。 此时她的肚子已高高地隆起,不出一个月就要临盆,已基本在宫中等候这一刻的到来,很少出门。而且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行走也不方便,做什么事都易疲惫,时常孕吐。 柳青勉力撑着身子,手中捧着一本书,细细阅读,浑然不知他的到来。 宫女在一旁为柳青熬粥,温了三温,轻声道:“王妃,该用膳了。” 柳青合上书,眉头微皱,轻声道:“先放着吧,我不饿。” 公孙修走了出来,轻声道:“爱妃可是有什么心事啊?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柳青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惊喜:“王上——你怎么来了?” 公孙修打趣道:“还好孤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王妃居然不愿用膳。” 柳青轻轻地摇了摇头:“战况如此紧急,王上与兄长都在劳烦国事,妾身又怎能静得下心来?” “放心好了。” 公孙修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战况一切向好,柳志已攻下掖县,杨祚跟邓忠分别攻下黄县跟岛链,绝了曹爽的海上运粮之路。只要再过不久,东莱郡就会并入我大燕的版图。” 柳青不由得惊喜:“王上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 公孙修道:“你可就不要担心了,国家大事不需要你来操心。再者说了,腹中的孩儿也是燕国的首等大事。” 柳青轻轻嗔了一声,脸颊泛红:“妾身已问过太医,太医说妾身所孕,肚子比其他的嫔妃还要偏大些许,想来应该是健康的。” 他笑了笑:“希望能早日诞下一个男孩。”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后世,可能要被女拳神们暴雨梨花般打得口吐白沫了,可以封建王朝的王宫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祝词。 毕竟帝王之家,莫不以母凭子贵,柳青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孩,对公孙一族、对柳家甚至于是她本人,都会获得巨大的利益纽带。 柳青勉强一笑,轻声道:“只希望妾身能不辜负王上的期许。” 公孙修听她这样一说,倒也真怕她生个女儿出来。倒不是他不喜欢女儿,而是担心柳青接受不了这个事,忙道:“就算是女儿,那也很好啊。若是生得女儿,像爱妃这般美貌动人,有倾国之资,那就真的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了。” 柳青不禁莞尔,随即又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他被这样一问给问得愣住了,虽说后世人都知道指的是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四女,合称为古代四大美女。 前两个是三国之前的人物还好说,后两个可不好解释。貂蝉虽是东汉末年生人,可完全是小说家之杜撰,杨玉环是唐朝人物,这就给了他极大的挑战。 公孙修思虑片刻,打趣道:“此指的四人,是指春秋西施、汉代的王昭君、赵飞燕,以及爱妃你啊。” 柳青吃吃一笑,摇头道:“妾身怎能与三者相比呢?非止容貌,就连成就也不能及其万一。西子迷倒了吴王夫差,勾践得以报仇雪恨,王昭君远嫁西域,为汉朝换来多年的和平,妾身怎能比之?” 说到这里,轻声道:“王上的正妃倒是能与王昭君相比,她嫁给王上,两国结为姻亲,结束了一场大战,换来两国的和平。” 公孙修听她这有些酸溜溜的口气,把一旁熬好的粥,命宫女盛上一碗,舀起一勺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递至她的唇边,笑道:“各有千秋嘛,你们可不要互相较劲。” 柳青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很不好意思,轻轻张口,吃下一勺小米粥,脸颊通红,转移话题道:“王上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八字,是指毛嫱吧?” 公孙修一愣,倒是不知毛嫱为何方神圣,皱眉道:“她又是谁?” 柳青“啊”的一声:“王上说的不是毛嫱么?她是春秋之际的越国人,与西施同时齐名,且是毛嫱居于前,西施居于后。正是庄子的《齐物论》中所言道:‘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 公孙修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个典故,不由得好笑,说道:“是么?那——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可是有道明君嘛,不能老是关心前朝历代出了多少美人。” 柳青扑哧一笑,随即又忍住,以手轻掩唇边,忍笑道:“正是,正是。” 两人说说笑笑,也不觉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般流过。 柳青自怀孕后,胃口大好,毕竟除了自己吃之外,腹中的胎儿也占了所需的营养。一碗小米粥喝下,公孙修再盛一碗,不需要宫女代劳喂粥。 柳青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声道:“王上日理万机,本来就累了,又何必抽空时间,为妾身做这等小事呢?由宫女代劳便是。” 他呵呵一笑,没好气道:“这怎能小事呢?夫君给妻女喂饭,也算不得什么。来,张嘴——” 说着,又往她口中递了一勺米粥,还贴心的用衣角为她擦拭唇边。 柳青呆呆地望着公孙修,从她躺着的这个角度,能把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看得分明,夫妻情愫萌动,二人便好似不是燕王与王妃,而是民间恩爱有加的寻常夫妇。 公孙修见她愣住了,好奇地问:“青儿,你怎么了?” “没事。” 柳青回过神来,幽幽地问:“王上当年征战高句丽时,她也是在当时怀着王上的骨肉,后来才生下小鱼干。王上当时也是这般照料她么?” 这个“她”字,指的自然是王朱。 公孙修虽然宫中有二十八位嫔妃,可基本上都没有感情上的基础,也不过是联络各地的大小士族与王室之间的“互通有无”,个别嫔妃甚至一两个月才见上一面,于感情最重者,也只有王朱跟柳青二女。 他心想女人最爱攀比了,可又不想说谎,当年在百马城屯兵,灭高句丽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麻余王为了与燕国求和,特地命重臣将王朱送至百马城,两人之间的婚事极为仓促,见证者倒是颇为隆重,是燕国的三军将士。 只是当时忙着解决高句丽的问题,倒也很少亲身照料。 公孙修扑哧一笑,说道:“确实如此,孤若是有空闲,都是亲身照料。” 柳青“嗯”的一声,大概也猜到了,有些闷闷不乐。 他瞧出了柳青的情绪低落,在她耳边低声道:“孤倒是有一种喂粥的法子。” “是什么?”她一愣。 公孙修打趣道:“便是这粥先送入我的口中,再以嘴对嘴喂给你吃。” 柳青听后不禁霞飞双颊,轻轻在他的胳膊上一拧,嗔道:“妾身才不要,又不是三岁孩子,需要父母嚼碎了再喂,真是恶心。” 公孙修哈哈一笑,他也就随口一说,自然是做不出这等事的,满脸严肃道:“为君者自当雨露均沾,难道孤这样不好么?” 说完自己也笑出了声,两人笑做一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摘花 公孙修与柳青温存了许久,两人畅聊了许多关于燕国行政、诗歌才赋的话题,直到柳青有了些许的困意,他这才离开,出了寝宫。 刚一出来,便见长廊上滚来一颗小小的蹴鞠滚至脚边。公孙修伸足轻轻定住,接着足尖一勾,蹴鞠已腾空飞起,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轻笑一声,把玩着蹴鞠,笑道:“小鱼干,不要藏着了,还不出来见过父王?” 寝宫暗角处,露出来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总角,系着红绳,如白瓷陶玉般的晶莹小脸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带着狡黠的笑容。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小孩子“咭”的一笑,小脑袋又缩了回去,笑嘻嘻地说:“父王——你来抓我呀。” “不去,你自己过来。” 公孙修不禁莞尔,对这古灵精怪的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嘴上这样说,脚下悄悄地快步走了过去。 到得寝宫的另一面,小鱼干正趴在墙上,一瞧见父王出现在眼前,嘻嘻一笑,准备一溜烟的跑了。 公孙修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揽在怀里,笑道:“为什么见到父王就跑?” 小鱼干闷闷不乐道:“父王又不跟我玩,每天我都是一个人。” 公孙修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暗想:“这个倒确实。” 他作为一国之君,忙着政事处理军机,与诸妃、才人、儿子之间的相处时间甚少,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鱼干也三岁半了。 作为燕王的儿子,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又是目前的唯一独苗,又是嫡长子,身份显赫,虽然年幼可人人都对其敬畏有加,唯独没有朋友。 公孙修心中黯然不已,突然觉得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长大,不会心理变态就已经算得上是优质了。看似光鲜艳丽的背后,围绕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杀机。 身边的外戚、大臣、皇后、太监、兄弟甚至是儿子,都有可能上演一场弑君的行径,“孤家寡人”四字固然意味着皇帝的地位尊崇,可也有着另一层的意思:永远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基本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值得交心。 小鱼干瞧见父王的脸色有些阴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跟下巴,奶声奶气地道:“父王,你怎么了?” 公孙修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问道:“你喜欢这个地方么?” 小鱼干想了一下,忽道:“不喜欢。” “为什么?” 小鱼干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儿太小啦。” 公孙修愕然不已,倒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打趣道:“这么快就把后宫都转悠腻了,嫌这儿小了是吧?” 小鱼干童言无忌地说:“就是很小呀。” “那你觉得哪里最好?” 他低头亲了儿子的脸颊一下,惹得他小脑袋不住地躲,笑嘻嘻地说:“父王的脸好扎人。” 公孙修一愣,下意识地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脸,下颚倒是不知不觉间长出了些许的胡渣,暗想:“小鱼干一天比一天大,我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小鱼干仔细想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说,父王的心不是在燕国的,而是在整个天下。” 公孙修笑道:“你知道天下有多大么?就觉得燕国小了?” 小鱼干道:“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父王,我今年三岁,又不是年年三岁。等我跟父王一样大了,就知道天下有多大了。” “是啊,到时候你长大了,天下任你遨游。” 他心下感慨不已,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劲儿,真的跟王朱如出一辙,心中暗想:“只要你乖乖的长大,今后父亲若是得了天下,这天下也早晚便是你的。” 父子二人在宫中闲逛,所碰上的太监、宫女、禁军无不下跪行礼,小鱼干有些见怪不怪,他年纪虽小,可也有人逐渐教导他王储的礼仪与规矩,虽然还是囫囵吞枣,小鱼干也明白父亲的身份跟地位超乎寻常。 公孙修携他到了后花园,正是花开时分,园中五彩斑斓,伸手摘了一朵鲜艳的牡丹,递到小鱼干的手里。 小鱼干有些不解:“父王,你把它摘了干嘛?花儿一摘,没几天就枯萎了。” 公孙修心想这不就是来了个正面教导的机会了么,一本正经地问:“父王考一考你,这满园的鲜花奇卉,若是世人进来此处摘花,会先摘开得鲜艳的,还是不鲜艳的?” 小鱼干歪着脑袋想了想,诧异道:“除了父王、母后,有人敢进来随便乱摘花么?”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父王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物,从未见过父王在任何人面前皱下眉头,或者露出害怕的神色。 公孙修心想这孩子逻辑思维倒是不错啊,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对的,父王一时嘴快,给你挑着毛病了。那么父王问你,假如后花园中的花朵可以随便摘,世人会先摘哪一朵?” 小鱼干认真道:“摘这朵开得鲜艳的。” 他心想这就到了自己讲解一番的时候了,又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花开得好看,可是摘下来也枯萎了。” 小鱼干伸鼻子闻了闻花,还打算咬上一口,被公孙修伸手抢了过来,心想这小子嘴馋得紧,笑道:“那你悟出了什么道理?” 小鱼干答道:“因为大家觉得好看,就想摘回家,父王摘下来最好看的一朵,不也是为了给我么?” 公孙修含笑道:“正是。”说到这里,又问:“这样的行为,好还是不好?” 小鱼干脆生生地答道:“我觉得不好,父王你想呀,这花虽然好看,可是摘下来没几天就枯萎了。如果是我,我会每天带父王来后花园看,这样就可以多看些时日了。开得不鲜艳的,或许过些日子就开得鲜艳了呢,也不用急着摘啊。” 公孙修大为满意,童言童语竟颇合用人之道,又指着右侧,一朵已经枯萎腐烂的花儿,尚自垂在茎上,询问道:“那要是已经腐烂的呢?” 小鱼干皱眉地嗅了嗅,“这个都臭了,留在这里就不好看了,还影响其他花儿的香气跟美观。母后说,花儿枯了就要剪掉,因为会分走其他花儿的灵气,就像果树脚下的杂草,也要适时的除掉。” “你很聪明,不愧是我儿——” 公孙修又惊又喜,说道:“等你长大了,或许能接过父王的重任。” 也幸好后花园中再无第三人,否则听到他的这句无心之言,储君的秘密就不胫而走了。 小鱼干好奇的问:“啊,母后常说父王繁忙公务,我知道啦,父王是种花的,对么?” 公孙修眉开眼笑,自己以花喻人,小孩子听不明白,把他当成种花的了,耐心解释道:“是的,父王也是种花的,只不过并不止种在后花园,还种在朝堂、种在辽东遍地的土地上,还打算种满整个天下。你有没有兴趣呢?” 小鱼干皱了皱鼻子:“好啊,虽然很辛苦,我也要学父王一样种花。” 公孙修心想你小子倒是还勉为其难了,打趣道:“等你将来长大成人的那天,父王种满天下的理想,不知能否实现。如果真的种满天下了,把这任务交给你,你要好好记住今日说过的话:开得鲜艳的花朵可以留着,开得不鲜艳的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已经枯萎发臭的,要及时的连根拔除,不可祸害无穷,记住了么?” “记住啦。” 公孙修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现在有个人不安分,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来了,试图把父王好不容易种满辽东的花朵给拔掉——” “这人怎么这样坏?” 小鱼干有些不解,可想到父王辛辛苦苦种的花,居然有人要拔了,岂不是功亏一篑?有些生气地道:“父王,我们也可以拔他的。” 公孙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对,对。他拔咱们的,咱们就拔了他的,非常的合理。” 假以时日他就会明白,今日父子口中谈论的花,再将来所代表的就是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联手 随着青州战场接连传来的捷报,公孙修可一直没有闲着,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每次都御驾亲征,该交给手下的,还是得交给手下去办。 他明白大小战场的捷报既振奋着燕国得军心民心,同时也挫低了魏国的士气。在他看来,曹爽所面临的争议还是比较巨大的。 毕竟他的突然上位、成为辅政大臣、霸空朝廷,更是随意地把司马懿、蒋济这样的老臣随意升迁架空,其权力的根本来自于曹睿的破格提拔,以及被打压多年的曹氏宗亲的合力支持。 当然——这一举动也是曹睿的无奈之举,毕竟临近死期,不得不为子孙后代着想。选择曹爽是给他当权臣的机会,毕竟他没有过高的威望,也不是直系宗亲,而是支系宗亲,这就隔了一层距离。 若是从曹植、曹彰等太祖的后人中选择托孤,就极有可能被篡位的风险,这也是曹睿临死前的顾虑,排除了曹宇——此人是曹操与环夫人生的儿子,与当初的神童曹冲是同母兄弟。 从历史上看,曹爽是疏忽大意,被司马懿阴了之后送了老命,连带曹氏江山都被司马氏所夺。 大体情况如此,可背后的推力也可想而知,曹丕称帝是来自世家的支持,九品中正制这个影响魏晋六朝的制度可看作是洽谈的阶梯。 司马懿作为士族的代表人物,曹爽则是宗亲的代表,双方的阵营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公孙修看来,如果曹爽只针对于司马懿一人,那司马懿是必死的,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大肆的风卷残云般逼迫,已导致魏国的士族拧成一股绳,并推出司马懿为核心,这就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联盟。 即使是曹爽威权并重,也难以撼动整个士族阶层,别说是他这样色厉胆薄之人,就连曹操、曹丕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更加不是曹爽能解决的。 公孙修早已暗中写信,命陈超催促司马懿携同百官弹劾曹爽的失职,否则迟则生变。 虽说他讨厌死了司马老儿,历朝历代文人读史至此也要唾司马懿一口,可如今两人却是基本处于同一条战线上,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利益最大化。 魏国,洛阳。 陈超在收到了公孙修的催促,也明白是时候推司马懿在朝堂上弹劾曹爽,毕竟青州的接连失败,导致东莱郡即将失守。 他合上书信,丢进火炉中焚烧干净,暗自想到:“如不让司马懿尽快弹劾曹爽,不然局势一变,魏国朝堂的风评必然也会跟着变。” 当即命人运来一车煤,与三名手下推至司马府,扮成送煤翁以避开暗中监视的曹爽耳目。 司马昭一见又是陈超登门拜访,当即引他入密室中议会。 司马懿居中而坐,望着进来的陈超,放下手中竹简,呵呵一笑,道:“青州失利的事,老夫已经知晓。你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吧?” 陈超一揖到地,朗声道:“正是。我军在青州连克大捷,已夺下岛链、掖县、黄县,田豫虽拥兵之重,然则如困兽之斗,久则必败,不可持之。又毁了曹爽粮道改道,我燕国要据有东莱一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现如今正是需要太傅率群臣弹劾,言曹爽之无能,以期撤军。” “不需使者提醒,老夫已有此意。” 司马懿“嘿”的一声,对公孙修的手段也颇为高看一眼,他自辽东之战归来,兵权被曹爽所解,便深居简出,研究当年的失利。 他自觉若是再与公孙修一决雌雄,不疏忽大意,定可擒得枭首而归。可如今瞧见青州的布局,每一子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上,这让司马懿心中讶然不已:“与田豫这样的人交手,竟能逐步的渐居上风。这样的本事,虽说肯定是因夏侯玄、程喜的介入,导致战况落入被动局面,可也瞧得出来其用兵之能。若我再与公孙修会战,兵力相等,形势相当,斗兵斗谋,胜败当在伯仲之间。” 陈超闻言大喜,说道:“还请太傅不要食言。” 司马懿淡然一笑:“小友莫要激我,老夫言出必行,你手中的所谓把柄,不过是虚言而已,我已尽察之。老夫愿意弹劾曹爽,亦非助燕,实是自救。” 陈超心中一凛,司马懿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可现在大家同在船上,不同心戮力,也不过两种死法而已。当即正色道:“太傅应当明白,若不互助,难度死劫。” 司马懿脸上露出渗人的笑容,轻声道:“我自然明白,我虽闲居在家,心中却是系着整个天下。燕王与老夫亦敌亦友,也算是忘年之交。曹爽目空一切,自以为能克复辽东,以军功树威于天下。只可惜鼠目寸光,必不可胜。”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正色道:“你且回去禀告公孙修,不要在此逗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教何晏的眼线截住,供出老夫互通敌国,对我司马家、对燕王都有不便之处。我这几日便会秘密约见群臣,商讨弹劾曹爽一事。” 陈超脸色微微一变,可也知道司马懿说的是实情,这个局面就算燕国不拱火,司马懿跟曹爽之间也早晚有个了结,自己身份敏感,若是让何晏抓住,害了司马氏一家倒是小事,怕就怕在误了国家大事。 他拱了拱手:“即是如此,小人星夜回辽东,有太傅在此遥相呼应,曹爽十万大军,不足为虑。” 说罢,转身出门,又与三名手下推着煤车出了司马府。 对面的街角处,两名禁军打扮的男子一晃而过,在巷子中低声交流,那名身材矮小的禁军低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司马家会不会有什么古怪?跟避瘟神似的,整日窝在府上,每隔七八天就运煤运酒的入府。” 另一人生得高大些许,只瞧了眼便不以为意,笑道:“司马家都要垮台了,现在司马懿升职成了有名无实的太傅,就算平日里造访的官吏,也担心得罪了何驸马,不敢跟司马懿走动。这日子一长,不就被孤立了么?兴许是借酒消愁罢了。” 自从曹爽出征以来,何晏对司马家的监视一刻也没有停下,几乎是明目张胆的监视,司马家心里肯定也门清,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一百八十四章 士族的力量 等陈超走后,司马师禁不住道:“父亲,下一步该怎么做?” 现在的局势对司马家来说,可谓是骑虎难下,一方面来自于曹爽的围追堵截,另一方面来自燕国若有若无的抓住了自己阴养死士的把柄,虽然他不相信公孙修真的能获悉阴养死士的秘密,但是不敢赌。 赌一把输了死全家的事情,司马师真的犹豫了。 司马懿比之数年前又苍老了几分,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身子晃了一晃,司马昭眼疾手快,急忙托住了父亲的腋下,关切地询问道:“父亲——你没事吧?最近身体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 “不碍事的。” 司马懿眯着眼睛,长叹一声:“你兄弟二人,速速去通知几人,速来与我会面。” 司马师心中一震,忙问道:“父亲要请何人至家中密谈?” “现在的形势,已大致差不多了。” 司马懿阴冷地一笑,想到这数年来的隐忍潜伏,傲然道:“曹爽自以为扳倒了我,殊不知只是我不愿与其纠缠,处处忍让,为的就是等他得罪天底下所有的士族。” 司马昭心想父亲果然藏着厉害的杀招,点了点头:“不错。父亲避其锋芒,等待时机,这是好事。若是一开始就跟曹爽硬抗,以他的势力,早把咱们挤倒了。现如今曹爽已得罪了整个士族,父亲又是社稷之望,他们定然会站到司马家这边。” 司马懿赞许地看了眼儿子,点头道:“昭儿这几年大有长进,不愧是我司马家的种。现在时机成熟,士族都已向我等招手,他曹爽虽有辅政大臣之名,以及宗亲的拥护,可这些都不足为虑。公孙修一代枭雄,也不是曹爽能消灭的,他想立威于天下,却是选错了对手。现在青州接连失利,已可以想办法率百官弹劾,逼迫曹爽回师。”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认真道:“去请三人,把蒋济、高柔、王观都告知,让其今夜三更时分,至府上商议。” 司马师一听父亲要约见的三人姓名,乐得合不拢嘴:“有此三人,再加上父亲,若是同心戮力,曹爽也不值得恐惧。” —— 曹爽率领的远征军已经在漫长的行军途中,抵达了幽州。 他所率领五万大军,前后数十里,其威势滔天,旌旗蔽日。所过处魏人无不心惊,都藏得严严实实。 在中军大帐内,曹爽翻阅着青州传来的战报,不由得眉头一皱,摇头道:“这个夏侯玄,当真是办事不利,我命他至青州督战,竟闹到这一步的境地。” 监军桓范捋须不语,半响才道:“大将军,青州发生何事了?” 曹爽冷哼了一声:“夏侯玄不仅丢了岛链,现在又失了掖县跟黄县。” 桓范闻言,捋须的手险些把胡子都给拽下来了,有些吃惊地说:“这——这竟有此事?大将军,这可不妙了。” 曹爽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有何不妙之处?虽说是丢了几个县,还好田豫的青州兵尚在,有三万大军周旋,应该能夺得回来。” 桓范苦笑不已,心想曹爽是真的不知道用兵的关键啊,沉声道:“大将军,您可能忽略了这些郡县的重要性啊。黄县又是征辽东的屯粮之处,我军抵达辽东,粮草是由黄县走水路,一路运送至辽东的,若是失了此处,今后就要绕道运粮了。” 曹爽闻言满不在乎地道:“那倒也无妨,田豫若是夺不回来,再降职处分,念在他是寒门之人,可为我所用。至于黄县若是夺不回来,运粮再换改道,不就行了?这也算不得大事。” 桓范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已自冷了三分,粮道改道虽说是无奈之举,可这一经改道,便要付出更加艰难的运送代价,本身运粮就是一个极其耗费民力的事情,现在不仅要换道,还容易被燕军从中截断的危险性。 曹爽可不去管这些东西,在他看来,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最后能吞并燕国便是,只要灭掉了燕国,自己便是魏国数一数二的功臣,破敌灭国永远是古往今来的首功,到时候在军中树立威望,也能把司马懿等人再压低一头。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想法,若是公孙修亲临此处,肯定会头痛万分,只觉遇上了第一等劲敌。面对一个超乎体量的对手,这并不可怕,只要把对方打得疼了,或许就会退兵。 曹爽可不这样想,在他心中基本上就是人海战术,就是用人堆都堆死你,兵马战死也无所谓,我还能继续增兵耗下去。 “先不要顾虑那么多,我军就快到幽州了,燕国远近不过一步之遥。只要我率兵抵达,燕贼瞧见我等兵强马壮,说不定倒戈束手,以礼来降呢。司马懿便是太蠢,当年张口闭口只要四万大军,一年往返、百日灭辽,可最后落得无功而返。” 曹爽颇为不屑,心中满是对司马懿的看不起。 桓范摇头道:“大将军,这倒不是司马懿夸下海口。先帝是雄猜之主,甚于太祖。太傅不敢多要兵马,一是担心先帝猜忌,二是魏国除了燕国,还要应付蜀、吴二国,不敢过分抽调兵力。至于百日灭辽,我军从洛阳出发,抵达辽东已是七月余,真正可用兵的时期,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若是碰上雨季跟冬天,道路泥泞、兵卒冻死,我等除了次年再伐辽,也无计可施。” 曹爽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这有何难?寒冬作战,对我军是一大难处,对燕贼也是一大难处,我魏国幅员辽阔,何须惧他一个弹丸小国?我等以众,他以寡,虽说燕贼占了地利,以城关能守上一段时间,多延几日命罢了。” 桓范见他这般倔强,也只得止而不言。 诚然,若按曹爽的这般见解,确实是无解的阳谋。 曹爽命人端上来一桌佳肴,另有几名歌姬作陪,与桓范喝酒,他倒是不亦乐乎。桓范担心喝酒误事,只喝了几杯,便脸色涨红,自称不胜酒力,拱了拱手:“大将军,下官——下官喝不下了。” 曹爽哈哈一笑,摇头道:“你怎得就这小小的酒量,如何做得大事?” 便在这时,天外传来一声惊雷,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如期而至。 曹爽“哦”的一声,以筷指着外边道:“居然下雨了,这天气是愈来愈反复无常,出征行军又慢了几日。” 桓范松了一口气,心说大将军没有好大喜功到雨天行军的地步,否则的话,就真的还没碰上敌军交战,自个儿就大量减员了。 他勉强答道:“不急于一时,天公难测,阴晴不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水源污染 曹爽满心都是灭辽后,自己策马急驰归魏国的场景,每日做梦都能笑醒。 在他看来,自己所率领的都是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燕国倾国之兵,也不过五六万,还得分兵各处,能用者极少,要出兵破之,易如反掌。 他望着外边的大雨,皱眉道:“只怕要连下几日啊。” 曹爽的顾虑不无道理,大雨如注,果真连下三日,军营内平地起了半尺的水,军士怨声载道。 他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一件错事,军营建在了低洼处,一遇大雨,军营便进水了。 他自知理亏,可也不愿认错,抿着嘴一言不发,每瞧见军营内窃窃私语的魏军,便觉有无数支冷箭射在他的背上,令他难受至极。 然而,更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到得第四日,桓范直奔入营,头上脸上都是雨水,变成了落汤鸡一般,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 曹爽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了?” 桓范苦笑一声,道:“大将军——您,你不小心命人把军营中所用的茅厕,建在了高处。” 曹爽仍不觉有异,皱眉道:“这等小事也要向我知会一声?难道我今日不是大将军,只是一个百夫长了?” 桓范忙道:“不敢,下官不敢——” 他顿了一顿,也不知该如何说得更委婉些,眼看曹爽面色不善,怪自己打扰了他的美梦,苦笑道:“茅厕建在高处,这几日雨水不断,茅厕的粪水已从高处涌下,顺势而落,随着流水进了军中时常饮用的河水里……这,这可如何是好?” 曹爽不免又是眉头一皱,他只顾着把茅厕建得远一些,随手那么一指,竟把茅厕给建到高处去了。 随行军员虽知不妥,可碍于大将军的身份,居然无人敢提出异议,毕竟大将军的刚愎自用是出了名的。 茅厕中的茅坑为雨水所注满而溢出,这样的粪便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军营内持戟控弦的兵卒就有着五万人马,加上辅兵、民夫,足有十万余人。所攒下的粪便数量极其可怖,每人就算每日只产出六两,五六日下来也得积累三百万斤! 军营的厕所建在高处是忌讳,毕竟能建军营的地方,取水饮用跟造饭的地方也必然离得不远。 每遇大雨,粪便就顺着高处涌向地处,把水源也给弄脏了,古代这可是全军上下每天都要喝的水啊。心理上不能接受的恶心作呕感也就罢了,最担心的还是怕数万将士喝了被脏污的水源后,会得了某些不可控的传染疾病,那个时候才是最要命的。 曹爽听到这里才真的怕了,心里也觉作呕,这样的大雨时分,大军又不好迁移,也只能就着融合了粪便的水源一并喝了。 他连忙道:“快命人把茅厕填了,寻低洼处建茅厕。” “大将军放心,下官已命人填了,并且另造茅厕。” 桓范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心想早就都涌了出来,各种黄白之物早已溢了出来,填或者不填,也不差那二斤粪便了,可他还是命人给填上了,而且冒着大雨命魏军连夜在低洼处修建茅厕。 军营有规定不能随地大小便这是常识,其中涉及的危害不胜枚举。第一是暴露位置,行军人数动不动就是数万人,每人一天两泡屎尿,都能铺平前后七八个村庄,恶臭熏天不说,对土地的伤害也极大。 第二,即便是修建了茅厕,军队拔营离开后,也要把茅厕就地掩埋捣毁,否则敌军追上来,就能从茅厕的粪便算出己方的兵力大致有多少。 对此,飞将军李广常遭到史学家诟病的事便是出自于此。 西汉时期的李广率领数万汉军征匈奴之际,也不修建茅厕之类的,只顾着舒坦,纵容手下的汉军随地大小便,场面极其壮观,就连天上的鹰都被熏得飞上天,不敢贴地飞行。 为此,司马迁也是直接的在《史记》毫不掩饰的批评了李广,其原文如下:“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 可以算得上是“遗臭万年”了,隔着史书闻到味的那种身临其境之感。 幸好的是,在第七日时,大雨终于停了。 魏军忍着恶心取水服用,只有大约六七百人腹痛腹泻,并无发生传染性的疾病,曹爽这才松了一口气。 沿途继续行军,终于远离了被粪便污染的水源。 这一次曹爽是学乖了,军营驻扎在不高不低的位置,茅厕建在低洼处,免得又是一场集体式的“尝粪”。 次日,幽州刺史毋丘俭率领一队人马前来拜见。 曹爽听说是毋丘俭拜见,把笔往桌上一搁,笑道:“快请他进来。” 亲兵领命而去,快速出了帐外。 过不了多久,军帐再次揭开,毋丘俭快步走进来,面对曹爽揖了一礼,沉声道:“末将毋丘俭,特地前来迎接大将军。” 曹爽“嗯”的一声,微笑道:“我大军所需的粮草,可准备好了?” 毋丘俭不苟言笑地道:“报大将军,粮草、军械都已完备,两万幽州之兵亦已经召集。” 曹爽笑呵呵地站起身来,点头道:“毋丘刺史辛苦了,今夜就在营中饮酒吧。” 毋丘俭一愣:“大将军,军中饮酒恐误事——” 曹爽试图在军中立威,是以对他显得极为的宽厚仁慈,见他如此恪守不饮酒的规矩,也不好相劝,打了个圆场:“那就在营帐内吃顿便饭如何?正好也可以彼此商榷一下,如何击破燕贼?” 毋丘俭不便在推辞,暗想曹爽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当奉迎几句,否则也容易被穿小鞋跟针对,当即拱了拱手:“那就叨扰了。” 曹爽哈哈一笑:“不会不会,本将军还是第一次见到仲恭本人呀,久闻其名,恨未谋面,今日你我当话叙一夜,方可畅怀啊。” 毋丘俭尴尬一笑,拱手道:“能得大将军如此礼遇,下官受宠若惊,只恨下官福薄,未能早日见得大将军这样的股肱之臣。” 两人互相恭维,彼此之间也拍了拍马屁,气氛倒是融洽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胆大妄为 曹爽再军营内设下隆重的酒席,邀请毋丘俭一起用膳。 毋丘俭只觉有些不自在,当一道又一道烹饪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来时,讶然不已,心想:“如此美食,决非只是十几个庖厨所能做出来的,曹爽行军在外,竟过得如此奢靡。” 他看得出来,即便是眼前的一锅看似普通的老汤,也需要十二个时辰以上的熬制才做得出来更别提各种珍贵的食材了,心中略有不喜:“行军艰苦,兵卒大都已疲惫不堪,恨不得能减轻一分是一分。曹爽一己之私,贪图享乐,竟在洛阳带了如此多的庖厨行军,加上各类的随军人员,只怕是更多。” 毋丘俭刚一坐下,曹爽笑呵呵地拍了拍手,门帘揭开,十几名莺莺燕燕的歌姬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女子坐在了毋丘俭的身边,这让他颇为不自在,低声问道:“你们也是跟随军中的人员?” 那女子吃吃一笑,说道:“我们是大将军府上的歌姬。” 毋丘俭大感不喜,可又不忍说出来,自从先帝一死,曹爽成为辅政大臣,几乎就是威不可当的存在。 对于这一点,毋丘俭心中颇为不满,他与曹睿有旧,又忠于魏氏,哪容得下这样骄横霸道的权臣?是以对曹爽的示好,他也只是做一做表面功夫而已。 曹爽居于上座,俯视毋丘俭,笑道:“仲恭,说一说你对燕国的看法,论对燕国的了解你是最清楚的。” 毋丘俭谦让道:“回大将军,在下伐辽之际,所遇者是公孙渊,此人贪得无厌,首鼠两端,要对付起来非常容易,若不是天气骤变,当年在下也不至于无功而返。现在燕国掌权的是公孙修,此人胜其父十倍,素来狡猾,连太傅都曾着了道,实在是不易对付。” 曹爽“嗯”的一声,心中略有不岔,暗想司马懿做不到的,我一定能做到,此时兵强马壮,难道还攻不下一个小小的燕国么?他摆了摆手道:“仲恭,此一时彼一时。那燕贼再厉害,终究也是凡人。燕国兵少,不足与我等抗衡。你且说心中的想法。” 毋丘俭沉思少许,他也明白曹爽灭辽的决心,此次动用的兵力民力,也是魏国建立以来屈指可数的。 若是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虽说劳民伤财,可若能灭亡燕国,得到整个辽东——如今的燕国不仅包含了辽东四郡,还加上辽东之东千里的高句丽,能得到的人口跟版图也不容小觑。 当然,虑败不虑胜,此战若是败了,并且陷入泥潭,很容易会引发边境的动乱,例如蜀、吴二国必然出兵,捞上些许的好处。 毋丘俭道:“在末将看来,燕国目前吞并了高句丽,获三十余万人口,实力已倍增。可毕竟民心未附,若是燕国遭遇动荡,内部趁机作乱,反而祸起萧墙。” 曹爽闻言不禁一笑,点了点头:“不错,公孙修是想将高丽人与燕地百姓结合,已大量的迁移高丽人至燕国杂居,并推行鼓励生育之策,令得胡汉之间融合。可这恰恰是一个死穴。” 毋丘俭“嘿”的一声,赞道:“大将军英明。”顿了一顿,又道:“胡汉融合,移风易俗,并非朝夕之事。若有数代百年的时间,当可化胡于无形。可此时兵祸将至,不会给公孙修这样的安稳时期,不愁人心不思乱。” 曹爽心想毋丘俭果真有两把刷子,笑道:“你我聊得如此尽兴,当开怀畅饮,反正此处安逸,正是闲话之际。” 说罢,不由分说地道:“来人,上酒,唤歌姬登台。” 毋丘俭苦笑,只得接受,听由曹爽的安排。 很快,军营内就响起了雅乐,七八名美艳的歌姬在帐内翩翩起舞,极尽奢侈之风。 毋丘俭与曹爽交杯换盏之间,不觉已有了醉意,沉声道:“大将军,灭辽不可急于一时,我等若数月不能建功,则需等来年再战。” 曹爽喝酒满脸通红,哂笑道:“他司马懿当年自称百日灭辽,难道我还不如司马懿么?” 毋丘俭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出谁胜谁败。” 曹爽愈感不快,冷哼道:“司马懿不过是养寇自重罢了,对蜀国如此,对燕国也是如此,要不是先帝病危,老贼不知道想打多久,若是外患悉平,这样的老匹夫早就告老还乡了。我只是念在他四朝元老的份上,不跟他多做计较,待我班师回朝,定教他知道什么是兵贵神速。” 毋丘俭深知曹爽被权力迷失了双眼,决心要与司马懿斗到底,为了在军中立威不惜一切代价,暗想:“若是这般倒行逆施,即便能胜,恐怕三军将士也要脱层皮。” 他随意地暼了眼场中跳舞的歌姬,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名红衣美妇身上,只觉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尚在其次,怎得瞧着有些眼熟。 曹爽见他盯着歌姬目不转睛,心中暗想:“看来毋丘俭表面上本分沉着,实际上也是看到女子便走不动路了。” 毋丘俭努力回想,似乎想起先帝在世时,自己入洛阳拜见,先帝身边携一名才人,便是此女——他想到这里,登时惊怒交加:“早就听闻曹爽仗着威权,目中无人,轻视少帝。我原以为一时权臣,难免狂妄而不自知,谁料得曹爽胆大妄为到了这一地步,连先帝留下的宫中才人都敢染指……”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曹爽竟敢据先帝留下的才人,充当自家的歌姬,淫乱后宫论罪行足以满门抄斩了。 曹爽见他脸色忽变,轻笑道:“仲恭,你怎得了?” 毋丘俭倒吸一口凉气,举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愤怒,强笑道:“没事,没事——” 曹爽望了眼场上的红衣歌姬,又瞧见毋丘俭神色不善,略微细思已明其意,心想你居然认了出来,毕竟毋丘俭与曹睿有六年的东宫之旧,想来是之前见过,今日识了出来。 在他眼中,曹睿一死,自个儿又被提拔成辅政大臣,当今陛下只是孩童罢了,至于太后尊崇,也不过是妇人而已,根本没人制得了他。 淫乱后宫这样的事是重罪,曹爽却蛮不在乎,反正曹睿生前留下的嫔妃、才人可不少,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妇人。 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他突然掌握了大权,内心的那点儿龌龊想法也被无限的放大,随便找一借口就把七八名才人调出宫来,随军出征供自己玩乐。 曹爽心想:“美妇人若都是丢在宫中,没有男子滋养,没几年就衰败凋零了,倒不如我代先帝照料。反正都托孤于我,倒不如连同才人都带在身边悉心呵护。” 这番话若是公孙修听到,必会高高举起大拇指,赞叹一声“曹贼好生了得,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 毋丘俭被曹爽一双眼睛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心下又惊又怒,可仍保持着礼节,避席而谢道:“末将不胜酒力,恐不能陪大将军继续饮酒了。” 曹爽呵呵一笑,摆手道:“仲恭不胜酒力,那就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痛饮一番不迟。” 毋丘俭如蒙大赦,赶紧转身亦步亦趋地离开,生怕曹爽瞧出了自己的异常,唯恐引来杀身之祸。 刚走到快出门口,曹爽突然冷不惊地叫住了他:“仲恭且慢!” 毋丘俭回过头来,疑惑道:“大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他心中惊骇不已,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愿背负恶名于一身。 曹爽露出一抹坏笑,指着红衣歌姬,道:“仲恭一人回去歇息,未免无趣,不如就携歌姬回营帐中陪你过一宿吧。” 毋丘俭一听登时脸都绿了,没想到曹爽竟然嚣张跋扈到了这个地步,忙道:“末将谢过大将军的美意,只是无福消受,不敢接受。” 曹爽也就随口一试,听他这样说,挥了挥手,放走了他。 一出得营外,毋丘俭的脸色就黑了下来,心中愤怒不已,暗想:“曹爽倒行逆施,难道就无一人能制住他么?满朝文武竟无一忠臣。” 可转念一想,他以魏国纯臣自居,面对此等大不敬之事,也只能装作不知,免得引来杀身之祸,想来朝中诸公大抵想法皆是如此。 —— 辽燧城。 公孙修与邓艾共同登上了这座城,城中多处加强防备,粮草也一应俱全的备齐,毕竟曹爽七万大军进发而来,其威势可怖至极。 他环视一圈,指着南面城墙,对邓艾笑道:“当年与司马懿交战,孤挖空了城墙下的泥土,以顶木虚撑,曾将十二丈长的城墙给烧塌了。司马懿把一大堆死人、半死不活之人用土给填住,又砌上了那堵墙。” 邓艾轻笑一声,摇头道:“这几乎是他的常用策略了,不惜一切代价,除了胜利之外,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包括颜面、信誉、下属。” 公孙修不由得讶然,道:“士载还是看得明白司马懿的为人。” 邓艾叹息一声:“其实王上能弄得司马懿肯暗中助我们,已是极为难得。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愿被人左右,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事的标准。世人皆道司马懿是朝廷之望,而非社稷之臣,便是为此。” 公孙修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若比之禽类野兽,司马懿便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四处游荡,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是取人性命。至于曹爽,便如同驽马。” 邓艾听到他这形象生动的比喻,不由得笑了出来,点头道:“王上概括得非常精准。” 他耸了耸肩,心想我是穿越者所以才知道的,邓艾则是从司马懿的为人判断出来的,可真是一双识人的慧眼。 望着城外的风景,公孙修询问道:“士载对防御曹爽,有何妙计?” 邓艾思索少许,又观望了城下的距离,忽道:“以臣之猜想,不如在城下修建营垒。” “营垒?”公孙修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邓艾详细解释道:“营垒可驻于离城墙不远处,既不可太远,也不可太近,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一处营垒,营垒的上方则驻兵部分兵力。” 公孙修愈听愈奇,心想这是什么打法呢,不禁问道:“这样的妙用在于何处?我等兵少,只可以坚城守之。若城外再建营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回王上,营垒不是用来阻挡敌军的,而是以牵制魏军的兵力,试想曹爽纵兵来犯,他必然绕开营垒,直攻城墙。而营垒中的我军便可对魏军进行夹击,他若是攻城墙,营垒可以夹击。若是魏军先攻营垒,则可城中兵马纵而击之,此法虽说简单,可足以魏军喝上一壶的了。” 邓艾信心满满地说道。 “士载既有如此信心,事不宜迟,现在便可命令民夫及兵卒准备建立营垒。” 公孙修闻言倒是赞许了,修建营垒费不了多大的力气,按照所需的兵力配比去扩建或者缩小,也不需如何坚固,必能牢牢地咬住魏军的死穴。 邓艾对曹爽的进犯还是极为重视的,认真道:“我已命人打探,曹爽行军速度并不快,而且每拔营而走,其拆除掩埋不够彻底,留下的痕迹能分辨得出来,曹爽所率之兵当在五万大军左右。若是再加上毋丘俭的幽州兵响应,则合众在七万大军,且都是魏国的禁军精锐,不是任意征调充数的壮丁,其威势之盛,决非虚言。” 公孙修向来脸上挂着笑容,表现得不把曹爽放在眼里,实际上没有司马懿答应弹劾曹爽,他几乎就没有一战的勇气。 毕竟,曹爽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能说是三国时期中的一个笑柄,可他背后的魏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所要面对的是曹氏三代人积累下来的基业,现在一国军政,又尽在曹爽手中,他若举倾国之兵来犯,燕国是完全抵挡不住的。 狮子固然凶猛,可要一口咬死体型庞大的巨像,也绝无可能,或许中间的交战能小胜几场,可最后必然是败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士族的绝地反击 此时的司马家,已经来了好几位客人,四五辆马车停在门口,一行数十人包括部曲、奴仆鱼贯而入,整个司马府上下热闹非凡。 进至府上,司马师兄弟在门口相迎贵客,率先走进来的是个古稀老者,须发皆白,下得马车时几人扑至跟前相扶。 老者面容枯槁,脸上不苟言笑,右手拄拐,瞧了眼司马师兄弟,点了点头,“颇有太傅当年的神采,遥想这数十年光景,当真如弹指一挥间啊。” 说罢,拐杖顿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颇有几许苍凉之意。 司马师一揖到地,满脸带着和煦的笑容,毕恭毕敬道:“高司空过奖了,家父日思夜想,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眼前的这位古稀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魏国的老臣高柔,位列三公之一司空。若论起资历,是曹操那一代人就入仕为官,功勋德着,其背景也颇为不凡,高家为陈留郡的大族。 而后面的宾客都是非同寻常,太仆王观、太尉蒋济,以及司马懿之弟司马孚。 一行四人进了堂内,司马懿已恭候多时,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命司马师兄弟率领家中部曲把守,关上厅门,留一个安静的叙话之地。 司马懿作为五人中职位最高、名望最大的人,并不事先发表言论,只是扫了眼其余四人,这其中有共事多年的老臣,多年的至亲兄弟。 他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有点意兴阑珊地笑道:“我们五人加起来,也快三百五十岁了,岁月不饶人啊,老夫年轻时耳聪目明,如今老迈昏聩,若是离得远一些,都瞧不清诸公的面貌了。” 此话一语双关,四人均知司马懿指的不止是容貌,而是指政治面貌。 高柔最先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淡淡道:“太傅不必以此言试探,论年龄的话,在下的年龄还要痴长太傅几年,虽说已经老了,脚步有些不稳了,可一颗心还是坦坦荡荡的。太傅若是不信,可走近瞧上一眼。” 司马懿抿嘴一笑,轻声道:“高司空莫要动怒,今日请诸位来,便是懿信赖诸位。此次若涉及的事情重大,若有疏忽,懿全家都难逃一劫。” 蒋济跟司马懿同病相怜,也是被曹爽明升暗降的夺走了兵权,心中没憋着一个好屁,冷冷道:“太傅,什么话都不必说了,你我五人中,只有你文武兼备,足智多谋,今日我蒋济惟你一人马首是瞻。” 从进府到堂内一直不吭声的王观终于开口了,说道:“除了太傅之外,舍此无一人能应付曹爽。” 说到这里,平日间惜字如金的他,也不由得多说几句,摇头道:“曹爽任辅政大臣,任大将军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对钱财有着无比的贪恋。尚书府中的古玩奇物极多,曹爽及同党试图占为己有,被我三番四次的阻拦后怀恨在心,把我从少府调任为太仆。朝中军政,几乎被其视为儿戏。顺从之辈也大多是偷奸耍滑,若以此下去,有政息人亡之祸。” 司马孚就不必说了,作为司马懿的亲兄弟,哪有不支持兄长的道理?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司马懿目光转向高柔,正色道:“既是如此,老夫说一句。曹爽当政,是以不堪,我等将把他扳倒下来,方有喘息之机。” 高柔心中一动,追问道:“要如何扳倒?” 司马懿淡淡道:“从哪儿来的,从哪儿扳倒。目前关键的是收集曹爽的罪证,以及恰当的时机解其兵权。我大魏忠臣一并发难,定可将他推下来,此正是肃清朝堂之法。他曹爽只顾着个人及宗亲,而不顾社稷之安危,诸位名门望族的利益。此等行径,必然是祸事。” 众人闻言惊喜不已,他们早知道司马懿约见众人,便是对抗曹爽一事,本来就怀着期待而来,可他的用词很显然不是对抗那么简单,而是“扳倒”。 司马懿眼望众人的神色,心下甚喜,暗想:“只要牵涉众人之利,曹爽便无处可逃,即使他为官清廉,不作诸恶,依旧被背负罪名。” 高柔沉声道:“太傅,若老夫说一句,目前曹爽拥兵自重,在座的诸位虽是忠臣,可那都是虚职,又无兵权,要想扳倒曹爽,谈何容易?唇枪舌剑也无济于事。” 这句话确实道出了实情,蒋济、王观、司马孚三人都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长叹一声。 要说职位,恐怕也没几个能跟在场的五人团队更加光辉显赫的了,司马孚作为度支尚书,掌管魏国的财政税收。 王观更是九卿之一的太仆,管理着魏国的畜牧事务。 至于高柔为司空,蒋济为太尉,位列魏国的三公,可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司马懿更是太傅,论地位还在三公之上。 可值得一究的是,魏国三公并无实权,都是虚职,只是给了资历深厚的老臣罢了。蒋济能当太尉,便是因为曹爽要夺走他手中的部分禁军之权,而故意更改的人事部署。 也就是说,这五人看似光鲜亮丽,实际上没有兵权可言。 就凭五张嘴对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用上“扳倒”二字,实在是已不能用异想天开来代称了。 蒋济忍不住拍桌道:“我等都老了,也无实权,真要把曹爽逼急了,只需派一个北部校尉,数名小吏官差,便能将我等丢进大牢里。要想扳倒,谈何容易?” 司马孚亦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等没有兵马可用,甚是被动。” 司马懿心想就靠着我们这五副老骨头,若是真靠嘴巴,那就等着垫棺材去吧。他淡淡一笑道:“诸位莫急,蒋太尉你此话就不对了,所谓君子斗智不斗力。何况就以斗力而言,我等不过是送死而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沉声道:“我等先以保国家为重,曹爽、夏侯玄等人不知兵,胡作非为,导致接连失利,须上书陛下,号召群臣弹劾,勒令曹爽退兵归来,免得国家有损。” 蒋济点头道:“夏侯玄接连失地,导致粮道被劫,现在朝野上下颇有微词,可以大做文章。” 司马懿对这位老战友投以赞许的目光,又道:“等曹爽归来,则又有一计,可令得曹爽下台。” 蒋济登时不解了:“我们要怎么做?” 高柔、王观、司马孚都投来目光。 司马懿心想各位愿意弹劾,事情就解决大半了,淡然道:“诸位别忘了,我儿司马师尚有部分宫中的禁卫之权。” 蒋济登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没想到司马懿要玩得这么大,吃吃地道:“太傅的意思是?” 司马懿看了眼众人,道:“是的。等时机成熟,可令我儿司马师控制皇宫,让太后下旨,捉拿曹爽,再控制武库,这样一来,即使曹爽仍想反抗,也决计是逃不掉的。” 高柔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太傅,此等行径,可算得上谋逆了。” 司马懿摇头道:“背负罪名者,惟我一人。如今朝野乌烟瘴气,曹爽胡作非为,肆意打压士族,若是不铲除了他,仍旧是流毒无穷。他与天下士人已然决裂,不会有人同情于他,曹爽所赖者无非兵权。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稍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立即就能把曹爽、夏侯玄、何晏等人捉拿下狱,如此,魏国的危机随即解除。” 高柔骇然不已,控制皇宫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从忠臣的角度来说清君侧自然无妨,可若一旦失败,被曹爽占据上风,一时间风浪急转直下,那在座的五人可就都是罪臣了。 他沉声发问道:“太傅当真认为,非此法不可?” 司马懿垂下眼帘,淡淡道:“若不如此,无计可施。” 蒋济也是惊疑不定,心想司马懿居然愿意当此事的发起者,那是做好了一旦失败,全族覆灭的风险了,不禁道:“太傅,若真的如此,你可承担着不少啊。” 司马懿长叹一声,露出可怜的姿态,细声道:“曹爽步步紧逼,老夫便是想退一步也不给机会,我死倒也无所谓,怕的是我家中数子,及满门亲眷恐被伤及无辜。” 众人都互相交换了意见,也觉得不错,曹爽走马上任后视为第一政敌的便是司马懿,不仅剥夺了兵权,还各种弹劾抹黑,上次便弄出了搜罗家中有无死士的行动,几乎要把司马家往绝路上逼。 此时四下里虽然紧闭,可仍有微风透进来,堂内大大小小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众人的脸色也阴晴不定,或犹豫、或愤怒、或怀疑,各自盘算着心中的算盘。 司马懿又道:“此事不仅关乎我司马氏一家,更关乎在座的诸位及全族,更关乎我大魏之国运。试想我堂堂大魏,幅员辽阔,如今先帝驾崩不久,曹爽欺辱陛下年幼,屡犯欺君之罪,我等若不为国先行,岂不是也成了罪臣?” 众人都下意识地沉默下来,细思此语。 只有高柔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目光望向司马懿,两人似也交换了意见。高柔当即道:“太傅此言甚得我心,既然太傅都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司马懿心中暗喜,沉声道:“高司空,此大事若成,你就是当年的周勃。” 唯独蒋济有些不放心,询问道:“太傅,我有一问,此时大计未行,成败难料,暂且不言。若是成功地捉拿曹爽这一罪臣,则后面的事该怎么办?” 在场的五人不仅职位都是魏国文臣的顶端,为官阅历数十年。所谓人老成精,都是走一步谋百步的性格,个顶个儿的老狐狸,自然也要先询问一番。 毕竟,曹爽若是被铲除了,仍会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后续利益该如何分配,这是众人最关心的。 司马懿不动声色地道:“捉拿了曹爽,当然要保其性命,只按国法处置。至于等陛下重新掌权,我等再还政于陛下,也就是了。谁想当逆臣,谁就会跟曹爽一个下场。” 蒋济听后点了点头,他虽然也讨厌曹爽,毕竟宗亲跟士族是两大不相容的势力,心中也愿意支持司马懿发动这场政变,但不愿意破坏朝堂的现状,这是重中之重的。他当即道:“太傅有此等胸襟,我等自当追随。” 他站起身来,高柔、王观、司马孚也跟着起身,司马懿也站了起来。 五人各自拱手,一场背地里以魏国文臣最高的几位老人组成的联盟开始形成。 而这个背地里形成的联盟,将以最快的速度对魏国的根基造成巨大的影响,乃至影响未来数百年的历史走向。 司马懿眼望众人,心中松了口气,数年以来的隐忍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终于等到了天下士族都站在了他这边的时候,此时的他也不再是一人面对曹爽,而是各大士族的支持。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想退众人也会裹挟着他继续前进,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至于他对蒋济的承诺,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罢了。 只要曹爽一旦拿下,巨大的权力便有他司马懿笑纳了,一国军政握在手中,是要当大魏的忠臣还是权臣,亦或者奸臣,就全凭一心,而非旁人所能阻扰的了。 司马懿自从被曹操强行征辟出仕,为魏国效力至今已有三十五载岁月,心中不禁想到:“这三十五载的从政,历经四朝,从武帝到文帝,从先帝到如今的幼主曹芳,南擒孟达,西破蜀虏,东征公孙氏,这一生的汗马功劳,到头来却被曹爽这样的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此仇若是不报,我一人事小,关乎全族是大,也不得不为‘惟计私图’。” 这一步踏出,会是怎样的结果,司马懿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曹爽跟他之间,只能活一人。 与其把性命安危交托在政敌是否会高抬贵手,饶司马家一命,倒不如尽全力付诸于一剑,败了固然毫无遗憾,而胜了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司马懿也已经基本看到了曙光…… 第一百八十八章 联名上书 与此同时,何晏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司马府上的情况。 听着手下禁军头目的汇报,坐在上首处品茶的何晏露出了一抹冷笑,淡淡道:“你是说,那几个老家伙都到了司马懿的府上洽谈?” 禁军头目脸色严肃,点了点头道:“回禀驸马爷,卑职眼见为实,我等命人一路跟踪追查,得知数辆马车分别是高柔、蒋济、王观、司马孚四人,自入府内过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 何晏哼了一声,心中颇有怒气:“两个时辰!他们是根本没打算瞒了,看来司马懿真的要准备出手了,若不是商谈了试图背刺大将军一事,又能商谈什么?我看不出几日,朝中大半的士人都要弹劾大将军了。” 禁军头目有些紧张,额上落下来一滴汗水,苦笑道:“何驸马,还要继续监视下去么?” “继续监视。” 何晏心中烦闷不已,没查到司马懿任何的罪证,而现在士人都要联合起来对付宗亲,情况确实有些棘手。虽说朝堂上曹爽势力庞大,可也架不住朝野上下的悠悠之口。出征前曹爽信誓旦旦,现在青州东莱郡一带都要被燕贼给占了。 他暗自想到:“用兵最忌讳半途而废,大将军长驱直入,兵强马壮,按理来说就算首战不利,耗也能耗死燕贼。毕竟战端一开,有先胜后败,也有先败而后胜,大将军是以大国欺小国,魏灭燕如掌上观文,可眼前却极为忌惮:若是司马懿联合士人弹劾,大将军要是撤兵回来,就前功尽弃了。不仅寸功不建,连威望都要大减。” 想通此节,立即亲笔写了一篇书信,命禁军立即携书信送至驿站,以最快的速度传报给远在幽州的曹爽。 果不出所料,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何晏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断有朝中大臣上书弹劾曹爽,多言其“好大喜功”、“图而无谋”、“接连失地”等言论,一开始只是寥寥数人,可在司马懿等五人的推波助澜下,朝野上下几乎用了脚来投票,纷纷站到了士人那一边。 何晏登时气急败坏,暗想:“若是由他们这样下去,唯恐不利。” 魏王宫内,群臣对曹爽的态度几乎是山雨欲来之势。 不少人都指出曹爽用兵的失策,尤其是任用了夏侯玄督战青州,完全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不仅损兵折将,还丢失了几座城池跟岛链。 而这也让夏侯玄本人都遭到了极大的质疑,不第一时间任用田豫,而是任用完全不知兵事的程喜,才面临这样被动的局面。 曹芳坐在殿上,面对众人的激烈争吵,他心中有些惊惧,瞧了眼一直不吭声的司马懿,忍不住道:“太傅,对此你怎么看?” 除了宗亲跟部分中立派的士人之外,司马懿是唯一没有上书弹劾的,当然明眼人都知道是他,只是故意不这样罢了。 司马懿手持芴板出列,淡淡道:“陛下,臣以为,大将军用兵有所疏忽,没有任人惟贤、知人善用才会导致青州遭遇此等境遇。可这也是常事,毕竟大将军也是第一次统兵作战,没有经验情有可原。” 曹芳松了一口气,心想太傅毕竟公道啊,还会说句平衡的话,免得双方愈演愈烈,可转念一想,就知道司马懿是暗中讥讽曹爽跟夏侯玄了,只是说得隐晦罢了。 蒋济也从群臣中出列,沉声道:“陛下,臣唯恐再不撤军,只怕会有更大的损失。大将军伐辽也大违其道,分明是为了立功才出兵的,私心甚重。” 曹芳眉头一皱。 何晏闻言不禁大怒,也急忙出列,反唇相讥道:“陛下,大将军伐辽乃是出于对社稷的安危,并无私心。辽东公孙氏本就是叛贼,出兵剿灭,也是为了我大魏。” 蒋济闻言不由得“呵”了一声,冷眼瞧他。 何晏瞪了他一眼:“太尉有何不满?” 他哈哈一笑,面向上方的曹芳,询问道:“陛下,能否容老臣说句实话?” 曹芳皱眉道:“太尉有话不妨直言,朕——朕容你说。” 蒋济先行谢过,沉声道:“从法理上来说,燕国早已降魏,本来就是我大魏的属国,至于其燕王,也不过是陛下的臣子,这是当年降于景初二年,由先帝亲自下旨的。如今呢,大将军放着周遭的乱象,毅然决然的出兵辽东,是否不合常理?” 曹芳讶然不已,询问道:“太尉为何当时不说?” 蒋济毫不掩饰地道:“大将军威权并立,老臣故不敢直言。” 何晏连忙道:“太尉,你这是翻当年的旧账,欺负陛下当时年幼未继位么?先帝接受燕贼称臣,乃是燕贼勾结了吴国进犯合肥,就连蜀国的蒋琬都进驻汉中,有窥视之意,为了避免三面起火,这才以绥靖而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方今各方安定,大将军发兵伐辽,合乎形势。” 这话倒也并非强自辩白,他作为一代名士,最厉害的便是清谈,坐而论道。蒋济虽为老臣,耍嘴皮子却不如他。 蒋济冷哼了一声:“以我之愚见,恐怕是另有所图吧?燕贼隔着数千里,大将军不去伐它,燕贼又岂能造反?公孙渊自立为王不假,却已被公孙修绳之以法。此人颇识时务,本就愿意称臣,大将军却执意伐燕,岂不是逼人造反?” 何晏冷冷道:“太尉当真是纸上谈兵了,公孙修的所谓称臣,又有什么分量?还不是一如当年的孙权,迫于蜀虏的进逼,为求一时之安稳,不得以才向文帝称臣。而这样的称臣,又有何意?一不纳贡,二不遣质子至洛阳,若不早早对其用兵,又会是一个僭位称帝的孙权。” 蒋济与他争执不休,一旁的高柔倒是紧张了起来,明白若论口舌之争,以数黑论黄的寻章摘句,蒋济是胜不了何晏的。 他赶紧转风使舵地道:“何驸马是坚持认为,大将军伐辽是对的?” 何晏道:“扫清六合,攘除奸凶,大将军是为了国家社稷,当然是对的。” 高柔微微一笑,说道:“天下若谈理,而不谈务实,天下政事早就荒废了。你既然认为大将军伐辽是对的,绝无私心云云,先姑且不论——” 说到这里,环顾四周。 蒋济也悄然退后,给了高柔输出的机会,暗自想到:“何晏能言善辩,我决不是对手,只能由高司空来了。” 高柔目光瞧着何晏,一字一句地道:“当初可是大将军信誓旦旦,能够破敌而还的,现如今闹到这样的境地,东莱郡失守已成定局,青州震动。七万大军直扑燕国老巢,也是胜负难料,若是不能夺回东莱郡,何驸马可知道我大魏改道运粮至辽东,今后要耗费成倍的民力么?” 何晏顿时无语凝噎,好半响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何足道哉?相信再过不久,大将军便能夺回来,并且灭了燕国。” 高柔冷冷地道:“倘若败了呢?非得把大魏闹得穷兵黩武才灭了燕国不可?” 何晏强自辩解道:“狮子搏兔,尚使全力,司空此言不是很合乎情理。再者说了,有先胜而后败,有先败而后胜,战端一开看的是全局,而非一时。” 高柔闻言不由得大笑道:“大将军与何驸马,当真知兵?” 何晏不由得脸上一红,“我实不知,大将军知道便可以。”顿了顿,又道:“高司空为官多年,也不知兵吧?” 高柔淡淡道:“老夫未曾领兵,自然不知。然而在座的各位论用兵,又有谁能及得上太傅呢?” 何晏嘴唇动了动,更加不知该如何去争论。谈及军功方面,便是把魏国自太祖以来的宗亲将领跟外姓将领一并算上,排资论辈司马懿也排得上号,更是受文帝、明帝两朝的重用。 他瞥了眼司马懿,却发现后者如同不闻不问一般,心中暗想:“这老儿有点倚老卖老的样子了。” 当即哼了一声:“我自然比不上太傅。” 高柔心想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当即续道:“你自圆其说的牵强附会,说大将军曹爽一定能先败而后胜,恐怕有些笃定了。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将军若真的知兵,又占据各方面的优势,理应占据上风,稳打稳扎,步步推进才是。” 何晏哑口无言,皱眉道:“这天底下用兵,又非是孩童嬉戏,能迅速决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是以太傅的功勋卓着,擒孟达、逐东吴、破蜀虏,不也有征辽时的失利么?可见司空这话又自相矛盾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服谁。 高柔心想你这还能辩到什么时候?冷笑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太傅奉先帝之命征辽,乃是因公孙渊自立,不服王化,才不得已而击之。虽然颇有损失,可也逼得公孙修称臣了。知兵者当以不好战为先,公孙修愿意称臣,我大魏又何必劳师动众,不远万里去征辽?” 说到这里,环视群臣,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何晏的身上,昂然道:“再者说了,你难道忘记太祖伐乌桓一事了么?深入塞北,直抵辽东,一旦寒冬之际,稍有不慎,有全军覆没之厄。以太祖的英明神武,征战归来尚有余悸,曹爽难道能比得上太祖么?” 何晏呆了一呆,明白再怎样争论也辩白不过了,青州接连失利是不争的事实,他张了张口,咬牙道:“照高司空这么一说,你有何高见?” 高柔面向曹芳,双手握着芴板,垂首道:“陛下,臣等及百官,均奏陛下能召回曹爽,勿在耗费国力。辽东苦寒之地,又远离中原,就算要伐辽,也应当等蜀、吴二国皆灭,再图辽东。此乃太祖之策也。公孙氏既然有心称臣,自当先以好言善之,不可交恶,待天下略定,再图远疆。” 此话一经出口,在座的群臣都表示同意。曹操官渡之战后,追击袁绍残部追到了辽西,公孙康斩杀袁谭、袁熙的首级献给曹操,以示其心。 自那开始,再到曹操、曹丕两朝,都没有对公孙氏有用兵的想法。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偏远,二是顺从。 若不是公孙渊头昏脑涨的自立为王,不出意外的话,燕国几乎能成为在蜀、吴二国后面,最后一个被灭亡的国家。 何晏又想再说什么,高柔先一口堵住,道:“老夫只希望大将军伐辽,初心是好的,只是不明国策而已。若只凭一己好恶,争名逐利,而把我大魏精骑带到辽东做无谓牺牲,那可就不对了。” 何晏被他这么一顶,彻底败下阵来。 曹芳瞧着双方火药味十足,不禁有些无奈,可谓双方都得罪不起,曹爽自从辅政后处处干涉,见缝插针,权力欲极强,把整个洛阳都控制得死死的。再加上士族群臣又是魏国的骨骼,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稍微犹豫了些许,曹芳轻声道:“临阵换将、半途而废都是大忌,现在不上不下,既然百官都开了口,且先让大将军试一番,若是仍不能反败为胜的占据上风,再撤军亦不迟——” 说到这里,正好对上了何晏渴求的目光,忙道:“至于大将军伐辽,也是出自一片好心,诸位不必再争。” 高柔一看陛下都发话了,只得携百官向曹芳行礼,朗声道:“陛下英明,我等皆是为大魏的社稷着想,希望大将军能恪守国策,不要倒行逆施。” 百官皆诵扬曹芳的英明,何晏也脸色难看,跟着跪下谢恩。这已是他所能争取的最好局面了,真要跟天下士人抵抗到底,绝对是讨不着好。 士人自从汉代以来便无序的扩张,从上到下,再到魏国初立时确立的九品中正制,几乎整个魏国的官僚选拔系统都布满了士人的足迹。若是真的强行对抗,天下士人形成合力,最先崩溃的就是政令不通。 曹芳望着暂时压下来的一场风波,背上已是出了层冷汗,心中暗想:“只盼得曹爽或胜或败,都不要引得朝野震荡。”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速战速决 这一场关系着燕魏两国的大战,也牵动这所有人的心。 在邓艾的亲自监督下,辽燧已将营垒修建完毕,与城墙之间形成拱卫,并且设置各类的投掷武器,对各处均有加固,确保能抵挡住曹爽的大军进攻。 公孙修做起了甩手掌柜,偶尔出城视察,偶尔与邓艾交流用兵的心得,以及时常书信回襄平,询问柳青及另外八位有身孕的才人身体状况。 内官常仲双手捧来一封书信,笑道:“王上,此是王妃的来信。” 公孙修接过信件,拆开一读,大抵说的是宫中一切太平,悉数照顾完备,王上领军在外不必分心顾虑这些琐事。他读完不禁一笑,暗想:“小妮子倒是越来越有母仪天下的姿态了。” 常仲见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王上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公孙修点了点头,含笑道:“那是自然,孤御驾亲征,抵御魏贼,身后的王妃管理后宫井井有条,让故没有后顾之忧。得此贤妃,夫复何求啊?” 常仲听得王上满口称赞,也跟着恭维了几句,“王上英明神武,王妃母仪天下,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两人正聊着,这时邓艾快步走了进来,笑道:“王上,营垒已基本修建完毕,足以抵挡魏军了。只要曹爽敢直接进攻,由王上镇守城关,臣则领步骑驻扎在营垒,彼此之间互相协助,曹爽必不能破。” 公孙修闻言大喜,当即与他出城观看。 营垒便如一座又一座独立的墩堡,分布在辽燧城前,每座营垒的高度、大小、内在情况,以及每座营垒之间的距离、墩堡与城墙之间地距离,都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 营垒以夯土建造,高达四丈,呈现圆形,其上置燕军数十人,下置步骑。营垒当然比不得城墙牢固,毕竟只是临时搭建而成,主要在于是阻挡了敌军的火力。 若是敌军进攻邓艾控制的营垒,公孙修可开城出兵相助,杀得魏军分心。若是魏军绕开了营垒,直接进攻辽燧城,那邓艾就能直接攻击魏军的后背,达到夹击的效果。 公孙修在城上走了几步,适才想起这个用兵之法的出处,脸上露出笑容,笑道:“此法颇似四十几年前,在曹操进攻下邳,陈宫谏言吕布所用之法。” 邓艾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正是此法。只可惜的是,吕布刚愎自用,最后没有采纳陈宫之言。” 公孙修再怎样说也是三国迷,自然对这个是了解的,双手放在女墙上,悠然长叹:“士载,你认为我大燕有希望么?” 邓艾一愣:“臣不知王上何意。” 公孙修拾起一颗石子,从营垒上轻轻的丢了下去,发出“啵”的声响,说道:“这天下几经四战,从黄巾之乱到现在,也就是汉代中平元年,至今已有一甲子的时间,九州大地几乎没有一日停止过战争。从董卓、二袁、孙氏父子、刘备、曹操,皆为流芳千古的枭雄奸雄,其帐下皆良将如云,可斗到今日,皆已作古。” 说到这里,有些感慨:“他们之中,有时势造英雄者,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机会。有的是世代祖籍传下来的名望基业,有的是赤手空拳打下来一片天的。可最后呢?依旧是功败垂成,错失机缘。” 邓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亦关乎天命。有大能者而无大运,有大运者无天命,能统一乱象,悉平四海者,必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 他听完登时笑了,也知道邓艾的意思,以辽东一隅自保图存尚可,要想统一天下机会渺茫,哂笑道:“士载是否觉得,魏国才是最有望统一天下的?” 邓艾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挠了挠头:“就目前来说,基本如此。” 他心中明白,公孙修自然也明白,诸葛亮、姜维、孙权等人或许都明白,这才导致了后期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摆烂。只可惜统一天下的,并非是魏蜀吴三家之一,而是晋吞了魏的基业,以此统一三国。 这样的结局,让后人读书至此都掩卷叹息,悲从中来,跨越近百年的尔虞我诈,群英荟萃,灿若星河,结果却被司马氏摘得了最后的果子。 这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般,如梦如幻。他当年读老罗的《三国演义》,每每读到诸葛亮星落五丈原就弃书了,却不曾想自己阴差阳错的穿越到了三国的中后期时代。 公孙修沉思少许,笑道:“大体如此,可我们要等天下有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邓艾听到他这样一说,也不禁血为之沸,沉声道:“王上放心,臣得知遇之恩,必以死相报。天下虽大,无处不可往,列国虽强,无人不可战。曹爽自以大国而欺小国,臣必教他数万大军化为尘土。” 他拍了拍邓艾的肩膀,对这位历史上的灭蜀名将有着特殊的喜爱。说起来人生在世,也不过是搏一把,或者平庸一辈子的区别而已。就以邓艾跟姜维之间,前者评选入武庙,而后者没有。 此事后世各执一词,大有为姜维鸣不平之概。 可邓艾有个最佳的功绩就是灭蜀,姜维却没有这样的功绩,行军作战看的也不是你的胜率有多高,而是只看结果。 任当时谁也想不到邓艾为了将功赎罪,带领大军偷渡阴平,经绵竹而偷袭成都,刘禅在惊惧之下投降魏国,至此蜀国灭亡。 实际上若是刘禅选择坚守,或者撤离,历史可能都会有无数种可能。而正是这千载难逢的战机,给了邓艾作为统帅者留名千古的最高威名——灭国。 燕国按照正常的趋势发展,当然不可能有机会与魏蜀吴三国扳手腕,可魏国在不久后即将爆发一场变革,若能从中抓住机会,就是改变国运的契机。 又过两日,陈超率领十余名部曲抵达辽燧。 公孙修听说他回来了,连忙召他入城。 陈超不敢停留,直入府衙,待见到公孙修的一刻,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身前,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王上,臣不辱使命。” 公孙修欣然一笑:“请起。” 待得陈超谢恩、起身、落坐,公孙修望着自己的最后底牌,询问道:“魏国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超正色道:“王上放心,司马懿已向臣保证,会率领群臣弹劾曹爽。想来曹爽再嚣张跋扈,也不敢违抗众意。” 邓艾闻言一笑,说道:“当此局面,就是让曹爽首战失利,首战不可让其有任何占上风的机会。青州的夏侯玄遭遇惨败,已对其名声大损,若我们能挫其前锋,以司马懿的能耐大做文章,不愁他不退兵。” 公孙修抚掌一笑,对邓艾道:“士载,这样的头等大事,可就交给你了。” 邓艾起身避席而拜,正色道:“王上放心。” 陈超坐在右首,一双眼睛盯着脚下,时不时地又望着桌子,脸上即使保持平静,眼角也已经露出笑意。 他可是记着王上对他的承诺。 这封赏赐足以成为燕国最富之人。 想想就激动不已。 公孙修看出了陈超的小心思,不禁心中好笑:“虽说立了功,可尚未奏效,他已经满脸喜色的等着封赏,当真是市侩。话又说回来,不以重赏,难出勇夫。” 当即笑呵呵地问道:“明敏,你立下如此大功,为我大燕牵线搭桥,孤该如何赏赐你呀?” 就算再如何经历大风大浪的人,都难以抵抗这样的询问,陈超激动的双手在袖中几握拳头,兀自镇定地道:“王上——臣,臣为国尽忠乃是本分,不算得什么。” 公孙修点了点头,心想你要是满脸骄傲的居功至伟,那赏赐就大打折扣了,能保持谦虚谨慎,说明还是德行不失。他笑道:“等回了王宫,百官封赏,你的那一份,孤是记在心上的。” 陈超当即避席而拜,喜道:“谢王上。” 众人在欢笑声中,开始畅饮。 与此同时,曹爽的五万禁军进入幽州,与毋丘俭的两万幽州兵会师,出兵之盛竟有七万人。 在曹爽巡视军营后,来自洛阳的书信也堪堪送达。 曹爽眼见是何晏寄来的,拆开书信一看,登时脸色微变,脸色忽暗忽明,暗自想到:“司马懿跟这群士人,果然也知道在背后捅刀子,居然率百官弹劾我,当真是不知死活。待我大胜归来,必将这老骨头碎尸万段。” 桓范瞧见曹爽的神色,不用看书信也知道发生了何事,捋须道:“大将军,是司马懿率士人一齐弹劾你了么?” 曹爽将书信揉成一团,扔到火炉中,霎时间书信已化作一缕白烟,点头道:“桓监军倒也厉害,已经能算到发生了什么。” 桓范耸了耸肩,淡淡一笑:“下官不是算到的,而是易地而处,下官站在司马懿的位置上,也会趁这个机会弹劾大将军的。” 曹爽不屑一笑,眼中冒出一股怒火,朗声道:“他司马懿率领士人玩这样的手段,于我而言,不足挂齿。待我班师回朝,必定将这几个老匹夫给连根拔起。” 桓范闻言就觉得要坏事了,皱眉道:“大将军切不可轻敌,您如今手握数万大军在外,纵然不怕敌军万千,也须防朝中的冷箭暗算。古往今来的大将军都难免遭人诟病,百官对青州失利一事争论不休,质疑大将军的能力尚在其次。” 顿了顿,续道:“怕就怕战况不上不下,朝廷那边命大将军撤军,而若是不撤军慢了一步,就会被怀疑有谋反之罪,到时受千夫所指,亦是对大将军的不利啊。” 曹爽听后倒静了下来,略一沉思,问道:“按照何晏的话来说,陛下已对朝廷的舆论控制不住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毕竟当此不上不下,撤军跟换将都是用兵大忌,只有首战得胜,并继续势如破竹,才能跟百官的舆论对抗。” 说到这里,颇有些后悔派夏侯玄去青州督战来镀金了,将酒爵举起来一饮而尽,扔在地上,忍不住抱怨道:“只怪本将用人不当,挑选了泰初至青州督战,闹得这样的局面,害得本将也被司马懿抓住弹劾的机会。” 桓范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暗想:“天底下又有谁不知道你曹爽是个任人唯亲之人?夏侯玄本来就不擅用兵,亦不识时务,否则也不会在太和浮华案中便贬下来了。若是用了其他有能耐之人,且不会溜须拍马,恐怕你又要猜忌跟腹诽了。”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还是好的,他可不敢直说出来,点头道:“征西将军素来爱清谈,不知兵,亦不听田豫等人的劝阻,这才败得如此快。” 曹爽又是哼了一声,身边的两名侍女为他抚背揉肩,劝他消消气。他推开二女,烦闷道:“也罢了,青州失利,原来的运粮海路不得用了,改道也无妨,只要我大军攻破襄平,谅朝中百官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偏不信燕贼有多厉害。” 桓范道:“历来对征辽,算上大将军这一次,已经是第四次用兵。前二次伐辽为毋丘俭主导,第三次为司马懿,每次动用的兵力都不是小数目。下官觉得当总结前三次的失利,这才能对症下药的攻灭燕贼。” 曹爽“哦”的一声,询问道:“你是如何看法?” 桓范皱眉道:“思前想后,太傅虽然与大将军势同水火,跟洛阳出兵的临别之际,所言倒也不错,是当真出于对魏国的江山社稷考量。” “此话怎讲?”曹爽一愣。 桓范道:“只要采取速战速决,不要把战事拖至隆冬之际,那便不会有大的差错。司马懿虽然为人讨厌,可其用兵韬略是当之无愧的,或许他那一番话,真的是出自公心。” 殊不知曹爽为人欺软怕硬,又最好面子,司马懿正是抓住这一心理因素,才故意跟他说了番肺腑之言。 果不其然,桓范这句话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曹爽赌气道:“我看不见得,司马懿也未必是对的。” 桓范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就权当为辅,主要还是听毋丘俭的,此人擅长用兵,常年镇守幽州,对燕贼的了解比得上任何人。” 第一百九十章 营垒的妙用 邓艾早已派出了数百名斥候,在辽水一带监视敌情,便如同几百双眼睛般,四处扩散。 很快的,斥候飞速回来汇报:“报大将军,魏军正从东南角一带而来。” 邓艾点了点头,满脸严肃地道:“三军将士,听我的命令,各自登城。” 辽燧城中集结了两万燕军,准备硬抗曹爽的数万大军,这一战也将视为阻挡魏军的关键。 公孙修登上城楼,对邓艾道:“可准备好了?” 邓艾自信一笑:“王上放心,城中不论是粮草、军械还是其他的,都充足完备,足以抵抗一年以上。只要谨守战法,曹爽寸功不建。” 他心中对邓艾颇有赞许,点头道:“那就要开始布防了。” 每处营垒都驻满了兵员,邓艾亲率五千人驻扎,上方皆设有破天弩,与公孙修所在的城头遥相呼应,形成了夹击之势。 yawenku. 很快的,曹爽与桓范、毋丘俭三人也同时出发,三人处于中军,前后七万人的大军前进,从前军至后军长达二十里地,旌旗遮天蔽日,瞧来恐怖至极。 很快的,斥候飞回来报,曹爽等人勒马停下,只听那斥候喘着粗气道:“报大将军,辽燧城外建了一座又一座的营垒,每一营垒都设有燕军,与辽燧城遥相呼应。” 曹爽有些不解:“他不龟缩在城内苟延残喘,却跑出来城外建营垒——” 桓范除了揣摩人心有一套外,对用兵谋略并不知晓,皱眉道:“只不知是何等的战法?” 毋丘俭眉头一皱,道:“若是真的这样布局,那是夹角之势,当年太祖攻下邳,陈宫曾谏言吕布永此法来抵挡,好在吕布自大又多疑,未有采纳之计。燕贼既然在辽隧布如此城防,那可就有点棘手了。” 曹爽微一沉吟,皱眉道:“当以何法解之?” 毋丘俭对公孙修只有一面之缘,至于邓艾就更不了解了,毕竟当时他是司马懿手下的一个功曹而已,根本没资格跟幽州刺史面对面,当即道:“此等结阵,极为难缠,不论攻哪一处都会腹背受敌。以末将的看法,不如由末将先率部分兵马上前迎战,试探一下燕军的用兵之法。” 曹爽听后有些不爽了,皱眉道:“我等率众而来,当以众敌寡,分兵试探,岂不是给了敌军喘息的机会?” 毋丘宗一听曹爽这口气,是恨不得数万大军齐攻的地步,忙道:“大将军,这可不行,若全军齐攻,万一有诈,致使三军将士混乱,争相溃逃,反倒成了祸事。我们有众于此,当跟燕贼打消耗战。” 曹爽闻言也只好点了点头:“那就由你先率部分兵马攻城。” 毋丘俭领命应是,当即率两万幽州兵直奔向辽燧城。 桓范眉头一皱,低声道:“大将军,这位幽州刺史与先帝有旧,恐不好掌控。上次军帐宴会,他瞧见了将军的众歌姬中有先帝留下的才人,心中或许生恨,只是忌惮于大将军的威慑,敢怒不敢言。” 曹爽望着毋丘俭远去的大军,有些不屑,摆了摆手:“无所谓,我上次倒也没疑心此事,但见他认出了歌姬是先帝的才人,脸色有异,可又不敢声张。我故意命歌姬与他同床共枕一番,此人是吓得再三推辞。他若安分守己的听话,自可与我共分灭燕之功,若是执意要什么尽忠、愚忠,我只稍一纸书信回京,就可解了他的兵权。” 桓范闻言不禁吃了一惊,暗想大将军除了以威势压人之外,就没有别的招了,苦笑道:“大将军,收拢人心当以安抚为上,若事事斥诸武力,只怕要乱了套了。虽说大将军手中有朝廷的名分,可毋丘俭如若真的被逼急了,毅然有二志,那就是抱薪救火。” 曹爽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自从曹睿驾崩,他成为辅政大臣,又升任大将军,其身份地位水涨船高。 这样的巨大落差使得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大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概,眼看桓范每天都有教自己人做人的嘴脸,把眼睛一瞪,没好气道:“少说废话了,没人能阻挡我,谁阻挡我谁死。他毋丘俭何德何能与我叫板?此事再也休提。” 桓范叹了口气,不敢在劝进。 却说毋丘俭父子两人策马急向辽燧而去,跟着的是幽州的两万本土军。 毋丘宗跟在父亲身边,见他愁眉不展,不禁问道:“父子自从迎接了大将军之后,便一直情绪不佳,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毋丘俭叹了口气,低声道:“先帝英年早逝,幼主又尚自年幼,曹爽等宗亲跟士人又斗得不可开交,长此以往,我大魏有分崩离析之感。” “父亲,我瞧大将军,没什么用兵的能耐。”他想了许久,低声道。 毋丘俭有些好笑,摇头道:“曹爽不过是个文人罢了,此番兴大军伐辽,也不过是为了刷些军功罢了。你看他所带来的人马,从上到下不是宗亲,便是亲信,很明显的任人唯亲。若是灭燕之功成了,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他手下的亲信都将官升一级,威势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毋丘宗笑道:“他立他们的,我们立我们的,反正是我等首战,只要克得首功,父亲也能获得封赏。” 毋丘俭摇了摇头,正色道:“论功行赏,还是小事。以我之见,曹爽日益猖獗,竟——竟然敢染指宫中的先帝遗妃,这样的罪名足以诛杀,加上士人与其矛盾的尖锐,我等若是站错了队,亦会遭殃。为今之计,是保持中立,置身事外,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毋丘宗只听得心惊不已,脸上变色:“这——这居然如此严重。”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儿子,哼了一声:“学聪明些,这可不是纯粹的夺军功了。他们个个手握大权,如狼似虎,当真陷了进去,必然是要命的。” 毋丘宗不禁脱口而出的询问道:“在父亲心里,是希望站在哪一边?真的置身事外么?” 这一句话直击灵魂,毋丘俭心中一片迷茫,竟想起了曹睿的身影,沉声道:“这个问题,改日再问,现在不是时候。这天底下有人守节尽忠,有人卖主求荣,想置身事外,也难免同流合污,最后闹了个里外不是人。” “改日再问”四字,毋丘宗就明白父亲是忠于曹氏的,心下也略觉喜色,毕竟这才是天下之正道,只是时间还未成熟罢了。 当毋丘俭的大军出动之际,燕军的斥候便从无数个方位观测到了,并按照邓艾所教的点兵之法,已迅速地算出前来的幽州兵人数几何,并且逐一传递消息,回送至辽燧。 邓艾闻言不由得一笑,对公孙修道:“王上,曹爽的前军试探就动用了两万人,是毋丘俭率领的幽州兵。” 公孙修耸了耸肩,道:“毕竟魏国实力雄厚,这还只是前军,就已经比我方的全部守城兵力还多了。” 邓艾早有心理准备,自当不惧,笑道:“毋丘俭算得上是一代名将,可要想破城,不是单靠兵力就能解决的。曹爽意在以前军试探,那我们就给他来一场重击,先挫其士气。” 一直到了次日的早上,公孙修登上城楼,望见远处的山野之间,尘土飞扬,脚下的大地都隐隐有了震动感,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骇人的光芒,远处白茫茫一片,自是魏军手中的兵器折射的刀光。 毋丘俭的大军奔至近前,邓艾立于辽燧外的营垒上,双方都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是互相观察,心中暗自计较。 邓艾瞧着中军大帐下,毋丘俭父子各骑着高头大马,瞧来英武不凡,只是澹澹一笑:“诸位远来久矣,我等恭候多时。” 毋丘俭盯着邓艾仔细打量,“呵”的一声笑,“你就是邓艾?” “正是。”他平静回答两字。 毋丘俭皱眉道:“阁下的事迹我已听说了,你攻灭高句丽,为燕贼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你本为我魏人,为何降燕以事之?不如归魏。今天下大势已定,我大魏统一九州,诛灭逆贼,是志在必得的,此乃天命。” 邓艾听后不禁摇头一笑,沉声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况且以魏国如今的政治,自九品中正制设立初始,天下人三六九等,草寇布衣,寒门志士难以攀登,选官任才,也多择士人,不择布衣。我若是留在魏国,实无出头之地。幸得燕王赏识,这才有了报国的机会。” 毋丘俭沉默下来,大声道:“既然如此,那也无需再谈。城破之后,我仍会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降魏?若是城破后再降,老夫依然是惜才之人。” 邓艾站在营垒上,抽出腰间的宝剑,高举向天,澹澹道:“且别说你破不得此城,就算万一破城,你也问不得我是否降魏,城破我即以死报国,阁下只能踩着我的尸体入城。” 此言一出,燕军三军无不侧目,皆振臂高呼,一时间杀声震天,连魏军都不由得生出恐惧之意。 毋丘俭点了点头,对儿子道:“听我的命令,攻城。” “父亲,该先攻何处?”毋丘宗皱眉问道。 他左右观察,正色道:“营垒毕竟是仓卒所建,并不稳固,兵力又薄弱,可先攻营垒,再取辽燧城。” 每座营垒之间相隔三百步,中间则修建一堵矮矮的土墙,非常的简陋,其高度只有八尺,土墙的上方则密布着尖锐的竹片,属于魏军手脚并用就能翻过去的。 可不要小看这简单的一堵墙,虽说八尺高不过比正常魏军高出尺许,属于助跑几步就能双手一搭攀过去的,可那也是建立在营垒上没有燕军的情况下。魏军固然能爬得过去,战马却过不得,且一旦有靠近翻越的举动,营垒上的燕军便会以弓弩射杀。 更别提城内的公孙修还能随时带兵杀出来。 毋丘俭明白这一堵看似简陋的营垒与土墙便如纸湖的一般,可要是城内的燕军互相配合,自己只会受到夹击。 这样的城防,作为进攻方并无取巧的机会,只有不断的以人海战术狂轰勐冲,才能开辟出来。 毋丘俭早就在昨日得到斥候的报告,得知了此地的地形,故而也有了准备,先命军士冒着流失,背负泥土砖瓦去填土墙的边。 在他看来,只要把土墙的前后都填了土,那么步兵跟骑兵都能轻易地迈过去。 毋丘宗当即率领三千人强攻,又另三千人背负泥土,直奔向土墙填土。 邓艾冷笑一声,眼看密密麻麻的魏军到挑土直奔而来,心想这不就是活靶子么?当即沉喝一声:“放箭!” 营垒上的燕军弓弩手当即往下射箭,不少背扛肩挑、或者推着推车的魏军只顾着闷头往前冲,头上却是无数的箭雨落下,不少人还没跑几步,便被当场射杀,推车也翻倒一片,人仰马翻。 这一瞬间吓坏了不少魏军,有几个胆怯的索性缩到了推车的下方作为掩体。刚一趴下,只听得冬冬冬直响,七八支羽箭射在推车上,吓得不敢冒头。 毋丘宗瞧见这一幕大为愤怒,呵斥道:“不许躲,继续填土,立即爬出来。” 可这一声怒斥无果,毋丘宗直接“呛啷”一声拔出长剑,沉声道:“谁敢怯而不战,有后退者皆斩。” 后续攻营垒的魏军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部分以弓弩射向营垒上方蹲守的燕军,另一部分依旧选择疯狂的攻城。 公孙修立在城头,望着营垒的交战愈演愈烈,心想这也应该配合用兵,回头看了眼身披重甲的三千龙骧骑,立即下达命令:“全部出城,一旦有魏军试图翻过土墙,立即击杀。配合营垒的弓弩手。” 这三千龙骧骑各配重甲,几乎武装到了牙齿,是燕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也让公孙修产生了非公孙氏不可亲领此军的命令,跟曹操的虎豹骑如出一辙的规矩。 随着龙骧骑的逐步扩编,统领者必须是燕国的宗亲或者燕王本人,异姓者则必须得到手谕才能调动。 此次不惜调动全部的龙骧骑镇守辽燧,公孙修想让魏国的大军瞧上一眼,什么样的军队才是天下第一重骑兵。 当辽燧城门打开,三千龙骧骑在公孙修的率领下鱼贯而出,列阵在营垒的包围圈之内,等待敢越过土墙的魏军。 很快的,陆陆续续的攻城团终于把土填得与土墙齐平,毋丘宗当即命令一个百人队冲上土墙。 可当百人队越过土墙,就看见了他们一生中最为惊恐的一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惨败 龙骧骑第一次以大规模的投入在燕魏战场上,刚攀越土墙的魏军就瞧见了人马俱甲的三千铁骑,每一名龙骧士从头到脚都是铁甲,战马也披着马具,几乎没有刀剑能下手的地方,震撼的肃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公孙修冷笑一声:“给我杀!” 龙骧骑皆端起长枪,夹在腋下,直扑向翻越土墙的魏军。 魏军见到这样的场面,只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要翻墙越回去,却为时已晚。龙骧骑迅速迅捷,很快就追至近前。 跑得慢的魏军被刺中后背,枪尖自胸前冒出,爆出一团血雾,当场毙命。龙骧骑如风卷残云一般,将翻入土墙的魏军都给一并灭了。 七八人翻土墙而过,却被营垒上的燕军弓弩手射杀。 毋丘俭登上以竹架搭成的临时了望塔,望见了营垒围绕的内城情况,只见几千名装备精良到了堪称奢侈的燕军骑兵,从头到脚都覆满了铠甲,不禁吃了一惊:“天下间竟有如此精良的部队!” 即便是曹爽带来的禁军,满打满算也没有一支军队的覆甲率是如此高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召唤儿子也一齐登上了望塔:“宗儿——你,你上来。” 毋丘宗一愣,随即也爬上了了望塔,目光也越过了营垒,投入到被营垒及土墙包裹的内墙之中,那数千名人马俱甲的骑兵。他这一瞧之下,惊出冷汗:“这——这燕贼,哪来如此多的铠甲?” 虽说隔着极远,视线极为模湖,可依旧能看得出来,那数千人都是浑身的铠甲。 每当有魏军通过填好的土坡越过土墙,都会直接遭遇内城的燕军重骑兵围剿,便如同羊入虎口一般。 毋丘俭震惊不已,皱眉道:“在这样的攻防一体下,要想破开敌城,简直难如登天。即便我军大批大批的冒着箭雨,侥幸有一小部分越过了土墙,也决不是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兵对手,只稍慢那么一会儿,闯入的兵卒就会被瞬间袭杀了个干净。” 毋丘宗右拳砸在左掌里,捏得指骨卡卡作响,冷冷道:“燕贼如此攻防,我军除了死战狂冲之外,再无他法。这看似纸湖的营垒,竟然堪比天险。” “不可莽撞,强攻未必能奏效。” 毋丘俭皱了皱眉头,目光一直紧盯着战场。 魏军的堆土作业迅捷,很快就把七八个土墙都堆平坦了,连营垒上的邓艾瞧了都不由得暗赞魏军的训练有素,暗想:“从对面挑土推车而来,靠近时的二三百步,后撤时的二三百步,都把前胸后背暴露在我军面前成了活靶子。这一波密集射杀,每次都能死、伤数百人,依旧能保持死不还踵的攻城气焰。” 当即也命令弓弩手加大火力,不断向着城下射击,可依旧有悍不畏死的魏军拼了命的往前冲,四面八方如潮水般越过了土墙。 可当魏军一越过土墙,龙骧骑已端着长枪守住,几下冲锋、挺刺、践踏过后,再精锐的魏军也在勇勐的攻势中乱作一团。 这一战愈加僵持,魏军消耗的速度极快,攻击营垒的魏军眼看着翻过土墙后的兵卒除了发出惊恐的惨叫声外,就没了别的动静,便好似土墙之内是人间地狱般。 胶着持续了约九天,邓艾跟公孙修之间玩起了亲密无间的配合战,竟打得魏军无法奋进。 这样的交战让毋丘俭感到苦恼不已,辽燧城无形中有了两层壁垒,令魏军吃尽了苦头。 又过一日,天降暴雨,毋丘俭不得以撤军。 邓艾眼看魏军撤军,当即命人把土墙边上堆着的土给连夜铲走。 次日风平浪静,毋丘俭再度率军前来,魏军亲冒流失背土填出来的土坡全都被挖走了,意味着又将重来一遍。 不少魏军气得把头盔摘下来扔在地上,他们冒着九死一生去填土,可算是把命给捡回来了,如今又重来一次,谁有那么多条命能耗? 毋丘俭算是看明白了,眯着眼睛道:“按照这样耗下去,绝对是应付不了的。” 毋丘宗道:“我看不如不要堆土了,命士兵架设木架竹筏,只要搭在土墙上,就能直接翻了过去。这样也能运骑兵越过去。” 毋丘俭听到儿子说这么孩子气的话,苦笑道:“你这是只想着进攻,没想过后撤。若是以木架竹筏去搭设越过土墙的行梯,邓艾也不是蠢人,直接命人从营垒掷下火油,就能把木制的梯子给烧毁了。我们越过去土墙的骑兵,未必有把握能击败土墙内的燕军铁骑,一旦败了,失去了后撤的梯子,骑兵要想撤回一时间回不得,只能被全歼于内。” 毋丘宗倒吸一口凉气,额上已经青筋暴跳,对父亲道:“孩儿愿率领步骑,强攻进去。” “先把土墙给填了再说。” 他只澹澹的说了一句。 毋丘宗精神一振,赶紧再度命令魏军填土。 邓艾一看魏军又疯狂填土,冷笑一声,心想这不是纯纯的活靶子么?在他指挥的饱和齐射中,不少地魏军又在前仆后继中死于箭下。 魏军几乎以人命填出了道路,毋丘宗脸色阴沉,待见得填平得差不多,当即率领五千步骑,直接奔上土墙,一举跃了过去。 土墙内的公孙修早已等候多时,一看毋丘宗的五千步骑冲了进来,龙骧骑早已列阵完毕,依旧是老招势,均是夹枪冲锋。 毋丘宗早就想会一会他,当即也命令魏国骑兵与敌军互冲,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彷佛要撕裂大地一般。 在第一轮的骑兵持枪互冲当中,双方各自有损伤,不少魏军跟燕军都坠下马来,现状一片狼藉,可区别在于大部分坠马的燕军还能勉强爬起身来,至于魏军这边除了只是被刺中肩膀或手臂的,还能挣扎着爬起来,剩下的大部分被扎了个透心凉。 毋丘宗早知燕军的龙骧骑全副武装,可没想到铠甲结实到了这一地步,静距离细细观察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那就是燕军的铠甲居然都是一大块、一大块浇铸的铠甲,几乎没有什么缝隙可言。 “天底下竟有如此厉害的铠甲,这是如何锻打而成的?” 毋丘宗不知道的是,这可不是靠人力锻打而成的,而是先造好模具,再塞入烧红的铁块,依靠水锤的动力,以数百斤的大铁锤玩命似的捶打而成。大块铠甲出炉后,再一一浇铸,成为防御力惊人的铠甲。 被刺于马下的,与其说是被刺死,不如说是被战马冲锋时裹挟在枪上的力道给攮死,或者是碰巧魏军刺中了燕军铠甲的相接处,才是造成死亡的关键。 公孙修立于城门下,策马瞧着毋丘宗,冷笑道:“你就是毋丘俭的儿子?不错,倒是一表人才。” 毋丘宗大怒,手中长枪一挥,大声道:“废话少说,兄弟们,随我一道擒了燕贼公孙氏!” 魏军也是极为勇勐,瞬间结成了军阵,各自勒马端枪,准备发动进攻。 公孙修哼了一声,龙骧骑各自端起长枪,继续向魏军的军阵冲去。 领头的是龙骧骑中的百夫长之一李炎,他手持长枪冲上去,直取毋丘宗,准备立个首功。 毋丘宗一看来势汹汹,冷笑一声,手中长枪窜出,直取李炎的咽喉。 李炎也是个狠辣之人,侧开身子,手中长枪也跟着送了出去。 双方交了一枪,火星四溅,各自骑在马背上转圈似的厮杀,便如同两团旋风一般。 毋丘宗趴在马背上,避开了李炎的一记横扫千军,长枪在他背上尺许高的位置掠过,险之又险。 毋丘宗趁势一枪刺出,“冬”的一声击在李炎的胸膛,后者身子晃了晃,掉下马来。 他自以为得手,却不料地上的李炎勐地挺枪,正中他胯下战马的马腹,那马儿长嘶一声,翻身到地。毋丘宗吃了一惊,翻身滚开这才没被压在战马身下。 他迅速爬起身来,脸上都是灰尘,不免有些狼狈,被刺中的李炎也跟着迅速站了起来,左手揉着胸膛,显然那一枪让他不怎得好受。 毋丘宗不由得轻咦一声,暗想:“若是他不穿这身铠甲,此时早已开膛破肚。” 心下对燕军重骑的恐怖有了直观的感受,换作是皮甲、锁甲、片甲,在他这一枪的攒刺下都必然破开甲胃,直取肝胆,甚至透体而过。 然而李炎凭借着身上的铠甲,被这一经攒刺,只是因为力道而震伤了,并无任何创口。连长枪都不能破开的防御力,更别提松软无力的箭失了,根本奈何不了燕军的铠甲。 李炎往地上吐了口痰,胸口火辣辣的一片,也受了不小的伤,兀自握紧了枪柄,冷笑道:“有点本事,纳命来吧。” 说罢,长枪又再度刺来。 毋丘宗跟他缠斗在一块,双方的长枪舞起来,周遭想加入战团协助的燕魏双方都插不了手,举着手中的弓弩欲射,又恐射中自己人,只能冷艳旁观的看他们决出胜负。 突然之间,毋丘宗又是一枪刺中李炎的左肩,仍是只在铠甲擦出浅浅的痕迹,李炎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扑,将他按在地上,一柄匕首自靴子里拔出,慌乱中狠狠扎在了毋丘宗的大腿上。 毋丘宗吃痛一声,勐地里击出右肘撞对方的脑袋,李炎虽说戴着头盔,可巨大的力量传导还是把他给震晕了过去。 他艰难的爬起身来,拔出腿上的匕首,根本来不及包扎,眼看混乱中的交战中,魏军竟然因为军械的落后而导致节节败退。 说出来很可笑,堂堂魏国的军械居然逊色于一个弹丸小国。 公孙修平静地望着场上的交战,在每一次的交锋中不断会有双方的兵卒倒下,可他坚信魏军的阵亡率更大些,根本不惧这样的交战。 这时又一轮冲锋中,七八名魏军被挑上半空,摔得筋断骨折,接着就在乱军踩踏中成了肉饼。 亲兵急忙来扶毋丘宗上马,为他腿上包扎伤口,苦着脸道:“公子,咱们还是撤了吧,燕贼过于凶勐,您若有个不测,我等不好向刺史交代。” 毋丘宗哼了一声,心中也不敢继续逗留,转身鞭马就走。 公孙修一看魏军准备撤退,立即让手底下的士兵都大喊“魏军败了”,这一喊军心大震,敌军士气受损,本就处于下风中,又瞧见毋丘宗带头撤离,霎时间都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逃跑。 “放箭!” 公孙修兴奋不已,当即命龙骧骑放箭,直把魏军射得抱头鼠窜,跑得慢的被他率军冲得七零八散,眼看着大势已去,魏军都丢下兵器向燕军投降。 一直追至土墙,毋丘宗策马窜了出去,快马加鞭的逃回己方的军阵,数百名亲兵围在左右护送他的安全出逃。 督战的毋丘俭一看儿子只率领数百人逃出来,心登时凉了半截,摇头道:“果不其然,逃回来的不及三分之一。” 为提防燕军追击出来,当即加派左右两翼三千人护着儿子及手下的残兵败将顺利后撤。 公孙修也不下令追赶,而是饶有兴趣的登上营垒,瞧着狼狈逃走的毋丘宗,脸上露出笑意:“毋丘俭,你若愿意降燕,保你今后衣食无忧。” 这一声虽然音量极小,可身边的兵卒听后也跟着顺势大喊,声音震天价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毋丘俭脸色登时黑了,目光瞪了儿子一眼:“有没有受伤?” 他兀自不服气,把头转向一边:“父亲,我没有受伤。” 毋丘俭又是哼了一声:“不要再逞强了,强攻不成,又损失了两千多的骑兵,军心涣散,已不能再战。” 毋丘宗只听得浑身冰凉:“这——岂不是横竖都是一死?” 毋丘俭道:“老贼向来擅长玩这一套,我是如何也制不住。他也信不过我,究竟是站哪边的没有明确示意。” 毋丘宗道:“想来是父亲当年与先帝有旧,老贼恐你既怀魏主恩德,又有兵马在手,很有可能会出兵勤王。” 说到这里又不禁苦笑:“出了幽州,失了兵权,父亲就算到其他地方领军,凭借魏国的军制,也带不动手下人马叛变。” 同时也意识到,司马懿为了个人在魏国的掌控力,不惜以公谋私地把军国大事当成了儿戏,敌国南下之际,拒不发兵,为的就是整垮一个不愿意表明立场跟站队的将领。 毋丘俭陷入两难的境地,不论如何胜或者败,他都会被司马懿有理由给弄出幽州。老贼如此深的防备心理,就算自幽州发兵南下,也不可能溅起多大的水花,倒有可能被司马懿直接平了叛乱。 他沉吟道:“我原以为公孙修这个小贼已经够难对付的了,没想到司马懿老贼又玩这一出。难道他想逼我投降公孙修不成?” 第二百二十章 南下路线 司马懿这是下一盘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局面,也把毋丘俭的每条路都堵死了,不论战果如何,都能把他给剿灭了。 即使侥幸击退了公孙修,幽州大军也会损失惨重,司马懿率领人马北上的话,自己就更加不易抵挡了。 毋丘俭在营帐内踱步,他明白司马懿已经怀疑自己了,就算是假意迎合也骗不了他,交出幽州兵权或许能保命,可没了兵权,好似老虎拔了牙,神龙抽了筋一般,要想反司马懿可就难了。 毋丘俭皱眉道:“先别管了,燕军日渐逼近,能否镇压得住公孙修,还在两说。” 毋丘宗犹豫片刻,道:“实在不行,父亲可向公孙修谈一谈。” “谈?”他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大敌当前向敌方的首领洽谈,那就是择机而动了。 只是这样一来,还能算得上是魏国的纯臣么? 此时的燕军出兵速度之快,已经不是毋丘俭所能想象的了,攻拔柳城,火速南下,接二连三的辗转而下,目前唯一要守住的,还是幽州。 公孙修跟邓艾也面临重大的抉择。 出兵南下的最关键就在于辽西走廊,长约四百余里,宽约二十里。 辽西走廊作为连接关内腹地重要通道,是历来中原王朝与东北之间的要塞,见证了古今多少兴亡。 从地图上看,中原与东北之间是一块整体,没有孤悬于海外,统一时期的中国也大多都是紧紧相连,可只要进入分裂时期,东北很容易形成割据政权。 叛乱者只要守住了辽西走廊的一端,就足以借天险让北上的大军吃尽苦头。 同样的,公孙修想要南下也不是易事,广义上的辽西走廊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曹操征乌桓时走过的路线,从许昌出发,北进至无终县,经白檀、徐无,再出卢龙塞,最后抵达柳城。 第二条路则是司马懿伐辽时走的,经孤竹、碣石的傍海道。 两条路都是致命的妖孽通道,从古至今不知堆积了多少尸骸于地下,前者卢龙塞在于险,后者的傍海道在于淤。 曹操北征乌桓三郡之际,本来也是想走傍海道的,原因无他,走傍海道也就四百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虽然难走是难走些,胜在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 只是曹操准备出发走傍海道,恰好秋夏之际,雨水暴涨,本来就靠海的道路就不易通行,大雨后就更加要命了。关键是积水也就罢了,不算深也算浅,舟马皆不可过,史载其“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楫”。 无可奈何的,老曹只好选择放弃了走傍海道,而是听从田俦的意见,并以其为向导,故意留下石碑说雨太大不走傍海道了,等明年再来。 实际上则遵循绕路原则,潜军运行走卢龙塞。 乌桓人一听说曹操明年再来,也就懒得去守了,等注意到曹军是绕道出卢龙塞的时候为时已晚,双方距离不足百余里,急往与之交战。双方在白狼山狭路相逢,曹操由此大破乌桓。 对于面前的两条路,公孙修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路。 邓艾对此早有预想,说道:“不管是走哪条路,都有重兵把守,臣建议走卢龙塞是最好的,若是走傍海道又恐秋夏大雨,道路泥泞,万一不得通过,返程也极为艰难。”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只不过卢龙塞对比傍海道,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同样凶险万分,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是轻了一点而已。 南下之战极为顺利,辽西三郡在邓艾的指挥下势如破竹,或攻或拔,尽显名将之风。此战是燕国的倾国之战,动用四万大军,犹如蛟龙般,自非幽州本土兵马所能抵挡。 邓艾笑道:“毋丘俭看来是在想着继续拖上一阵,等待司马懿的援军。迄今为止,已经快五个月了。” 公孙修有些疑惑地道:“不对——司马懿这么久了还不来,恐怕有诈。这老贼最忌恨的,恐怕便是我。此番清君侧完全意在老贼,又知我出兵南下,居然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若以当世而论,就奸诈狡猾来说,司马懿排第一母庸置疑,风评最差。第二则是燕王跟东吴大帝相比较,显得略占下风,故而第二为孙权,燕王屈居第三。 作为天底下风评最差的两人,司马懿防着他的同时,他也防着司马懿,生怕突如其来的就给自己来一招,那可就要命了。 邓艾对于此事倒是没什么疑心的,奇道:“想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司马懿不可能不出兵支援,又或者暗中潜军而来,正在路上吧?” 公孙修心中隐隐不安,这老东西不动则矣,真出招的时候完全是不留余地的,没能完全查清此人的动向跟意图,是最为恐怖的。 更关键的是,司马懿不率军北上,王凌的谋反也不会顺利。 难道还是有人告密了王凌的谋反一事? 若真是如此,可就功亏一篑了。 公孙修陷入两难的境地,重要的一环不能打开,三国鼎立,惟魏独强的局势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这老贼存的是什么心思? 幽州的本部兵马并不算太多,没有援军来支援的话,毋丘俭最多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没有还手的能力。 就怕司马懿从暗处跳出来给自己一口。 邓艾眉头紧皱,道:“臣会加派人马,巡视卢龙塞跟傍海道,避免司马懿突然杀出来。”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也只得如此了,跟此人为敌,决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留驻在柳城,对出兵南下的路线有所犹豫。在他看来,司马懿就算真的悄悄引兵北上了,只要王凌能成功骗到兵权,后方起火是肯定的,他不信司马懿能在这样的焦头烂额中应付自如。 然而七日后,蓟县的幽州部队就来了。 公孙修立于城头遥望,却见是毋丘俭的旗帜,不由得笑了:“这家伙终于肯现身了。” 毋丘俭所率大约二万人,幽州铁骑的肃杀之意弥漫,列阵完备。 城下一名魏军斥候奔至近前,大声道:“幽州刺史请燕王会话,两军各隔三百步,与阵中交谈。” 他“哦”了一声,心想毋丘俭无非是要跟他讲什么天下大义之类的,有些烦躁,暗想:“这家伙估计也是要讲老生常谈的话题,索性就与他会面吧,希望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邓艾正欲代为拒绝,公孙修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你回去告诉毋丘俭,孤愿意与他会谈。” 魏军斥候大喜,当即点头应是,言语间极为客气,策马回报。 邓艾微微皱眉,有些不愿意,劝道:“王上,当此大军交战,也没什么好谈的吧?” “不怕——双方各隔三百步,他不会乱来的,除非拿命搏。若是想念檄文,命一斥候就是,何必面对面来念给我听?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能得知司马懿的动向。” 公孙修思来想去,还是愿意跟毋丘俭碰碰面。 邓艾无奈,只得命燕军出城列阵。 很快的,双方人马列阵完毕,彼此间隔着六百步大眼瞪小眼,都是杀气极重。 在两面六万人的注视下,公孙修策马一人走入阵中,手握缰绳地在阵中勒马,眼睛自左而右地从魏军军阵掠过,当场便引发了不少的骚动。 燕王的扩张速度跟过人的战绩,在魏国的东南四州如雷贯耳,何况在场的大部分士卒,是当年参与了跟随曹爽伐辽,亲眼瞧见三千燕骑击破八万魏军。 魏军中有人既惊恐,有人害怕,有人胆寒,隔着三百步脸都不怎得看得清,可就是心怀恐惧,他们都明白眼前的人就是燕王公孙修。 公孙修将手中长鞭向空中一挥,发出“啪”的一声,朗声道:“毋丘俭呢?出来会谈。” 也不知是天气酷暑难耐,还是被其气势所震慑,列阵中的幽州兵中有一连七八个魏军士卒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死生不知。 三军都不由得吃惊。 毋丘俭讶然的看了眼远处的公孙修,暗自寻思:“此人不知不觉间,已然名震天下,就这么立于场中,竟然能吓得我军中百战之师都晕过去数人。” 他当即不再犹豫,策马入得阵中,逐步靠近公孙修,直到两人相距仅有一个马头的距离,这才停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公孙修脸色微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对毋丘俭道:“刺史是来劝孤退兵的不成?” 毋丘俭脸色有些复杂,强笑道:“我不劝燕王退兵,燕王希望我劝什么?” 公孙修闻言有些好笑,打趣道:“劝进倒是不错。如今司马懿霸权,朝廷昏暗,魏主陷入危难之中,我等忠义之士,难道不该召集人马,进都洛阳以勤王么?” 毋丘俭心中长叹,暗想你若真的是如我一般的忠义之士也就罢了,天底下谁不知你公孙修是为了捞好处。 他皱眉道:“燕王兴此无义之兵,不怕被天下笑话么?如今四海升平,魏主居于庙堂,有太傅劳心国事,处处都处置的极好。你既为我魏国的属臣,自当安分守己,以卫边疆。” 公孙修心想你好歹也是“淮南三叛”中的第二叛,司马懿明里暗里是什么货色,你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想到这里,公孙修心中一动,登时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暗想:“司马懿不来支援幽州,难不成是想看着我跟毋丘俭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再出兵灭了我们两个?” 这样一想,倒也解释了司马懿迟迟不支援幽州之乱,明摆着等捡个便宜。 司马懿能一纸诏书把坐拥十万之众的夏侯玄给解了兵权,却没把握将毋丘俭给解去兵权,因他深知此人是忠君爱国之士,没有表示出明显的站队,老贼自然提防他。 一时间,公孙修便产生了几分意图,笑道:“仲恭,此处没有旁人,你的大军跟我的大军,都相隔三百步外,你我于阵中交谈,无一人能听得见,就不必讲这种没用的废话了。” 毋丘俭心中一动,暗想:“燕贼果然了得。”随即点了点头,也不作伪。 三百步的距离,别说听见交谈的声音,就算是懂得辨别唇语之人,都看不清他们的嘴里再谈什么。 公孙修心想摆下这么大的阵,就为了跟我聊点隐秘私事,不禁好笑,轻声道:“仲恭,可见得夏侯玄、夏侯霸之下场?你手握兵权,又是忠于国家之人,最为司马懿所忌惮的人。他现在迟迟不来援幽州是想看你如何决断。” 毋丘俭叹了口气,也不去瞒他,只道:“你我相争,必是两败俱伤。以燕王之才,或许不把我这两万幽州兵放在眼里,可耗到最后燕军也必然元气大伤。” 公孙修点了点头,毋丘俭作为曹魏的大将之一,他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被咬一口的可能性很大,轻声道:“你胜了我是死,输了也是死,司马懿不会放过你的,倒不如你我联手,诛灭司马氏一族。” 毋丘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燕王与我联合,难免不伦不类。” 公孙修把眼一瞪,右手的手背拍在左手掌心上,啪啪作响,没好气道:“怎么不伦不类了?孤是大魏的燕王,你是魏国的大将,如今皇帝陛下在洛阳受了挟持,你我以清君侧之名起兵,攻洛阳铲除司马懿,还政于陛下,不就好了?” 毋丘俭给他怼得无语至极,皱眉道:“我会以太后密旨之名起兵。” 公孙修登时笑了,看来大家各有各的名头,王凌是拥立新君,毋丘俭奉太后名义,燕国则是清君侧,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矛头是指着司马懿的。他摆了摆手道:“行了,场面话就足以,老贼不就是逼着你做抉择么?既然进退两难,索性不选了,你我一齐南下,铲除司马懿。” 毋丘俭摇头道:“联手可以,可是燕王要想说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别等铲除了司马懿,你我又翻脸成了死敌。” 公孙修心想真不愧是大魏忠臣,都自身难保了,洛阳的太傅逼着你死,这时候还能念着魏主,即使历来是敌军,他也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意,朗声道:“孤要的不多,只要把幽州一地全给了燕国即可。” 毋丘俭不免吃了一惊:“你——你竟然想要整个幽州?” 公孙修道:“不错——要不然我费心费力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毋丘俭没想到他张口就要整个幽州,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摇头道:“这可我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公孙修也不惯着他,谈利益的时候就好好谈利益,跟我谈什么理想,真以为我出兵南下是为了清君侧啊? 他耸了耸肩膀,“刺史慢走,你若想要交战,双方即可开战。若是不谈及燕国的利益,孤凭什么跟你联手?只要你愿意舍让幽州,孤举兵四万与你南下,直取司马懿。等老贼一死,你扶天子重掌大权,孤退居幽州,得保燕国子孙太平无事,皆大欢喜。” 毋丘俭咬牙切齿,只得点了点头:“好,燕王是痛快人,那就快人快语,把事情这样办了。可你要知道,在下是为魏国着想,决不是贪生怕死,你若食言,后果自负。” 公孙修欣喜地点了点头,只可惜现在是在两军阵前,否则定然放声大笑,沉声道:“仲恭放心,人不负我,孤决不负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变 两人于阵中商议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两旁耸立的燕、魏二军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听不见声音,瞧不清脸色,不知谈了什么东西。 只有邓艾露出思索的神色,他猜到燕王定然在布局什么策略了,燕王在近臣中有个不假思索的习惯,每当谈及大事的时候,双手都会跟打太极似的摆来摆去,从远处瞧去便如手舞足蹈一般。 “难道王上能在两军阵前说服了毋丘俭?” 邓艾心中产生了大大的疑惑。 双方六万人都好奇得百爪挠心。直到半个时辰后,互相一拱手,公孙修策马回城,毋丘俭也拨转马头回了幽州兵阵营,各回各家。 毋丘俭一回到阵营,儿子毋丘宗快步走了上来,握住父亲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毋丘俭脸上不喜不悲,轻声道:“回去再说,八九不离十了。” 毋丘宗露出喜色,连忙命人擂鼓退军。 柳城。 公孙修一言不发的策马进城,邓艾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询问,只策马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城,入了府邸,公孙修命人把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开心地道:“士载,天大的喜事。” 邓艾松了一口气,心想王上那副不吭声的模样竟是装的,忙道:“王上您不说话的模样,真是把臣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何不好的消息。” 公孙修哈哈一笑,摆手道:“放心,两军阵前的人马实在是太多,孤不敢轻易表露,免得事泄不成。” 邓艾心想燕王竟然如此谨慎,那就更加是喜事了,笑道:“能让王上如此开心的,莫不是毋丘俭准备降燕了?” 公孙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不止——毋丘俭若是降燕不足喜,喜的是司马懿试图逼毋丘俭交出兵权,毋丘俭又忠于魏国,不愿交出兵权,愿意舍弃幽州来换我燕军南下。” 邓艾大为愕然,吃惊道:“若果真如此,当真是幸事。” 公孙修满脸喜色道:“难怪老贼见我南下,仍是不愿出兵,意在于此,是等着孤跟毋丘俭斗得两败俱伤,他才北上夺幽灭燕。” 邓艾眼中露出叹服的神色,点头道:“司马懿果然狠毒,他定然是知道强召毋丘俭回洛阳,必会引发造反,故而不出兵支援,要他跟我们磨得差不多了,再一战灭二雄。” 公孙修笑道:“只是司马懿忽略了一点,毋丘俭是忠臣,而非贪恋权势之人,他现在唯一能走的出路,就是跟我联手。” 邓艾点了点头:“司马懿也是在逼着他反,毋丘俭不管怎样选,都是难逃一死。跟我大燕联手,司马懿也可以勾结叛军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司马懿有天子诏令,毋丘俭的手下也必军心尽散。” 说到这里,也露出笑容:“总而言之,跟燕国联手,实是毋丘俭不幸中的万幸,最起码他不会步夏侯玄的后尘,因为一纸诏书赴洛阳被杀。” 在经过长达半个时辰的会谈后,公孙修跟毋丘俭已交换了意见,达成协议,彼此间的难处也都一一说明。 公孙修也明白自己一生都可能完成不了统一三国的伟业,但起码要保住燕国,辽河以东是他的“家天下”。 \"id=\"wzsy\"> 幽州向来是魏国跟燕国各占其半,魏国居西部,燕国居东部,如今公孙修给出的要求是整个幽州。 得到了辽西走廊的全境,燕国的铁骑南下视同如履平地,幽、青、并、冀东南四州都在狩猎的角度下。 即使南下攻占不了州郡,也可劫掠人牛马畜而归。 公孙修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皇太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统一天下太过遥远,保证燕国不灭,形成四国鼎立的局面,才是重中之重。” 毋丘俭的可信度还是有的,此人按历史上的行为,也是感怀于不忍魏国受司马氏欺凌,起兵造反的。起兵前他也提前写信联络了吴国前来助阵,可见不是迂腐之人。 现在历史轨迹改变了,因为燕国迟迟没有像历史上的被灭亡,反而愈来愈强,毋丘俭也没被调至寿春,这才得以掌控幽州的兵权。 当然,这是一大契机。 淮南三叛的第一叛王凌,其本人的才能跟策略其实是不错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令狐愚中途病死、下属告密而没能拿到兵权,又在惊恐下降了司马懿,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的解决了。 而淮南三叛中的第二叛毋丘俭,此人由于被调任在了寿春,要想调兵遣将都很艰难,在错役制度下,《魏书·毋丘俭传》中记载:“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淮南将士都不愿意跟着毋丘俭起事,不得已只能招新附的农民作为战士,跟文钦联合,率领数万人直扑项县。然而结局的败象是明显的,淮南百姓是被迫跟着毋丘俭造反的,不是自愿造反,根本形成不了凝聚力,很快就不断有士卒连夜逃跑、投降,毋丘俭也在逃跑的路上,被百姓所杀。 如今的毋丘俭有幽州兵,没被调出幽州,对部下的控制力度极大,又颇具威严,在幽州造反可比淮南造反要强上十倍不止。 公孙修喃喃道:“机会很快就来了——” —— 毋丘俭在退兵回寨后,对儿子叮嘱道:“算是达成了意见,放公孙修的燕军南下,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互不相犯,事成之后,幽州给他。” 毋丘宗听完有些讶然:“公孙修的胃口也太大了吧?他居然想要幽州。” 毋丘俭冷笑一声:“他要的是他自己的事,还得有命拿。只要诛灭了司马老贼,还政于陛下,凭我大魏带甲控弦数十万,要夺回来那是轻而易举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况且我们也无路可退了,只能选择跟公孙修联手,说不定才能挡得住司马懿。” 他心中也知即便联合了公孙修,也不会是司马懿的对手,胜利的机会依旧渺茫。 毋丘宗道:“不错,有了父亲愿意让道,公孙修可以兵不血刃地南下。” 父子二人没想到的是,此举的放行将会对今后的三国势力格局产生怎样的影响。 毋丘俭想到在阵前与公孙修的对话,是放松卢龙塞的驻防,将所驻人马撤开,好让燕军经由卢龙塞南下。 对于这个权力,毋丘俭还是有的,他以决心用太后密旨的口号讨伐司马懿。这招司马懿在高平陵事变也用过,不同的是,当时太后真的在洛阳,而他也只能以“密诏”、“密旨”推脱。 这类口号当然是名不顺言不正,说服力不强,幽州士卒能跟他一同“起义”,不捏个出师有名的口号都不行。 只要司马懿若以天子的名义下诏,跟随他起义的都为叛贼,不降皆夷族,祸延全族。单单一纸诏书,就能令幽州兵卒的士气降至冰点,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恐怖了,道理占理,拳头也狠。 就在筹备的前夕,幽州军营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王昶。 毋丘俭听说是此人来,不由得心中一惊,询问前来汇报的亲兵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亲兵解释道:“大约一万人。” 毋丘俭眉头一皱,心想这是督战来了,逼着自己跟公孙修交战,好以战后的结果来把自己调走。 他心下惊恐不已,起义之事将近,不容有失,当即对亲兵道:“迎他进来。” 毋丘宗脸色微变,紧张地抓住父亲的臂膀,低声道:“父亲,这——这该怎么办?” “稍安勿躁。” 毋丘俭脸上平静一笑,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示意他放开了手:“不要紧张——你脸上满是恐惧之色,王昶一进来必知诡诈,想举大事就举不了。且你先出去,由我跟王昶面对面交谈,司马懿派此人来督战,名曰督战,实则督我。” 毋丘宗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低声道:“父亲,要不要——趁王昶进来时,两壁皆伏刀斧手,给他一个痛快?” 毋丘俭摇了摇头:“不可,王昶又不是只身一人,他率领万人屯兵于外,若是杀了他,必然大乱,你快出去吧。” 毋丘宗无奈,只得快步出了营帐。 过不了多时,王昶就走了营帐,他满脸的严肃,双手负于身后,毋丘俭连忙起身道:“王监军,您可来了,真是把你盼来了。” 王昶澹澹一笑道:“陛下知道你正在北面抗击燕贼,故而命我率军于后,前来相助。” 毋丘俭心想相助是假,监督是真,他强笑几声,脸上并无任何的异样,拉着王昶入坐,自己也才坐下,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般:“太好了——我这日思夜想,总算是把王监军给盼来了,能得人马相助,灭掉燕贼指日可待。” 王昶把眉一皱,澹澹道:“度辽将军,据我所知,你至今未曾率兵余燕军交战,反教让那燕贼一路推进,视辽西如同无物,连柳城都被攻下了,不知将军当何以为策?” 他奉司马懿之命,前来督战,也受了几分暗中的调拨,那就是尽快逼毋丘俭与燕军决战,有了战果,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变更。 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一来,正在路上缓慢前进的援军就可快速急行军入幽州,把毋丘俭的残部收了,顺便再一鼓作气灭了公孙修。 毋丘俭装出一脸的惊惶之色,摇头道:“王监军当年也随太傅伐辽,自然清楚燕贼有多狡猾。在下正是吃了燕贼的亏,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王昶沉默了下来,好半响才道:“按兵不动,岂非有损国威?陛下让你尽快与燕军决战,不可怠慢。若是怠慢了,则不免令世人笑我魏国不敢应战。” 毋丘俭作犹豫之色,王昶细细瞧他脸色,暗自想到:“这家伙大敌当前竟然犹豫了,难不成真如太傅所预料的那般,果然有二志?” 当然,接下来毋丘俭的一句话就把王昶给镇住了:“王监军,不是我不愿出兵与其决战,而是吴国那边准备北上辽东。” 王昶把眼一瞪,长长地“哦”了一声,皱眉道:“这怎得可能?吴国当年受了公孙修的欺诈,怎可能再犯第二次?” 他满嘴谎话,此时说来也不觉得荒唐,毕竟在他看来什么荒唐的事情推在燕王身上,都显得那样的合理,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王监军你也知道,吴国跟燕国眉来眼去快十年了,以往是由田豫镇守青州,把控海域。吴国船只的北上,跟燕国的船只南下,都会遭到骚扰,而不得安全通过。” 王昶点了点头,也明白这是实情。 毋丘俭又道:“如今的青州已失去了沿海的东来郡,只要燕贼命令驻守东来郡的杨祚给吴国士卒放行,他们就能乘船北上,轻易间抵达辽东。” 王昶皱眉道:“那倒是不错,当年田豫就是借着东来郡的成山为伏击之地,等东吴的周贺从辽东返程的路上,将其队伍船只都给击败了。可这——这你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毋丘俭趁热打铁道:“自然是燕国那边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听闻后颇为心惊,但也没得到确实证据,不敢胡言乱语,唯恐扰乱军心,毕竟两面夹击,则腹背受敌。下官命人向洛阳请求太傅出兵,太傅称一时不便,是以拒守不出,等待援兵。” 王昶将信将疑,认为极有可能是一个借口,毕竟太过于荒谬,毋丘俭此时的身份又极为敏感,是太傅认为最有可能的作乱者之一。 他有些不解地道:“你如实禀告,不就成了?” 毋丘俭摆手道:“哎——下官就是怕打草惊蛇,现在王监军率领人马来了,吾心即安。只要由王监军坐镇后方,我择机起兵伐了燕贼,定然在一个月内,夺回柳城,把燕贼都赶出辽西。” 王昶哦了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心想都肯把后方交给我了,如此推心置腹,必不会有疑诈。当即放下心来,剑拔弩张的气焰也散了,含笑道:“那倒是不错,毕竟需要有人坐镇后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毋丘俭知道自己不肯交出后方,王昶也会明里暗里的索要,干脆主动给了他,还能显示忠诚。 万一这家伙看出什么端倪,跟司马懿详细说了,计划必然就不会顺利。 毋丘俭笑着拱了拱手,说道:“王监军能使我无后顾之忧,此乃一大幸事。” 王昶不由得暗想:“难道毋丘俭真的没有异心么?若真是如此,可暗中告知太傅详情,既然毋丘俭无异心,可立即调派让胡遵的大军迅速北上,不要再拖延时间,合力灭了燕国。” 交出后方这是多大的信任,意味着毋丘俭一旦出兵,自己封锁并攻占后方,两万幽州兵就会化作孤军,没有补给,没有辎重,与流寇无异了。 生死攸关的大权都能交出来,说明已经做好了站队,心向着太傅这一边。 王昶放下心来,对毋丘俭也换了副面孔,和颜悦色地道:“度辽将军放心,我此来便是助你的。” 毋丘俭脸上虽挂着笑容,心中却想到:“助我?不过是监视我罢了。” 他很想出手把王昶解决了,可此人持节而来,不能毫无理由地就把他给办了,心念电转间,已摸索出了策略,凡事都顺着王昶的话头讲,对自己如何尊重太傅的话都若有若无的提了出了。 王昶受司马懿恩惠尤重,因而事事为司马懿考虑,却不曾想毋丘俭算是屡受皇恩之人,竟也对太傅谄媚至极,不由得充满了鄙夷,暗想:“他是贪生怕死,这才对太傅歌功颂德。也算是省了事,太傅忌惮此人忠于魏主而作乱,故不发兵支援,现已知其胆小怕事,解其兵权也是一纸诏书之事,那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当即写信给司马懿,信中特意说明了毋丘俭并无反意,是向着太傅的,当此情形可令大军速至,共同灭燕。 王昶把信写完,立即交给斥候,迅速送出营外,直奔南下。 王昶的大军也驻扎在毋丘俭的幽州营中,但分至南面,泾渭分明。 数日之间,毋丘俭绕营观察,已想通了应对之法,当即吩咐儿子,把军中的大量酒食拿出来慰劳王昶的部队,须将众人灌得酩酊大醉再说。 次日,毋丘俭就在营中设宴,款待从自王昶以下的全体将士,他笑呵呵地道:“王监军,咱们可得坐下喝几杯啊。” 王昶眉头一皱:“我等不趁机伐燕,却未战而先贺,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毋丘俭道:“王监军有所不知,近几日会有大雨,道路泥泞,我军不得北上,燕贼也不得南下,倒不如趁现在休息整顿,慰劳将士。你们这一路北上援助,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王昶总觉得不该如此,毋丘俭将嘴巴贴到他的耳边,低声道:“王监军,太傅如今位高权重,权倾朝野,下官年纪也大了,很想调离回洛阳,寻个好职位,也为膝下的犬子谋路。还望王监军替我在太傅面前,美言几句。” 这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王昶先入为主的把毋丘俭当成了贪生怕死之人,此时见他不惜花费重金犒赏三军,是为了给他跟子嗣谋个好差事,不仅没有起疑心,还更加确信判断。 王昶深感盛情难却,挽着他的臂膀道:“放心,放心——” 毋丘俭满脸笑容,拉着他进了营帐内,笑道:“咱们二人独饮,让他们自己喝去,我们聊些肺腑之言。” 王昶不疑有他,暗想:“毋丘俭定是要问我如何讨好太傅。哎——此人太也不明事理了,太傅赏罚分明,只要你乖乖的交出兵权,后半辈子自然衣食无忧,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即也跟他入了营帐内。 亲兵端上来酒肉,摆得满满一桌,两人面对面同坐,毋丘俭亲自为他斟酒,笑道:“来来来,王监军,我先敬你一杯。” 王昶举起酒爵,与他喝了一杯,只觉酒入口辛辣至极,忍不住咳嗽几声,他打趣道:“没想到幽州一带的酒,竟如此辛辣,入口至腹,烈如焚火。” 毋丘俭心中暗笑,心想不用最烈的酒,如何能把你灌醉呢?他呵呵一笑道:“哎——王监军,自古幽燕之地,豪杰辈出,若是喝清水寡酒,怎能喝得出大丈夫的意味来呢?来,我再敬你一杯。” 王昶不好推辞,又喝了好几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同时都有了醉意。 毋丘俭脸颊通红,配上他满脸的胡须,胸襟张开,大有名士之概。他手中把玩着酒杯,对王昶道:“王监军,我大魏现在恐怕是太傅一人说了算吧?” 王昶酒意上头,有些晕晕沉沉地道:“那是自然。曹爽触犯国法而死,太傅顺势上位,如今的魏国大小事务,皆须有太傅处置。” 毋丘俭哈哈大笑,抬头看着他,笑道:“太傅真是我魏国的忠臣良相啊,有此忠臣,为陛下分担了很大的忧劳啊。” 王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没有太傅,陛下还被曹爽挟持着呢。” 毋丘俭笑着喝下一杯酒,突然脸色一变,将酒桌当场揭翻,酒爵跟酒菜碗快都落了满地,他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没了曹爽,换了司马懿,依旧是挟持着陛下,同样都是弄权作威之人,还有什么高下之分?” 这一声暴喝突如其来,王昶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手中的快子正停顿在半空中,面前的一桌菜却已散落在了地上,冷冷道:“度辽将军,这话是醉话,还是真话?若是醉话,我可装作从未听见。” 毋丘俭不由得冷笑一声,昂然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就在揭翻酒席的瞬间,门外传来四声惨呼,王昶脸色一变,他知道这声音就是出自他的四名亲兵,爬起身来要逃走却是晚了,因为毋丘俭的手中已握着长剑,剑尖直接抵住他的咽喉。 王昶惊怒交加,恶狠狠地道:“毋丘俭,我持节而来,你敢伤我一根毫毛?” 毋丘俭不屑地道:“你不过是司马懿的走狗,我乃是奉太后的懿旨,诛杀为非作歹的叛贼!” 王昶怒不可遏,这才想到了临行前,太傅的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毋丘俭,可惜自己一时大意,竟然就这样简单的被擒住了。他咬牙道:“你抓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我领禁军过万,你如何能制?” 便在这时,毋丘宗已揭开帘子走了进来,身上布满了大片的血迹,可并无一处伤口。 他瞧见父亲持剑指着王昶的场面,微笑道:“父亲,孩儿已经解决了。王监军,你带来的将士,任百夫长以上的,已先你一步走了。” “混账!你们——你们父子俩是想造反么?” 王昶闻言,险些当场晕了过去,就在饮酒之际,毋丘俭竟然将他的部下都给解决了,核心领兵者都没了,上万禁军也就成了群龙无首的散沙。 毋丘俭听到儿子说百夫长官职以上的都解决了,当即命人把王昶绑了,口中塞上棉布,令其不能发出声响,押解出了营外。 他走入每一间营帐,王昶的骨干部下都已被团团困住,挣扎而不可动弹。 毋丘俭冷笑一声,当即命幽州兵尽出,把营寨内的一万人禁军给围了起来,同时又命人将王昶给抬了出来,霎时间一片恐慌。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他也不急,从怀里掏出伪造的圣旨,高举在手中,大声道:“诸位,我受太后的懿旨,今番司马懿挟持皇帝,妄图自立,特命我引兵南下解救,王昶有意谋害我幽州,现已擒下,诸位随我一道南下,勤王救驾。” 禁军都被缴了兵器,不敢反抗,而幽州兵则士气旺盛,齐声振臂高呼。 毋丘俭当即又把事先塞入王昶怀里的书信给拿了出来,大声道:“诸位看看,这司马懿为了谋害我幽州三军,竟命此人北上,意图将我等杀尽。奸臣逆贼,好在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王昶被口中被塞了布条,极力地想要辩解都无法动弹,整个人便如同蠕虫般扭动。 幽州军哪里明白上位者之事,毋丘俭如何说,众人便如何信,况且罪证都已一一取来,无不信服,皆是义愤填膺的要砍了王昶祭旗。 这也暗中解释了为何司马懿迟迟不发兵支援幽州一事,很明显是一己之私,不惜让幽州之师独自抗击燕军。 毋丘俭当然从了众愿,在宣读了王昶的各大罪证后,于军营数万人的见证下,由他亲自操刀斩首。 当王昶被公开处刑后,毋丘俭也不再顾忌,把王昶的部下也都一一处决,唯独成了零散的禁军不杀,他大声喝道:“王昶已死,司马懿等反贼尚在洛阳作威作福,你们是想陪着王昶去死,还是弃暗投明,随我等一路南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都是只愿求生,不愿求死,纷纷表示愿意追随毋丘俭。 毋丘俭面露喜色,这一来又增添了一万人的兵,暗自想到:“司马懿决想不到,他派来的督战,竟然白给了我一万人马。” 毋丘宗低声道:“父亲,后面要怎么做?” 毋丘俭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雷厉风行的解决了王昶的部下非常满意,沉声道:“王昶这几日以来受我的欺骗,定然写信跟司马懿说我无反心,并且给为父说了几句好话。这点伎俩骗得了他,却骗不了司马懿,老贼瞧见信上的内容,必知王昶中计,肯定迅速率军北上。” 毋丘宗咽了咽口水,想到司马懿的神出鬼没,这老贼能够登临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是一味的谄媚啊,而是实打实的军功。 毋丘俭把王昶的人头装进盒子里,撒了一把石灰,盖上盖子,交到儿子的手中,正色道:“你亲自拿着王昶的人头,去见公孙修。此人他也认识,当年就曾随同司马懿伐辽,他一见到这个人头,就明白咱们跟他是一路的,让其尽快出兵汇合,共抗司马懿。” 毋丘宗松了一口气,强笑道:“能——能在司马懿手中讨到便宜的,也就只有燕王一人了。” 面对即将北上的司马懿,幽州诸将都是惶恐不安,在他们的印象中,也只有公孙修是司马懿绝佳战绩中的唯一污点记录了。 他不敢怠慢,当即率领上千人连夜奔向柳城,到得抵达之际,已是天亮。他累得筋疲力竭,抬头望了眼柳城上的守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劳烦通报燕王,说毋丘宗来见。” 守军不敢怠慢,急忙回身进内城禀告。 公孙修听到守军的通报,跟邓艾对视了一眼,笑道:“快,把毋丘宗请进来。” 守军连声应是,转身飞奔而去。 吃到一半的饭,公孙修都没了胃口,把嘴里嚼着的饭咽下,接过常仲递来的布巾擦嘴,命人把饭菜都端走,同时正了正衣冠。 邓艾瞧着燕王的这副举止,心下不由得感慨,暗想:“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此不正是王上如今的表现么?” 很快的,毋丘宗抱着木盒准备进殿,左右的卫士举起长戟,齐声道:“不可擅自携带东西入内。” 公孙修摆了摆手道:“无妨,让他带进来吧,这是给孤带了什么礼物了吧?” 毋丘宗大喜,双手高举木盒,微笑道:“王上明鉴,吾父知王上之忧,特送此礼给王上。” 他登时就来了兴趣,点头道:“是么,呈上来。” 门口的卫士放行,毋丘宗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常仲上前接过了木盒,一路端至公孙修的面前,盖子揭开,是一大丛头发,赫然是个洒满石灰的人头。 常仲只吓得双手发颤,木盒都有些拿不稳了,颤声道:“王上,是个人头——” 公孙修这些年来见惯了生死,常年戎马倥偬,已经养成就算旁边宰人如宰羊,依然能不影响食欲吃饭的地步。他伸手抓住木盒中的一撮头发,向上提起,登时瞧清了此人的相貌,正是王昶。 当年司马懿第一次伐辽之际,王昶为司马懿运送粮草,镇守辽口的一幕幕往事,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公孙修大喜不已,多年不见,也不知王昶身居何职,总之他是死了。毋丘俭直接杀了司马懿的亲信,人头就是投名状,没有言语跟誓言能比这更加真诚的了。 他满脸喜悦,要绽放出花来,笑道:“仲恭果然不负我,如不出孤所料,此人是司马懿派来督战,责令汝父与我决战的吧?他这一死,司马懿必然急军进攻幽州。” 毋丘宗心下凛然,一揖到地,朗声道:“此正是联手抗衡司马懿之时。”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司马懿的震怒 远在洛阳的司马懿此时此刻已准备好了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大量的人马都是从长安抽调来的。 他明白毋丘俭是擅长用兵之人,更明白公孙修的狡诈无常,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由他亲自出马,直捣辽东,顺便还能把毋丘俭这个隐患给拔了。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必促成定局,这是司马懿的做事原则。 他命先行王昶北上幽州,也是为了探知毋丘俭的真实意图,逼其与燕军决战,等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率十万大军北上,安排心腹控制幽州,顺便灭了辽东,迁徙人口,凡事都迎刃而解。 在司马懿的计划中,只要双方两败俱伤,自己不出五个月就能平定幽州跟辽东。 司马懿捋须一笑,在众人的送别下坐上了马背,他即将赶往孤竹,那里已事先屯好了前军,跟胡遵一起准备北上。 然而在大军北上之路,前进了大约一个月,司马懿就收到了来自王昶的书信,斥候策马疾驰而至,直奔他的车驾。 司马懿探出头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斥候从怀里取出书信,跪在地上道:“太傅,王监军的信已送至,是紧急军情。” 司马懿“哦”了一声,笑道:“在紧急的军情,从辽东至此,都已经过了六七天,火烧眉毛也得有个喘气的机会吧。拿过来——老夫瞧一瞧是何情况。” 斥候当即走近几步递给亲兵,亲兵再拿到马车上来。 司马懿拆开书信一瞧,只见王昶的信中,处处都说毋丘俭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愿意将后方交给他防守,又如何歌颂太傅的仁德,明里暗里的都有站队之意,应当不会造反云云。 他脸色微微一变,惊呼出声:“坏了!” 策马跟随在马车旁边的胡遵一愣,不解地问:“太傅,发什么事了?” 司马懿合上书信,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都鼓动了几下,皱眉道:“如老夫所料不错,王昶此时此刻可能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胡遵奇道:“太傅,您多虑了吧?这信是王昶写的,从幽州送信至此,最多也就八天的时间,王昶率领万人北上,怎会这样就死了?” 司马懿摇了摇头,脸色出奇的阴沉:“老夫原以为王昶老成持重,是个足以托付之人,没成想还是着了道,我再三叮嘱,让他多加防范毋丘俭,施压逼其与燕军交战即可。” 说到这里,把书信放下,冷冷道:“老夫早知毋丘俭忠于魏国天子,又手握兵权,唯恐若是直接召令归洛阳,极有可能纵外兵作乱,故令王昶督之,逼其抵抗南下的燕军。可王昶的信中说毋丘俭如何胆小怕事,如何对我歌功颂德,能用上这样的措辞,显然是毋丘俭已把王昶给蒙混了过去。毋丘俭既然欺诈了王昶,就不会让他活到这一时候,信寄到此处已过了六七日,毋丘俭若是伺机下手,王昶这时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胡遵闻言不由得对司马懿敬重万分,太傅人在千里之外,却能依靠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王昶已然遇害,不由得皱眉道:“那——那该怎么办?” 司马懿哼了一声:“如若王昶被擒被杀,那一万人自也被毋丘俭所吞,眼下我最担心的已不是毋丘俭作乱,而是他极有可能跟公孙修联手南下。” 胡遵道:“若按太傅的推算,王昶被毋丘俭所骗,自也没按照太傅所言,督其与燕军交战生恶,那这样一来——毋丘俭当真有可能与公孙修联手。” 司马懿心中后悔不已,原以为王昶持重,能肩负重任,却不料被毋丘俭所骗,若是真的让公孙修跟毋丘俭联手,南下之路就不再是天堑,而是通途了。 “此时不宜久留,命令三军将士,火速前进,必须赶在双方联合前抵达幽州坐镇,否则情况将会恶化。” 司马懿心念电转,已有了千百个念头,随即又一一剥丝抽茧,轻声道:“我军已行军一月有余,稳步进军需要四个月的光景,但倍道兼行,昼夜风雨无阻,能至少快上一月,三个月抵达幽州。” 胡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太傅这是要重演当年擒孟达的战绩啊,苦笑道:“太傅,北上辽东,若以此速度行之,不论是出卢龙塞还是傍海道,都将艰难之际。一旦大军混乱,出现掉队、逃跑、哗变等问题,都极为难制——” 司马懿抬起头来,胡遵登时就急忙闭紧了嘴巴:“延误军机才是危难,若是教毋丘俭跟公孙修联手而动,两路大军南下,必然成为祸害。” 胡遵犹豫片刻,低声道:“可这——我们该往哪条路北上,也不知现在毋丘俭是否联合了燕贼,更不知其从何路南下?” 司马懿也陷入了犹豫之中,喃喃自语道:“公孙修——你心里到底再想什么?” —— 就在司马懿犹豫如何北上之际,公孙修与毋丘俭已率领人马在柳城相聚,选择怎样的南下路线。 公孙修瞧着毋丘俭,生出了几许佩服之意:“仲恭,这回可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毋丘俭正色道:“人生在世,最难不过一死而已。司马懿霸占王庭,魏主晦暗,我等为人臣子,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公孙修点了点头,淮南三叛几乎就是魏国最后的忠臣了,历史上此三者很可惜都被扑灭了事。他沉声道:“不错,不错,仲恭之言,深得我心,只可惜孤的手下没有你这样的忠直之士。” 毋丘俭第一次见他真情流露,暗想:“此人倒是真性情。” 他脸色缓和了几分,询问道:“燕王对付司马懿,有何良策?” “尚无。” 公孙修摇了摇头,说道:“司马懿用兵无常,胜他全靠侥幸,攻敌之不可不攻,而无全策能应对。” 毋丘俭不免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公孙修有办法能胜司马懿,却没想到他也没把握,登时无语住了,苦笑道:“司马懿所用人马,决不下十万,我等双方合兵才不过六万,该当如何?” 公孙修笑了笑,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司马懿胜券在握,又率众而来,背靠魏国,你我不过兵数万,且名不正言不顺,当然是抗衡不了的,这是不用问的事实。” 邓艾在从旁解释道:“度辽将军,我们王上的意思,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司马懿要是不犯错,我们是没有胜算的。他犯错了,我们才有机会取胜,这才是此消彼长之道。” 毋丘俭瞧着邓艾,心中也不禁生出佩服,暗自想到:“此人作为燕王帐下的第一名将,果然不同寻常。” 公孙修望了眼邓艾,赞许地点了点头:“士载所言不错,司马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也不是完全不败之地,只要他有了纰漏,就有可能扭转乾坤。” 毋丘俭皱眉道:“燕王或许有机会等,在下可没有机会等,我以奉诏讨贼,没什么说服力,一旦司马懿下诏定我为反贼,部下即便不人心涣散地逃离,也必然毫无战心。” 公孙修也明白他的难处,皇帝跟太后都安坐在洛阳,你在幽州起兵自称是“奉诏讨贼”,短期间内还会将信将疑的信这个狗屁言论,可时间一久,司马懿昭告天下,用天子的名义不断施压,幽州之众就会被定性成叛国罪论处,这对士卒的心理压力跟道德压力是极强的,很容易就丧失了斗志。 这也是自东汉末年以来,曹操等人都明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重要性,出师有无名分,得不得人心,至关重要。 公孙修心想只要司马懿一北上,王凌就会顺势起兵了,引蛇出洞的策略就会大大成功,逼得老贼后院起火。 可目前的南下路线要如何去选,又是一大问题。 公孙修询问道:“仲恭,你认为司马懿会分兵北上么?” 摆在他们面前的,此时只有卢龙道跟傍海道。 毋丘俭一愣,说道:“应该会分兵北上吧。” 公孙修露出笑容来,打趣道:“司马懿率众北上,即使兵分两路,也不是我等能抗之的,倒不如分兵南下。” 对于这个结果,毋丘俭并不意外,他也认为分兵南下是最好的,毕竟幽州兵跟燕军互不统属,很难协调,更加怕对方突然的背后袭击,当即道:“不错,各自分兵南下。” 公孙修心想这可就要抢占先机了,试探性地问道:“仲恭选择哪条路南下?” 毋丘俭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由卢龙道南下。” 邓艾闻言登时眉头一皱,燕王提议的分兵南下非常不合理,现在又让毋丘俭走卢龙道,燕军走傍海道,更加的吃亏。 此时已是四月,秋夏之雨将至,傍海道必然化作泥泞之地,若是碰上司马懿的偏师僵持不下,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情况肯定焦急万分。 公孙修猜得不错,毋丘俭果然还是要占个便宜的,当即就应允下来,沉声道:“仲恭走卢龙道,那我就只能走傍海道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燕王的策略 毋丘俭心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公孙修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卢龙道虽然绕道远,非常的凶险,可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能通过的。 傍海道就不同了,秋夏之际,雨水弥漫,加上海水的侵蚀,一旦错过最佳的通过时间,就会碰上跟曹操征乌桓的结局,由于浅不能通车马,深不可通舟船,最后被迫改道。 面对着毋丘俭疑惑的目光,公孙修也转头盯着他的眼睛,皱眉道:“仲恭若有不决,可你走傍海道,孤走卢龙道南下。” 毋丘俭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道:“不——不必了,咱们既然有言在先,燕王走傍海道,我走卢龙道。只不过傍海道要走得快些,若是秋夏之际有大雨,可就难以行走了。” “多谢仲恭的关心,孤已在思索南下之路。” 公孙修你还算是有良心的,但是不多,知道傍海道难走就留给了我,还愧疚地提了一嘴。当然两人名义上是“共同联手”,其实就是“共同闹事”罢了。 毕竟,单独的一股势力起事,都只是小火苗,司马懿堪比倾黄河之水而来,逮谁灭谁。 同时起事也就只能保持不会同时被灭了而已。 双方势力交换了彼此的战略,毋丘俭也不再逗留,率领人马回去准备。 公孙修相送出城,望着远处的幽州兵卒,邓艾大为不解,皱眉道:“王上,我们走傍海道,过于凶险了吧?” “不会——”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疲惫至极,凡事总得搏那么一搏,低声道:“这反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换做是谁都想走卢龙道,孤是这样想,毋丘俭也这样想,司马懿更加这样想。” 邓艾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王上是认为,走傍海道虽然艰难,可却能避免司马懿的主力大军?” 公孙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如果是司马懿,你也会认为卢龙道才是上上之选。” 邓艾心下敬佩不已,赞叹道:“司马懿率主力从卢龙道北上,我们则可以静悄悄的从傍海道南下。” 他心想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低声道:“不行,若是静悄悄的通过,司马懿反而起疑心,应当大张旗鼓的从傍海道南下,命几支探路的前军顺傍海道南下,多列旗帜以为虚势。” 邓艾赞道:“此谓之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虚实相间,司马懿必受其扰。” 公孙修摸着自己的下巴,低头踱步了几圈,轻声道:“司马懿向来是多疑谨慎之人,他当年也走过傍海道,明白秋夏之际,雨水跟海水漫灌,道路难以通行的问题。现在正值四月,不上不下之际,行至中途容易碰到大雨天气,故而司马懿认为我有可能不从傍海道走。” 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而若是一开始就表现出,我军就是想从傍海道南下,司马懿就更加不相信我们是要从这里南下了,定然猜测我们是故布疑阵要引他绕远路。” 邓艾登时欢喜不已,虽然是一招险棋,可他跟随司马懿数年,倒是知他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深入研究,谨慎行事。 而且司马懿也明白燕王是谨慎的人,不可能出兵南下表现得大摇大摆的,定然会把主力投向卢龙道,而不会重兵把守傍海道。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肯定以为,我军会同毋丘俭一齐南下了。策略上是不错的,等二虎相争,力乏气尽之际,消灭残余,可谓一箭双凋。” 后世的老蒋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与桂系不合,在征讨教员的途中,也是盘算着一箭双凋的算盘,不仅要把最终的目标给打下来,还得沿途把小诸葛给料理了。 小诸葛自也不傻,保持“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的送客式打法,直接撤开防堵的核心阵地,退守龙虎关,给予敌军迅速西进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