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病入膏肓的太子又看上我了》 第一章 趁他病,要他命 血…… 顺着她的唇角,滴入火红色嫁衣。 烈焰燃烧,墙壁上的烫金喜字正在一点点化为灰烬,鸳鸯锦缎被撕裂,上面落满了脏乱不堪的脚印,蜡烛翻滚,果盘倾倒,而她的薛哥哥…… 她的薛哥哥四肢歪斜,身体呈现诡异扭曲的姿势,整个人宛如提线木偶般吊挂在房梁之上! “一千三百一十四根冰蚕丝所缝制成的人皮偶,非生非死,不老不灭,能够一直陪着你,这份贺礼,可喜欢?” 身后的男人环住她的腰,修长的手指如同温情却又冰冷的刀,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抚上脖颈。 “为什么你总是这般不听话呢,是不是只有掐断这里,你才会乖一点。” “梅濯雪……你个挨千刀的混!蛋!!!” …… 花醉漓猛地从软床上翻身坐起,额头直冒冷汗。 “小姐!”门外看守的知秋听见惊呼声,慌忙推门而入,跑到自家小姐身边轻拍她的后背。 “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去把窗户打开……”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唯有一点凝聚成露的水珠顺着绿叶滑落。 空气清新,夹杂着淡淡的草木芬芳,花醉漓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清爽不少。 她揉揉眉心:“我睡了多久?” 知秋答道:“不到一炷香。” 她点点头:“那估摸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该到了,更衣吧。” 知秋侍奉主子穿衣,拿起飞鹤青竹样式的男装长袍,又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当真要代替小少爷去给太子当伴读吗?明明,相爷是可以推却的。” 自从三天前小姐落水,整个人便呆愣愣的,一直仰头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昨儿个宫里来人,说是要为远在江南修身养性的太子找几个伴读,陪同玩乐,顺便添添人气。 可谁不知道太子是个病秧子,有今天没明日的那种。 知秋发愁:“圣上下旨找伴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先前那七个伴读才陪同不到三天便沾染上了病气,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小姐,好端端的,你干嘛非要往前凑啊。” 花醉漓轻笑:“我也不想跟病秧子打交道,可谁让他……叫梅濯雪。” 哪怕重生一世, 这个名字,也依然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婚礼成为炼狱,新郎官被制成人皮傀儡,而她,则成了禁/脔,幽禁在东宫,如同猫儿一般被驯养着。 她反抗,她挣扎,她哀求。 可换来的,是一遍又一遍沉重的羞辱。 为了保全家人不被胁迫,她虚情假意数十月,终在一次灌酒后成功逃了出去。 却不成想,已经来不及了。 梅濯雪早已利用清誉一事牵制住了父亲,提拔与相府对立官员,又斩杀无数亲党。 菜市场前的断头台被鲜血洗刷了一次又一次,就连父亲辅佐下能与之抗衡的三皇子一派都吓成了鹌鹑。 丞相府艰难求生,也便是在这时京城中突然传出谣言…… 说是因为她在大婚之夜成了残花败柳,染了晦气,丞相府才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这些谣言越传越激烈,她逐渐成为人人口中避之不及的煞星,为了拉拢民心,那个即将称帝的太子殿下,下令命她自刎,相府全族流放莽荒。 那日天很黑,全城百姓高举火把围堵府邸门口,她还记得大太监宣读旨意时,所有人脸上那种亢奋到病态的笑。 物尽其用,真不愧是太子殿下…… 长剑划破喉咙时,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却不想,借此重生。 她依然是相府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梅濯雪,也不过是个羽翼未满的病弱太子。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那干脆扼杀掉所有不幸! 梅濯雪,这个人必须要死! 花醉漓看着铜镜里雪袍束发的翩翩少年郎,眸中狠厉一闪即逝,“哦对了,成云怎么样?” “小姐放心,少爷被您打得鼻青脸肿,没个三两月,根本出不了门。” “嗯,甚好。” 客栈外停下一辆古朴马车,花醉漓透过雕花窗,看见一位身穿鼠灰大袄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他仰头望见了她,抬手作揖。 她也与之回礼。 “走吧,去会会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 ……*…… 遗香小院,风景如画。 遥望着风帘翠幕,花醉漓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那厮还真是受宠。短短几十步,她已经见识到了千山,日月潭……这些古籍上才能看见的古迹缩影。 这等财力物力人力的花费,不是她能够想象的,只是梅濯雪这般受宠,暗杀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才是。 “成云公子。”福伯关上拢醉阁的雕花木门,再次走到花醉漓身边“您现在可以进去了,只不过殿下刚喝完药,有些虚弱,所以……” 花醉漓马上领会:“福伯放心,我不会打扰殿下太久的。” 福伯拢了拢鼠灰色长袖,一伸手笑道:“成云公子,请。” 轻纱飞舞,墨卷悠悠。 一缕缕缥缈的梵香蜿蜒上升,幔帐繁复,早已被高高卷起,露出床榻上消瘦俊美的人。 乌木般的墨发顺着肩膀直直垂下,他眼波潺潺,手握书卷静静倚在那里。 花醉漓跪坐在床榻前的狐绒蒲团上,手握成拳,生怕一个冲动会不计后果地撕毁这幅举世无双的‘丹青水墨卷’。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可前生种种却翻天覆地般袭来。 他的掌控,他的强势,他的占有……那些痛苦旖旎的记忆在此刻骤然苏醒。 梅濯雪,真是……好久不见…… “来者可是花成云,花公子?”温润淡然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 花醉漓遮掩下眼底深沉,缓缓道:“正是微臣。” 他顿了顿:“你刚才,说什么?” 这人什么时候添个耳聋的毛病。花醉漓强忍下心中不耐,又道:“微臣花成云,拜见太子殿下。” 清脆的嗓音哪怕被刻意压低,但也和记忆里那道相思入骨的声音相互融合。 梅濯雪猛地抬头,直直看向不远处低头跪拜的纤瘦身影,“你……你把头抬……咳咳咳咳!” _____ 小可爱们看这里~敲小黑板啦~ 1、前世女主情感懵懂,跟那个梁其实没什么 2、男女主前世有误会 3、不剧透(手动狗头) 文文娇嫩,需要陪伴,宝儿们多多评论投票打赏打卡这些均可~ 而且最好不要屯文,追读很重要,没事翻一翻,看一看,或许能发现惊喜~ 第二章 冲动了…… 被情绪激起的咳嗽声一阵高过一阵,旁边侍奉的福伯吓白了脸,慌忙从怀里取出瓷瓶,倒出几粒药丸放进梅濯雪嘴里,却不见什么好转。 “公、公子,麻烦你为殿下倒杯茶。”福伯轻拍梅濯雪的后背为他顺气,又转头对花醉漓急声道。 花醉漓早已调整好情绪,提着袍角起身拿过青瓷壶倒了一杯茶,走到梅濯雪身边递过去:“殿下,您的茶。” 那修长的手指缓缓伸来,却掠过茶杯,直直握住她的手。 花醉漓猛地一惊,她下意识抬头,正巧对上那道异常炽热的眼神。 前生在床榻间,他就喜欢用这样的眼神一点点扫过她的肌肤,就好似盯上猎物的野兽,肆意享受着品尝美味前的放纵。 抵触,排斥,无数反感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花醉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甩手…… ‘哗啦’——手中茶水泼了对方一脸…… 卧槽……冲动了…… “臭小子,你在干什么!” “福伯,住手!”梅濯雪飞速拽住福伯的衣袖,他情绪激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福伯本已经抓住花醉漓的脖领子,一手握拳高高举起,可被主子拦下,他也只能僵直身子,紧紧瞪着少年。 “殿下恕罪!”花醉漓用巧劲儿挣脱开福伯的束缚,故作惶恐地跪拜“微臣、微臣一时手滑,不小心冒犯了殿下,微臣罪该万死,殿下恕罪!” “无妨,这不怪你。”梅濯雪弯腰想要扶起她,却被轻巧躲过了。 “多谢殿下。”花醉漓恍若未觉。 梅濯雪指尖不自觉蜷缩,他垂下睫羽:“福伯,你先下去。” “殿下……”福伯想再说些什么,但对上梅濯雪不容置疑的目光,还是退下了。 屋内静默。梅濯雪披上暗纹银月大氅,起身,走向花醉漓。花醉漓缓缓倒退几步。 “你很怕我?” “没有,微臣只是深感愧疚,怕再冒犯殿下。” 梅濯雪绕过她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脸,“若真觉得愧疚,便来帮我制琴罢。” 窗边的紫檀木桌上摆着一架半制成的青桐古木琴,七根冰蚕琴弦已经系好,只剩下两边的花纹还没有雕刻。 看见琴,花醉漓倒想起前生为了佯装乖顺,她特意跟着梅濯雪学琴,甚至撒娇让他手把手教她。 练成一曲名动天下,听过的人都说花家大小姐的琴音乃是一绝,可她,却恨不得剁掉这双被他调教过的手。 “你觉得,这古琴,雕刻什么好?”梅濯雪视如珍宝地慢慢抚摸过古琴。 花醉漓答道:“殿下的琴,自然什么都好。” “我想雕梅花……却怕她不喜欢,不过听成云公子这般说,那便雕这个罢。”梅濯雪拿起刻刀,细细雕琢起来。 花醉漓一愣:“殿下是要将琴送人?” “嗯,我做错了事,想送琴讨她欢心。”梅濯雪顿了顿“成云公子,你说,若是有人伤害了你,可他却完全不知晓前因后果,若是你,会原谅他么……” 花醉漓嗤笑道:“微臣倒觉得,无心之过不是伤害的借口。” 梅濯雪继续雕刻花纹,赞同道:“成云公子实乃真性情,这倒是让我想起你姐姐,你们,很像。” 这人病糊涂了罢,说啥呢??? 花醉漓眸光闪烁,猛然间想起某种可能,她试探道:“若微臣没记错,殿下应该还没有见过家姐罢?” “见过的。先前,往后,小时候,都见过。”梅濯雪神情愈发柔和“我和她拥有命中注定的缘分。” “呵,根本不想要这种缘分。”花醉漓无意间低喃开口,等回过神,话已经说出。 她一惊,刚想打个幌子糊弄过去,却见梅濯雪紧抿薄唇,握住刻刀的手颤抖不止,他猛地低头咳出一口鲜血。 “咳!咳咳咳咳!”…… 花醉漓挺愿意看梅濯雪受苦的模样,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装作惊慌高喊:“福伯!福伯!殿下咳血了!” 福伯听见声音早已闯进屋里,瞧见眼前这一幕,他二话不说,直接轰走花醉漓。 关紧大门,再来到梅濯雪身旁,福伯从怀里取出银针,拽起他的衣摆,对准几个大穴扎下去,“殿下,您感觉怎么样?” 梅濯雪颤抖着手重新握住刻刀:“无妨,咳出点淤血,反倒好很多。” 福伯皱眉:“殿下,需不需让北司盯着点,早就听说花家小少爷是京城出了名的小霸王,这才见您一面,就……” “不必,她会不自在的。”梅濯雪缓缓抚摸过古琴上被鲜血染红的精致梅花,眸光闪烁。 醉醉,是你,对么…… 窗外风吹树梢沙沙作响,远处的鹅卵小路崎岖不平,雨后更是湿滑。 花醉漓绕过弯道上的水泥坑,低头沉思。 梅濯雪会是重生的么…… 不、不可能……若真是重生,依他那不容拒绝的性子,刚才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地就放她离开。 而且,重生一事玄之又玄,怎会人人可得。 “哟,这谁家的少年郎,怎么垂头丧气的?” …… 正想着,一道戏谑声在前方响起,花醉漓抬头,便见三个锦绣华服,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站在路中,为首那个抱着肩膀,眼神流里流气。 “三位,你们这……”花醉漓拿折扇敲打手心,她来之前特意问了花成云,也没听他说此行里会有什么死对头,这什么情况? 为首的玄衣纨绔听后蹙起眉,“居然连小爷我都不知道,真没见识。听清楚,小爷叫陈有衡,左卫总兵之嫡子,当今长公主是我舅母,就连太子殿下见了我,都要喊一声表哥。” 花醉漓点点头,原来沾点皇亲国戚,怪不得这般豪横。 她道:“不知陈公子,拦我所为何事?” 陈有衡背手阔步绕着花醉漓转几圈,上下打量着她:“看你来的方向,想必是觐见太子被赶出来了吧,你也不想想,殿下日理万机,怎会抽空见你。” 花醉漓觉得这几句颇为有趣,便顺着他的意图往下问:“那不知,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太子殿下?” 第三章 兔爷儿 此话一出,陈有衡原本豪横的神情瞬间变得贼溜溜的,他直勾勾看着花醉漓:“小爷知道,你这般急着巴结太子是为了你爹买官方便,可太子性情高傲,便是讨好了也未必能成,不如……” 他抬手要摸花醉漓的脸“不如从了小爷,瞧你这一身朴素样,指不定谁家的奴仆,跟了小爷,保你全家吃香喝……啊啊啊!” “原来是个兔爷儿。”花醉漓一把扭断那伸来的油腻大手,略带嘲讽道。 天和王朝历来注重‘礼教’,号称以‘德’治国,为此,天子脚下的京城大街连青楼都没有几个。 但这并不妨碍某些官宦子弟寻花问柳,舞女、歌姬……只要打好名头,私下怎么荒唐都没有人管。 更有甚者为了追求刺激,直接用门客的名号来豢养男宠,官宦子弟花样多,荤素不禁者更多。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在太子府邸见色起意,这是得多缺心眼。 “疼疼疼!松手!” 陈有衡疼得龇牙咧嘴,花醉漓随意一甩手,陈有衡瞬间大头朝下摔个四仰八叉。 “小崽子,别不识好歹,小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陈有衡是家中嫡出长子,自幼被娇宠惯了,何时受过这种憋屈。他被两个随从搀扶起身,指着花醉漓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 可花醉漓呢,依然摇着折扇浅浅含笑,那悠然自在的模样像是在欣赏杂耍里的猴子。 陈有衡更恼了,他一推身边两个随从,“你们,去!把他给小爷绑了!” 那两个随从摩拳擦掌,目露凶光,直直朝白衣少年扑去。 花醉漓不慌不忙,弯腰闪身躲过二人的进攻,手中折扇一起一落,狠狠劈上两个随从的脖颈。 “你……你别过来!”陈有衡看了一眼瘫在地上,捂住脖子哎呦乱叫的随从,又瞧瞧闲庭信步,缓缓紧逼的花醉漓,一时有些慌。 他咽一下口水,突然眼睛一亮:“太、太子殿下!” 太子…… 花醉漓侧头看去,可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勾了勾嘴唇,忽然猛地转身,一把泛有寒光的匕首直直划过脸颊。 她倒退几步,轻轻拂过腮边,几根断发落在手里,“呵,这是嫌命太长了啊。” 陈有衡没听见花醉漓低声喃喃,只是见翩翩少年垂头未动,还以为吓傻了。 他胆子大起来,贼溜溜的眼睛变得更为露骨,仿佛已经享受到美人在怀的滋味。 “小公子放心,你这般漂亮,爷会多疼你一段时间的。”陈有衡再次提刀猛扑,只是这回他刻意避开了花醉漓的脸。 花醉漓眸光深邃,嘴角含笑,她不躲不闪,直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陈有衡的大肚腩上。 陈有衡被踹的眼睛都凸出来了,他趴在地上滚几圈,身体瘫着直抽搐。 “如何?”花醉漓踩上他的脊背“这番疼爱,陈公子可还满意?” 陈有衡嘴唇颤抖:“我、我可是当今长公主的外甥,你要是敢动我,我、我舅母是不会放过你的。” 花醉漓冷笑:“那也要长公主知道不是,等陈公子嘴不能言,手不能动,在下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 陈有衡瞪大了眼睛,惊恐道:“不……不行,你不能杀我……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我!” 这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花醉漓把玩匕首,挑眉道:“太子殿下?呵,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缓缓响起,花醉漓身形一僵,猛地转头,便见树荫下,墨发飞舞的俊美男子身着天青色暗纹锦绣长袍站在那里。 他眉梢清淡,嘴唇一点子樱粉,浑然天成的雅致,让他看起来像是意境深远的水墨丹青。 “梅……殿下。”花醉漓看着梅濯雪与前生大相径庭的清雅装扮,竟有些愣神,脚下力道也不自觉放松些。 陈有衡趁这个空档急忙爬到梅濯雪旁边,抱住他的大腿鬼哭狼嚎:“殿下!你可要为微臣做主啊!” “这个人出言不逊,还肆意殴打朝廷命官,您看看微臣的两个兄弟,您再看看微臣的肚子。” 说着,他扯了扯胸前衣襟让梅濯雪看清上面的鞋印子,“这都是他踹的呀!” 梅濯雪看着锦袍上那尺寸不大的印子,眉梢含有淡淡的笑意和无奈,他转头看向翩翩少年:“是这样么?” 花醉漓握折扇上前施礼,“微臣花成云,拜见太子殿下。” “花……花成云……”听见这个名称,陈有衡有些懵。 “陈公子说对了一半。”花醉漓不理那明显变了脸色的陈有衡,悠悠然道“陈公子在此拦住微臣,想要和微臣共行那乌云翻雨之趣事,可微臣不好这口,就只能这般委婉推辞了。” “哦,这样啊。”梅濯雪幽幽含笑,只是那双淡然缥缈的眸子,此时却如海底深渊般深邃诡谲。 陈有衡猛地打个寒颤,只感觉落到脖子上的视线像一把即将染血的刀,大脑空白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 他几乎出于本能道:“我……我是长公主的外甥,不……不能死。殿下!殿下我们才是一家人,您不能被一个外人骗了!” “说的不错。”梅濯雪听见‘长公主’三字,眸中闪过幽光,他笑道“既然是一家人,那想必皇姑母一定很乐意看见有亲人侍奉在她身边。” 陈有衡懵圈:“什……什么意思……” 福伯笑道:“恭喜陈公子,您可以准备进宫陪圣了。” 进宫陪圣?那岂不是……陈有衡惊恐地直摇头:“不!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唔!” 花醉漓看着被捂住嘴推下去的富贵公子,一时间感慨万千。堂堂的嫡出公子竟然成了太监,最狠莫过诛心,看来在这一点上,太子殿下从没变过。 她收敛好心神,躬身施礼:“多谢殿下为微臣主持公道。” “无妨。”梅濯雪伸手想要搀扶她,却又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过了。 他垂落乌黑睫羽,微微抿了抿薄唇,“我……要去秋山的乌木林里调养一下生息,你……可愿陪我同去?” 花醉漓疑惑:“调养生息,为何要去乌木林?” 第四章 让他更痛苦 “那是因为乌木林中有天然温泉,可缓解殿下病痛。”福伯说话不紧不慢却也抢先一步“若不是因为某个人,殿下也不会犯病。” “好了,福伯。”梅濯雪缓缓打断“都是因为孤的身子骨弱才会犯病,这岂能怪罪成云公子。” “若是成云公子不想与孤作伴,那便罢了,反正孤的身上满是病气,离远些也好。” 她怎么听出了某种罪恶感?花醉漓看着梅濯雪低头垂眸,余辉拉长他的影子,显得异常落寞萧索。 她嘴角抽搐,若不是知道这厮的真实品行,还真的要被这脆弱模样骗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能与殿下同行,微臣荣幸之至。”花醉漓微微颔首,遮住眼底幽光。 乌木林,也算是荒郊野岭,如此绝佳的埋骨之地,哪有拒绝的道理,对吧? “那好。”梅濯雪听见花醉漓的话,眸光瞬间亮了,眼神也越发柔和“成云公子准备一下,我在府外等你。” 遗香小院属于皇家别苑,却远没有京城中那些官宅的诸多架子,不清街,不扫道。那些南来的北往的商贩乞儿均可在门前自由行走,或是谋生。 花醉漓走出府邸大门,正是街上的吆喝声最为响亮的时候,胭脂,首饰,冰糖葫芦,热闹的烟火气一下子冲淡了红尘中的薄凉。 “成云公子。”福伯走过来,打断了花醉漓欣赏人间百态的兴致“殿下在马车内等你。” 花醉漓看着停靠在汉白玉石狮旁的古朴马车,顿了顿道:“我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这好像不合规矩。” 福伯咳嗽一声:“确实不合规矩,可……殿下唤你过去。” 花醉漓看着福伯想要制止却无可奈何的纠结样子,挑了挑眉:“那便多谢殿下,多谢福伯。” 纤瘦背影慢悠悠上了马车,福伯想了想,对旁边一清秀小厮道:“让北司做好准备,还有,叫北星过来。” “是。”那清秀小厮应了一声,瞬间消失在原处。 花醉漓挑起马车帘,刚巧看见梅濯雪倚靠软塌上闭目养息。听见动静,他抬头向她微微一笑:“来了。” “殿下。”花醉漓行礼,问道“微臣看您脸色苍白,可有什么不适?” “有些晕。”梅濯雪高高蹙起眉头,似在强忍某种痛苦“每次坐马车,都会如此,咳咳,成云公子,可否帮忙倒杯茶?” 花醉漓应了一声,拿起圆木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递过去:“殿下,您的茶。” “咳咳咳……我动不了,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梅濯雪气息虚弱,缓缓伸出手。 花醉漓面无表情,放下茶杯,她拽住梅濯雪的两条胳膊直直将他抻起来,也没讲究什么舒服不舒服,直接换个姿势扔到一边。 她又把茶杯递过去:“殿下,您的茶。” 梅濯雪脸色更白了,他喘着粗气看着花醉漓好半晌,才缓缓接过杯子:“多谢。” 他一口一口喝下去,微微扬起脑袋露出一点细长的脖颈。 花醉漓直直盯着那上下滚动的喉结,眸光逐渐深沉下去,她忽然道:“殿下,您若是不嫌弃,微臣可以帮您按摩一下缓解疼痛。” “你要为我按摩?”梅濯雪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清雅的眸子中有些不可置信。 花醉漓颔首:“微臣曾学过一些按摩手法,若是殿下不嫌弃,微臣或许能帮您缓解一二。” “怎会嫌弃。”梅濯雪放下茶杯,缓缓转动身形背朝着她“那辛苦你了。” 辛苦……多么生僻的词。 花醉漓自嘲般勾勾嘴角,坐到软塌边,伸手缓缓揉动他的肩膀。 前世也是这样,为了讨好他,她经常在身后为他揉肩,因此还特意去学了按摩,那时候,穴位书几本几本地看,手法几夜几夜地研究。 百般刻苦,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好有机会逃出去。 重生一世,这些东西其实已经用不上了。 不过,梅濯雪现在这般羸弱,若手法使用得当,虽不能要他的命,却能让他更痛苦。 手指向下轻滑,位于蝴蝶骨中间偏下凹陷的地方,花醉漓用力往里一拧,果不其然,她听见一道隐忍的抽气声。 “殿下,您怎么了?”她问道。 “无事。”梅濯雪不断喘着粗气,手指捏住软塌上铺垫的狐绒软毯“可能有些不适应,并不碍事。” “若是疼了,您可要告诉微臣,微臣轻些。” “嗯……” 淡淡的呢喃中透露出某种痛苦,花醉漓心里闪过一丝快意,她的视线落到梅濯雪那纤细的脖子上。 后颈头骨下,有一处风池穴,是缓解中风、伤寒的绝佳之处,可若是力道掌握不好,反会引起头疼晕眩。 她的手缓缓上移,呈现出锁喉的姿势搭上他的肩膀,大拇指在后颈肌肤上轻柔徘徊,靠近风池穴刚想用力挤压。 ‘哐当’——马车紧接着一个摇晃。 花醉漓为了用力方便,和梅濯雪的距离相差并非太远,这一个重心不稳,她直接砸到梅濯雪的后背上,而眼前人,竟然顺着她的力道直直倒下去了。 卧槽,什么情况?! “殿下,山路崎岖刚刚压到一块石子,您没……”福伯在木板上和车夫同坐,刚刚那一踉跄实属突然,他担心颠簸到殿下,急忙询问。 可没想到……一掀帘,他竟然看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正紧紧压着殿下,而且压得还很瓷实。 “你!你你你干什么!起来!” “误会,这都是误会。” 花醉漓早在福伯冲进来的时候已然起身,她轻咳两声拽拽长袍,有些尴尬道:“福伯,别误会,我是在为殿下按摩肩膀缓解舟车劳顿,没其他心思,你……不用这般看着我。” “殿下。”福伯搀扶起脆弱无助的梅濯雪,看着他脸上被冷汗打湿的斜刘海,担忧道“您没事吧,可是有人胆大包天,以下犯上?” “没有,成云公子在为我揉肩。”梅濯雪重新靠回软塌,他的薄唇异常惨白,毫无半丝血色,可脸上却多了一层不知名的淡淡红晕。 他微微垂头:“很舒服。” 嗓音轻轻柔柔,像极了被调/戏后不敢大声张扬的小姑娘,福伯见此,眼神更诡异了。 在满含质疑的注视中,花醉漓异常淡定地撩开车帘看向林间,她还能怎么说…… 第五章 气氛有点尬 乌木林山清水秀,常年受雨水浇灌,林间更是长有许多草药。 花醉漓提着篮筐,割下一株紫叶的甘露子看了看,福伯让她找的草药,估摸便是这种。 可甘露子,这种连半吊子学医人都知道,只不过是用来抗寒的普通草药,大街药房两文钱一株,哪里用得着刻意去找,说白了,这就是想支开她。 花醉漓想起刚才在温泉小雅前,福伯那种异常警惕,防范她要对他家主子图谋不轨的决绝态度,就来气。 她会对梅濯雪图谋不轨?呵,除非她疯了。 采摘了三五株甘露子放进筐子里,花醉漓沿着山涧徐徐朝深林里面走,越往里道路越崎岖,碎石松动,草丛里还时常有一些蛇虫穿梭爬过。 这倒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花醉漓一脚踩着巨石,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悬崖底部的茂密树林。 “救命!” 谁?花醉漓正琢磨着要如何把梅濯雪单独引过来,便听见一道求救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可那求救声一道紧接着一道,不曾断过。她顺着声音走下山涧,树木丛中,见空旷草地上有一个专门捕捉野兽挖掘的陷阱。 上面铺满的干稻草已经陷下去一个坑,而求救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谁在里面?”花醉漓半蹲着身,问道。 “小公子!救我,烦请你救救我!” 隐隐绰绰间,花醉漓好像看见一个消瘦身影瘫坐地上,一腿弯曲,一腿伸直,但因头顶树荫挡着,具体也不真切。 “你等一下。”她回了一句,起身,拽下旁边山壁上蜿蜒交错的藤蔓,一边系在大树上,另一边扔到坑底。 “你拽住藤蔓爬上来罢,放心,我帮你抻着,不会断的。” 坑底下的人顿了顿:“小公子,我……爬不上去。” 花醉漓问:“为何?” 那人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花醉漓听来听去,抛去废话,就是他受伤了动不了,需要有人带他上去。 “啧,麻烦。”花醉漓将草药筐扔到坑底下,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可身为丞相之女,傅氏大将军的外甥女,她肩负着两大家族的荣光。 言行举止不容得有半分污点,这已经成为了习惯。 花醉漓挽了挽袍袖,又拿起割草镰刀藏在后腰,深山老林,谨慎为上,底下那人若非善类,她也不介意在此处为民除害。 一切准备妥当,她顺着藤蔓下去,走进才看清,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朗眉星目,丰神如玉,只是嘴唇有些泛白,神情恍惚。 她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那少年指了指伸直的腿,花醉漓视线看去,这才见一条黑鳞蛇紧紧缠绕在他的腿上,尖利的牙齿早已刺破衣衫,深深陷入肌肤之中。 “这是什么蛇,还挺好看的。”花醉漓蹲着身细细打量,这蛇虽是黑色,却仿佛镀了一层银光,鳞片闪闪发亮,煞是好看。 “黑金麟蟒,有毒。” “毒蛇啊。” 花醉漓眼睛瞬间亮了,这可是个宝贝呀。 她一手握住蛇头,另一手拿出镰刀勾住毒蛇的牙,微微用力上撬。 黑鳞蛇吃痛,‘嘶嘶’地吐着信子,尾巴一卷,紧紧缠绕上花醉漓的胳膊。 花醉漓不慌不忙,眸光含笑,左手一甩,黑鳞蛇便被砸到旁边的土壁上,瞬间脑袋下垂,安静了。 “放心,蛇已经死了,没事了。”花醉漓很是有耐心地为少年解释道。 “啊?哦……”少年喃喃回应。 花醉漓背着他把蛇放进篮筐里,又翻腾出几株草药走进:“我的医术并不是很精明,只能为你止血,无法清除毒素,不过,血液并未变色,想来蛇毒应该没有中太深。” 说着,她已经为少年包扎完毕。 少年动了动腿,感激道:“多谢小公子出手相助,我叫陈志笙,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公子的。” 花醉漓猛地顿了顿:“你说,你姓陈。” 陈志笙不明所以:“是的。” “那陈有衡是你的……” “我的兄长。” “哦。” 花醉漓点点头,重新将镰刀握在手心,“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志笙急忙拱手:“确实,还没请教小公子大名。” 花醉漓淡淡含笑:“在下花成云。” 这个名字一出,气氛瞬间有些诡异。 陈志笙低头躲闪,神情复杂,见此,花醉漓便明白他已经听说陈有衡的事了。 “我知道,可此事,并不怪成云公子。”陈志笙认真道“是兄长出言不逊在先,成云公子的做法,情理之中。” 花醉漓问道:“你这般说,是因为还需要我救你上去么?” 陈志笙身形一僵,抿了抿嘴唇苦笑道:“我并不否认这一份私心,但更主要的原因……他为嫡,我为庶。” 自古尊卑有序,长幼有别,嫡子和庶子虽为一字之差,可身份处境却为天壤之别。 嫡子显赫,身份高贵,更有母族作支撑,庶子呢,同为一父,却什么身份都有,更有甚者不过是一夜过后的遗留子,用来充数的,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为此,有些庶出子弟想要出人头地,让家族看中自己,不单要付出千倍万倍的辛苦,在家族里左右逢源,而且必要的话,需要悄无声息地铲除掉嫡子。 陈志笙拿出身份一事,便是要说明,陈有衡无论闯下什么祸,遭受什么责罚,对他而言,都有利无害。 花醉漓明白此理,却不代表就要放松对他的警惕,鬼知道这人有没有私藏什么祸心。 她收好镰刀,转身就去拉土坑边的藤蔓。 “成云公子,你……” 陈志笙看着拽住藤蔓想要向上攀爬的花醉漓,有些发蒙,他急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几步。 “你这是要上去吗……” “是啊。”花醉漓淡然地点点头。 陈志笙更懵:“那、那我……” “我下来是帮你疗伤的。”花醉漓伸开双臂,让他看清自己消瘦的身形“带你上去,很难办到,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先上去,然后找人来救你,这总比两个人胡乱尝试强,你认为呢。” 陈志笙沉默了。 第六章 被蛇咬 花醉漓知道他在沉默什么,虽然他表明了自己与陈有衡毫无瓜葛,但还是怕她心中有怨,恶其余胥,会趁这个机会扔下他不管。 但不管他怎么想。她肯定是不会背一个大男人去爬土坑的,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关系。 她不再看陈志笙,背着药筐,拽住藤蔓一点一点往上爬,等来到地面上拍拍手,转过头一看,发现陈志笙瘸着腿,握住藤蔓艰难攀岩,有时候腿脚一滑撞到土壁上,也默不作声。 还挺有骨气。 花醉漓弯腰捡起藤蔓微微拉紧,想让他爬得更顺畅些。 “成云公子。” 熟悉的温雅声音突然在背后缓缓响起,花醉漓双手一抖,藤蔓摩擦过一块尖锐的石头就听‘咔嚓’一声,断了…… 这……她闭了下眼睛,不忍心看底下被摔得四仰八叉的人。 “你在看什么?”梅濯雪披着银月玄纹大氅,缓步走进,他拉过花醉漓让她面对着自己“我听福伯说你来采药,为何这般久都不回来,可是哪里受了伤,你可知我……” “殿下。”花醉漓不留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手,倒退几步,施礼道“臣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即使面对一个陌生人恐怕都没有她这般生冷。 梅濯雪收敛了激动的心情,垂眸道:“你没事便好,天色不早了,跟我回去罢。” 他要转身,却见花醉漓没动,“怎么了?” “殿下,这土坑下有一个人,他受伤了,还请您施以援手。” “好。” 梅濯雪看着她,想也不想直接应下来,他侧过头:“北星。” 话未落,一道身影迅速跳进坑里,不过眨眼间,他拎着跟小鸡崽子似的陈志笙又飞上来。 “殿下,您要的人。”他道。 娃娃脸,大眼睛,一笑起来腮边还出现两个小酒窝。花醉漓默默打量着,同时也没放过他腰间悬挂的青纹玄铁长剑。 “陈志笙……”梅濯雪一眼便看出跪拜地上的少年是谁,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神情微冷“成云公子采药的这段时间,莫不成一直和他在一起?” 质疑里带着莫名的占有欲,这让花醉漓感觉自己依然如前世那般是他掌心里的金丝雀,被束缚的窒息感瞬间袭来,她的目光逐渐泛凉。 “微臣与陈公子均为殿下伴读,相互交流一些,好像也无妨罢。” 梅濯雪抿着薄唇,紧紧盯住花醉漓似在强加忍耐什么,嘴唇微动,却没有多说,“咳!咳咳咳咳!” “殿下!”福伯上前轻拍他的后背,又看着花醉漓的冰冷态度,不满道“成云公子,你可知,殿下要想抑制病痛需要在温泉水里针灸调息近三个时辰。” “但就是因为见你迟迟未归,担心出事,便中断了治疗,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可你呢,怎能这般对待殿下!” 花醉漓这才发现梅濯雪遮盖在帽檐下的长发是湿的,紧贴衣服上还在滑落水珠,“微臣……多谢殿下关心,外面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罢。” “我们一起走。”梅濯雪气息孱弱,语气却异常执拗。 花醉漓懒得再和他争辩,提着药筐跟在旁边下山。 这边山路陡峭,还没走几步,梅濯雪便咳嗽得不成个样子,花醉漓搀扶他,感受着那几乎全部压到她身上的重量,特别有一种想把人扔进山沟里的冲动。 但,她忍了…… 临近山腰走上林间大路,花醉漓等人目及到了一个红瓦八仙六角亭。 他们搀扶梅濯雪到石椅上坐下。 “这、这可怎办。”福伯看着咳嗽不止的梅濯雪,满面愁容“再这么咳下去,殿下的嗓子会受不住的……对了,成云公子,你的药筐里,可有一种翠绿圆叶,气味清爽特殊的薄叶草药?” 药筐啊……花醉漓抖了抖身后背着的篮筐,似是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丝薄凉的笑意,她懵懂道:“好像……我好像采到了这种草,闻起来气味是挺清爽的,不过叶子好像不是圆叶。” 她把药筐放到梅濯雪手边,微带惭愧道:“殿下,我曾听说您精通药理,懂得阴阳十二经脉之道。微臣不才,可否向您请教些行医之术?” 梅濯雪早已平复许多,他眉梢修长,眼角泛着殷红,眸光流转间,颇有些勾人味道。 他看着她,忽然笑道:“好,我教你。” 他掀开药筐上的甘草盖,把里面的草药一株一株拿出。 “这是大青叶,苦咸大寒,有清热解毒,凉血消斑之效……” “这是白豆蔻,辛温……” “这是连翘……” …… 一株一株摆出,一点一点讲解。 微风徐徐,不急不躁,长发悠悠扬起,拂过谁的脸颊。 花醉漓单手托腮看着,忽然道:“那这个呢?” “这个是紫苏叶,辛温,微毒,不过若是与白花舌草共同使用,那……” 梅濯雪翻找草药的动作瞬间一僵,他抬起手,只见胳膊上正紧紧缠绕着一条黑鳞蛇,那尖利的毒齿直直咬进手背。 “殿下!” “殿下……唔……” 花醉漓和福伯同时惊呼出声,福伯慌忙上前查看,而花醉漓刚站起身就被人反手摁倒在桌子上。 “小哥哥,谋害主子者,死哦。”北星扬着甜甜的笑,手下力道却狠戾地紧了七分。 花醉漓明显感受到骨骼错位带来的巨大疼痛,她眸光微暗,神情却异常慌张,“什、什么谋害,小爷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北星笑容更大,“还嘴硬,看来不吃点苦头,小哥哥是不会听话的。” “哎哎,不是!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想谋害殿下,又怎会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我也不知道这蛇是哪来的,而且、而且京城人都知道,小爷我最怕蛇了!” 这一通乱喊乱叫,令北星的动作稍显迟疑,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花醉漓顺着力道转动手臂,脚尖侧动,身子倾斜,竟直接挣脱开了北星的束缚。 北星一愣,身为北司的四北之首,他的力量,速度,反应能力无疑都是最强的,可面前这人只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宦少爷,却能如此轻易地挣脱而出。 这人…… 第七章 为他吸蛇毒 花醉漓不知道自己无意地挣扎举动引起了怀疑,她疾步跑到梅濯雪身边,惶恐道:“殿下,微臣真不知道这蛇是从哪里来的,您没事……没……” 细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洒在他的身上,肌肤如玉,黑发如墨,整个人纤尘不染,仿佛镀上了一层缥缈无暇的银辉。可他眸光幽深,盯着手背上紧紧缠绕的毒蛇竟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和趣味。 “原来,成云公子还采集到了这样的趣物。”梅濯雪伸手掐住黑鳞蛇的脑袋,指尖一捏一拽,那条黑鳞蛇便被提起,扭动身体不停乱叫。 “此蛇名为黑鳞,含剧毒,一般中毒者会浑身乏力,神情恍惚,慢慢四肢瘫痪,七窍冒出黑血,而且你看,此蛇的利齿颜色是不是比寻常的蛇虫要深上许多?” 梅濯雪把黑鳞伸到她面前,指尖紧捏蛇头,迫使它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毒牙。 “殿下,您真的没事吗?”此时此刻,花醉漓发自肺腑地关心着梅濯雪。 陈志笙那样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被咬一口,都要气喘吁吁,动弹不得好半晌,这还是在没有中毒过深的情况下。 可梅濯雪呢,身体孱弱,毒蛇利齿也全都没入了手背里,按理说早应该大头朝下倒地上了才对。 这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梅濯雪沉默,他收回握住蛇头的手,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嘴唇下面轻咳,“有事。” 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花醉漓嘴角抽搐。 “成云公子。”福伯也看不下去自家主子那漏洞百出的演技,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何药筐里会有毒蛇?” “我是真不知道此蛇是怎么出现在药筐里的,天地良心啊福伯,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陷害殿下。” 福伯轻嗤一声看着她:“多说无益,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她连份子钱都准备好了……花醉漓一拍手仿佛想起什么,刚要开口,梅濯雪却出声打断道。 “我相信成云公子的为人,她是不会陷害孤的。”他看了看手背上的蛇齿印“不过蛇毒确实不能在体内久留,不知成云公子可否帮孤把蛇毒吸出来?” 花醉漓:“殿下身体金贵,这太不合适罢???” 梅濯雪:“没什么不合适的,这种做法既能为孤清除毒素,又可证明成云公子的不二之心,岂不一举两得,还是说……你不愿……” 说罢,他忧伤地低头。 花醉漓实在没想到有人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福伯和北星在一旁直直看着她,好像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就要上前把她拿下,来安抚他们主子那脆弱无助的心灵。 “能为……殿下效力,是微臣的福气。” 花醉漓忍下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单膝跪在梅濯雪身前,捧起他被蛇咬伤的右手,慢慢放到唇边。 薄唇触碰到那温凉的肌肤,她明显感觉那人剧烈抖了一下,微微用力,吸出一口鲜血,再吐出来。 反复几次,她擦掉唇边的血泽,慢慢站起身:“殿下,臣已经……已经……” 身形猛然一个摇晃,手脚发软无力,花醉漓感觉自己应该是中了血里的毒,可为什么……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脑袋昏沉,她身子前倾撞到一个泛着冷梅幽香的怀抱,后脑上覆盖一只大手,正一下一下轻轻安抚着她。 “不怕,睡罢。” 他的声音低柔绵长,像是滋润枯野的溪水,花醉漓莫名想起前生,她被噩梦折磨得痛苦不堪时听到的声音,轻柔,温暖,很令人心安…… “殿下,您太冲动了。” 福伯看着被梅濯雪视若珍宝抱在怀里的花醉漓,不赞同道:“您体质特殊,怎能让外人平白无故接触您的血?这要是被他发现了端倪……” “你不觉得,她这样很好吗。”梅濯雪低头看着怀里静静安眠的小人儿,伸出手指划过她的脸颊“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乖一点。” 福伯语塞,神情怪异地打量了一下他们,“老奴倒觉得,成云公子不简单。” “确实哦。”北星歪了歪脑袋,明亮的大眼睛里透露出嗜血的杀气“反手擒拿术,算是军营中的近身战术,若属下没记错,花家小少爷从未去过军营,反倒是他那位姐姐……” 话还未说完,北星就感觉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到脖颈上,他猛然抬头,对上了梅濯雪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瞳孔诡谲幽深,像是空虚无际的深渊。 他瞬间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不应妄加揣测,主子恕罪。” “你们有这闲心,倒不如多盯盯陈家。”梅濯雪冷然道。 福伯一顿:“主子明示。” 梅濯雪拿起桌上的黑鳞蛇,捏在手里,“此蛇喜阳畏寒,多生存在沙漠中,若是无人刻意准备,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成云公子……” “她?就她那半吊子医术,能找到几株医书上记载的草药已经实属不易,又怎会知道这种东西。”梅濯雪眸光闪了闪“陈家,被养的忠心,而孤的那位皇姑母,又向来不养无用的狗。”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醉醉,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他横抱起花醉漓,抬步要走,福伯躬身拦住,“殿下,您身子孱弱,要不让老奴带成云公子回去……” 梅濯雪躲过他伸来的手,冷冷道:“孤再弱,抱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宛如一对璧人的背影,福伯叹息一声。 “福伯,你说殿下怎么了。”北星歪着脑袋凑过来“我头一次见殿下对谁这么亲近,连碰都不让碰,该不会是殿下禁欲太久,口味开始变了罢……” “臭小子,你胡咧咧什么!”福伯毫不客气在他头上打了一个爆栗“殿下的事是你能编排的吗!去去去,去盯着点陈家,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 北星捂着头,“一个不知名的庶子,一个去了那玩意儿的嫡子,基本上都废了,还有什么好盯的。”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福伯赶走了北星,抱着手臂又看着自家主子离去的方向,叹一口气。 他是不是,该给殿下开开荤了呢…… ……*…… 夜渐朦胧。 城中小客栈里却独亮一盏烛火。 床榻柔软,陈有衡躺在上面咬牙切齿地咒骂:“狗日的花成云,什么丞相之子,净使些下三滥的招数!小爷的……小爷的……啊啊啊啊啊啊!花成云你不得好死!” 犹如鬼哭狼嚎般的尖利嗓音异常刺耳,周围的几户人家纷纷关上窗户,生怕吓坏了自家的孩子。 ‘邦、邦、邦’,几下敲门声响起。 “他娘的谁?!”陈有衡抬头大喊,却无人应答。 陈有衡此刻满肚子怨气,听没有人说话,更是怒气恒生,他翻身下床,拖着残破的身体,扭动手腕,准备要狠狠揍一顿门外的人。 猛地推开门,却不见人影只是从门缝上飘下一张纸条,陈有衡捡起打开,瞳孔骤然收缩。 “呵、呵呵呵呵!真是天助小爷,有了这个还怕进不去遗香小院!” 花成云,你就等着受死吧! …… 第八章 嗯,我想吃了 花醉漓迷蒙地睁开眼睛,看见头顶层层幔帐,她头脑发沉,不自觉呢喃出声,“水……知秋,水……” 有人搀扶起她,杯子抵在唇边,花醉漓伸手去接,却触碰到一只修长的手,骨骼分明,远没有女儿家特有的细滑。 她侧头看去,便见披着玄纹银辉长袍的矜贵公子正坐在身后,双手微微环住她的肩膀,让她倚靠着他。 “梅……殿下……” “嗯,我在。”梅濯雪轻轻安抚着她,又喂她喝水“好些了吗?你已经昏迷一夜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花醉漓清醒些,猛然想起山腰上她放蛇咬人反把自己毒昏了的事,她没在睡着时多嘴说了什么罢…… 被这想法吓了一惊,她急忙起身跪在床榻上:“殿下,微臣不知道是您,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您恕罪。” 梅濯雪看着迅速脱离怀抱的人,神情微显淡漠道:“还有气力请罪,那说明好了不少,你若出什么事,也不知要多少人为此殉葬。” 他放下茶杯,走到窗边紫檀案桌旁坐下,“昏迷一夜,想来你也饿了,过来吃些东西罢。” 花醉漓听得不知所云,却也慢慢下床。屋内梵香缥缈,墨卷高悬,她一下子便知道这是已经回到了遗香小院。 慢慢走去,她看见紫檀桌上摆放着百合莲子粥,冬笋玉兰片,和几碗小菜。 那粥还是热,微微升腾热气。 “殿下怎知微臣会这个时候醒来?”花醉漓仔细看了看,所有饭菜精致新鲜,并不像经过反复加热的样子。 “你昏迷的时候,每过一刻钟都会换上一次新鲜的饭菜,确保你醒来后,能吃上温热的食物。” 梅濯雪拿着刻刀,依然在细细雕琢着那架古琴上的冷梅花纹,花纹鲜红艳丽,似被染上了浓郁血泽一样。 花醉漓垂下眼眸,端起瓷碗慢慢吃起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却也难得少些了阴谋算计,安安静静,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花醉漓夹起竹笋放进嘴里,心中有事吃起美食来也味同嚼蜡,她状似无意道:“殿下的伤,可是好些了?” 梅濯雪扫了一眼被白纱缠绕的右手,“终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怎会那般快好,咳咳咳!” 说着,他又忍不住低咳起来。 花醉漓放下碗筷,脸上满是歉意道:“此事虽与臣无关,却也因臣而起,微臣惭愧,请殿下责罚。” 她摸不清梅濯雪的态度,却不妨碍表明自己的态度,以退为进,只要他往下接话,她就能知道事情发展如何了。 梅濯雪轻轻笑了笑:“成云公子若真觉得惭愧,可否为我做件事?” 花醉漓手指微紧,问道:“何事?” 梅濯雪侧头看了眼窗外柳枝,“春意浓浓,这倒是让孤想起了柳叶酥这种糕点,成云公子可知道?” “知道……”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做出来的糕点,以前娘亲怀成云的时候,特别想吃酸酸甜甜的点心,她便特意学了,后来为了讨好梅濯雪,也偶尔做过几次。 可……这跟她需要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吃了。” “咳咳。” 花醉漓听后差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可以么?”梅濯雪眨动着那如黑色蝴蝶般的精致睫羽,眼眸里满是期许的流光,看上去美丽而又脆弱。 “可以。”花醉漓下意识脱口答应,可话音还未落,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没立场!没底线!说什么不好偏偏被给美色诱惑了! 她低头暗自苦恼,直接忽略了那位太子殿下轻轻扬起的笑。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答应下来的事就不能反悔。 花醉漓离开拢醉阁直接去了小院的膳房,现在正是晌午,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能惹出一身懒虫。 这个时候早已用完了午膳,主子休息,底下奴仆们也能跟着放松,她进膳房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无奈叹口气,寻思着想找人帮忙都没办法。 挽起袖子,去找白面,她走到墙根角落,脚底却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那是一个人的腿,再往上细瞧…… 陈志笙?!他怎么在这? “喂,你……醒醒,陈志笙?”花醉漓放下装白面的木盆,伸手推了推陈志笙的肩膀。 陈志笙的脸色惨白异常,眉头紧蹙,额头冷汗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落,可即使如此,他的手中还依然紧握着一株锯齿形草药,像是抓住某种救命稻草。 花醉漓猛地起身拿起灶台上的菜刀,二话不说直接划开他左腿的裤袍,果不其然,之前被黑鳞蛇咬伤的口子在汩汩冒血,而且颜色已经有些发黑了。 她不可能像先前帮梅濯雪那样帮他排毒,便举起菜刀在伤口处轻轻滑了一下,又用手指反复挤压,不多时,黑血流出。 她又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锯齿形草药,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但既然他拼死都要紧握着,那应该对他有益处。 撕扯几下叶子刚要放到伤口上,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等一下……齿灵草,只有汁液才能缓解蛇毒,若是混合了叶片,反倒会影响功效……” 花醉漓看着神色昏沉却依然思路清晰的人,颇有些佩服他的意志力,照他的话做,拿齿灵草汁往伤口上一浇。 陈志笙猛地弯弓脊背,这样子像极了入油锅的鱼。 “你怎么在这儿?”等他平静下来,花醉漓出声问道。 “找药,谋条活路……” 花醉漓这才看见他身旁依靠的筐子正是她昨天采药的药筐,“你怎么说也是左卫总兵之子,就没人管你么?” “管我……”陈志笙神情有些呆滞,直直望着房顶声音讽刺道“有谁会管一个无名无分的庶子。” 他转头看着她,“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花醉漓指了指旁边的白面,“给太子殿下做柳叶酥。” “堂堂丞相之子在这里却被指使做糕点,看来,成云公子和我的处境相差不多。” 他神情怜悯颇带点同命相连的意味,花醉漓被他盯得极其不自在,仿佛在他眼中他们都是那种靠卑躬屈膝才能存活的蝼蚁。 “随你怎么想。” 她要是仅被几句话,一个眼神就给带偏了,那才是真得看不起自己。 第九章 哎呦,就这也敢来找事 她起身,视线扫过药筐时眼底涌现暗光,柳叶酥这种糕点最为注重取色,平常制作时,她通常会用青梅汁和面上色,里面再包裹红豆馅或枣泥,上锅烘烤一刻钟,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好吃。 现在初春细雨,正是梅子成熟的最佳时候,不过她并不打算用。花醉漓拿起菜筐里的菠菜开始清洗,昨儿个采草药找到了一株水晶兰,解暑去热,无色无味,但若和菠菜一起服用,会头晕呕吐,食物相克,引起中毒。 这还是教她做柳叶酥的厨娘,曾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现在,她就要借此去试探一件事。 花醉漓烧起了热水。 “我来帮你吧。”陈志笙已经缓解差不多了,扶着墙壁站起“说起来,成云公子上次帮我驱蛇毒,我还没来得及感谢,而这次,你又帮了我一回。” 花醉漓拿木头生火的手一顿,她掩盖住眼底的深沉,问道:“陈公子回来后,太子殿下可有找过你?” “没有,怎么了?”陈志笙在她身边蹲下,拿过木头放手里“你想做的那什么酥我不会做,想来想去,我也只能帮忙生火了。” “多谢。”花醉漓站起腾开位置,趁着陈志笙低头专注生火时走到墙角,翻找水晶兰,嘴里也不忘说道“没怎么,只是我想着,陈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关怀一下,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更想问梅濯雪有没有找他询问黑鳞蛇的事,虽说那时她当着陈志笙的面‘摔死’了毒蛇,好让他为自己做个人证,但梅濯雪心思机敏,是个千年老狐狸,难保不会看出点什么端倪。 “他……真的没去找你?” “陈某乃一介卑贱庶子,何德何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关怀。”他说得异常讽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也不必太看轻自己。”花醉漓把水晶兰放到碗里和菠菜一起捣碎,轻声说道“没有办法选择出身,却是可以改变前程,等人人仰望,高贵和卑贱又有何不同。” 少年站在暖阳余辉下,雪袍皎皎如月,墨发潺潺如瀑,她眼瞳浅浅,似晕染迷离光华。 陈志笙只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下,他继续伸到炉灶里加火的手被飞溅的火星子灼个正着。 “嗯。”他回神应了一声。 膳房里很快香气四溢,花醉漓掀开锅盖看着晶莹翠绿的柳叶酥,满意地点点头。 “陈公子,帮我拿个托盘。” 陈志笙照她的话去外间找托盘,花醉漓借这个空档又加了点水晶兰的草汁。 ‘噼里啪啦’! ‘咣当’! 瓷器摔碎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花醉漓猛地抬头,就见陈志笙被谁狠狠扔进屋里,背砸木柱,瘫坐地上。 “你个狗东西,也敢挡道。” 尖利的公鸡嗓异常刺耳,伴随着这道声音,门外走进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为首的那位纨绔公子哥。 “陈有衡?”花醉漓搀扶起陈志笙,挑眉打量着来者“你不是被送入宫了么?” “啊呸!”陈有衡脸色铁青,伸出手一指“小爷我可是长公主的外甥,你以为光凭几个狗奴才就能将小爷打发回去?” “小爷告诉你,太子殿下根本没把小爷送走,只是让我在客栈养伤,等伤好了再来找你算账!” 养伤?估计是把人赶走后就忘了这茬儿了。 花醉漓没搭话,只是直直看着粉面公子翘起的正宗兰花指,“噗——抱歉,我没忍住。” “你!你你你你!”陈有衡也发现了自己无意间做出的动作,他面色更加铁青,收回所有手指只伸出食指。 “姓花的,别得意!今天,小爷我让你有来无回!上!” 一声令下,周围那几个彪形大汉摩拳擦掌,狞笑着飞扑。 花醉漓神情淡然,弯腰,闪身,拿起旁边的瓷盘一甩,直接砸到大汉的脑袋上,“就这,还想有来无回,陈大少爷,你也未免太小瞧……呃……” 话还未说完,她猛地被人从后背抱住,那人死死勒住她的腰,还不忘摸两把,“啧啧,瞧这小腰,怪不得让陈大少爷魂牵梦绕,嘿嘿嘿嘿……啊!” 后面传来闷棍声,紧勒她的人手劲儿也骤然一松,花醉漓眸光晦暗,她转身挣脱,拿起案板上的菜刀照着那人狠狠一劈。 大汉张大着嘴巴,连眼睛都没合上就倒下了。 “你!陈志笙!”陈有衡面容狰狞地瞪着他们“好你个小畜生,当初老子把你扔进深山老林看来是对的!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杂种,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原来,陈志笙当初是被人扔进乌木林的,那掉进陷阱和被蛇咬呢,也都是意外吗…… 花醉漓看着陈志笙握住木棍有些颤抖的手,她上前一步轻轻挡在他前面,“行了,就陈大少爷现在这不男不女的样儿,还是少操心别人罢。” “呵,花成云,你想逞英雄是不是,那好,小爷我成全你。”陈有衡怪异地笑了笑,他拍了拍手,只见刚才被花醉漓打趴下的众人不知何时跑到膳房的各个角落,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朝地上洒了又洒。 “花成云,你就去地底下当英雄罢,哈哈哈哈!” 陈有衡拿出火折子,扔到地面流淌的‘水’上,后退迅速关紧了房门。 火,熊熊燃烧的火宛如红蛇般迅速席卷整个膳房。 黑烟滚滚,花醉漓捂住口鼻剧烈咳嗽,“这是油,他想烧死我们。” 房梁断裂,木柱倒塌,她躲过掉下来的碎木屑,用手里的菜刀一下一下劈砍着木门。 ‘砰’!‘砰’!‘砰’! 木门被劈开一道道裂口,可看见的不是光,而是更厚重的木板。 靠!花醉漓气得眼角泛红,她看了一眼旁边快要晕厥脱力的陈志笙,怎么办……怎么办!重生一世,大仇未报,难道她又要死了吗。 意识有些昏沉,花醉漓摇摇脑袋,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那道白光闯过烈焰和黑烟,像往生河畔摇曳的雪色曼珠沙华,圣洁,美丽,却也摄魂夺魄。 这是……来接她的吗…… 第十章 这是你亲手做的糕点 醉醉…… 火光冲天,院子内的小厮奴役马不停蹄,提来一桶又一桶水飞速朝上泼。 梅濯雪瞳孔骤缩,夺过跟随身后北星腰间的青纹玄铁长剑,疾步往里冲。 “殿下!”福伯拦住他“您现在的身子不易动武,成云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 “让、开。”梅濯雪眼角猩红,语气冰冷,浑身诡谲的气息像是一头失去爱侣即将发疯的野兽。 福伯被盯得颤抖,下意识退开。 他直直掠过,手举长剑猛地一挥,剑气如虹带着嗜血狠戾的森森寒气。只听‘轰’地一声,膳房大门破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梅濯雪猛地咳出鲜血,他不以为然抬手擦掉,飞速踏进烈火。 浓烟翻滚,木柱坍塌,梅濯雪对周遭危险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寻找那魂牵梦绕的倩影, 灶台旁,他看见了神智昏沉的花醉漓,“醒醒,别睡!” 花醉漓颤抖下睫羽,梅濯雪见状急忙抱起她,转身要走。 “等等……还有一个人……” 顺着她手指方向,梅濯雪发现了趴在地上的陈志笙,他皱眉,一个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但终是不想让花醉漓失望,梅濯雪左手凝聚罡气,往外一挥,陈志笙就像一张被风吹开的纸片,扔出屋外。 他也飞身越了出去。 “咳咳咳……”一股暖流从后背传到四肢百骸,花醉漓猛地咳嗽出声,视线也逐渐清晰“怎么是你……” “没事了。”梅濯雪掩饰住喉咙吞咽的动作,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灰尘,轻声细语道“可有受伤?好端端的,怎会失火?” “是陈有衡。”花醉漓恢复了些神智,发现自己正跪坐草地上,而上半身紧紧依偎在梅濯雪怀里,她急忙退开,坐到一边。 “因上次之事他怀恨在心,所以来放火报复微臣。” “是么。”梅濯雪眸光暗淡幽深,他不经意一瞥,直直看向低头不语,脸色有些微白的北星“此事交给我来处理便好,你不必太过担忧,一会儿回拢醉阁让太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 他浅浅安抚着花醉漓,视线一转落到她手上,“你握着什么呢,这般紧?” 花醉漓被问得也有些懵,展开左手看了看,见一块粘稠碎烂的柳叶酥施施然躺在手心上,可能是刚才太过慌乱,无意间拿在手里便这么一直握着了。 “这是我给殿下做的柳叶酥,刚才火势太大,已经坏了。”她歉意地笑了笑“等什么时候,微臣再为殿下做一次。” “不必,这就很好。”梅濯雪拿过她手心的柳叶酥,毫不迟疑地要放进嘴里。 “殿下。”花醉漓拦住他“这个……已经脏了。” “你亲手制作的糕点,何来‘脏’字一说。”梅濯雪一口咬下柳叶酥,熟悉的清甜在舌尖炸开。 他悠悠看着花醉漓,一点一点地细细咀嚼,那意犹未尽的餍足模样,仿佛吃下去的不是什么糕点,而是她。 花醉漓被这种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膳房的火已经灭了,小厮奴仆们提着木桶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他们低头垂眸不敢去看阳光下那一对宛如仙眷的璧人,训练有素的,好像一支军队。 福伯神情复杂,“殿下,火已经灭了,咱回去吧。” 梅濯雪有些吃力地起身,他的脸煞白无色,嘴角却含着异常温柔的笑,“天黑之前,孤要看见陈有衡,活的。”他瞟了一眼北星,“听清楚了么。” “是。”…… 花醉漓被带去拢醉阁的一处雅间,薄帘缠卷,屋内陈设华贵雅致,那名领路小厮弯腰一拱手道:“成云公子,请您在此休息片刻,桌上早已备下一套干净衣服,等过一会儿,太医就来为您把脉诊治。” “不必了,我无事。”花醉漓出声拒绝,她踏进屋里,拿起桌上的银月飞云锦绣缎袍看了看,素雅干净,只是稍微偏大了一些。 不过这样才好,若是拿来的衣服不偏不倚,她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身上原本的衣衫早被火烧得凌乱,花醉漓站在窗边状似无意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她关紧雕花窗,拿起锦袍绕过屏风。 一件件褪下,换上银月缎袍,料子冰凉柔软,划过肌肤似水一般。 花醉漓正系腰间的带子,忽听见大门‘吱呀’一声轻响,她猛地屏气凝神,迅速整理好身上的衣物,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便扬起恰当好处的笑,转身走出,“太……你是谁?” “这……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偏殿?” 一袭红衣艳丽如火,眉梢灼灼含情万千。此女子的容貌倒是美艳,花醉漓细细打量,说道:“小爷我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在这里自然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过美人,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登徒子!说话放尊重一些。”那女子听着类似挑逗的话,也不知是羞是恼,脸颊微微泛起红色“我可是太子殿下身边侍奉的人,你要是得罪我,我……我就让太子殿下,要你好……好看!” “美人,记着,下次威胁人时尽量别结巴,这样会更有说服力。” “你!” “千媚。”门外传来福伯的声音,他徐徐走进,道“不许对成云公子不敬,快去卧房侍奉太子殿下。” “是!”千媚应了一声,扭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花醉漓轻哼一下。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美人。”花醉漓看着那宛如莲花轻摇的步子,对福伯道“这小美人,您是从哪儿找来的?” “哎,老奴哪儿有那本事,这都是圣上心疼殿下,特意送来的。”福伯双手交叉放进袖中“以前殿下身子骨弱,没有精力做什么,我便把这些美人安置在了别院。” “不过最近老奴瞧着,殿下似乎精神了不少,若是能再为皇家开枝散叶,想必圣上,一定会更开心的。” 前世她并未听说梅濯雪有过什么女人,一直以为是他不近女色,现在看来,原来是身子骨弱。 花醉漓笑道:“还是福伯想得周到。” “哪里的话,为主子分忧是做奴才的本分。”福伯说话时一直在暗暗观察花醉漓的神色,见她无波无澜,不以为意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自家殿下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只要这混小子不乱掺和,他就有信心让殿下重展威风。 第十一章 因为啊,她是孤的 “对了,成云公子。”福伯想起了他来此的意图“殿下他原是想和您一起用晚膳,可奈何突然间咳喘不止,没办法,只能派老奴来问一问,您可有受伤?可还需要些什么?” 花醉漓眼神一闪:“殿下如何?可是伤到哪里?” 福伯摇头,“殿下只是有些乏力体虚,成云公子不必担忧。” 花醉漓点点头,原来……不是食物相克啊…… 夜,深沉。 天空昏暗,没有一颗星子闪烁。 幽幽的火光轻微摇曳,拖拽着人身后那不断扭曲的影子,白色幔帐飘荡,像是地狱里狂欢起舞的魑魅魍魉。 “殿、殿下,您、您的茶……”千媚把头压得极低,双手捧着青釉紫藤茶杯高高奉上,她咬紧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可拖住茶杯底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梅濯雪披着暗黑如浓墨的柔软缎袍,他的手指修长,微微拨动蚕丝琴弦,随着高山流水的律动,那被吊挂的人体突然以非人的姿势极度扭曲身体,发出一阵阵刺耳尖利的骨骼摩擦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很怕?”靡丽慵懒的闲散琴音不紧不慢地流转拨动,梅濯雪低柔道。 “小女……不、不怕……”千媚调整着有些破碎的声音,毕恭毕敬。 可,不怕么…… 大殿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在烛火下闪烁着瑰丽的颜色,可这些,却远不过是那被吊挂房梁之人的陪衬。 一根根细密透亮的银线紧紧缠绕那人的肢体骨骼,手脚被扭断,五官被缝合,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脸,他的身躯,正在不断地,一点点地滑落,从远处看,宛如倒吊着一只血色的人型蜘蛛,无声无息。 可千媚却知道,他还活着,那微微上下浮动的肚子和他扭曲痛苦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还在生不如死地活着。 “呵,不怕……”梅濯雪慵懒地倚靠着黑曜软塌,他一腿弯曲,指尖不急不慢,极富有规律地敲打榻边扶手。 “孤上一次制成人皮偶,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你可知,她是怎么回答的?”他欣赏着在那纸醉金迷簇拥的华美下,一点点渗透殆尽的鲜活生息,这就像飘荡在繁华人世的幽魂,被镜花水月迷了眼,失了心,一场醉生梦死,却落得魂飞魄散。 简直,妙极。 “她?”千媚不知道梅濯雪口中的‘她’是谁,却也不敢多问,顺着话说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呀。”梅濯雪眸光幽幽,神情逐渐飘远“孤那时用她心仪的人制作人皮偶,就当着她的面,一针一线,一丝一缕地慢慢做,孤问她‘怕不怕’,她说‘怕,可再拍也要看,不然下次,如何将殿下制作的更完美’。”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小小少女身穿艳丽的火红嫁衣,看着残肢断骸竟是一滴泪都没有流,愤怒,怨恨,但那双明媚的眼睛里,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的不甘和懊恼。 他现在还记得,那纤瘦身影仿佛一团小小的火焰,她的眼神满含嗜血的炙热,似是要将他燃烧殆尽。 那是他精心培育的小火苗啊,却不成想最后…… 梅濯雪伸手轻轻挑动着桌上的红烛,窗外吹进一缕细风,烛火摇曳不过片刻便化为黑烟从他指尖徐徐消散。 “滚出去。”梅濯雪看着指尖,突然冷冷道。 “啊?什么?”千媚一愣神,她是受福伯吩咐今晚来侍奉殿下的,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出去? 她说错什么了吗…… “殿下,夜深露重,小女留在这里可以为您驱寒取暖……” “出去。” 暗沉如虚无深渊的瞳孔没有一丝情感,仿佛注视着将死未死的尸体,千媚被盯得猛然打个寒颤,她慌忙后退,推门出去差点和福伯撞在一起,脚下踉跄也没顾得理,只是慌忙逃走。 “殿下……”福伯看着仓促离开的红衣美人,低低叹了声却没有多说什么,为他重新换杯温茶,道“北星已然知错了,您可否宽恕了他?” 梅濯雪接过茶杯,“知情不报,违背上令,这二十道藤血鞭已经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藤血鞭,鞭长五尺,藤蔓上长满了细小如针的倒刺,浸泡盐水里七七四十九天,打在人身上宛如脱一层皮。 赏罚分明,历来是北司的规矩。 可福伯想到刑架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北星,却不免多嘴道:“北星是四北护卫之首,跟随殿下多年,忠心不二,他这次隐瞒陈有衡偷进宅院的事情,也只是想探探成云公子的虚实,并非有意针对。” “虚实?”梅濯雪看着被银光傀儡丝缠绕吊挂的陈有衡,嗤笑道“他是觉得‘花成云’的存在会乱了孤的心绪,扰了孤的大计,所以才想借陈有衡的手彻底处之罢。” 福伯一愣,“殿下,您既然知道,那为何……” 梅濯雪慵懒地盯着福伯,“因为她是孤的,或死或生,都要由孤来决定,阻挠者,杀无赦。” 他的眸光幽冷晦暗,像是一只宣誓猎物主权的野兽。 “所以说福伯,别再给孤推女人了,这回便罢了,但下次,你就会看见屋檐下多出的几盏美人花灯。” 福伯知道自家殿下向来言出必行,推不推女人倒没什么,他只是没想到,那个花成云竟能给殿下带来如此大的影响力,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他压下眼底的沉思,转移了话题:“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陈家,陈有衡是家中嫡子,而陈家又算是长公主的心腹,这要是闹开,恐怕……” “没有什么恐怕。”梅濯雪挥了挥空气中逐渐发腐的血腥味,他低低咳嗽两声,慢吞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陈家嫡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那几个庶子虽没母族支持,却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陈家想要找孤算账,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活到孤回京的时候,或许那时,孤还得去陈家为陈家家主哀悼一下。” 福伯点头:“属下明白,陈家嫡子的死讯会很快传到每个陈家庶子的耳朵里。” 夜晚风吹树梢,带起一阵宛若鬼鸣般的呼啸。 梅濯雪微微仰起头,似感叹似嘲讽道:“要下雨了……” 福伯身形猛地一颤,眼底不知是担忧还是惧意:“殿下,那您体内的……” “无妨。这么多年,孤不都熬过来了么。” 第十二章 轻舟泛湖送礼物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翌日,云消风散,暖阳高悬于顶映射着天空。 花醉漓洗漱完毕,推开雕花窗迎着雨后清风惬意地伸个懒腰,听雨声入眠,就是舒服。 她扫了一眼院内的翠柳碧湖,忽看见青峦假山旁,站着一个手拿紫竹油纸伞的翩翩少年。 “成云公子。”他也侧头看到了她,微微点头颔首,眉梢舒展轻柔,似蕴藏了什么喜事。 “喜上眉梢,陈公子这是得了良妻美眷,还是将要升官发财?”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患难,花醉漓已然把对方当做友人,语气中不自觉多了几分调侃。 陈志笙低头轻笑,大大方方也没避讳什么,“昨日我看见,北星大人抓了陈有衡,去见太子殿下。” “那陈大少爷可有的受了。”花醉漓想起昨夜福伯说的话,估计那个时候,梅濯雪并没有什么乏力体虚,而是想法子去折磨陈有衡了。 在皇家府邸放火,这种挑衅权威的做法,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有了嫡子压制,那对陈志笙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那我,是不是应该道句恭喜。”花醉漓缓缓迈下玉石台阶,施施然站在俊朗少年的旁边。柳叶青青,风摇拂动,衬得他如诗如画。 “恭喜……”陈志笙喃喃重复了一遍,眼底喜色消散,逐渐变为嘲讽“我那个父亲,是个不入流的,整日沉迷烟花柳巷,因此陈家子嗣与众世家比要多上许多。” “一块肉,百条狼,谁饥谁饱都要各凭本事,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底牌。” 他仰望碧空暖阳,眼底划过一丝薄凉,“成云公子,你说,若是争锋逐鹿就要违背自己的意愿,那还有意义吗?” “比起我,你更应该问问自己的心,行何事,为不悔。” 陈志笙知道她并不能替自己做决定,只是感觉少年轻轻浅浅的嗓音能莫名使他心安,或许,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更想获得身旁人的认同,哪怕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也不枉,他在此站了一夜。 陈志笙垂下一直盯着花醉漓的眼睛,遮住眼底闪过的一丝寒光,他右手紧握紫竹伞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成云公子,我……” “成云。”一道温润低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梅濯雪双手捧着一个鎏金脆玉紫天香的暖炉徐徐走进,他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移动身形,不动声色地隔开他们。 “在聊什么?” “没什么,只是聊聊殿下院中的景色。”花醉漓往后倒退几步,拉开她和梅濯雪之间几乎袍角相贴的距离。 梅濯雪无视她疏离的态度,将暖炉放到她的手心驱寒,“这院中景色都是依照天南海北的各处名胜,搭建的缩影,我初进府邸时也是震惊不小。” “不过这些景色再好,也只是人力制成的死物,相比江南的自然风光,小桥流水,这些倒是不值得一提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跟梅濯雪一起游玩?呵,别了,她没这个心力。 花醉漓抽回被握住暖炉的手刚想推辞,却听陈志笙在旁边突然接话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江南水乡,如诗如画,若是不欣赏一下碧湖轻舟,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什么情况?她转头看了一眼垂眸低语的陈志笙,不禁沉思,先前他与梅濯雪的两次见面,都是一言不发,为何今日便突然顺着说话? 莫不成……这是想攀附太子,以谋后路? 梅濯雪也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搭茬,只是对花醉漓道:“少数服从多数,成云公子,可懂?” “呵呵,懂……” 江南古镇,如水墨描绘。长长的街道走过衣衫朴素却也神情闲适的淳朴人家。 梅濯雪拿起街边小贩摊上的糖葫芦,转了转,看了看,问身边花醉漓:“吃么?” 花醉漓看着涂上一层薄薄糖浆的小山楂球,平时出去游玩,买上一串糖葫芦来解口腹之欲是必不可少的,她很想吃,却也没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谢殿下,但这种小女儿家吃的东西,微臣向来不喜,殿下不必破费了。” 梅濯雪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我吃,你掏钱。” “我……”花醉漓看着毫不客气咬了一口糖葫芦,优哉游哉舔着嘴唇回味的某人,深吸口气,从长袖里掏出两文钱放在小摊桌上,她忍! 江南水域辽阔,若想欣赏小镇风光,泛舟是最好的选择。 潺潺河流上早已备好了一只精致华美的木船。 花醉漓,梅濯雪,陈志笙等三人上了船,船家便摇晃船桨,轻舟漫漫,湖边洗衣的农家女闲来无事,哼起悠扬的情歌小调,嗓音清脆,飘荡在这湖水之上。 梅濯雪吃完竹签上的最后一颗糖皮山楂,放到旁边,喝了口清茶润嗓,“这江南的糖葫芦可口不腻,果子也成熟得正好,酸里透甜,成云公子若有机会一定要试上一试,小女儿家的东西,你也未必不可以吃。” “好。”她忍! 梅濯雪看着她生硬扬起的嘴角,浅浅笑出了声,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雕琢繁复花纹的紫檀盒子,推到她面前,“成云公子请孤吃了串糖葫芦,那孤,便将此物作为谢礼。” 花醉漓接过打开,只见殷红的棉绒软布上,一条盘绕身躯的黑色正缓缓地吐着信子,阳光下,那层层鳞片仿佛镀上了银光。 这是……那条黑鳞蛇。 “来。”梅濯雪握住她的手腕,直直朝黑鳞蛇伸去,然而这次,花醉漓并没有躲。 “这条蛇已被下了某种秘药,只要让它熟悉了你的气息,以后,这条黑鳞蛇便只会听从你的话了。” 指尖触碰到黑鳞蛇扬起的脑袋,那条小蛇晃悠着头围绕手指转了转,移动身子,缓缓游上花醉漓的胳膊。 花醉漓僵硬住身形,可手腕上那只冰凉却又温柔的手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微微紧握,似是无声地安抚着她,她放松身心,任由那条黑蛇爬上她的肩膀,脖颈,甚是脸颊。 好一会儿,它趴在她肩头不动了。 梅濯雪松开手,“这黑鳞蛇是富有灵性的,等相处的日子长了,会更听话。”他也更放心。 花醉漓难得没有拒收这份儿礼,她觉得,多收一份儿自己可以掌控的利器,总比这份利器落入别人手中来反攻自己强,再说,这都是梅濯雪欠她的。 她微微颔首刚想道谢,木船却猛地一阵摇晃。 第十三章 我……我只想帮忙…… 湖泊翻滚,水花飞溅,几十道人影呈破竹之势腾空而起,他们黑衣黑袍,面蒙黑巾,手拿寒气森森的嗜血长剑,围住湖上轻舟。 “有刺客,保护殿下!” 隐藏暗处的北司影卫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他们齐齐保护在轻舟周围,神情冷漠地与那些杀手对峙。 风,吹动湖面涟漪,也不知谁的刀光先刺穿了谁的剑影,血色飞溅,生死不过刹那间。 摇木浆的船家早已倒地身死,尸体还半躺在船头汩汩冒血,小船无人驾驶,就这般慢悠悠地,在逐渐晕开艳丽绯红的湖面上缓缓前行,犹如游荡九幽冥河上的孤魂。 梅濯雪端起茶杯,就在这尸体漂浮,血腥浓郁的杀戮中不疾不徐地品茶,杀手夺命,影卫负伤,这些事仿佛都没有吹拂他手中的温茶热气来得重要。 花醉漓却毫无这等闲情雅致,早在这群杀手出现时,她便已经开始防范,甚至,还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悄无声息地转动桌上糕点旁的一根银筷子,对准和杀手缠斗的其中一名北司影卫,指尖轻弹,猛地射去。 那名影卫正抬手抵挡刺来的长剑,忽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飞驰射来,他眸光凌厉,侧身躲过,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局势发生了改变。 那名杀手急速朝梅濯雪扑去,其余北司影卫见状瞬间大惊,急忙转身刺向那名欲要行刺的杀手,原本的保护圈出现了缺口,更多的杀手蜂拥而上。 船舱的甲板上开始响起刀剑碰撞的轰鸣声,花醉漓会武,可‘花成云’不会武,之前那些拳打脚踢都是在私下进行,此时在正主面前,怎么说也要收敛些。 她故作惊慌,躲闪杀手,却也同时用巧劲儿,影响着影卫的判断,一点点把杀手引向依然悠哉悠哉品茶的梅濯雪身边。 梅濯雪体质特殊,极有可能不侵百毒,前生的她被幽禁东宫,根本无法接触‘毒’这种东西,现在才会想错了方向。 可这些利剑呢?要是一刀捅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受不住罢…… 她眸光深邃,拿过旁边的装饰花瓶狠狠地朝杀手砸去,却‘好巧不巧’地隔开了影卫刺去的长剑。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忙……”面对影卫阴冷冷地注视,花醉漓十分‘胆怯’地辩解。 影卫不会听她的解释,杀手更不会错过这难得的间隙,他提着带血长剑,直朝梅濯雪刺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放慢,花醉漓看着那柄长剑距离梅濯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听‘噗嗤’一声…… 杀手的头颅从他的脖颈上滚下来,而那柄长剑,正直直地插进陈志笙的手臂里。 挡剑了……花醉漓看着手臂冒血,脸色惨白的人,沉默。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请您恕罪。”北星单膝跪地,恭敬道。 甲板上的杀手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一个活口被北司的人卸了下巴,迫使他吐出藏在牙间的自尽毒药。 “问问是何人指使的。”梅濯雪摇晃了下茶杯底部的香叶残渣,微微皱眉道“叶宽且长,味浓不清,这蜀地上供的草叶香真是越来越劣质了,远不及江南的无名小茶好。” 北星对压制杀手的影卫做了个手势,转头替梅濯雪重新斟茶,“这蜀地的执行官乃三殿下的人,做上县令已有数年,但是啊,也快做到头了。” 他们闲聊家常,却已然定下了一个人的命运,那名杀手想趁他们放松时悄悄溜走,肩膀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绵软的胳膊垂下,压制他的影卫冷声道:“说出幕后主使,给你个痛快。” “呸!休想!” 影卫不再逼问,只是开始一寸寸折断他的骨骼,骨头碎裂地‘喀嚓’声听的人牙酸,那杀手疼得身体蜷缩,脚踝被握住时,他终是受不住了。 “我说!我说!” 影卫住了手。 杀手喘着粗气,直直朝花醉漓大喊:“公子放心!属下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说完,他咬舌自尽了。 你、说、啥??? 花醉漓倚靠着角落里最隐秘的红漆圆木,却也不妨碍她获得一道道阴狠毒辣的目光,人在船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句话用在此时此刻简直太妙了。 “殿下!”花醉漓跪在地上,辩解道“微臣敢对天起誓,这些杀手绝不是微臣派来的,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这次真没撒谎,主要是她没那个闲钱,要不然也不会自己亲自来了。 梅濯雪没有说话,北星倒是扬着甜甜的笑容,走过来,“小哥哥说这些杀手不是自己派来的,那这个东西要怎么解释?” 花醉漓看着他扔在地上的东西,身形微微一颤——这不正是她丢出去的银筷子…… “这、这不就是一根银筷子么?我不太懂北星大人的意思。” “不太懂啊。”北星看着她满是糊涂的样子,眼神微冷“这样的银筷子是皇家私制,全天下,总共也就五双,一双在圣上那里,一双在长公主那里,剩下的三双,便全在殿下手上。” “这次泛舟,殿下特意拿出此物想以礼相待两位公子,却不知为何,殿下和陈公子面前的银筷子皆完好无损,唯独成云公子这里,少了一根,被扔在湖边。” “所以,北星大人的意思是,是我引来杀手,想要谋害殿下?”花醉漓也不跪着了,提起袍角站起身,直直注视着北星与他对峙。 “难道不是?”北星反问“乌木林,食膳房,湖上舟,每次殿下和成云公子在一起,都会陷入险境,成云公子该不会说,这三次都是意外吧。” “一次也许是意外,两次也许是意外,可要说三次都是意外,那谁都不会信。”花醉漓轻轻笑道“没错,这只银筷子确实是我桌子上的。” 北星的眸光瞬间冷了。 “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花醉漓继续道“这双筷子放在我的桌子上,杀手来了,场面混乱,一不小心被谁给掀翻出去恰巧让北星大人捡到了,都有可能。” 她走进北星,直直盯住他的眼睛,“若是一根筷子就能令太子涉险,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殿下了。” 第十四章 嫌疑 “你!” 北星被这番强词夺理气得哑口无言,他眼神发狠,伸手就要去掐花醉漓的脖子,只要将此人扔进北司刑域,还怕她不说实话么。 正当他要触碰少年,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呵呵,说得好。”梅濯雪放下把玩的茶杯,神态悠闲自若地道“孤若是如此轻易便涉入险境,那也坐不稳现在的储君之位了。” “可是殿下……”北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梅濯雪抬手打断。 “好了北星,孤相信成云公子的所言属实,这些杀手,并不是她派来的。”不知想起什么,梅濯雪眸中闪过笑意。 “可是那个杀手不是说,他不会背叛成云公子的么……” 低小如蚊蝇的声音却似惊雷般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花醉漓眸光深沉,沉默不语地看着气息虚弱,手捂伤口跌坐在旁的陈志笙,他这句话,无疑给在场众人提了醒,银筷子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关系,杀手临死前亲口对她喊了一通话,这个证据,比什么都大…… 为什么陈志笙要说这番话,是无意间脱口的疑惑,还是有意想表达什么…… 梅濯雪神色渐冷,他手指轻敲桌面,眸光意味不明地朝陈志笙浅浅看去,“陈公子虽是受了重伤,可这耳力,却依然那般好。” 陈志笙听出了话里蕴含的淡淡嘲讽,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跪到地上,任由鲜红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袍,“微臣只是担心殿下安危,并没有要冒犯成云公子的意思,殿下恕罪。” 他低头请罪,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花醉漓一眼。 他胳膊上的挡箭伤被抬手动作拉扯得血冒更涌,花醉漓明显感觉相比负伤的陈志笙,她收到的质疑和敌意远远更多。 于公于私,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她抱拳道“陈公子所言并无道理,杀手虽非微臣所引,但微臣仍有嫌疑,在事情调查清楚前,微臣自愿受关押审讯。” 梅濯雪眸光清冷,看了她好半晌,道:“好。” ……*…… 夜晚,降临。 花醉漓双腿弯曲,坐在柴房堆积的稻草垛子上,侧头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光,右手垂落,指尖的黑鳞蛇摇晃着脑袋摩挲过她的肌肤。 “你是在安慰我么。”她抬起手看着胳膊上缓缓游走的小家伙“他说你有灵性,最开始我还不信,不过现在瞧着,你倒是有几分通灵的样子。” 黑鳞蛇用殷红的信子碰了碰她的脸。 “看来你是条不记仇的蛇。”花醉漓抚摸过那似镀了一层银光的漆黑鳞片“我那时也没办法,谁让身边就你这么一个毒物,不过现在咱俩冰释前嫌,为表诚意,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罢。” 黑鳞蛇似听懂了她的话,扬起脑袋,直直看着她。 “漆黑如墨,染光似华,危险中蕴含致命的美丽,不如……就叫你大黑吧。” 大黑:这反差有点大…… 花醉漓看着慢腾腾滑下胳膊,来到犄角旮旯将自己蜷缩一团不再理她的大黑,轻轻笑了声。 柴房的门锁轻微碰撞,花醉漓抬头,就见一片艳丽的红衣似桃花摇曳般浅浅探进门缝的边缘。 “喂,你还活着吗?”俏丽的女子声音悄悄响起。 花醉漓站起走过去,隔着厚重木门朗声道:“暂时还活着,美人有事吗?” 千媚呼出口气,她仔细观察了下紧缩木门的铁链,发现反复缠绕间并没有她想的那般紧密,尝试地伸手拉了拉,竟拉开将近一拳左右距离的缝隙。 月光韶华照耀在屋内少年的身上,眉目清然,如玉如琢,他神情闲散地负手站在那里,却没有任何不修边幅的出挑,举止尽显优雅。 千媚看着看着,不禁有些脸红了。 “美人深夜来访,难不成是为了一饱眼福?” “贫嘴,哪有你这般自恋的。”千媚被说的更不好意思了,她眼睛闪烁,似责备似娇嗔地嘟囔一句。 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包被折叠好的油纸,她递过去:“给你。” 花醉漓接过打开,两个还散发热气的素菜包子出现在眼前,“这……” “你别多想啊,我没别的意思。”花醉漓刚吐出一个音,千媚便急忙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胃口小,吃不下很多,害怕浪费才顺道给你带来的。” “才不是听说你一天没有进食,特意送来的。” 千媚侧过脸小声地嘟嘟喃喃。 花醉漓看着手里的包子轻轻笑道:“顺道也好,特意也罢,千媚美人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谁要你记下。”千媚摆动着衣袍,指尖娇怯怯地缠绕一缕青丝,她忽然好奇道“哎,你偷偷跟我说,你真的有派遣杀手来刺杀太子殿下吗?” 花醉漓要拿包子的手猛地一顿,她不动声色,“为何这般问?” “我去膳房时偷听北司的大人们说,这次行刺来得毫无征兆,定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行动,了解殿下行踪的人很多,刨除亲信,就你的嫌疑最大。” “为何?” “因为他们说,殿下特别听你的话。” 他听她的话? 花醉漓把玩手里的包子,突然觉得事情越发有趣,北司影卫都是何等的身手,怎会被一个小女子偷听了这般重要的调查机密。 也许,这是想借千媚的嘴来试探她的虚实,说不准此刻此刻,周围便有北司的人在暗中观察她的一言一行。 可他们一定没料到,千媚这小姑娘太过实在,还没问什么就全说出来了。 看来,还是不放心她啊…… 千媚见她沉默不语,不禁催促道:“哎呀,你想什么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什么好琢磨的。” 花醉漓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包子,笑道:“美人,有没有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 “这……我自然听过。”千媚停下转动发丝的手指,脸上带有几分尴尬“只是什么杀手刺客,我先前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第一次知道活的,难免有几分好奇。” “哎,你给我讲讲,那些人是不是真如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刷刷刷刷——” “美人。”花醉漓无奈地打断她“天色已晚,你回去睡觉罢。” “哦。”千媚见她没有要说的兴致,便不再追问“对了,包子记得吃,我好不容易偷来的。” 那明艳背影渐渐走远,花醉漓重新坐回稻草堆子上,咬一口包子,就感觉喉咙发紧,眼前一暗,她应声倒地…… 第十五章 花醉漓死了! “你说什么!死了?!” 手里尖利的刻刀刺进肌肤,梅濯雪眸光阴鸷,好似涌动着暗沉诡谲的海底深渊。 “是……”影卫单膝跪地,脑袋低垂不敢看盛怒的主子“今早属下去柴房提审,发现成云公子倒在草垛子上早已没了生气,从特征上看,应该是被毒杀……” “咳、咳咳咳咳!”抚摸古琴的手越发颤抖,梅濯雪剧烈咳嗽,眼角逐渐晕开血一样的猩红。 “殿下!”福伯搀扶住慌忙起身的人“您莫慌,我们还是有法子……” “去、去看看……” 柴房昏暗,那干草堆上静静躺着一个修长的雪色人影,她脸色灰白,嘴唇紫青,指尖上还放着被咬了几口的素菜包子。 北星伸手搭上她脖颈的脉搏细细感受,却是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跳动,他眸光深沉,转头端详四周,墙皮凸显,地面潮湿,这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异样。 只是……他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北星站起身,走出柴房对着倚门而立的梅濯雪,恭敬道:“殿下,人……确实无生息了。” “嗯。”梅濯雪眼眸微阖,细长卷曲的乌黑睫羽轻微地抖了抖,他肌肤似玉,在温阳暖光的照耀下更似镀了一层澄净缥缈的细腻银光。 精致,却也脆弱。 “殿下,大人。”一名影卫把一个红衣女子扔到地上“属下已经查清楚,昨天夜里,只有此人见过成云公子。” “说!受谁指使,为何要下毒谋杀?”北星厉声道。 “不!不是我殿下!小女与成云公子才有一面之缘,怎会……”千媚惊恐地去抓梅濯雪的袍角,可指尖还未触碰到半分,就被对方诡谲地,虚无空洞犹如死人般的瞳孔吓一激灵。 而那围绕在他身上阴冷森然的气息,更是让她直接脑袋空白,忘了要辩解的话,这是遇到鬼了吗…… “不是?”北星重复一句,挑眉冷笑道“既是一面之缘,那千媚小姐姐为何半夜不睡觉,跑来送什么包子?莫不成……你们是在幽会……” 更为阴冷的目光直直射到他身上,北星一个哆嗦,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多嘴说错话得罪了主子,只能默默低头。 “不是的,不是在幽会……”千媚摇动微显桃红色的脸颊,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成云公子那样的人不应该受这种待遇,虽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有些……轻佻,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是干净的。” 尤其是在见过大殿上的人皮偶,她更能体会到‘花成云’的纯粹。 她深吸口气,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成云公子是好人,好人不应该被冤枉。” 北星神情漠然地丢下一句:“可她死了。” 千媚哑然,垂下头。 “唉……”梅濯雪墨发飘然,他抬眸看着天边飘然的云,叹息一声“你们商讨罢,孤乏了。” 背影清雅,却被斜阳拉扯出一道落寞的痕迹。 北星环抱长剑,用肘臂轻轻碰了碰身旁站立的福伯,“您说,殿下是不是新鲜劲儿过了?若不然先前那么袒护的人现在死了,殿下怎么一点都不伤心,难道……” 他瞟了一眼地上面似桃花的妩媚佳人,“您真的把殿下板回来了?” “闭嘴,跟你说过多少遍,少议论主子的事。”福伯不耐烦地挥开他。 北星碰了一鼻子灰,也不觉得尴尬,他转头望了望柴房:“那里面的人怎么办?” 福伯不知想起什么,看向草垛子上侧躺着的修长人影,神情越发复杂,“再怎么说,她也是丞相之子,若是被人知道无缘无故地死在殿下府邸,必会招来闲言碎语,这对殿下不利。” “带到后山乌木林,找个陡峭的地方,做成意外坠崖的假象,这样,也能给花丞相一个交代。” 白布盖到花醉漓身上被抬了出去,千媚看着那不知会抬到何处的架子,眼里闪过清冽的光。 夜里的乌木林远不及白天清幽,寒风阵阵,树影摇曳,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厉鬼。 两个小厮抬着人到悬崖边上只感觉一股子阴气从脚底直升头顶。 “快快,扔下去赶紧走吧,我总感觉这地方怪邪性的。” “我、我曾听老人说死不瞑目的冤魂会徘徊人世不肯离去,你说这成云公子该不会……” “别自己吓唬自己!快快,赶紧干活!” …… 两个人伸手想要触碰花醉漓,可还未靠近一寸,便齐齐瘫倒地上。 ‘嘀嗒、嘀嗒’ 缓慢的脚步声在这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人影徐徐走进,他提着橘红色的圆形灯笼,蹲下身,手指轻轻挑开白布,他看着那毫无生气的翩翩公子,不禁轻笑一声。 “成云……呵,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敢这般唤你。” “你不会恨我的对不对,因为你知道,我这般做,是为了活命,是为了往上爬,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不会再看低了我!” “凭什么!那些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而我呢,只不过想要得到父亲的一句赞同,就要付出千倍万倍,甚至是牺牲性命的努力,呵呵……很不公平对不对。” 他眸光狠戾,像头发狂的野狼,但视线落花醉漓身上时,又变得异常温柔,“可你不一样的成云,你助我,帮我,救我,鼓励我,你是那么善良,一定会认同我的无奈之举。” “其实我也很痛苦,可谁让你是丞相之子,只有你死了,才能激化相府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我才能完成长公主布下的任务,才能踏上更高一步。” “你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是不会忘记的,每年我都会为你烧纸祈福,让你在那边过的好一些,还有那个太子,竟然想伪造你的死因,我是不会让他得逞,你的尸体,我会原封不动的送到花丞相面前,并告诉他‘前因后果’,为你报仇。”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忍不住想要轻抚她的眼帘,“行何事,为不悔,你说的话我都记着,放心去吧成云。” “可我并不想放心的去。” 第十六章 假死诱敌 一只青葱如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花醉漓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他满是惊愕却掺杂几分欣然的复杂目光,“别来无恙,陈家公子,陈志笙。” “你……”陈志笙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一股疾风直朝面门,他挣脱花醉漓,一个后退急急避开那致命的一击。 大黑吐着信子,转头重新爬回花醉漓的胳膊上。 月光下,美人纯净如仙,黑蛇嗜血如魔,黑与白这两种极端的反差在他们身上却恰到好处的完美融合,远远看去,是极致危险的美丽。 陈志笙不自觉有些呆了。 “原来你会武。”花醉漓抚摸过大黑蹭来的脑袋“那看来,我们最初的相遇,是你安排好的喽。” “不,那确实是场意外。”冷静下来,陈志笙也分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喜是怒,他拍拍袍袖,站起身。 “陈有衡把我扔进乌木林,想看我出丑寻乐子,后来他带人走了,留我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摸索,结果不慎掉进了捕猎的陷阱里。” “不过……”他指了指她肩上的大黑“这条蛇却是我的,本打算,用来杀你。” “杀我?” “此蛇生于荒漠,毒性剧烈,被咬上一口大罗神仙也很难救回,当初跌下陷阱让它给逃了,哪怕我有些防范却也半天动弹不得,不过现在看来,它跟你倒是亲近。” 大黑在肩膀上缓缓抬起脑袋,花醉漓伸手摸了摸,“拥有如此奇珍,看来是下了血本,那陈有衡这种头脑简单之人,应该也只是你手里的一枚棋。” “不错。”心里积压的秘密被戳破,陈志笙反倒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他不再低眉顺眼,抬头注视着花醉漓,眼里闪烁暗沉的光。 “那个废物上不了台面,却不能否认,他是个很好的挡箭牌,此次太子伴读,我原打算让他当那个冲锋在前的出头鸟,却不想才不到一天他便自己玩断了第三条腿。” “为表兄弟情谊,我特意送了他一份儿遗香小院的结构地图,放火杀人,果然如我所想。虽说最后失败了,却意外腾空了陈家嫡子的位置,这也让我以后行事少了些非议。” “再然后,你就卖通杀手来嫁祸于我,对么。”花醉漓眸光浅浅,嘴角的笑意却冷冽如风“不过,你既然那么想让我死,又为何要在膳房助我脱险?” “为何啊……”陈志笙仰头看向天边悬挂的明月,皎皎银辉,洁白无瑕,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少年清清浅浅,说着‘人定胜天’的秀丽身姿。 “我也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棍子已经打下去了。”他自嘲般摇摇头,要是那个时候他袖手旁观,或许现在也不会如此麻烦。 不过,他不后悔。 “你现在打算如何?”那悲春伤秋的惆怅语气听得花醉漓冷笑连连,兔死狐悲假姿态,演什么。 思绪被拉回,陈志笙定定瞧着花醉漓好半晌,才扯出一抹苦笑,“抱歉。” 他话音刚落,无数的蒙面黑衣人凭空降落,呈包围之势团团围住了她。 “成云,我本想让你无悲无痛地去了,却不成想你逃了这一劫,如此,我也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来除去你,别怪我。” 他抬手一挥,黑衣人提着寒气森森的长剑直刺花醉漓胸膛,花醉漓嘴角含笑,不躲不闪,只见‘噗’地一声,一颗头颅从脖颈齐齐割裂,滚动到她的脚边。 青纹玄铁宝剑宛如勾魂的地狱无常,干脆利落地索取一颗又一颗的人头。 “这……这是北司!难不成你们……” 细微的鼓掌声打断了陈志笙惶恐的猜想,他急忙转头,便见树枝摇曳间,一道飘然懒散的人影缓缓走来。 “精彩。”梅濯雪徒步走到月光下,轻笑着。 “全倚仗殿下配合。”不知何时,花醉漓已经来到了梅濯雪身边,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着眼前人头如花开的地狱盛景。 “金蝉脱壳,假死诱敌,是个好法子,不过……孤不喜欢。” 梅濯雪宽袍飞舞,他迈着闲散的步子,状似无意地将花醉漓笼罩在自己高挑的身形之下。 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袭来,花醉漓僵硬了身子,有些狼狈地避开他晦暗不明的视线。 “敌暗我明,要想查清真相,证明微臣的清白,只有设计一招引蛇出洞,而那最好的‘饵’,除了被针对的微臣本身,再无更好的选择。” 从轻舟上被众人猜忌,她就想出了这样的计策,以自己为饵,钓出暗藏的大鱼。 这个办法早在关进柴房前她就和梅濯雪定下了,无论成与不成,至少在梅濯雪,或是北司眼里,她都会降低自己预谋不轨的嫌疑。虽说,这里确实有一部分属实…… 梅濯雪收敛下眸光,慢悠悠转身重新看向早已被北司压制的陈志笙,“嗯,其实孤也很想知道,身边都暗藏着哪些豺狼虎豹,免得总是夜不能寐,担心不知何时,被谁咬下一口血肉。” 似自嘲似感慨的话,听得花醉漓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在她印象中,梅濯雪向来一挥袍袖伏尸百万,眉眼间永远带着悠闲睥睨的笑意,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过是他掌心把玩的一枚小小棋子。 她何时,见过他如此轻嘲黯然的神色…… “你们!这都是你们算计好的!”陈志笙侧耳听了他们对话,哪会不明白自己中了局,“成云!我那么相信你,你却联合他们来骗我!” “滚。”花醉漓清清楚楚吐出一个字。 梅濯雪轻笑,神色却忽然顿住。 风,呼啸。 树叶狂摇。 江南节气温和,但雨水众多。花醉漓看着将要遮蔽明月的乌云,身体猛地一抖。她喜欢下雨,也喜欢听着雨声入睡,却不代表能跟一个即将失控的疯子一起听‘催眠曲’。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雨天,那个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眼神诡异,性子乖戾,必要杀人见血。只要不被强求侍奉,前生的她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马上要月圆了……” 他仰望夜空,低柔的嗓音好像夹杂着某种病态般的兴奋,花醉漓猛地后退两步,她肩上的大黑也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成云……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回京。” 第十七章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并没有如前生看见的那样,梅濯雪失控发疯,用一根根银光傀儡丝刺穿凡靠近他的任何人的脑袋,织成人体蛛网。 从江南到京城一连五天,马车在大道上平稳行驶,梅濯雪端坐其中很少露面,吃食饮水都是福伯一样一样送进马车帘内,隔着极远,花醉漓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和细微安抚。 直到第六天清晨,宏伟的上京城在眼前展现一览无余,梅濯雪才唤她。 “殿下。”花醉漓策马来到了紫金薄纱车幔旁边。 车帘慢慢浮动,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轻轻挑开华美帘子的一端,“高楼挂灯,红绸轻悬,许久不回京了,竟不知城中发生了何等喜事,如此热闹。” 一排排滚圆的精致灯笼随风摇曳,花醉漓掐指算了算日子,说道:“若微臣没有记错,再过两天,便是京城一年一度的万家灯火会了。” “点点夜光寄思念,家家祈愿永团圆。是个好日子。”梅濯雪慵懒的嗓音清雅却又带些疲态。 他把帘子挑得更大些,看见青袍秀发的翩翩少年也是一脸怅然地仰望着高墙红灯。 “成云。”他唤她。 “嗯?”她猛地转头。 四目相对,瞳孔里清晰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梅濯雪没有错过她从愣神逐渐化为冷漠的神情转变,垂下睫羽遮住眼底的暗嘲,声音依然温润清浅“到那时,我们再把酒言欢,可好?” “微臣也很期待,与殿下的再次相见。”京城风云诡谲,从踏进上京的那一刻开始,有很多事情便不再是她或他能轻松掌控的,不过,花醉漓很愿意搅动起这场风浪,来借力杀人。 嘴角扬起谦逊的笑,掩饰住她心底腾升的浓郁杀意,她朝梅濯雪再次施了一礼,策马扬鞭,先行踏进了偌大的上京城。 梅濯雪看着那一骑绝尘的风华少年,指尖缓缓摩挲过紫金纱帘上坠下的雪色珍珠,再慢慢合拢,仿佛……将谁握在了掌心一般。 …… 进了上京城,花醉漓牵马走小巷子来到一座府邸前,她仰头望着红底黑字的高门牌匾,双手抱胸,倚靠棕马旁边沉思。 她要怎么进去…… 世人皆知花家长子去给太子当了伴读,而花家大小姐身娇体弱,受了风寒躺在床榻上高烧不退将近半月。 这些都是她当初精心设计好的传言,连爹爹和娘亲都隐瞒下的偷梁换柱,可若是现在,她就这般大大方方走进去,别说爹爹和娘亲了,就是府邸从小看着她和弟弟一起长大的管家嬷嬷,估计都会一眼识破这算不上高明的伪装。 这怎么办,她可不想刚回府就家法伺候…… 牵着马绕到了府邸后门,花醉漓眼睛一亮,“知秋。” “大小姐!”知秋穿着鹅黄锦缎褶皱裙,臂弯挂着一个用来采买的花篮子,听见有人呼唤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小姐牵着马站在不远处。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知秋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花醉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知秋好想你。” 她的大眼睛里渐渐泛起泪水,自江南客栈一别,她已有将近半月没见过自家小姐了,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睡的香不香,她每天都要祈福祷告上千遍才能觉得安稳。 “好啦别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花醉漓拍了拍知秋的后背,扶起来,伸手捏了捏她圆滚滚的脸蛋。 “也不知道那些皇室都立得些什么死规矩,居然不许伴读带人侍奉。”她想起在江南客栈见到的那个什么福伯就来气,好端端的,居然不许她侍奉在自家小姐身边,说什么太子殿下喜静,人多嘈杂不好。 她呸!若真如此,那怎么有些人就能带小厮仆役,说白了,就是想轰她走。 “你当时若也扮男装,估计就能跟进去了。”花醉漓看着知秋依然如小辣椒般一点就爆的脾气,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是不是太惯着她了,现在连皇室都敢非议了…… 她这般想,却也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小姐,你说什么呢……”听出话里的调侃,知秋脸颊烧红,抬手拽住花醉漓袍角摇了摇。 “不闹了。”花醉漓拍拍她的手,言归正传“相府现在是什么情况,爹娘可有看出端倪,还有成云,他没坏事罢?” “您走了之后,少爷便依小姐所言一直在装病,相爷请了许多大夫都被他装样子吓走了,害得夫人以为小姐得了绝症,整天茶饭不思,今儿早上天蒙蒙亮,夫人又去寺庙为小姐上香祈福了。” “这样啊……”花醉漓心中也是一阵叹息,是她对不住娘亲了,转头看向知秋胳膊上挽着的篮子“那你这是……” “唉,是少爷。”知秋简直一言难尽“夫人茶饭不思,少爷的胃口倒是好得很,这不,想吃南街小胡同的蒜香猪蹄了,让奴婢去买。” “呵呵,不用买了,先跟我回府。” 沫漓阁。 花香阵阵,珠帘脆响。 一个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紫檀香木的圆椅上啃苹果,他摇晃脚尖,神情散漫,要是忽略掉左眼和嘴角的紫青,那看起来也是个俊美胚子。 “这个知秋,上哪儿买猪蹄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吐掉嘴里的苹果核,扶着桌子起身,右脚尖刚着地,他就一阵龇牙咧嘴,“嘶……姐下手也太重了,都快半个多月了,还皮肉抻骨得疼,等她回来,小爷一定要好好念叨念叨。嘶,哎呦……” “好啊,说说看,你想念叨什么。” 清脆悠扬的嗓音和雕花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同响起。 花成云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蹲坐地上,“你……姐?你回来了?” 花醉漓看着桌上吃剩的果子残渣和花生皮瓜子皮,挑眉道:“看来在你养伤的这段期间,日子过得不错。” “还成罢。”花成云挠挠脑袋,拉开把椅子急忙搀扶花醉漓坐下“姐,别站着,快坐快坐。” “切,拍马屁……”知秋挑了个白眼。 “去去去,你懂什么,买猪蹄儿去!”花成云打发掉知秋,转头朝花醉漓殷勤笑道,“姐,你给太子当伴读,当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英武不凡,亮瞎了他们的狗眼。” 第十八章 去见他 “应该差不多。”花醉漓嗑了个瓜子,忽然想起什么,她佯装神秘地探头“成云,我得了个宝贝,你要不要看?” “要要要要。”花成云点头如捣蒜,能被他姐称之为宝贝的,那一定是世间极其罕见之物,绝对要看看。 “是什么啊?”他上下仔细打量花醉漓,发髻银簪,腰间白玉,依然是离开前的那套装扮,也没见多出点什么。 莫不成……是大物件儿? 看他胡乱揣测的单纯样子,花醉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伸出整条右臂放到桌子上,“你掀开看看。” “这……不太好吧。”花成云握着茶杯,缩了下脖子“男女有别,这又不是小时候。” “让你看你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 老姐有些不耐烦了,花成云生怕错失看宝贝的机会,也不再推辞,伸手撩开花醉漓宽大雪白的袍袖…… ‘嘶嘶’——一条漆黑,犹如儿童手臂大小的蟒蛇与他面对面相视而望。 “哎呦我滴个亲娘!”花成云吓得身体后倾,一屁股摔坐地上。 “哈哈哈哈哈!”花醉漓拍桌子狂笑。 “花醉漓!你……”他指着笑出眼泪的少女,怒目圆睁,却被桌上游走吐信子的大黑吓得咽回剩下的话。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是啊。”花醉漓勾了勾手指,大黑重新盘绕回她的臂弯上,一手托着下颚,她把大黑放到眼前细细端详“峙敌,护主,忠诚,偶尔还能吓唬吓唬我的蠢弟弟,你说,这是不是个天大的宝贝。” 她的瞳孔泛起幽幽寒光,一如蟒蛇上那身浓郁瑰丽的黑色鳞片。 “你说是就是。”花成云拍拍后袍子上的尘土站起来,他看着眉梢上挑的花醉漓,突然感觉这样的姐姐很陌生,就好像……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大悲大喜一般,可她才十五啊,没事装哪门子老成。 “好了,不逗你了。”花醉漓放下手,带有几分严肃“我把伴读的事儿跟你说说,免得之后有人问起,露馅。” “那好啊,你跟我也一道说说。” 这嗓音沉稳洪亮,花醉漓和花成云一听,齐齐咽了下口水,他们站起身,“爹。” 花清泽穿着绣有一品仙鹤的紫服官袍,他负手站立,看了一眼容貌近有七重像的这对儿女,“人回来了,病就好了,你们姐弟倒是心有灵犀。” “爹,你说什么呢……” “别装了,就你们那点小计量,也就骗得过你们娘,还指望能瞒得过你们爹?” “爹,你别怪姐,这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早在花醉漓开口认错之前,花成云就一把揽下责任。看着奋勇当前的弟弟,花醉漓很是感动,为了不辜负弟弟的良苦用心,她在旁边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要有这脑子,就好了。”花清泽毫不客气地戳破了谎话,他看向花醉漓“拦下奉旨大监,改变我的本意,又打伤成云,就是为了去给太子当伴读?怎么,太子与你有仇?” “咳咳咳咳。”花醉漓没忍住咳嗽两声,她垂下睫羽“没有,我只是在家中闷久了,想出去看看,见见世面……” “这话,也就骗骗你娘。”花清泽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要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她绝不会如此鲁莽冲动。 可看着花醉漓蔫蔫垂头的沉默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他叹一声,“马上出春,诸事繁多,你们姐弟无论在胡作些什么,都别再折腾你们娘整天担惊受怕,否则下次,就统统滚到祠堂闭门思过。” 絮絮叨叨,姐弟二人被训斥了好一番。 直到日上梢头,府邸婢女说到了要去接夫人回府的时辰,花清泽抛下一句‘不许乱跑’才就此作罢。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花成云伸开胳膊直接呈‘大’字瘫软在狐绒木塌上“爹哪儿都好,就是别碰上有关娘的一点事,一旦碰上……哎,姐,你这是要干吗?” 花醉漓从紫香木柜底下翻出一套布料粗劣的素朴衣裙,她绕到屏风后面的里屋换了装扮,又取下发髻上的银簪,用一根灰青发带梳成简单的麻花辫,从右肩绕到胸前。 “姐,你该不会要去见那个人吧……” “爹的话提醒我了。”花醉漓点了些桃红色的口脂抹到嘴唇上,“马上出春,意味着科举将至,我去看看他准备的如何了,可还再需要些什么。” “我就不明白了,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费心。”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好了,老规矩,记得打掩护。” 看着翻窗跳出的人,花成云叹气,伸手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娇喊:“本小姐头好晕呀……” …… 上京城乃天和之都城,官宅商户碧瓦朱檐,大街小巷热闹繁华,可在某些不知名的偏僻角落,却也有衣衫褴褛吃不起饭食的贫民百姓,他们蓬头垢面,过的日子兴许还不如小城小镇的乞儿。 便是在这种杂乱的地方,有一户人家正点着烛火,这烛火仅仅豆粒大小,但对这户人家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儿啊,要不要娘再为你点一盏灯,这烛火太暗,看书时间长了伤眼睛啊。” “不用了娘,我没事。”手捧书卷的儒雅男子安抚着面含担忧的老母亲,他放下书起身,把母亲搀扶到短腿的破椅子上坐下,弯膝半蹲,轻轻拂过母亲布满老茧的,龟裂的手。 “为了供孩儿读书,您白日帮人洗衣,夜晚织布卖钱,也已经很是辛苦,孩儿哪能再糟蹋您的辛苦钱。” “不糟蹋,不糟蹋。咱们薛家千盼万盼,好不容易才盼出你这么一个读书人。小梨姑娘说了,你连着乡试,会试都是第一,等通过科举进入殿试,再得第一,那就是……什么奇异发疯的状元郎了!” “娘,那叫意气风发。”薛盛颇有些无奈地纠正薛母的错误,只是在听见‘小梨’二字时,眼睛里不自觉冒出柔光。 “怎么,想她了?”自家儿子的那点小心思怎能逃过薛母的眼睛,她有些戏谑地看着薛盛“要说这小梨姑娘啊,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这要是能娶回来给我老婆子当儿媳,那老婆子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娘,您说什么呢,小梨那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怎可如此毁人清誉。” 话是这般说,但薛盛脸颊上,却微微泛出红晕。 第十九章 你为什么不说身份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瞧你急的脸都红了。” 薛母不再打趣已经面红耳热的薛盛,站起身,“马上要酉时了,娘去给你做饭。”她忽然一顿,“儿啊,娘耳朵不太好使,你听听,是不是有敲门声。” “娘,您没有听错,是敲门声。”薛盛安抚拽着衣衫有些惶恐的薛母,拿起倚放墙角的铁棍,蹑手蹑脚地去小院开门。 他们生活的贫民窟蓬户简陋,而且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上次一个莽汉喝多了酒闯进他们自家院子,砸坏屋里的陈设器皿不说,还非要扯着薛母去怡香楼,说什么皮子是老了点,但那下等的流窑也不挑剔,哪怕当个洗衣倒水的老妈子,他也能赚几个铜板。 吓得薛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后来才知道,那个莽汉是个赌鬼,整天狂嫖烂赌,在外欠了一千两白银,家里的粮食地契都被他压去抵了债可还差几百两银子没有还清,媳妇跟人跑了没办法卖出去,他就瞄上了薛盛这一从外乡来的孤儿寡母。 本想着把老的卖去怡香楼,把小的卖去码头,得那么几个铜板再去翻一番儿,也许就能把欠下的债还清,没准运气好还能大捞一笔。 可不成想差点闹出人命,他怕薛盛报官就逃出了贫民窟,却被追来的债主活活打死扔进路边粪坑。 从那以后,无论谁再敲门喊门,薛盛都会拿着铁棍以备不时之需。 来到木门前,他咽了下口水,高喊:“谁!” “薛哥哥,是我。” 犹如黄莺般清脆的嗓音听得薛盛心头一颤,他急忙放下铁棍,拉开大门,就见一名清雅朴素的少女站在眼前。蓝白格子样式的襦裙,乌黑亮丽的麻花辫子,她的右臂还挽着一个装满栀子花的花篮。 “小……小梨姑娘。” “嗯。”花醉漓笑了笑。 “哎呀,是小梨姑娘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薛母笑容满面,一把推开早已三魂飞了七魄的呆儿子,领着花醉漓进了屋里。 “我刚才还跟盛儿聊,说小梨姑娘许久没来了,担心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身体有哪些不适。要是遇到难处你尽管说,我这儿啊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能出一份力。” “我没事的。”花醉漓接过薛母倒来的白水,想了想“近来,上京气温偏寒,附近的花都凋零未开,我要想卖一些新鲜的花给那些达官贵人,就必须去更远的山头去摘。” 采花女,这是她和薛盛薛母最开始接触时,所用的身份。 “这……你一个姑娘家,可千万要小心啊。”薛母坐到她对面,皱眉担忧“你家要是有兄弟男丁,可以跟着一起去,若实在不行,就让薛盛跟着,也能保护你一些。” “不用的。”花醉漓转头看向薛盛“马上出春,即将科考,我来问问薛哥哥准备的怎么样?” “啊?”薛盛一直如木板般站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突然被少女唤名,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脸颊通红,盯着脚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你不用担心。” “只要薛哥哥调整好心态,稳定发挥,科考一定没有问题的。”前世的薛盛就是以布衣之身一举拿下魁首,成为父亲之后,上京城中第二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只可惜后来…… 花醉漓垂下睫羽,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沉甸甸的,放到薛母手里,“伯母,我没有什么可以帮衬的,这里有十几两碎银,您拿着。” “这怎么行。”薛母急忙推却“小梨姑娘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若不是你一直在接济我们,我们母子二人也不能在这京城里存活下来,最近你的生意也不好,这怎好再拿你的钱。” “没关系。”花醉漓把荷包塞进薛母手中“这里也没有多少,等薛哥哥高中状元,让他再还给我便是。” 她看向薛盛,薛盛红了耳根,笑着:“这是自然。” 一幅郎情妾意。薛母目光闪烁,也没有再推辞,她系好粗布裙,道:“那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做饭……”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院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公鸡打鸣声,他们跑出去一看,一个墨发华服的俊美少年正脸朝下紧紧抱着树桩,而大树底下,有两只土鸡支棱着脖子来回来去地踱步。 “花成……”花醉漓艰难地把最后一个‘云’字咽下去,她走过去轰开土鸡“下来。” 花成云慢吞吞地爬下去。 “你怎么来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担心你么。”花成云揉了揉刚才被土鸡追时不小心扭伤的右腿。 “这位是……”薛盛走过来,看着灰头土脸却也一身贵气的少年,以及少年那紧紧拽住小梨姑娘衣摆的手,不知为何,他心里一阵堵塞。 “要你管!” “小声点。” 花醉漓递个眼色打圆场,“这是我家少爷,我的父母在他家府邸做事,我们二人也算一同长大,情如手足,今儿个我回去的晚,他担心,便来找我了。” 花成云默默瞟了一眼自家亲姐,编,你就使劲儿编。 “原来如此。”薛盛点点头。 “是的,既然有人来接我了,那我就先走了。” 也不等薛盛挽留,她拽着花成云一溜烟跑出了大门。 少女美丽,少年贵气,远远看去,竟缱绻如画。 “唉。”薛母站在旁边叹气道“我早该想到的,小梨姑娘那般灵动纯粹,怎会不招人喜爱,说不准早已定了哪个大户人家做姨娘,衣食无忧,也不会再受苦受累。” 薛盛听着,握紧了手里的荷包。 而另一边。 “你说你欠不欠,欠不欠,欠不欠。” 花成云倚靠着粗糙的大槐树坐下,花醉漓半蹲旁边为他揉腿,又气又心疼地训斥:“明明怕那些尖嘴的东西,还硬要往里闯,先前的腿伤还没完全好,这又折腾出毛病了。” “哼,还不是你打的……” “闭嘴。” “我就是奇怪。”大腿被她狠拧一下,花成云疼得龇牙咧嘴,急忙撤回来“你喜欢那个薛盛就喜欢,干嘛还非要隐藏身份来处事,怎么,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埋没你了不成。” 第二十章 折子戏——‘鱼食人\’ “胡作些什么!”花醉漓一巴掌拍到花成云头上“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这是读书人的傲骨。” “我要是以相府大小姐的身份来救济,这种不平等的关系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靠施舍度日,而且,爹也说了,让我不要太过张扬行事。” “什么傲骨不傲骨,我只知道他们一次都没拒收过你的钱。”花成云揉着脑袋,不满地低头嘟囔“姐,我就不明白了,你堂堂花家大小姐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为何偏死耗在一个穷酸书生身上,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啊……花醉漓被问得有一瞬间迷离,她缓缓抬头看着蔚蓝色天空,犹记得初遇那日,天也是这般的蓝,青衫墨发的男子半跪在弯柳枝下救治一只受伤的浅灰小猫,他低头垂眸,背脊却始终如苍云盘绕间傲然挺拔的郁郁翠竹。 他眼神温柔,像是暖阳照耀下缓缓融化的潺潺溪水。 他抚摸过猫儿的软毛,猫儿舔舐他伸出的手,被光晕笼罩的一人一猫,异常温馨恬静。 那一瞬间,说没有一丝心动是假的。 后来又听父亲对他学识上的赞扬和认同,看他生活苦难却任何抱怨的豁然态度,这些大事小事就像滴落的雨水一点点渗透心房,慢慢地,她便上了心。 若说喜欢,那她……应该也算得上是喜欢罢…… “别闹了。”花醉漓压下眼底一闪即逝的恍惚,站起身拍拍襦裙“他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而且若不出意外……他会对我很好的。” “小爷看你就是被他勾了魂。”花成云也扶着大槐树站起,抬手摸摸肚子“姐,我饿了。” “知秋还没买蒜蓉猪蹄回来吗?” “买了,也吃了。但这也不能当饭啊。” “……你也不怕撑死。” 姐弟二人吵吵闹闹离开贫民窟,他们没有看见,身后高耸粗壮的槐树,竟无风自动…… 漆红的圆木桩雕琢着繁复且美艳的鎏金花纹,湖水潺潺荡起涟漪,伴随八角流仙亭上被风吹拂的银铃叮咚。 宽大雪白的袍袖如银月皎皎,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精致的青桐古琴,灼灼红梅,如血点缀。 “……这些,就是属下在贫民窟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花大小姐跟小少爷离开万庆酒楼后,便直接回了花府,之后再无动向。” “果然去找了他……”他轻拨琴弦,一道冰冷尖锐的琴音从指尖瞬间弹出。 北星把头压得更低,“殿下现在有何打算?” 梅濯雪眼眸深邃,右手慢慢摩挲古琴上早已雕琢完成的艳丽梅花,“她那般看重这个薛盛,孤又岂有埋没此人的道理,这样罢,将他的存在告诉三弟,三弟知道了,那他背后的人也就知道了。” 这次,他要徐徐图之。 北星领命起身,又问道:“那殿下,我们何时进宫?” “现在。” 梅濯雪拢了下长袖起身,仰头看了看如血液染红的火烧云,“准备了那么一出大戏,总要有人捧场才是。” 天,阴沉得如同浓墨泼洒。 太监弯着脊背手提七形流苏宫灯,迈着小碎步在前面引路,来到宏伟的未央寝宫,他急忙冲站在钉子门两边的持刀护卫高喊:“你们还杵在哪儿做什么,赶紧闪开让太子殿下过去!” “长公主有令,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太监听了脸都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难伺候的主儿会在圣上寝宫。 “呵呵,皇姑母养了两条好狗。”梅濯雪双手交叠随意搭在腹部,银辉暗纹的宽袍随着他的步子忽起忽落,宛如暗沉潮水。 “孤今日心情好,不想大动干戈,再说一遍,滚开。” 两名持刀侍卫身形颤了颤,宫里面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和当今的长宁大长公主虽是姑侄,却异常的水火不容,这种水火不容还不似寻常皇家那般——明面笑嘻嘻,暗地捅刀子的常规斗法。 他们已经将厌恶都写到了自己脸上,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得出来,尤其是长宁大长公主,甚至发过话,她手底下的人谁要是对梅濯雪以礼相待,不死也要剥皮抽骨。 可相比这条惩戒,发起疯的太子殿下,更令人感到惧怕。 一名侍卫咽下口水,“殿下,长公主有令,不许任何人入内,请您莫要再为难……呃!” 冰冷的银光傀儡蛛丝刺穿他的眉心,梅濯雪指尖微微挑动,人的血液如烟花般瞬间爆开。 鲜红的血散发出腥气,旁边的小太监两眼发直,双腿不停打颤。 “太……太子殿下……” “够了。”女子沉稳大气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长裙娟绣的金丝朱雀展翅翱翔,发髻上高挽着红珠玛瑙金花步摇,眉心一点莲花样式的花钿。 她脚踏红白交织的血肉地板,耳垂坠下的八宝珠子没有乱动半分。 梅濯雪朝她浅浅颔首,脸上,笑意不减:“皇姑母。” “梅濯雪,你不要太过分。” “侄儿若不这般做,怎能唤皇姑母出来。” 梅濯雪随意地掸了掸并没有沾染多少灰尘的长袍:“在江南,皇姑母派来两个跳梁小丑给侄儿解闷,此番回京,又岂有不回礼的道理。” 长宁长公主蹙眉,“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您只负责看戏便好,请。” 他悠悠抬手,只见不远处的镜湖凉亭上,一团漆黑的什么东西正半弓着身坐在那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远远瞧见他身后摇曳着一条仿佛鱼尾似的长线。 这‘鱼’手里拿鱼竿,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紧紧盯着湖面好像在等待什么,忽然,他双手一挥,一个人竟从湖底飞跃而起,灯火下,那人的身体呈现赤红色,没有头发,未穿衣衫,双手被捆绑鱼竿一头,瞧着,竟像捕鱼用的‘饵’。 “这出折子戏是孤精心为皇姑母准备的,侄儿不才,想不出什么寓意深刻的戏名,便简单称之为‘鱼食人’。” 第二十一章 放血,二人同命 “南海有鲛,鱼尾人身,织之绡纱入水不湿,泣之眼泪化宝成珠,鲛鱼本体亦为奇珍,炼油,燃烧,可万年不灭。” “为了得此宝物,渔民入深海,寻鲛人之行踪,见之,便撒网困阻,使尖叉刺穿其骨皮肉身,木锤敲碎其百骸四肢,后取其体内唯一一颗至纯至柔的神魂鲛珠,人之贪婪如细蛇吞象,对耳边哀鸣恍然未觉。” “鲛,怨之,恨之。剥去一身骨皮,化鱼尾成双腿,忍如踩在刀尖上之剧痛,杀,斩,砍,除,将自诩为主宰的渔民虐杀成最低贱卑微的蝼蚁,放入水中,如饵食,喂养后代子嗣。” 梅濯雪嗓音低柔,似凤尾琴轻轻撩拨。 可他讲起的戏文却和不远处‘鱼’钓‘饵’的情景完美融合,长宁长公主看着凉亭上手握鱼竿的漆黑怪物眼放精光地举起赤红人影,而人影下跃出一条条金色鲤鱼。她突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恍惚,仿佛下一瞬,那条‘鱼’,便要来剥她的皮,喂养子嗣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濯雪笑了笑:“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侄儿只是想说,鲛人性情暴虐,却只是为了守护掌心中唯一的一颗鲛珠,谁都是有底线的,若是越过了,别说剥皮喂食,便是啖肉饮血也不为过。” “您说,对么?” 那最后一句问得异常温柔,长宁长公主却听得指尖蜷缩,她直直打个寒颤,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好半晌,才冷硬道:“陈家,都是一群废物。” “呵,确实。”梅濯雪依然悠闲地看着不远处搭建的戏台子“不过,若是能博皇姑母一笑,那陈有衡,陈志笙这两个跳梁小丑,也算有了一点价值。” 或许是听见了他们谈话,那钓鱼的漆黑怪物缓缓转过头,冲他们裂开嘴,笑了。 “陈有衡……”长宁长公主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在操纵他人命运的‘鱼’,居然是本应该推出去遮祸的挡箭牌。 “疯子!!!” “皇姑母抬举。”梅濯雪慢腾腾转身,迈上早已被太监清扫干净的玉石台阶,他推开未央宫的大门,走进去“侄儿还要面见父皇,您自便。” 看着那飘逸的雪白身影渐行渐远,长宁长公主气得眼角泛红,旁边侍奉的宫女大气不敢喘一个,偏有个不长眼的小太监上前询问。 “长公主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长宁长公主嘴角勾出狰狞的弧度,“杀!鱼!” 风吹起涟漪,拍打着湖面上肚皮朝天的三条‘死鱼’。 踢踏、踢踏…… 脚踩着汉白玉地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梅濯雪走过殿中长廊,踏进桓帝居住的寝室,一眼看去,桓帝正穿着入寝时的锦缎里衣,外披一件明黄长衫,他坐在案桌前,手边放有两杯热气升腾的温茶,以及一盘棋子残局。 “来了。” 梅濯雪充耳不闻,直接面对桓帝坐下,拿起桌上锦鲤飞云的茶杯,抿了一口。 “味道如何?” 桓帝如今不过不惑之年,眼角的皱纹却和老态龙钟的老者一般密集而沧桑了。 他指尖夹着一颗黑棋,没有放下去,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嫡皇子,“这茶,是外邦进贡的,说是经历七七四十九道工序筛选,又用上好的天山水熬制,才得了你手里那么一杯。” “麻烦。”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桓帝放下指尖的黑棋,推给他:“来一盘。” 窗外的乌云退下,露出圆如玉盘的明月,月光皎皎,照耀到棋盘上,捭阖纵横,诡谲多变,原本气息将衰的黑子又重新和白子抗衡起来。 “平了。”桓帝看着黑棋“杀伐之意很重啊。” “若是父皇和儿臣一样,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也未见得会有多高的修养定力。”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并没有令桓帝动怒,他收起白子,“长宁做事是过分了些,但那些人,你罚也罚了,杀也杀了,剩下的事就都过去罢。” “父皇还真是心大,不知,您是料准了儿臣会化险为夷,还是笃定儿臣不会拿你我二人共同的命去冒险。” 桓帝捡白子的手一顿,状似无意道:“濯雪,无论有没有二人同命,你都是朕的孩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可三弟也是父皇的孩子,还是比儿臣更器重的孩子,若不然,父皇也不会任由着皇姑母去帮衬他,来对付儿臣了。” 气氛,有一瞬间凝重。 梅濯雪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不再言语,他从怀里拿出一匕首,放左掌心狠狠一划。 腥甜的血香在殿内弥漫,梅濯雪看着一点点滴落进茶杯的鲜红,左瞳孔上逐渐浮现出一道艳丽诡谲的猩红条纹,如荼蘼花开。 坐在对面的桓帝,目光早已紧紧盯着那缓缓流淌下来的血,神情中满是饥不择食的贪婪。 梅濯雪把茶杯递到桓帝面前,桓帝拿过,直接一饮而尽。 “这些量足以撑到下月十五,那玩意儿不会继续反噬了,父皇若没什么事,儿臣先行告退。” 放了些血,梅濯雪脸色比先前更为苍白,可唯独那抹单薄的唇,反异常鲜红美艳。 他从衣袍上随意撕下一根布条,缠绕掌心。 “濯雪。”桓帝倚靠着身后的明黄软垫,神情炯炯丝毫不见刚才的颓靡,他看着站在大殿门前的人,那高挑雪白的背影仿佛在有一瞬间与谁融合。 “无论怎样,你娘,都是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而你,也是朕最疼惜的孩子。” “你没资格提她。” 梅濯雪头也不回,唯有在与一名手握拂尘的蓝袍太监擦肩而过之时顿了顿,他眸光闪烁,走出大殿。 “唉,这孩子。” 桓帝扶额叹息,朝旁边端茶侍奉的太监呢喃询问:“小全子,你说,将濯儿推出去,是朕做错了吗?” “瞧圣上说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太子殿下迟早会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 “你说的对,朕做这些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朕,无错!” 银光缱绻,梅濯雪站在凉亭上仰头望月,突然出声道:“父皇身边的那个太监,是什么人?”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落到他身后,“只是个刚调到圣上身边不久的大内太监,殿下,可有什么不妥?” “孤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第二十二章 奇葩的荷灯谜题 一瞬,便过了三日。 “妹妹放~荷灯呀~ 偷偷寄相思, 期盼君心似我心,一生永相随。 哥哥收~荷灯呀~ 默默还相思, 牵了红线系姻缘,不负长情意! ……” 童谣伴随着欢笑,在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中传遍大街小巷,他们手里拿着烛火璀璨的精致花灯,围绕路上吆喝的小贩,带花的姑娘追逐打闹。 万家灯火会,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 然而在一棵挂满彩色灯笼的杨树下,有两个人正在相对无言,少年穿着灰绒狐锦袍,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托着腮帮子,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少女就显得端庄多了,一身素雅的淡紫百蝶水仙裙,懒懒散散双手环胸,她左边还站着一个鹅黄衣衫的小丫鬟。 “姐,你说爹怎么这样。”花成云放下手转身“说好了一家人一起去看花灯,结果没到半路便把咱俩轰下来了,跟娘单独游玩也就算了,还一点银子都没留。” “咱俩是场意外,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出来么。” “不管了。”花成云倏地起身,可因长时间下蹲双腿有些发麻,他倒吸口凉气踉跄几步,被旁边的知秋及时扶住才没摔地上“小爷要去浪,谁都管不住。姐,借点钱。” “没有。” “小气。” 花成云被拒绝得十分干脆,他瞟了一眼自家老姐,半瘸半拐地朝某家灯红酒艳的不知名小楼里走去。 “你去跟着。”花醉漓把身上仅有的三百两银票递给知秋“看着点成云,别让他出乱子。” “小姐,那您呢?” “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就随便转转,等到了夜禁时间,我会自己回府的。” “是。”知秋领命走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手挽手结伴的姑娘们挑选着心仪的胭脂,若是瞧见哪家俊秀的书生,举起帕子捂嘴轻语。被父母牵着的小孩子钻过人群,指着红黄相斗的舞龙狮子,喷火把式,笑意盈盈。 齐齐地一声‘好’,衬得锣鼓震天响。 花醉漓绕开这拥挤的人群,抬手点了点路边悬挂的流苏风铃。 “姑娘,这万家灯节,可要写上一幅字来应应景气?”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她寻声看去,就见潺潺湖水边,一朴素青衫的男子正端坐摆放书籍字画的小摊子后,他眉目清淡,却在灯火摇曳间,渲染几分温柔。 “好啊。”花醉漓坐到他的小摊子前,笑道“公子不如来说说,我适合写什么字?” 他笑了笑,狼毫点墨,一挥而就,眨眼之间,一个苍劲有力的‘梨’字,跃然纸上。 “雪为肌肤玉作容,梨花照月出芙蓉。” “公子这是在夸我么?” “不及姑娘的万分之一。” 花醉漓低头笑了笑:“这般油嘴滑舌的薛哥哥,还真是让人不适应。” 薛盛被说的脸涨绯红,他垂下目光不再看眼前的绝色佳人,“你今天……很美。” 淡紫的裙摆如花瓣摇曳,发髻上坠下的珊瑚宝簪衬得小脸晶莹如玉,这一番装扮,哪怕他不懂什么珠宝首饰,也能看出是价值不菲之物。 这是……上次来接她的公子哥送与她的么…… “谢谢。”花醉漓没有看出薛盛的黯淡,笑着应下了他的赞美,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薛哥哥这是在卖字?” “万家灯火会乃上京节宴,热闹至极,也人迹众多,趁这个时候卖些字画,好能补贴些家用。” “那不知薛公子现在可有空闲,能陪小女子游玩一番?” 薛盛含笑刚要应下,旁边便有一把刀鞘重重砸在他们刚整理好的笔墨上。 “这就收拾东西走了?”淡蓝粗布印有‘勇’字的官兵头子擦着鼻梁,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 见到他,薛盛不自觉站起身。 “官爷,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问问你支摊子的租钱,什么时候交。” “我不是已经给了十个铜板……” “不行,那是押金,不够数。” 官兵头子嘴里说着话,目光却开始打量起旁边面无表情的少女。他抬手拽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另一只手还不忘猛敲桌面,“快点拿钱。” 薛盛紧咬嘴唇,却还是伸手拿出铁罐子里仅挣的二两纹银,推过去,“就这些了。” “穷酸。” 官兵头子看也不看直接把钱塞进怀里,又拿起酒葫芦要去碰花醉漓的嘴,“美人,喝一口?” “滚。” “瞧见没,还是个小辣椒,爷喜欢。” 他身后围拢的小官兵齐齐贼笑。 “官爷。”薛盛拽开花醉漓拉到自己身后“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您别为难她,有什么问题冲我来便好。” “你算哪根葱,滚开!” 官兵头子抓住薛盛的脖领子一把掀翻在地,刚才他便瞧清楚了,整条街上就她长得最漂亮,要不然谁在乎那两个破子。 “小梨,快跑!” 薛盛趴地上被拳打脚踢,脖子上还架着其余官兵的大刀。而此时长街人影渐稀,无论商贩还是游人早已纷纷跑路逃窜,生怕一个不慎牵连到自身。 “美人,别听他的话。跟了爷,保你以后吃香喝辣。” 痞子般的调侃听得花醉漓直接笑出了声。 那一笑如桃花灼灼,官兵头子看呆了误以为这是美人羞涩的认可,他目光发直,又走进两步,突然一块晶莹透亮的玉佩出现在眼前。 他看清楚,腿脚一哆嗦。 “官爷,给你一刻钟。再不滚,保你以后人头落地。” 龙飞凤舞的‘花’字和少女婉转的嗓音犹如地狱索命的修罗,官兵头子脸色苍白,哪还想什么美人投怀送抱,一个趔趄转身要跑。 “等一下。” “您、您还有什么事?” “钱。” “是是是是。” 官兵头子急忙把钱双手奉上,拉着还想沾点美事的小弟,飞也似的跑了。 “他、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良心发现了。” 花醉漓把二两纹银放到薛盛手中,“保管好,下次可没人帮你了。” 薛盛握着钱:“小梨,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你若真想感谢我,就陪我买个荷灯罢。” “好。” 绕过几条小巷,他们来到一个荷灯样式繁多的小店铺前,刚踏进去,店家便极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两位客官,来看荷灯啊。我们家的荷灯漂亮精致,保证在整个上京数一数二,绝无仅有。” “店家,这……多少钱一个?” “哎,这位公子,我们家的灯啊,不是花钱买的,而是要猜中灯中谜题,才能获得。”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花醉漓指向一盏淡粉花瓣的莲花灯,“这个。” “好咧。”店家取下淡粉花灯里的纸条,递给薛盛“公子先请。” 薛盛展开纸条,上下看了一瞬,脸上笑容变淡。 “怎么了?”花醉漓凑过去“判?” “右边一刀分开左边两半,那岂不是……一刀两断。” 她眼角抽搐,这是什么谜题…… 薛盛把纸条扔到旁边,“这个不好,我们换一个。” “站着没有坐着高,一年四季穿皮袍?” “狗……” 之后的种种谜底,不是一穷二白,就是劳燕分飞,最后连生离死别都出来了。 这什么情况?! 第二十三章 这株百合,你打算送谁 “店家,大过节的,就没有寓意好些的谜底吗?” 店家听着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怎会不知逢年过节要说些吉祥话添个福气,可是也要有人允啊…… 心里犯嘀咕,面上却陪着笑,他转过身拉开木抽屉,拿出一盏水晶莲花灯迅速放到花醉漓手里,“姑娘所言极是,这谜底是我们小店的疏忽,为表歉意,这盏莲花灯就送给姑娘了。” 流转嫣红色的水晶荷灯亮丽美艳,层层花瓣绽开,蕊心点着鹅黄烛火。这个荷灯做工精细,和墙上悬挂的其余荷灯简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如此漂亮的荷灯,店家是下了血本啊。” “哪里哪里,姑娘喜欢便好。” 店家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道总算是把上面交代的任务完成,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既然二位找到了心仪的荷灯那小店便不挽留了,请请请,二位外面请。” 像是怕他们反悔似的,店家连拉带拽把抱着莲花灯的花醉漓和薛盛一起‘请’出门外。 花醉漓和薛盛被店家的热情搞得满头雾水,脚步刚踏出门栏,身后的大门就‘砰’地关上了。 他们面面相觑。 “走吧,我带你去放荷灯。” 微风习习,波光粼粼。河边早已聚集了祈愿求姻缘的姑娘们,旁边,还有在菩提树下互许终身的俊男俏女,薛盛看着他们手里相互紧握的百合花,目光闪了闪。 “小梨,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想起些事情去去就回。” “薛哥哥?” “你一定要等我!”他抛下一脸迷茫的花醉漓,转身跑进了人群…… 而在大街另一边。 “公……小姐,天色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这不是还没到夜禁的时候吗。”淡粉芙蓉暖纱裙的少女梳着双天髻,乌发上垂下的两股碎铃铛随着她的步子轻微作响。 她转动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一脸嫌弃又带些新奇地上下看了看,伸出舌头小小舔了下糖片,“没想到这群贱民还能做出尚能入口的东西,也不枉费本小姐买下来尝尝。” “小姐,我们回去吧……再晚些,长公主殿下会生气的。” “怕什么,皇姑母又不会罚我。” 梅若月毫不在意,她身后的盼儿却是急红了眼,五殿下是长宁长公主的掌中宠,心尖肉,一句责备都未曾有过,可她们这群下人要是不按照作息规定侍奉五殿下,一棍杖毙还算是轻的。 若儿想起身边的一个姐妹就因为五殿下嘴馋多吃了一份冰糕没有阻拦,便被长公主砸断了肢体扔进最下等的窑子,让人活活玩死……而如今,她却和五殿下夜不归宿…… 看着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的粉嫩身影,若儿面如死灰,她还想再继续劝说梅若月,就见有人狠狠撞了一下五殿下。 长河左畔的弯桥台阶分布极其密集,她们又是从上往下走着,被这般狠狠一撞,梅若月脚下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谁啊!敢撞本小姐不要命了吗!” 没人理会她,反倒露出异样的眼神纷纷退让。 “小姐,您没事吧?!” “你说呢!” 盼儿露出惊恐的神色,赶忙上前查看,却被梅若月一把扇开。纤细柔嫩的脚踝肿出一个大包,梅若月眼睛里蓄满泪水,她疼得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本小姐想办法!”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买药!”盼儿急忙跑出去。 梅若月半斜着左脚气呼呼看着鼓包,指尖碰了碰,疼得她一个激灵,“这群贱民,等本宫回去,就让皇姑母把你们全都杀了,气死了!” 右臂一挥,手里的冰糖葫芦瞬间被摔下了桥。 “姑娘,你怎么了?” 轻缓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梅若月没好气地道:“关你什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的男子青衫朴素,眉目清淡,但在灯火摇曳间,渲染了几分如潺潺溪水般的温柔。 薛盛刚从卖花姑娘手里买下两株百合花,路过河上弯桥,见一穿有粉裙的俏丽少女跪坐桥边气鼓鼓地发着脾气,他心生怜悯,想着过来询问一二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谁知这姑娘话只说一半,然后就直勾勾盯着他。 “姑娘,你没事吧?” “啊?我……”梅若月转移视线,乌发遮下的俏脸逐渐晕染红霞“我崴了脚了,疼得紧。” 薛盛侧头,看见她微斜的左脚踝鼓起了一个包,“姑娘,冒犯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打有补丁的帕子放到梅若月的左脚踝,手隔着布条,轻微揉动,“脚踝崴伤,不可随意走动,要先揉动活血,然后再轻轻一推。” “啊!”梅若月惊叫一声。 “姑娘再活动一下,看看是不是比刚才好些。” “好像……确实好些。” 梅若月摸了摸脚踝,红肿没有下去,但相比刚才,疼痛减少不少,“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姑娘抬举,我只是时常为我娘推拿,熟能生巧罢了。” “还是个孝子。” 灯火笼罩下的青衫男子眉梢含笑,温柔得像是天上清澈缥缈的月,梅若月感觉脸颊更有几分烫,眸光流转,瞧见了他怀中搂抱的纯净百合。 “这是你的百合花呀,给我瞧瞧。” “哎,姑娘!” 梅若月拿得极快,薛盛还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百合花已然被她取走。 梅若月放在鼻下嗅了嗅,“还挺香的,送我吧。” “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不可以。”梅若月看着手里的百合,挑起秀眉轻轻瞟了他一下“那你说,你要把这百合花送谁?” “送给……”薛盛脱口欲说,可不知为何,对上少女那明媚璀璨的眸子,话里的‘心仪之人’便被他咽了下去。 他垂下脑袋,“没有谁……” “这不就得了。”梅若月眸中带有几分得意,几分窃喜,她伸手推了推有些沮丧的薛盛“好了别难过,不就两株百合吗,本……姑娘给你钱就是了。” 她伸手一摸腰间,发现自己一直佩戴的和田玉佩不见了。想来肯定是刚才被撞的时候,被人偷了。 低骂了句‘贱奴’,她转手从发髻上随意摘下一支簪子扔与他,“喏,抵债了。” “要知道,这支簪子,可顶得上你几千株百合花。” 第二十四章 你去哪儿了 少女俏丽的眼眸带有几分小小的娇纵,如拨开云雾徐徐初升的旭日般明亮,薛盛看着,一瞬间恍惚。 “小姐!小姐!”那边,盼儿买来膏药疾跑到梅若月身旁,她看见薛盛,愣住了“他是……” 薛盛慌忙站起身,退后两步与梅若月拉开距离,他佯装咳嗽两声,遮住发虚的眼神,施礼:“既然有人来接姑娘了,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哎!你……”梅若月站起想要阻拦,左脚轻微一动却又是一个踉跄。盼儿大惊,急忙伸手搀扶住她,梅若月这才没跌倒在地。 只是,那青衫人影早已走远。 “干什么呀你!人都走远了。”梅若月倚着凭栏探头眺望,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得那抹熟悉的身影,却频频失望。 “小姐,他是谁啊?” “他是……哎呀,我忘记问他名字了。” 刚才光顾着抢百合花,忘记问名字了。梅若月懊恼地拍拍脑袋,看着手里的百合,嘟起嘴伸手戳了戳。 “不过没关系,本宫可以让皇姑母帮我找,只要他还在上京,就一定能找到。” “……不行,此事不能让皇姑母知道。”梅若月皱眉,皇姑母是很偏宠她,却极其反感她与男子接触,这要是知道了,她指不定要被怎么教训呢。 “有了,去找三皇兄,他肯定能帮我。” 烦恼解决,梅若月眉开眼笑,低头嗅了嗅百合香。 灯火迷离,薛盛来到放荷灯的湖畔之时,岸边早已稀稀落落几乎没有了什么人影,唯有那淡紫长裙的素雅佳人,仰望星河璀璨,依旧施施然站在那里。 “小梨……”薛盛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淡然无波的神情,心中满是歉意“抱歉,我来晚了。” “薛哥哥,你去哪了?” “我……” 薛盛想起刚才遇见的如阳少女和被她夺走的百合花,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去如厕了。抱歉,小梨。” 紫裙少女直直看着他,那洞若观火的神情令薛盛有一瞬间无地自容,他撒了谎,骗了小梨,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撒谎,却觉得唯有这般做,才不显得辜负。 “我陪你放荷灯吧……” “已经放完了。” 花醉漓伸手指向镜河。嫣红色的水晶荷灯划过层层涟漪,在一众七彩花灯中,显得格外美艳璀璨,却也孤寂。 “小梨,真得很抱歉。说好陪你一起放荷灯,可我却错过了时辰……” 晚风带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薛盛听着,眼里的歉意更浓:“小梨,我……” “我知道。”花醉漓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薛哥哥要回家,需要走三条长街,九个巷口,夜禁时分路上不允有人,要是碰上官兵就麻烦了。” “薛哥哥回去罢,别让伯母等急了。” 花醉漓说完几句话转身踏上台阶,看看时辰,她也该回去了。 “小梨!” 身后的人猛地高喊,她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抱歉……” 枝上摇曳的银铃吹散那真挚却又细小的声音,花醉漓听着笑了笑,微侧过头,“我没生气。” 而后,她悠悠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亭台楼阁依然灯火辉煌。 花醉漓边走边欣赏,一抬头就被一个肩搭毛巾的小伙计拦住了。 “姑娘,请问您可是花家的那位大小姐?” 他双手交叠相互摩挲,眼睛眯眯笑得憨态可掬,他脊背弯曲,语气奉承,脸上满是谄媚讨好却不令人生厌,这也算是一绝了。 花醉漓打量他的装扮,竟觉得有些眼熟,“我是。” “哎哟,小的见过大小姐。我家主子久闻大小姐风采,今日得见想邀请小姐到雅阁一叙。” 随着他手指方向,花醉漓这才看清,自己已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金迷坊附近。 要说这金迷坊,可是上京最大的销金窟,一杯茶水,或一块糕点,平均下来大概需要五十两,相当于贫苦人家一年的收成。 如此昂贵,可往里面大把大把砸钱的人大有人在,不为其他,只因这金迷坊是整个上京最‘没有限制’的地方。 听曲子,看花戏,打六博,斗鸡赛马……最大的取乐民坊便在这里,甚至还有很多人已进金迷视为某种光彩,自诩看见了世间繁华,凭空觉得高人一等。 为此,官宦子弟来者更多。 花醉漓看了看大红梁柱上红底金字的牌匾,又瞧了瞧冲自己眯眼含笑的小伙计。 “你家主子是谁?” “大小姐去了,便知道了。” 金迷坊,金迷坊,把‘纸醉金迷’内涵的极其直率。 踏进楼内,金碧辉煌。 一层看上去简简单单什么陈设装饰均是没有,二层雅阁无窗无帘,抬头望去,直接能瞧见里面的情景,下注的,听曲的,抱着娇俏美娘追逐嬉闹的…… 嘈杂一片却又……奇异的互不干扰。 花醉漓跟着小伙计走上楼梯,绕过第三层,来到第四层,那里只有一个雅间,推开,她走了进去。 皑皑如雪的宽袍似华凤飞舞,他站在窗边,如神只俯视众生蝼蚁般看着那些沉迷在欲望和欢愉中频频露出丑态的人。 花醉漓脚步顿住,眼底厌恶乍现,脸上却依然面不改色:“臣女拜见殿下。” “不必多礼,坐罢。”梅濯雪抬手为她沏了一杯清茶,碧绿的茶水透露出清香,他缓缓放在她面前“新摘的碧螺春,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谢殿下。”花醉漓侧身坐下,指尖却未碰那碧绿茶杯半分,她看了看屋内装饰,微含嘲讽道“这金迷坊是众家纨绔子弟最为喜爱的场所,臣女竟不知,殿下也会对这里感兴趣。” “呵,你不必试探。” 梅濯雪也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孤可没有如此大的胆子,这金迷坊能开设良久,全靠上人默许,” 换句话讲,这金迷坊就是借着‘贫民’的名头在替皇室挣钱。 花醉漓眸光顿了顿,“圣上果然……足智多谋。” 梅濯雪眸光浅浅,他笑着抿了口清茶,状似无意道:“这万家灯火会,姑娘们都会去放荷灯祈福,花大小姐为何没去,反倒在街上闲逛?” 第二十五章 又闯祸了 “臣女去放了荷灯。”花醉漓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便顺着往下说“放了盏嫣红色的莲花灯,在镜河畔上。” “荷灯,你……喜欢吗?” 荷灯?花醉漓被问得有些不知所云,她狐疑看去,就见梅濯雪脸上云淡风轻,可那把玩茶杯的手指却轻微蜷缩,指甲点动杯壁,似乎……有些紧张? “还好。” “喜欢便好。”他眉梢含了笑,一向温凉的嗓音里难得多了几分轻柔。 花醉漓听着、看着,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紧,感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落入某些套子里,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压下心里的烦躁问道:“殿下寻臣女来,所为何事?” 梅濯雪指尖稍一停顿,起身,从紫檀木长桌的架子上取下一把古琴。 青桐古琴素朴高雅,七根晶莹剔透的冰蚕琴弦平直紧绷,左右两边,朵朵如血绽放的艳丽梅花雕琢其上,惟妙惟肖,像是从古琴中生长而出的枝丫。 他轻轻抚摸过古琴,“这是,孤送给花家的谢礼。” “孤体弱,多病,虽贵为太子,但朝堂上下无一不以老三马首是瞻,觉得,孤活不了太久,那个位子迟早会属于三弟,当然,他们揣测的圣恩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朝堂上的秘辛被他像闲话家常般漫不经心地说出,花醉漓听得如坐针毡,若是先前,她自是会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岔开话题,可重生后才明白,身为丞相之女,这些事与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她想避便避得开。 她不仅要听,还有细听。 “殿下有勇有谋,博古通今,怎会不得圣恩,您多虑了。” “你也不必想法子安慰我,说好道坏均随他们,孤不在乎。” 他抬指弹动一下琴弦,“太子伴读名义上好听,可次次来者和陈志笙那种挑拨离间的人都差不多,此番若不是‘令弟’在旁出手相助,孤恐怕,凶多吉少。” 花醉漓:“……” 她突然有一种被捅了心窝子的感觉。 “所以这琴,便当作为谢礼。” 古琴被他往前推了推,花醉漓看着,忽然想起初见他时,他便是在雕琢这把古琴,还说愧对某人,想讨好那人的心。 现在想想,他那时定是料到了后果,又怕得罪了丞相府,这才想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呵,老狐狸。 “殿下过誉了。”花醉漓面无表情地把古琴推回去“自古君为大,臣为轻。成云保护殿下是应该的,怎能为此便收殿下的礼,而且……” 她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大门徒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梅濯雪一声进来,刚才为她引路的那个小伙计推门踏进屋里。 “殿下,有人在金迷坊闹事。” “双双扔出去便好,有何可大惊小怪。” “可是……”小伙计抬头瞟了一眼烛光下紫裙翩然的花醉漓,却被自家主子阴冷一扫,又赶忙低下头“相爷之子也在这闹事的人里面,小的不好……” “成云?!”花醉漓大惊,急忙站起“怎么回事?!” 她被领出了雅间,一路上,小伙计言简意赅说了前因后果。 花成云来金迷坊取乐,仅是点一出武松打虎的折子戏,在二楼听曲儿,碰上了同来逍遥快活御史大夫彭家的长子。 这俩人极其有趣,一个号称是上京城中无人能比的小霸王,一个自诩是皇城脚下无人敢惹的地头蛇。同为纨绔,也同样不长脑子。 所谓一座山上走不出两个土匪头子,他们也算是针尖对麦芒,总之见面必打。 这不,约了一场博弈,以百两压为注,花成云输得极惨,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关键在于花成云说彭尤出老千,对此,两个人相争不下,差点把雅阁砸了。 花醉漓听得脑袋疼,博弈在他们家是严令禁止的,这破了规矩不说,还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真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了解成云,他不是那种一输便要找借口耍赖的人,这里自是有什么。 走到五号飞云雅阁,花醉漓还未推开房门,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好一通热闹。 她面无表情推开门看去,地上木渣子一片,一个华服锦袍的少年怒目圆睁,袍袖被身边的小丫鬟紧紧拽着,而他对面,正对峙个大腹便便的圆肥公子,穿着也是华贵,只是那公子一直抬手捂着左眼睛,气焰猖獗地站在一群小厮中间叫嚣。 “花成云!你敢打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你彭祖宗的厉害!” “祖宗?小爷我就是在替你家祖宗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耍阴招,搞把戏,揍你一顿都是轻的!” ……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小伙计无奈又带些尴尬地用眼神请示花醉漓,花醉漓神态漠然,捡起地上断裂下来的桌子腿,放手里掂了掂,抬头,举起,猛地一扔。 木棍像支离弦的箭‘嗖’地穿过他们面对面对骂的空隙,又‘叮’地一声直直钉在墙壁上。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面对十几双错愕的眼睛,花醉漓十分淡定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吵完了么。” “姐……”花成云立马找到了主心骨,眉眼一弯,刚要跑过去抱怨几句,却被花醉漓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惊得牢牢钉在原处。 “知秋。”花醉漓没有管他,问知秋“究竟怎么回事?” 她需要知道更为详细的经过。 知秋马上来到花醉漓身边,也不避讳着谁,直接大大方方说出了起因经过。 “摸骨牌,总是能摸出大小需要的牌面,是么?” “那又怎么样!” 彭尤被花醉漓缓缓投来的探究眼神吓一个胆颤,他瞪回去,嗓门不自觉加大:“老子能摸到牌面,那是老子的本事!你们说我出老千,那得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小心老子上报朝廷告你们!” “对!” “就是!”…… 他身后陪同的小喽啰也跟着一起喊。 花醉漓轻笑着走过去,伸手想拿起桌面上的骨牌,却被彭尤抢先一步握在手里,他直直盯着花醉漓,眼睛一眨不眨。 “花大小姐,虽然你是美人,但也不能乱动老子的东西,要是真想看……来亲老子一下。” 第二十六章 骨牌 “彭尤,你这孙子!看小爷不把你打成麻辣猪头!” 周围小厮跟着起哄,花成云气得眼睛冒火,撸起袖子想再给彭尤右眼来上一拳,却被花醉漓抬手制止。 “你当真这般想?” “这是自然。” 整个上京谁不知,花家大小姐国色生香,上门求娶的人不计其数简直踏破了门槛,可这位大小姐性子清冷,极少抛头露面,哪怕是被那些闺阁蜜友相约游湖,也是拒绝得多。 这次,若不是花成云脱口而出的一句‘姐’,彭尤都还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传闻中的花大小姐,果真是……漂亮啊。 彭尤的眼神越来越露骨,简直有一种要将她扒开的感觉。花醉漓在这种注视下慢悠悠坐到牌桌一侧,托着下颚,清浅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姐!你说什么呢!” “小姐!你说什么呢!” 花成云和知秋惊呼大喊,就连一直站在暗处默不作声的雪袍人也紧紧蹙起眉。 “当……当真?” 幸福来得太突然,彭尤要被乐晕了。 “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你我二人赌一把,只有你赢了才能算数,可要是输了,你就要扒了衣衫跑到街上喊自己是猪。” 在场所有人:……靠,够狠。 彭尤眼角抽搐。 “没关系,怕了便不要比,本小姐是不会嘲笑你的。” “谁说老子怕了,来就来!” 少女唇边似笑非笑的讽刺狠狠刺激了彭尤,身为男人,哪有在美人面前认怂的道理,他一屁股坐到花醉漓对面。 “既如此,那孤便来做个见证罢。” 梅濯雪的出现令花醉漓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含笑抬手免了他们的礼数,来到彭尤身边,极尽温柔地把对方重新压回了座位上。 “你们要开设博弈局,可以。但这注,要改一下。” “要是花大小姐输了,彭公子可向孤提任何一个要求,孤必满足;要是花大小姐赢了,彭公子除了要履行刚才的承诺,还要留下一样东西。如何?” “这这这……”他哪敢向太子提要求。 “无妨。”梅濯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着痕迹地猛一用力“你只管答应便是。” 肩膀疼痛,让彭尤本就不起眼的五官更加浓缩,挤到一起,活像个肉丸儿,“是是是是,听太子殿下的……” 力道消失,彭尤大大地喘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得了太子殿下的一份许可,那就好比一步登天,要是可以的话…… 他偷摸瞄了眼花醉漓,抱得美人归也不是不可能,幸好早有准备,今儿个真是赚大发了哈哈哈…… 梅濯雪把他得意的神色尽收眼底,勾起红唇薄凉地笑了笑,“北日,你来发牌。” “得嘞。”小伙计肩搭毛巾,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朝花醉漓和彭尤点头施礼“两位客官放心,小的一定公平公正,保证让两位拥有一次愉悦的体验。” “因时间有限,咱呢,就干脆利落玩小牌九,五局三胜,二位瞧着如何呀?” 他边说边砌牌,四张排列,投骰子掷点数再按顺序发到他们的手里,每人两张。 花醉漓看着桌面沉思。骨牌,又称为牌九,各拿两张牌相互排列,以牌面点数大小分胜负,下注双方轮流做庄,庄家先开,另者后开,大胜小输。 “两位下点什么?” 花醉漓侧头看向花成云,花成云默默地摇头。 “用这个。”她从发髻上取下珍珠宝簪。 “用这个。”彭尤拿出花成云先前输的银票。 对牌,虎头比四六,虎头大。花醉漓胜。 第二局。 对牌,人牌比和牌,地牌大。花醉漓胜。 彭尤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眼珠贼溜一转,手指偷摸伸向宽袍,又抹一下骨牌。 第三局。 对牌,四六比梅牌,梅牌大。彭尤胜。 第四局。 对牌,梅牌比和牌,和牌大。彭尤胜。 目前,平局。 周围观看的人紧绷了精神异常紧张,可相比下,两位对博者却是优哉游哉。 “花大小姐,认输吧。”彭尤得意地往后一仰,抱着脑袋翘起二郎腿,嘴巴都要撇到耳朵根“你是赢不了的。” “是么。”花醉漓笑得轻柔,她歪了歪脑袋,乌发如瀑布般顺着脸颊滑落,遮住一部分照在牌面上的烛光。 “还未定胜负,急什么。” “哼!哼哼哼!” 彭尤使鼻子冷哼,他偷摸摩擦了下手指,借着光,那指腹上竟有淡淡的荧光闪烁。 他笑得得意,这玩意儿是他爹出使西洋时带回来,似沙非沙,叫什么……银粉,抹在物件儿上闪闪发亮,还不易擦掉。 他靠这个,赢了花成云五百两。 第五局开始。 彭尤斜着眼睛看牌面上银粉印下的字数,可是……没有…… 这怎么可能?! 彭尤瞪大眼睛,恨不得把圆脸贴到牌面上。 “彭公子。”他后脖领子猛地被人拽起,彭尤抬头对上北日笑眯眯却意外瘆人的眼睛“你离得太近了。” 他吓得立马后退。 骰子转动,骨牌发放…… 彭尤额头冒出冷汗,看着手中漆黑方块,他艰难咽了口唾沫。 “彭公子,你先开吧。” 北日依然憨态可掬。彭尤的手却有些发抖,他看了看北日,又望向对面的花醉漓,眼睛瞪得更大。 她在笑,温温柔柔地笑。 可那双眼眸却如子夜里的火焰般犀利灼热,彭尤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小把戏可能败露了,不对……花醉漓的长发正好遮住烛光……是已经败露了!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花醉漓歪着脑袋,伸指尖卷起一缕长发:“既然享受了无人匹敌的胜利,那就要做好坠落泥潭的准备,一瞬极乐,一瞬地狱,赌之妙趣不是皆在于此?” “别把人都当傻子。” “你你你说什么!老老老老子听不懂,开开开开……” 彭尤看了牌面,眼睛忽地放光,“红二点!地牌!第二大,哈哈哈,你们看,连老天都在帮我!” 旁边的人倒吸口凉气。 花醉漓不紧不慢,也翻开自己的牌。 “红六点,白六点。天牌,最大。” …… 第二十七章 自己人 月光皎皎,树影摇曳。 街上人影渐稀。 哄孩子入睡的妇人披上一件外衣起身关窗,她抬步走过,伸手刚搭到窗沿边,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圆滚滚,浑身肥胖,除了倒角里裤其余什么都没穿的人影大咧咧跑进。 而且他左眼紧闭,脸颊上似乎沾了什么奇怪的红色水泽,正随着他的步子一点点滴在地上,还有那声…… “我是猪!你们快看猪头来了!快看啊!红烧猪头成精了!!!啊啊啊啊!” 这一喊声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街道两边的窗户纷纷打开看是谁家烤剩下的乳猪成精了。 瞧见那半疯半魔怔的肥胖‘乳猪精’,人们惧怕的同时也频频摇头叹息,这年头生活不易,瞧,连早死的乳猪都被逼急了。 …… 金迷坊,三层。 花成云撑着窗沿边,目瞪口呆看着逐渐远去的彭尤,“我的天啊,彭尤这脸可算是丢大发了,姐,你说明天……” 他兴奋地转头去喊花醉漓,视线却和拿帕子擦小刀的北日撞上,北日冲他憨憨一笑,花成云脚下直接一个踉跄。 蝉翼刀,染红血。刚才这个人挖彭尤眼球的时候,也是笑得这般憨态可掬,手却没抖一下。 “姐……” 他想回家了…… 花醉漓没有理他,抬手朝梅濯雪施礼:“今夜之事,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北日擦干净椅子,梅濯雪坐上去把玩放有红球的罐子,“是大小姐自己发现了牌面的秘密,孤并没有帮衬什么,何来谢字一说。不过,你是怎么知晓彭尤下的套子呢?” “臣女曾听说御史大夫出使过西洋,古卷里有记载,上游的游乐民族便生产这些东西,其实若说发现,一开始也只是猜测,觉得他会在牌面上动了手脚,后来试探一二,才发现竟然是银粉。不过……” 她把眸光落到了正在擦拭血迹的北日身上,“若不是北日大人暗中相助,依臣女这不懂博弈之术的人又怎么会轻松取胜。” 发牌者若为自己人,那任对方使什么手法出老千也都无济于事。 “哎哟,大小姐折煞小的了。”北日急忙推辞“小的就是一伙计,能帮上大小姐那是小的福气,而且小的相信,就算没有小人帮忙,大小姐也一定有办法赢。” 依然谄媚,依然笑得憨态可掬,可看了一场活人挖眼,花醉漓怎么也无法把他的笑容和手里的蝉翼刀放在一起,或许,北司里的四北,均是另类。 毕竟他们的主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花醉漓压下眼底的暗芒,抬手施礼:“总之,多谢北日大人出手相助,殿下若无别的事,臣女带着家弟,便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 梅濯雪叫住了他们,眸光直逼花成云。 “成云公子可还记得,你与孤之间的约定?” “啊?什么……” “殿下。”花醉漓瞬间扯住花成云的衣袍拽到身后,她笑意盈盈“不知殿下与家弟约定了什么,臣女可有这个荣幸听上一听。” 自一开始,她就密切关注着梅濯雪和花成云之间,北日说得对,她是有办法取胜,但那个办法太慢了,要花费很长时间布局再加上心里施压才能取胜。 但为了带成云早日离开以免暴露什么,她选择放弃,直接赌梅濯雪会令北日让她赢,不为其他,只因这御史大夫是三皇子麾下的人,梅濯雪再看不上她,也不会让竞争对手在自己的底盘上放肆。 这是她心里的赌局。 却没想到,还是晚了…… “自然可以。”梅濯雪看着她“说来也简单,‘令弟’身为孤的伴读,理应早些来东宫伴孤左右才是。” “这……不是说,江南之行取缔,便结束了吗。” “谁告诉你的?” 他的眸子清幽如古井寒潭,花醉漓只感觉自己早已被他看得透彻,她垂眸,平复下有些烦躁的心绪,“若是如此,那还请殿下给我们一些时日准备。” 梅濯雪笑容浅浅,“好,我等着。” …… 窗户遮掩,明月缺了一牙。 被晚风吹起的淡紫薄裙上下翻飞,花成云看着,第一次感觉自家长姐如此肃穆威严。 相府的灯早已熄了,此刻只剩他们姐弟二人自小阅读古籍的书阁闪烁着烛火。 “成云。”花醉漓的神情严肃“身为家族男丁,你可知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 “知道。”花成云不自觉也变得严肃“不辱门楣,光宗耀祖。虽说我平常做事有时混账了些,但绝没有踏过应有的底线。” 花醉漓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没错,所以你更应该清楚,江南之行的偷梁换柱意味着什么,欺君,乃灭九族的大罪,我们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给家族带来祸患。” “你说的对,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办法倒是有,只是,可能要委屈你了。” “无妨,我不怕苦。” 那双眼眸熠熠生辉,花醉漓在这一刻真心感觉总是爱闯祸的弟弟长大了,她点头,转手从身后拿出十本古籍,八套竹册,以及三张宣纸。 “两天内,把这些都背下来。” “啊?”花成云看着一个个如豆粒般大小的字体,只感觉眼皮止不住地朝下耷拉。 花醉漓毫不客气地拍了下他:“清醒点,听着,一会儿我会告诉你江南之行的种种,你一定要记牢于心,这些书有助于你的谈吐,以免露出破绽。” “可我……”花成云面目愁苦地挠挠脑袋“不姐,你要我老实点,可以,你要我装你,也可以。但这背书……咱能换个不辱门楣的法子吗?” 花醉漓眸光深沉,“弟啊,由不得你了。” 人未死,刀不停,在此前,一定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今天晚上,相府的下人们总能听见震耳的轰鸣声,抬头去看窗外,却不见半丝要下雨的迹象。 他们疑惑,究竟是哪来的雷声呢? 而在府邸主卧,睡眼朦胧的美貌夫人半睁开眸子,叹道:“这俩孩子,又在闹腾什么。” “莫管,睡吧。”花清泽怜惜地在傅氏头上落下一吻“任他们闹去,天塌下来,也有我来顶着。” 第二十八章 是她不是她 “成云公子?” 梵香渺渺,梅濯雪墨发披散未加任何装饰,发梢微湿,在深蓝锦袍上晕染开一片水泽,他端坐案台,手捧一册书卷,看着跪坐狐绒毯子上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臣在。”花成云低头眨着有些发酸的眼睛,他这两天简直书不离手,白天看,晚上看,眼眶肿得快跟核桃似的,也不奇怪太子殿下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看来成云公子这几天很是用功。” “多谢殿下夸奖。” 他急忙更为恭敬地弯腰施礼,却发现梅濯雪已然拿起古籍不再看他了,低头想着老姐交代的任务,花成云拽过旁边的竹篮,朝前推了推。 “殿下,上次在遗香小院被陈家兄弟打扰,微臣未能如约为殿下制作成柳叶酥,这次,微臣特意做了一盒酥糕,向您赔罪。” 梅濯雪顿住,放下书,侧头朝旁边服侍的福伯微微示意。 福伯拿来放到他面前,打开。 精致淡绿的柳叶酥香气浓郁,梅濯雪拿起一块糕点看了看,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甜软而不发腻,是熟悉的味道。他笑了笑。 “成云公子说,这盒糕点是你自己做的。” “没错。” “那不知,成云公子是如何制作的,可否说来听听。” “喏。取青梅子一两,红豆三两,面粉若干。先洗净青梅子放竹筒里打碎成汁,煮红豆,碾成泥……” 花成云一点点说出,随着他制作步骤的完善,梅濯雪眸中笑意逐渐冰冷下去,“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抬手抚摸过放在身侧的青桐古琴,一点点缠绵悱恻的缱绻在琴弦上流转,又来偷桃换李,还真是不乖啊…… ‘锃’——冰冷尖锐的琴音听得花成云直直打个寒颤,他停住,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脸上依然含笑,气息却莫名阴寒的太子。 “殿下,怎么了么?”他应该没背错吧。 “无事。”梅濯雪看着他“孤只是忽然想起,江南一游时孤送与成云公子的黑鳞蛇,公子可还适应?” 花成云猛地一抖:“适、适应。” “是吗,说来也巧。前两日这条黑鳞不知为何突然爬到了孤的寝殿里,成云公子既然来了,那便带走罢。” 漆黑的蛇从他的袖口钻出,花成云僵硬身子,看着那蛇围绕自己左转右转,他脸上面不改色,心里却止不住喊‘阿弥陀佛’。 梅濯雪眸光深邃,黑蛇被下了秘药,气息中只认他和花醉漓,他倒要看看,那丫头打算怎么圆之前撒下的谎……嗯? 他敲打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只见黑蛇绕着花成云游走片刻后,竟弯曲蛇身盘在一侧睡觉去了。 花成云低头看着脚边的大黑,暗暗呼出口气,刚要庆幸却感觉有一道比毒蛇更为诡异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他。 他一惊:“殿下?” “出去。”梅濯雪阖了眸子。 雕花门打开又关上,微风卷起他的衣袍如深海暗藏下的巨浪,梅濯雪伸指尖有节奏性地敲打桌面,黑蛇支棱起脑袋缓缓爬到他的手臂上。 “怎么会这样?”他不解“被下了秘药的毒物是不会认错主人的,哪怕是极为亲近的两人。若那时来遗香者是醉醉,此蛇又怎会同花成云这般亲近,莫不成……” 他认错了? 一旦想到此种可能,梅濯雪掌心忍不住用力,大黑被捏得龇牙乱叫,低头就要去咬他的手指,梅濯雪看也不看,转手一扔,大黑被砸到了墙角。 大黑晃晃脑袋,顺着窗户滋溜一下滑走:还是女主人好,它不要再跟这个蠢货呆在一起了! “殿下。”看着眉梢蕴含阴沉之气的主子,福伯叹息“老奴虽不知晓您是怎么分出花家姐弟的,但他们二者此时均在上京,您若真觉得心中疑虑,寻机会再探便是。” “把皇姑母送来的文春宴帖拿来。” “您这……是……” 烫着金印的赤红请帖放到他的手中,梅濯雪淡淡翻过:“有关科举,又是往年的那几个人?” “是的。每逢春闱,长公主便要邀请几路大臣,和参加科考的学子,举行一次宴请。年年均如此,请的人也很少变过。” “不是很少变。是想拉拢的人装糊涂,不想应付的人脸皮厚。春闱前宴请,好寻个苗子先下手为强,皇姑母这心思啊,总把人都当成傻子。” 梅濯雪随手把请帖扔桌子上,“不过此次,孤也要当一回傻子了,你去准备一下,再叫上花成云。” 他心里已然有了一番计较,而马上要被当枪把子的某人,此时正呆呆望着天空,佩服自家老姐的神机妙算。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染了血的帕子,神色复杂多变,若不是老姐发现那条蛇不见了备有后手,他估计早露馅了。 回想起花醉漓拿刀割皮肤的淡然样子,花成云一阵胆寒。 “咦?成云公子?” 一道娇软的嗓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花成云猛地回头,只见杨柳依依间,一个艳丽如火的红裙少女正站在那里,眉梢灼灼,含情万千,他一下子有些呆了。 “成云公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你是……咳咳,千媚姑娘安好。” 花成云刚想脱口而出‘你是谁’,但转念想起老姐曾说她被人误会买凶杀人时有个姑娘来给她送过包子,一袭红衣,容貌娇软美艳,就是好奇心太旺,有些话痨。 现在一看,应该就是这位。 “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俩好歹是有包子之交的。” 她看了眼对面的大门,“你又来给殿下当伴读啊?” “咳,是。那千媚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想法子侍奉殿下啊。”千媚扭着手指“自从遗香小院回来后,太子殿下就把我和一众人直接扔了小侧房,不闻也不问,若不是福伯觉得我还有机会进殿下的身,估计早任我自生自灭了。” 花成云听着,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大不了离开东宫,你这般执着作甚。” “可是……若讨不得殿下欢心,会有人不放过我的……” “是谁?!” 美人忧思惹人怜,花成云只感觉心头猛地一紧,他急急询问,忽然听身侧响起开门声。 第二十九章 奇怪的俩兄妹 一根银玉簪子直直放入脑后的髻,额前碎发倾斜。梅濯雪走下台阶,未看弯腰行礼的千媚一眼,直接朝花成云缓声道:“皇姑母邀孤去文春宴,成云公子,可愿和孤同去?” 说是‘可愿’,但太子参加的宴请,身为伴读又岂有不去的道理,花成云明白此理并没有推辞,却看了一眼旁边尴尬又有些委屈的红裙少女。 “殿下,那这位姑娘呢?可也……和我们同去?” “福伯会安排好她。” 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梅濯雪干脆利落地掠过泪眼婆娑的妩媚美人。看着人影远去,花成云叹息一声,也看了看千媚:“如果可以,你还是另想他路吧。” 他想安抚一下孱弱纤细的少女,可手抬起来停顿许久,终是没有落到她的左肩膀上。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们都走远了,福伯才上前“既然被圣上派来侍奉殿下,就不要多想其余的事,该是你的,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不该是你的,小心没命拿。” 那阴寒的目光如巨石般压下来,千媚猛地一抖,头垂得更低,只是视线掠过左肩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几分异样。 …… 文春宴,设在金迷阁不远处的塔楼下。 说的好听,是皇室爱惜人才想与众学子一同游乐,可事实上也不过学子在院子里吟诗作对,而大官们坐塔楼上品茶吃糕看热闹,再时不时对某些考生说上一二。 跟看猴儿一样。 花醉漓如此感觉,同样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评判别人,谁让……她也是‘观侯者’之一。 “醉漓,本宫瞧着,你最近清瘦不少。” 深黑宽袍绣有展翅翱翔的金丝朱雀,长宁长公主拉着花醉漓,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本宫听闻前几日你惹了风寒,一直卧病不起,近来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厚爱,臣女已经好很多了。” “哼,瞧她那样子,也不想是个生病的。鬼知道,去厮混什么了。” 梅若月一袭百蝶双飞的桃红襦裙,正坐在比长宁长公主微低的赤金雕花椅上,她端起杯子尝了口茶,语气不屑。 “若月。”长公主皱眉“被外人听到像什么话,收起你的小性子。” “本来就是嘛。” 这一唱一和来得巧妙,花醉漓怎会不知长宁长公主根本舍不得教训这位五殿下,说一通无非是装装样子,可她偏生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笑道:“臣女不是个以己度人的人,所以很难理解五殿下的言辞。” “你!”梅若月恼了,这是在说,她自己本是个爱厮混的人所以才把她也想象成厮混的人吗! 她站起刚要怒斥,却听见小太监一声高喊。 “太子殿下到!” 深蓝的长袍摇曳如波涛滚滚,梅濯雪上前施礼:“侄儿见过姑母。” “濯儿也来了,这可真是难得。” “姑母相邀,岂有不来的道理。” 梅濯雪嗓音依然平平淡淡,丝毫没把对方的嘲讽放心上,他抬头扫了一眼花醉漓,视线转落到旁边的梅若月身上,“若月,你竟然也来了。” “病秧子,要你管!”梅若月正恼着呢,看见梅濯雪,毫不客气把火气撒到他身上。 花醉漓眸光闪烁,被他这么一提她也想起来了,前生的文春宴,梅若月并没有来参加,她们二人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怎么这次,便来了呢…… 梅濯雪毫不理会,转身入座:“孤不管。你只要不触孤的底线,是死是活孤都不管。” “你!” 一番吵闹,大官们早已见怪不怪,唯有长宁长公主眼底划过一抹古怪的深意。 这时,塔楼底下传来了悠悠琴音。 文春宴,便注重一个‘文’字。 大官们想看看今年的考生是否有哪些可造之材。 各路学子也想趁此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学识,若入了哪位大人的法眼,即便春闱不慎落榜,却还有机会搏上一搏。 提起‘春’,想到的便是‘柳’。 楼下之学子纷纷以‘咏柳’为题开始吟诗作对。 一会儿‘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一会儿‘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直到风声渐落,一道青衫朴素的人影站起上前,吸引了众人目光。 他眉目清淡,却在光影斑驳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温柔。 他昂首,阔步,缓缓道:“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 一步一句,一句一意境,可谓绝妙。 花醉漓听着淡淡含笑,她知道,前生的薛盛在此番文春宴上大放光彩,这也为他之后的榜首夺魁增添了一抹绚丽。 她只顾低头冥想,却没发现深蓝长袍男子愈发阴鸷的目光,以及那个矜贵少女逐渐红润的双腮。 梅若月提着裙摆忽然站起急急朝下跑,她没有去找那个一直魂牵梦绕的俊秀人影,反来到头戴白玉银冠的男子身边坐下。 “三皇兄!” 听见轻唤,三皇子梅竹筠轻微转过头,他眉梢斜长,眼神深邃,看见飞跑而来的小姑娘,唇边划过漠然地笑意。 “若月,怎么了?” “是他是他!皇兄,我托你找的人就是他!” 梅竹筠顺着她手指望去,“薛盛……” “原来他叫薛盛呀。”梅若月两腮绯红“不愧是本宫看上的人,连名字都那么好听。”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三皇兄,你就知道打趣我!我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你一定要帮我拿下他,知道吗。” 待她走后,旁边的侍从冷哼一声:“每次来找殿下办事都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真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 “被皇姑母偏宠,就是她的优越。”梅竹筠看着半躺在长宁怀里不住撒娇的少女,嗤笑道“不过说来也有趣,梅濯雪和梅若月这二人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却偏偏相见如死敌一般横眉冷目,而皇姑母呢,也只喜欢小的,不喜欢大的,呵呵。” “不过这样也好,梅濯雪越不招待见,本皇子的机会才越大。” 侍从问:“殿下,那个薛盛……” 梅竹筠看向窗外:“他和我们获取的情报一样,是个可造之才,按计划进行。” ** 贺知章(唐):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曾巩(宋):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纳兰性德(清):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 doge 第三十章 以牙还牙,以礼还礼 “哟,就这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什么玩意儿啊。” 薛盛诵完诗词,场下掌声一片,但也同样有人挑刺。 众人看去,二层塔楼上,一个摇着折扇装儒雅,举止满是轻浮的世家公子哥,倚靠栏杆旁蔑笑着,“一个穷酸书生背两句诗词而已,有什么好炫耀的。” “这个混账在说什……”梅若月瞬间怒火中烧,她刚要令人把那个公子哥扔出去,却猛地听见一声咳嗽,她回头对上了长宁长公主阴冷的眸子。 “坐下!”她也想知道这个书生还有什么本事。 周围的目光全汇聚到他身上,薛盛身形有些僵硬,但还是运足底气,朗声问道:“那不知这位公子想考验在下什么?琴棋书画,古今论点,在下都可……” “不不不,这样没意思。”公子哥嗤笑:“来人!” 众人见一个小厮牵着匹棕马走进薛盛,又把马缰绳递给他。薛盛握在手里,一脸茫然。 “你骑着马绕小院跑三圈,再给贵人们施个礼,怎么样,这要求不难吧。” “可……”他不会骑马…… 薛盛握紧手中的缰绳,脸色如死灰,上面的达官显贵都在等着他,若是出声拒绝,那刚才博学多才的赞许均会化成泡影,他不愿放弃才打响的名头!可是…… “我来。” 公子哥撇着嘴寻声看去,就见太子身后站出一个人影,他神情渐收,“花成云,你填什么乱?” “小爷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一个文人。” “谁欺负了,他若真有本事,自己上啊。” “那不知,提出这个要求的小公子,有没有本事跟小爷比一场。” “我……” 公子哥面色阴沉,他本是看不惯一个臭酸书生被人大夸特夸,吹捧几句破诗,就想找个由头让这书生出出洋相,丢个脸,可没想到被花成云出来搅合,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等着看他的热闹。 “若是连自己都不会的本事,那便没有资格要求别人。” 花醉漓恰到好处地出声施压。 梅若月在旁附和:“就是,这都怕,你还是不是男人。” 众人目光逐渐变得戏谑,公子哥似乎有些下不来台,气急大喊,“比就比!到时候,你别哭着求本公子放过你!” 薛盛和学子们被人带下去休息,让开场地,重新换上两匹红棕烈马。 花成云抚摸鬃毛,抬头望了看走出塔楼站在栏杆旁围观的众人,比起赛马,他更擅长赌马,押注瞧别人比试谁快谁慢,他总是能赢,自己亲身上手还是头一遭。 要不是刚才见老姐满是忧虑,却又碍于身份不便开口的样子,他才不会掺和这趟浑水。 翻身上马,他有些把持不住平衡,花醉漓看得更揪心了。 一声锣响,他们开始绕着小院跑圈。 “叫嚣那么厉害,还以为你是个什么高手,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公子哥骑着马跑在花成云侧面,看他左右拉缰绳手脚错乱的样子,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等小爷熟悉了这匹马,就让你知道厉害。” 花成云向来是横着走的,除了花醉漓,又有谁能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怒火中烧,他夹马肚子的力道更大了些,速度不知不觉中竟提起来了。 公子哥轻啧了一声,转头策马,发现他们马上离院子正中的大树不远了,他勾起个嘲讽的笑,渐渐缩小距离,等花成云骑到他和大树之间时,猛地急速拐弯。 剧烈的撞击令毫无准备的花成云身子踉跄,前马蹄高高撅起,马身几乎成一条直线,花成云控制不稳,摔到地上。 “成云!” 花醉漓早在花成云骑马比赛时便从鼓楼上下来了,看见他跌落,急忙跑过去搀扶,“成云,没事吧?” “腿。姐,我的左腿好像动不了了。” “左腿?” 花醉漓拿开他紧握大腿的手,血肉成片,膝盖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瘫软在地,“骨折了……” “哟,这就废了。”公子哥挥着马鞭绕回来,半爬马头上嘲讽“早知道别逞英雄啊,瞧瞧,骨折了。哈哈哈。” ‘啪’——狠戾的马鞭子挥舞到公子哥骑乘的马肚子上,公子哥身子踉跄,差点也跌落下马。 “我跟你比。”花醉漓把花成云搀扶到旁边坐下,又命身边的知秋去找太医。趁此功夫,她挽好袍袖,翻身上马,直对着面含讥诮的公子哥。 “花大小姐,你可要想好,赛场如战场,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要是一不小心瘸了,那多可惜。” “比起本小姐的腿,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后半生罢。” 花醉漓一夹马肚,那赤红的烈马犹如离弦的箭一般直飞出去。 一股子凌冽的杀意从她的眸光中闪烁,公子哥惊得脸色大变,他迅速转过马头逃命般鞭打狂奔。 转了几圈发现身后人没有要追上来的迹象,他又放松了警惕,觉得自己太紧张了,一个女子能有什么能耐。 他故技重施,想把花醉漓也从马背上摔下去,微微侧身减速,却不知道花醉漓正等着他这一招。 眼底满是阴沉的讥讽,花醉漓不慢反快,一转马头直直撞向公子哥,公子哥反应不及,坐下的马匹高高提起前蹄子,马身成直线,他竟如花成云那般直直摔落地上。 一句哀嚎卡在喉咙里,公子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白衣凌冽,鞭下的红棕烈马高高扬头,抬起印子朝他的膝盖狠狠地踩下去。 “啊!!!”惨叫声划破天际。 他痛苦地打滚,骨骼断裂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 “哟,这就废了。” 高座马背的少女眸光清冷地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早知道别犯贱啊,瞧瞧,骨折了。” “你……” “好了。”长宁长公主带人一路走过来,她皱眉道“你们究竟再胡闹什么!醉漓,你这次未免有些过了。” “长宁殿下此言差矣。”花醉漓下马盈盈施礼“我天和王朝历来重‘德’,讲究一礼还一礼。” “这位公子和家弟赛马伤了家弟,那臣女便与这位公子赛马伤了公子,大家又都是不小心,总不能说这位公子是失误,而臣女,则算不得罢。” 第三十一章 快跑,蜜蜂咬人了 “强词夺理。” 长宁长公主面容阴沉,这次文春宴除了拉拢人脉第二个目的,就是借小氏族敲打一下花家,她麾下的陈、彭两大家族均被花家姐弟折腾得非死即残,花清泽却闭着眼睛装瞎,毫不把她这个大长公主放在眼里! 丞相府根深蒂固掌控不得,但她收拾两个小毛孩难道还不是绰绰有余?长宁看花醉漓的眼神愈发冰冷,“醉漓,身为丞相之女,你要懂得最基本的礼数,这也是为了你以后能有个好归宿的必要条件。” 当着众家氏族的面论她不知礼数,还拿‘归宿’做威胁,摆明了就是想让她当众低头。周围人眼神各异,花醉漓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直挺腰板,笑容如星辰般璀璨,“长公主殿下多虑了,若臣女未来的夫婿连我最基本的性情都接受不了,那他还是回炉重造好了。” “醉漓,本宫是为了你好。”长宁听出她玩笑里的反驳,眉头紧锁,心里开始动摇让三皇子与她结亲的念头。 “孤倒觉得,花大小姐说的极其有理。”梅濯雪低头咳嗽两声,头顶的烈日让他额角冒汗,脸颊轻微泛起异样的红晕,他接过福伯递来的伞,眼神有些诡异得灼热。 “而且,皇姑母与其折腾花大小姐的归宿,倒不如问问这个小氏族哪里来的勇气,敢和相府作对。” 此话一说,众人才想起旁边地上还趴着一位。 “一个小小氏族胆大包天,不知礼数,杀了便是何须多问。”长宁不屑地一甩袍袖,这种办事不利的狗东西,留着也无用。 那个公子哥被马蹄子踏过早已气若游丝,听见长宁的话脸色变得更白,他强忍剧痛撑起半边身子,“长公主殿下……” “闭嘴。” 那目光阴冷满是警告,公子哥瞬间明白自己成为了一颗不重要的弃子,他不知想起什么,眼底突然冒出恶毒的光。 “皇姑母还真是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啊。” “濯儿,这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长宁态度冷硬,袍袖上展翅的金丝朱雀散发出阴寒之气。在场大臣都是浸淫官场的老手,眼睛一闭一睁就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手上没有什么证据,更多者又是长宁麾下的人,哪怕明白什么也不会多说。 他们便看着两个官兵去抓公子哥,而那个公子哥,竟突然挣脱而起,不顾腿上的伤直接一头撞到旁边的大树上。 血,顺着人体的滑落在粗枝上抹出一道红痕,所有人面面相觑,这……畏罪自杀了? 他们疑惑着,却听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声音,抬头,见树叶摇曳间,一只红尾灰纹的圆眼蜜蜂,慢悠悠爬出来。它展开翅膀飞到其中一名大臣肩膀,‘啪’——被打死了。 可下一瞬,更多、更密、样子更为诡异的蜜蜂不断从大树上涌出,令人惊骇的是,这些蜜蜂竟密密麻麻扑到被染红的树干上吸食鲜血,而那些吃不到的就落到人的身体开始撕咬。 “啊啊啊啊!!!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快走开!” “快跑!快跑啊!” “禁军?!禁军在哪儿?!” …… 场上的人慌乱成一团,惊恐着,尖叫着,狂跑着,他们早已忘记了所谓的尊卑,只要跑得够快先进塔楼关好门窗,那外面的世界便与他们无关了。 长宁搂着梅若月一路飞奔,身边有几个侍从保护着,可那些不知什么名的蜜蜂只要落到人身上撕咬出一个血点,就会如寄生虫般吸附到那人身上,即使伸手打掉,被咬的位置也会迅速鼓起脓疱。 侍从一个接一个被咬得不成个人形,长宁和梅若月眼中恐惧剧增,‘人墙’没了,下接来就会轮到她们。 长宁一把将梅若月护在怀里,后背抵着飞来的蜜蜂,就算是伤,也是先伤她……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长宁缓缓后看,白袍黑纹,手握青纹玄铁长剑的娃娃脸少年冲她们微微含笑,“长公主殿下,五殿下,请二位快走,不要碍事哦。” 语气很恭敬,但说出的话十分欠扁,长宁眼含怒火,却也清楚不该在这时逞一时之快,她拉着梅若月飞速往塔楼里跑,神色变得阴鸷。 没错,不要碍事。 怪物,就应该让怪物来解决。 以北星为首的北司十二天,逞包围之势保护梅濯雪和花醉漓,他们手拿青纹长剑凝剑气成剑网,飞来的蜜蜂无不拦腰砍断。 而旁边的三皇子梅竹筠则被头戴铁盔身穿铠甲的禁军围住,手里拿着火把。 “孤倒是没想到,三弟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连火把这种唯晚上才会使用是物件儿,三弟现在竟能拿出来。” “皇兄不必质疑,臣弟也只是用来防患未然,平常也带,而且比起我,您还是先照顾下您身旁那位美人的情绪。” 梅濯雪手下紧握的力道更重了。 “梅濯雪你……你放开我。” “听话别闹。” “成云还在外面,你让我怎么别闹!” 花醉漓使劲儿扭动着被他桎梏的手腕,眼尾泛红,“成云若是出了事,你要我怎么办。” 她不能再忍受一次亲眼看着家人受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无助。 手掌下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梅濯雪眼底神色愈发深沉冰冷,他终是忍不住一把拽过她的腰身,紧紧扣在怀里,抬手捏住她的下颚,让她直视他的眼睛。 “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如果,你还想救花成云的话。” 一番威胁是那样熟悉,花醉漓紧咬下唇强忍住一口咬死他的冲动,她眨眨眼收回隐含的泪水,猛地推开那泛着冷梅香的怀抱,侧身转头,却也不再闹了。 纤细身影冷冽如寒霜,梅濯雪下意识伸出去要抓紧她的手迟迟悬浮在半空,过了良久,他才静静垂下。 他不懂,明明所有事情都已经重新开始,为什么他还是抓不到她,为什么…… 右手紧握成拳,却不知他的不甘和隐忍,直直落在另一人的眼睛里。 第三十二章 琴音控制,反攻! “找到了。” 白袍黑纹的北星提着左腿扭曲的花成云一下翻进剑气织成的保护圈里。 “成云!”花醉漓跑过去扶起瘫倒地上的人,急急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的,姐。”花成云紧捏大腿,额上冷汗接连不断地往下滴落,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气,但他依然含着笑容,安慰家姐,“多亏北司的大人来得及时,我才没有被喂蜜蜂。” 北司……花醉漓急忙抬头,见北星正右手反握长剑,单膝跪地喘着粗气,他后背衣衫被同僚撕开一道很大的口子,臃肿的脓包鼓鼓囊囊显露而出。 “这怎么办?” “点穴,放血。” 梅濯雪冷静地下达命令。 北司影卫一向唯命是从,他迅速出手在北星后脊点上几道大穴,拿出青纹剑猛地一划。 浓稠,带有腐臭气息的血液沾染了北星的华袍,同时,一颗颗如沙粒大小的红圆球也顺着他的血流淌而出。 这些小红沙粒初落地上时还颤巍巍蠕动几下,但过了几个瞬息后,便停息了。 “这……它怎么还动?!” 花成云第一次见如此诡异的画面,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被血冲散的红沙粒,身体不自觉后退。 “像是卵……”花醉漓忽然想起前生被梅濯雪禁锢身边时,曾与他出使过西北沙漠,那里生存着一个部落——巫疆,在那里,女子擅养蛊,男子为器皿,他们世世代代均靠变卖五彩斑斓的虫子为生。 而她,那时‘有幸’见过几种最为低级的蛊物,这蝉茫赤蜂,就是其中之一。 红尾,灰纹,圆眼,靠人血寄生来繁殖后代。 怪不得从刚才到现在北司斩杀了无数蜜蜂却依然不见减少,蝉茫赤蜂的繁衍速度可谓出奇的快。 啧,麻烦…… 她望向梅濯雪,深蓝银纹的男子手拿着油伞背于身后,他低头看着缓缓流淌过长靴的血泽,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兄,需要帮忙么?” 梅竹筠负手而立,在手拿火把的重重禁军保护下,他稍显神态自若。 “据臣弟所知,此物名为蝉茫赤蜂,类似于一种蛊物。它们生来靠人血繁殖后代,不过惧怕火光。” “皇兄的北司杀伐果决,想要冲出蝉茫赤蜂定然轻而易举,不过……” 他的目光定在花家姐弟身上,“他们便不一定了,而且花小公子腿部受伤,血腥味更为吸引赤蜂,皇兄若带他们逃出一定困难重重,当然了,如果是抛下,那皇兄便当臣弟什么都没说。” 如此光明正大的挑拨离间,让在旁的花醉漓轻轻地低笑出声,她细细安抚紧握袍袖的花成云,就算那俩厮都不帮,她也有办法从蜂群中逃出去。 “臣弟真是越来越让为兄刮目相看了,算孤欠你一个人情。” 梅濯雪来到花成云身边,和花醉漓一起搀扶起他。 “说到底,还是皇兄怜香惜玉。” 梅竹筠听着梅濯雪飘然低柔的声音,眼底闪过讽刺的笑意,果然没有猜错,他的这位皇兄,开始有弱点了…… 禁军高举火把分散到北司众人的间隙之中,重重保护逐渐朝塔楼里走。 ‘嗖’——一支翎羽箭带着破空之势突然射来,直接刺穿一名禁军的胸膛。 原本坚不可摧的保护层瞬间裂开一条缝隙,蝉茫赤蜂顺着血腥味一拥而上。 “成云。”花醉漓把花成云拽到自己身后,她抬头看向箭来方向,一身深黑金纹的长宁长公主正手拿弓弩冷笑着朝此处看来,她站在窗楞边高昂下颚,如欣赏跳梁小丑般看着他们。 花醉漓知道了,长宁不打算让他们这群人活着进塔楼。 她眼底的火光暴虐,一侧头看见旁边玉石桌上放着那架陶冶雅致的古琴,嘴唇勾起冷笑,她伸手夺过梅濯雪掌心的古纸伞,扔下一句‘帮我照顾好成云’,直接冲进赤蜂群。 “姐!” “醉醉!” 花醉漓对身后的两道声音不闻不问,她展开手中的伞,似剑一般挥舞,又如盾一般防守。 轻风下,少女翩然的身形不断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蜂群之中,那毅然决然的拼命架势令塔楼上观看的人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围绕在她周身的虫子越来越多,伞面破开几个大口子,花醉漓皱眉,举着伞柄猛然一挥,赤蜂被掀开一段距离,趁这个功夫,她扔下手中的伞,朝古琴飞扑。 抱着古琴翻滚几圈,她抬头看着那些被明显激怒的赤蜂群,微微扬起挑衅的笑,手指搭上琴弦,只听‘铮’地一声,犹如波涛骇浪的琴音响彻整个鼓楼,而那些赤蜂……竟是不动了…… 音律不能灭蛊,却能控蛊。高级的蛊虫为主人听命是从,可略为低级的蛊物却没有那么多讲究,有声便成。这些,都是前生从一个叫阿幼的小姑娘嘴里听来的,为此,她都学会了要如何制作糖葫芦。 少女白裙翻飞,手下琴声悠扬,那群赤蜂就像听见了神谕般缓缓落到地面,一动不动。 众人看着惊奇,也感到疑惑。唯独梅濯雪,在听见琴音响起的那一刻瞳孔猛然骤缩,他望向如诗如画的绝美佳人,隐藏在袖中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 此琴音,他听出来了…… 花醉漓嘴角含笑,在众人探究的神情中手下琴音猛地一转,原本舒缓的音律突然变得激昂,而那些已经安稳的蜜蜂又开始躁动,只是这次,它们竟朝鼓楼飞去。 “花醉漓,你在干什么?!” 梅竹筠看见蜜蜂飞走的方向,神色大惊,他大步走向花醉漓却被梅濯雪闪身拦住。 “别去,她在忙。” “你疯了吗,她在以下犯上,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铮’——琴音停止。花醉漓抱着古琴起身,来到梅竹筠面前笑道:“三殿下错怪臣女了,臣女并没有以下犯上,只是在调整琴音好让那些蜜蜂更听话些,至于谁想被灭九族,臣女觉得,有人会比臣女更清楚。” 第三十三章 究竟是谁放的蜜蜂 梅竹筠眼神复杂闪烁。 而鼓楼那边徒然传来女子河东狮吼的尖叫声“啊!!!” 挥手招来禁军,梅竹筠再次点燃火把带着一干人等朝鼓楼里冲。 花醉漓怀抱古琴,抬头仰望被赤蜂群重重包围的华贵楼阁,眸中露出嘲讽,她抬步想要过去,手腕被人一把拽住。 先前为了迷惑大黑割肤放血的伤口还没好,此刻被突然握住,花醉漓疼得眉梢紧促,她不耐烦地拉扯下抓住自己的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白袍袖上印出点点红痕,梅濯雪瞳孔骤然一颤,急忙抬起手,却又有些依恋地舍不得远去,指尖停留半空,蜷缩伸展反复多次,终还是放下了。 “你的琴音……很美。” “殿下谬赞了,这只不过是闲暇之余随意练出来解闷的玩意儿,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 她不想跟梅濯雪谈论太多有关‘琴’的事,这会让她忆起前生为了讨好他自己有多么自甘堕落。花醉漓不愿再多说,微微施礼,直接从他的身边掠过。 梅濯雪静静看着纤细背影,身边树叶摇曳,听沙沙作响,他抬手,却怎样都抓不住指尖溜走的风…… 围绕在鼓楼的赤蜂已经被火烧得差不多了。 花醉漓踏进去,正好看见三皇子梅竹筠带着禁军在安抚各个大官,那些惊魂未定的扭曲面孔上,哪还有刚才楼顶观戏的放松和好奇。 “是她!就是她!” 她一露面,梅若月直接从长宁怀里站起来,怒气冲冲伸手指着她,“三皇兄说她能操纵这群蜜蜂,一定是她命令蜜蜂来蛰我们的,心怀不轨,及其可恶!” “花醉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宁目露凶光,半斜靠在高位上,她的左臂长袍已经高高卷起,露出被蜜蜂蛰咬的红肿脓包,旁边的梅竹筠半跪着,正在拿匕首为她划口子放血。 花醉漓嘴边划过冷笑,面上却依然维持大家闺秀的风范施施然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臣女不太懂您的意思。” “还给本宫装糊涂。”长宁挥手打翻桌子上的茶杯,瓷器碎片连带指尖的血液,一起甩到花醉漓脚下“用音律控制虫子,以下犯上,那古琴就是证据,你竟敢狡辩!” 众人的目光全聚集花醉漓身上,反感,厌恶,幸灾乐祸,他们纷纷盼着见一见花家嫡女的笑话。 花醉漓依然神态自若,她明媚的双眸淡然扫过在场众人,落到一直沉默的三皇子身上时俏皮地眨眨眼睛,还真当她什么都不懂啊,想拖她下水,怎么能没个垫背的呢。 “呵……长公主殿下息怒,听臣女解释。” “音律控蛊,这个常识在每本医术古籍上都会有相关记载,当时蜜蜂群飞,若不是突如其来的一支羽箭破坏了禁军的保护层,臣女也不会去涉险尝试这个方法,而且……” 她转头看向正为长宁包扎伤口的梅竹筠,“要不是三殿下出声提醒此物为蛊,臣女也无计可施。” “竹筠,可是如此?” 长宁阴沉地注视着半跪在旁的人,她决不允许自己麾下有阳奉阴违的猎犬。 梅竹筠眼底暗芒闪烁,他没有说话,继续不紧不慢地为长宁挤出淤血,撒上金疮药,等一切均处理妥善,才站起身缓缓道:“这些不过是侄儿闲散之余从书上看下的内容,皇姑母若是不信,回去后大可派人检查侄儿的书房。” 他又面向花醉漓,“花大小姐,本皇子懂你‘病急乱投医’的心理,可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是不要狡辩了。” “孤倒不这般觉得。” 深蓝长袍如波浪般划过地面,梅濯雪从容踏进,他身后跟着两名影卫,影卫手中还拽着一个面容浮肿,满身血泽的人。 塔楼内又是一阵惊骇,梅若月直接晕倒在长宁身边。 “梅濯雪,你带个怪物来做什么!” 梅若月的晕厥吓坏了长宁,她急急抱住襦裙少女,眉梢惊恐地怒吼。 “孤只是来给各位一个真相。”梅濯雪对于长宁的怒目视而不见,转身来到地上半瘫的人旁边“说说罢,张家的公子哥,莫枉费孤救了你一命。” 此时人们才发现,这个面容快跟癞蛤蟆似的人,是最初挑衅嚣张的公子哥。 “他、他骗我……骗、骗我……” “谁?是谁骗你?”长宁出声询问。 若是张家的这位公子还清醒着,一定能看出长公主眼底的暗示,只可惜,他现在浑浑噩噩,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有气力揣测别人的心思。 “他……那个王八蛋,我把他当兄弟,他却反过来利用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噗!” 他絮絮叨叨说着,眼底的恨意越来越浓郁,伸出红肿的手直直要指某一方向,嘴里突然猛喷一口血。 梅濯雪淡淡瞟了一眼拿长剑刺穿张家公子的人,“三弟,你做什么?” 梅竹筠扔掉染了腐臭腥味的剑,“皇兄觉得,这种早已神志不清之人的话,还可信多少?” “欲盖弥彰啊,三弟。你有些浮躁了。”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皇兄欲加臣弟之罪,臣弟又有何话可说。” “够了!”长宁一拍桌案制止俩兄弟的剑拔弩张,她眼神晦暗不定,直接落到花醉漓身上“醉漓,本宫知道,无论如何,此事定然与你无关。” “身为丞相之女,你自会公平公正,不若,此事便交于你来处理,如何?” 一件事情牵扯着两位皇子,孰对孰错,主要就是看她站队了。花醉漓心中也打起了小算盘,轻笑着:“是。” 长宁点头:“本宫希望,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 东宫。 星耀阁。 花醉漓拿木杵重重碾着罐子里的草药泥,她气息低沉,神色空洞,一下一下重复着手中相同的动作。 自重生以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还会来到这里。 “姐,你没事吧?”半卧榻上的花成云看着自家老姐那丢了魂儿似的木讷样子,微微咽了口唾沫。 “没事。”强压下心头的反感,花醉漓重新扬起一抹笑坐到花成云身边,拆开被纱布缠绕的左腿“幸好医治得及时,才没有落下病根,多换几次药,能好得快些。” “是啊,真没想到太子殿下人这般好,不仅派人把我送回来,还亲自送药。” 好?花醉漓手下一顿,眼底逐渐染上阴冷刺骨的寒意,是啊,他真好,好到让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她默默叹口浊气,忽听有人敲门。 第三十四章 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该不会是殿下吧。” 花成云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明显感觉老姐揉捏上药的手劲儿骤然加大,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去开门。”花醉漓面色有些冷,她垂下眸子站起身,推开门却是一愣“是你。” “你……成云公子?”千媚手捧着放有糕点和茶水的托盘站在那里,她看见花醉漓也是一愣,觉得对方眼熟像是认识的成云公子,但那套白色裙衫却又显眼异常。 “你是千媚罢。”对于这个喜欢天马行空的小姑娘,花醉漓是有几分好感的,她柔了眉眼,侧过身“成云在里面,我是他姐姐。” “哦,难怪。”千媚走进来放下托盘,转头朝花成云道“成云公子,我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 早在听见她们对话时,花成云已然端正地坐起,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顺了顺长发,靠在软塌旁想拿起手边的折扇,却觉得这样轻浮又放下了。 “咳,我没事。” “没事就好。” 千媚显然没有他那么忸怩,转过头朝花醉漓道:“您就是花家的大小姐吧,太子殿下想见您。” 花醉漓脸上笑容有一瞬间僵硬:“好。”她把还未涂抹均匀的草药泥放到千媚手里,“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帮成云上药。” 大门关闭的声音令花成云身体一颤,他看着手捧罐子的红裙少女,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忐忑,还有几分……期待? “你们姐弟好像啊。” 千媚拿着罐子,坐到花成云身边,纤纤玉指点上一些嫩绿的药泥,细细涂抹到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眉目七分像,身形也差不多相仿,要不是那身襦裙,我差点把她认作你。” “因……因为我们是姐弟。”柔若无骨的小手缓缓摩擦过伤口,带来一阵又痛又痒的酥麻感,花成云想要收回腿,却不知怎么的,左腿根本不受控制,额头开始上升热气,他侧过脸,只能被动承受着这种折磨。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时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也只是前几个月开始,我们……才有些彼此的秘密。” “这样呀。” 千媚把最后一点草药泥涂抹到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不、不用了。”花成云原本沉浸在与家姐生疏的哀伤中,但见千媚拿起纱布要抬起自己左腿,思绪瞬间回神,他双手不停后推移动着身子,脸色爆红。 “男女有别,而、而且你又是太子殿下的人,我怎么能……” “放心好了,我在东宫毫无地位可寻,跟个小丫鬟差不了多少。” 千媚看着他,突然直起身与脸色如红烧虾子的小少爷鼻尖对鼻尖,眼神戏谑,“成云公子,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女子柔软的媚香萦绕鼻尖,花成云使劲儿侧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墙缝里。 “怎怎怎么会,小爷我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上你……” “对啊……所以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窗外的叶,掩饰了两人眼底或忸怩、或轻嘲的神色, 而另一边,花醉漓一脚踩上了鹅卵石旁成双成对的树影。 凉亭上,男子一身白袍摇曳,他手指修长拨动琴弦发出潺潺如流水般婉转清脆的声音,她听得出,这是先前为了安抚赤蜂时,她弹奏的曲子。 “手腕下压,指节放松,拨动第二根弦音时你弹错了一个调子。” “殿下找臣女来有何要事?” 花醉漓没空听他磨磨唧唧,遮住眼底的不耐烦,问道。 梅濯雪转手把桌上的青桐古琴推到她面前,眼中含有某种深意,“你把在鼓楼弹奏时的曲子再弹一遍,可好?” “可是殿下……” “就当是为了换取蝉茫赤蜂的线索,毕竟你现在毫无头绪,不是么。” 脱口而出的拒绝被他当机立断的堵住,花醉漓不再言语,坐到他对面抚摸桌子上的古琴。 梅花灼灼,如血艳丽。她手指轻抚琴弦上,悠扬的琴音倾泻而出,她微低着头,却也能感知到对面的男人站起了身,缓缓绕到了她的身后。 他要干什么…… 花醉漓皱起眉,可手下琴音依然没有停止。她弹着,忽然感觉有温凉的指尖慢慢抚摸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是极尽的轻柔和温存。 可她的身形却蓦地一抖,前生也是这样,只要她的言行举止使他满意,他就会如此抚摸她的发,就像心情好时随手逗弄的宠物。 那时为了逃走,她极尽的配合他,可现在……真是恶心! 花醉漓眸光寒意涌动,她伸手猛地推开身后人,力量之大,让梅濯雪连连后退一头撞到柱子上。 “放肆!” 隐藏暗处的北星飞身跃出,一把长剑直直抵在花醉漓的脖子上,“敢对殿下不敬,你想死么!” 花醉漓同样冷冷地注视着他,“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贵为皇子,难道不知道此等礼数。” “你!” “好了。” 梅濯雪捂着胸口咳嗽两声,他伸手抓住抵上她脖颈的剑,慢慢压下去,看着那清冷如寒星的瞳孔,他幽凉地笑了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乖,别动。” 手下加大了力道不许她挣脱,梅濯雪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到她的掌心,“事情闹得大,背后之人肯定坐不住,与其主动出击,不如守株待兔。” 花醉漓挣脱出他的掌心,“多谢殿下提醒。不过还有一事臣女想向殿下禀明,成云伤了腿,恐无法再陪殿下身边,请您恩准他回家休养。” “好。” 纤细的身影离去,北星搀扶脸色苍白的梅濯雪重新坐下,“殿下,我们辛苦调来的情报为何要给她,利用这次机会,或许能反将三皇子一军。” “北星,你知道吗,孤现在才明白,为何所有事情都已经重新开始,可她对孤依然横眉冷目。” “原来,她跟孤是一样的。” 北星没听懂他的呢喃,有些愣愣的。 “不过没关系。” 梅濯雪眼神执拗阴沉,伸出大掌重重压在琴弦上,就好似要将谁收拢在手心一般,同是重生又如何,她是他的,谁也改变不了! 第三十五章 乖乖交代,便什么都有 夜空上的星子隐隐绰绰。 城墙下两道影子鬼鬼祟祟,略显消瘦的人影披着斗笠,对同样穿着黑披风的人唯诺道:“少爷,快走吧,老爷吩咐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将你送出城。” “啧,真麻烦。那个姓张的真是成事不足,一点蜜蜂都放不好还被抓了。”那个少爷的左眼斜带着棉绒眼罩,他咬牙切齿回望着丞相府方向,明明差一点,他就能让花家的两个贱货死无葬身之地。 “少爷快别说了,老爷先前就讲过那事他会处理,而且都已经跟三殿下商量好了,结果你来这么一出,任谁也无法……” “闭嘴老东西,你懂什么!” 那位少爷厉声呵斥身后的老管家,却也听进去了他的话没有再迟疑直接从小口出城。 来到郊外,老管家牵来了早已备好的马,“少爷,从此处一直向北,过了岔路口会有人来接你……哎?少爷?少爷你去哪儿?” 他絮絮叨叨嘱托,一抬头,发现自家少爷正挺着鼻梁左闻闻,右嗅嗅,跟野猪找食一样顺着味儿来回飘。 “别说话,你感受到了吗,是美酒……还有女人的味道。” 那少爷也不顾身后的老管家,脚尖点地跟飞魂一样晃晃悠悠来到一间小木屋前,推开门,瞬间酒香四溢,浓郁扑鼻,再一看,身穿鹅黄色长裙的俏丽美人半倚靠桌沿边,那婀娜的身段,那白皙的皮肤,啧啧啧,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美味啊。 狠狠咽了下口水,他摩拳擦掌,如饿狼般猛扑过去,“美人儿,我来了!” ‘砰’!——悬空的身子被上方砸下来的花盆直接命中,少爷两眼一翻,趴到地上。 “少爷!嗯……”老管家也同遭厄运…… 等再次睁开眼,他们发现自己被捆住双手双脚绑在木柱上,面前,坐着一个白裙黑披风,面容娇美的少女,她托着下颚,另一手敲击桌面,看见他们醒来瞬间扬起如月光纯粹的笑容。 “彭少爷,别来无恙。” “呜呜呜呜呜!” 花醉漓挥了挥手,旁边的知秋走上前扯下堵在彭尤嘴里的抹布。 “花醉漓你个小贱人,老子迟早要搞死你……”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知秋厌恶地擦擦手,“呸,就你这猪头猪脑的样子,也敢侮辱我家小姐,真不要脸!” “不你!”左脸火辣辣地疼,彭尤怎么也没想到那背影窈窕的仙女转过脸来居然是个母夜叉,他眼睛瞪得贼溜圆。 “你什么你。”知秋双手叉腰。 “知秋,悠着点,我还要问彭少爷一些问题,你别把他打残了。”花醉漓含笑“彭少爷,赤蜂群是你命赵家公子放的么?” “呸!你们一群贱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栽赃本大爷!快放了我要不然让你们不得好死!” 花醉漓早已知晓彭尤会极力否认,她也不多说,伸指尖点拨杯子里的浓郁烈酒,白皙的手指坠下晶莹水珠,搭配酒香,有一种浓郁靡丽的视觉冲击。 “赤蜂虽以人血繁衍,但它们最爱喝的却是蛇血,而圈养赤蜂的人也会难免受到影响,所以呢,我便在这酒里加了点佐料。” 她对彭尤贪婪带有某种渴望的神情视而不见,随手拿过旁边的酒坛子朝被绑二人的身上使劲儿一扔。 酒坛碎裂,浓郁的酒香钻进彭尤的鼻腔,他体内瞬间有种躁动,很想低下头去舔一舔染湿衣角的酒渍,然而,他也是这么做的。 旁边老管家看着不要命往下低头脖颈上都勒出鲜红印记的少爷,混浊的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想喝吗?” 一只精致的绣花鞋踩到酒泽上带起几滴小水珠,彭尤茫然地抬头,目光掠过白裙和深沉的黑披风对上少女含笑,却又显得冰冷的眼睛。 “我我我说,我什么都交代,你让我喝一口酒好不好就一口。” “嘘,乖乖听话,便什么都有。” 花醉漓把他的迫切和祈求全部看在眼底,伸手覆上他的头顶,身子低了低,“我可不需要你作证什么,我只想知道御史大人出使大洋带回来的东西肯定不止银粉和赤蜂吧,还有什么,乖乖交出来,否则……” 她手指力道加重,“懂什么叫暴毙么?” 乌云退散,月光展露。 花醉漓把玩手上的油纸包,轻轻挑了挑眉。 “小姐。”身后的知秋道“都准备好,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醉漓点头“当然,想要与人合作,就要先拿出诚意,才显得真实。” 知秋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正在装箱的仆从们,大喘几口气呢喃:“可奴婢怎么觉得,太子殿下未必喜欢这份儿回礼……” “谁说要跟他合作。” 花醉漓猛地回头,晦暗不明的眸光在月光下极度阴沉,“就算这次他有助于我,但也不代表本小姐要为他显真诚。” 那张写有赤蜂弱点的纸条早已被她磨碎踩在脚底下,她仰头望着夜空,杀一个人,还真是麻烦啊。 ……*…… 烛火璀璨。 梅竹筠手捧书卷坐在窗沿边品读,听见敲门声随意说道:“进来。” 一个大箱子被侍从们抬进来,梅竹筠皱眉,“这是什么?” “回殿下,我们也不知是什么,只是见放到府邸门口,却没有人。” “打开。” 梅竹筠背手站在箱子前,看着仆从缓缓打开箱子,才开了一条缝隙,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紧接着,被五花大绑不知是死是活的彭尤,出现在眼前。 他眉头紧皱,忽听门外又有侍从禀告,“殿下,有人求见。” “进来。” 不多时,一个消瘦的人被侍从带了进来,她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披风之下,只露出一点白皙圆润的下颚。 可即便如此,梅竹筠还是一眼看出来者,“花大小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相爷可否知道?” “臣女以为带来彭尤,三殿下便会知晓臣女的来意。” 花醉漓撩开帽子,明媚的眼眸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她所答非问,上前施礼“臣女见过三殿下。” “免了免了。本皇子受不住大小姐的礼。” 第三十六章 薛公子的美人债 梅竹筠扔下书卷,瞥了眼箱子里半死不活的扭曲人,“既然大小姐觉得彭尤是赤蜂袭人的幕后指使,便应该带到皇姑母那里去,而不是本皇子。” 花醉漓笑了笑,“三殿下已经自信到,即便证人在此,也依然弃之,是吗?” 梅竹筠握杯的手一顿,脸上依然面不改色,“你什么意思。” “长公主殿下名义上令臣女处理赤蜂案,实则是想看臣女如何选择,我背后为花家,我的选择便相当于花家的站队了。” 梅竹筠眼光骤然一闪,“所以你的意思是……” 花醉漓上前两步,“殿下别误会,臣女此番来仅代表自己,与花家无关。” 眼前的少女美丽纤细犹如绽放九州昆仑顶的冰晶雪莲,纯粹得仿佛一碰即碎,却也就是这样的少女,此刻站在他面前异常坚定地诉说自己的立场。 梅竹筠忽然来了兴致,他坐在椅子上问道:“那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臣女的意思很简单,只因我与殿下有着共同的敌人,理应合作。”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梅竹筠面前。 梅竹筠接来打开,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官署大臣的名字,有一两个眼熟的,正是梅濯雪麾下之人。他目光一凌,看向花醉漓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臣女不急,等着殿下的回复。” 花醉漓重新套上披风,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有趣。”梅竹筠反复揉捏手中的纸条,眼神忽明忽暗,良久,他把纸条交给旁边的小厮“私下查查这几个人底细。” 真也好,假也罢,总要查查才安心。 小厮接过,“殿下,那箱子里的人怎么办?” 梅竹筠不耐烦地挥挥手,“先扔着,一会儿见贵客用。”既然彭家那群废物连个人都送不出去,那就别怪他物尽其用了。 明月清冷,花醉漓踏着银辉走出皇子府,她一出门,知秋马上迎上来,“小姐如何,三皇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放心,不会有事的。”花醉漓压低帽檐,随着知秋走向停靠在荒凉角落里的马车。 但知秋还是不放心,“小姐,你怎么确定三皇子不会声张?要是他把今夜事情说出,那咱们……” “屈居人下,他现在差很多。” 老三梅竹筠是宫女所生的孩子,没有什么母族背景,被长宁长公主养在膝下当一个争权夺位的理由。 前生,他能摆脱长宁的掌控,是因为梅濯雪禁锢了她,与丞相府割裂,父亲为了保住她,保住家族,便毅然决然站队在三皇子麾下,与之抗衡。 现在没到那个时候,也绝不会有那种境地,三皇子缺人,她急需助力,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马车摇晃,绕过树桩往东前行,而此时,一架华贵的紫檀木马车朝西而来,一东一西,两架马车在道路中央相遇,然后失之交臂…… “薛公子,到了。” 仆从搬来板凳让他踩下来,薛盛看着宏伟的府邸牌匾,颇有些不自然地拽了拽打补丁的袍袖,“这……这位小哥,我、我这幅装扮,能见三殿下吗?” “薛公子不必自恼,三殿下随和,向来不注重这些。” 薛盛点头,跟着他进了府邸,绕过鲜花翠柳,来到湖面搭建的五角亭子上。 晚风习习,湖水悠悠。 梅竹筠跪坐狐绒软毯上面朝棋盘手夹棋子,看见薛盛来了,掌心朝上伸向对面的座位,“薛公子,请坐。” “谢殿下。” 薛盛规规矩矩坐到对面,旁边小厮前来上茶,他急忙双手接过,指尖摩擦杯壁,眼神中满是局促不安,“三殿下,您找草民来,不知所为何事?” “你别紧张,是有个小姑娘想见你,而本皇子只不过顺便牵线搭桥罢了。” 薛盛听了他的话更加摸不着头脑,梅竹筠淡淡含笑,伸手拍了拍,只见湖上渐渐升起一个台子,嫣红的绸缎摇曳,高贵娇俏的少女身穿淡红的薄纱襦裙翩翩起舞,她的手腕脚腕系着小巧的金铃铛,随着舞步翻飞,清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月光,镜湖,美人,妙音。这一切的一切交融参差,让薛盛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九重天上缥缈空灵的仙境,心神有些恍惚,眼睛发了直。 梅竹筠在一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含笑抿了口茶。 妙音终了,美人脚尖轻点红纱落下,薛盛看着俏丽无双的面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原来是她……” “看来你还记得我。” 梅若月甩动红纱,轻巧地跳到亭子上坐下,她双腿并拢,手指忸怩,眉梢微挑羞中带怯地望着薛盛。 薛盛被盯着脸色爆红,急急端起茶杯遮住有些颤抖的唇,“这……这位……” “本皇子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天和的五公主,梅若月殿下。” “原来是公主殿下,在下失敬……”薛盛急忙伸手交叠刚要施礼,一只柔弱无骨泛有淡淡清香的小手状似无意地搭上他的手背,那滑腻的肌肤微微碰触,他就感觉身体里仿佛窜来一股电流,酥麻到一颤。 “你曾帮过我一次,算是本宫半个恩人,何必这般生疏,叫我若月便好。” 薛盛听着少女甜腻娇柔的嗓音,耳根更是灼热,他不是没有接触过女子,村口放羊的丫妞,卖花为生的小梨……可和她们相处恪礼守己从没有跨越什么,触碰女子的手,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原来……女子的手如此柔软。 “若月,矜持些。” 梅竹筠出声打断梅若月黏腻薛盛身上的撩拨,他看着不知所措快要把头埋进地里的人,笑道:“薛公子是个聪明人,本皇子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小妹心悦于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草民怎么配得上公主……” 梅竹筠伸手阻止了他菲薄的话,问道:“薛公子可有家室?” 薛盛一顿,眼底闪过某种异样“草民……暂无娶妻。” 梅竹筠点点头:“薛公子的博学多才在文春宴上有目共睹,本皇子对公子也是钦佩有加想收于麾下,这结亲自然顺理成章。” “当然,公子不必担忧‘驸马不得上朝为官’的谬论,凭真才实学站在朝堂上的人不是能随便替换的,为表诚意,本皇子还要送公子一件礼物。” 说着,他挥了挥手。 第三十七章 新欢旧爱 一个大木箱被抬了过来,仆从伸手打开,扭曲到半死不活的人赫然展现在他们面前,薛盛看着惊出一身冷汗,舌头都有些打卷,“这是……” “文春宴上,便是此人指使那个公子哥来挑衅于你,想让你当众丢人现眼,本皇子人微言轻,却也不忍明珠受辱,便抓来此人,给个教训。” 梅竹筠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 但薛盛听着非常感动,他眼角轻微泛红,忙起身来到梅竹筠身边,双膝跪地,激动道:“殿下身份高贵,竟会为草民这一点小事劳心劳力,草民无以为报,若是殿下不弃,草民愿追随在殿下身边献上绵薄之力。” 地位的反差会让某些‘正常琐事’显得高不可攀,梅竹筠眼底精光闪烁,伸出手搀扶起额头磕地的人,如亲兄弟般替他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 薛盛更加受宠若惊,急忙推却:“不劳烦殿下。” “不必如此生疏,或许以后我们还能成为一家人。” 梅竹筠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旁边俏丽含羞的小姑娘,薛盛听着,慌乱的双手越发不知所措了。 “回去认真想想。”梅竹筠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候机会就在你眼前,究竟能不能抓住,便要看你自己了。” 机会……在眼前…… 薛盛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回到贫民窟,看着家门前的破砖烂瓦,不知为何竟觉得异常刺眼。 “儿啊,你可算回来了。”薛母听见动静踏出门栏,看见薛盛急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忧心忡忡。 “放心吧娘,孩儿没事。”薛盛安抚着她。 “既然薛公子平安到家,那小的便回去复命了。”驾车的小厮冲他们微微行了一礼。 看着华丽马车远去,薛母紧握薛盛衣摆的手才渐渐放松下来,“儿啊,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娘,等我们回去再说。” …… “你说什么!公主看上你了!” 薛母一拍手,神情似惊似喜,“哎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们薛家真的是要光耀门楣了,不过……” 她又一顿:“儿啊,小梨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她帮了我们许多,又对你真心实意,你可不能辜负她呀。” “好了娘,你让我想想。” 说着,他关上了屋里的门。 烛火点点,薛盛坐在窗棂旁看着左手的清雅荷包和右手的华美步摇,他的目光在两者间不断徘徊,流转,神色晦暗不明…… 抬起头,薛盛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华美宏伟的府邸前,他迟疑着,上前推开门,只见青石铺地,名贵花草芬芳,一排排的婢女小厮对他恭敬行礼,面上含笑喊着‘驸马爷’。 他再往里走,迎面来了发髻高耸裙袍华贵的俏丽美妇,她娇羞着走来挽住他的胳膊,甜腻的嗓音不绝于耳,她挽着他来到一处小亭子,亭子上站着素裙清雅,面容纯净的姑娘,她如同鲜花一般娇艳,上前盈盈施礼。 他坐下,左手边的姑娘倒茶端水,右手边的美妇揉肩撒娇,珍馐佳肴,仆从侍奉,他嘴角含笑,忽听有人高喊‘薛盛,薛盛’。 “薛盛!薛盛!” 粗粝的声音刺穿耳朵,薛盛皱眉,抬眼一看,直接对上母亲老态又沧桑的面容。 他一愣,急忙起身环顾四周,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破桌上睡着了。 “娘,怎么了?” 薛盛慌乱地把荷包跟步摇藏起,他侧过头,有些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哎哟别说了,你快出来看。” 薛母没发现薛盛的不自然,只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跑。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闯进屋里,他们身形魁梧,手里却拿着毫不符合外形的拖布,扫帚,帕子,在这间小灰屋里来来回回穿梭,看见薛母领着薛盛出来了,急忙上前谄笑,“爷,您醒了。” “儿啊,这……” “娘,放心没事。” 薛盛简单地安抚薛母两句,转身匆匆走出屋子,他望去,果真看见大树墩下站着一脸嫌弃的少女。 “咦,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比本宫府邸下人住得还要破。” 薛盛面上有一瞬间发热,“不知公主殿下来,所谓何事?” 梅若月脚尖轻轻点地,伸手挽了一下耳边碎发,“嘻嘻,三皇兄今早进宫去向皇姑母说咱俩的事了,我是特意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薛盛一愣。 梅若月继续道:“皇姑母比较执拗,不是那么好劝说的,不过你别急,三皇兄做事一向有条不紊,会成功的。” 薛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满心欢喜的华服少女,到嘴边的推辞又被他吞咽下去,“是、是吗……” “公主!公主!” 梅若月见薛盛低头本以为他也同自己一样含羞了,刚想撒个娇却看见贴身婢女莺儿拽着个淡蓝朴素长裙的女子飞跑过来,那女子身形纤细,头发却是异常散乱,看不清样貌。 “莺儿,你拽着什么东西呢?” “公主,奴婢瞧见这个人在周围鬼鬼祟祟的,一定是觊觎驸马爷,奴婢就把她抓来了。” 花醉漓现在是满脸懵逼,她听私下派来保护的家丁说,有许多不知名的大汉涌进了薛盛住所,她担心出事,才来探究一二,可没想刚到门口,就被梅若月身边的婢女抓个正着。 她此时只庆幸当时出门匆忙头发梳得不是很整齐,没有被认出来,但……驸马爷?梅若月?这又是唱得哪出? 她微微侧头,透过发丝看见薛盛惊慌又无措的神情,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这、这是家妹,卖花为生的……”薛盛急忙拦在花醉漓前面,对梅若月道“她不懂事,冒犯了公主,还请您海涵。” “哦,妹妹呀。”梅若月绕过薛盛,转到花醉漓面前伸手要去掀开她的发,看清她的脸。 可花醉漓侧脸躲了过去,现在情况不明,她暴露身份恐怕只会更麻烦,难以解释。 “连看都不敢看本宫呀。”高傲的公主怎会把小小的采花女放在眼里,梅若月高挑下颚,满是不屑地斜眼挑着她“本宫今天来,是想邀本宫未来的驸马爷去看看新婚住宅,既然妹妹来了,那就一起吧。” 第三十八章 这特么都能碰见 马车停在府邸前,薛盛看着华美宏伟的碧瓦朱檐,只感觉这一瞬间与梦里的某个场景开始相互融合。 梅若月站薛盛旁边,无意地瞟了一眼被莺儿连拉带拽的女子,眼底涌出轻蔑与阴毒,一个不入流的货色也敢跟她抢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挽着薛盛的胳膊笑得一脸无辜单纯,私下却朝莺儿做了个手势。 莺儿明了,对着花醉漓半推半搡,“走啊你,看什么看,要不是我们公主大度你这辈子都进不了这么好的地方。” 她眼神不屑,伸手想要大力地把少女推翻在地,可手掌还未触碰到她的肩膀,就被一股反向力量狠狠一扭,莺儿瞬间疼得惊呼。 “别催,我会进去的。” 额前碎发垂落遮住她将近一半的脸,眸光半阴半明,花醉漓随手将莺儿扔倒在地,也不理会那似要喷火的阴沉眼神,只直直看着高大的府邸牌匾——驸马府。 红底金字异常刺眼,也不知是悲是怒,花醉漓只感觉心口似堵了一块巨石般沉重,她紧紧盯着高门府邸,眼睛被牌匾上反射的光照得一片干涩,竟疼得有些发晕。 薛盛……薛哥哥,你是不会背叛我的,是吗…… “阿嚏——” 屏风后,薛盛展开手臂任由侍女替他换上新袍子,歪头打个喷嚏,吓得旁边捧旧衫的人急忙跪到地上。 “行了行了,连个衣服都换不好。”梅若月轰走屋内的侍女,看着青衫秀气如竹挺拔的翩翩公子,俏脸渐渐染上了红晕。 她伸出手轻柔地为薛盛抚平衣领褶皱,指尖划过暴露在外的肌肤时,他们二人都不自觉地抖动一下。 “薛哥哥~”梅若月声音娇媚,斜过身半倚靠着薛盛,指尖也没闲着,在他胸前转呀转“本……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自灯火节一别我便日日思念,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到。” 她的身体又倾斜一些,“薛哥哥,成为本宫的驸马,和我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好不好?” 女子甜腻的香围绕鼻梁,薛盛意识逐渐有些发散,嘴里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小梨呢?” 小梨?那个不入流的? 梅若月眼里闪过阴狠,嘴角上扬微含嘲讽道:“放心,她呀,正享受着呢。” 别院荒凉,花醉漓站在角落,冷眼看着步步逼近的几名彪形大汉,和最领头的莺儿。 “小贱人跑啊,你继续跑啊你。”莺儿叉着腰恶狠狠瞪着脊背挺直的人,朝地上狠狠呸一口“敢跟公主抢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莺大姑娘。”旁边大汉摩拳擦掌,早已等不急了“那丫头是赏给我们的吗?” 莺儿扬起冷笑,“是,赏你们的,驸马爷说了,一定要好好招待。” 几名大汉闪烁露骨的光,贼笑着朝花醉漓扑去。 腿已经跑麻了,却还不能倒下,什么公主,什么驸马爷,她要去问问薛盛……她一定要去问问薛盛这他娘地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醉漓眼底也涌出狠戾的光,拔下挽卷发髻上的一支银簪,冲着扑来壮汉的眼珠猛地就刺下去。 血色飞溅脸上,她依然不管不顾,趁着那群大汉惊愕的空当,飞速绕过他们一把掐住莺儿的脖子,“你若还想活命,就不要让他们过来。” “咳咳咳,我可是五殿下的贴身婢女,你要是敢动我,公主和驸马爷都不会放过你的。”即使被捏成了公鸭嗓,莺儿也没忘记威胁咆哮。 “驸马爷?”花醉漓连连冷笑“你们家殿下才与他相处多久,便喊上了驸马爷?” “那也比你这贫民强!” 莺儿不甘示弱的一句话徒然惊醒了她,花醉漓手里的簪子松了松,是啊,她现在是采花女,要是闯过去质问,梅若月一定能看穿她的身份,到那时‘幽会外男’的帽子扣下,或许会拖累丞相府名声。 也真是好笑,自己的心上人再跟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她不仅没去抓奸,还有闲心想一堆破烂事,但……此事绝不会就这般算了的。 花醉漓瞟了一眼旁边的池塘,抬脚照着莺儿的屁股猛地一踹。 ‘扑通’——水花四溅,莺儿在水下来回扑腾,旁边的壮汉们也不知道是要救人还是要抓人。 花醉漓脚尖点地,顺着杨柳树直接跳出府外。 “抓!抓不着她,你们都要完蛋!” 听着身后传来莺儿那凄厉尖锐的尖叫声,花醉漓急忙转了个弯角,可还是不行,那些脚步声依然紧追不舍。 她轻啧了声,瞧见不远处的草药铺侧边停着一辆古朴又不失华丽的马车,车夫不在,她趁机撩开珠帘一下子跃了进去,把手中簪子抵在背对着她侧躺着的人身上。 “不想死就别出声。”她低声威胁。 那人后脊微僵,却也很听话地没有出声。 远处的脚步声逼近,她听见有人喊:“那小贱人是朝这边来了吧,人呢?” “不知道,会不会躲在哪儿?” 花醉漓明显感觉有人朝马车方向来了,眸光沉下去,想着要不要架马车直接冲出去算了。 看着人影渐渐在车帘子上放大,她手中的簪子也转移了方向。 就在此时…… “放肆,谁允许你们动太子殿下的车架!” 熟悉又苍老的声音传来,花醉漓一惊,这是福伯的声音,她低头看看被自己威胁的人,又一惊,此人不是太子殿下梅濯雪又是谁? 淦他娘的!真是冤家路窄! 梅濯雪早已转身慢悠悠地坐起,他的神色还有些惺忪,显然是才睡醒。 “殿下,我……”花醉漓拿着簪子万分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捅下去,杀了他也能开心开心。 外面的福伯早已轰走了人,他想撩开帘子问问殿下是否受惊,手刚掀起一条小缝就被自家主子出声制止。 “把药拿进来,你便不用了。” 福伯上马车的脚步一顿,他怎么感觉被自己嫌弃了……可还是依照吩咐,把新买的药膏放进车板子上。 梅濯雪无视花醉漓警惕的目光,施施然走去拿起地上的药膏,温声道:“过来,上药。” 第三十九章 前世的爱,今生会变吗 上药…… 花醉漓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只见手背上轻微有一道血痕,应该是刚才爬树跳墙的时候被树枝割到了,她的眉头皱得更深,“难不成殿下早就知道臣女受了伤,是以特意买了药?” 梅濯雪放下药瓶在桌子上,“咳咳,此金淋膏是孤专门托人所制,材料珍贵,千金难得,今日才有成品,你便遇上了。” 花醉漓声音一噎,听着感觉像是她故意撞上来一样,“既然如此,那臣女便不打扰殿下了。” “你想带一身伤回丞相府么?”梅濯雪看着她“过来,上药,孤向来不说第三遍。” 他的神色平淡无波没有任何起伏,但这一瞬间花醉漓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身子骨依然病恹恹的,但眉梢却展露出前生玩弄人于股掌间的睥睨和居高临下。 她感觉像是在面对前生的他。 身体微僵,前世被驯养的熟悉感让她无法直接违抗他的命令离开,可心底的那一股执拗,也促使着她不会靠近他半分。 两人就这般足足僵持了近一刻钟,梅濯雪叹息一声,终是先站起身走过去拉住她僵硬的身子,手下的力道不容拒绝,花醉漓下意识地挣脱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把她摁到椅子上坐下,梅濯雪拧开药瓶,伸指尖轻沾一点白膏涂抹血泽上,“怎么伤的?” 膏药涂抹手背上一阵火辣辣地疼,花醉漓皱眉想抽回手,可手腕上的大掌看似轻柔,实则牢牢禁锢着她,不让脱离,她听着梅濯雪的话,讽刺道:“拜五殿下所赐,得了一身伤。” 梅濯雪手上一顿:“因为薛盛,对么?” 花醉漓眸光乍寒:“殿下想说什么?” “今日朝堂之上,老三提出若月婚事,又以连中二元和文春宴拔得头筹为由,上奏父皇此人可与之相配。”梅濯雪伸指尖淡淡晕开药膏“若是此次科举,薛盛拔得头筹,那驸马之位便不远了。” 她手背上灼热的刺痛感早在男子轻柔地揉捏下变得清凉,可那心里的灼烧越发摧毁人心智。 婚事……驸马…… 怎么会,今生经历的事情明明和前世没有太大出入,薛盛怎么会突然成为驸马…… 难道……他真得不要她了……不、不可能,前世他被父亲考验,被成云挑衅,他都没有放弃,斩钉截铁地说‘小梨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明明那么执着,那么情深,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改变了。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对,一定是! 花醉漓恍惚中仿佛又看见青衫男子跪在丞相府门前,不顾身上早已被瓢泼大雨湿透的衣衫,不顾吹得他瑟瑟发抖的刺骨寒风,只毅然决然地跪在那里,眼神坚定地大喊‘小梨是我生生世世的挚真挚爱,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生老病死,我都会一心一意地爱她,呵护她!求相爷成全!’ 那句誓言比天上的轰鸣声都要响亮,她牢牢记了一辈子…… “是不是你!”花醉漓一巴掌打掉梅濯雪替她上药的手,旁边的药瓶也受到波及,一咕噜摔到地上摔个粉碎。 她恼了,有些失去理智“是不是你派人动了手脚,让梅若月嫁与薛盛,好在文官里安插自己的眼线。” 梅濯雪看着耗尽人力物力,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眸里没有半分可惜之色,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上的药油,嗤笑道:“孤还看不上那种蠢物,没必要拿自己妹妹的幸福,去拉拢他。” “你!”一时间,花醉漓也不清楚自己是盛怒,还是放心。 “其实孤也好奇,这个薛盛究竟会选择你,还是孤那可爱的妹妹。”梅濯雪视线落到花醉漓身上,眸中似有深意。 “不劳烦殿下费心!” 花醉漓冷冷丢下一句,转身便下了马车。 一直倚靠车板边的福伯听到动静,以为是自家主子下来了,刚要抬手去扶,直接跟花醉漓打个照面,他动作一僵,神情愕然,人家小姑娘却是瞧也不瞧大大方方地拍屁股走远了。 “殿下,老奴失职!” 福伯看着地上残破的碎渣,和梅濯雪清冷的背影,当机立断跪下来请罪,让闲杂人等靠近主子身边本就是大忌,这次幸好只是个小丫头,若下次换成杀手刺客…… 他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咳咳咳。无妨,孤身边那么多北司的人,你当他们全是吃干饭的吗。”梅濯雪缓缓摩擦过刚才为花醉漓上药的指尖,她的气息,他早已烂熟于心。 福伯愣了愣,急忙站起身收拾好地上的碎渣,又倒了杯茶递给自家主子,“您是故意让花大小姐进来的?” “看她跑那么累,本想让她休息休息,不过……”梅濯雪想起少女明显敌意的眼神“她或许还不想休息,呵。”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她居然还没对薛盛死心,当初他让老三知道薛盛的存在,就是想利用朝堂上的对立状态来分开他们,可没想到最后,竟是梅若月掺和进来了。 “福伯,你说,为什么女人都喜欢那种温润其外的贱坯子呢?” 福伯看了一眼同样温润其外的自家殿下,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就从长袖里拿出一张纸条,转移话题:“殿下,您上次让北司人调查全公公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梅濯雪眸光瞬间一凌。 风,很大。 路边摆摊的小商小贩早已提前收拾东西回家。 花醉漓漫无目的行走大街上,突然感觉有些空虚,重生为了什么?为了保住家人,护住爱人,杀掉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可如果有一天,她所坚持的东西不过一抹虚幻,那重生又有何意义呢…… “姑娘。”正想着,一个酒楼小二忽然拦住她的去路,指着楼上“有位公子找您。” 花醉漓跟着他上了二楼雅阁,推开房门,只见一个翩翩公子坐在窗户边品茶,他头戴玉冠,身穿青色锦袍,手边放着北海特供的上等紫鎏金炉。 一瞬间,她仿佛有些不认识他了。 第四十章 你想让我作妾! “来了,坐吧。”他眉目温柔地像是夜空繁星。 “薛……哥哥?”花醉漓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熟练地倒了一杯清茶放在她眼前。 “这是雨井泷茶,口感清香顺滑,很适合女子喝,还有这一盘子酥梨糕,酥脆可口,都是大厨师傅做出来的,名贵得很,你都还没吃过吧,现在尝尝。” 花醉漓知道薛盛是好心,可那些话却莫名听着有些古怪,她低头看看自己破烂粗糙的淡蓝粗布裙,一头长发还凌乱地披散下来,哪怕她有趁空档梳了个发髻,可看上去依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她没有碰茶和糕点,“才半天不见,你的变化真大。” 薛盛放下手里的茶杯,顿了顿:“小梨,我有话想跟你说。”他目光闪烁了下,“公主她……待我很好,我不想辜负了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得花醉漓心如刀割,她睫羽低垂,忍下有些哽咽的嗓音,深吸口气,缓缓道:“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对么……” “不!小梨,你听我把话说完!”薛盛慌忙抓住她欲要收回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看着她眉梢上沾染的冷漠和疏离,他只感觉心脏狠狠一痛。 肌肤相触,花醉漓猛地一抖,她手指卷曲,神情上似有些抗拒这种亲昵,但想起两人的关系,硬是压下了不适应。 “小梨,你不要怕,我是不会抛弃你的。”大掌里的小手柔若无骨,滑嫩细腻,薛盛摸在手里莫名有些心驰神往,他想不到整日和粗枝烂叶打交道的手指竟比梅若月精心呵护下的肌肤还要好上几分。 他神色闪了闪,“公主乃皇室,下的旨意谁也抗拒不得,更别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她想让我做驸马,我又哪里敢拒绝。” 花醉漓狐疑,“所以呢?” “所以我们若是想天长地久,就必须有个对策。”薛盛认真道“我先应下公主的条件,与她成亲,不过你别担心,这完全是权宜之计,等事态安稳了,我再把你迎娶府内,如何?” 花醉漓定定看着他,“然后呢,给你作妾?” “小梨,我知道你委屈,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忍一下又有何妨?而且我不会亏待你的,在此前我会为你安排个院子,衣食住行均为上等,老奴仆役个个不缺,你完全不必再担忧生计问题……” “薛盛。”花醉漓冷冷打断他“若我说,我与那梅若月只能二选一,你选谁?” 她清冽的眸光夹杂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薛盛被看得莫名有些发虚,他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呢喃:“小梨,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我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且、而且你私下与外男鬼混我不也没计较什么……” “薛盛!你大爷地胡作些什么呢!” 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花成云涨青着脸,大步走去薅起薛盛的脖领,抬起右拳就要照脸抡下去。 “成云,你干什么!”花醉漓上前拦下花成云如铁石的拳头,拽着他的袍袖往后拉了十几步。 “别拦我,让我打死这个龟孙子!” 花成云原本约好友到酒楼里吃饭饮酒,谁知刚上二楼,就听见长廊隔壁间传来老姐的声音,他才想推开门打个招呼,便听到什么‘外男滚混’?!还是薛盛说的! 靠!这个龟孙儿是想死么?! 花成云眼神阴狠,恨不得从薛盛身上瞪出个窟窿。 “你……放肆!”薛盛摔到窗沿边的椅背子上,他弯下腰剧烈咳嗽几声,抬头看见花醉漓拽着花成云的衣袖,脸色更加难看。 “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要你管!”花成云把自家老姐拽到身后“我问你,是不是你要娶那什么破公主,才找理由抛弃她!” 薛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胡说,我岂是那种人!” “不是最好。”花成云冷眼盯着他“别忘了,要不是她资助你,你早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衣食住行,笔墨纸砚,还有你娘上次病重花费的所有药钱,你在京城待了多少年,她就花费了多少钱。” 花成云还没有说,他娘找到的做工的活儿,还有时不时保护帮衬他们母子的邻居大哥,都是花醉漓一手安排的,要不然单凭两个无权无势的一老一小,怎么会在偌大繁华,又眼高于顶的上京城存活下去。 可薛盛不懂这些,他只知道一个外男赤裸裸挑开了那些不堪的往事。 “小梨!”他指着花成云“你还敢说你没有跟外男厮混,若不然这些事,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从花成云和薛盛开始对峙,花醉漓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听见薛盛质问她为什么花成云会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要跟他‘厮混’,她很疑惑,前世,他不是也碰见过吗…… 碰见过她跟花成云在一起,同样不知身份,可那时的他只是痛惜地看着她,告诉她不要离开他,但为什么现在……反成了一顶‘不贞’的帽子压在她脑袋上…… “呵呵。” 花醉漓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她上前两步直直对上薛盛的眼睛,那纯净如水的秋眸,看得薛盛不禁软下了心神,他也柔柔看着她,“小梨……” ‘啪’——一个清脆巴掌牢牢打在他脸上。 “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花醉漓含着笑,神情清清冷冷地对视着他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顿“那些钱,虽说本小姐不差这一星半点,但你也要记得还,如果,你还想继续当驸马爷的话。” “小梨……” “哦对了。”花醉漓伸食指虚空抵在薛盛的唇前,眸光流转极尽妩媚“想让本小姐去给你作妾,你还没那个命,也高攀不起。” 说完,她转身离开。 花成云冷冷看薛盛一眼,也追随她而去。 独留薛盛呆愣愣地站在原处,他摸了摸被打的脸,心里徒然涌现一种扭曲的怒意,为什么,她要拒绝他…… 第四十一章 我不是为了他而去的 “姐……” “出去!” 回到丞相府,花醉漓一头把自己关进闺阁里,紧锁大门,谁也不让进。 “小姐这是怎么了?”知秋斜挎着装有嫩荷叶的篮子,看着素雅的雕花大门,马上初夏了,她摘了荷叶做了一碟子的香奶青荷叶糕,正打算拿去给小姐尝尝呢。 花成云狠狠朝旁边碎石踢了两脚,“能怎么了,还不是那个薛盛!”随后,他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知秋。 “这个薛盛,他有病吧!”知秋听完就恼了,她家小姐为他花银两,安排人,又在相爷面前说尽好话寻求仕途,劳心劳力的。 可现在就为了那劳什子公主背信弃义,什么玩意儿! “这个薛盛,是没出现在我面前,若不然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小爷这就去拿绳子绑了他!” 花成云越想越来气,那一拳头没揍下去他现在手心还痒痒着,趁老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都不知道,正好上手让薛盛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他越想越可行,转身就要走。 “站住!”身后沉稳的声音响起,花成云转身看见绛紫色的仙鹤祥云官袍,立马低头蔫儿了神色。 “爹……” “相爷……” 花成云和知秋齐齐施礼。 花清泽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深沉,“现在不适合找薛盛麻烦。” 花成云一听就急了,“爹,你可知薛盛他……”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让你去。”花清泽负手而立,他俊秀的面容并没有时间流逝变得苍老,但那双瞳孔却沉淀了岁月的沧桑和炎凉,他直直看着花成云。 “薛盛入了公主法眼,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盯着他,你此刻去挑事,是想让你姐姐私下见外男的事情暴露吗。” 花成云不知声了。花清泽也淡淡收回目光,湖边的微风吹起他的袍角,像是浮动长枪把柄上的红缨,他看着华美素雅的沫漓阁,微叹一声。 他一向认可薛盛的学识,若是好好培养无疑为一介奇才,但人品……果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 房檐下银铃叮咚,蜷缩在草叶丛中的黑蟒蛇顺着半支起的窗沿钻进屋里,吐着信子,来到趴在床榻上把脑袋压在枕头底下的人旁边,抬头蹭了蹭她露在外面的手。 “我没事。”花醉漓从枕头底下钻出来,抬手抚摸大黑圆润的脑袋,在那竖起的兽瞳注视下,她的思绪竟有些飘忽“我只是,心口有些闷。” 上一生,这一世,她信任了、爱护了两辈子的人,居然会说出那种荒谬的言论。花醉漓抬起右手看了看掌心,红通通的,还有丝丝麻意存留不散,扇了那一巴掌,她的心也扭成一团,没有半分解气的感觉。 “我还是先筹划别的事罢。”她坐起身,从床缝里拿出一叠巴掌大小的油纸包,低头看了看,合拢握紧。 比起情爱,她更愿意想想如何杀掉那个人。 时间一晃即逝,五月的上京夏意已经渐浓,明晃晃的太阳在头顶上悬着,人们斜靠阴凉下吆喝声都夹杂几分懒意。 花醉漓放下撩起的车帘,目光收回去。 “其实你不必非跟着去的。”花清泽双手于膝,端坐马车正中,他看着华纹清雅襦裙,面带薄纱的少女,微微叹一声“圣上说是要夏游,其实就是想借机会看一看此次科举的前三甲,你也知道,往年有很多滥竽充数者,总不能让他们白白占了名额。” “嗯,我知道。”花醉漓放坐下软垫子上的手微微抓紧狐绒,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我不是为了他去的。” 声音很平静,可她私下的那些小动作又怎么可能逃过花清泽的法眼,花清泽无奈摇摇头,对于姑娘家的小心思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劝,但想着终归不会有太大出入,也就没有细琢磨,“此次科举,薛盛是榜眼。” “嗯,我知道……”花醉漓垂了眸子,她听说了,这次的薛盛并没有如前世那般连中三元成为新科状元,落了首榜被花成云明里暗里嘲笑好一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花清泽继续道:“当初三皇子保媒,是以薛盛连中三元为前提,现在他落了首榜,圣上那边对成亲肯定有待商榷,如果……你对薛盛依然难以割舍也不是不可挣上……” “爹。”花醉漓打断他“我说了,我此番前去并不是为了他。” “好罢,希望如此。” 马车摇摇晃晃来到皇宫门口,巍峨的宫墙耸立,一眼望去似要直遮云天。 花醉漓随爹爹下了马车,前来接应的蓝服小太监急忙上前躬身施礼,“相爷,您总算来了,圣上已在御花园等候您多时。” 花清泽微微颔首,“带路罢。” 他们一路向东,暖阳照耀,鲜花娇美朵朵盛开,围绕在绿草枝木间点缀着淡淡清香,湖面上凉亭干净华美,左右两旁早已摆起了长桌,各种精致美味的糕点和清茶摆放其上,各路文武大臣端坐其间。 桓帝坐在上首正中,如今不过不惑之年眉梢皱纹却比老者还要沧桑疲态很多。 “爱卿,你来了。”他笑盈盈地朝下方躬身施礼的花家父女抬手,眸色温和,却也透露出某种精光。 花清泽回道:“微臣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不算迟不算迟,还有个逆子没来呢。”桓帝指了指左手下方的空位子。 天和自古以‘左’为尊,而能坐在左边第一位且紧挨着皇帝的人,恐怕唯有储君了。花醉漓眸光闪动。 “爱卿身后的小姑娘,应该就是醉漓罢。” 听见被点名,花醉漓上前施礼:“臣女拜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好,好,想不到转眼间就长这般大了。”桓帝目光慈爱,犹如看着自幼养在自己膝下的孩子,“这怎么,还带着面纱?” “臣女前几日染了红疹,唯恐冒犯圣颜,是以如此。”花醉漓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红疹?那还来丢人现眼做什么。”紧挨桓帝右手边的梅若月不屑地冷嘲。 第四十二章 来比试一番 花醉漓迎上梅若月似要吃人的目光,神情依然从容不迫:“那五殿下觉得,比起听各路学子的才学,臣女更应该沉溺温柔乡,成天无所事事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话说的比较狠,现在谁不知道五殿下看上了新晋榜眼,整日缠着他游山玩水,恨不得溺死在两个人的情情爱爱中,说成‘沉溺温柔乡,整天无所事事’一点都不为过。 梅若月怎会听不出话里的嘲讽,她脸色气得涨红,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怒指着她,“放肆!你一个小小的贱女也敢羞辱本宫,来人!” “若月!” 身后低沉威严的声音瞬间压制住她的叫嚷,梅若月身形一抖,转头看向父皇竟没来由地瑟缩。 桓帝握拳抵在唇边,看着低头扭捏拽着长襦裙的少女,眼底闪过复杂和不悦:“皇妹真是太惯着你了,坐回去。” 梅若月蔫蔫地坐回去,花醉漓跟随花清泽施了一礼,也坐回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她刚落座,就感觉一道目光紧追过来,转头看去,只见排列大臣里的薛盛正直直地看着她,此时的他,早已褪下陈旧的补丁青衫,换上千金一寸的华美锦袍,人胖了,也白了,就是那双眼睛少了几分神采。 不过想想也是,他和她在一起时,时常说自己要高中门第,成为人人敬仰的状元郎,现在取其第二,还是以微末的差距,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轻叹,却也没多表现什么,只微微朝他点点头。可就这么一点细微的互动,却好巧不巧地落到梅若月眼睛里,梅若月拧着帕子,眼里露出狰狞的凶光。 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桓帝左手随意把玩酒杯,腰身半斜指着凉亭外含苞待放的娇嫩牡丹,说道:“今年这开得比往年要慢啊,卫爱卿,你说呢?” 今年的状元郎?花醉漓看去,就见人群中站出个衣衫朴实,样貌也算不得出众的青年站起,他走上前,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回圣上的话,草民觉得,万事万物皆要顺应天意,顺应环境之所向,方可使然。” 声音不卑不亢,桓帝满意地点点头还想再考验几句,就听旁边的梅若月接话道:“父皇,儿臣有一提议,既然卫状元郎都说了连花儿都要顺应环境所向,那今儿个这么好的夏游,儿臣想献舞一曲,可好?” 桓帝眼底神情莫测:“月儿想要跳舞?” 梅若月盈盈一笑,哪还有刚才嚣张跋扈的气势,她瞧了一眼低头落寞的薛盛,转身迈着莲花步子轻移,来到大臣席间朝花醉漓轻挑下颚,“听说花大小姐舞姿卓绝,不知今日,可敢跟本宫比试一番。” 面对挑衅,花醉漓毫无半点惧色,她平静地起身,只是行动间,随手扣紧悬挂耳边的薄纱扣子,“公主若是想,那便比罢。” 她与梅若月无深仇大恨,却也没半分好感,面对厌烦之人如若退让,她心里会更膈应。 “好。那我们便来比舞姿,让宫人敲鼓,你我二人踩着鼓点随意起舞,谁跳得好,谁赢,如何?” “是。” 看着她毫不迟疑地应下,梅若月嘴角勾起狰狞的笑。 旁边宫人开始击鼓了,敲敲打打间,两名少女翩翩起舞,一个素裙墨发,手指轻摇如九州雪山上的纯粹冰莲悄然绽放,一个华衫珠翠,身形扭动若人间花圃里的富贵牡丹随风摇曳。 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艳,一时间乱了众人的眼。 梅若月听着鼓点极具加快,眼里流露出阴光,她转动身体逐步靠近花醉漓,飞舞的薄裙层层叠叠如娇花潋滟,更是遮挡住了她轻踩对方裙角的布鞋。 这样的小动作瞒得过别人,却逃不过花醉漓的眼睛,她眼底闪烁讽刺,提着裙摆脚尖微勾,一个旋转重重撞上的梅若月的胳膊肘,这一下不仅破了梅若月使下的绊子,而且在众人眼中,更像是五殿下自己踩了裙摆失误倒地。 鼓声停了,花醉漓含着笑朝上方优雅行礼,随后蹲下身伸出手:“公主殿下,您没事罢?” 依梅若月骄纵的性子,她早已做好被甩手或是被大声喊叫的准备,那时只要冷眼看着她出丑便好,可哪知,梅若月缓缓抬起头,竟是用一种古怪到狰狞的目光直直看着她。 “本宫,没事呢。” “噗!”——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 花醉漓猛地转头,就见大臣中,那位衣衫朴实的状元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角喷出的血沫子沿着桌角滴答滴答流落桌下,他脑袋一沉,撞碎了茶具,直直栽倒地上。 “死……死人了……” 人群惊慌,桓帝拍案站起,原本温和的眉眼瞬间变得锐利,他扫了一眼凉亭地毯上一站一卧的两个少女,厉声大喊:“来人,去请太医!” …… 很快,太医署的人到了。 张太医伸手把上状元郎的脉,扒了扒他的眼睛,又低头嗅了嗅血,说道:“圣上,从种种状况上看,卫状元郎应是中毒了。” 此话犹如惊雷,敢在圣上举办的宴会上投毒杀人,简直天大的胆子,不,应该说活得不耐烦了。 桓帝脸色阴沉,低声问:“可查出什么原因?” “回陛下,从糕点茶水中,微臣并没有发现任何毒素残留,不过……”张太医的话一顿“不过从桌子上倒是发现了一些细小的粉末,可那些粉末呈飞花状,极其古怪,像是、像是被人挥洒出来的一样。”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瞬间落到花醉漓和梅若月二人身上,要说挥洒,唯有此二人刚才跳舞时才有可能做到。 “贱人快说,是不是你在我父皇宴会上行凶!” 梅若月上去就要扇花醉漓的脸,花醉漓眸光闪烁狠戾,刚要抬手去接,却见梅若月忽然往后一仰,似被什么风力掀翻一般重重摔到地上。 “若月,你这种动不动便诬陷的毛病,该改改了。” 白衣潋滟似湖泊上稀稀落落的雪,梅濯雪不紧不慢地迈上阶梯,清雅精致的眉梢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到花醉漓身上。 第四十三章 掌下的温暖 “死病秧子,你又欺负我!” 梅若月瞧着跟随他身后,长着一幅娃娃脸含着笑意的北星,立马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甩飞的,她恶狠狠瞪着他,更恶狠狠瞪着自己的亲兄长。 对于梅若月的敌视,梅濯雪连个眼神都懒得搭理,他上前一步:“儿臣拜见父皇。” 桓帝看着云淡风轻微弯下腰的人,眼底情绪莫测:“你来得倒是巧,人才死,你便到了。” 梅濯雪淡然地掸了下纯白袍袖,轻咳道:“父皇设的宴会儿臣岂有不来的道理,只是前段时间有只小花猫打碎了儿臣辛苦制成的膏药,儿臣忙着寻药材,才误了时辰。” 桓帝见他认认真真解释的样子,也不疑什么,“既然是只猫,就要管教好,你的病耽误不得。” “是。”梅濯雪垂下修长如蝶翼的精致睫羽,遮住眼底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转头看了眼满脸疑惑,似听得懂却又有些懵圈的素雅佳人,笑意更浓。 “父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看着梅濯雪和桓帝间自然而然的互动,梅若月被忽视的嫉妒和气愤便不打一处来,她上前插进他们父子二人交流的视线中,指了指卫状元郎,又指着花醉漓。 “父皇,这个贱人害死了当今状元,我国之栋梁,还是在父皇设下的宴会上,难道,此事便这么算了吗!” “若月。”梅濯雪不紧不慢移动脚步,走到梅若月面前,直视她的眼睛“你是怎么判定,花大小姐就是害死卫状元郎的凶手呢?” 他的瞳孔诡谲幽深,似无边无际虚无空洞的海底深渊,梅若月被他注视地心头一紧,脚下不自觉颤抖倒退,但转念又一想,父皇三皇兄都在,他也奈何不了她什么。 梗着脖子上前,她一字一顿道:“毒粉呈飞花状撒落,就凭她刚才离着最近。” “哦?是吗。”梅濯雪笑容如玉“兄长还以为,若月是为了薛盛能拔得头筹来娶你,故而才杀了卫状元郎,替他腾位子呢。” 话音一出,梅若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止是她,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坐在离卫状元郎紧有一个空位的薛盛身上,神色怪异。 “才、才不是!” 梅若月有些急了,挥舞长袖在空中上下乱晃,似要打碎那些射来的嘲讽目光,她气息急促,几步走过一把抓住花醉漓的手腕,拽起来大声道:“既然你们都不信,那让太医验一验,不就明了了吗!” 花醉漓飘飘然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很快,便有侍女领着她到一处僻静之地搜身,不多时,那名侍女手捧着放有白色粉末的淡蓝帕子,放到桌子上给太医察验。 张太医看了看,捏了捏,嗅了嗅,随后道:“回禀圣上,这正是杀害卫状元郎的毒。” 众人哗然,梅若月得意地扬起下颚。 桓帝听着太医所言,却没有立马下判断,瞧着伸手整理乌发的少女,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花醉漓施礼:“圣上,臣女问心无愧并无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被小人陷害所致如此,臣女愿等真相大白之时。” 桓帝似没想到她没有像其他贵女那样哭哭啼啼为自己开脱,反倒坦坦荡荡愿等真相,眸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许。 他转头问花清泽,“爱卿觉得呢?” 花清泽看着自家女儿大大方方在那站着,却连个眼神都不瞧他,心中瞬间有了某种猜测,他暗自叹一声,起身道:“微臣相信,圣上自会给小女一个公道。” 桓帝点点头,“那好,此事便由濯儿来定罢。” …… 碧波点点,荷香阵阵,湖面上含着露珠的粉嫩荷花瓣,微微绽开一条缝。 花醉漓被两个宫人搀扶着,往一处空殿走去,她微垂下眸,感受着那压制她以防逃走的力道,扯了个讽刺的笑,“还要走多久,我们……” ‘扑通’! ‘扑通’!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两个宫人,以及身后跟随的几个太监纷纷倒地不起。 她一愣神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大掌抓住胳膊飞速把她拽进左侧的树林里。 花醉漓眸光乍寒,抬脚就要踹对方腹下三寸,可哪知被对方一别,一个擒拿手反向操纵似要将她摁在假石山上。 猛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感觉枕在了一只温凉的手背上,淡淡的艳梅冷香顺着风飘进她的鼻尖,耳垂上被气息喷洒带来一阵熟悉战栗的酥麻之感,她身体瞬间一僵。 “梅……殿下……” 那人低低轻笑两声,更加往前挤了挤,腾出一只手撩起她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晶莹如玉的侧脸。 “你倒是敏锐。”梅濯雪低头看着怀里轻咬薄唇的小人儿,眼底闪动笑意“说说,为何那般做?”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还有……”花醉漓挣扎“男女授受不亲,您是不是该把我放了。” 她脸朝里趴在假山上,并没有看见随着她的不断挣扎,梅濯雪晦暗不明的瞳孔逐渐加深,他深吸口气,喑哑道:“别动。” 花醉漓听见似含有忍耐的低沉声音,瞬间乖巧地一动不动了,凭经验,她要是再动下去,倒霉的肯定是她! 一时间沉默,她感觉摁在脖颈上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擦过肌肤,带起一阵阵寒凉的瑟缩,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尽量忽视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后人轻问:“为何要那般做?” “殿下也觉得,是我杀了卫状元郎?” “不。” 梅濯雪伸指尖缠绕起她垂落耳边的一缕乌发,淡然道:“孤的意思是,那些粉末,本可以不用出现在你身上,为何,留下了?” “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臣女了。”花醉漓垂下眸子,遮住里面流转的暗光“臣女若是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也不会被人陷害成这样。” 梅濯雪看着睫羽闪动如黑色蝴蝶的少女,伸手指到前方猛地勾起她的下颚,嗤笑:“是么,孤还以为,是花大小姐不忍心薛学士受非议,才拦下如此罪责的。” 第四十四章 热,好热 脖颈的抻拉,令花醉漓有一瞬间呼吸不顺,她皱眉,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求一个真相,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殿下为何总提起薛学士?” 她若没记错,上次在马车里他也同样提起了薛盛,只是那个时候她气急攻心,并没有多想,可后来琢磨琢磨,薛盛如今没有展露太大光芒,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么。”梅濯雪微微低头压住她的后颈,看着那白嫩肌肤被他呼出的气息引起的细小疙瘩,眼底暗色越发涌动。 “他抢走了本应该属于孤的人,孤很生气,想杀了他,想把他剁碎了喂野狗,不过……”他紧紧盯着花醉漓的侧脸“我又怕有人恨我,明明是她眼拙选了个披着人皮的癞蛤蟆,孤却要背这种黑锅,没办法,孤只能忍着,忍到耐性耗尽……” 到那时,他便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了。 这番话诡异又莫测,花醉漓听着不禁陷入沉思,谁呢?是谁让梅濯雪陷入这种极尽疯狂的境地,哪怕前世的薛盛已然嫁娶也要冲进婚房把他除之而后快…… 梅若月么?难道梅濯雪对他这个亲生妹妹抱有不一样的特殊情愫? 花醉漓只感觉皇家关系太他娘乱了,她屏气凝神,脑袋忽然往后一砸,直直砸在梅濯雪脸上,梅濯雪吃痛松了力道,也就趁这个机会,她飞速推翻了压制她的人。 “那些都是殿下的事,与臣女无关。” 梅濯雪捂着鼻尖,阴恻恻看着素裙少女淡然地转过身唤醒被北司击昏的宫女太监,而后施施然离开。 他喘息轻嗤:“小没良心的。” 冷心冷肺,真是什么都不懂。 头顶的树枝轻摇,北星张着单纯无害的大眼睛跳到他身边疑惑道:“殿下,您就这般放她走了?” 他还以为要天雷地火干上一番,毕竟他从未见自家殿下何时这般时态过,在宫里面就急不可耐地把人拽过来了,可……就这? 梅濯雪未回头,却依然对北星遗憾惋惜的神情了如指掌,他默默地从怀里拿出帕子捂住鼻子,“怎么,你很闲?那要不要把你调去黄庭,倒个恭桶尽尽同僚之谊。” “不不不不用了。”主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北星瑟缩着头有些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殿下,卫状元的案子,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孤想不管不顾。”让那丫头吃吃苦头,好能看清楚这世上谁才是真心呵护她的人,可……舍不得啊…… 梅濯雪取下帕子看着上面两滴鲜红的血,苦笑两声,就像她砸伤了他的鼻子,可他还会下意识地去想她的脑袋会不会很疼,真是……欠她的…… “走罢,去看看尸体。” 北星一愣:“您不是怀疑此事与五殿下有关么,还看尸体作甚?” “那丫头再蠢,也知道出事后销毁证据,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她定是打理好了一切,从旁侧入手罢。”梅濯雪折叠好擦了两道鼻血的帕子,重新恢复成云淡风轻。 “真没一个省心的。” …… 停尸房潮湿昏暗,张太医掀开白布,露出嘴唇发紫,眼眶早已凹陷的死尸。 时辰尚短,人还没有腐烂,梅濯雪却右手握拳捂住嘴咳嗽了几大声。 “殿下。”北星轻拍他的后背顺气“要不您先出去,有什么问题让属下来解决如何?” “不可,孤要亲自来。” 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滑落到他细长的睫羽上,眼睛里一片疼涩,他想拿出白帕子擦擦,忽然记起什么,伸到怀中一半的手又撤出来。 他转头看向张太医,“糕点清茶里均是无毒,那卫状元是怎么中毒的?” “这……老臣不知,这种毒药力强大,只要碰上一点或是吸入鼻腔,都有可能毙命,而且,此毒若是说在宴会前所中,也尚有可能。” 梅濯雪眸光一闪:“此话怎讲?” “据老臣观察,此毒名为千胜,毒性强大,却是慢性,中毒者一般会在中毒后的半个时辰,才会有所症状,这,大大增加了寻找真凶的难度。” 梅濯雪看着横躺在木板上的尸体,笑着:“不用找了,这样就挺好。” 正说着,外面忽然响起沙沙之声。 “殿下,属下去看看。”北星领了令,出去。 屋内潮湿昏暗,梅濯雪微阖眼眸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闻到一股香,这股香很甜腻,却又不惹人腻烦,淡淡的,轻轻的,飘散在空气中。 他微微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儿,身子骨深处,莫名的,奇异的,冒出一股子热气,这种热气犹如蚂蚁钻心,又如羽毛轻蹭,在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开。 他很热,热得心烦,热得气血翻涌身子骨都有些难受。 梅濯雪伸手搭在木板上,木板粗糙却又带些凉意的触感让他好上许多,他转过头,正好看见那位张太医半张着嘴,神情麻木空洞地微微喘息,他两腮涨红,伸手不断地拉扯衣服。 看见这一幕,梅濯雪有些混沌的思绪恍惚间明白点什么。 …… “你可真是够狠的。” 树荫下,玄衣华服的男子背着手,看着房梁上来回拼杀被伪装成刺客的影卫牵制住的北司等人,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你给我皇兄下的是何等药物,竟能让他难受成那样。” 不远处的房屋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花醉漓身上披着乳白色月牙披风,站在旁边把玩手心里的油纸小包,淡淡地道:“不过就是一些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比起三殿下出手相助,这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不能提出烙人把柄,但更多是没脸提。 媚、药啊,还是强力的,上次捉拿彭尤时让他拿出些能致命的小玩意儿,可没想到他前找万找却从怀里掏出这个,说什么这是跟美娇娘玩闹时能助兴的宝贝,但用不好容易血气上涌,从而暴毙,他一直没敢用。 靠! 不过也如此,彭尤给她打开了新思路。 梅濯雪不是百毒不侵么,不是高手保护么,那好,不用毒不暗杀,他自己气血攻心,内调不顺无处发泄,死了。 这根谁,都没关系罢。 第四十五章 你咬我一口,我捅你一刀 梅竹筠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背着手看着地上落下一具又一具被北司斩杀致死的暗卫尸身,脸上竟没有半分波澜。 “不过本皇子没想到,为了杀皇兄你能下如此大的决心,哪怕知道了若月会诬陷于你,也愿意铤而走险,担上罪责。” 若不这般做,怎么能降低嫌疑呢? 花醉漓笑了笑:“那也要多谢三殿下信任于我,暗中传了消息,又换掉关押我的宫女太监,不然,臣女现在还不知在哪所宫殿里关着呢。” “对于合作者,本皇子向来真诚以待。”梅竹筠看向旁边高挑优雅的少女,眸中闪过某种探究“只是,花大小姐又如何肯定,皇兄一定会替你洗清冤屈呢?” 若没记错,他的这位皇兄可向来是不喜多管闲事的,别说帮一个贵族女洗冤,就是他那个亲妹妹遇上麻烦,也是眼皮都不抬的。 肯定么…… 花醉漓被这个问题问得发愣,她似乎从没考虑过梅濯雪会不会有抛下她不管的可能,前世和他相处,除了离开他这一件事外,其余的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哪怕她为了躲避侍寝拿剪刀刺他臂膀,他也只是淡淡含笑什么都不讲地放开她,养一阵后…… 花醉漓捏了捏脖颈前系好的扣子,算了,这人没什么值得回味的优点,还是一如既往地可恨!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方位,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朝梅竹筠点点头。 梅竹筠看了她一眼,抬手一挥,那些个缠斗的暗卫瞬间抽身离开。 “可恶!”北星可爱的娃娃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狠,他转身飞向停尸房,想看看主子怎么样了,可谁知刚到门前,就听‘砰’地一声。 一股强大气流直冲面门,北星瞬间被弹飞出去,歪头吐出口鲜血。 大门敞开,丝丝寒气似有如实物般不断汩汩外冒,暖阳遮进了云层里,风也变小了。 浅白犹如寒寒冰雪一般的华美袍缎染了红,从地上一点点掠过,划出血线。 他墨发飞舞,没有施加任何约束,顺在身后好似巨大张开的黑色羽翼,他一步一步向前,微微抬头,只见左瞳孔上多出一道艳丽诡谲的猩红条纹,如荼蘼花开。 北星圆睁眼睛,看着那个人身体竟有些轻微发抖,哪怕刚才拼力厮杀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惧。 他看着白衣人好像没了神智一般不言不语,缓缓转头似寻找什么,片刻,白衣人的目光定在一片茂密丛林之中,像是野兽抓住了目标,掠过自己,直直走去。 “他过来了。”梅竹筠看着缓步走来的白衣人,竟有一种面前的不是人而是要食人血肉的兽一般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要拉起身旁女子的柔荑往后退,可还没触碰到,就被一股强而有力的掌风掀翻出去,重重砸到旁边的假山上,一口鲜血喷出生死不明。 花醉漓收回目光,长袖下的手紧握有些瑟缩,可脸上却没有半分退意,她冷冷看着他走近站在自己面前,染了血的长袍被风吹拂摩擦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腥味。 她依然屹立不动, 面对兽, 不能慌,不能逃,不能被他发现一丝可乘之机。 他左瞳孔里的猩红荼蘼流转闪烁,抬手环住她,把头埋进她的脖颈轻嗅,似在寻找什么能令他安心的气息。 肩上的人很重,好像要把毕生的气力都要压到她身上一般,花醉漓不躲不闪,任由那温凉又似有撩拨之意的气息喷洒上肌肤。 她皱眉,却没有推开,而是反手缓缓环上他的脊背,柔柔抱住,她明显感觉怀里的人身形一僵,随后便是放松。 他的脑袋无意识蹭了蹭她的脖子,亲昵得像是某种撒娇的小猫,只是那双手,却越发不规矩了。 身上的乳白银月披风早已掉落在地,花醉漓眸光乍寒,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袍袖中。 少女清香阵阵,依然如记忆中一样美好,梅濯雪神志不清,掌下熟悉又温暖的触感完全让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他眼底的荼蘼越发诡艳,薄唇越发鲜红,他低头近乎痴迷地啃.咬嘴边的嫩肉,不住呢喃:“醉……醉醉,醉……噗!” 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插进他的琵琶骨,鲜红的血泽汩汩外冒,梅濯雪好像清醒了点,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被他抱得衣衫凌乱的佳人。 花醉漓阴冷笑道:“殿下可是清醒了?真没想到您骨子里竟是如此龌龊……嗯!” 她原以为刺一刀能让对方放手,就算不放,也能让他清醒清醒好看看自己正在做什么混账事,哪知,人是清醒了,可清醒后干得第一件事竟是朝她肩膀狠咬一口。 皮肤被他咬破了,花醉漓也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手里握着匕首的柄,狠狠转动。 她痛几分,便让匕首深入几分。 然而匕首深入几分,那人就会加重几分力道。 两个人相互折磨谁也不让谁,看上去竟像……正在闹别扭的孩子。 良久,花醉漓终是忍不住了,她把匕首猛地往外一拽,趁着对方身体疼痛从而有些松懈的空当,猛地一把推开他,倒退几步。 她冷眼看着被她推翻,却又马上被北星扶住,倚靠身上的人,嗤笑一声,转身便走。 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说道: “抓住,毒杀卫状元的元凶花醉漓,带入东宫,听候问审。” “是!” …… 东宫, 华美素雅。 青鹤屏风后面冒出白融融的雾气。 花醉漓紧阖双眸,听着耳边源源不断的流水声,手里捏紧茶杯,强忍着一袖子甩出去的冲动。 “我劝你最好别动歪心思。”后面倚靠柱子的北星嘴角含笑,可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阴冷得好似能刺穿胸膛的利剑“你最好祈祷主子没事,不然,我一定要让你陪葬!” 听了此话,花醉漓果真开始默默祈祷,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保佑梅濯雪可千万别他娘地没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屏风上人影闪动,福伯撩开珍珠脆帘,边擦手,边看着端正坐在梓木茶桌旁品茶的花醉漓身上,他目光晦暗不明,声音低沉道:“进来,主子要见你。 第四十六章 梅濯雪,你懂我的感受吗! 浅白绣有青鸾祥云的纱幔随风起伏,倚卧床榻上的人双手交叠,阖着眼眸,脸色苍白似鬼,毫无半分生气,若不是那微有起伏的腹部,花醉漓当真以为他们是叫她来瞻仰遗容的。 福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梅濯雪的肩:“殿下,人来了。” 那如黑色蝶翼般的睫羽轻微动了动,梅濯雪缓缓睁开眼睛,他左瞳上的诡异花纹早已恢复正常,依然如先前平淡深邃,只是眉梢低垂,露出满是疲态的神色, 他咳嗽两声,摆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 福伯和北星互看一眼,纷纷拱手退出,只是掠过花醉漓时无一不露出警告的眼神。 梵香漫漫,床榻上的人衣袍宽大遮住他消瘦却又骨感的身形,长发紧紧依偎脸庞,显得很是脆弱。 “你怕不怕?”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可花醉漓却知道他指的什么,冷笑着“怕?我为何要怕?” 她要是怕,重生后就应该离他远远的,而不是想方设法来杀他! “说得不错。”梅濯雪点点头,声音似有些感慨又似有些嘲讽“能把春媚当作杀人利器,害得孤气血翻涌差点暴体而亡,如此阴招,天底下除了某人想必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花醉漓心神一凌,脸上却依然若无其事:“殿下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是么。” 梅濯雪放下暖着手的茶杯,掀开被子下床。 他身体本就孱弱又中过媚毒,走起路来有些跌跌撞撞的,可他的腰背却挺得异常笔直,瞳孔幽深比中药时更甚。 花醉漓忽然想跑,在他失智的时候做得种种,她还可以勉强当作是失去控制,丧失理智造成的,毕竟她前世也见过这个人发起疯来有多么狠。 可他要是清醒的时候呢……他清醒之时想做的事,可不是一把匕首就能阻挡得了的。 花醉漓还在逃与不逃,怂与不怂之间徘徊,梅濯雪便已然仙飘飘地站在她面前,眼睛一转不转地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盯着。 “你想做什么?”她危机感爆棚。 “我差点死了,为了替你还清真相。” “多谢殿下。” 花醉漓神情淡淡的,良好地遮住了眼底未能如愿的惋惜。 梅濯雪未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想要掠过她垂在耳边的碎发却反被一巴掌拍掉。 “你果然很恨我。哪怕我没有害你,没有设计花家,没有落井下石为自己铺路,你还是恨我……甚至连句安慰,都懒得装。” “你说什么?!” 这一串的信息量太大,花醉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梅濯雪仿佛实在站不住了,慢吞吞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要为自己倒杯茶。 “别倒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花醉漓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壶‘砰’地放到桌子上。 梅濯雪看着溅到手背上的滚烫茶珠,忽然笑了,“你还没看出来么,孤厌恶薛盛看你,孤厌恶梅竹筠触碰你,孤厌恶所有所有除了孤以外的任何人接近你,哪怕是你的父母弟弟。” 他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掉水泽,可肌肤上被滚烫热水印下的红印却怎么也去除不掉。 “在遗香小院见到你时我真的很开心,哪怕知道你虚情假意只为给我致命一击,我却沉迷其中觉得世间美好也不过如此……” “但醉醉,你为什么不能一直装下去。” ‘锃’——冰冷的寒光出鞘,花醉漓手握剑柄,把森森利剑抵上他的脖颈印下一道鲜红血痕。 她的眉眼中含了万千的苦,浓郁的恨,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她看着低头只顾抚摸手背红痕的人,瞳孔丝丝炸裂。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如此平淡地说出这番话! 日日夜夜,折磨她难以入睡的噩梦,时时刻刻,纠缠她无法忘怀的记忆,为什么到他嘴里就是平淡到可以用来欺骗的谎话! 她冷笑:“所以说,你也是了。” 梅濯雪仿佛没有看见脖子上的利剑一般,微微侧过头,说道:“如你所想,重生。” “好、很好。既如此,那我便不用多费口舌了,你就带着你的罪孽,地下地狱去罢!” 花醉漓转动手中的剑似要抹他的脖子,但梅濯雪的速度比她更快,反手握住剑刃,微一拉拽,少女就被他拽过来摁倒桌面上。 “你知道你恨我,很不得杀了我。”梅濯雪看着底下拼命挣扎,眼底冒出毒火的少女,嘴角带起无奈和苦涩的笑“可无论怎样死,我也要先为自己伸冤。” “伸冤?”花醉漓活活被气笑了“前世,把我幽禁东宫的人是不是你,威胁我父亲屈服的人是不是你,侮辱我清白声誉背负骂名的人是不是你,下了圣令,害我全族流放,逼我自尽的人是不是你!” “你说!” 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梅濯雪哑口无言,他淡淡垂下睫羽,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下花家流放的密令,更不可能侮你清白,毁你声誉,逼你自尽。” “我也从未有威胁你的父亲屈服,我只是想让他安安心心地把你放在我那里,不要多加干涉可没想到,他竟直接去找了老三。” 他眼底闪过嘲讽,“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把你幽禁在了东宫,而且……我从不后悔这样做。” “梅濯雪!”花醉漓怒吼着挣扎,翻身几次都未成功依然被他牢牢地压在下面,她看着那张越发惨白无色的面容,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对我!要不是你,我现在还是无忧无虑的花家大小姐,可以嫁一个很好的夫婿,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相夫教子,侍奉父母,日子平淡却也美满。可你呢!” “你在新婚夜杀了新郎,夺走我的清白,把我幽禁东宫天天侍奉你,跟个寻欢逗弄的宠物一样,哪怕我逃了,也要背负上淫、荡的骂名,好像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不检点’一样。” “可明明……”她有些哽咽“我才是被害得最惨的那一个,凭什么所有的罪责都要我来承受……” “梅濯雪,这种感受,你懂吗!!!” 第四十七章 来,醉醉,杀了我 或许是找到了突破口,或许是沉淀在心中太久太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对象。花醉漓不管不顾一通乱吼,她把自己一直积压心底,不敢对任何人挑明的委屈和无助,统统展现。 她眼眶红了,想哭。 “对不起……” 看着底下眼含泪珠却又强忍着不落泪的人,梅濯雪呆愣愣的,只感觉心口是一阵又一阵地刺痛,他抬手,笨拙又极其认真地替她擦掉眼角掉下的泪。 “不用你管!”花醉漓一把挥开他的手,再一用力推开他的人,站起身整理好刚才发疯时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袍,收拾妥帖,她就冷冷地看着他。 后脊砸上木柜,梅濯雪重重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半边身子都被撞麻了,可他却没有动,只是呢喃着,“我从没有舍弃你……” 暖阳透过雕花窗在他脸上笼上一层朦胧的光,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脸颊微扬,看着窗外蓝天白云,仿佛陷入某种美好却又痛苦的回忆中。 “当初流言四起的时候我也在极力镇压,可那时你不理我,怨着我,就是丞相府也一直和我剑拔弩张,无意间扰乱了许多计划。” “那时的世家,皇家无一不想借着纷乱往上爬,而你们丞相府就是最好的梯子。” 他目光森凉,继续道:“醉醉,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那道逼迫花家的旨意不是我下的,有人潜入北司内部放了假消息,让我误以为边境有疏忽,可没想到……”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还记得,那日天很黑,所有人拿着烈焰滚滚的火把围拢相府门口,每个人脸上都很炽热,神情都很痴狂,他疯了似的穿过所有人,可看到的是什么…… 是她的尸体, 是她即使死亡也无法闭合双眼的尸体…… 耳边有哭有笑,有悲有喜,他已然分不清自己听到的是人间声语,还是地狱百鬼。 乱……太乱了…… 他听着心烦,就把他们全给杀了。 “你说,你把他们全杀了?”花醉漓听着有些震惊,她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母,别人捅了她一刀她还有心思替别人喊冤。。 可一想到他的一句话涵盖了数百条人命,心里毫无撼动那是假的。 “是啊。”梅濯雪低低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我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也一把火,烧了我们自己。” “那个时候你躺在我旁边,乖巧的不得了,我就想,被一把火烧了,骨融骨,肉融肉,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其实也挺好,可造化弄人啊……一睁眼睛,归于起始。”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花醉漓静静听着直到声音消失于无形,转头望去,就见他垂下的睫羽轻微晃动,犹如生命临近时依然挣扎想要起飞的蝴蝶,脆弱却又美丽。 花醉漓侧头不再看他:“事情已经发生,你多说实属无意,更何况……”她嗤笑,“更何况你当初毁我婚礼是真,杀我新郎是真,辱我清白是真,现在装深情,你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说醉醉……我给你一次机会。” 说着,梅濯雪捡起刚才控制花醉漓时甩落在一旁的剑,他郑重地把剑握在手中,转动手腕,将剑柄放到她手里。 “醉醉,来,杀了我。” 花醉漓一愣, 梅濯雪让短剑的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低头看向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认真道:“你怨我,说我毁坏了你的婚礼,可你又怎知我看着你身穿大红喜服把手递给别的男人之时,我有多么嫉妒。” “你说我们萍水相逢,却至终没有回头看看,哪怕你看一次,我在你记忆中的样子也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憎恶。当初我也想过,放了你也好,大家各自安好,你嫁你的良夫,我娶我的妻妾,甚至……甚至为你上报成亲的折子都是我批准的。” “可我看见你与另一个男人齐肩时,我后悔了。”他眼神渐渐有些疯狂“为什么孤要把你拱手相让?那个男人为你遮雨时,孤手里同样拿着两把折伞,那个男人下厨煲汤时,孤也同样学会了制作糕点。” “甚至从你很小的时候,孤救知道了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怕黑喜甜,每逢生病吃药都要用糖葫芦哄着才能吃下去,明明我知道的比他多,做的也比他多,为什么你单单选他而不选我!” 梅濯雪手下力道加重,捏得花醉漓手心生疼,但她却直直看着他略显疯狂的神色,眸子里满是震惊。 “所以说醉醉,我从不后悔那样对你,哪怕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做。”梅濯雪好像是清醒过来了,他柔柔地望着明显有些思绪凌乱的少女,伸手温和地挽过她耳边的碎发,继续说。 “现在,拿剑杀了我,就往心脏里刺,狠狠得刺,这是你唯一一次可以宣泄心中怨恨的机会,不必担心被北司报复,孤早已下了命令他们不会动你,但你若是没有下手……” 他的眼底逐渐浮现某种期盼,“你以后就不可再如此仇恨我了,” 花醉漓看着手中短剑,忽地嗤笑出声:“说了那么多的琐碎往事,到头来还不是要说一句不下手,梅濯雪,你该不会真以为仅凭几句话,我就能……” ‘噗’! 尖利的剑尖毫不迟疑地刺穿进他的胸口,花醉漓愣愣地看着掌控自己双手的人,明明嘴角的鲜血不断落下,可他注视着她的目光柔和得不像个样子。 “还继续么,再有一寸,便能取了我的性命了。”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向胸口深入,鲜血外冒染红了华美的雪白长袍,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唯独注视她的眼睛舍不得离开半分。 “醉醉,你要如愿以偿了……” “疯子!” 花醉漓一甩手扔掉短剑,梅濯雪失去支撑一个踉跄竟直直跌坐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没……没杀我,呵呵呵……” 他含着血的笑容刺得花醉漓偏过头,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最后一刻松了手,明明杀他是自己重生以来为之坚持的目标,可是为什么…… 第四十八章 她,逃不掉的 可是那把短剑真得刺进他胸膛时,看着他汩汩外流的鲜血染红衣袍时,她竟是前所未有的无力,如果那把剑不丢出去,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瘫软地上。 那更丢人。 她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不是不杀你,我只是还没问清,你说你没有下令,那颁布的旨意又是谁下的,害我花家的凶手到底是谁?” 梅濯雪咳嗽几声,捂住胸口艰难地站起身,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张密函放到她手中:“孤现在……解释不清,看了这个……以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明白……” 短短几句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喘了几口粗气脑袋一歪,竟直直栽了下去。 花醉漓手疾眼快急忙抱住他,先前被媚药摧残,早已经气虚体弱,刚才又撑着身体捅了自己心口几刀,怀里的人现在已经是有气儿进没气儿出了。 她有些慌,伸手摁住他的胸口“福伯!福伯!” 听见她的叫嚷,一直在门外看守的福伯立马推门而入,他看见少女怀里紧闭双眸,奄奄一息的人,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他二话不说推开花醉漓,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封住梅濯雪的几个大穴,止住他胸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 “花大小姐,殿下再怎样也是千金之躯,容不得你如此摧残,您还是请回吧!” 福伯恼了,花醉漓也自知理亏,没有分辩什么,她看了看半躺在福伯怀里细微喘气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悲凉。 她施礼:“殿下好生休息,臣女……” 话音一噎,她手上还沾着他的血,现在又要站什么立场说什么话呢,垂着眸子咽下‘有时间再来看您’这番话,再施一礼转身离开。 珍珠帘子叮当作响。 梅濯雪缓缓坐起身喘息,福伯急忙找来药箱,掏出许多瓶瓶罐罐,开始为他上药。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看着他胸膛上刺穿的血窟窿,福伯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您乃储君,天下之大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梅濯雪咳嗽几声,眉梢上挑显示出他的愉悦:“苦么?可孤怎么觉得,这一身伤异常得好。” 福伯缠绕他胸膛绷带的手猛一哆嗦,差点把药扔出去,“殿下?” 梅濯雪低声笑着:“只有她心中的怨消了,孤才有机会靠近,抓羔羊,不就是要先一点点降低警戒心,再一口咬住么。她,逃不掉的。” 他的瞳孔闪烁出诡谲的愉悦,福伯咽了下口水不再出声,先前是弟弟‘花成云’,现在是姐姐花醉漓,成为被殿下盯上的猎物他真不知道该说这俩姐弟命不好,还是太过祸水。 而被定义为命不好和祸水的某人此时此刻正和手拿长剑的娃娃脸少年对峙,她看着抵在心口窝上的剑刃,问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呀。”北星歪着脑袋微笑,腮两边露出乖巧的小酒窝,可早已见过他笑容杀人两不误的极端手段,花醉漓已然对这种温顺具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她可不信他说的‘不做什么’。 “看来小姐姐不信阿星,真令人伤心。”话如此,他手里握的长剑却毫不客气地又逼近几分,迫使花醉漓不断后退几步。 “我是来请小姐姐看一段戏的。” 他的头偏西,花醉漓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下一瞬,身形直接僵住。只见墙头上,一道华服袍角绣有祥云的身影轻松利落地跳进后院,不多时,他牵来一名红衣似火的娇俏少女。 他弯下腰让她踩着脊背跳出去,自己又探头探脑借着树梢翻墙,那动作小心可谓是万分谨慎,可花醉漓从此方向看去也是万分清晰。 花成云,你他娘个不着调的! “都说花少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北星冷笑“来来回回也有十几次了,要不是主子下令不掺和,花大小姐觉得令弟单闯东宫要治多大的罪?” 花醉漓收敛心神,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解释:“古有成王越墙医姊,成云不为通报来东宫是为不妥,但他与千媚有着患难的情谊,亲如兄妹,相见一两次,也不为过罢。” “所以大小姐要记得殿下对您的恩情。”北星慢悠悠说着,用剑尖挑起她的袖子,露出一直隐藏在宽袍下的血手“若是再有下次,哪怕违背主子的意愿,拼上这条命,属下也要取了花大小姐的命。” “你取不走。”花醉漓挥开袖子,目光带些嘲讽“就像先前,你取不走‘成云’的命一样。” 她不再管脸色变了又变的北星,出东宫,上马车。 坐在软垫上,她缓缓擦手,只感觉帕子上的血让心难受,微微一叹,反手拆开密函,上面写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人名,出身背景,喜好憎恶,甚至连他们效忠的主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一点点看下去,视线落在了被朱砂勾勒的简述颇少的名字上。 “大小姐,咱要回丞相府吗?”帘外的车夫询问。 “不。”花醉漓折叠好密函重新放回袖中“先备纸墨,后去三皇子府。” …… 下了马车,花醉漓披上乳白银月的披风,戴好毡帽,敲了敲门跟家丁说了来意,便跟着进了府邸。 名贵字画高悬,绿色盆景翠意盎然。 花醉漓仰头望着竖挂的山青水墨图,端正站在旁处不发一言,直到身后传来缓慢地脚步声。 “臣女见过三殿下。” “免了。” 梅竹筠在黄梨木桌旁坐下,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坐到对面。 “大小姐来找本皇子,有何事?”他的语气明显不善,还带些嘲讽,不过想想也是,任谁被一巴掌拍晕了心情都不会好。 花醉漓瞧了眼脸色惨白,比梅濯雪也好不到哪儿去的三皇子殿下,立马展现出个悲痛欲绝快要悔恨到哭的惭愧表情,跪到他面前道:“臣女此番来,是专门给殿下赔礼道歉的。” 梅竹筠看着额头重重磕地的少女,嗤笑一声:“道歉?” “是的。”花醉漓继续道“由于臣女的疏忽,害殿下受了重伤,臣女自知罪该万死,所以来向殿下赔罪。” “那你想怎么赔罪?” 第四十九章 她陷入了自我怀疑 花醉漓隐藏在帽檐下的嘴角轻微勾起,抬起头后,神情上却比先前更为悲痛羞愧,说道:“臣女自知罪孽深重,为此,特意给殿下送上一份儿名单。” 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密函,双手奉上。 梅竹筠接过,扫了眼上面的人名:“这是……” “这都是太子殿下麾下的一些良将。”花醉漓应答得底气十足,在来之前,根据前世记忆,她早已对密函做了整改,划掉一些梅竹筠结交的人,留下点身份地位模棱两可,可去可留,但她怀疑更甚的人。 她不能光听梅濯雪一人的话,借助旁侧力道再打探打探,看看是真的另有深意,还是太子殿下演的独角戏。 “都是?”梅竹筠看了看上面的名单,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他支着腿半倾身子,“这些名字确实有本皇子熟识的,可我不明白,你为何这般执着地针对皇兄,哪怕知道来本皇子府邸,有被杀的可能。” 他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颚,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花醉漓不闪不躲,面不改色同他对视:“臣女来找殿下,是相信殿下的为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论臣女的罪。” “至于为何执着,是因为梅若月殿下抢走了臣女心仪之人。” 梅竹筠听了恍然一愣:“薛盛?” “是。”花醉漓低头,让长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神色“实不满殿下,其实臣女与薛学士早已熟识,并芳心暗许,可不久前臣女发现他鬼鬼祟祟,才知道五殿下看上了他。” “可臣女自知自己抢不过五殿下,便想着拖延时间能不能有个回旋余地……” 梅竹筠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问道:“怎么,你觉得梅濯雪死了,梅若月就要戴孝三年不得出嫁,你好有时间跟薛盛旧情复燃?” 他坐直身子,仔仔细细重新打量起花醉漓,“本皇子确实听说薛盛有个红颜,但没想到竟是花大小姐,先前看你夜闯府邸求合作本想着你还要几分骨气,可这……啧啧,也就这点出息了。” 他眼里的嘲讽越发清晰,花醉漓也任由他打量,说实在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用了如此的说辞,明明想着将那段感情藏在心底,哪怕现在有了割裂,她也希望保留下最初的那份纯净。 但面对紧要关头,她却是毫不避讳地拿出来当说辞,只因找不到比这更合适,更具有信服力的理由,可……真的是找不到吗…… 花醉漓忽然想起爹爹为了保留与娘亲的回忆,特意做了个小匣子,他说两个人的感情里掺不得半点污浊算计,需要干干净净的,那她呢?用来搪塞时……为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小全子,父皇身边的内事太监,也是皇兄的人?” 梅竹筠手拿密函懒散地打断了花醉漓的疑惑,她急忙收敛心神,回道:“是的殿下,臣女觉得,此人应该重查。” 梅濯雪给她的密函中,有这个小全子的画像,她一眼看出,这是前世颁布旨意的那个太监!顺着此藤,她要摸到后面隐藏的‘瓜’。 “那你觉得,要怎么重查?” 花醉漓含笑:“殿下,臣女有一计。” …… 夜半时分,皇宫房檐下悬挂的灯笼逐渐有些暗沉。 小太监站在圆柱旁伸手打个哈切,脑袋上同时被猛敲一下。 “小兔崽子,居然在这偷懒,嗯?” “全……全公公。” 小太监看着深蓝袍子的内事总管,立马扬着笑,屁颠屁颠跑过去揉肩又捶腿,“瞧您说的,奴才哪敢偷懒,这不是把着门,省得不长眼的东西叨扰到公公么。” 全公公被他吹捧得很是舒心,长长地‘嗯’了一声,甩了甩拂尘,道:“今儿个万岁爷睡得安稳,你在瞅着,千万别出了差错。” “是是是。” 全公公得了应,放心地回到自己屋,他放下拂尘,上榻脱鞋,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巨大的麻袋将他困得严实,全公公拼命挣扎。“哎哟我滴亲娘,你们这是要干啥儿,来人啊,快来人!” 没有人理他,全公公就感觉自己跟个面袋似的颠来颠去,然后被扔地上。 麻袋掀开,他看着几个黑衣黑袍的蒙面人举着刀站在面前,吓得浑身冒出冷汗“各、各位好汉……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其中一个蒙面人把大刀架到他脖子上,“主子说,你已经没用了,要送你上路。” 全公公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跪地上不住磕头,“哎呦喂,天地良心,老奴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主子的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呐。” 蒙面人冷笑一声:“绝无二心?我看你当上大内总管后脑子就不清醒了,忘了当初是谁提拔的你!” “不不不不,没忘没忘。”全公公急忙表态“五殿下的大恩大德,小全子永世难忘,只要五殿下开口,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蒙面人眸光一闪,抬头看了眼全公公身后倚靠的大树,那树后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蒙面人得到指令,抬胳膊直接把全公公击晕了。 那人走出来,蒙面人恭敬施礼:“三殿下。” 梅竹筠看着四仰八叉昏迷地上的人,朝身后问:“你怎么看?” “以防万一,殿下还是再准确一下比较好。”花醉漓穿着的披风遮住全身,站在旁边,缓声道。 梅竹筠笑了笑,“都说梅濯雪和梅若月这两兄妹势如水火,明明是亲兄妹见面却如死敌一般,可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们二人上演的一出戏?” “臣女……不知道……”花醉漓毡帽下的神情有些恍惚和茫然,她曾想过,背后指使人会是长公主,是三皇子,甚至是头顶上的那一位,可单单没有想过,会是梅若月…… 梅濯雪的亲妹妹啊……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梅竹筠挥了挥手“把他带着,去见见本皇子的那位妹妹。” ------题外话------ 过度一下哈, 下章咱们狂怼渣男(傲娇狗头) 第五十章 他想全都要 “莺儿,你说这套衣裙好不好看?” 高傲的小公主穿着华贵优雅的碧罗仙裙,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窗沿上紫兰花香气阵阵,衬得她美如天仙。 莺儿站在一旁,眉目里满是称赞,“好看,公主穿上这套衣裙,一定能把驸马爷迷得神魂颠倒。” “是吧,本宫也这么觉得。” 梅若月高傲地扬起下颚,她不知道三皇兄用什么理由说服了皇姑母,但今儿早上前去请安时,皇姑母竟是主动提出此事,让她早做打算,那岂不是…… 她娇羞地低头笑了笑,只感觉身上粉嫩的罗裙已然变成了火红的嫁衣,她要成亲,她要嫁给薛盛,谁敢阻拦她就要谁好看! ‘当当当’,屋外响起清脆地敲门声。 莺儿和梅若月对视一眼,疑惑地走去开门,迎面就被一个嘴里塞有破烂布的人砸个正着。 “哎哟。”莺儿惊叫一声,急忙推开身上不断蠕动说里鼓鼓囊囊的人。 “小全子?” 梅若月一看五花大绑的太监立马叫出声,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拍手声吸引了思绪。 “看来皇妹是认识他的。”梅竹筠笑着走进,看着地上惊恐的太监缓缓道“这两天皇妹一直缠着薛学士东玩西逛,没想到却依然能一眼看出宫内新换的太监,为兄敬佩。” 他的话里面绕了八道弯,梅若月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安插人手在父皇身边的事极有可能败露了,这可是大罪! 她脸色有些白,却也脱口否认,“皇兄我不知道……” 梅竹筠伸手打断她,坐到桌子旁端起茶壶为自己到了杯茶,“那小太监都已经招了,若月最好还是想好了再说话。” “你这个废物!”梅若月恶狠狠地踹了一脚眼里满是哀求的小全子,她来到梅竹筠旁急忙辩解“不、不是这样的皇兄,是皇姑母,是皇姑母让我在父皇身边放一个贴心的人,好能及时尽尽孝道。” “那卫状元的毒呢,是你指使他下的吗?”梅竹筠突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梅若月一愣,接着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是啊,父皇设宴,小全子必然要负责,我就让他在那个姓卫的身上下点药,省得抢本宫薛哥哥的位子。” 梅竹筠继续问:“此事薛盛知道吗?” 梅若月笑道:“当然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砰’地一声,一个披着乳白银月披风的纤细人影转身没入夜色中。 “这谁啊?这么没规矩。”梅若月看着那道背影觉得极其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疑惑地看向梅竹筠想寻个答案,却见这位三皇兄端着茶杯,正冲她露出古怪的笑。 “你自己的情敌,都不知道么?” 梅竹筠拍了袍袖起身,他突然间很想看看,相府大小姐和皇室公主去争抢同一个男人到底谁会赢,他想看看,那个花醉漓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为了一个已经背叛的男人还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 情敌…… 这两个字在梅若月心头重重一响,她再去看那抹身影却早已经不见了,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逃出去的‘小梨’,可她不就是个贱民么,怎么可能来皇宫里,还跟三皇兄走得近,莫不成…… “狗奴才滚起来!”她一脚踢上跟哈巴狗似的小全子“去给本宫查查,那个卖花的小梨到底是什么人!” 月色融融,夏蝉鸣。 花醉漓来皇宫是被梅竹筠秘密带进来的,走的通道她不熟识也不能再去,现在躲在大树后面看着一排排井然有序的禁军,不由得叹息一声。 果然,做事不能太冲动,不然可能连家都回不去。 “谁!谁在那里!” 禁军听见细小的声音迅速拔出腰间的长剑,花醉漓大惊,急忙往下滑动身形用长草遮掩住自己,脚步声步步逼近,她从袖中掏出匕首琢磨着悄无声息地干掉这帮人还不被判定为夜闯行刺的可能有多大。 “你们在干什么?” 禁军正在拨草丛,看见来者转身上前施礼:“我们刚听见草丛里有响动,所以想上前察看一番。” “那应该是五殿下养的猫闹出来的,你们不用察看了,我一会儿把她带走。” “可这……”禁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对上对方不容置疑的眼睛,还是应了下去“是。” 等他们走远,那人轻声道:“出来罢。” 头顶月光皎皎如水,照在他一身竹青色的华服锦袍上显得异常俊秀挺拔,花醉漓缓缓起身,看着他清雅眉目中蕴含的淡淡温柔,却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站在黑暗之中。 “才一段时间没见,你便要如此对我么?”他的声音似含有苦涩“小梨。” 花醉漓依然没动,“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知道么?你的身影早已刻在我的骨子里了,在宴会上第一眼我就觉得你熟悉,只是没想到……”薛盛突然转过身,目光里似含有某种怨气“小梨,你为何不早说你是相府大小姐,这样我们就可以……” “可以什么?”花醉漓毫不迟疑地打断他的话“就可以毫不顾忌地拒绝公主,因为你知道做花府姑爷和驸马爷同样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而且还不必担上负心的骂名,对么?” “小梨,难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 “至少在我眼底你是这样做的。” 一瞬间静默,薛盛苦笑地摇摇头,“小梨,我本以为你是理解我的,可现在才发现你和那些眼高于顶的贵人没什么不同。” “荣华富贵,非我所想。只是母亲年岁已高,需要更为精心的照料,如果你早说你是相府小姐,我们何须走到如此地步,你可知我当初选择时有多煎熬吗。” “所以你就想到了娇妻美妾的办法。”花醉漓突然觉得很是可笑,她从暗处走出,站在灯光下让薛盛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眼睛。 “薛盛,你敢对天起誓,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伯母,而不是自己色利熏心,想要双全?” ------题外话------ 小可爱们觉得,薛盛是渣男不? 如果是,那是什么类型捏? 第五十一章 她想见梅濯雪了…… “你……胡闹!”薛盛猛地甩下袍袖,别过脸不再与她对视,那澄净的眼眸会让他觉得,自己龌龊得犹如洞里老鼠,可他不是这样的,不是! “那卫状元是怎么死的?” 薛盛身体猛地僵住,花醉漓见此忍不住冷笑出声,“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宫里,但私下那些手段我还是清楚几分,五殿下应该已经给你安排好推辞了罢。” “小梨!”薛盛实在忍无可忍,冲她大吼出声“你一定要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吗?” “是,我是知道五殿下要杀那个姓卫的,可那又怎样,今年文科状元本就应该是我,谁知道那个姓卫的使了什么把戏成头筹。” “小梨,你不能因为你没有能力帮我,就不允许别人来替我正名,你这样,我简直看错你了。” 花醉漓听着一句句对她不满的宣泄只感觉世道竟如此玄幻,这还是她前世认识的薛盛吗?那个青衫古朴,励志要盛世安泰,百姓乐业的学子吗? 她前世有这么瞎吗? “小梨,你不用如此看我。”薛盛负手站立,颇有一种被世俗不容的遗世独立,他静静地看向夜空明月,叹道“我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不能依靠女子裙带,可世道如此,我也无奈。” 花醉漓别过脸沉沉吸气。 “不过小梨你放心,我是不会放弃你的。”薛盛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徐徐走进“虽然你并非身份低微的采花女,但只要我成为状元,或得圣上赏识,我们还是有可能……” ‘砰’!只听一声巨响,薛盛在花醉漓惊惧的目光中两眼冒星地倒在地上。 “啧。区区个榜眼,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北星伸脚踩了踩脸朝下四仰八叉的人,抬头瞟了一眼有些震惊但马上又镇静下来的少女“你就为了这种货色抛弃我家主子的?什么眼光。” 花醉漓苦涩笑了笑,她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眼光,只好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北星冷笑:“还不是主子担忧大小姐身处险境,特命属下保护。” 他本应在暗处行事,可听了他们对话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一吃软饭的葱干什么把自己整的那么高大上,装那么清高最后还不是要给五公主点头哈腰当孙子。 一想到他们尊贵的主子居然跟这样的人是情敌,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起脚照着他脸踹了下,转身要走。 “你去哪?”花醉漓叫住他。 北星反问:“大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花醉漓忽然有些语塞,她手指来回蜷缩,对着北星疑惑不解的目光猛地高喊出声“我想见你们殿下。” 她想要见他…… 现在就要! 火红的灯笼随风摇曳,伴着凉亭上精致小巧的银铃。 东宫书房文雅华贵,淡淡的谭松墨香使人觉得舒心。 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银纹翠竹袍,乌发没有装饰,全部撒在身后,高挑的身影微微下弯,他端起小杯倒了茶,放到她面前轻柔道:“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 花醉漓没有回他的话,只是看着紫檀桌上高高堆积起的奏折,皱眉:“你带着伤,怎么还熬夜?” “都是重要公文,已经删减很多了。”梅濯雪有些惊讶她突如其来的关心,眉眼柔和,可嘴上挑起的话题却异常犀利“小全子的事,你都知道了罢。” 花醉漓握茶杯的手顿住,也不知道是悲是涩,低声回道:“嗯,前世宣传旨意的那个太监就是他,你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谁么?” “梅若月,孤的亲妹妹。”梅濯雪也不避讳,抬手抿了口茶,直接说出那个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名字。 “你倒是痛快。”花醉漓看着他“先前那么千方百计想要洗脱自己,现在提出来,就不怕反掺和进去?” “你早晚会信孤的,没必要弄虚作假。”梅濯雪把玩手里茶杯“而且就梅若月那脑子,你与其相信她背后使坏,倒不如把她看作被利用的棋子。” 他对上她晦暗不明的眼神,柔柔笑道:“别觉得我是在为她推托,早在孤查清她极有可能是害死你的凶手之一时,她便已不再是孤的妹妹了。” 他的神情嘲讽,但花醉漓却是知道,前世的梅濯雪有多么在意自己的妹妹,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哪怕梅若月极为不待见他,他每月也会派人送稀奇的小玩意儿过去。 甚至……他们为数不多的争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对梅若月下了重手。 “长公主。”花醉漓不想再看他那种低迷自嘲的表情,直接说出她心中顾虑最重的人“五殿下很信任她,若是要求偷取什么信函指令,她一定会去做,你也不会多加防范,而且长公主也一心辅佐三皇子,想来因为我们的事……” “不会的。”梅濯雪眼底划过暗芒“你所说的我也想过,不过依孤的了解,皇姑母不会做事太绝,她顶多敲打花家而不是赶尽杀绝,孤怀疑……” “前世的那道旨意被人篡改过。” 花醉漓直接懵了,先不说篡改圣意是何等大罪,就是花府也是树敌少数,到底什么人能如此大胆宁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置花家于死地?! 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 夜晚梆子敲了两下,已经到了子时。 门被推开,北星端着药粉纱布走进来,“殿下,该换药了。” 面对北星那板儿塄整齐的娃娃脸,花醉漓有些不好意思,“咳,那我先……” 袖子被猛地一拉,她踉跄得重新坐回椅子上。 “醉醉。”梅濯雪垂下睫羽,捏住她的袖子一点点拽紧“我疼,北星上药大手大脚,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北星嘴角猛地抽动,主子上药时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是需要顾及感受的?他想分辩,却被一击刀眼给硬生生憋回去。 “醉醉,你替我上药嘛。”梅濯雪轻咳几声,眼波流转间徒增几抹别样的瑰丽。 第五十二章 解开,上药! 北星见状迅速放下药瓶和纱布,转过身‘砰’地把门带上,花醉漓甚至都听见铁链落锁的声音。 她:…… 梅濯雪忍住笑意,站起身走向火红狐绒的软塌上坐下,伸出手开始宽衣解带。 花醉漓急忙别过脸,“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上药啊。” 梅濯雪手里动作不停,很快,他身上就宽袍大开,露出优美的线条和结实的肌理。 花醉漓赶忙闭上眼,只感觉手里紧握的药瓶灼热异常,烫得她恨不得立马扔出去。 “害羞什么,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做过。”他撑着脑袋欣赏她窘迫不安的神情,微一挑眉,宽袍长袖无意间被他扯得更大了。 “想当初某些人为了显得乖巧,可什么大胆的事情都敢做,哪怕孤沐浴之时,不也偷偷摸摸的去……” “好了你别说了!” 花醉漓只感觉耳根子发烫,她那时是为了趁其不备取其性命,怎么到他嘴里反成了想要偷看他洗澡的小人…… 她有那么色么…… 为了显示自己的勇猛,花醉漓当机立断拿起药瓶走到他面前,乌黑的墨发顺着脸颊垂落到锁骨上绕成一个圈,他睫羽细长犹如蝶翼,嘴唇薄红宛若红樱。 他歪着脑袋冲她笑,双臂伸展开,如玉的肌肤在烛光下闪烁朦胧的光泽,他的眼睛似有似无地来回捉弄她。 一幅‘你来罢我受得住’的架势。 花醉漓深吸口气,摇摇脑袋甩掉这些生香画面,她板着脸跪坐他旁边,开始中规中矩地为他拆绷带,梅濯雪受伤的肩膀,拆卸时需要半抱着他才能拿掉。 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她已经很尽力很尽力地避免肌肤触碰了,可指尖还是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他的胸膛…… 听着耳边微微响起的喘息声,花醉漓有些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了,正懊恼着,她的耳垂突然被一点如玉温凉的手指勾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机灵, 她迅速转头恰好跟他近在咫尺的鼻尖对上,喷洒的气息相互碰撞成了热流,她的脑子有些闷,只能呆呆注视着他瞳孔中唯有自己的倒影,而且那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 “干什么你!”花醉漓一个擒拿手就把欲要接近不知干什么的人反压软塌上,瞧着底下晕乎乎有些愣神的美人,心底竟突然升起一种爽意。 瞧,她早晚有起义成功的时候。 “老实上药。” 她半跨在他身边,把染了血的纱布扔地上,胸膛上狰狞的血窟窿赫然出现她眼前,不知为什么,花醉漓竟有一瞬间觉得刺眼,可马上,她脑海浮现更多的是前世逼迫自己去死的长剑,和围观百姓手中的火把。 她沉默地,为他上药。 看着她突然黯淡下去的神色,梅濯雪怎会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嘶哑:“醉醉,那个时候,你一定很苦罢。” “被误解,被诋毁,身边无人可信,无人可帮,一定……很苦罢。” 花醉漓撒药的手顿住,扯开个比哭还有些难看的笑,“我不知道那时算不算苦,我只知道被人泼上腌臜的骂名后一辈子都洗不掉了,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 “什么都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罪,哪怕我一句话都没说,一件事都没做,也不妨碍有些人找理由多骂我两句。”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晚上睡觉,都不敢完全闭上眼睛,一闭上,就是那些人那些话来回盘旋……嗯!” 她正低着头自说自话,腰杆上猛一用力,她直直跌落在一个泛有冷梅香的怀抱里,那力量大得出奇,恨不得要将她融入骨血与肉,永生永世不分离。 “醉醉,对不住……” 梅濯雪把头埋在她的颈边,声音有些颤抖,那些流言给她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可前世的他却一直觉得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过两天便会消散,没有多加阻止,任由扩散,结果…… 害了她…… “对不起,醉醉……” 听着耳边的歉意,花醉漓突然从回忆里冷静下来,她轻轻抬手,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都过去了,躺好了,我还要给你上药。” 伸手推几下对方都不带动的,要不是声音很真情实感,她都觉得他这是在找由子占便宜。 她伸手狠狠戳一下血窟窿。 “嘶——”梅濯雪抬起头,颇有些可怜兮兮“醉醉,疼。” “活该。” 花醉漓翻个身起来,拿起旁边的药瓶一点点往伤口上撒,他不喊疼,不说话,只是用一条胳膊横放在眼睛上面,而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一刻都不放松。 上药很顺利。 缠纱布也很顺利。 只是她系扣子的时候梅濯雪伸在她腰间的手却徒然用力,她直接撞上他的胸膛,他低着头抵在她的额头,像是忠贞的信徒在祈求神佛的原谅。 “醉醉,我知道,你对于现在的我还有很大隔阂,但很快,我会证明给你看,于你而言,我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放开她,眸光中满是能溺死人的温情。 “走罢,我让北星送你……” 回了丞相府。 花醉漓站在汉白玉石狮前依然望着东宫方向,归宿……她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找到什么归宿么…… 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别人的一句话居然认真揣摩起来了。 她伸手还未敲门,知秋便猛地从大门里面飞扑过来抱住她,“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奴婢有多担心啊。” 花醉漓反手拍拍她:“好了没事,爹娘呢?” “奴婢把他们瞒下了。”知秋更咽两下“小姐,你这次又做什么去了,怎么不带知秋。” “过程有些复杂,回去再说。” 知秋提着灯笼,花醉漓跟在她后面路过膳房时忽然停住脚步,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正有一点细小如米的烛火在微弱亮着。 窗纸上倒映出修长人影,那人一会儿抬手,一会儿摁压,好像在做什么。 “知秋,那是谁?” 第五十三章 你说,什么是喜欢? 知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噗嗤’地轻笑一声,“回大小姐的话,是小少爷。” “成云?”花醉漓更好奇了“大晚上不睡觉,他跑膳房里练哪门子功。” 知秋笑得更欢了,“小姐您还不知道罢,小少爷这几天心情可好了,不是买风筝,就是量衣服,这不,最近又迷上了做糕点,都快要把府邸炸了。” “小姐,你说,小少爷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呀?” 知秋八卦地和花醉漓叽叽喳喳,花醉漓听着忽然有些羡慕起她这个弟弟,少年朝气不懂愁,为了心底的那一份情,可以不顾一切地闯。 多纯粹啊。 前世的她也曾如此过,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觉得凭借一股火热能融化对方的心,上演一出平淡或热烈的旷世奇恋。 但事实却是她败了,败到……连她都开始质疑自己,真的懂爱吗? “知秋,你说什么才叫爱呢?”花醉漓看着窗纸上忙忙碌碌的身影,忽然问道。 知秋挠挠脑袋,“爱?应该就是对他好罢,以他的喜为自己的开心,以他的悲为自己的难过,总之,奴婢就觉得,能够牵动心的感情,就是喜欢。” 花醉漓默默回味知秋的话,眼底茫然更甚,却笑道“早知道你这么明白,就应该早早地把你嫁出去,也许现在正琴瑟和鸣,而不是和我吹冷风。” “小姐你说什么呢。”知秋也不知是羞是恼,直踩着地面跺****婢不嫁人,奴婢要侍奉小姐一辈子的。” 花醉漓轻轻一笑,瞧着膳房上已经徐徐冒出白烟,鼻尖上也若有似无地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她没有出声打扰,转身走了。 …… 初夏天气历来是暖而不热,阳光照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有打瞌睡的欲望。 花醉漓半躺摇椅上,躲在树荫下看书。 自从上次和梅濯雪探讨了前世隐情,距现在已有十日了,她查阅了相府书阁里所有的籍卷,也旁敲侧击了爹爹无数次,都没有发现花家与谁结了死仇。 再想想前世,花家与人在朝堂上政派相争,但那些人无一人比得过爹爹,别说冒杀头之罪篡改圣意,就是让他们当着今上的面说几句顶撞的话,估摸都要捋着胡须想半天。 那是谁要害她们花家于死地? 梅濯雪……该不会在诓她罢…… 正想着,她的面前突然多出道黑影,少年玉树临风,冲她爽朗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姐。” “何事?”花醉漓放下书看他。 花成云傻笑两声,双手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一盘糕点,讨好地凑到她面前,“姐,我新做的红桃糕,你尝尝呗。” “一边儿去。” 花醉漓毫不客气地拿书挥开他,是他自己想做糕点讨美人欢心,却偏偏霍霍家里人当小白鼠,回想前两天信誓旦旦来找她说做了蛋黄糕请她吃。 结果里面的蛋黄都没有凝固,一吃满嘴都是腥味。 昨天又做了马蹄酥说要孝敬娘亲,娘亲为了捧他面子足足吃了五六块,结果当天晚上就喉咙肿痛,急忙找了大夫,爹爹更是罚他进祠堂跪了一夜,说是没事儿别老整用不着的。 这刚出来,又开始捣腾…… 花醉漓闭上眼睛装瞎,花成云却是锲而不舍地绕着她来回念叨,“姐,你尝尝嘛,我这次新研制了配方,保证口感一流,回味无穷,姐你就尝一口嘛,姐~” “花成云,你是不是闲的实在没事……” “小姐。”知秋突然过来打断了他们姐弟二人的吵闹“府外有个人说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让奴婢通报,她还说她叫什么千……千媚。” “她来相府了?!” 花醉漓还没说话,花成云就激动得一蹦三尺多高,他迅速放下托盘,忙手忙脚地整理长发衣摆,双手一背,昂首望天, “姐,你有没有感受到一股忧郁的贵公子气质。” “嗯,确实看见了贵公子的鱿鱼气质。” 花醉漓瞅都不瞅被打击得脚底打滑的人,朝知秋一挥手,“让她进来罢。” “小女千媚见过大小姐,花……小少爷。” 千媚一身火红衣裙款款而来, 花醉漓瞟了一眼旁边站立无主就像小孩子见教书先生一样突然变得腼腆的人,她收回目光重新放到千媚身上。 “你怎么来了呀。” “我来给大小姐送请柬。” 千媚从怀里拿出一封洒金红面的请柬递到她手上,弯腰低头时还不忘冲花成云眨眨眼睛,花成云脸色爆红。 “避暑小会。”花醉漓对他们二人的互动置若罔闻,静静地看着请柬上笼统到千篇一律的邀请言,目光扫向最后的落款时猛地顿住——上面竟印得是五殿下梅若月的封号。 “这其实是五殿下的请柬?” “嗯……是。” “不去。”花醉漓想也不想地拒绝,有梅若月就肯定有薛盛,她现在没心思折腾那些小姑娘家的事。 千媚面上闪烁一丝尴尬:“太子殿下说,您若不去,他就肯定不去,他若不去,就肯定避不了暑,避不了暑身子骨就肯定受不了,身子骨受不了就肯定有人照料。” “到那时就麻烦‘罪魁祸首’的大小姐辛苦辛苦,日夜陪伴,身心相处,他不介意。” 花醉漓右眼猛地一抖,她突然觉得这段话才是梅濯雪派千媚来的真正意义。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旁边的花成云突然插嘴。 花醉漓眼角又抽:“你去什么去?” “去避暑小会啊。”花成云昂首,手上也不知怎么冒出个小扇子,在那摇得忽闪忽闪。 他瞧见千媚看着他,又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盘糕点,“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红桃糕么,喏,尝尝。” “你买到了?” “咳……做的。” 那明亮眼睛弯成月牙,花成云被看得只感觉头上冒火,扇子扇得更快了,他催促道:“看什么看,快吃。” 千媚拿出块糕点放进口中,紧接着嘴角明显抽动。 “怎么样?”花成云诚心诚意地问。 “唔……嗯。”千媚喉咙滚动,咽下去后勉强挤出个笑“好、吃。” 花醉漓看着乐得快跟个傻子似的自家弟弟,默默摇摇头。 第五十四章 小女,是太子殿下的美人 “味道怎么样?” 马车咕噜噜滚动,花醉漓看着拿起水杯牛饮而尽的千媚,十分贴心地又替她倒了杯茶。 “味道还行,就是……”千媚打个牙颤“酸。” 桌子上依然摆放着花成云特意留下来的红桃糕,花醉漓拿起一块捏手里,“他为了能做出一份儿满意的糕点,已经浸泡膳房里快禁闭半个月了。” 千媚喝茶的手一顿。 “先是蛋黄糕,后是马蹄酥,失败一次就再研究一次,眼睛被烟熏了,手背被油烫了,他也不吱声,就是一直做一直做,我从没见他对什么如此持之以恒过。” 花醉漓咬一口红桃糕,还没成熟的樱桃被碾成汁和面,使味道酸到发苦,“我一直不明白他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直到你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想你夸他一句。” “千媚,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千媚转动下茶杯,水面潺潺映出她极其模糊的影子,良久,她才沙哑道:“小姐,小女是送与太子殿下的美人。” 平淡的一句事实竟听得花醉漓心口有些堵,她垂下睫羽,声音沙哑,“他、他碰过你么……” “会碰的。” 千媚突然直直跪下去,双手交叠冲她重重磕一响头,“大小姐,小女知错了,先前小女是觉得和成云公子合得来,就把他当兄长一样对待却不成想惹了误会,小女往后会吸取教训,和成云公子保持距离。” 花醉漓看她的神色越发复杂,“如果你是担心,太子或是圣上那里找你麻烦,其实大可不必,而且我们花家对于身份地位也不是那么看重……” “不是的。”千媚掩饰了眼底隐忍神色,坚定道“小女仰慕太子殿下,一心以殿下为天,还请大小姐不要再为难小女了。” 花醉漓咬了咬唇,花成云对千媚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她看得出来这是真上心了,千媚虽是梅濯雪名义上的美人,但只要没做过实质性的事情,想要撮合这一对小鸳鸯也不是不可能,换个身份就成。 却没想到……她的心是在梅濯雪身上的。 花醉漓突然觉得很苦涩,拿起红桃糕吃了一口又一口,嘴里的苦味蔓延竟压不下心底的酸涩,“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不要让成云背负他不该承受的东西。” 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硬。 “是。” 马车慢悠悠驶上山,却听一阵马鸣让整个车厢都剧烈颠簸,花醉漓迅速扶住桌边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知秋挑起车帘,神情难看地说:“小姐,您出来看看。” 花醉漓站到车板上,只见以往顺遂宽敞的山路不知何时钉下了两排木桩,正中有四个侍卫把守,而花府的车夫正皱着眉同他们说些什么。 “走,去看看。” 花醉漓被知秋搀扶下马车,正巧花成云也下了马背正朝这边观望,“姐。” “无妨。”花醉漓站他旁边淡然拍拍袍袖“只不过一些跳梁小丑的把戏而已,除了徒增笑柄,没什么用处。” “我不是说这个。”花成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是想说,你跟千媚聊得怎么样?” 一记刀眼射过来,吓得花成云下意识地抬胳膊捂脸,但想象中的爆栗没有打在脑袋上,只是听老姐沉声道:“以后,你不许再提她。” 他的‘为什么’还卡在喉咙里,花醉漓直接扬长而去。 来到跟前,花府车夫简直看到了救世主,“大小姐您可算过来了,他们、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花醉漓瞟了眼下巴抬得都比脑袋高的几个人,问道:“怎么回事?” “大小姐,这群人拦路,他们不让花府的马车过去,说是得要什么通行令,可是老奴刚刚,明明看见另一架马车没有出示通行令,也让他们过去了,您说……” “没办法。”领头侍卫敷衍地冲花醉漓一施礼“花大小姐,属下并不是有意为难,而是接到的命令确实是花家需要出示通行令才能过去。” 花醉漓问:“什么样的通行令,可否描述一下。” “这我们怎么知道。”领头侍卫笑了笑“您还是自己想办法找通行令吧,只是得快点,千万别耽误了避暑小会。” 花醉漓听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通行令,这是梅若月故意在这儿放了人,好借此挑错抓她的小辫子。 她微微笑道:“没有通行令就不能放人,可具体什么令你们又说不准,是么?” “对。” “那这好办。” 花醉漓笑容纯净,单纯无害像极了九州昆仑山上最圣洁无暇的冰莲,领头侍卫看得有一瞬恍惚,回过神时发现腰间佩剑早已被人抽了去。 只见阳光下,少女素裙淡雅,把玩指尖长剑犹如手捻鲜花,领头侍卫还没明白,就听旁边有人闷哼一声,同时感觉侧脸被溅上温热又带有腥味的东西。 他一摸,满手的血。 “瞧,这不是很好办。”花醉漓用指尖抹一把剑刃上的血“我没有通行令,你们也不让过,那就只好让产生矛盾的冲突彻底消失了。” 领头侍卫看着地上的死尸明白她是玩真的,眼神惊恐,两股开始打颤:“你、我可是五殿下的亲信,你、你不要胡来。” 亲信?花醉漓冷冷一笑,她杀得就是梅若月的亲信。 她举剑还要再给这个领头侍卫一个教训,却听见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地马蹄声,雪白的骏马拉着古朴却又勾勒华美花纹的紫檀木车厢,被风吹来梵香阵阵,着实令人舒心。 领头侍卫一眼就认出这是哪里来的车架,急忙跑过去跪到地上,“太子殿下,求您一定要为属下主持公道。” 马车停下,梅濯雪淡淡撩开绣有银月清波的鲛纱帘,瞧一眼花醉漓,又瞅瞅他,“怎么了?” 领头侍卫道:“属下奉五殿下之命在这里接待往来贵客,为了诸位公子贵女的安全,不被有心人冒充,需要出示通行令才可。” “可花大小姐不仅没有出示,还不顾礼法随意杀人。” 梅濯雪点点头,疑惑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第五十五章 怎么可能不靠近你 侍卫被问懵了,不妥?不妥大了! “殿下。”他膝行两步,抓住马车车板“属、属下是奉了五殿下的命令在此镇守,您看不上属下的贱命,也要为五殿下考虑……” 也不等他的话说完,梅濯雪径直放下车帘,淡然出声:“清路。” 那侍卫听后大喜,他就知道太子殿下和五殿下是血亲,不可能让一个外人落了五殿下的面子。 他正要看花醉漓怎么出丑,却见一直跟随他的同僚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三道影子,影子手里拿着长剑在他们脖颈上一划,喷洒出的鲜血比烟花还要爆裂。 他瞬间瘫软地上,“太、太子殿下?” “所以孤告诫若月很多次,不要在身边养废物,还是没眼力见儿的废物。” 一番话说得底下人更是吓得要死。 花醉漓微勾了唇,弯下腰想要道谢,却听见一声高嚷的‘姐’。 她见花成云风风火火朝她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管不顾地质问:“你到底对千媚说了什么?!” “闭嘴。” 花醉漓眼神示意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哦?千媚?”另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 清雅的马车停在所有人后面,帘子被撩开,一个身穿玄纹华袍的男子走出来,他先是朝着梅濯雪的马车施礼,“皇兄。” 然后又对着花家姐弟好奇道,“你们刚才说的千媚,可是父皇送与皇兄的美人?” 花醉漓和花成云面上一僵,倒是梅濯雪,施施然从马车里出来,他一身雪白长袍飘然俊雅,颇有仙家之风,他看着他,“孤的事情,三弟知道的倒是不少。” 梅竹筠笑道:“臣弟关心皇兄是应该的,不过臣弟多嘴一句,父皇送的美人,皇兄还是别太过大方比较好,小心毁了自己名声。” “三殿下多虑了。”红衣美人走出马车,直接跪在地上“小女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鬼,怎会心生多想,只不过路途遥远,小姐仁慈,载我一程罢了。” 梅竹筠挑眉:“是么,本皇子还以为你已经叛主了,毕竟君臣抢女人的事儿,都是像你这样的美人先勾引出来的。” “你胡说些什……” 花成云最是听不得有人说千媚的半分不是,他下意识就要怼回去,却被人拉住袖子扯个踉跄,剩下的话瞬间断在喉咙里。 他看着花醉漓警告的眼神,只觉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拦我做什么,没看见他在欺负千媚吗!” “放肆!” 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花成云愣了,眼眶泛起红,花醉漓从没真打过他当下也有点慌,她颤抖着手放到身后,神情依然冷酷,“清醒点,三殿下教训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姐,你说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 “你……” “好了。”轻飘飘一句话打断了姐弟俩的剑拔弩张,梅濯雪扫一眼跪地上的千媚,“还跪那里做什么,不嫌丢人现眼么?” 千媚应喏,提起裙摆想要上梅濯雪的车架,可脚还未踏上去就被一股戾风打下来。 “孤有让你上来么?” 他清冷地看着她摔地上,半丝怜悯也没有。千媚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规矩地站在旁边跟着车架。 薄裙火红落下一片孤寂,花醉漓叹息,她拉过花成云想走回自家车架,却不想手指扑了个空。 耳边一阵尖锐的马鸣,她就见花成云骑着红棕烈马如阵风一般迅速地掠过梅濯雪马车,以一种倒挂金钩的姿势拽住千媚拉进怀里,骑马狂奔。 “花成云你给我回来!” 这犹如私奔的一幕毫无征兆地展现众人眼前,花醉漓整个头都大了。 自家老姐的呼喊声花成云自然是听到了,他也明白众目睽睽之下抢人会遭人诟病,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带她走,远离那些污言秽语,远离那些肆意揣测,她是如此纯粹的一个人,怎能受羞辱! 马儿急奔,微风吹拂带来怀中少女奇异的芳香,花成云感受怀里倚靠他的娇软,忽然觉得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是不错的。 “你放我下来。”怀中人低声说道。 花成云勒住马,放她下来。 一到地面上,千媚瞬间推开花成云保护她不被摔的手,退后两步保持距离。 “抱歉,唐突你了。” 手心上还残留少女的温度,花成云很是腼腆地挠挠脑袋。 千媚不发一言,忽然跪下身朝他重重施了一礼。 “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花成云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千媚膝行着避开。 “都是千媚的错。”她道“千媚不应该做出格的事,惹成云公子误会,从今往后,千媚不会再靠近公子了。” “不是,你说什么呢。”花成云脸上的神色有些僵,但他还是执意地伸手要扶她起来“你先起来再说,地上凉。” 千媚打掉他的手,“成云公子,小女是太子殿下的美人,你我二人本就不应该有所交集,刚才的举动,您实在太莽撞了。” “可我不带你走,你就留在那里任由他们辱灭吗?尤其是那个太子,他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 “太子殿下是小女的心仪之人,还请公子慎言。” 一句话,把花成云满肚子的抱怨全都顶了回去,他愣愣地看着一脸倔强维护着心上人的女孩,心里火气不知怎的就灭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 他诺诺地单膝跪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去抻她的衣袖,“千媚,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如果、如果你是觉着我突然带你离开让你感到为难,那我现在就去磕头认错,保证以后……”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 千媚恼了,‘腾’地一下站起身,眼神上满是烦躁,“我喜欢的人是太子殿下,你不要再靠近我,听明白了吗!”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不再靠近你我……” 花成云高喊出这段话后千媚愣了,他自己也愣了,他曾想过有一天或许会对这个少女说出心底积压的秘密,那一定是个浪漫温馨的画面,她也一定会羞红着脸回应。 可现在呢…… 她会回应么…… 第五十六章 能动手时不叭叭 花成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似要看到她的心底,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如此渴求期盼地去追寻一个答案。 千媚沉默了。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花成云抓住她的肩膀,就像将死之人牢牢攥紧最后的希望,“我受伤时你帮我上药,我做的糕点你吃起来很开心,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怎么就不合适。” “回忆?”千媚嗤笑“也就是在东宫爬墙的回忆罢,花成云你别再自欺欺人,其实我们根本就没认识多长时间,哪里来的感情。” “最初相识的遗香小院,去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对么。” 花成云身子僵住,他继续听千媚说道: “你们姐弟俩确实很像,可若是相处久了,会发现你们是完全不同,所以你看,连我最初认识的‘成云公子’都不是你,你又哪来的自信说喜欢我呢。” “不是这样的。”花成云慌了,他死死地握住她的肩膀,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是,我承认最初认识你的人不是我,可这并不能否定我对你的感情。”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笑的时候就喜欢你,你笑起来时好美,就像天边的太阳一样纯粹,我那时就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样的笑容,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千媚,我知道,我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不像个让人放心倚靠的男子,但我会改,我、我会改的你相信我,别离开别否定,算……算我求你了好么……” 一句又一句地恳求,就差跪下来举手发誓他的真心,花成云通红着眼睛,突然间有些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为什么要顶着第一纨绔的头衔。 如果不是这样,她是不是就没有理由离开他了? 千媚听着,伸出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所以我才说,你是在自欺欺人啊……你呀,根本就不了解我。” 等十根手指都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像垃圾一样甩开时,花成云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被甩开了。 “话都说开了,以后……就这样吧。” 肩碰肩,发丝掠过发丝,千媚走得没有半分留恋。 “千媚!”花成云忽然从后面喊住了她“跟我在一起,有没有让你感觉开心?” 她背对着他,让他看不见她的神色,更看不见她轻咬的贝齿和长袖下不自觉握紧的手。 “没有。”她说得斩钉截铁。 “好……没有……” 风吹散了他的话,消失于无形。 头上的阳光好像更加炙热了,花醉漓倚靠粗树干上摇晃团扇。 “大小姐,小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呀,五公主那边已经在催了。”知秋伸长脖子来回张望,嘴里也不住嘟囔“那个千媚也真是,明明对小少爷没啥心思,还非要若即若离,她是不是贱。” “算了,咱们先走罢。他只要别迷路就好。” 一想到花成云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当今储君的‘女人’,花醉漓就一阵脑壳儿疼。 来到阵地,一众皇室贵族早已安排好各自营帐,稍作休整,所谓避暑小会,无非就是群聚一起聊聊天,吹吹风,要是有雅兴的也可以骑上马在林子里打些野味什么的。 花醉漓回到营地正巧听见几个贵女唠闲嗑。 黄衣女子说:“哎,你们听说了吗,花府的那个小少爷,竟当众抢走了太子殿下的女人,哎哟我的天,简直笑死了。” 粉衣女子说:“是啊是啊,真没想到花府的教养竟是这样的,完全不知羞耻,弟弟尚且如此,姐姐也未必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呀,更甚。” 彩衣女子说:“额……嗯,有理,你们说的有理。” …… “小姐,她们怎么能这样!”知秋盯着那一群人眼里直冒火,她家小姐身份高贵岂是她们能诋毁的,还没搞清楚原由始末呢就在那叭叭,叭叭来叭叭去,就她们有嘴啊! “我要找她们理论理论!” “不必。” 花醉漓拿着团扇轻轻拍上知秋的肩膀,“这些人,你越跟她们理论,她们越来劲儿,要整,就直接干脆点。” 若说上辈子她最后悔什么,那就是别人造谣生事的时候她还保持着对方是人的不合理念头,觉得要用大道理来说服对方。 现在想想,还真是蠢到家了。 知秋不明白花醉漓话里的意思,却觉得言语里透露出某种非同一般的狠厉,“那小姐的意思是?” 花醉漓勾起个浅薄冰凉的笑,她走过去,那几个贵女顿时止住了高谈,可眼神里依然流露出轻蔑。 “哟,花大小姐来了,怎么没看见你那个弟弟呀?” “该不会是留恋美人乡,不舍得出来吧,哈哈哈。” …… 一阵娇俏的嬉闹,花醉漓看着笑得最欢,眼神也最轻蔑的粉衣女子,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 “干什么?”粉衣女子嗤了一声“只准你弟弟做,还不许我们……” ‘啪’——她话未完,一个清脆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她脸上。 旁边两名女子瞬间僵住了笑容,那粉衣女子也捂住脸,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敢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打她脸上。 “你可知我是谁?!” ‘啪’——又又一下。 粉衣被打得眼冒金星,花醉漓甩甩有些酸疼的手,问道:“可以老实些了么?” 她转头轻轻一扫其余二人,她们立马跟鹌鹑似的拼命点头。 “既然老实了,就闭好你们的嘴。”她揉动手腕“本小姐如何,本小姐的弟弟如何,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外人费心。” “下次,再让本小姐听见你们胡作,就当心你们的脸。”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又怒又怕的目光,转身离开。 “小姐,你刚才真是太帅了。”知秋直接冒出星星眼。 花醉漓笑了笑,“不是太帅了,是听腻了。” 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让知秋留在原地思考,她深吸口气,撩开帘子走进主帐,朝上首施礼。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三殿下,五殿下。” 梅若月一袭桃花百蝶的艳丽薄裙坐在右侧,撑着下颚,满是讽刺道:“本宫和皇兄都到好半晌了,花大小姐才来请安,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第五十七章 驸马爷觉得,你我有什么关系? 帐内,早已坐满了各路的王孙贵族,他们听了五公主的话各个挑眉,早就听说花家出的糗事了,敢跟太子抢女人,简直笑到死。 有胆大的,偷偷瞟一眼上首端坐的梅濯雪,想着当今太子被当众扣了‘绿帽子’,再瞧见花家人还不得气得头发昏,脸发紫? 哪成想,人家太子一身白衣仙气飘飘,抿唇品茶喝得是不紧不慢,惬意得让那些王孙贵族都怀疑,是不是传言有误。 花醉漓忽视他们来回打量准备看好戏的眼神,说道:“回五殿下,来的路上遇到几个不分青红皂白嚼舌根的,臣女没忍住,训斥了她们几下。” 正说着,身后帘帐突然被人掀开,她就见那个粉衣女子顶着猪头脑袋飞扑进来跪地上边哭边嚎,“太子殿下,您可要为小女做主啊!嘤嘤嘤嘤嘤。” 她的故作忸怩让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忍着恶寒端详她的脸努力看了看,惊呼“这不是柳家小姐柳湘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梅濯雪放下茶杯,转换了一块糕点,“说。” “她!”柳湘一指花醉漓“臣女原本在跟几个姐妹聊着家常,也不知道什么话戳了花大小姐的痛楚,她上来就打臣女的脸。” “臣女体弱还不了手,只能忍下眼泪受此等屈辱,太子殿下菩萨心肠,请替小女做主。” 一头磕下去掷地有声,旁侧人纷纷面露不忍朝花醉漓更是投去鄙夷目光。 梅若月见此,赶忙接茬道:“你们说什么了?” 柳湘嘤嘤嘤几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今儿早上花府的小少爷抱了一个美人,我们只是好奇那美人……” ‘啪’——清脆巴掌再次落到她脸上,连嘴角的血都打出来了。 花醉漓缓缓踩住她想要逃离的裙摆,居高临下逼近她惊惧的眼睛,“本小姐是不是说过,你再乱嚼舌根,就当心你的脸。” 被连打三巴掌的记忆袭来,柳湘身体颤抖,梅若月见状反一甩袍袖站起身,高抬下颚怒道“放肆!本宫还没发话,你插什么嘴,真以为自己姓花,就肆无忌惮了吗!” 花醉漓冷笑着:“殿下,想必您应该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今儿个她敢随意议论花家,明儿个说不准便是您的头上,到那时,您还能平心静气问一句说了什么吗?” “你!”梅若月被反驳得哑口无言,她只想抹黑花家,哪里能顾及那么多。 “说得不错。”一直端坐高位,开始剥瓜子壳的太子殿下终于抬起眼睛,他淡淡扫一眼众人,明明神情毫无波澜,却偏偏让所有人徒生一种阴冷。 “管好自己的事,看清自己的地位,免得诸位年纪轻轻,便让白发人送起黑发人,不忠不孝实属罪过,你们说,是么?”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太子殿下这不仅没生气,反倒有维护花家的念头,一瞬间,他们仿佛嗅出点什么。 左下方的梅竹筠把玩茶杯,忽然道:“好了,这避暑小会没什么规矩,但也不是乱搞的地方,诸位管好自己便可,都散了罢。” 模棱两可的话也不知道在暗指花家,还是告诫场所有人,但在一个气氛逐渐低沉甚至有些压抑的场景下能有人出声,那甭管好烂都是天籁。 众世家急忙起身告退。 花醉漓也一样,她只顾着离开却没有发现原本咬牙切齿的梅若月在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她回到自己的营帐,“知秋,成云回来了吗?” 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跪坐软垫上喝茶的儒雅男子,只感觉喉咙一紧,“你怎么在这里?” 薛盛玉簪束发,手捧茶杯目光柔柔地回望着她,“清雅回香,着实是一杯好茶,小梨,你……” ‘噼里啪啦’——薛盛手上的茶杯被她一把打翻在地,花醉漓拎起他的脖领子,凑近前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是梅若月派你来的么?嗯?怎么,一场戏看得不够还想上演第二场?” 薛盛被她的气势吓坏了,以前的小梨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来都没有大声说话过,可现在的她,眸光阴沉如一只被激怒的狼。 “不、不是。”薛盛秒怂,那学了两个月的仪态瞬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忙讨好道“小、小梨,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担心你才过来的,跟外人没有关系。” 花醉漓盯着他看了半晌,确认没有发现什么心虚的痕迹,才松开手,“我们到外面说,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像话。” 他们走到僻静的大槐桑树底下,花醉漓双手环胸,问道:“找我什么事?” “小梨,我想你了。”薛盛深情款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柔地似能滴出水来。 花醉漓觉得可笑,“想?驸马爷来此,五殿下知道么?” 薛盛原本柔和的笑意在听见‘五殿下’一词后逐渐冷了下去,他的面容隐忍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背叛,“小梨,和我在一起,你想到的就是这些吗?” 花醉漓更觉得有意思,“那驸马爷觉得,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吗?” “小梨。”薛盛看着她,双手攀上她的肩膀以一种压迫的姿态逐步逼近“我知道你恼我,但是你看,我现在陪伴的人不正是你么。” “小梨,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所以你不用怕,就算我被迫娶了五殿下,我还是会想办法和你长相厮守的。” 他离得越近,越能清晰得嗅到少女身上淡雅的清香。薛盛的眼睛迷离了,只感觉有一股无名的火正在体内乱窜,他想要她,想要得到他……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直接把花醉漓逼到墙角。 盯着那殷红的唇,薛盛情不自禁地靠近…… “嗯!”忽然,一声闷哼从他的嘴里传出,薛盛双腿紧绷,难以置信地看向花醉漓。 “小梨,你……” 花醉漓勾出个玩味的笑,“实在抱歉,今儿个本小姐打巴掌打腻了,只能换个方式。” ------题外话------ 上架了,还有小可爱陪着我嘛~ 冒个泡呗~(期待) 第五十八章 你怎能为另一个男人欺瞒我? “另外,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令我感到恶心。” 花醉漓也不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货色,她放下结结实实踹向薛盛下三路的脚,冷笑一声转身要走,却忽视了薛盛犹如小强般顽强的生命力。 他半弯着腰,也没忘薅住花醉漓的手,“小梨,小梨你别走,我知道你在生气,这些我都不会跟你计较的。” “放!手!” 拽也拽不下来,甩也甩不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是属狗皮膏药的。 “我不,小梨,你听我说……呃!” 薛盛缓了点劲儿正想得寸进尺地重新搂住花醉漓的腰,手指刚有所动作,一股巨大的戾风直冲他的面门,把他拍飞出去砸到树上。 “区区一个驸马面对相府大小姐不以礼相待也就算了,还一口一个小漓叫得如此恶寒,薛盛,你好大的胆子啊。” 银白犹如皎皎明月一般的袍子出现转角,北星躬身为他撑着伞,梅濯雪站在伞下眼神晦暗不明,缓缓走动身形飘然俊逸,只是左手大拇指慢慢摩挲着食指。 花醉漓知道,他生气了。 “太、太子殿下……”薛盛身子瑟缩,想要站起施礼,可只要稍稍一动,全身骨头就跟要散了架似的疼。 “怎么,现在见到孤,也懒得施礼了?” “不!不是!”薛盛咬着牙强撑起身“臣,见过太子殿下。” 梅濯雪伸手搭到他肩膀上,掌心用力直接把他压到双膝跪地,“记着,下次见到孤,要行跪拜礼。” “是……” 梅濯雪抬起手,接过旁边北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转手扔到地上踩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他回头望向花醉漓,目光浅浅,却似要在她身上穿出个洞来。 “只是聊天而已。” “聊天?” 梅濯雪含着笑一步步靠近,将花醉漓逼到死角,他伸出手温柔而又细腻地轻抚过她的脸颊,似情人间亲昵紧密的吻,落下。 他挑起她的下颚,彼此气息交.融间他低头浅语,“醉醉,我有没有说过,不许骗我,嗯?” “哪怕答案再不如我意,你也应该把你的全部都展现在我面前,你怎么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来隐瞒我呢,不怕我伤心么……” 他的低语似罂粟那浓艳能使人上.瘾的靡香,花醉漓心跳加快,可下颚几乎要脱臼的疼痛却也让她明白,眼前人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殿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我看来,我与薛驸马什么都没有,就没有可说的。” “这样啊,不早说。” 力道松弛了,禁锢改为摩擦,花醉漓长出口气,心刚要咽回肚子里,就又听见有人高喊。 “太子殿下,请您放开她!” 二货!闭嘴! 花醉漓超想高喊一句,但嘴唇上浅放的手指却不允许她这般做。 梅濯雪转头问道:“为何?” 薛盛道:“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小……小姐她还是个未出阁的闺秀,您怎可做出如此轻薄的事,这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他说你我授受不亲,还说我轻薄你。”梅濯雪盯着她的秋眸,低头问道“你觉得呢?” “臣女与殿下无亲无故,确实不该如此亲近。” “所以你是在怪我没给你名分?” “殿下。”薛盛心里实在堵得慌,他走过去想拽走花醉漓拉到自己身后,可还没到跟前,一根晶莹如玉的手指直直指向他眼睛,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薛盛,你说,今日之事要是被孤那妹妹知道了,你会是什么下场?” 薛盛猛地一抖。 “薛盛,孤给你两个选择。”梅濯雪冷笑“要么你现在就滚,要么,跪下来求孤退了你跟若月的婚事,如果你退婚,或许还能跟你所谓喜欢的人在一起长相厮守,当个倒插门的夫婿,如何?” 薛盛嘴唇颤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选不出来是么。”梅濯雪笑容更深“那孤给你来点助力,北星!” 剑架到脖子上,薛盛立马跪了下去,“五殿下,臣对五殿下情深义重,万死不辞!” “那你呢。”梅濯雪看着少女“是跟他一起情深义重,还是和孤一同暗通款曲。” 花醉漓笑了笑,“臣女无情无义,实在担不起驸马爷的深重,还是和殿下行不轨之道罢。” “好。”梅濯雪很满意她的回答,抬手一挥,薛盛就跟垃圾似的被北星扔出老远。 要不是现在是白天,花醉漓都觉得自己可能会看见流星。身前人盯着她的目光越发得寸进尺,她急忙推开,“殿下,自重。” “呵,咱们二人重活两世,对方什么品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若再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就无趣了。当然……”他看着她“你若喜欢这种格调,孤也不是不能配合。” 一个‘滚’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花醉漓蠕动嘴唇好半晌终是没说出来,“算了。殿下,您来找我时有看见成云,快两个时辰了,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梅濯雪皱眉想了想“你随我来。” 她跟着他去了一处树荫僻静的营帐,只见空地上,一个薄裙火红的少女正直直地跪着,头顶上骄阳火热,晒得她脸颊通红,整个身形摇摇欲坠。 细密的汗黏腻了她的眼睛,千媚偷摸地伸手擦了擦,再抬头,面前就站着两个人,“殿、殿下……” “花成云在哪儿?”梅濯雪也不跟她磨叽,直接单刀直入。 千媚愣了,“他还没回来吗?!” “回答。” “我、我不知道。” 千媚垂下头,“分别时,是我先离开的,他之后去了哪里怎么样,我都不清楚。” 花醉漓沉沉叹一声,以她对花成云的了解,受了委屈指不定跑哪儿宣泄去了,但周围林子大,他又特么地是个路痴,唉…… “你别急,我会派人手去找的。” 听见花醉漓的叹息,梅濯雪立马低声安慰,同时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千媚,“还有这个人,如果你担心她的存在会污了成云,孤现在就把她发卖掉。” 第五十九章 花成云丢了 花醉漓看着眼神惊恐的少女,神情很是复杂,如今流言飞起,若想平息让她消失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发卖啊,她的一生都要毁了…… “等成云回来再说罢,不然我怕他恨我。” 花醉漓抿抿嘴唇,神色更是忧虑:“那你怎么办?” 她可没忘记这场‘绿帽子’谣言中他才是最大的受害人。 “怎么,你担心我?”梅濯雪笑得开心,一点都没有自己被当作笑柄的忧虑。 “鬼才担心。” “这就对了。” 梅濯雪伸手板正她微红的脸,一字一顿,“你只管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至于那些乱嚼舌根的长舌鬼,孤会一点点根除,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 他边说边揉搓她的脸,挤捏拉直,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够了你!”花醉漓狠狠拍下狼爪子,离他三米开外才觉得舒心“我要去找成云,你要帮就帮,不帮别捣乱。” 那背影离开得潇洒,梅濯雪目送她,同时抬起手指轻轻一挥,立马有十几道身影迅速融入林中。 “你也可以去。” 千媚局促不安勾裙摆的手指瞬间僵住,她抬头正好对上梅濯雪朝她望来的眼睛。 “找到花成云,要么跟他离开,要么让他彻底死心,别再让醉醉总为你们的事儿牵肠挂肚,懂么?” “是……” …… 梅濯雪派出去的人不少,可林子大,他们又不想闹得太开再生什么非议,就这么一直从白天找到了晚上。 “不能这样下去了。”林子里黑咕隆咚,花醉漓哪怕手举火把也难以看清周围,她对梅濯雪和千媚道“要不我们分三路找吧,这样快些。” 千媚刚要说个‘好’,哪想耳边突然传来咳嗽声。 梅濯雪娇弱无力地喘息像是随时能倒下,北星在旁边为他拍背顺气满眼忧心,见此,花醉漓左眼猛地一抖,“殿下,您怎么了?” “无妨,都是些老毛病了。”面对或担忧或疑虑的目光,梅濯雪摆摆手,朝她面含歉意地一笑“孤可能,无法单独行动。” “那要不您回去罢。”花醉漓很贴心地建议。 梅濯雪毅然摇头,“孤视成云为亲弟,他现在下落不明,孤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您想如何?” “山路陡峭,不如花大小姐照应孤一下,也省得长夜漫漫,你我会孤单寂寞冷。” 如此牵强的理由听得众人眼皮一抖,殿下啊,您想跟人家小姐同路就直说呗,何必把自己装成个病弱小白花。 花醉漓自然也看出来了,但她更知道这家伙表面是温润如玉,可真论起不要起脸来九头牛都甘拜下风。 跟他扯皮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随你。”她撂下一句,高举火把转身进了林子弯道。 梅濯雪低咳几声,眸里含着笑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千媚见此,只好走了直线。 “成云公子!” “花成云!” …… 高喊声传开,千媚磕磕绊绊撇下众人独自穿过灌木丛,点起脚尖眺望,目光扫视就见月光下似有熟悉的身影。 而那身影蹲灌木边,此时正捡起地上的碎石狠狠砸向远处。 想他上京的小霸王横着走,竖着行,何时像现在这般狼狈过,被心上人拒绝不说,骑马跑到林里缓口气,还他娘地崴脚迷路了。 这都叫什么事! 花成云拿起地上树枝使劲儿往地上戳,只听‘嘎嘣’一声,手被挨扎了,“他老子的,连个小破枝儿也敢欺负小爷是不是!” 他凭一股野劲儿撑身子站起,单蹦着脚想踩树枝出出气,可身后的一句‘成云’让他刚跳起的身子猛一歪斜,直接摔个屁股蹲儿。 “成云?!”千媚控制身形滑下土坡,急忙跑到花成云身边搀扶他的胳膊“成云,你没事罢?” “啊?我……” 千媚娇美的容貌赫然出现他眼前,花成云有种做梦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抬手朝脸上狠命一拍,呀!疼的…… “你干什么呀!”千媚被他的举动吓一跳,急忙扯开他打自己的手,有些心疼道“你傻不傻,哪有自己打自己的?!” “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花成云喃喃嘟囔,可下一瞬又觉得这样说话确实有些傻,他轻咳几声,侧头不看她“你、你不是走了么,又来找我干嘛?” 千媚垂下眼睛,“没,我是受太子命令来找你的,既然你无事,那我去叫他们。” 瞧她毫不迟疑地起身要走,花成云哪还顾得端架子,急忙拽住她的手,“你别……嘶。” 脚上的崴伤被扯得更疼,花成云龇牙咧嘴,握住千媚手腕的手却没有松懈半分,“别走。” “你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脚,好像有点崴了。” “哪里?我看看!” “哎等等等等……” 花成云万没想到千媚是个行动派,听了他的话能直接上手扒裤子,他诧异又有些慌乱的抻住马上要露出脚腕的袍角,耳根热得不行。 “这样……不太好吧,你一个女儿家哪能随便扯男人的裤子,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不算什么……哎哟!” 千媚一巴掌挥他脑袋上,“少废话,给老娘松开。” 花成云懵了呀,在他印象里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突然自称‘老娘’,这种违和打击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愣神,也方便了千媚掀他袍子的举动,她撩开裤腿露出他的脚腕,在几处骨缝间捏了捏,“还好,虽然看上去红肿,但没有伤到经脉,休养几日便可。” “千媚……” “成云,我是不是说过,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千媚打断花成云茫然的呼唤,伸手帮他整理好宽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依然如记忆中娇媚,花成云却感觉她的神态无比陌生,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又像是……揭开了某种伪装。 “成云,你很好,可我不好,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纯粹。” 头顶上传来更多的呼喊声,千媚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深邃,“所以,你别再天真了,我们不合适。” 第六十章 醉醉,你没抛下我,真好…… “是不是他们让你这么说的。”花成云伸手钳制住她的双肩“是,我知道我的做法太过唐突了,可我真的喜欢你,我没有……” 千媚挥开他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注视他的眼睛,“花成云,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为什么总觉得我是在骗你?你能有什么优点值得我喜欢,嫁给一个无所事事的小霸王我还不瞎。” 一字一句全部戳在花成云心窝子上,他们相互僵持。 这时土坡上方来了人,北司影卫高举火把照清底下的人,“是成云公子,通知殿下人找到了。” 绚丽的火花在夜空炸开,照亮了漆黑林子里的半边天。 烟花消散,梅濯雪回过头重新看向四下找人没有发现头顶异样的少女,想了想,摆手让身后人散开。 “可殿下您的身子……” 梅濯雪冷冷的目光扫过去,那人便不再说话瞬间消失原处。 他喘口浊气,走到花醉漓身边,解开穿着的披风裹到花醉漓身上“夜深露重,小心着凉。咳咳咳。” “哎你……”花醉漓急忙伸手托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把刚披上的披风又重新套回他身上“你身子骨比我弱多了,还是自己穿着罢。” “无事,我……咳咳咳。” 一阵又一阵高强度的咳嗽声让花醉漓看出了异样,她拿火把靠近,只见梅濯雪的脸色白得吓人,还冒出些许冷汗。 “你额头好热。”她伸手抵住他的脑门,只感觉手背上一阵不寻常的灼热,她放他到大树旁靠着,转眼看向四周“你的那些人,让他们来带你回去。” “他们都派出去找人了,不在。” 梅濯雪抬起眼皮子喘息,睫羽颤抖显得异常脆弱“醉醉,好冷……” 明知道他有可能是在装,可看着那怯怯低头如小猫依赖的小可怜样儿,花醉漓再冷的心肠也受不住,她迟疑地伸出手,把他们仅有一支火把放到他身边,点燃一堆杂草丛。 看着熊熊燃起来的火焰,梅濯雪颇有些心累地往后面靠了靠。 “还冷么?”花醉漓凑近他问“就剩这么点火了,你省着点用。” 梅濯雪只感觉心更累了。 火焰噼里啪啦地响,花醉漓瞧望周围寂静无声,对花成云的担忧更甚。 “殿下,要不然您先在这暖和着,我想去找找成云。”身旁人悄无声息,她离近了看,就见梅濯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伸手抹上他的手背,只感觉碰到一块冰。 这家伙不会要死了吧……此想法在花醉漓脑袋里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紧张,身上还披着他送与她的披风,淡淡的冷梅香钻入鼻尖,她的心更如打鼓般砰砰跳动。 “醉醉……”他干裂的唇上下起合,无助地像是一个孩子“醉醉,别走,别丢下我……” “我没走。”花醉漓迟疑地抱住他,让他倚靠她身上取暖,再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没事,我没走。” 她一点一点轻哄着他,却没发现怀中人的嘴角向上勾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夜风有些冷了。梅濯雪本打算就在她身边腻歪腻歪,然后带她回去找花成云免得担心,可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世的身子骨太弱了。 本只是想受受冻装个样子,谁知真就觉得头昏脑涨,尤其是躺在她怀里全身心都放松下来,这种感觉更甚。 梅濯雪张张嘴想跟她说‘不用管我了,你先回去’,费了半天劲儿,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越来越昏沉,心也越来越慌,他要是睡过去,醉醉怎么办,她一个人留深山老林会不会很怕…… 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却见头顶繁星在不断移动。 “醉醉……” 他沙哑出声,那移动他身形的力道瞬间消散,眼前冒出个毛绒绒的脑袋,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长眠了呢。” “怎会,我舍不得……” 梅濯雪被她有些可怜兮兮的小样子逗笑了,想伸手点点她发红的鼻头,可头脑发沉,身子实在没啥力气,他就只能弯弯嘴,冲她露出个宽慰的笑。 “别笑了,留点气力罢。”花醉漓瞧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一直压抑的忧虑也在这一瞬间释放,她抬眼看看周围“这林子里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找的方向对不对,不过你放心,就算找不到回去的路,找个湖水瀑布还是没问题的。” “呵……”梅濯雪很想说那样找更困难,但见她毅然坚定的眼神,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道“扶我起来罢,躺着更难受。” 花醉漓迟疑了一下,还是搀扶起他。 直到坐起身,梅濯雪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躺在一个小木筏上,木筏一头系着细长缎子,难怪他醒来身体是移动的。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花醉漓身上,毫不意外看见她被撕烂的裙摆。 “你不是说恨我么,怎么这种时候没扔下我自己回去,多好的机会,你说你傻不傻。” 花醉漓恶狠狠瞪他一眼“你要是醒来就为了说这些,那还不如别醒。” “好,不说。” 嘴上配合着,眼底却没有放过她勒出红印的手,梅濯雪眸光闪烁,突然很后悔自己没事折腾这么一出做什么,但同时也很开心,她没有仍下他…… “走罢。”梅濯雪借着花醉漓搀扶的力道起身“既然醒了,总不能再让你拖着我。” 他抬眼打量周围,“自我昏迷,你走了多久?” 花醉漓想了想,“没多久,还不到一里路。” 梅濯雪点点头,“那就顺着路线,按我的记忆走罢。” 他们相互搀扶着,磕磕绊绊也不知走了多久,站在一处小型悬崖边,就瞧见底下星星点点亮着灯笼。 “这是营地吗?” 花醉漓不禁有些佩服梅濯雪的记忆力,在这么黑咕隆咚的林子里乱窜,还能记住路,实在不容易。 她刚想夸两句,可谁知肩膀上一沉,那一直浑浑噩噩的人终于挺不住直接倒她身上。 “喂,马上成功了你别掉链子啊。” 她半拖着梅濯雪下小土坡,边喊来人救命,边往前走,临近抬头一看却猛地顿住。 这……这好像不是营地。 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村子 破败溃烂的木板门被风吹得邦邦作响,木柱高悬的牌匾写着什么看不清,只隐隐好像有个‘村’字。 大道上没有人,只飘过几片叶子。 “有人吗?” 她身上的人越来越烫了,再这样下去,脑子非得烧糊涂了不可。 “有人吗?” 她把梅濯雪放到墙根靠着,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一连敲了十几家,却愣是一个开门的都没有。 靠! “小菇娘。” 隔了两扇门旁传来声音,花醉漓看去,就见门缝后探出银白稀疏的脑袋,脸上肌肤干老跟枯树皮一般,眼睛混浊直勾勾盯着她,活像个鬼。 花醉漓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忍着不适细看下去,发现她身后被光拉长的影子,才清楚这只是个老妇人,不是什么鬼。 那老妇人佝偻身子走出几步,细声问道:“小菇娘,这森更半夜滴,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花醉漓收拾好心态,眼眸一低瞬间变得楚楚可怜,“我和兄长打算去上京走亲,可没想到途中遇到了劫匪,抢了钱财还杀人,我和兄长好不容易逃出,却又在林子里迷了路,兄长也水土不服病重了……” 说完,她挤出几滴眼泪。 “多可怜的娃娃砸,来来来,快仅来,婆婆给你熬汤喝。” 老妇人连连冲她摆手,花醉漓暗自松一口气,抬头又道:“婆婆,您家里还有别人吗,能不能帮我把兄长抬进去。” “丑丫!!!” 老妇人朝屋里大喊,一个扎着脏辫子的胖黑丫头啃口萝卜探出脑袋,“干啥?” “抬锅野男人。” “男人?!” 一听这话那丑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叼着萝卜梗,一提裙摆露出两条结实的大腿飞速狂奔。 “来来来菇娘,你往屋里坐,等一会儿啊丑丫就把你锅锅带进来喽。” 老妇人拉着被那豪放劲儿惊得目瞪口呆的花醉漓,十分热情地往屋子里拖。 “婆婆,她不用帮忙么?” “霉事儿,你别看子是锅丫头,可那气力呀连男人都比不得捏。” “不。我的意思是……” “啊!!!”意料中的惨叫声压下了她正要说的话,花醉漓耸耸肩,很好,直接救人罢别解释了。 她跑去一看,果不其然看见梅濯雪瞳孔猩红着,死死掐住那个叫丑丫的脖子。 “梅濯雪,住手。” 那熟悉的荼蘼花纹在他的左瞳中悄然绽放,花醉漓惊了,没刮风没下雨,他怎么突然有要失控的前兆了。 可现在一条人命在他手上,她再怕也要上。 他身上的肌肉异常紧绷,花醉漓用力掰开钳制丑丫脖颈的手,同时柔声细语道:“她没有恶意的,不是想要伤害你,听话,放松下来。” “你放松。” 眼看丑丫开始朝上翻白眼,花醉漓急得汗都下来了,竟不管不顾大喊道“梅濯雪你丫的清醒点,有老子在还真能让你两腿一登不成?!” 可能是言语太过彪悍,梅濯雪竟默默转头看她一眼,红唇蠕动“醉醉……走……” 他手一松,只听‘扑通’一声,丑丫狠狠跌坐地上屁股摔成三半儿,而他自己也身子一歪,好巧不巧地倒进花醉漓怀里。 “哎哟,我滴天!” 老妇人早看见动静急急走来,花醉漓尴尬地扯扯嘴角要解释解释,就见那老妇人一脚踹在丑丫身上。 “你这锅赔钱的货!让你抬锅男人你都不会,留着还有啥子用!” 挨打被踹丑丫都默不作声,就跟习以为常了一样。 “婆婆。”花醉漓是看不下去了,急忙出声制止“这事跟丑丫没关系,是我兄长,他太神经了。” 转头又对丑丫道,“丑丫姑娘,谢谢你,也实在抱歉,把你伤到了。” 丑丫身形微微一顿,她还没抬头却又挨上一脚。 “你跟她道啥子歉哟,一个不中用滴。” 老妇人面向花醉漓完全是笑呵呵的,根本没有对待自家姑娘时的凶神恶煞,她上前两步,可瞅瞅她肩膀上正扛着的俊美男子,却又不自觉停住了。 “菇娘,你咋个兄长……” “哦,我、自己来就好。” 她连拖带拽,终于把梅濯雪带进了老妇人的屋里,放到木板床上,拿起毛巾沾了水替他擦额头,可温度还是烫。 “菇娘,来喝点子水儿。” “谢谢婆婆。” “你客气撒哟。”老妇人笑道“你放心,丑丫已经去找郎中溜,一会儿勾来。” 花醉漓点点头,看着老妇人笑眯眯的眼睛,说道:“婆婆,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收留我们兄妹,我们可能就要风餐露宿了。” “害,咋有啥可谢滴,鹅们桃源村的人,最私热情好客。” “桃源村?” 花醉漓瞬间被这个名字吸引了,她知道有个‘世外桃源’,那里平静安乐,没有纷争,不缺财物,自给自足,可以说是完全让人毫无烦恼的地方。 她把想法告诉老妇人,老妇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莫错,莫错,我们这个村子当初取名砸,就是因为这个词儿,那时候呀,我们一村子滴人都一子安居乐业,邻里乡亲滴什么烦恼都没有,生活的呀,可自在料。” “可我来的时候,没瞧见多少人?” 此话一出,老妇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几分怪异。 “那是因为他们傻!放着好好的日砸不过非要出去折腾,非要出去看什么,所谓的繁华,一个走了就两个走,两个走了就三个走……走罢走罢都走罢!留我老婆砸在咋里,自生自灭!” 那爆发的情绪惊呆了花醉漓,门外恰巧又传来一阵高呼。 “娘!许老狗来了!”丑丫手里使劲儿拖着拄着拐棍儿的老头儿,往屋子里带。 “你这死丫头慢点拽,我刚缝好的衣服。” 姓许的老头儿抖了抖衣襟,瞟见床上躺的人和旁边坐着的花醉漓,顿时一愣,脸上复杂神情一闪而过,“这、就是丑丫说要治的人?” “赶紧治,废啥子话!” 自许老头儿紧屋子起,花醉漓就发现老妇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似厌似恶,对那老头儿好像反感得不得了。 第六十二章 这一家子不正常 “黄娘,你……唉。” 许老头儿欲言又止,把视线落到花醉漓身上竟是颇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多好的姑娘,怎么落到这种田地。” “许老狗,你少说两句子瞎话!” 称为黄娘的老妇人仿佛被刺激到了,她抄起旁边的扫帚就往老头儿身上打。 许老狗猛挨几下竟也不还手,捂着脑袋直等黄娘累得没气,才摸了摸被打紫青的嘴角,龇牙咧嘴道:“行了行了,我一说话你就来气,还看不看人,不看我可走了。” “滚炉子玩意儿,看!” 许老狗挽起袖子朝花醉漓摆了摆手,花醉漓知道这是让她腾地方把脉,可床上的人虽是昏迷着,手却死拽着她不放,那紧绷的力道都有股要将她的手捏碎的冲动。 花醉漓试着抽了几下,失败了,她调整身形半蹲旁边,又把梅濯雪的手翻个面,“要不,您就这么看罢。” 许老狗把此番举动尽收眼底,神情颇有点意味深长,他坐下把脉,“他是你什么人?” 花醉漓说道:“兄长。” “兄长?我看不尽然吧,谁家哥哥拽妹妹能拽那么紧,只有拽情妹妹,才能这般不管不顾。” “呵呵……您说笑了。” “老狗!”黄娘站在他身后,突然阴恻恻地说道“你咋多说一句,就给老娘滚。” 许老狗不说话了,站起身拿起干裂的纸墨‘唰唰’写了两笔,“就是普通的发热,熬点药就好。” “丑丫,去熬药!” “等一下……” 花醉漓打断了黄娘的高嗓门,“不用麻烦了,我去为兄长熬药就好。” 黄娘皱眉,“那咋中,你私客人。” “没关系,我可以。” 花醉漓笑得甜美,那双清澈的秋眸更是眨呀眨呀,单纯无害的模样根本让人不忍心拒绝。 但她心里却是紧张的,这一家人看起来不太正常,尤其是那个叫黄娘的老妇人,喜怒无常,每次看她的眼神更好似带有某种审视,仿佛认定了什么一样。 为了以防万一,这药,她还是亲自接手比较好。 她继续笑容璀璨,可黄娘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中,你老死呆着,那药,让丑丫去熬就嚎。” 说完她就去指挥丑丫,而那许老狗也迈着步子往外走,只是临了的时候颇有些惋惜地看她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花醉漓更加下定决心要提防住这一家子。 “梅濯雪,你醒醒。”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花醉漓咬着牙使劲儿掰他手指,“不醒也可以,你倒是松手啊,你再这样拽着我,当心咱俩的命都玩儿完。” 他不醒,也不松。花醉漓眼里一狠,抬手朝他后腰猛劲儿一掐,床上昏睡的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皮微颤似有松动的迹象,趁这个时候,花醉漓把手抽回来。 “药。” 丑丫端着药进来,站在床沿旁直勾勾看着梅濯雪。 “把药给我罢。” 花醉漓笑着伸出手,丑丫看看她,又看看手上端着的药,抿了抿嘴犹豫片刻,还是把药递过去。 在她们双手交汇时,花醉漓右手一偏,瓷碗毫不意外地落地摔碎。 “丑丫,你在搞啥子?!” 黄娘的声音大老远穿过来,丑丫身形一颤。 “别怕,没事的。” 花醉漓急忙安抚住她,笑了笑,“是我没拿稳不关你的事,不过药洒了,恐怕要重新熬了。” “那你等咋,我再去。” “不用,我去罢。”花醉漓制止她“我看婆婆又恼了,我怕你过去,会受气。” 刚才那一河东狮吼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丑丫咽了下口水不再吱声。 花醉漓踏出门栏,想了想顿住脚步又补充一句,“嗯,对了,他……睡得有些不安稳,你……小心点。” 床榻上沉眠的人安安静静,容貌如玉似九重天上的神只一般,丑丫看得恍了神,可经过花醉漓一提醒她猛地想起自己被此人差点掐死的场面,身体猛地哆嗦,不再看了。 花醉漓笑了笑,心底有些别扭的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屋后小院并不大,借着房檐下挂着的灯笼,她很快就找到了膳房。 浓郁的肉香飘散开,而房梁上更是挂着许多又宽又肥的腊肉,花醉漓再往里走,正看见黄娘举着大铁勺搅和锅里的汤。 她看见她很惊讶,“娃砸,你肿么来了?丑丫呢?” “她在帮我照顾兄长。”花醉漓回答“婆婆,药汤洒了,你还有多余的药材吗?” 黄娘听后一愣,“洒料?是不是那丫头……” “不是,是我自己。”花醉漓急忙答道。 她边说边打量周围,发现锅灶下有个小火炉,旁边还有剩余的草药,她大概翻了翻,当归、芍药、桂枝……都是一些普通的药材没有什么特别。 她暗暗松口气,开始重新捣碎草药,熬制。 “娃砸,你还会认草啊?” “没有,只是看见旁边有这些,就顺手用了。” 花醉漓毫不迟疑地否定。 黄娘点点头,继续问道:“娃砸,瞧你年岁不大,今年可有十五啊?” 花醉漓随口答道:“有,再过几月,便是十六了。”、 “哦,那你是几月的生辰呀?” “十月,初五。” “初五……好日子!这可是好日子呀!那你滴八字捏,可是巳时?!” 她激动得连锅里的肉都不顾的了,花醉漓奇怪地看着她,总感觉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某种诡异的兴奋,就好像终于盼到什么一样。 “八?字?”花醉漓不懂什么玄学,却是知道生辰八字这种东西一般不能跟外人讲,扎小人搞巫蛊什么的,就是靠这些。 “我……不太清楚。”花醉漓摇着扇子扇火“这些没人跟我说。” “咋会没有,你咋好好想想。” 花醉漓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黄娘或许也发现自己激动的太过火,急忙往回赔笑,“以前我是村儿里滴神婆,问个生辰,一个八字,都成习惯料,你别往心里去。” “我药熬好了。” 花醉漓直接忽视掉她的解释,把药倒进碗里站起,“婆婆您忙,我不打扰了。” 黄娘挽留不住,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模辩。 第六十三章 喂我 等花醉漓端着药碗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丑丫把自己抱成个团缩在墙角,而床榻上昏睡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倚靠床沿轻轻喘气。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放下药碗来到他身侧坐下。 梅濯雪轻咳两声露个安抚的笑,转头又目光森然地朝墙角蜷缩的丑丫低喝,“滚。” 看着丑丫连滚带爬地跑了,花醉漓不禁有些好奇丑丫做什么了竟让以温雅名称的太子殿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挑眉,“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一只不自量力的小老鼠妄想登天罢了。” 梅濯雪语气阴沉,他左瞳孔上缠绕的荼蘼花纹随情绪起伏深了又深。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花醉漓突然伸出手缓缓抚摸过他的眼角,那柔软的触感带来了巨大的安抚,让梅濯雪暴躁烦闷的情绪慢慢松缓下来。 “好了,放松下来。”花醉漓见他神态逐渐恢复如常,左瞳孔上的诡谲花纹也随之暗淡下去,不禁开口“你这眼睛……” “醉醉,先别问。等我想想,好么?” 在这个问题上他依然拒绝得很果断,花醉漓也不强求,拿过药碗递过去,“好,那喝药吧,我自己熬的,没什么问题。” “喂我。” “你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喝,拿着。” “咳咳咳,可我难受……” 对他突然兴起的耍赖,花醉漓早已见怪不怪,她直接拿碗塞他手里,可指尖刚握住他的手腕,他整个人就像失了力道一样直接倒在她身上。 咳嗽声接连不断,他脆弱地喘息带起温凉喷洒到她肌肤上,“醉醉,难受……” 他的温度确实越发地烫了,花醉漓无奈妥协,“好了好了,你坐好,我喂你。” 梅濯雪如常所愿自然乖乖坐起,看着她搅动药汤又放唇边吹凉的认真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一口口喂下去,直至药汤见底。 花醉漓放下碗,又去倒水,她无意间侧目,竟发现黄娘不知何时站在门栏口直直看着他们,她的神色有些扭曲,尤其是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埋怨的情绪更甚。 就好像婆婆当场抓住儿媳妇红杏出墙了一样。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恶寒,等再看过去时,婆婆依然慈祥地笑意盈盈。 “喝完药料,我来搞你们次饭。” “好。” 花醉漓回应一声,重新走回硬床边,梅濯雪面含微笑不言不语,只是见她过来直接握住像是宣誓所有权一般。 “你刚才是故意的罢。”她低头朝他轻声问。 “哼,那老太婆对你目的不纯,孤也只是告诉告诉她你究竟是谁的人。” “拜托,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能对我有什么目的不纯。” 梅濯雪淡淡瞟她一眼,“你还想怎么个不纯法?你站在这里让人看了去,就不许孤多做些什么么?” “差不多行了。” 一看梅濯雪那无理取闹的劲儿上来了,花醉漓也懒得再争辩,直接搀扶起他,去正厅吃饭。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肉,红烧肉,腊肉,肉沫汤,一眼看去,红彤彤的,竟是半点绿叶子都没有。 花醉漓有些咂舌,都说穷苦人家稀汤烂饭,可能连米糊都吃不上,但这桃源村穷乡僻壤的,哪来这么多肉…… “女娃砸,快次,快次,这是婆婆专门为你做滴。” 黄娘极其热情,热情得让花醉漓都不好意思开口替梅濯雪要碗米粥,她刚才扫了一圈的菜,没一样是适合病人吃的,油腻腻的肉下肚,梅濯雪的胃肯定受不了。 “婆婆,你这里有没有米粥之类的。”她终究还是问了。 黄娘疑惑:“油肉,要米粥作甚?” 花醉漓指了指旁边人,“给他吃。” “他一个大男仁不次肉要喝嘛米粥。”黄娘声音瞬间拔高。 花醉漓没想到她的情绪起伏能这么大,侧头瞟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旁边的如玉美人,心里道他那张男女通杀的脸,怎么生了场病后不管用了?啧啧,真是病色误人。 她心里嘀嘀咕咕,可梅濯雪丝毫没有为老妇人挑刺儿的话显出难堪,他夹起一块肉,看了看,“呵,这是羊肉吧,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四条腿的羊。” 黄娘脸色有些变,“你咋个人,要次就次,不次哪里来滴那么多话。” 梅濯雪松了筷子,那肉‘啪叽’掉到地上,他也没顾黄娘难看的,好像刷了一层墨汁的脸,重新拿起一个碗舀了肉汤递到花醉漓面前。 “将就吃吧,剩下的,你可能会觉得腻。” 感觉话里有话呀,花醉漓拿筷子捅捅他,低声道:“怎么,你觉此肉有问题?” 梅濯雪笑了笑,“肉没问题,只是我怕你知道了,会难受。” 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花醉漓很放心地端起碗喝汤,至于那难不难受的问题,她也有种自己还是先不知道为好的预感。 肉很丰盛做了一桌子,除了低头苦吃,脸都要埋进碗里的丑丫,其他人一律是没怎么动筷子,尤其是花醉漓,在老妇人给她碗里堆起一摞肉山的热情下,愣是一筷子没动。 看着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不如碗里多的肉,花醉漓更加毅然决然地拒绝黄娘的投喂,她看起来,有那么像猪么…… 宾与主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让这顿饭没有不欢而散。 碗筷被丑丫收拾下去,黄娘说算算时辰快子时了,她给花醉漓准备了热水,可以洗个澡放松放松,然后再睡觉。 花醉漓听后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转头征求梅濯雪的意见,毕竟黄娘太热情了,热情到让她有点毛骨悚然。 “去吧。” 梅濯雪淡淡地笑,眸光落到黄娘身上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你咋瓜娃子,净不嗦好话。” 黄娘被他盯得一颤,也敢太过计较,撂下一句直接拉着花醉漓走了。 梅濯雪看着她们逐步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瞧了瞧不停往这边探头探脑的丑丫,眸光闪烁暗芒。 第六十四章 外面的女人才疯了 而那一边的花醉漓被黄娘带进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屋子里,红色的绸缎,红色的床幔,整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像结亲用的新房。 “婆婆,这里是哪儿啊?” “咋里呀,是我儿砸和儿媳妇住的新房。” 黄娘打开衣橱,猫着腰也不知在翻腾什么。 “既然是您儿子和儿媳住的屋子,那我还是不打扰了吧。”花醉漓瞧屋子里的陈设像是刚装点好的,桌子上连喜烛都还燃着,说不定是人家小两口刚成婚没多久,她住进来,算怎么回事。 “末事,末事,我儿砸呀,不住咋里。” “不住这里?” 黄娘直起腰,声音有些怅然,“斯呀,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儿砸跟他老子一样,都离开桃源村儿,出去闯荡去料,说斯等闯出一番,就带着儿媳妇,回来接我。” “可我左等右等他们都莫回来,我便装扮了这间屋砸,等我儿砸和儿媳妇回来,就住进这屋里。” 黄娘说着说着有些更咽,花醉漓忙上前安抚,“您别伤心,您孩子一定会很快就回来了。” “莫事儿,你来也一样。” 模棱两可的话听得花醉漓一愣,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突然多出套衣服。 “一会儿洗完儿,你就穿咋个,省得旧衣服脏。” 花醉漓把手上的衣服展开,大红色的衣袖绣有金色条纹,宽大裙摆层层叠叠,上面的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这是……婚服?” “莫事儿,莫事儿,就斯件衣服,没啥子大不了滴。” 黄娘把她推搡进屏风后,“你就好好洗澡,有什么事儿叫我。” 她撂下这句话,就走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了。 热气腾腾的白雾带来湿气,花醉漓捧着大红婚服越想越不对劲儿,她放慢脚步,伸手轻轻推了推屋门,很好,推不动。 她心里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疑惑,她跟那个老妇人无冤无仇,干嘛要这样做。 周围竟然没有窗户可跳,花醉漓背靠门板,认真打量一番才发现这间屋子简直就跟棺材似的,方方正正,一点瑕疵都没有。 有了这种认知,她也没心情洗澡了,更不敢躺在那红彤彤像是染了血的床榻上,只能倚着一张椅子,闭目养神。 她倒要看看,那妇人要玩什么把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她好像听见门板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这次滴药下滴够猛,她应锅不会醒了罢。”这是那个黄娘的声音。 “那也要小心为上,这丫头心思重,你没看她不仅没洗澡,甚至连卧床都没躺么。”这声音,似乎是那个叫许老狗的郎中的。 “呵,那又肿么样嘛,她不还斯倒下了。少废话,快帮我扒她衣服。” “黄娘。”许老狗拽住她要解花醉漓衣衫的手,神情复杂道“差不多了罢,再这样下去,你会遭天谴的。” “许老狗儿,是不是看她长滴好看所以你动料心思,果然儿,你们男人没一个号东西!” 黄娘甩开他的手,盯着‘昏睡中’的少女眸光里满是狠色,“就是因为这些外面来滴女人,害料我男人,我儿砸,我一定不会放锅她们!” 原来是因为丈夫和儿子。花醉漓眼睛睁开条缝,见黄娘和许老狗正在对峙根本没空搭理自己,她缓缓把手搭到桌子上的茶壶。 “总之,我一定要她去陪我儿砸!” 黄娘重新抓起花醉漓的衣领子,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花醉漓拿起茶壶猛地砸她脑瓜顶上。 只听一声惨叫,黄娘捂着脑门倒在许老狗身上,趁此机会花醉漓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出门外,她没有洗澡,但不知为何身上依然无力。 “别跑了。” 肩头上忽然搭上一只手,花醉漓猛地转身,只见丑丫就站在她身后。 “你虽然没用水,但那药物通过蒸发吸入你的身体里,同样能达到效果,放弃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花醉漓不断后退,眸光冷冷盯着她。 丑丫低下头,“不干啥,俺娘只是让你,跟我哥配个婚。” “就如此?”花醉漓绝不信那妇人费这么大周章只是想要个儿媳。 丑丫抿嘴,“俺哥……死了,他生前最大的期愿就是娶个漂亮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你们疯了吧?!”花醉漓脸色煞白,怪不得要让她住婚房,怪不得要给她穿红衣,感情闹半天是想配冥婚。 “你们外面来的女人才是疯了捏!” 黄娘额头上的血止住了,她被许老狗搀扶着一点点靠近。 “我们桃源村儿的人历历代代生活在这里,无拘无束,自给自足,根本就没有烦恼。可自从三年前,村儿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外乡人,他穿着跟我们不一样,说话方式跟我们不一样,可我们依然热情的招待了他。” “而那个外乡人呢,跟我们讲外面的生活,外面的事物,还会动手做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儿。” 花醉漓忍不住打断,“互帮互助,这不是挺好的么。” “好个屁!”黄娘破口大骂。 “自从那个外乡人离开后,村儿里的人心都飘了,一个两个都想出去看看,去看那个什么所谓的繁华。” “我男人也是,他说他要出去看看,要是能闯出名堂来就接我一同出去,我等啊等,我一直在等,过了酷暑过寒冬,过了春雨过秋霜,可我没有等他回来,而是等到一封休书。” “他说他在外面已经做了大官儿,还娶了个极其漂亮的小贱人,这穷乡僻壤他不会回,孩子也不会认,让我别去找他!” 说着说着,黄娘眼角酸涩,竟低头捂嘴‘呜呜呜’地哭起来。 花醉漓问道:“那你呢,真的没去找他吗?” “肿么会!老娘从十三岁就嫁给他,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恩恩爱爱,还有个儿子,他怎么会放了我!” 黄娘神情突然悲哀起来,“可这林子这么大,我一个妇道人家根本出不去,儿子见我伤心,就说代替我出去找他父亲,可谁成想……谁成想他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六十五章 抓她,入土配婚 不回来?听见这个词再联想起丑丫说的话,花醉漓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猜想。 “是啊,回不来了。”许老狗拍着黄娘的背为她顺气,满目沧桑的皱纹脸上尽显凄苦和惆怅。 “那虎娃子去了上京,人生地不熟,周围又是他难以理解的事物,这一路上受到的坎坷和嘲讽就不用多说了,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勉强融入进所谓的上城生活,可没想到……” 许老狗眼角也有些酸涩,视线模模糊糊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笑容坚毅的小伙子冲他憨态地说着‘叔儿,莫事儿,只要能找到俺爹,再苦再累俺都吃得’。 然后呢…… 然后他果真找到了,在南昌光禄大夫六十大寿的宴会上,他以马凳小厮的身份见到了他那个抛妻弃子的爹。 他听娘说爹当上了大官儿,他一直以为是什么样的锦衣玉食让他爹流连忘返,可当他看见记忆中慈祥威武的爹,在那里给人低头哈腰,赔笑献媚,有时候为了讨好别人还故意出洋相,跟个跳梁小丑一样的取乐姿态。 他简直不敢相信。 “爹!”他跑过去拽起正拿着大葱扮猪的人,出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出现显然破坏了热火朝天的气氛,所有人都好奇,甚至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你是谁?” 他没想到老爹竟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否认他,他急了“爹,你说啥子嘛,俺是你儿……” ‘啪’清脆的巴掌直直打在他脸上,他只听见嗡嗡的耳鸣声和高处大人的质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妻室?” “不不不大人,小婿哪有妻室,这都是那小子胡编乱造出来陷害我的。” 他听着自己的父亲否认他,否认他们的家,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也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直起腰大喊,“才不是,他是俺爹,俺是他儿子,哪啥子胡编乱造!” “把他给我轰出去!” 他被家丁扔出府外,好一阵拳打脚踢,几乎要了他一条命,他瑟缩地躺在府邸垃圾堆里,像一条被遗弃的,无家可归的狗。 “可那小子命大,活了过来。”许老狗眼底闪过嘲讽,摇摇头“现在想想,他还不如那时就死在外面。” 他挨饿受冻熬了三天,活着,仅剩一口气地爬回自己租借的小破房子里,屋里漆黑黑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盆子冷水就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他被人压制着,带来一个女人面前,那个女人长得很美,绫罗绸缎,束发金簪,旁边还站着他那个一脸柔情谄笑的爹。 “哟,这就是你那个来闹事的大儿子?” “瞧柳小姐说的,我的儿子只会在你肚子里出来,这个不知哪儿来的杂种也配做我的儿子。” “哼,量你也不敢。” 他听着他们的对话,才明白,原来这个女人是那位光禄大人的千金,也是正要嫁给她爹做正房的妻。 如果真是这样…… 那他算什么,那他凄苦相伴二十余年的娘又算什么?! 他想解释,他想反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走到面前,像是踩蚂蚁一样踩着他的脑袋,说“本小姐眼里最容不下沙子,不管你是不是他儿子,本小姐都要告诉你,那是我的夫婿,你这种小杂碎根本高攀不上。” “你不是爱装孙子么,本小姐让你装个够,来人,把他给本小姐割肉凌迟,再扔到乌龟坑里喂王八。” 他死的过程很慢,以至于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是如何只顾着讨好那个女人,而对自己的死不管不顾…… ‘呜呜呜’的哭声在黑夜里传开,许老狗半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黄娘,也是满脸悲伤和悔恨。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花醉漓听完整件事情的过程,心里也有些酸楚,但她更奇怪这个许老狗怎么会把事情知道的,犹如亲身经历一样。 许老狗一顿,苦笑道:“因为我……就是最初的那个外来者,也是我撺掇虎娃子他爹跟我出去,更是我……带着虎娃子的骨头,回来的……黄娘,对不起。” “别说俩!”黄娘甩开他“再说这些都没用料,我现在只想满足我儿砸的心愿,谁都拦不住,丑丫!” 花醉漓身形猛地一紧,只见两条粗壮的手臂从后面死死勒住她的腰,都快给她勒岔气儿了。 “放……开……”她挣扎。 “不能放。”黄娘直勾勾盯着她,眼里冒出精光“我已经算好黄道吉日,只要她进了土,你锅就能娶到媳妇料。” 丑丫听后更加用力,花醉漓被她拖拽只感觉肋叉子都要快撅折了。 “梅、濯、雪!”她边挣扎边下意识脱口喊道“每次有危险时你都不在,还说保护我,现在人呢?” 许老狗听见这个名字不知突然想起什么,身形猛地僵住,黄娘却露出个极为古怪的笑容,“娃砸,别喊料,你哪位情锅锅,早被剃成腊肉挂房梁子上喽。” “你说什么?!” 黄娘‘嘿嘿嘿’阴笑两声,“你搅着你次滴那些个肉都是哪来滴,我们桃源村儿以前青山绿水,牛羊成群,现在光秃秃叼,要啥么没啥么,次你们外来人两款肉,还算便宜你们料!” “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也不知是被她的话震慑住了,还是听见梅濯雪极有可能变成人干,花醉漓的心扭曲在一起,难受得连气息都喘不匀。 黄娘哼着小曲推开婚房,准备去拿桌子上的嫁衣重新给花醉漓换上,正当她踏进踏进屋子时,一颗骷髅脑袋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她眼前。 黄娘一声惨叫差点晕过去,身后跟随的许老狗急忙搀扶住她,可自己的脖颈上同时夹起了一把长剑。 “别动,北司人不杀无名鬼,但你要乱来,可保不齐哦。” 许老狗抬头,正巧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娃娃脸,可那双紧盯他的眸子,却森然犹如阴间索命的无常。 “北、北司……你们是……” 第六十六章 你干啥儿要杀我儿砸 花醉漓借着灯光看着,屋里,大红色的绸缎随风飘起又落下,他坐在桌子旁品茶,笑得优雅。 “北司的名虽大,但听见后能如此形色巨变,指定是见过北司的手腕,怎么,认识孤?” 许老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草、草民,拜见太子……” “丑丫?!” 许老狗的‘殿下’二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一道尖锐的妇人嗓音打断了。 黄娘恶狠狠瞪着她,一指梅濯雪质问道:“咋么这个野男人还莫有死,是不是你看上他后给放料?你肿么那么贱!” “闭嘴!”许老狗连忙拽住黄娘,要捂她的嘴“你可知他是谁?!他乃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这般说话,你不要命了吗!” “啥子太子不太子,我子知道这家伙要跟我儿砸抢媳妇!” “哦?媳妇。”梅濯雪淡淡瞟了她一眼,那平静无波的神色却让黄娘整个身心剧烈颤抖,她突然有点后悔了。 “都说不知者无畏,但你应该懂得怕死,毕竟,这是人的本能。” 梅濯雪摆正桌上骷髅头的方向,让那双空洞的眼眶准确无误地对准门口,像是在看着所有的一切。 随后,他转头对丑丫道:“把她给我。” 丑丫迟疑地摇摇头。 梅濯雪眸光瞬间一寒,“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俺想反悔,是你反悔嘞。”丑丫紧紧勒住花醉漓不放手,对方森冷的目光让她胆寒,可想起自己的哥哥,地上委屈快要被逼疯了的娘,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直接大喊: “你说过,只要放了你,保护好咋个姐姐,你就能找到俺爹,也会替俺哥伸冤,可现在,你什么都没做,而且……” 她眼眶含着泪,“咋个骷髅头是哪里的,你说!” 梅濯雪淡淡回道:“你哥。” “啊啊啊啊啊!” 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黄娘眼睛赤红,猛地扑过去要跟他拼命,“你咋个混蛋,老娘跟你拼料!” 北星轻轻挥动袍袖,黄娘立马被掀翻在地。 “还想跟殿下拼命,你可知你那儿子的尸骨早已被风雨吹出了泥土,要不是殿下及时找到,他早被虫蚁啃噬殆尽了。” 黄娘愣愣地看着他。 “罢了,先处理你们这档子破事吧。”梅濯雪伸指骨敲了敲桌面,旁边立马飞来一男一女,他们身上都穿着里衣,头发披散,像是刚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花醉漓定睛看了看,男人不认识,而那女人,竟是曾诬陷过她的柳湘。 “牛大壮!”黄娘一看见男人,瞬间飞扑过去抓住他的领子来回摇晃“你咋个杀千刀滴,找锅小贱人不说,还害死我儿砸,看我不打死你!” “滚滚滚开。”牛大壮猛地挥开她,不耐烦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你们又是谁,可知绑架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桌子旁喝茶的白衣人身上,灯光有些暗沉,隔着又远,他看不清此人长相,却也不怕,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底气莫名得足。 “你!”他伸手一指“是不是你把本官……啊!!” 如杀猪般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北星折断他指向梅濯雪的手指,笑道:“不准对太子殿下不敬,否则,死哦。” “太太太太……太子?”牛大壮蒙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走这么大的狗屎运,被绑架的时候还能见到太子? 他急忙跪行过去,朝着那温润如玉的面容悄摸地瞅了一眼,随后面色大惊,一头猛叩在地上,“臣,拜见太子殿下。” 梅濯雪淡然地挥了挥手,“行了,孤只是个看客,具体要怎么解决,还是要看你们。” “瞧您说的,臣哪有什么事儿要解决……” “牛大壮!”黄娘大吼打断他的话“你锅杀千刀滴,还我儿砸的命!我咋一辈子就靠儿砸活着捏,你还我儿砸的命啊!” 花醉漓忍不住看一眼身边的丑丫。 “你吵吵什么你。”牛大壮不耐烦地瞅她“本官又不认识你,哪来的你什么儿子。” 黄娘眼泪更下来了,“不认识我,你竟敢说你不认识我!我十三岁嫁到你们家做牛做马,我勤勤恳恳地照顾着你将近二十年,结果一出去一趟不禁勾搭锅小贱人,还害了我儿砸的命,你还似人吗!” 牛大壮沉默地打量她许久,终是在她怨恨又带些期盼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一句,“是你啊。” “你终于想起我嘞……”仅仅一句话,黄娘就感觉三年积压在身上的重担有一瞬间的松弛,仿佛终于找到了某种归属。 “你为啥要杀我儿砸……” “你儿子不是我杀的。” 牛大壮缓缓吐出一句,目光幽远似也陷入某种怅然。 “那似谁?对,一定似这个贱人!” “哎哎,你个老黄婆子别张口诬陷人。”柳湘脸上的红肿已经下去很多,现在极其妖娆地扬了下长发“你儿子虽然是死我手里面,但那主意可不是我出的,不信,大可以问问你身边那一位。” 黄娘看一眼许老狗,有些慌了,“你啥子意思?” “什么意思?呵。” 柳湘诡异地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吧,你身边这个姓许的,可是我与我夫君的媒人,要不是他,我根本就碰不到我夫君,更别说喜结连理了。” 黄娘有些瘫软,“你说什么……” 她无力的模样似乎取悦了柳湘,她竟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走过去面对她。 “当初,姓许的把大壮介绍给我爹当个差役,他干得极好颇得我父亲的赏识,后来他便调到本小姐身边做小厮,身强力壮,极让人有安全感,此后我便芳心暗许。” “姓许的建议我要暗中帮衬他,只有我爹将他视为左膀右臂,本小姐就有理由嫁给他,你瞧瞧,我为他做了多少,岂是你这个黄脸婆子能比的?” 黄娘难以置信地看着搀扶她的人,“她说滴,可是真的?” “不止呢。”牛大壮接话“也是他告诉我,只要娶了小姐,我就能一辈子尽显荣华,就不用再回那个破村子耕田种地,至于儿子……” “我也是问了他,他说不能被人发现我已结亲的事实,否则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第六十七章 为我儿砸陪葬! “实在没办法,我才下了死手,不过那小子也是,我都打他一巴掌了让他别说,还磨磨叨叨个没完没了,死了怪谁。” 牛大壮把事情近乎冷漠地全部说出,黄娘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为啥子会有你……”她拽住许老狗的粗布袖子,摇晃着“肿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做什么你都陪着,哪怕杀人放火你也支持,怎么,是因为愧疚……是因为你杀了我儿砸感到愧疚才要这么弥补吗!” “不是的黄娘,你听我说。” 许老狗抑制住她的肩膀,目光复杂地看着快要崩溃的人,“是,我承认,是我牵了牛大壮和柳家小姐的红线,也是我暗示牛大壮最好堵住虎娃儿的嘴,他才能继续荣华富贵下去,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黄娘,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那么无忧无虑,如桔梗花一般皎洁,牛大壮那样的匹夫根本就配不上你!” “所以我怂恿他出去,让他见识了外面的金钱美人,果不其然,他被迷住了,他不要你了,你看,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良配,而我不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直一心一意地陪在你身边,这份情谊你难道还感觉不到吗!” “够了!!!” 黄娘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马上要哭死过去。 许老狗摸了摸被打的脸,神情反倒比刚才平静了,“你打吧,都怪我,害死了虎娃,我也没想到牛大壮做事能那么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 “你少往本官头上扣屎盆子,虎娃死了还不是你挑唆的。”牛大壮用鼻子冷哼,转头看向高座上的人又瞬间堆满了笑“殿下,您看,事情都解决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梅濯雪继续端着茶杯没有说话。 反倒是黄娘颤巍巍站起,神情极尽空洞地扫视一圈周围低喃“男人为了荣华富贵被小贱人勾走,儿子死了,凶手是一直全心全意照顾我的人,而他做这么多,居然说是为了我……” “这一生,简直太可笑了……” 黄娘像是丢了魂儿一样飘飘悠悠地抱起桌子上的骷髅脑袋,又走到角落里拿起墙壁上燃烧的油灯,橘黄的火苗微弱,照在她惨白无血色的脸上却透露出一股诡谲。 “我儿砸大婚,你们为啥子要走。”她的脸上扬起森然的笑“你们别走了……留下来……全都留下来为我儿砸陪葬!哈哈哈!” 油灯落地,滚滚火焰瞬间如巨浪般翻腾涌动。 牛大壮惊了,富贵小姐怕了,许老狗颓废地坐地上摇头,而梅濯雪反应是最快的,他飞速起身要去拽离火光最近的花醉漓。 “你不许走!你要留下来跟我儿砸成亲!” 黄娘瞧见了他的举动也要去拽花醉漓,可她还没有触碰到就被一股力道扇飞在地。 “娘!”丑丫松开禁锢怀里人的手,要去拽黄娘,手腕一紧却反被少女拉住。 “别去了,现在对你娘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丑丫看着坐地上哭爹喊娘叫儿子的娘亲,又瞧瞧被许老狗拖住根本逃脱不了的爹和那个女人,就感觉脑子发蒙混乱,只能呆愣愣地任由花醉漓拉着往外跑。 可花醉漓本就中了药效全身乏力,现在又被烟熏,眼前发黑一个脑袋就往下栽,人没落地,就被宽大的手臂拦腰抱起。 梅濯雪脸色也是泛白,神情却很稳重,他递了个眼色给北星,俩人一人拽着一个脚尖点地,提气飞了出去,外面早已有北司的影卫接应,见他们出来齐齐上前,掏出一颗药丸放进他们口中。 身后的房屋塌了,冲天直上的火蛇照亮黑夜。 梅濯雪恢复了几分气血,重新抱起昏迷的花醉漓,抬步就要离开。 “等一下。”身后有人喊。 梅濯雪顿住脚步,头却没回,问道:“有事?” 丑丫忸怩着衣角,低头呢喃,“俺娘死了,家也被烧了,俺现在无家可归了……” “所以呢?” “所、所以,你可不可以带俺走!”丑丫喊出声,又急忙解释道“你放心,俺是不会缠着你的,俺知道俺长得丑,吃的还多,俺不求什么,就想在你旁边呆着,可以吗……” “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呆在孤的身边?” 梅濯雪声音平平淡淡,却也毫不客气,“看在你替孤保护醉醉的份儿上,孤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一套宅院,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但你要是寻求别的……” 他侧头,眸光里闪烁阴寒,“火还在烧着,孤不介意永除后患。” 如此平静地决断着她的生死,丑丫忍不住后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好说话。 哪怕违背了娘的指使帮他,她都没有入了他的眼,现在他要离开,她只能呆愣愣地看着,连冲上前拦住他的资格都没有,或许娘说得是对的,外面的人,真的不应该进来…… 天空低沉沉的,没有半丝星辰月光。 花醉漓有些意识的时候,只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的,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左摇右摆的银铃,觉得脑袋有些晕。 一点温凉的指腹搭上她的太阳穴,缓缓揉着,花醉漓感觉舒服许多,她惬意地叹一声,侧过头,直接对上一双含有柔情笑意的眼睛。 “怎样,舒服么?” 他离她仅有不到一尺的距离,鼻尖碰鼻尖,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瞳孔上细长如蝶翼的睫羽。 “你!” 花醉漓猛地起身,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躺在马车里的软塌上,桌上点着梵香,清雅的气息让她胸口的沉闷驱散不少,脑子清醒了,记忆也回来了。 “丑丫呢?”她转头问。 “我让人把她送到南下去了,不会有事的。” 梅濯雪枕着胳膊肘似有些不悦地皱眉“咱们死里逃生,你想问得就是这个?” 花醉漓认真想了想:“听说你要被做成腊肉了,是真的么?” 梅濯雪:……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第六十八章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长长叹息一声,他闭上眼不想理她。 看着他郁闷带些怅然的神色,花醉漓莫名感觉心情极好,嘴角上扬几分,她说道:“你……没事吧?” “无事,咳咳咳咳……”他低头咳嗽几声。 花醉漓颇为无奈地伸手替他顺气,轻轻问道:“那场火……都烧起来了吗?” “对,都烧干净了。” 花醉漓动作一顿,抱住双膝倚靠软塌旁愣愣出声寻思什么。 “很像对不对。”梅濯雪闭着眸子,声音清浅无痕“我们当初,也是这样的。” 想起前世婚宴上的熊熊大火,和死亡前的淋淋血迹,花醉漓侧头轻问:“你后悔么?” “不后悔。”梅濯雪忽然睁开眼睛坐起,眸色幽深暗沉似海底无尽的深渊“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一想到你会对别的男人笑颜如花,撒娇取闹,我便夜夜睡得不安稳,折磨得快要疯了。” “哪怕我们最后死了?” “哪怕我们最后死了。” 梅濯雪转动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忽然嗤笑道:“其实许老狗的做法,孤并不是很赞成,要是孤,就会把那个女人带到桃源村,让黄娘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情情爱爱的。” “然后再在一旁宽慰,而不是像他那么蠢,徒留许多念想一直念念不忘,到最后,人没留住,反惹了自己一身脏。” 花醉漓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你……现在就是这么对我的吧?” 指尖上转动的红玉扳指不动了,梅濯雪默默地侧过头,不再言语。 瞧他板着个脸垂眸沉默的样子,神色中竟颇带几分委屈的楚楚可怜,花醉漓忍不住抿嘴一笑,状似无意地道: “其实许老狗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要是牛大壮一心一意地为黄娘,他也不会被挑拨,抛妻弃子。” 梅濯雪耳朵颤动,手指无意间蜷缩,“所以你的意思,你也看开了,是么?” 看开了么……花醉漓被问得一愣,她没有细想自己,只是看到他默然的样子便不由自主想给他找个台阶下。 可梅濯雪的劲头儿上来了,他凑近她,直直盯着她清澈水润的秋眸,认真道:“你现在呢?对那个人是什么感觉?” ‘那个人’没点名花醉漓也知道他说的是谁,侧过头想回避这个话题,可下颚被他捏住又转了回来,她直视他的眼睛,平淡无痕却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醉醉,回答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温凉的气息喷洒到肌肤上引起一层灼热,花醉漓垂下眸子,喃喃道:“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哪怕现在知晓薛盛比起她更爱荣华富贵,她心中除了最开始的一阵惆怅伤感,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揪心怨恨,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儿时曾养的一条黄毛花狗。 那只花狗是爹爹送她的生辰礼物,她极其喜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要给这条小狗备上一份,直到有一天,这条狗被别人给的肉片勾引走了。 她很生气,很懊恼,还大哭了一场。可等到第二天她再看见那条狗跑回来的时候,先前的那些种种喜欢珍惜全部荡然无存,甚至连失而复得的兴奋都没有。 花成云那时还说她太冷漠了,根本不喜欢这条狗,害他白费气力,可真的不喜欢么?要是不喜欢,她怎会对花狗百般好,要是喜欢呢,疏离得也确实太快了。 她拿不清对小花狗的态度,也看不清对薛盛的感情,更不清,对面前人,抱有怎样的想法…… 梅濯雪见她迟迟不语,只顾低头发呆,心里烦躁已经快压抑不住更深层的恐慌了,他不怕有人跟他争,更不怕有人同他抢,那些蝼蚁只要随手清除掉就好。 可他怕眼前人的一个‘不’字,一个能让他撕心裂肺的答案,他不想再强迫她,但他更受不住她的拒绝…… 微微垂眸看向那粉红如樱的唇,带有某种蛊.惑不断地引.诱他采摘,梅濯雪恍惚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缓缓向梦寐以求地粉嫩袭去,想象她的柔软,想象她的芬芳,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了…… 越来越近了,正当他沉浸美好的时候,一巴掌毫不客气地直打到他脑瓜后面,梅濯雪脑袋歪个踉跄,抬起头颇有些幽怨地看着她。 “起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花醉漓直接把他推开,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直接转移身形背对着他,不让他看自己有些无措慌乱地眼睛。 “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梅濯雪看着她拒绝明显的后脑勺,脸色不禁有些阴沉。 “什么第一次,别胡作!” 花醉漓直接站起了身,坐到车厢旁侧的软垫子上,掀开薄帘看向外面,才发现天空黑得异常阴沉。 “天阴,不过也快亮了。” 花醉漓看了片刻,忽然道:“你直接让北司抓了光禄大夫的女儿女婿,没问题么?” “无妨。”梅濯雪支撑脑袋看她“他想要找麻烦,也要有这个本事才是。” 马车咕噜噜下了山。 回到营地,花醉漓挑起薄帘刚下车架,立马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姐……”花成云颤抖着声音轻轻呼唤她,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属的孩子“快一天一夜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好了好了。”花醉漓轻轻拍他的背“知道看不见我你会害怕,那你也应该懂瞧不见你我也会担心。” 花成云身形一颤,“知道了,姐,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花醉漓听出他话里隐藏的默然,抬头想再询问,就见红衣飘然的少女缓缓走到车架旁,想伸手搀扶梅濯雪走下,却被他干脆无视了。 她明白几分,没有再多问,抬手拍拍他的肩。 “对了姐。”花成云对那边的互动视若罔闻,只是朝花醉漓说道“长宁长公主殿下来了,她说你要是回来了,就去找她一趟。” 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梅濯雪,离花醉漓又凑近了些低语,“姐,小心点,我觉得来者不善。” 第六十九章 她凭什么要随便嫁了啊! “明白。” 不用花成云提醒,花醉漓也知道,长宁长公主一来,指定与梅若月有关,而需要梅若月如此大张旗鼓地摆出阵仗,多半跟薛盛脱不了什么关系。 她下意识地瞅了梅濯雪一眼,却见那家伙白衣飘飘,笑得悠然,一幅完全看热闹的架势。 她心里闷哼一声,转身走了。 宽大的帐帘被撩开,花醉漓一抬头就见长宁长公主阴沉着脸端坐正位上,身旁依偎着目光发狠的梅若月,而薛盛脸色发白,也站在不远处。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素雅的青瓷杯被异常用力地摔碎在她脚边,长宁长公主一挥袍袖,大声怒斥,“跪下!” 花醉漓不动声色地避开碎瓷片,跪到地上。 “花醉漓,你可真是好样的。”长宁盯着她,冷冷说道“勾引当朝驸马,藐视皇族,你该当何罪!” 花醉漓不慌不忙答道:“臣女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长宁勾着阴鸷的笑,“不明白是么,好,本宫就让死的瞑目,来人!” 话音落下,一个穿着华丽的老妇人被侍从搀扶着走进来,她一见地上跪着的花醉漓,立马惊呼出声,“小梨?你怎么在这儿?” 不偏不倚,来得人正是薛母,花醉漓眸光闪烁不定,并没有立马答应或否定她的话,眼睛轻悠悠地瞟了她一眼,回过头又问道:“长公主殿下找个妇人来,是要我认什么?” 长宁没理她,伸手一指下方,朝薛母问道:“你好好看看,此人,可是一直往你们家跑的采花小梨?” 薛母低头去看,鹅蛋脸,柳叶眉,秋水眸,长相干净纯粹,像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可那双眼里的神色冷漠森然,却又没有小梨姑娘该有的甜美烂漫。 她竟有些拿不定注意,“这……应该是吧。” “应该?”长宁很不满这个回答。 花醉漓接话道:“殿下,臣女虽不明白您叫我来究竟所谓何意,但听您刚才的话想必是把臣女与谁混淆了,臣女喜静,极少出户,怎会认识驸马。” 最后一句话微微上挑,落到知道所有真相的人的耳朵里,莫名带有几分嘲讽,薛盛脸色变了又变,拳头微紧。 “是这样么……薛盛?”长宁长公主语调拉长,颇带些警告的意味“你要不要也来指认一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梨。” 薛盛神色有些僵,他瞧了一眼母亲以及搭住母亲胳膊的那只手,抿嘴沉默。 “薛盛?……” “长公主殿下。” 花醉漓打断她接下来要质问的话,“臣女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让驸马爷与外女产生瓜葛,且不说‘驸马’这个身份会经过层层删选把关,便是驸马爷先前不忠,您此刻再翻旧账,可有考虑过五殿下的清誉。” 一番话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怼得哑口无言,梅若月直接站起,“本公主要怎样不用你管,本公主就是看不惯那些恬不知耻缠着薛哥哥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姓花,本公主也一样会杀了她。” “那也需要证据才是。”花醉漓眸光渐渐冷了“您要是光凭一个两个无所未知的证人,那还是请五殿下少费些气力。” 她说的这些梅若月岂会不知,可那些有关‘小梨’的痕迹就跟蒸发了一样完全被清理掉了,要不是薛母无意间碰见花醉漓的画像,她还真是蒙头转向。 不过,就算否定也没关系。 梅若月昂起头,高傲道:“你说不是你,可以,但本公主也不放心一个跟‘小梨’长得相似的人天天晃悠在驸马眼前。” 花醉漓抬头,“那五殿下想如何?” 梅若月嗤笑,“不如何,就是想让你早些成婚生子,被男人好好管着,省得总想些莫须有的事情。” “说的不错。”长宁淡淡地一摆手,迅速有两个太监上前抑制住惊讶得想要挣扎起身的少女。 “看在相爷的面子上,本宫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还不能把自己嫁出去,本宫就亲自为你挑选夫婿,只是那时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本宫可不敢保证。” 三天…… 花醉漓听得脑袋发蒙,且不说她现在不知道要嫁给谁,就算有人选择,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天内完成所有的流程,说白了就是看她眼烦,想让她草草地嫁了。 可……她凭什么就随便嫁了啊! “长公主殿……” “本宫知道,时间有些仓促。”长宁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可比起圣上的旨意,你自己至少还能选个心仪的不是?” 随着话落,身后的那俩太监更加使劲儿地压制她。 瞧架势是铁了心了。 花醉漓眼底暗色一闪即逝,也不再做无谓的争辩,甩开两个太监的桎梏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施礼说了声‘是’,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长宁忽然朝薛盛说道:“去,代本宫送送花大小姐。” “皇姑母,您说什么呢。”梅若月嘟着嘴不高兴了,她的夫婿为何要送别的女人,但对上长宁薄凉的目光,她立马泄了气,吞下满肚子的不满。 “是。”薛盛得了旨意急匆匆离开,根本没有看见身后人的探究。 希望老三没有骗她,这是一个能利用的可造之材,否则……长宁闪了闪阴狠的目光。 掀开营帐,薛盛正好看见花醉漓朝不远处的桑树下走,也看见了站在那里一直等待她的人 “你杵这儿做什么?” 天阴,风大,花醉漓看着他身上依然是艳阳高照时穿的薄衫,就知道他根本没回去休息,而是一直站在此处等她。 她眼神晃了晃,“风这么大,也不知道多穿些,你这身子骨能受得了么?” “醉醉是在关心我么?”他弯腰凑近了她,低声问道。 “谁关心你……” 她侧头避开他喷洒来的温热气息,小声嘟囔。 梅濯雪优雅地笑了笑,“瞧你如此腼腆,孤还以为你选择夫婿的名单里,孤是最佳人选呢。” 第七十章 不想让你随便嫁人…… “你知道了?” 花醉漓目测了下他和营帐之间的距离,十米左右,如果他不是有顺风之耳,那就是长了飞毛的腿。 “这还用去偷听么?只要动动脑子,就知道孤那皇姑母想要做什么。” 他平淡地戳破了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花醉漓甚至觉得他还趁机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脑子。 “行行行,您老人家最聪明了。”花醉漓随意地甩甩手,不想在此问题上太磨叽。 ‘老人家’?一听这词,梅濯雪左眼皮忍不住抽了抽。 他轻咳两声,“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花醉漓有些怅然,她三天内上哪儿找人成亲啊…… 梅濯雪似有些不自然地转动了下红玉扳指,轻声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很难处理,与其大海捞针,倒不如看看眼前……” “小梨!” 刺耳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话,梅濯雪眸色暗沉地侧头,见薛盛气喘吁吁地跑到花醉漓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真的打算成亲吗?”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彼此交缠在一起的手,越看越觉得刺眼,他当初真应该把这姓薛的剁碎了喂狗,织成人皮偶还真是便宜他了。 “本小姐的事,与驸马爷好像没什么关系。” 花醉漓果断地抽回自己的手,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怎么能和我没关系!” 薛盛见她后退就要进一步上前,可眼前忽然出多一个人影阻拦住,梅濯雪含着冷笑,直直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寸步不让。 “殿下,微臣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小……小姐说,请您让一下。” 梅濯雪挑眉好奇,“你与她的事,孤为什么要让?她好像……不是妹夫的什么人罢。” 薛盛身形颤了颤,心里积压的烦躁让他直接不管不顾地大喊出声,“小梨,你不能嫁人。” 这一嗓子喊得花醉漓和梅濯雪皆是一愣,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微微瞟向不远处的营帐。 “喊什么,你想死么?” 花醉漓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薛盛哑然,也灭了心底的气焰,“我只是……不想让你嫁人。” “为何?”花醉漓觉得可笑“我与驸马爷无亲无故,没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私事,您还是回去多做准备,我听说,您快要与五殿下成亲了,恭喜。” 薛盛急了:“你真的毫不在乎吗?找个不喜欢的人成亲,然后过一辈子,你可知道一旦选择就没有反悔余地了,你不能对自己如此不负责。” 花醉漓反问:“那驸马爷觉得应该怎么办,违背长公主的旨意一直拖下去,直到她不耐烦随便塞我个人,或是找个心仪人,可我的心仪人,又在哪儿呢?” 最后一句问话说得两个男人均是眼神颤抖,梅濯雪听得出来她这是要放下了,只要她放下,他就有机会重新拥有她,可同时又觉得苦涩,她的心……还是太远了…… 相比之下,薛盛想得就简单多了,他纯粹觉得对方是在阴阳怪气地内涵,她那么喜欢他,面对无望的终身大事生点气是正常的。 “小梨,你听我说,你不是丞相之女吗?只要你据以力争,没有人会强迫你的。” 薛盛十分认真地建议,他待在梅若月身边那么多个月,朝堂上的一些政派斗争他还是清楚点的。 花醉漓看傻子似的看了他半天,嗤笑一声实在不想搭理他。 “据以力争?孤看你是想说一哭二闹三上吊罢。”梅濯雪趣味盎然地接过话“孤实在不明白,你如此积极地献策是为了什么,该不会还幻想着左拥右抱,娇妻美妾吧?” “呵呵,薛盛看清楚你的位子,别以为成了驸马又有老三在背后撑腰,你就毫无顾忌,说白了,你只不过是皇妹兴趣来了养的一条狗而已。” 这些直言不讳的话听得花醉漓徒生不好的预感,梅濯雪向来是温文尔雅的,哪怕再生气也只会暗里下绊子,属于那种把别人卖了还要别人感恩戴德替他数钱的主儿。 风大了,天上的乌云更为密布。 花醉漓猛然想起每到下雨之日梅濯雪就会发疯,现在瞧瞧他的状态,再瞧瞧天,这雨……是八九不离十了。 “走吧。” 她抻住梅濯雪的胳膊,生怕他一个兴致来了就不管不顾地把薛盛拍死。 梅濯雪勾着淡雅却又冷然的笑,他身上属于皇室的华贵气质完全压制了薛盛,薛盛颤抖抖地低头,连个大气都不敢出,那种唯唯诺诺如鹌鹑的样子,梅濯雪看得兴起。 直听见她的话,他才勉为其难地侧头瞟她一眼,“为何?” 花醉漓琢磨半天才明白他问的‘为何’是指‘为什么不继续看面前人出洋相了,而是要走’,他眼神诡异,已经有点不正常了,她怕一个答不准踩了他不知名的底线,只好寻了个借口: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梅濯雪直直望着她,似要望进她的心里。 花醉漓不躲不闪地跟他对视,同时手上也尝试性地拽他,竟是……拽动了。 她扯着他回到营帐,他们前脚刚一踏进去,天上的雨就跟着‘哗啦啦’地下,与此同时,梅濯雪反手一个抻拽直接把花醉漓摁倒自己怀里,让她的后背也抵上柱子。 “为什么要走,嗯?怕孤一个失控杀了你的心上人?” 他左瞳孔上猩红诡异的荼蘼花纹悄然绽放,花醉漓发现每当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这不知哪儿来的纹路都会出现。 “你在愣神,想谁呢,醉醉?” 他的手抬起她的下颚,像是在逗弄小猫一般挑逗着她。 花醉漓沉下气,扬起笑容,说道:“想你。” “撒谎。” 梅濯雪含着笑,伸指尖轻微触碰她的眼睛,那动作极缓极缓,像是春风拂柳般带着无尽的柔情与疼惜,他温柔地注视她的眼睛,眸中的浓浓缱绻似要把她溺死其中。 “这双眼睛真得好美,只可惜它总喜欢偏离我,看向无关紧要的人和物,真不听话啊……” “醉醉,你说,是不是只有把这双眼睛挖出来,它才能完完全全属于我呢?” 第七十一章 喂,你冷静点! “你冷静点。” 花醉漓推搡他结实的胸膛,想离开被他禁锢的,狭小的,方寸之地。可她越是想要逃离,拦腰横抱的手臂就越发地用力,势要把她融于血,噬其骨。 “孤很冷静。” 梅濯雪笑得温柔,指腹一点点描绘过她的轮廓,从眉梢,到眼眸,再从眼眸,滑落到鼻梁,缓缓下移,最后停在水润无暇的红唇上。 他轻轻摩挲,像是淘气的孩子终于找到心仪的玩具一样,玩的兴起,爱不释手,“说说看,为什么要拉孤的手,是见不得你的老相好受委屈,所以才如此主动是么?” 他按压她的唇,“你以前……对我可是避之不及的。” “你少发疯了。”花醉漓侧头避开他的手,身体微微后弯,让彼此仅隔着两层布的距离再稍微拉开些“我只是看你情绪不对,想把你带回来休息而已,哪儿有你琢磨得那么多,还有……” “别老对我动手动脚的!” 她诺诺解释着,同时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放松不防备,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上他的脚背。 梅濯雪吃痛,松了些力道,趁此时,花醉漓像条泥鳅一样滑溜儿地从他腋下钻出去,梅濯雪岂能让她如愿,大手一挥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腰带,随后往旁边一扔。 花醉漓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砸到软塌上,幸好软塌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狐皮毛绒毯,摔上去一点都不疼,但身上随之而来压上的重量,却又让她整个心神瞬间紧绷起来。 “外面还下着雨,你跑什么?” 似为了映衬他的话,外面的惊雷轰隆一声炸响。 花醉漓面朝下,感受耳边低喃带来的热气,吹到耳根上惹得她痒痒的,她不自觉挣扎几番,却被身后人桎梏得更紧。 “我不是跑,不只是被你压得太紧,喘不出气了。”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凭他微妙的语气来判定自己说些什么才能少遭点罪。 果不其然,她身后的手稍微松了些,但也保持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老实呆着的力道。 梅濯雪看着底下隐忍又颇带些烦闷的少女,想起了前世她也是如此乖顺地躺在那里,只是骨子里透露的倔强也让他知道她不是那么好屈服。 他早该发现的,要想彻彻底底拥有底下的小人儿,长长久久地吃食,哪能那般急躁?要一点点,一点点剔骨削肉,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眼前,那吃起来才算美味。 不急, 不能急…… 花醉漓趴在软塌上感受身后人的指尖慢慢滑过蝴蝶骨,带起一串酥麻的电流,熟悉的危机感从心底蔓延,直到后脖颈上落下清浅温凉的一吻,她整个人彻底炸毛了。 “你干什么你?!” 她转身就要把胳膊肘怼他脸上,梅濯雪不慌不忙,轻巧地化解开她的力道,再反手一拉一扯,花醉漓就跟球似的,自己滚到他的怀里。 梅濯雪借势侧躺到床上,在她后脊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睡觉。 他舒服了,可花醉漓却不干,任谁被一个八爪鱼紧紧抱住当枕头,都不愿意。 她挣扎,“你放开我。” “嘘,别动。”梅濯雪把她翻了个身,让她直视自己有些疲态的眼神,他放开禁锢她腰身的手,反抓住她的手围上自己,头抵上她的脖颈,像是无助脆弱的小兽,蜷缩在她怀里。 “你不愿意我抱着,那你就来抱我,只要不离开,怎样都可以。” 他闭上眼,静了声,浅浅的呼吸伴随窗外的雨,花醉漓竟徒生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心,平静下来,对于他的怀抱也没有她预想中那么排斥。 花醉漓伸手浅浅放到他的乌发上,合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在她陷入深眠的那一刻,怀里的人却悠悠转醒,他借着微弱的烛火认真仔细地端详她的睡颜,他能不寝不食看她很久很久,直至天荒地老。 他左瞳孔上缠绕的荼蘼花纹忽明忽暗,再天边又一声惊雷响起,他才慢悠悠地抱着她重新安睡。 …… 清晨的雨珠滴落到泥泞上溅起水花。 花醉漓是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没有睁眼睛,只是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让我进去!我姐是不是在里面?你们把我姐藏哪儿了!” 花成云的大呼小叫让她彻底清醒,猛地睁开眼睛,先映入眼帘地是一张温润如玉的精致面容,她一愣,支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压到对方身上去睡了,还是以一种非常糟糕的睡姿。 她摸摸鼻子有些尬,同时又琢磨自己何时这般睡没睡像了?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气声。 “就这么走了?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 泼墨的长发垂散在他耳边,他慵懒地支起脑袋,神情里满是刚苏醒时的随性和朦胧,花醉漓有些看呆了,直到耳边响起愉悦的轻笑声,她才猛地回神。 “哪有不打招呼,我还以为你睡着。” “确实还要再睡一觉。”梅濯雪状似无意地揉了揉肩膀“某些人晚上睡觉太不安稳了,折腾来折腾去,抱着孤不撒手也就算了,还压得孤肩膀直酸。” 他话里的调侃,花醉漓自是听出来了,也不知是羞是恼,拿起椅子上倚靠用的软枕就朝他砸去,“睡你的觉吧,哪儿那么多废话。” 做完这一切她直接掀帘出去,隔开身后愉悦的笑声。 “姐!” 依然瞪眼对峙的花成云一看营帐里走出来的人,眼神瞬间一亮,他推开挡路的北星,跑去拽住花醉漓的胳膊,“姐,你没事吧,下了一夜的雨你都没有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花醉漓笑了笑,“无事。”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花成云压低了声音询问,花醉漓听后脸上显出一幅不明就里的神情,看得他恨铁不成钢地直跺脚。 “就是……长公主啊,她不是把你叫去了么,说什么了?还有……”他瞥了一眼营帐“你怎么在这里,那个太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第七十二章 精心为你挑选的男人! “他能对我做什么,别乱说。” 花醉漓下意识否定,但经过花成云的问话,她也瞬间想起长宁长公主对她下的命令,长长叹一声,说道:“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下了一夜的雨,那些达官显贵也没有什么兴致再继续游玩了,更何况他们这里还莫名其妙丢了两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留下几个禁军寻找柳家的那位小姐和她夫婿,众人都知那位柳小姐和花醉漓有过口舌之争,所以他们瞟向花家马车时,都带些若有似无地揣测和幸灾乐祸。 花醉漓才不管那个,听了半天长宁长公主的‘谆谆教诲’,有意无意地告诉她快点成婚,别墨迹,还借着柳湘失踪敲打她,乖乖老实听话,别搞些用不着的。 花醉漓点头说是微笑,施礼后转身上了自家马车,掀开帘子,花成云就急匆匆问道:“姐,到底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他刚才可是看见了长宁长公主一幅凶神恶煞,似要把他姐卖了的架势。 “没什么。”花醉漓坐椅子上敲击桌面“就是想让我成婚而已。” “你说什么?!”花成云‘腾’地站起“成什么婚?什么成婚!成婚什么?!哪个王八羔子说的,小爷我不揍死她!” “行了,你消停点。” 花醉漓拽下一脚踩到椅子上颇有上梁山架势的花成云,把事情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了她,除了梅濯雪搂她睡觉的事儿。 “又是这个薛盛!”花成云的眉头蹙成个‘川’字“小爷早就说套个麻袋揍他一顿,让他涨涨记性,爹非得拦着,要不然哪儿来这么多事儿。” “好了,现在说这些没用,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跟爹娘说。” 花醉漓发愁,要是让爹娘知道她出去一趟回来就要定门亲,指不定要怎么磨叨呢。 花成云也沉思片刻,随后站起来一拍胸脯坚定道:“姐,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你?” “对!身为家里的顶梁柱,我有责任,有义务,为你解决任何难题。” 她怎么那么不信呢。花醉漓没搭理他,自己低头想起了法子。 日头高起,他们到了府邸前。 刚下马车,相府的管家立刻跑到花醉漓面前,道:“大小姐,您可回来了,相爷在祠堂等着您呢。” 一般搬到祠堂上议论的,都是有关家族走向的大事。 花醉漓点点头,“好,我正好也有要事跟爹爹说。” 她跟着管家一路绕过流水小桥,走到祠堂前让管家和知秋在外面候着,转身踏了进去。 三炷香端端正正插在排位前的黄梨花木香炉里。 气氛肃穆,花醉漓走进直接跪下,恭恭敬敬地冲列祖列宗磕头。 花清泽没有看她,只是说道:“花家第一位先祖,和爹爹一样,一生只有一妻,只可惜那位夫人身缠绝症,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损,先祖悲痛欲绝,至此立了第一条规矩,花家祠堂供奉的,只能是本家家主与其嫡妻,不可再有其他人。” “为此,祠堂里三十二位先祖陪伴的牌位,都是与其白头携手的妻子,不能说,每个人娶的都是挚爱,但至少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静。” 花家先祖的事情花清泽不是第一次说,但那些都是先祖如何创业,如何为人,如何让花家从盛到衰,再从衰到盛。 牌位上的规矩,她倒是第一次听,“爹,您是想告诉我什么么?” “没什么大道理,爹就是想说,对于情感纠葛花家历来宽容,不谈身份,不论背景,可这也不代表花家人就能随随便便被糊弄,抓个人随便嫁娶。” 花清泽看向她,“终身大事,你要自己拿决定。” 花醉漓听出来了,神情满是震惊,“爹,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圣上宣我进宫陪圣。”花清泽冷笑“说是陪圣,实则明里暗里都在告诉我,他有意替你指婚。” 花醉漓默默算了算,长宁长公主大约是昨天午时前后到的驻扎营地,逼迫她成婚,而当天晚上,圣上就宣召爹爹入宫要给她指婚。 这般不谋而合,想来是早就算计好的,根本不留后路给她。 花醉漓讽刺笑了笑,颇有些自暴自弃地问道:“爹,那您觉得,我嫁给谁比较好?” 花清泽没有回答她,反问一句,“你可知,圣上说有意指婚,却为何迟迟不下圣旨,而是旁敲侧击吗?” 花醉漓愣住,“为何?” “因为他想看得是花家要如何站队,对他是否依然忠诚,所以你选王权富贵也好,乡野村夫也罢,在圣上眼里都是一样的。” “既如此,你为何不选一个比较合心意的?” 花醉漓突然明白前世对于薛盛,爹爹为何会抱有一幅可管可不管的态度,比起王孙贵族,薛盛更属于那种不需要理由,只因喜欢而喜欢的存在。 “你心里面……还装着薛盛?” 花清泽突然发问,花醉漓先是一个愣神随后摇头:“没有,我跟他已经断了。” 花清泽看她好半晌,目光深沉却也没再说些什么,他沉吟片刻,叹口气道:“如此也好,五殿下和他马上要大婚了,你能放下自然最好,若放不下……”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 花醉漓回道,“我知道该怎么做,爹爹放心。” 花清泽点头,“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在意长公主那边说了什么,你的心意才最重要。” “好。” 花醉漓冲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再重重地磕了一下,起身走了出去。 见她出来,知秋急忙迎上去,“小姐。” 花醉漓摆手:“先别说话,我想静静。” 知秋张了张嘴,卡在喉咙里的话被她咽回去。 花醉漓慢腾腾地走回茉漓阁,一打眼,就见花成云抱着一箩筐的画卷冲她招手。 “姐!你来你来!” 花醉漓突然萌生不祥的预感,她走过去问:“你……这是打算自立门户,卖画谋生?” “不是。” 花成云打开一幅画卷,上面勾勒的,不知是谁的青年男子画像瞬间展现。 “姐,你看,这一箩筐,都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男人。” ------题外话------ 这两天有些不舒服,脑子发沉,所以剧情看起来可能有些零零散散的……小可爱们见谅,千万别抛弃我,不然小友会很桑心…… 另外,看在小友这般勤勤恳恳的份儿上,能不能求几张票票或留言……这两天太平静了,小可爱们投喂一下吧……?(′???`)比心 第七十三章 这特么是什么另类相亲! 男?人? 花醉漓左眼猛地抽搐,迅速转身盯着知秋,知秋耸耸肩,一幅‘我想说来着可你没让’的神情。 “姐,你来。” 花成云异常积极地拉她到桌子前,又一股脑儿地把箩筐里的卷轴全部倒出来,豪放一指,“来,随便挑。” 花醉漓拿起张人像展开,除了人物图外,年岁,性格,兴趣爱好,家庭住址,多少亲戚,父母品性,月俸几何,无有不良嗜好,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看向花成云,只见他昂首挺胸擦着鼻头,自信满满寻求表扬的模样。 “这些人你全是打哪儿找来的?” “放心,这都是小爷的铁兄弟,他们的那些路子小爷都门儿清,你要是有看上的直说,小爷就把他绑来凑合着用。” “是吗……” 花醉漓放下画卷,她是不想打击他,就他那些兄弟,一个个作起事儿来比他还混,充其量能当个酒肉朋友,成亲?呵…… 她还不想英年早逝被活生生气死。 “算了别闹腾了。”她坐椅子上把画轴推到一边,腾出个空闲让知秋替她添杯茶。 “光看个画轴有什么用,性格品行还是要相互磨合才能知道,你别费劲儿……” “说得不错!” 花成云猛地拍手称赞,那激动劲儿吓得花醉漓手一哆嗦,她迟疑地道:“你知道什么了?” “光看图有什么用,我这就去把他们拽过来让你亲自挑,姐,等着啊!” 花醉漓还没发话,花成云就跟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远了,瞧着那急慌慌的样子,知秋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没发现小少爷突然有些奇怪么?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如此积极,只会把来提亲的打出去。” 花醉漓叹息一声,“空虚了,寂寞了,没人陪他排解忧愁就转头来折腾他老姐了。” 她怎会看不出来,花成云这般积极不是真想把她嫁给什么人,而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免得胡思乱想,他呀,心里还是没放下那个人呢…… 闹就闹吧。花醉漓默默喝口茶,现在,她也想找点事情做分散下心绪。 花成云办事效率此次出奇的高,晌午未时左右,他已经在茶楼订好了一间雅阁。 吃点米粥小菜,又眯了一会儿,花醉漓穿着浅紫月痕百褶裙,发髻上挽好一支珊瑚红珠琉璃簪,就跟着花成云去见他那些精心挑选的朋友。 她推开雅阁的门,只见白衣飘然的俊美男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她一愣,反手就把门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你确定……这里面坐着的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花醉漓出声质疑。 “是啊。”花成云很坚定点头“怎么样,被小爷的兄弟迷住了吧。” 花醉漓倒退两步,抬手,“你先进去。” “怂。” 花成云大跨步踏进去,一瞧里面的人也反手把门‘砰’地关紧,他抬头看一眼雅阁房号,确认没有走错后,朝花醉漓低声问:“太子怎么在这里?” “我哪儿知道,你订的雅间。” 姐弟俩面面相觑好半晌,直到雅间里传出一句‘进来’,他们才敢推门进去。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梅濯雪悠然地抬手让他们平身,笑容温和,道:“孤此番是简装出行,不必那么拘谨。” 姐弟俩配合着点点头,花醉漓上前一步又问:“殿下出现此处所谓何事?” “凑个热闹。”梅濯雪展开袍袖,眼睛里满是真诚地看着她“孤听说花大小姐要相亲,闲着无事,便来替小姐把把关,孤……不妨碍你们吧?” 这能说什么……没错你很碍事,谁家姑娘相亲旁边坐个无亲无故的男人,你让别人怎么想,闹呢? 但这些话花成云和花醉漓谁都不敢说出口,无论眼前人笑得有多单纯无害,他都是当朝储君哪能被拒绝。 花醉漓和花成云只能在梅濯雪热情地招呼下,有些踌躇地挨到他旁边坐下。 不大一会儿,雅阁外响起敲门声。 一个身穿花红柳绿的华服男子走进来,他一看见花成云就极其热情地上前给个大大的拥抱。 “我兄弟,姓何。”花成云拍着何公子的肩膀,异常豪放地介绍道“跟我的关系最好,也是最了解彼此的。” 何公子似羞涩地低笑两声,转头朝梅濯雪施一个礼,然后在花成云的牵引下,坐到花醉漓对面。 “成云,你叫我来所谓何事?” 花成云侧头指了指花醉漓,低声道:“那是我姐,你觉得如何?” “哎呀,原来是家姐。”何公子‘腾’地站起身,神色满是诧异地朝花醉漓深深地一施礼“失敬失敬,快受小生一拜。” 随后他又朝花成云抱怨道,“早说你要带我来见家姐,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这样也太施礼了些……” “没事没事,这样也挺好。”花成云拽下情绪莫名亢奋的人,道“你别那么激动,此事还没有定论呢。” “哦哦哦,对对对。” 花醉漓看着双手放膝,坐姿端正,如同面对考学夫子的小学崽一样,哪里看哪里透露着怪异,她轻轻嗓子,问道:“公子,你对两个人的感情,怎么看?” “我感觉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心心相印,无论什么流言蜚语,世俗眼光,都不重要!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说得很诚恳,可花醉漓越听越觉得他不像个相亲的。 何公子说完,眼角湿润地朝花成云轻声道:“成云,我没想到,你藏得如此之深。” 花成云一愣,“啥?” “你带我来见家姐,其实是想间接告诉我,你的心意吧。”他的目光越来越温柔“我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单相思,但没想到,你也如此,成云!来吧!让世俗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我!准备好了!” 花醉漓:论,亲弟弟介绍来的相亲对象竟是他自己的暗恋者…… 花成云:我把你当兄弟,你他娘地想搞我?! 梅濯雪:好茶,好茶。 今天要去姥家过节,所以小友先献上一更哈,等晚些再来二更(保佑懒癌散退!!!) 中秋佳节来临,小友忽闪着大眼睛,再求一次票票评论打赏(主要是数据下滑厉害,真的急需各位小可爱的投喂~你们看见我真挚的大眼睛了吗!) 哈哈~最后,小友祝愿所有宝贝们,团团圆圆,幸福美满,中秋快乐! 第七十四章 谁是我的良配? 经过一番激烈的,认真的,堵上人格发誓,又差点从窗户上跳下去以证清白的辩解后,何公子终于相信,苦苦等待的心愿并没有成真,反而还被‘心愿’推出去要他当他姐夫…… 等送走了失魂落魄的何公子,花成云才疲惫地斜跨椅子上,他一抬头,就见花醉漓和梅濯雪表情一致探究地看着他,看得人心底发毛。 “你俩,干啥?” 花醉漓凑上前,眨眨眼,“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花成云恶寒,警告道“你别乱说啊,小爷我身强力壮,是个铁杆子,把你那八卦的眼神收收。” 花醉漓轻哼了声,转身坐了回去,这时,房门声又响起。 来者素衣素袍,没有多余的花式纹样,但胜在干净整洁,他看见屋里人先是一愣,随后转身要跑。 “姓吴的,干什么你回来!” 花成云跟拽小鸡崽子似的提溜起他,重新带回桌前。 “哎哎哎,别拽别拽,我自己走。”吴少爷拯救回自己的耳朵,揉了揉,蔫蔫地往那一站,像个受气包子似的。 “你跑什么呀?”花成云问他。 吴少爷撇着嘴,颇有怨气道:“花成云,你太不仗义了,不就是欠你几个钱吗,至于连太子殿下都惊动么……” “没有格局,小爷我那是贪几个钱的人吗。”花成云一指花醉漓“是想找你认识一下我姐,不过提前说好,小爷对你没兴趣。” “鬼才对你有兴趣。” 吴少爷一听跟钱没有关系,立马活力十足,大咧咧地坐椅子上。 “那就好。”花成云也坐下,上下打量他的衣着服侍半天,皱眉不满“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能不能重视点。” “害,别提了。”吴少爷下意识地就一拍桌面,但马上又想起太子殿下也在这里,急忙换上一幅讨好的模样朝梅濯雪作揖,才说道: “嗯,这样的,我有个表妹和她夫婿失踪了,禁军快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寻来,我爹说那人估计是活不成了,让我最近几天消停点,也别太张扬。” “所以你瞧,我穿素点,不就显得低调很多。” 花成云皱眉,“失踪?你表妹和她夫婿都谁啊?” 吴少爷想了想,“我那表妹姓柳,好像叫什么……什么柳湘,至于她那夫婿,不知道,就一乡野村夫。” 他说完后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眼前三个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像是见到什么稀奇生物一样。 “咋……咋了?”吴少爷很懵。 花成云伸手重重拍他肩膀上,说了句:“你随我出来。” 吴少爷不明就里,但也乖乖地跟他出去,然后……一阵又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茶楼。 花醉漓来到窗户旁看着被牵连暴打的吴少爷,心情也是有些复杂,“这些人……应该有经过殿下的手笔罢。” 要不然,怎么会上演这么大一出‘热闹’。 “你想相亲,孤怎好阻拦,只能替你删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 梅濯雪施施然站起,走到她身侧抬起手指,两个浅白的酒葫芦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笑着看向她微微挑起的眉眼,问道:“要来一壶么?” 夕阳余晖,天边开始渲染如烈焰一般的火烧云。 花醉漓坐在湖水缠绕的雅致小亭里,抬起手灌了一口酒,清冽的酒香带着芬芳,一口下去甘甜爽口,流入腹部转瞬又带起火辣辣的灼热,很舒服。 “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命里犯桃花煞。”酒劲儿上来,她就不自觉想多说些话“前世,好不容易找到个心仪的,都快要成亲了却被你搅和了,今生,本想续上前缘却发现他个想不劳而获的废物。” “现在,我只想随便找个人,结果来相亲的还都是些奇葩,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削发为尼才对啊。” 梅濯雪端起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品着,听见她的话,手中动作顿住,垂下眼眸轻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正因不是你的良配,所以才这么坎坷。” “良配?”花醉漓转头望他“那你说,谁才是我的良配,你么?” “有何不可。” 梅濯雪放下酒杯,认真注视她:“醉醉,你就当真一点没有察觉么?” 花醉漓眼光朦胧,像是笼了一层雾气的月。她来到梅濯雪面前弯下腰,竟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勾勒他的眉眼。 少女双腮如初春桃花般璀璨明媚,梅濯雪渐渐迷了心,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她来之不易的亲近。 “察觉?察觉什么……你那对待宠物一样的占有欲么?”她挑起他的下颚,让他直视着她“还记得吗,你说前世,陷害花家是假,但施加我身上的手段却是真。” “我问过你很多次你后不后悔,你说不后悔,那是不是证明,只要我不顺你的心,不顺你的意,你还是会像前世那样禁锢我的自由,把我当宠物一样圈养。” “梅濯雪,你说你喜欢我,可你让我相信怎么你的喜欢是真,而不是一时兴起的欲望。” 梅濯雪静静听完她说的话,不争辩不反驳,只是淡淡道:“所以,我们可以来做一笔交易。” 花醉漓愣住:“什么交易?” 梅濯雪忽然手一扬,一片翠绿的叶子便飘悠悠地落到他指尖,他把这片叶子放到唇边,吹起一支婉转却又带有某种诡异的曲子。 这曲子说不上不好听,但听久了总感觉心里发毛。 而且花醉漓还发现,随着曲子的进行,梅濯雪原本漆黑的左瞳孔竟逐渐缠绕上猩红的荼蘼花纹——那是只有他情绪失控时才会出现的痕迹。 耳边的曲子声越来越快,那印记就越来越深,直到最后,梅濯雪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他的左眼睛也流下一道血痕。 “你!” 花醉漓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酒醒了大半,她呆愣愣地看着脸色苍白似鬼的人,愕然得说不出话。 “看见了吗……”梅濯雪淡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边和眼角的血,他手指颤巍巍的,气若游丝,好像病入膏肓,马上要不久于人世一样。 第七十五章 没有不可言说,因为是你 “我体内有个小玩意儿,血脉相融,平日无事时,它可以护我心脉,可一旦心绪不稳,或受外界干扰,就会变得躁动,成为我的催命符。” 他说此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仿佛所阐述的根本就不是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弱点一样。 花醉漓不自觉紧握手里的酒葫芦,心里徒生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 “所以……那首音律你记住了吗?”梅濯雪擦拭掉喷洒上指尖的血,抬起头看向她,那显露疲态的眸色依然温柔似水。 “我教过你弹琴的,这些事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的缘故,花醉漓的脑子已经乱了,她看不懂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更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那般疼楚,疼楚到令人窒息。 “这就是我跟你的合作。” 梅濯雪眼前有些发黑,但他还是强挺着身子,继续道:“我告诉你我的命脉,也会立誓此生护住花家无恙,如有违背,你大可以直接寻了我的命,而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抬头注视她的眼睛,漆黑瞳孔犹如海底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诡谲幽深似能吸噬人的灵魂。 他清晰地,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不许离开我身边,哪怕落入九幽地狱,被万鬼撕咬,永世不得超生,你也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他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呼吸也喘得急促,整个人异常痛苦,但他紧盯她的眼眸依然明亮,亮到发狠,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捕抓猎物的野兽。 看着卸下了温润伪装的他,花醉漓反倒平静了,“值得吗……” 为了让她相信他,为了让她留在他身边,竟然连自己的命脉都不顾忌了。 “跟值不值得没有关系,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说……咳咳咳咳!” 梅濯雪身体受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朝旁边倒去,花醉漓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拦腰抱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 “来人!快来人!北司的人呢!” 她高声喊了半天,却不见一丝人影。 “别喊了……”梅濯雪微阖双眸,气息虚弱“我没让他们跟过来。” “那你怎么办!” 看着他愈发惨白无血色的虚弱模样,花醉漓心里不禁有些慌,她双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搂着他,来宣泄自己的不安。 梅濯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倚靠着她的小腹,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雅芳香,像是罂粟般久久引诱着他的心,戒不了,忘不掉。 他好想就这么一直下去,待在她身边,享受她柔情似水的怀抱,但……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身上……药,在身上……” 花醉漓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去摸他的胸口,左翻右找好一通摸索,终于在衣襟深处摸到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她打开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塞他嘴里。 “好些了吗?” 花醉漓半弯下身,看着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苍白渐渐转红,越来越红,最后红得竟有些过火。 她迟疑地瞅一眼手上的药瓶,“我是不是……喂多了。” 可到底也才两粒,药性竟如此之大么? 梅濯雪握住她的手,低咳两声,神色里竟闪现一抹不自然,“此药只是来补气血养心肺的,吃多吃少不会产生太大的危害,你不必担忧。” 花醉漓看着他:“那你这脸怎么回事?好红。” 梅濯雪躲闪她的视线:“就……我虚弱时,心绪浮动过大容易血气不稳,所以你刚才摸我的时候,可能有些……有些……” 他‘有些’了半天也说出有些什么,只能眨着眼睛无辜地望向她。 花醉漓面无表情:所以说你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不可言说的废料? 她直起腰就要抽身,却忘了,自己摁压他胸膛上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原想直起的腰身又被他拽了回去,而且距离比刚才更近。 呼吸缠绵,眸光点点。 她看着他,有一瞬间恍神。 “你还没给我答复呢,醉醉……” 少女的眼睛亮闪闪的,里面的倒影全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其他。 梅濯雪喜欢她这幅模样,目光也不禁柔了又柔,他直直望进她的眼眸,似要看穿她的心底。 “嫁给我,好不好……” “我会护你一辈子的。” 清浅的声音明明没有太大的起伏,却莫名带有一股子勾人的韵味,花醉漓张了张嘴,可那一个‘好’字却像卡在喉咙里的刺,说出不来,也咽下不去,只能硬生生忍受着疼痛。 她还是没有介怀…… 梅濯雪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幽深和淡淡苦涩,退一步讲道:“那你就权当这是一种交易罢,用你的心来利用我的人,只要你还一直对我笑着,我便护你,护花家永久,好不好?” 他已经不想所求甚多了。 花醉漓看着他颤抖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眸光,忽然有些茫然,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注视她的男人竟有一天会为了一句答案流露出祈求的神色,他,如此在意么…… “好。” 花醉漓淡淡回了一句,不为别的,只因他给的条件太过诱人,而且根据前世的记忆她也明白,皇权路上,若不是有了她这个‘意外’,凭梅濯雪的手段,是能走下去的。 梅濯雪笑了,微微昂起脑袋抵上她的额头,像是最虔诚的信徒终于得到神只青睐一样,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能融入一句“醉醉……” 夕阳的风吹拂他们的发,影子斜长终将交汇一处。 梅濯雪到底是身体不支,还没温馨片刻却又咳出几口血。 花醉漓看着他左瞳孔上忽明忽暗的荼蘼花纹,突然问道:“你的体内……到底有什么?” “想知道?”梅濯雪虚弱地喘几口气,温和道“等你成了孤的太子妃,可以名正言顺地自己来探寻,看看孤体内……到底有什么……” “滚蛋!” 昨天过节太累,趴床上就睡了,忘记两更抱歉抱歉!!! 小友会想法子补回来的~ 还有,投喂~投喂~小友真的急需小可爱们的票票,书友圈太冷清了小友很慌…… 第七十六章 她总感觉,会出事…… “殿下!” 北星在外面等候太长时间也不见有人传唤,而且空气中还传来淡淡的血腥气,身为北司四北之首,他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急急穿过拱门来到茶楼小亭上,果不其然看见梅濯雪有些气若游丝地枕在花醉漓肩膀上。 “殿下!” 他走过去伸手点了梅濯雪的几处大穴,又站在他身后,运转周天,气息流动于掌心,一掌拍在他的后脊。 梅濯雪闷哼一声,眉头皱得更紧。 花醉漓看他忍耐的样子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但见北星一脸严肃,生怕出声打扰了他们,就默默搀扶梅濯雪的身体,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不知过了多久,北星收回内息,单膝跪到梅濯雪旁边,昂头问道:“殿下,您感觉如何?” 梅濯雪点点头,没有多言。 北星站起,视线落花醉漓身上冷声问道:“不知花大小姐又对殿下做了什么?” “北星。” 梅濯雪低沉地出声打断,他眸光森然地瞟他一眼,北星立马身形一颤,低下头不再言语。 花醉漓自知理亏,也不想再见他火气伤身,轻声道:“风凉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麻烦大小姐,送孤一程。” 他很自觉地伸出手让她搀扶,花醉漓眼角抖了抖,还真是……毫不客气呀…… 出了茶楼,花、梅两府的马车早已在那等候。 花醉漓打算先送梅濯雪上车再回自己家,等到了车梯子前,梅濯雪忽地站那不动了。 “殿下?”花醉漓疑惑。 “醉醉,你真的想好了,不会反悔,是么?” 梅濯雪问得轻柔,可花醉漓却感觉到手掌上紧握的力道徒然加重,他心里的紧张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了想要逗逗他的心思,“不确定啊,毕竟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能一口咬定。” 梅濯雪愣了愣,转瞬便明白她这是在打趣自己,无奈笑了笑,眸光里满是纵容她的宠溺。 “说的也是,既然是孤娶你,又哪能让那些烦杂地琐事落到你身上,等着吧。” 说完,他便直径上了车。 直到马车远去,花醉漓才反应过来他究竟想问什么,婚姻乃大事,更何况她的婚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尤其是长宁长公主那边。 而这位主子又向来与梅濯雪不对付,要是让她知道她选择的人是他,还不知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她总感觉,会出事…… 马车在街道上行驶。 梅濯雪端坐正中,忽然出声道:“说,什么事。” 北星突然单膝跪地,从袖口中拿出一小卷纸,恭恭敬敬举高头顶,“探子来报,说是圣上处理奏折时突然口吐鲜血,没有传太医,而是派人来找殿下,估摸现在,全公公已经抵达东宫了。” “圣上吐血,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事发突然,御书房的人应该都有些耳闻。” 梅濯雪眸光平静,左手不紧不慢地转动指尖的红玉扳指,轻声道:“封锁消息,不必要的人一律都清了吧。” 北星应下,又抬头问道:“那殿下,我们是直接进宫,还是……” “先回东宫,见一见那位全公公。” 梅濯雪眼底闪烁一抹讽刺,“免得父皇忧心,孤这个儿臣是不是又胆大妄为,脱离他的掌控了。” “是。” 到了东宫前还未停车,就听见一道尖锐的细嗓门喊道:“奴才的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梅濯雪没有下车,抬手掀开薄帘,见他满是诧异道:“全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圣上想见殿下,让奴才请您进宫一趟。” “进宫?”梅濯雪疑惑更甚“父皇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见孤,全公公可否先透露一二?” 小全子抬眼瞧了梅濯雪一眼,见他神色平平不像有假,赔笑道:“圣上的心思,老奴哪能知晓……”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伸手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哎哟,您瞧老奴这记性,您啊,不用进宫了,圣上思您心切,直接来了东宫,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梅濯雪撩帘子的手一顿,神色莫名道:“孤知道了。” 天空黯淡下去,高雅华贵的大厅里依然明亮。 烛火成片,上绣银辉龙纹的黑袍子被火焰照得熠熠生辉。 梅濯雪走进,朝着背对他的人深深施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桓帝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高墙上悬挂地出水芙蓉图一眨不眨,入迷一般。 “闲逛。”梅濯雪缓缓答道。 “闲逛?你可不像是会闲逛的人,而且还‘闲逛’出了一身伤。” 桓帝转过头,只见他脸色苍白,眼角两旁的皱纹层层深入,要不是那一头黑发,活像是早已步入古稀之年的老人,哪里有壮年人该有的精气神。 梅濯雪对他如此模样仿佛见怪不怪,一甩袍袖淡淡回道:“儿臣体弱父皇也是知道,出去走走也是想增强下身体,至于所谓的一身伤……” 他突然嗤笑两下,“儿臣这遭人恨的体质,父皇肯定比儿臣更清楚。” 桓帝眼神阴沉变了又变,对他的无理终是没说什么。 梅濯雪走到排列的桌子旁,伸右手食指在左掌心划出一道口子。 他把血滴进一个小茶杯里,等到杯底铺了浅浅的一层,他便把杯子递给桓帝,“父皇,您先压一压吧。” 桓帝接过来没有像平时那样马上饮用,抬手转了转杯子,忽然颇有些感慨,“濯儿,你墙壁上悬挂的这幅出水芙蓉图,让朕,想起了你娘。” 梅濯雪身子猛地一颤,他微垂下头,墨发散落遮住眼底的暗芒。 桓帝似未察觉,继续道:“你娘就像那出水的芙蓉,清纯无暇,出淤泥不染,而她生前最为记挂的两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朕。” 他看向梅濯雪,颇有意味,“所以,种下同命蛊的你我夫子二人,若是心不合,志不同,岂不伤你娘的心,濯儿你说,对么?” 第七十七章 安排妥当了 “……” 梅濯雪不赞同,不反驳,静静站在那里沉默。 桓帝似乎也没想真听他说些什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似品尝到什么山珍美味般竟意犹未尽地舔一下唇。 精气神恍然好了不少,桓帝那口积压心底的阴郁之气也消散许多,他眸中精光灼灼,手上把玩茶杯状似无意道:“濯儿可要爱惜着身体,千万别让朕忧心,知道么?” “是。” 得到肯定答复,桓帝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之际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出声询问:“对了,花家那位大小姐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梅濯雪不动声色地掩饰下眼底的晦暗不明,应和道:“儿臣听说了。” 桓帝似无奈般摇摇头,“若月也真是,非要说这位花大小姐对她的驸马图谋不轨,她也不想想一想,若是他们二人真有什么,又岂有她的余地。” “不过,此番也好,朕也觉得,这位大小姐该出嫁了。” 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满怀关切,像是忧心自家姑娘出阁的长辈,不想被哪个野小子勾走却又怕耽误她的大好姻缘。 “所以,濯儿觉得,这位大小姐嫁给谁比较好?” 话锋转变极快,梅濯雪心头一紧,面上却依然无动于衷,“父皇觉得呢?” “老三。”桓帝毫不犹豫说出“花醉漓乃丞相之女,配与皇家自然再适合不过,但你府上早已美人无数,再嫁过来就显得怠慢了。” “而老三不同,这么多年一直洁身自好,身边连个添暖衣的人都没有,娶个亲,也算是促成一对良缘。” 梅濯雪长袖下的手不自觉紧握,他也不再避讳什么,忽然冷冷开口,“若儿臣说,我也想娶大小姐呢。” 瞳孔森冷犹如刺骨寒潭,左眼缠绕上的荼蘼花纹诡谲猩红,桓帝与之对视,心里竟有些发寒,可很快这股情绪又被压了下去,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他这是在忤逆他么? “濯儿。”桓帝拍上梅濯雪的肩“朕刚才都说了,你我父子应当同为一心,才不辜负你娘的在天之灵,一个女人而已,你何必斤斤计较。” “可我若是计较了呢。” 梅濯雪说完此话,只感觉肩膀上重压的力道缓缓紧缩,那五指似尖利的爪扣住骨骼,有些疼痛,但他依然直挺挺站着,与自己的父皇,这位当今的天子对视,寸步不让。 “濯儿!”桓帝语气加重“别闹,你是太子,要懂什么叫兄友弟恭。” 他放下手整理下梅濯雪的衣领,“别为个女人伤了和气,再过半月便要祭祖了,你还需好好准备。” 也不等梅濯雪答话,桓帝豪爽地拍拍他的双肩,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窸窸窣窣的蝉鸣在月夜异常清脆。 梅濯雪面无表情地伸手掸了掸肩膀,像是要打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仰头望向天边的月,眸光闪了闪,祭祖啊……他确实要好好准备…… ……*…… 半个月,一晃而逝。 所谓祭祖,就是当朝天子带领家眷和众大臣去太庙祭拜先皇五帝,祈求保佑。 那天的阳光暖洋洋的,树叶轻摇,些许微风吹拂脸上带起丝丝凉意,在这蝉鸣聒噪的盛夏,很是舒爽。 花醉漓被知秋搀扶着下了马车,周围早已熙熙攘攘,站立许多王孙贵族,她没有同他们一样三五成群地闲聊打趣,消磨时间,只是抬头望向雄伟的红瓦太庙,心中莫名起伏不安。 这些天长宁长公主的催婚密旨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朝她砸,但她和某人暗定了合作,也是不想就那么简简单单地随便嫁了,就只能一拖再拖。 可瞧着今天的架势,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花大小姐。” 花醉漓这些天快被折腾魔怔了,一听有人喊她就下意识觉得是来说亲的,转过头用长袖半遮住脸,推了推旁边的知秋,“去,就说我没来。” “咳咳。”来者的咳嗽声两声,声音加重再次说道“老奴阿福,拜见花大小姐。” 花醉漓听了耳朵支棱起来,阿福?莫不成…… 她迅速放下长袖,果然见到身穿灰鼠锦缎的福伯正站在那里施礼,下意识抬眼扫望四周,却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上前几步,扶起他,问道:“福伯,何事?” 福伯起身,“殿下让老奴来转告大小姐,所有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您只需要顺应着去走就可以,无须有什么忧虑。” “他都安排什么了?” 有关婚姻大事,花醉漓还是很好奇他都准备干什么。 福伯抬起眼,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具体如何,您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不给花醉漓再次询问的机会,施一礼走了。 花醉漓愣愣地看着福伯远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琢磨不明白,“知秋,你觉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秋与花醉漓朝夕相处,虽是奴仆,却也情同姐妹,自然是知道那些个事情。 听了自家小姐的问话,她歪头想了想,“可能……太子殿下是想给小姐准备个惊喜吧。” “奴婢曾看话本子里写着,书生都是要准备好温馨浪漫地田园花海,富家小姐才会同意跟他私奔的。” “是吗……” 花醉漓听了此番解释越发觉得不靠谱,她不指望有什么温馨浪漫的田园花海,只希望所谓的‘惊喜’千万别变成‘惊吓’…… 远处的钟鼓被敲响了,轰鸣声巨大,令闲聊的各族子弟纷纷收敛了笑,变得肃穆起来。 太庙门打开,一个手握拂尘的太监缓缓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嬷嬷,面含微笑朝所有等候着帝后召见的贵族子弟和大臣深施一礼,道:“诸位,大典要开始了,各位可以进来准备了。” 花醉漓靠近花清泽,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就走向前来指引贵族小姐的管事嬷嬷,跟随她们进了太庙。 古朴典雅的长廊雕琢繁复花纹,池子里盛放的清荷还含有露珠。 自古以来的皇家祭祀,皇帝需引领文武大臣,皇后要带着皇族贵女,分别走到祭台前,再帝后同行,臣子跪拜于下,然后开始祭拜。 而此刻,花醉漓便站在清池旁,迎着阳光,等候也要参与的长宁长公主殿下。 第七十八章 许配? 额上的汗密密麻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余贵女所站之处或多或少都有些树叶阴凉,唯有她,直直立在阳光下。 盛夏的日头本来就盛,如今风停了,又接近晌午。 花醉漓脑袋有几分昏沉,她瞅了眼头顶上的烈日,微微闭上眼深呼吸几次,保持心绪平稳防止血气上头昏过去,宅院那些治人的手段,大都换汤不换药,她见多了。 又等了大约半盏茶,眼前的枣红木门才徐徐打开。 黑色绣有翱翔九天金凤的华丽锦袍逶迤她身后,长宁长公主眉心点缀一朵红莲,整个人显得异常端庄大气。 看见这幅装扮,花醉漓突然想到此番祭祀,长宁长公主是以替代当朝皇后的身份前去的,自古皇家祭祖,都需帝后同行。 可桓帝最为宠爱的元纯皇后,已死于十二年前,之后凤位便一直空虚,朝臣多次上凑,桓帝全都一律不理,甚至这么多年连妃子都没有再纳上几个。 自古帝王薄情,到了桓帝这里便成了深情, 可现如今她看这位长公主威严又带有几分怀念的神色,忽然觉得此番事情中透露出几分古怪,若真是帝后情深,又怎么会应允妹妹来替代妻子的位子,而且她没记错的话,梅濯雪正是先皇后的孩子…… 此想法一出,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梅若月的样貌, 七七八八乱成一团,她感觉自己真的要被太阳烤糊涂了。 “花大小姐终于肯露面了,真是不容易。”长宁端着手臂缓缓走进,她掠过花醉漓身边时顿住,神色不明地轻声说道。 花醉漓把所有疑虑埋藏心底,垂眸回道:“臣女不知殿下所言何意,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呵,不愧是丞相之女,装傻倒是挺有一套。”长宁冷笑“不过罢了,你的事就算本宫不操心现在也一样有人惦记,而一旦那个人发话,你连躲都躲不掉。” 说完,她便直接走了。 花醉漓明白长宁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指腹交叠在一起相互挤压直到指尖泛白,她心绪有些乱,仰头望一眼飘然的云,忽然有些期盼梅濯雪那不知明细的计划了,若是真的要嫁,他……也好。 …… 高高的白阶祭台耸立入云,身披金纹袈裟的僧人端坐各个台阶的左右两边,手敲圆罄,口中喃喃念着繁复悠长的梵音。 桓帝走在最前,长宁比他稍后一步,身后跟着梅濯雪等人皇族子嗣,最底下的王孙贵族,文武百官也早已跪下一片。 桓帝缓缓的,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走上白玉台阶,他身上的腾龙翔飞黑金长袍,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到台阶最顶层,他双手朝拜,身后跟随的人则直接跪了下去。 此时,有一个手杵禅杖的老僧人徐徐走进,他先弯腰道一句‘阿弥陀佛’,随后看一眼身边低头的小僧,小僧上前,手里托着一个盛满澄澈清水的钵盂。 老僧人拿起半浸泡水里的艾叶枝条,轻轻挥洒在桓帝身上。 艾叶聚灵,又长年受来太庙供奉的梵香熏养,因此有了天上灵气,洒在人身上,可以消除晦气,也算是供奉在此的先祖对后代皇帝的一种祝愿和寄托。 这些,都是花醉漓生前折腾梅濯雪书房时翻腾出来的札记内容,她此时跪在最下面,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为何竟回忆起前世和梅濯雪相处的画面。 她突然有种想瞧一瞧站在高台上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念头,可很快,这种念头又被她压了下去,脑袋也垂得更低。 桓帝接受完洗礼,又跪拜下去,倾听朗诵官宣读历代先祖遗留下来的祖训。 那一句句高昂的宣词,随着风飘散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脚下的斜影缓缓拉长,直至天边橘红的火烧云渲染上了猎猎作响的天和旗,才算告一段落。 桓帝起身,接过小和尚手里的三香又拜了拜,转身走下高台,按理说,此番祭祖应就此收尾,却不成想桓帝走下几阶台阶便站那不动了。 “圣上。”旁边的人呼唤他一声,桓帝也没有言语,负手而立扫一眼高台下恭恭敬敬的文臣武将和王孙贵族。 “众爱卿。”他道“借如此盛大之席,朕要在此先宣布一件事情,朕要将朕的爱女,若月公主,许配给此番科举榜首,状元薛盛。” 他说得掷地有声,文武大臣先是一愣,随后跪拜下来齐齐高声道喜,“恭喜五殿下,恭喜薛状元。” 声音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仅在次位阶梯上站着的薛盛神色有一瞬间恍惚,还是梅若月反应迅速,急急拉过他直接跪在台阶上,欣喜道:“儿臣,叩谢父皇!” 手被下拽,膝盖狠狠磕到地上,薛盛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要娶梅若月了,再想起刚才看见的百人呼喊,千人跪拜,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澎湃瞬间涌上心头。 “臣,叩谢圣上!” 桓帝点点头,抬手让他们起来。 也是此时,旁边的长宁长公主接话道:“皇兄,既然定下了若月婚事,那倒不如再来个喜上加喜。” “哦?你还想说何喜?” 长宁含笑:“这花家,有个小姑娘,本宫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那样疼爱,如今见若月嫁了人,心中也难免替她着急,不如,这婚……皇兄也一并赐了吧。” 花家的小姑娘……不用细想,众人都知道是谁,可在皇家祭祖如此大的场合上,为公主赐婚还情有可原——毕竟是受宠的亲生女儿,但一个大臣之女的婚事放到此处讨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众人神色不一,花醉漓的双手也紧紧相互紧握,暗道,梅濯雪,你可千万要给力啊…… “圣上。” 最先出声的人是花清泽,他上前一步拱手“小女顽劣,哪配在此处,被圣上点名赐婚,如此隆恩,我花家承受不起。” “爱卿此言差异。”桓帝含笑“你于天和尽心尽力,对朕忠心不二,朕都看在眼底,为醉漓赐个婚,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大事。” “嗯……你觉得,朕的三皇子如何?” 第七十九章 嫁给……三皇子吗? 说是如何,可语气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肯定。 花清泽还想再争取一二,但一抬头对上桓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有些艰难地吞咽下剩余的话,桓帝在众目睽睽下的口谕若是拒绝,就相当于变相地打了皇帝的脸,不管说得多好听。 这根本就没想给他留下退路。 此理,花醉漓也懂,她现在毫不避讳,也毫不遮掩地直直看向高台上负手站立,飘然似仙的人,眼底闪烁着某种期盼和寄托他身上的信任。 她在等,一直在等,等他的计划,等他能跪下来说要求娶她,就像当初能乱了她的心一样的言语。 可直到三皇子跪下来谢恩,直到父亲跪下来谢恩,也直到她自己浑浑噩噩,被人半推半摁,跪下来……谢恩…… 她都没有见高台上,被她赋予希望的人有任何动作,她心里……徒然升起委屈,更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愤怒。 梅濯雪……这就是你说的妥当吗?! 人散了,花醉漓看着那个悠悠然从她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没有的人,特别有种想要拽住他的衣襟问到底是什么回事的冲动。 她也准备如此做,刚迈一步,手腕便被人握住了,回头看,见爹爹正对着她轻轻摇头。 花清泽没说什么,只把她带到桓帝等人面前。 “醉漓。”桓帝笑着看她“虽说朕在刚刚下了口谕,但你的心意也是最重要的,嫁给老三,你愿意吗?” 爹爹在旁边默默拽一下她的衣袖,花醉漓扯了扯嘴角,却依然显不出一个笑,她只好微微低头,低喃道:“愿意……” “哈哈哈哈哈,好!好啊!看来朕亲点了一桩好婚事。” 桓帝大笑几声,转头望向老三梅竹筠,语气颇有调侃道:“你啊你,能娶到这么好的皇妃真是便宜你小子了,记得要好好对人家,要是被朕发现你欺负了她,少不了你的苦头吃。” “是,父皇。” 梅竹筠缓缓应下,不知为何,随着她那声‘愿意’,自己的心竟也跟着激动愉悦。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她,余辉下,少女身上紫罗兰水纹烟笼裙显得淡雅清纯,她的小脸浅白精致,水眸纯净像是单纯无害的幼崽,让人想要呵护。 他打量她不禁有些愣神,那傻呆呆的模样落到桓帝眼底,笑容更甚,他指着梅竹筠,“你们瞧,你们瞧,直接高兴傻了。” 身边的几个人随声附和,除了藏有心事只皮笑肉不笑的花清泽和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薛盛。 “想什么呢?”梅若月见他发呆的样子,挽住他的胳膊来回晃了晃。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成亲的事儿。” 薛盛随口解释,但他的眼睛总是不经意地朝花醉漓方向瞟。 若是平时,梅若月自是会看出端倪,可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放在成婚上,哪还有心思考虑别人。 “好!好!” 桓帝点点头,心情颇好道:“天色也不早了,清泽,咱们君臣好久没有同席而食了,只可惜今日祭祖,不可饮酒,若不然,朕一定要跟你不醉不归。” 花清泽回道:“圣上需要,臣随时恭候。” 桓帝哈哈笑几声,抬步往前走。 花醉漓侧身让开道路,等长宁长公主掠过她身边时,只听见一声低语冷笑,“知足吧,还能当上皇子妃,若是本宫的提议,你只不过是某家世袭子弟的妾而已。” 长宁说完跟随上前,花醉漓眼底闪烁寒光。 …… 君臣同席,花醉漓本是外女,需要回避,但如今有个三皇子妃的名头,也就理所当然地坐在席位上陪同,还是在老三身边。 竹木门打开,正好能看见外面漆黑的夜和半圆的月。屋内的丝竹之乐一曲紧接一曲,明明很是悠扬,花醉漓却觉得比外面的蝉鸣还要聒噪。 “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梅竹筠见她情绪低落,侧过身,问她。 “没有。”花醉漓扬起个有些敷衍的笑,摇摇头。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与我说,现在……你我没有那般生疏了。” “……好。” 他们二人的小互动被桓帝看在眼底,他指了指他们,转头对花清泽笑道:“爱卿,你看他们,相处的多融洽,是吧?” 花清泽看了看,说道:“圣上仁义,给了小女如此好的姻缘,可微臣还是觉得……” “哎。”桓帝一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民间有句俗语,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爱卿若真觉得朕宽宏仁义,就帮衬着点老三。” 花清泽不说话了,也不能接话了。 丝竹声继续,一个粉装婢女上前添茶,她绕了一圈,走到花醉漓身边要为她添茶时,手指不知怎的一歪,整个茶壶摔碎在地,还溅了花醉漓一身茶叶沫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大小姐恕罪!” “没什么。” 花醉漓看着被茶水浸透变得凌乱不堪的裙摆,眸光闪了闪,侧头朝梅竹筠说道:“殿下,臣女这幅模样恐怕有失体统,想先去换身衣服,您看……”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您帮我跟圣上说一声便好。” 梅竹筠看了眼跪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没瞧出什么不妥,便点点头,“你放心,父皇那边我会去说的。” 花醉漓道了谢起身出去,等离开小阁楼再也听不见那丝竹音和说话声,她脸上一直维持的假笑淡了下去,深吸口气,只感觉心身一片宁静。 “不用去换衣服了,你走吧。” “这……这怎么行。”婢女瑟缩道“若是怠慢了大小姐,奴婢……是会被活活打死的而且……而且换衣服的雅阁就在前面,已经到了。” 花醉漓一愣,顺着她手指方向看,果然见到一处挂着两个红灯笼的小房间,她把视线落到婢女身上若有所思地重新打量一番,见她神态胆怯扭捏,不像能被人利用的。 她点点头跟婢女走进小房间,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她让婢女先推门进去,点燃房间里所有的灯。 第八十章 呼吸近在咫尺 “大小姐,烛火都点好了。” 屋子里灯火明亮,半开的雕花窗吹进夜风,扬起垂落的薄纱帘,黄梨小桌摆在中间,花醉漓半蹲下身掀开垂落地上的桌布看了看,确认里面没有藏什么人,她才彻底放心。 “小姐,您的衣服。” 婢女从枣红木柜里拿出件轻薄的素雅衣裙,双手捧着伸到她面前。 花醉漓疑惑:“你怎知,这里有适合我的衣服?” “不是的。”婢女摇头“此屋本就是用来供宫里娘娘或各家小姐临时休息的地方,所以里面会有一些常备的衣衫,以免祭祀过程中,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花醉漓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衣服,绕到屏风后面去换,她伸出手慢慢解开浅白的带子,让最外层的那一件薄纱顺着脊背缓缓垂落到地上。 她看着被茶水浸透最严重的襦裙,琢磨着要不要也换一下,可就在此时,屋里响起开关闭门的声音。 “谁!” 她高喊,可屋子里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 花醉漓猛地想起长宁长公主说要她给世家子弟作妾的话,心神突然紧绷起来,她拿起椅子上折叠整齐的衣裙随意套在身上,神情警惕地绕过屏风。 被风扬起的薄纱帘依然不紧不慢地起起伏伏,花醉漓脚步轻移,缓缓来到大门前猛地伸手去推,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她长长舒口气,笑话自己的多心,回去准备把衣服重新整理好,可谁知转身之际一只大手徒然从身后伸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口鼻。 花醉漓不受控制地被人向后拉扯,她睁圆眼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慌的呼喊:“唔!!” 而那半敞开的门,又被‘砰’地关上了。 …… 明月当空,正在饮酒的梅竹筠不知怎地忽然感觉心尖一紧,他皱眉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位子,心绪越发不宁静。 “父皇。”他站起身拱手“醉漓她换衣服迟迟未归,儿臣有些担心,想去看看。” 桓帝摆摆手:“去吧,自己的皇子妃,总要看护好才是。” “是。” 梅竹筠走出大厅,他的背影被烛火反复拉扯,显得薄弱且扭曲。 …… “你干什么?!” 花醉漓背靠紫竹屏风,盯着眼前被光亮照得半阴半明的精致面容,眼底直冒火。 “想我了吗……” 他一手高抬禁锢住她的双手,另一手伸出指尖缓缓抚摸过她的脸庞,温润的指腹带着无限眷恋,如蝴蝶采蜜,满是柔情。 “谁想你。”花醉漓不耐烦地转过头摆脱他的手。 “嗯?生气了?是因为祭祀时我没有当众求娶你,所以恼了?” “才没有!你爱娶不娶,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是没人要。” 她嘟嘟囔囔乱说一通,双腮突然被他捏住,那手指跟揉面团似的来回来去挤压,搞得花醉漓的腮帮子有些发酸。 “醉醉,你知不知道自己生起气来,活像个肉包子。” “梅濯雪,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你才像肉包子呢,你全家都像肉包子。” 她才说完就感觉不对劲儿,总感觉好像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呵呵。”梅濯雪低低笑两声,捏她腮帮子的手忽然往里一缩,直接挤成个小鸡嘴“说得不错,我家里人都像肉包子,尤其是孤的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 花醉漓挣脱开他禁锢双手的大掌,再一巴掌挥开他捏自己脸蛋子的手,背靠屏风,侧过头闷声闷气道:“我如今是圣上亲点的三皇子妃,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梅濯雪挑眉,竟出奇地没有生气从而爆发他的占有欲,他低头凑近她,问道:“所以,你是想当他的三皇子妃,还是孤的太子妃?” 他脊背微弯,高大的身形笼罩而下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的这一小方天地。 他身上特有的冷梅香缠绕她的鼻尖,花醉漓只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微微侧头想躲过他如虎狼般专注又带些狠戾的眼神,可她的脑袋才偏离一分,下颚又被他捏住拽了回来。 这次,没有刚才温柔了。 “躲什么,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说出你的想法便好,莫不成……”他低头更凑近她“两者你都想要?若真是如此,那醉醉……你可就太贪心了。” 花醉漓频繁地眨动眼睛,他的呼吸温热,喷洒到她的鼻尖上惹得痒痒的,他的眸光专注,倒映在她的眼睛里掀起一阵涟漪。 她感觉心跳有些快,面对他的步步逼问,心底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爆发了。 “好了,你胡作些什么!” 她猛地推开他,才感觉周身的气息没有刚刚那么压迫了,“什么贪心不贪心,圣上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口谕嫁给三皇子,你那时不也听见了吗。” “再者说,就算……就算我有心不成为三皇子妃,你现在又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也让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宁死不屈?” “想什么呢,我怎么舍得。” 梅濯雪伸手想梳理下她散落额前的碎发,却被对方一巴掌挥了回去,看着她小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埋怨,从早上就一直积压心底的阴郁瞬间消散许多。 他笑了笑,说道:“放心好了,既然你不愿,孤又岂能让你难偿所愿,只不过……还需你配合。” “你想干什么?” 看着他突然扬起的温柔笑容,花醉漓不知为何心底竟升腾出不好的预感,见他缓缓靠近,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慢慢滑过。 她在他的眼眸里逐渐迷蒙,完全不知自己的腰身已被对方搂住,自己的呼吸已和对方近在咫尺。 她脑子有些混沌,只感觉唇上一凉…… 等等!唇上……一凉? 花醉漓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流露出笑意的人,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嘴里也不自觉抗议出声:“唔唔……” 可哪成想她一开口,就完全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急速地掠夺让她呼吸紧促,浅浅缓上来的气息还未调整就又被他一口吞噬,反复撕咬品尝…… 第八十一章 此婚,便算了罢 梅濯雪的瞳孔也逐渐沾染上欲色和凶光,口中的樱桃柔滑水嫩,能让人食之上瘾,念念不忘,他如行走沙漠里终于见到水源的行者般,狠狠饮了几口来缓解干涩。 怀里的娇躯越发软了,就连那紧握他衣襟的手也挺不住有些颤抖,他眼底的深沉越发凝重,可同时又要保持清醒来听门外的声音。 踢踏、踢踏…… 门外传来脚步声,梅濯雪瞳孔里幽光闪现,力道也下得更重了些,左手勒紧她的腰,右手攀附上她的肩膀,抓住衣襟用力往下一拉。 ‘嘶啦’! “你们在干什么?!” 烛火摇曳,晚风掠过雕花窗吹拂他们二人的长发。 梅濯雪慢悠悠地抬起脑袋,伸出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一下红唇,他紧紧搂着少女,把她神志不清的小脑袋按压在胸口前,不让任何人看她惹人怜爱的样子,然后,勾起唇,冲着来者,轻轻一笑。 …… 大厅里的丝竹声早已退了。 指尖敲打着椅背,桓帝脸色阴沉地看着底下的两个儿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竹筠手指紧握成拳,他直至此刻还不能相信刚刚所看到画面,反而梅濯雪悠闲地掸了掸素雅纯净的长袖,笑着朝桓帝说道:“我也想娶花家大小姐,父皇,儿臣记得自己说过的。” “你!” 桓帝气得拍案而起,伸手指一指梅濯雪的眉心,可下一瞬,他的气焰便散了很多,但见梅濯雪的左瞳孔渐渐浮现出猩红诡谲的荼蘼花纹,紧接着桓帝也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许多。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沉声道:“濯儿,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先冷静些。” “哦?那父皇想如何?” “父皇!” 梅竹筠突然大喊出声,打断了桓帝欲言又止的话,“父皇,无论如何,花醉漓都是您亲点给儿臣的皇子妃,便是皇兄再受重信,此事也不能就这般算了!” “确实不能。”梅濯雪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所以,儿臣愿意负责,娶花家大小姐为太子妃。” “梅濯雪!” 梅竹筠冷声大喝,但他与梅濯雪对视看见瞳孔上的异样时也不禁浑身一抖,早就听闻他这位皇兄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他就更不可能让花醉漓沦落到这种怪胎手上了。 他对着梅濯雪,阴沉道:“还请皇兄不要忘了,花醉漓是本皇子的正妃,不需要一个外人去愿意所谓的负责,你只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可。” “正妃?”梅濯雪淡然一笑“没有十里红装,也无拜过天地,更未行夫妻之礼,三弟哪里来的信心说她是你的妃?” “这是父皇口谕!” “父皇。”梅濯雪重新望向桓帝“您现在,依然坚持您的口谕么?” 他左瞳孔上的猩红花纹逐渐变深,桓帝定睛看着,神色闪烁不定,“濯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知道,儿臣没有三弟那般招父皇偏宠,可以为其铺路,若自己再不拼命些,早已死下不止千百次了,您说呢?” 桓帝握住椅子的手更紧,大厅里三人对峙,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圣上!圣上1” 忽地,大门外传来少女凄凉的哭声,小全子在一旁想拦拦不住,想扶扶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喊着跑进大厅,转身再对上方的桓帝苦笑道:“圣上,老奴拦了,没拦住……” 桓帝看着底下哭哭啼啼的花醉漓和跟在她身后的花清泽,抬手一挥让小全子退下,温声道:“醉漓,怎么了?” 花醉漓依然哭哭啼啼,不说话。 “醉漓,你先别哭。”梅竹筠走过来,单膝半跪在她面前,轻声安慰“有什么委屈便全都说出来,父皇会替你做主的。” 说着,他还不忘警告似的看了梅濯雪一眼。 “竹筠说的不错。”桓帝开口“说出你的委屈,朕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花醉漓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抿着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朝桓帝重重磕了一下,“臣女恳请圣上收回臣女与三殿下之婚事,还望圣上成全!” 一句话恍若惊雷在殿中炸开。 梅竹筠的心莫名被刺痛,他神情稍显慌乱地开口:“你……你说什么?” “三殿下,经历了那样的事,臣女已经无颜许配给三殿下了……” “没关系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介意。” “可我介意!”花醉漓捂住胸口,一幅简直伤透了心的模样“那些事就像一根刺扎在臣女心上,您让臣女如何能做到心无旁骛地婚嫁。” “而且,若是因臣女一人破坏了三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兄弟情义,那臣女还不如现在一头撞死算了。” 梅濯雪听着她激情澎湃的哭喊,左眼皮不禁抖了抖。 而站在旁侧的花清泽背着手看自家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神色变了又变,不知想起什么默默叹息一声,直接跪到地上:“圣上,小女现如今当真无婚嫁的想法,请您看在微臣多年来为朝堂尽心尽力的份儿,此婚,便算了罢。” 桓帝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落梅濯雪身上停了良久,摆摆手,“朕累了,都先散了罢。” …… 一众人出了大殿,梅竹筠上前想要拦住花家父女。 “三殿下。”花清泽将女儿拽到自己身后,恭敬又带些疏离道“小女福薄,受不住殿下的恩惠,还请您莫要为难。” 他抬眼也朝梅濯雪看了一眼,“也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花醉漓跟着爹爹离开,等转过弯角时稍稍侧头看一眼身后,只见梅濯雪正扬着似笑非笑的嘴唇直直盯着她,她瞧见,也微微挑了个眉。 …… 回到自己的小卧房时,夜已经很深了。 花清泽对今日的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好生休息,可花醉漓却觉得,爹爹可能已经看出点什么了…… 她叹了一声不再想,脱下衣服浸泡在知秋早已准备好的浴桶中,温热的水缠绵身上缓解了一天的疲乏,花醉漓舒服地闭上眼睛。 第八十二章 沐浴…… 水汽氤氲,她支撑着脑袋倚靠木桶沿上,整个人将要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地,突然感觉有人靠近。 那人抬起她的手臂,绵软丝绒的帕子一点点擦拭过她的肌肤,动作轻柔又小心,是极致地呵护珍重。 花醉漓以为是知秋打水回来了,就没有多言,也没有睁眼,脑袋向后仰靠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享受让‘她’的服侍。 帕子被拿走,转换上来一双手,那指尖温凉,细细摩挲她原本散发热气的肌肤,只一瞬间便带来令人瑟缩地战栗,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被对方紧紧按住,紧接着,肌肤上传来舒适,极富有技巧地按摩。 酥酥麻麻,舒服得让她情不自禁轻哼一声,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是更为尽力地服侍。 捏过肘腕,揉到臂膀,再一点点攀附上脖颈,随着按摩地不断深入,花醉漓却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呢? 她猛地抓住快要下滑到胸前的手,握住掌心只感觉那手宽宽大大的,完全不似女子那般纤瘦细小。 她睁开眼睛,一回头,直接对上来者漆黑深沉,又夹杂些点点猩红纹样的瞳孔,他笑着问: “舒服么?” “滚!!!” 花醉漓抻过折叠架子上的帕子捂在胸前,同时身体下滑浸泡水里确保没有暴露一丝春光。 “藏什么,前世的我们坦诚相待了多少次,你全忘了?” “滚啊!!”花醉漓大吼“你怎么进来的?” “孤瞧门外没人看守,便这么直接进来了。哪知道,会看见一只正在惬意沐浴的小猫。” 面对他突然耍起来的浑话,花醉漓只想一拳砸到他脸上让他正常清醒点,可此时全身浸泡水中,幅度稍微大一点她都有可能被身后人抓个正着。 平息火气,她沉声:“你先出去,这样被人看见像什么话。” “被人看见了岂不正好?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 “你!” 她想侧头向后看,却又碍于对方眼神太过炙热似要将她烤化掉,她只能沉住气,说道:“你先出去,我不喜欢这幅样子跟人说话。” 身后人顿了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转身绕过隔断的屏风。 趁此机会,花醉漓急忙从水里起身,拽下架子上搭挂的长袍,紧紧系好腰带穿身上,连身上的水珠都没来得及擦。 “你这样,容易生病。” 耳边的温润嗓音不紧不慢,花醉漓猛地回头,就见梅濯雪半倚靠屏风旁,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 “我不是让你出去了么。” 梅濯雪没有说话,转身关上窗户遮挡住夜风,又拿起另一方比较干燥的方巾走到她身边,领着她来到铜镜前坐下,细细擦起了发。 他的动作带有几分生涩,花醉漓从铜镜中看过去,身后的人眉梢间净是出尘绝代的贵气,谁能想到他也有如此认真仔细为人擦发的时候。 她心下有些微动,问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有些疑虑藏在心里琢磨不透,翻来覆去地,实在睡不着。” “什么疑虑?” 梅濯雪擦拭发丝的手顿住,他低头看向少女被水汽氤氲出淡淡红晕的脸颊,眼底闪烁深不见底的低沉,淡淡说道:“孤本以为,她是真的想要嫁孤,哪怕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无妨,所以孤便舍了声望,冒着风险设了一场局……” “我舍不得把她放在风口浪尖,就引自身作饵,将那些危险全部拦在自己身上。” “可没想到,她却说,不嫁了……” 那双缠绕发丝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温柔爱抚,如同触碰什么稀世珍宝,花醉漓猛地想起她刚在大殿上凄苦悲切地拒绝任何赐婚,心下突然有些紧绷,脸上却面不改色。 “我那是在拒绝三殿下的婚事,而且你说的局,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偏偏整成那个样子,怪谁……” 她才说完,下颚便被人猛地抬起,急速地后仰让脖筋有些抽搐,她露出的痛苦表情却没有让身后人怜惜半分。 “你知道么,父皇早已想将你许配给老三了,只是一直差个契机而已,孤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求娶,依父皇多疑的性子,恐怕会猜忌你花家是不是与孤暗通款曲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对吧……” 他松开她的下颚,转手去替她按摩抽筋的脖颈。 花醉漓眉梢松弛了些,刚缓口气,忽感觉身形一个凌空,她整个人被男人拦腰抱起,直接坐到放有铜镜的梳妆桌子上。 他近距离靠近她的身躯,让彼此间的呼吸相互交融。 “醉醉,告诉我,先前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点,想要嫁给我的欲.望。” 他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花醉漓神情有些恍惚,有么?好像……是有的吧…… 在无法躲避的时候,在必须要选择一人婚嫁的时候,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他的影子,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换衣间堵住她时,她没有巨力抵抗。 但当她脱力后悠悠转醒,听了爹爹对她讲述的殿前争论,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设局的用意,但她没有借这场局嫁给他,而是选择恢复自由身,只因……她依然不敢赌…… 她的沉默让梅濯雪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哪怕我将自身的命脉都交到你手上,到头来,你还是不信我能给你一个安稳,是么?” 他伸手指眷恋地摩挲她的唇,“所以说醉醉,你骗了我,你骗得我满心欢喜,骗得我夜不能寐,我尽心尽力安排好一切,你却只负责浇一盆冷水,浇得我千疮百孔,这很不公平,对不对?” “不过没关系,对待不公平,孤自有一套索取酬劳的办法,你知道是什么么?” 花醉漓还未回答,她的气息便瞬间被人堵住了。 浓郁的冷梅香传入鼻尖,而这次的感觉也和上次明显不同。 阴鸷的,狠戾的,粗暴的,不夹杂一丝怜惜,只充满惩罚意味的索取,简直让人头晕目眩,舌根子发麻。 第八十三章 记得,你是我的 这个吻令人窒息,她想要挣扎,但腰身后脑全都被男人紧紧控制在掌心,挣脱不得,只能被动承受。 花醉漓感觉持续了好久好久,甚至脑袋发蒙好像听见了犹如溪流交汇,潺潺绕绕的水声。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对方终于放开了她。 额头抵上额头,花醉漓眼前雾蒙蒙的,轻轻一眨,一颗泪珠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不哭,醉醉不哭……” 梅濯雪喘着粗气,歪头啄了啄她脸上的泪,“你是我的,无论什么手段,用什么方式,你都不能逃离我,绝对不能!” 说完,他抬手把全身无力的花醉漓横抱而起,放到床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也侧身坐到旁边。 “你要干什么……” 花醉漓捏住被褥不自觉往后挪了挪,她含着眼泪偏生又倔强警惕的样子,看上去让人十分想欺负。 梅濯雪瞳孔闪烁暗芒,语气却淡淡道:“没什么,孤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比较好。” “什么意思?!” 脑海里突然涌现他前世的种种行径,花醉漓心里的不安沸腾,她伸出手就要去拽他的袍袖,却被对方轻悠悠避开了。 “已经与你无关了,安心睡吧。” 她看着他飘然离开的背影,沉默。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第二天日上梢头,花醉漓依然无法入眠,没法子,只好顶着双黑圈儿眼起身,知秋见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 花醉漓尴尬地打个哈哈,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在自己脸上稍加些粉,顺便……遮盖点有些红肿的唇。 皇家祭祖拜一天,住一宿,然后等翌日清晨再要去给皇帝和长公主请安,这也就告一段落了。 花醉漓收拾妥帖,起身去长公主的住处,刚来到走廊前,就听见几个先来等候的贵女悄声议论。 “听说了吗,花家的那位大小姐赐与三殿下的婚事,被太子殿下搅黄了。” “我知道,听说太子殿下发了病,迷迷糊糊地跟她已经……” “而且还听说三皇子殿下依然不想放手,她的命怎么这么好啊,不是太子殿下,就是三皇子殿下,这样的好事怎么轮不到我身上……” …… 他!娘!的! 花醉漓不用细想都知道这种没皮没脸的传言是谁放出来,关键是她还不好反驳,说什么?说她与梅濯雪清清白白的,没什么事情都没有,而被梅竹筠看见纯属他是个黑眼儿瞎? 也不知是身处八卦里,还是与皇室或多或少沾了点关系,这整个一上午的请安,都没有人对她使绊子,甚至连长宁长公主也只是用异样的眼光瞅了她一眼,嘲讽居多。 好不容易熬到要将这群皇室祖宗送走,花醉漓眼前突然多出个人拦住。 “你要去哪儿啊?” 梅若月被人簇拥着,绕着她转了几圈,嗤笑:“真没想到,就你这幅样子,竟惹得本公主的两位皇兄大相争抢,真不知什么眼光。” 花醉漓懒得理她,转身要走。 “别走呀。”梅若月一挥手,周围簇拥她的婢女太监瞬间上前堵住花醉漓的去路。 “不愧攀附上了高枝,连脾气都大起来了。”她缓缓走到花醉漓面前,笑道“其实本公主也挺好奇,那个病秧子和三皇兄,你到底看上哪个了?” “若是三皇兄,你以后便要日日夜夜替本公主端茶倒水,按摩捶肩,要是惹得本公主不满意,本公主就让三皇兄狠狠折磨你,虐待你。” “若是那个病秧子,那你可就惨喽,本公主可是听说,那个病秧子活不了多久,若哪天他驾鹤归天,你岂不是要成了遗孀?哈哈哈哈。” 她的笑根本不加遮掩,花醉漓听着那句‘驾鹤归天’,心里莫名火气升腾,她扬着漠然地假笑,朝梅若月说道:“五殿下莫不是忘了,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是您的亲兄长,如此恶意揣测自己的兄长,其教养真不像是一国公主应有的风度。” “你!” “臣女只是好意提醒。”花醉漓高声压过了她的话“如果您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也请不要牵连别人,哪怕是亲朋,也没有义务来承担您的恶意。” 她甩下长袖直接掠过梅若月走向拦路的太监,身上晦暗冷然的气势未加收敛,那太监看见她竟下意识瑟缩退出条道, “够了!”梅若月转身紧紧盯着她的背影,阴狠道“好,本公主说不过你,不过花醉漓,本公主今儿个找你来可不是吵架的。” 她绕到她面前,重新摆出高傲地姿态“父皇既已下令本公主和薛状元完婚,本公主看了看,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就是时间有些赶,八天。” “不过,一些琐碎的装饰物早已经备好了,不需要再做些什么,可唯有那婚服还差些修饰,所以本公主想邀请你一起去看看,如何,小梨?” 花醉漓眸光一顿:“臣女不懂什么婚服饰物,更不是公主口中的小梨,您不要认错人了。” “本公主有说哪个‘小梨’吗?”梅若月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你不是叫花醉漓么,喊你小漓,有错?” 花醉漓喉咙一梗,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走吧。”梅若月嘲讽“再推推搡搡,小心本公主告发到父皇那里治你个欺君之罪。” …… 其余人都走了,花醉漓上了梅若月的马车,跟着她直接去了上京最为热闹的仙衣阁,她们一进去,就有人出来招呼, “两位,来看些什么?” 梅若月高傲地挥手,旁边侍奉的莺儿回答:“我们家小姐,定了雅间。” 花醉漓知道像这样的民间店铺若给皇家制衣需要使用特殊布料,现在听他们谈话指明的是‘小姐’,那便说明梅若月根本就没有表明自己公主的身份。 没有表明身份就不会用上特殊料子,那依梅若月高傲的性子会看得上? 什么婚服,耍她呢吧! 花醉漓转身要走。 “站住!” 莺儿强硬地拽住花醉漓的袖子,梅若月看着她,冷笑出声:“乖乖跟本公主上楼,若是敢跑,先打断你的腿。” 第八十四章 薛哥哥,杀了她 “是么?” 花醉漓这几天被婚事搞得本就心烦,再加上对梅若月的不喜,一来二去自然没了好脸色,冷冷笑道:“五殿下若是真的打断臣女的腿,那您就要小心自己的四肢了。” “放肆!”拽住她的莺儿哪能容忍花醉漓如此说自家主子,扬起手就要打过去“你不过一小小贵女,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讨打!” 说着,她的手便往下落,花醉漓眼底寒光闪烁,抓住她打来的手往旁边一拽,莺儿大喊一声身子直接摔倒地上。 周围看服饰布料的人被热闹吸引,齐齐投来好奇地目光,梅若月被盯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感觉脸都丢尽了。 她上前一步与花醉漓面对面,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若是想站在这里如猴一样被人观赏那就请便,本公主丢不起这个人。” 她冷冷瞟一眼瑟缩在地上不敢起身的莺儿,暗骂句废物,转过身又向来迎接她们的小伙计警告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懂么?” “是是是。” 能在大场合做事的都是极有眼色的人精,小伙计不是大户出身,可站在柜台前来往客人见多了,什么样的话是什么样的人他都门儿清。 面前这俩姑娘看着年岁不大,但服侍装扮,风度气场都表示着不是普通人家,或简单的贵族小姐,惹不起惹不起,他得供着…… 小伙计笑盈盈地伸出手,梅若月挑衅似的瞅了花醉漓一眼,花醉漓勾起嘴角,笑意却深不见底。 她跟着梅若月上了雅阁,推开门也不用谁请,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莺儿看着她毫无规矩的样子简直火气上头,可转念想起刚才被她扔在地上直到此刻屁股还在疼,心里的气又不好发作。 梅若月嗤笑满是不屑,她走进去朝早已等候的婢女问道:“如何,穿好了吗?” “是的,殿下。”婢女回了一句,转身走进屏风后面。 花醉漓听不懂她们在谈论什么,但也不动声色,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很快,婢女服侍着一个人出来。 大红色的喜服紧贴他俊俏挺拔的身形,金丝的祥云波浪缠边,他的头上竖起玉冠,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 花醉漓看见他有一瞬间愣神,君子如玉,举世无双,他跟前世与她成亲时的那套装扮简直一模一样。 “薛哥哥~”梅若月十分自然地黏腻到他身上,伸手替他整理下衣领子“你这幅样子真好看。” 她转过头又冲端坐椅子上只顾品茶的花醉漓问道:“花大小姐,你觉得本公主说的可对?” 薛盛原本柔和的面目顿时一僵,他抬头与花醉漓看来的视线对个正着,霎时感觉有股难言的苦涩和尴尬涌上心头。 “你让她来做什么……” “来就来呗,怎样!” 梅若月满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继续追问:“花大小姐,你倒是说话呀。” “殿下说得很对。” 花醉漓也说不上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看着前世新郎穿着与自己前世成亲时一模一样的婚服,心里总应该有些怪异酸涩的感觉才对,可她没有,她现在很平静,平静到她发现那衣角有个线头。 她站起:“驸马爷丰神俊朗,与五殿下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梅若月挑眉:“你当真这么想?” 花醉漓点头:“是的。” “那好啊。”梅若月脱离薛盛的怀抱,慢悠悠拍了拍手。 一瞬间,从雅阁的四面转角,走出一个个蓝袍红帽,目光阴鸷的太监,他们脚步很轻,呼吸也缓,花醉漓看出来这些人会武,急忙站起,神色警惕。 梅若月笑盈盈地从躬身太监手里抽出一把雪白光亮的刀,她伸手指轻轻划一下刀刃,指尖凝聚成血珠,她笑容娇媚地把刀柄放到薛盛手里, “薛哥哥,你拿着,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哦。” 那刀刃映射出他泛白的面容,薛盛不自觉后退两步,扯起嘴角忐忑道:“公……公主,您……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梅若月一步步靠近他,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妩媚与柔情,但吐出的话语却又是异常阴冷“拿着这把刀,来证明你对我的爱,薛哥哥,杀了她!” 她一指指向花醉漓。 “这……怎么可以杀人……” “为什么不可以?”她把自己柔软的身段贴上男人的胸膛,对他吐气如兰,同时也慢慢递给他手里的刀“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她就是你心里一直碎碎念念的‘小梨’,放荷灯,编花篮,就连我们的初遇你也是在陪她过节!” 她说到激动时伸手拽住薛盛的衣领,可很快又松开,还替他整理了下,“不过没关系,本公主也不是个记仇的,只要你捅她一刀,也不一定非要死,只要见了血就好。” “如此,本公主就相信,你是真心爱我的,以后我们便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薛盛感受紧贴上来柔弱无骨的娇躯,鼻腔尽是她散发出的甜腻芳香,脑子不会转了,竟不自觉地伸手握住那把刀。 花醉漓看见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讽刺,她警惕周身蓄势待发想要勒住她咽喉的太监,出声冷嘲:“五殿下,恕臣女直言,薛驸马若真心爱您,一个小梨是阻碍不了什么的。” “更何况两位大婚将至,何必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闹得生硬。” “你闭嘴!” 梅若月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到,彻底恼了,她神色阴狠狠地盯着她:“本公主看上的人谁都不能抢,哪怕只是个不存在的!” “本以为,有了皇姑母的相助,就能把你随便塞到谁家省得碍眼,但没想到,你竟被父皇赐给了三皇兄,那也好啊,等你入皇子府,本公主就去日日夜夜地折磨你,反正三皇兄也不会说什么。” “但没想到,却被那个病秧子截断了,他诚心和本公主不对付,你们也一个个不想让我好过,那好,本公主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八十五章 那你要配得上谁? 听着有些幼稚到无理取闹的话,花醉漓嘴角猛地抽搐。 梅若月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骇人,伸手拽住薛盛往前一推,“薛哥哥,杀了她,若你心里有我,就证明给我看,否则,别怪本公主不留情面!” 她脸色阴沉得厉害想来是真动怒了,薛盛举着长刀艰难地咽一下口水,“小……小姐,我、我不是有意的,你要明白我的处境,我、我也是无奈之举……” 听着他的碎碎念,却也没见他走向她的脚步停留半分,花醉漓就这么冷眼看着他,等他离了近前,闭上眼睛猛地举起刀刃的时候。 花醉漓骤然一个侧身夺过他手里的刀刃,转手搭在薛盛脖颈上,薛盛从出生到现在都只是一个儒生,经历过的最大危机也不过是被街头巡逻的官兵头子追着要地皮钱。 此时一把大刀阴森森地架他脖子上,随时都有取他性命的可能,薛盛吓得不禁两股颤颤,声音也跟着抖,“小……小梨,你冷静点,千万别冲动我没真想要杀你!” “瞧瞧,终于暴露本性了。” 梅若月看着拿刀挟持薛盛的少女,高声大喊:“来人,花醉漓欲加害驸马,以下犯上,现捉拿归案,如若反抗,当场斩杀!”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花醉漓眸光暗沉,周身得令的太监迅速朝她扑来,来势汹汹,也不顾她手里驸马爷的安危,似只想把她斩杀在此处。 梅若月接过莺儿递来的茶杯,悠悠然坐到旁边看着这场大戏,“花醉漓,本公主知道,你是有些武艺在身的,可本公主带来的这些人全都是大内高手,你再厉害,又能如何?” 花醉漓艰难地躲过一名太监的袭击,气喘吁吁,梅若月说得不错,她那些武艺均是用来防身的,要是跟真正的练家子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她手里还有个薛盛,本想着用来当人质,现在反倒成了累赘,让她动弹不得,难以脱身,怎么办…… 额上的冷汗打湿碎发,花醉漓抿着唇看了眼不远处敞开的雕花窗,她抓着薛盛躲避飞来的太监,脚下也不动声色地一步步移向窗边。 就在一个太监五指成爪扑过来的时候,花醉漓猛地把薛盛往前一扔,转身就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住手!别伤他!!” 头顶上传来梅若月阻止太监伤人的尖利声音,她搀扶墙壁站起,艰难地往前移动,梅若月带她进的雅阁是二层,从上面跳下来虽不致命,但脚腕却是扭了。 很疼,跟蛇尾巴似的只能拖着走,花醉漓却不敢停下,生怕那些大内高手一瞬间就追上她。 光顾着后面,便没有看清前面,她走着走着,一头撞上个结实的胸膛。 “小心些。” 她站立不稳的腰身瞬间被对方搀扶住,花醉漓抬头看清他的样貌,愣了愣,“三、三殿下。” 她下意识地就要推开他,却忘了右脚腕还伤着,这么一推一搡间,她的身形更是不稳,直接摔到地上。 “怎么了?”梅竹筠立马蹲下身,看见她弧度扭曲的脚踝,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怎么伤的?” “臣女自己不小心弄的,劳烦三殿下忧心了。”花醉漓没想说出实情,她可没忘刚才梅若月怎么信誓旦旦说她跟梅竹筠是如何如何要好的。 梅竹筠晦暗不明看了她好半晌,回过头对身后人道:“你这里可有治脚伤的药?” “有的,三殿下。” 花醉漓此时才看见,梅竹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像是已经嫁人的妇人发饰,身上穿着素朴端庄的衣裙,很是考究。 此刻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腹部,低头顺眼。 “那就麻烦你……” “花醉漓,你给本公主站住!” 身后尖锐的呼喊让花醉漓情不自禁地徒然一抖,而她表现出的异样也一丝不落地落入梅竹筠眼中。 梅竹筠皱眉,抬头见提着裙摆怒气冲冲跑过来的少女,还有她身后跟随的一大群太监,“若月,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兄。”梅若月见到他眼睛放亮,直接指着花醉漓道“她!挟持驸马,以下犯上,还顶撞本公主,我只是要给她个教训而已。” “教训?”梅竹筠眸光有些冷“你莫不是忘了,她乃未来的三皇子妃,岂是说教训就要被教训的?” 梅若月愣神:“皇兄,你真的要娶她?别忘了她可是被那个病秧子……” “好了!” 梅竹筠横抱起地上错愕的花醉漓,打断她的话:“旨意是父皇下的,本皇子不管经过是什么,她是三皇子妃这个结果准是没错的,若月,你也要学着怎么尊重皇搜了。” 他侧过身往里走,撇见懦懦站在一旁的薛盛,冷笑两声:“至于你这个驸马,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花醉漓错愕地被梅竹筠抱在怀里上楼,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薛盛的黯然和梅若月似要将她嗜血啃肉的目光。 又来到一处更为雅致端庄的雅阁,梅竹筠把她轻轻放到软塌上,屁股一挨到垫子,花醉漓就迅速后退,同他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躲什么,本皇子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梅竹筠坐下想伸手查看她脚踝的伤势,花醉漓忍着疼急忙缩回去,“不用了,臣女没什么大碍,不劳烦三殿下费心。” 梅竹筠看着她:“你将是本皇子的正妃,对我,你还有什么不可说,不放心的?” 花醉漓垂眸:“臣女自知配不上三殿下,还请您不要再说了。” “那你要配得上谁?太子殿下?” “…………也不是。” 梅竹筠直直看着她,似要分辩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此时,大门缓缓推开,那个挽着妇人髻的女子端着药瓶走进来。 她把托盘放桌子上,道:“殿下,药物和纱布都拿来了,您瞧……” “你来替她上药。” 那女子听了话躬身应是,将药物放软塌旁边,说了句‘冒犯’便伸手轻轻撩开花醉漓的裤脚。 第八十六章 我送你! 白皙的脚踝肿起鼓包,女子伸指尖点了膏药,轻轻涂抹上去,花醉漓刚开始感觉肌肤一阵火辣辣的疼,但随着女子指尖不断地揉捏按摩,疼痛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舒适。 她谢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请问要如何称呼?” “民女温怜香,算是此间仙衣坊的老板,小姐若不嫌弃,直接唤我一个温娘便好。”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花醉漓对这个温娘莫名多了几分好感,接话便想继续聊下去。 可哪知…… ‘砰’! 大门敞开,淡雅飘然如九重天神只一般出尘之人走来,他忽视在场其余二人,直接走到花醉漓旁边,半坐上她的软塌,轻声道:“醉醉,可好些了?” “你怎么来了?”花醉漓见他毫不避讳地就要去碰自己的脚踝,急忙伸手拦住,她可没忘旁边还站有两个人看着呢。 “听说你受伤了,便来了。”梅濯雪看着那只抓住掌心不让他动的娇嫩小手,眸光闪了闪。 花醉漓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你的事,有什么是能瞒过孤的?” 花醉漓瞅见端正立在门槛旁的北星,瞬间便明白了,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他麾下北司。 梅竹筠看着他们谈笑说话,明明保持着生疏有礼的距离,却偏生有一股自然温馨的氛围围绕在他们之间,谁都无法介入,无法破坏。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局外人…… 他不喜…… “皇兄。”他说“你是否离臣弟的正妃太近了些。” 梅濯雪脸上半含地笑容一顿,他转过头,神色模辩地回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三皇弟还是想清楚再讲比较好。” 梅竹筠冷笑:“臣弟可没有乱说,父皇当日的口谕,皇兄并不是没有听到,若不是某个趁虚而入的小人,臣弟与大小姐的婚事,恐早已定下了。” “说这么多,那不是还没有定下。既没有定下,一切都尚未可知,皇弟的话还是别说太满为好。” 他们说话明明都很客气,气氛却越发剑拔弩张。 花醉漓左看看,右瞧瞧,总感觉她再待下去会很危险,轻咳一声,“那个……我想先回去了……” “我送你。” “我送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内容语气全分毫不差。 他们二人相互冷眼扫了对方一眼,而后齐齐落到花醉漓身上。 梅竹筠轻声说道:“大小姐,我并不想用身份压你什么,你自己选择即可。” 梅濯雪温柔笑道:“是啊醉醉,不用怕,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就是被拒绝,孤也不会生气的。” 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笑得一个比一个温和,可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当真?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生气……” 花醉漓抽回被梅濯雪反客为主一直握着的手,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当真。” “自然。” 得到肯定回答,花醉漓深吸口气,转头朝旁边默默无言的温怜香笑道:“那就麻烦温娘送我一程了。” 梅濯雪:果然…… 梅竹筠:当真是好选择…… 温怜香: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温怜香默默看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两个男人,努力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从善如流道:“承蒙小姐厚爱,民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柔柔地搀扶起花醉漓,小心地带着她走出雅阁。 梅濯雪和梅竹筠一起看着花醉漓单腿蹦着出去,人影消失,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北星不自觉伸手搓搓胳膊,暗戳戳关上门,免得伤及无辜。 梅濯雪淡然地掸了掸雪白顺滑的袍袖,站起飘然外走。 “皇兄。”梅竹筠单手负后,没有阻拦只是阴沉沉地道“希望您能看清当下局势,不要让皇弟难堪,也令您自己为难。” “孤从未觉得为难,也没有想让你难堪,更不认为没有看清局势。”梅濯雪嗓音清清淡淡“反倒是皇弟,不要总把念头打到本不该属于你的人身上,这对你,唯有你,有害无利。” 梅竹筠转头冷笑:“但至少臣弟不会伤害她,而皇兄呢?据臣弟所知,您会有难以自控的时候吧,若那时伤了她,您会怎么办。” 梅濯雪身形顿住,也侧过头用一种寒冰刺骨的声音回他:“先管好自己的事,等你何时摆脱了皇姑母附加你身上的锁链,再来同孤讨论也不迟。” 出尘身影淡然远去,梅竹筠握紧袍袖下的手,眼底阴光闪烁。 …… 素朴的小马车在街道上行驶得极其平稳。 花醉漓撩起车帘见仙衣坊越来越远,心底不自觉地松一口气。 “哈哈……” 似有忍耐地闷笑传进她的耳朵里,眉梢挑起个无奈地弧度,花醉漓轻声道:“好了,想笑你就笑出来,小心憋坏了。” 温怜香抬帕子捂了下嘴,面上笑容收敛,可那眸子里的盈盈星光只增不减,“民女只是没想过堂堂的三殿下和太子殿下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一时有些难以相信罢了。” “孩子气?那也是需要拿棍棒打的倒霉孩子。” 花醉漓托着下颚想起某人阴郁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的委屈模样,一时间也是心情大好,眼底不自觉多几分笑意。 “温娘来上京多久了?” “大抵有半年了吧。” “倒是许久,只是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出来做生意,也是不易。” 说起这个,温怜香的笑容淡然许多,转换上了一幅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神色,“小姐谬赞了,若不是为了来上京寻人,民女其实也不愿如此奔波。” “寻人?是你的夫婿么?” 花醉漓瞧一眼她高高盘起的发饰,询问。 “应该,算是吧……” 温怜香娇俏的脸渐渐染起红晕,眼底更是增添了一抹羞涩。 “什么叫‘应该’?” “嗯……我与他早已定下了婚约,只是早些年他想出门闯荡,成就一番功名,便离我而去许些年,他一直不回去,我就只能来找他。” “至于这妇人髻……我们早晚是会成婚的,早梳晚梳没有何区别。” 第八十七章 从边关回来了? 女子抬手摸了摸高攀发髻上的簪子,目光里露出温婉的笑。 花醉漓听她的陈述反沉默下去,如果真是如此,她估计那个男人能回来娶她的可能已经不大了,就像她前世那么笃定薛盛,结果到头来他还不是被荣华富贵迷住。 但俩人相识才不久,有些话她不好说,只能配合着笑笑。 很快,马车驶到了丞相府前。 车夫搬来脚凳,花醉漓被搀扶单脚蹦着跳下去,还没有传唤人去敲门,府邸大门便自动开了。 玄衣猛虎条纹的锦带缠绕腰间,他脚下似生有旋风,昂首挺胸,阔步而来。 他瞧见花醉漓右脚弯曲,极其不自然的样子,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来到她身边搀起她另一条手臂,“你怎么还受伤了?” “程风哥?”花醉漓异常惊异地看着他“你不是在边关么,何时回来的?” 傅程风爽朗笑道:“听闻五殿下要结亲了,爹先让我回来代表将军府表示祝贺。”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难言地看她一眼,“我听说那驸马……小漓,你没事吧……” 听他有些紧张的语气,花醉漓笑了笑,傅程风乃大将军独子,更是和她从小玩到大的表兄,自己有什么烦恼或开心事,她都会同他讲讲,发发牢骚。 薛盛的事儿自然也不例外。 “无事,我与他没有缘分。”她淡化了这个话题,转问道“外公如何?身体可还好?” “放心,他身子硬朗得很,一顿能吃七八个馒头。” 花醉漓听他略显夸大的语气,心下知道他是有意在逗笑她,弯了眉眼,转头望向另一旁的温怜香,却见她神色愣愣的,盯着傅程风有一种说不清的期盼和犹豫。 “你们……认识?” “没有……”温怜香摇摇头,神色凝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咽了下去“算了,你先回去疗伤吧,什么事回头再说。” 她把花醉漓完全交接到傅程风手里,转头上了马车,只撩起帘子时,又不禁回望一眼他们。 马车远去,花醉漓伸胳膊肘撞撞身侧的人,“你在边关撩到的某个爱而不得的知己?” “别胡作,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 傅程风小心地把她搀扶上台阶,嘴里调笑,要不是现在需要双手搀扶她,他肯定要一个脑崩儿弹她脑瓜顶上。 “姐!” 才踏进朱红门栏,花醉漓耳边又传来一声呼喊,花成云走来瞧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脸上神色瞬间变了,“怎么了这是?” “她脚崴了。” 傅程风刚答完话,手里就是一空。花成云直接拦腰抱起花醉漓,大步朝她的闺阁方向走,嘴里也同时高喊:“知秋,去!把上京所有大夫都给小爷找来,谁敢不来小爷就去掀了他的摊子。” “你也是,这么大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哦对了,程风哥,我爹还在正厅等你,记得去找他,哎哟!” “花成云你看道儿!” 声音越传越远,傅程风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不自觉动了动变得空落落的双手,良久,似无奈似怅然地垂下。 走进大厅,主位上依然坐着锦衣华服的一男一女。 傅氏瞧他单独走进来,不禁疑惑:“咦,小漓呢?你不是去门口接她了吗,还有成云,他去找你们了,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也接到了。” 傅程风简单复述一遍经过,傅氏听了‘腾’地从座位上站起,几步走出门,直接把身后的爷俩留下,看都不看。 一阵风萧瑟地吹过,傅程风和花清泽无奈地相互对视一眼,齐齐轻笑两声,傅程风走上前,抬手为花清泽倒了杯清茶,恭敬地递上去,“姑父,请用茶。” 花清泽接来没有马上喝,拿着茶盖子轻轻拂过茶沫子,问:“此番回京,打算住多久?” “再怎样,也要等五殿下婚嫁结束。”傅程风规矩地坐到左下方椅子上,回道。 花清泽抬手轻抿口茶,“也好,借此表表忠心,也省得圣上整天疑神疑鬼,怀疑守关的大将是否暗藏祸心。” “不过,光凭一个五殿下,应该不足以让傅小将军兴师动众一把,应是还有其余的事,而且是关乎天和的大事,对吧?” 傅程风颔首轻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没错,小侄此次回京,确实有重要的事和您商讨。” 他刚要说,花清泽却抬手先制止了他,朝旁边侍奉的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明了,躬身退出去,顺便把门关紧。 “说罢。”花清泽放下茶杯,轻声道。 傅程风道:“前几月我们在营中抓住一名探子,从他口中得知,西北一蛮荒国早已派遣细作潜入了天和,而且已经与我朝贵族有了相应的连接,您看……” 自古以来,细作这种暗藏的危险最为致命,因为不知何时,身边的某个亲朋,某个下属,某个欢场作乐的女人,某个视如知己的男人,就会成为刺穿胸膛的利剑。 而和高官贵族牵连上线的细作,更是推波助澜的暗手。 花清泽闭上眼睛沉默,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浅淡的呼吸在一点点扩散。 “我知道了。”良久,花清泽淡淡说道“让老将军放心,这个人我会想法子揪出来的。” “朝堂里的风云诡谲小侄不懂,不过有姑父的协助,想来那个细作也不会猖狂太久。”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一些复杂难言的私心便不由自主地涌上来,傅程风状似无意地问道:“姑父,我听说五殿下的驸马名叫薛盛,他不是跟小漓……怎么突然……” “一言难尽,总之醉漓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你也不要多说什么。” “我明白。” 傅程风端起桌上的茶杯还未喝一口,耳边又传来询问声,“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一口茶水滚到嗓子里直接‘咕噜’一下,傅程风握拳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姑父,您说什么?” 花清泽淡淡地瞧他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为自己做个打算,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驻守边关,不婚不娶?” 第八十八章 别一门心思吊死 傅程风停止了咳嗽声,垂下眼眸,婚娶么?他倒是想啊……可那个人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藏起心底的苦涩,扯出个笑,站起说道:“姑父,侄儿先去看看小漓怎么样,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去吧。”花清泽也不阻拦,坐在原处看着躬身离去的背影,手指轻敲椅面,陷入沉思。 …… “小心!你小心点!” 傅氏率先推开茉漓阁的门,花成云抱着花醉漓进去,轻轻地把她放到床榻上。 “我没事,真的……” 看着一个两个忧心忡忡,生怕把她磕了碰了的小心谨慎,心里不禁有几分尴尬,但更多的是被家人呵护关怀的温暖。 “那怎么行,你瞧瞧你这脚都快跟馒头似的。”傅氏检查自家女儿受伤的脚踝,心疼的不得了,她伸手一拍旁边站着的花成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你姐找大夫。” “我已经让知秋去找了。”花成云揉了揉被打的胳膊,忍不住嘟囔“小爷受伤的时候,咋没见你们这么心急……” “你个糙老爷们不就该皮糙肉厚点,哪能跟你姐比?去去去,去看看知秋怎么还没回来。” 傅氏嫌弃地把花成云轰赶出去,关上房门,重新坐回花醉漓塌边,“小漓,跟娘说,你这脚是怎么伤的?” “我……自己不小心伤的。” “胡说。”傅氏点点她的鼻尖,亲昵又带些责备道“这话要是成云说,我倒还信上几分,可是你……” 她的话语顿了顿,有几分纠结,但还是问道:“是不是跟薛盛有关系?” “娘,别问了。” 花醉漓不打算把事情说出去,这哑巴亏吃了就先吃了,权当是她与薛盛彻底一刀两断的界限,如若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她觉不客气,只是现在…… 已经没必要再牵扯上什么关系。 傅氏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强求,只得叹一声拍了拍自家姑娘的手背,“不说便不说了,这个薛盛无福,进不了咱家大门更配不上你,我家小漓值得更好的,哎,你觉得程风怎么样?” 门外靠近的人一顿,那打算敲门的手也迟疑地放下了。 “娘,你说什么呢?” 花醉漓完全震惊于她娘前后不搭的跳脱思想,根本没有发现门前的异样,而门外的人自然也不会轻易被她发现。 “程风啊,跟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对你的品性啊,喜好啊,全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不比那个薛盛好太多了。”傅氏边说边对她挤眉弄眼。 花醉漓听得嘴角抽搐,“娘,我和程风哥哪有你想的那个样子,我视他为兄长,他待我如亲妹,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其余的。” 傅氏显然更忧心了,“小漓,你可千万别钻死牛角尖,一棵树不行,咱还有千千万万棵,所以千万别光凭一门心思吊死啊。” 花醉漓简直哭笑不得,她看上去那么像为了男人会要死要活的纯情小姑娘么?好吧……前世是有点,可现在她完全看开了。 “娘,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已经不在乎薛盛了,至于以后……” 她说到此处不自觉顿住,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一道雪白胜仙的身影,心跳有些加重,眼神也闪烁波澜,她不了解这种不适,只能压制下去,可越压制……她怎么越想笑? 傅氏看着自家宝贝女儿说着说着话突然顿住了,开始一个劲儿绷脸,这种怪异落到她眼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女儿被刺激傻了! 屋里沉默了,外面的人也跟着沉默。 花成云拎着一个大夫的衣领子迅速走过来,边走还指他,“小爷告诉你,乖乖看病,要是治不好小爷我……” 他举起拳头作势挥了挥,余光却瞧见门前站着一个人,他的衣袍被风卷起,瑟瑟地在身后飘动,他腰杆站得笔直,影子倾斜极长,明明傲然如松,却偏生让人感到一股悲凉。 “程风哥。”花成云拽着大夫走过去,看了看他失神望着的雕花门,问道“门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你怎么不进去?” “不了。”傅程风收敛眼底的萧瑟,转头对他掩饰般地笑了笑“我就是来看看小漓好些没有,既然你带了大夫来,我便不打扰了。” 花成云见他步伐急促地转身离开,仿佛再多停留一会儿便会难以忍耐什么似的,不明所以地摸摸脑袋,花成云提着大夫走进去…… ……*…… 因是得了医嘱——不可随意走动,花醉漓这几天过得尤为惬意,吃吃水果,看看书,品品茶,旁边带有个小弟拿着扇子为她扇风。 特别是,她不需要出去应酬那些个贵族千金,梅若月要成亲,前去设宴巴结的人不在少数,她受到的请柬也不少,但有了‘腿折’这个由头,便省了不少事。 现在整个一惬意啊。 不过这种惬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八月初三,五殿下梅若月婚嫁。 红色绸缎铺满整个上京,大街小巷各房檐下个挂着彩灯笼,一大早,大臣便要携带着家眷,去桓帝御赐给驸马爷的府邸祝贺。 一袭火红色喜服衬得男子挺拔有力,高高竖起的长发被一顶玉冠禁锢着,他眉目很淡,但在初阳散下的金色光辉里,笼上了一层温柔。 他站门口迎接来往宾客,含笑拱手,可看见花府众人前来时,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僵住,其余祝贺的人也有些停下脚步,他们曾听说过五殿下误会花家大小姐和自家驸马有一腿,但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了。 现在花家依然敢前来,也倒是有勇气。 花清泽毫不理会旁边人怎么看,带着花醉漓大大方方地来到薛盛身边,抬手让仆从送上贺礼,“祝薛驸马与五殿下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谢、谢谢……” 贺礼被收下,薛盛看一眼跟后面高贵典雅的少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花清泽却是冷眼一扫,淡淡道:“驸马爷,你与殿下已然要成婚,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第八十九章 孤怎会抢座? 薛盛被他盯得不自觉倒退一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宾客应坐的位子上了。 “瞧瞧,人家都不搭理他还眼巴巴看。” “就是,听传闻说花大小姐反贴他,我现在瞧着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薛盛愣愣眺望端坐宴席上的倩影,耳边却是两个捧着贺礼小童的话,他跟随梅若月已经很久很久了,身上也不禁带了些她那种嚣张气焰。 听了此等闲言碎语,眉目瞬间一凌,薛盛甩袍袖,沉下脸,道:“闭嘴,本官的事,哪是你们这些狗奴才可以随便议论的,当心我告诉五殿下,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小童吓得禁声,却依然不妨碍有人接他的话。 “当真是有了底气,连训斥人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小童急忙弯腰,“太子殿下。” 梅濯雪挥了下深蓝银辉祥纹袍袖,身后的北星立马把贺礼放到小童手中,抬头看眼脸色发白的新郎官,冷笑两声。 “殿下。”薛盛道“下官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没有别的意图。” 梅濯雪意味深长地笑笑,“你的意图孤不管,只要……别打到不该惦念的人身上就好。” 他抬步进了里厅,屋里闲聊的大臣们见他齐齐躬身施礼,小童带着他打算上座,可哪知,这位太子殿下直接绕了个弯,来到花府的桌面上。 “孤,可否同坐?” 花家等人皆是一愣,像如此新婚大宴,而新娘子又是自己的亲妹妹,于情于理都应上座,哪有跟臣子混坐在一起的道理。 可太子说的话相当于半个圣旨,花家人哪怕再觉得不合礼数,也只好站起来腾位子。 本来,傅程风代表将军府与花府人同坐,而恰巧就坐在花醉漓旁边,众人起身出于礼节,要等着君主先坐,他们才可以再坐下。 可哪知,梅濯雪慢悠悠走到傅程风旁边,仿佛没有看到他诧异愣神的目光般,直接占据他的位子。 “不必如此客气,坐。” 梅濯雪笑盈盈地挥袍示意一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把目光放到神情莫测的傅程风身上。 “殿下……”傅程风简直有些难以开口,但还是迟疑道“此处,是微臣的位子……” “啊?是吗?”梅濯雪很诧异似乎才知道一般,他柔柔问道“孤若坐在这里,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 傅程风默默看一眼神色复杂不知想些什么的少女,又看了看梅濯雪那温和却又充满诡谲的笑容,垂放身侧的手颤了颤,“微臣……遵旨。” “皇兄这般仗势,有些不太好吧。”梅竹筠施施然走过来,说道。 梅濯雪挑眉,看向仅有一步之遥的花醉漓,低头询问道:“大小姐觉得,孤如此做,是仗势么?” “太子殿下仁义,岂会仗势?” 花醉漓脸上正正经经回答他的话,长袖底下的手却不停躲避他牵扯她指尖的动作,她被闹烦了,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说话归说话,没事瞎抓什么……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含着娇嗔,不像是恼怒,反倒如小花猫软绵绵地撒娇,这不经意流露出的小模样落到梅濯雪眼底,蓦地升起一团暗色的火。 也不顾得旁人的眼光,他直接伸手抚了扶她的脸颊,“既然大小姐说孤仁义,那孤又岂有占人座位的道理,孤回去了。” 他说着又轻轻掐一下她肉乎乎的腮帮子,见她眼底流露出的娇嗔更甚,心情颇好地低笑两声。 绕过半边桌子,他朝梅竹筠道:“皇弟同孤一起吧,毕竟若月也尊称你一句皇兄。” “本皇子坐哪里都无妨,只是……”梅竹筠微微侧头,目露寒光“皇兄刚才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哦?哪里?”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她是本皇子的未来皇妃。” “很快就没这份名号了。”梅濯雪走近他,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皇弟放心,身为兄长,会尽心尽力帮你掐断不该有的念想的。” 说完,他眸中闪烁暗芒,伸手重重地拍打到梅竹筠的肩膀上,又回头,朝傅程风笑道:“孤刚才有些失礼,不知傅小将军可愿来上位与孤同坐,孤也好表达下歉意。” 听着细声细语,实则不容拒绝。 花醉漓看着被梅濯雪连骗带施压忽悠走的两个男人,眼角忍不住一颤,她怎么突然觉得那俩人有些可怜……? 很快,桓帝和长公主的轿子也到了。 等一切招待完毕,新郎官也到了去迎接新娘子的时候。 震耳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天边的鱼肚白早已挥洒出金光照到喜红的绸缎上,百姓的欢呼和议论声连绵不断,不多时,两个红衣胜火的新人牵着红绸缎,一步一行而来。 花醉漓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们拜天地,拜高堂,对拜双方,高堂庆贺声高起,祝福词接连不断,她默默听着突然感觉一束温软的目光射过来,转头看去,正与梅濯雪打个照面。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 他的安抚,他的宽慰,全都融入到那双满是映衬她的眼睛里。 “送入洞房!礼成!” 司礼官高喊,拽回她有些愣神的思绪,那对新人已经走到了后院,只等着新郎官回来敬酒。 “连若月都嫁出去了,时间真快啊……”长宁长公主似有深意地轻声感慨,忽而话题一转“就不知,本宫何时能喝到竹筠和花家醉漓的喜酒。” 她!就!知!道! 花醉漓扬起假笑,站起身刚要说话,却被另一道略显疲惫苍老的声音打断: “好了长宁,今日是月儿的大喜之日,你就不要掺和些其他事情了。” 长宁诧异桓帝的话,要知道最先撮合花醉漓和梅竹筠的人可是他。 桓帝皱纹上的褶皱叠加,他微阖双目没有多说什么,旁人见此也不敢多言,为此,并没有人发现高座上身着月纹的俊美男子端起杯子,含笑饮茶。 而此番沉默直到薛盛回来敬酒才算结束。 第九十章 他好像不太对劲……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他们一杯接一杯的敬今日的新郎官。 花醉漓站爹爹后面默不作声,只是拿眼看着,薛盛早已被灌得脸色通红,身形跌跌撞撞连路都走不直。 他被包裹在一众大臣里,却用余光瞥见了她,推开所有人,摇摇晃晃来到她面前,举起酒杯冲她抬手问道:“你……不敬我么……” 花清泽眼神变得深沉,梅濯雪和傅程风等人神情变幻莫测,而最让花醉漓感到惊奇的是,长宁长公主投来的目光透露着讽刺和一丝果不其然的怅然。 不理会旁人看热闹的神态,花醉漓大大方方从桌子上端起一杯酒,说道:“祝驸马爷和五殿下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你想跟我说的……就、就这些么?” 薛盛酒气上头,已然脑子木讷顾不得什么东南西北了,他只知道眼前的少女优雅纯净,爱慕他许久许久,而如今他迎娶她人,她心里一定很难受。 “其实……你不用太伤心的,你我能相识一场也是上天赋予的缘分,若是你愿意……” “是啊是啊,大喜的日子都不用太伤心的。” 薛盛还没说完只感觉肩膀一沉,一个爽朗的少年正哥俩好似的半楼上他的肩膀,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成了驸马,想我们当初还说,你或许是最晚娶妻的那一个呢。” 薛盛纳闷,“这位仁兄,你……” “哎呀,连我你都忘了,傅程风啊。”傅程风重重地拍他肩膀几下,仿佛不满多年好友居然把他忘了。 薛盛听见这个名字眯起眼睛认真仔细端详好一会儿,之后无比确信这个人他当真没见过。 不过,傅程风可不再乎他到底想怎么辨别真假,连拉带拽地把他脱离花醉漓身边,带到上位喜桌旁一杯接一杯灌酒,那热情劲儿不管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这哥俩感情真好’。 就连桓帝见了,也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们认识?” “回陛下,微臣出征远方,曾在一个小村落里歇脚,而那时招待微臣的,就是驸马爷。” 傅程风说的有声有色,神情也坦坦荡荡,不仅桓帝点点头,搞得薛盛都觉得以前是不是招待过他,自己给忘了。 其中真假,只有花醉漓懂得,她看着一杯一杯不停灌醉薛盛的人,坐回暗处降低存在感,本打算敬两杯酒就走的,可被如此一闹,她还不能走得太突兀,否则会显得心虚。 聊聊无事,她便看起了搭在极远处的一台戏班子,此戏班子是用来增添热闹的,只在新人步入洞房,新郎官敬酒的这一段时间来上一节。 就是给像她这样不想凑热闹却又没法子走的闲来无事人看得。 离得远,她需要全神贯注地去听才能知道他们咿咿呀呀地在唱些什么,听着听着,花醉漓发现有些不对劲,对于戏曲,她自问是不懂的,可不知为何,她从里面竟听出了一段极为熟悉的调子。 婉转,也透露出某种让人感觉不适的诡异。 此种调融入戏曲里,突兀却又恰到好处。 她越发觉得耳熟,沉思间转向依然在拼命敬酒的那波人身上,他们吵吵嚷嚷很是热闹,可与紧挨不远的桌子形成对比,梅濯雪单手撑着额头,如墨长发顺着脸庞遮住他的眼睛,整个人安安静静,紧握茶杯的手却是爆出青筋。 他好像不太对劲…… 花醉漓不假思索地站起,恰巧看见有名婢子弯着腰前去搀扶他。 “殿下,您是不是累了?可需奴婢……” 她的手将要触碰上梅濯雪弯曲的肘腕,却被他反手掐住她微低的脖颈,用力一甩,那个婢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扔出去,头砸到柱子上瞬间不省人事。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个瞬息。 本是热闹的大殿瞬间静了,可不远处的唱台依然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花醉漓忽地想起什么,赶忙串流人群朝梅濯雪的方向急速走去,也就在同一时刻,主位上正与臣子谈笑风生的桓帝也瞬间眉梢紧皱,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样子很是痛苦。 “圣上?”离着最近的花清泽最先看出端倪,他伸手就要去搀扶桓帝,反被一把拦住,指了指安安静静坐在下面的梅濯雪。 花清泽眸光闪烁,抬步朝下走。 大厅里静悄悄的,无论喝酒聊天还是做什么的各路大臣,全部欲动而不敢动,高处的太子殿下半托着脑袋就那么直直盯着他们,像是被什么激怒的野兽一样。 众人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放缓声音,他们有种错觉,只要自己稍微流露出反抗的意识,太子殿下准会把他大卸八块的。 正是所有人脑子都发白了,花醉漓才畅通无阻地来到他身边,离近了,她果然发现梅濯雪遮挡眼眸的碎发下,那双深邃漆黑的瞳孔似有猩红闪烁。 “北星。”她小声地朝站在暗处,异常警惕周围人生怕有谁对自家主子不利的娃娃脸侍卫,道“你快去把那些唱班子抓起来,一个不留。” 北星皱眉,“这根唱班子有什么关系?花大小姐若不是来帮殿下的,就请不要捣乱。” “我自然是来帮他的,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总之,你快去!” 花醉漓压低的声音满含急切,北星见她神态不似有假,目光也瞬间凝重起来。 他离开得无声无息,大堂里谁都没有发现。 花醉漓深吸口气,也不在乎别人是什么样的目光,缓缓走进沉默不语,又似在极度忍耐什么痛苦的人身边。 “殿下?” 她弯下腰伸手要摸他的肩膀,仅剩一寸的距离,梅濯雪突然抓住她的腕子往旁边一带,她整个人仰面朝上被他摁在桌子上。 她被他掐住脖子,目光所及皆是他单薄的唇,白皙的脸,还有那双被荼蘼花纹扭曲缠绕,暗藏无数疯狂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前世床笫间他不知饥渴拼命索取的样子,莫名地,心底有些发慌。 第九十一章 她为什么会觉得他脆弱? “放开她!” 徒然响起的大吼拉回她有些分散的思绪,花醉漓单手抚上他紧掐脖颈的手,“殿、殿下,你先冷静一下,不要紧张,放松下来,好不好?” 梅濯雪神态生冷木讷,却又不像是完全丧失了心智。 说完这番话后她明显感觉掐住脖颈的手有些松弛,但也没有完全松弛,只是虚虚的,夹杂某种留恋般,覆盖在她脖子上。 远处的戏班子声渐渐末了,她也感觉眼前人仿佛一下子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虚弱地细微摇晃。 “你……唔!” 他刚吐出一个字,花醉漓就看见有人照着他后脊的位子狠狠撞了一下,梅濯雪措不及防,整个人被怼到地上。 “你干什么?” 花醉漓满是惊愕地看着同样很是惊愕的傅程风。 “我……以为他要……” 傅程风看看花醉漓的脖子,又瞅一眼地上好像被打傻的太子,一时间难以言喻。 他要说什么才能让人相信,他是想救人,而不是故意要揍太子? 花醉漓反正是不想听他辩解了,急忙扶起梅濯雪让他头枕自己胳膊上,无措道:“你……没事吧?” 那胳膊肘怼得可叫一个实实在在,他摔的不轻啊。 梅濯雪缓着气,“我想回去休息。” “好。” 花醉漓把他的一条手臂搭到肩头,半搂半抱,搀扶站起。傅程风见了想上前搭一把手,却被梅濯雪毫不遮掩地避开了。 傅程风很尴尬,花醉漓看了也很替他尴尬。 “殿下。” 而花清泽的到来打破了此番尴尬,他淡然地扫一圈他们,道:“您如何,圣上很关心您。” 梅濯雪抬起眼皮,扬起个苍白无助的笑,道:“告诉父皇,孤很好,今日的事,孤会给父皇一个交代的。” 花清泽低头应下,又朝花醉漓道:“去送送殿下。” “好。” 花醉漓应了,可关键是不送也不行啊,他半边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只要旁人眼不瞎,都能看见他扣住她肩膀,半扶半握的手。 她爹如此说,无非想给个名正言顺地台阶下。 花醉漓带着梅濯雪出了府邸,踩着月光,抬眼瞧见北星已然等候一辆马车旁。 他见了她,竟恭敬地唤了句‘大小姐’。 花醉漓挑眉,想来是那群戏班子里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被他抓到了,她想细问,却也知道身后好多人正瞅着他们呢,不方便多说,直接上了马车。 梅濯雪靠她怀里昏昏沉沉的,握住她指尖的手却是紧紧的。花醉漓抽几下没拽回来,反而被他越握越紧。 他的头抵在她的胸口,如贪睡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安慰深眠的地方,静静地,依恋着。 夜的晚风偷偷溜进薄纱帘,在她的心房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花醉漓忽然有些庆幸,他闭着眼睛,没有看见她不知所措的躲闪样子。 …… 来到东宫,在北星的帮助下带着梅濯雪回到他的寝殿。 将他放到柔软的床榻上,花醉漓欲抽回手,可被他十指相扣动弹不得。 北星见状,极其有眼力见儿地说道:“那就麻烦大小姐照顾殿下了。” 他招呼小厮放下擦身子的温水,推出房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屋子里静了,唯有烛火小声地噼啪作响。 花醉漓左手被他握着无法动弹,只能用右手拿起搭在盘边的白娟,细细为他擦拭额头。 他的脸很白,精致睫羽细长卷曲,投下眼底的暗影浅浅淡淡,流露出某种如蝴蝶陨落般的脆弱,花醉漓凑近看他,他们二人从前世纠缠到今生,那么多次交手,那么多次分分合合,可从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平静。 她也从没有如现在这般认真仔细地打量他。 不自觉地伸出手点了点他的睫羽,见他没有反应,她扬起嘴角慢慢笑了笑。 夜里一声一声地蝉鸣带着心安的节奏,花醉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次睁眼,竟发现自己直对着半敞开的窗户,身下软软的,像是躺在床褥上。 她一惊,下意识回头,身边没有人,褥子摸上去也是凉凉的。她撩开幔帐下床,屋里的烛火比睡前少了很多,唯有正对面的珍珠帘子后依稀闪烁着淡淡的火苗。 她走过去,发现梅濯雪披着白纹雅鹤的缎子,端坐在桌子前手里捧着折子看,旁边,北星正弯下腰低语什么。 听见动静,梅濯雪率先抬起脑袋,瞧见她目含柔光:“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嗯,不困了。”花醉漓撂下珍珠帘子,走近反问“你……可好些了?” 梅濯雪握着拳抵唇边轻咳:“咳咳咳咳,还不算太好。” 对他不走心的表演,花醉漓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却走到窗户边,关上敞开的雕花窗。 她做的这一切毫不走心,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下意识地动作,梅濯雪看在眼底,惊讶之余眸光更为幽深了。 “我听北星说,是你令他拿下了唱曲的戏班子。” 花醉漓瞧了一眼恭敬站立的人,回答:“是,如何,里面可藏了什么人?” 梅濯雪没有马上回答,放下拿着的折子,掌心朝上向她缓缓伸出手,“来。” 突如其来的温柔令花醉漓愣了愣,男人目光温润似天边点点星火,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搭上他宽大的掌心…… 一阵天旋地转,她再睁眼自己果然坐到了他的怀里,所以说,她怎么又被这披着羊皮的狼给骗了呢?! “放开我。” 她挣扎。可身后人却一手拦腰,一手环胸,紧紧抱她入怀不说,还把下颚慵懒地抵上她的头顶。 “乖,别闹,让我抱会儿。” 那沙哑声音里流露出疲惫,如即将融化成水的冰花,满是脆弱,花醉漓不自觉地便停止挣扎,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北星不知何时出去了,屋里仅剩下他们二人彼此纠缠的呼吸声,宁静地,温馨地,以及…… “梅濯雪……你手干什么呐!” 花醉漓半弓着身,忍无可忍大喊出声,她真是信了他的鬼,居然会觉得他脆弱?! 第九十二章 你是小孩子吗? 梅濯雪低低闷笑,捣乱的手被她紧紧锢着,只能不再动作。 “我也不想的,可认真乖巧的醉醉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把头埋进她的脖颈,眼底闪烁着极尽幽深地光。 “你……混蛋!” 花醉漓憋了半天也琢磨不出反驳他什么好,只能干瘪瘪地骂一句,可她却是没发现,随着她这句话的说出,身后人的目光更诡谲了。 “嗯,孤倒是许久没听你说此话了。” 花醉漓疑惑:“我何时还说过?” 梅濯雪凑近她耳朵低语:“你觉得呢。” 花醉漓不知想起什么,耳根子猛地通红:“滚!” 她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梅濯雪低笑着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折腾,手上却使用巧劲让她离不开分毫,花醉漓挣扎来,挣扎去,愣是半点效果都没有,反被他禁锢的越发地紧了。 小脸气得绯红,她发现自己越挣扎,对方越有闲情雅致来折磨她。 实在没办法干脆直接摆烂,靠他怀里做咸鱼状,她发现身体放松下来居然还有闲心问道:“你还没说,今儿个是怎么一回事呢。” 怀里的人儿乖巧了,梅濯雪眼底的暗火反倒更旺,只恨不得把她狠狠欺负一番。 梅濯雪闭上眼睛深深呼气,压下狂躁,回道:“今儿个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早在北星抵达前,那群戏子已经被屠戮殆尽,一个活口都没有。” 花醉漓诧异:“一点线索都没留下么?”她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你……应该已经知道是谁下得暗手吧?” 那阵悠扬而又使人不适的诡异调子,她恍然才想起这是当初梅濯雪亲自吹给她听的夺命曲,他说这是他的命脉,一吹奏他体内的小东西就会不安稳,他也会跟着暴躁。 先前她令北星去抓戏班子时,北星明显的犹豫和推迟证明他并不知道调子的存在,可就这样的夺命曲却被不知是谁的外人知道,那他…… 花醉漓忍不住打个哆嗦,抓住他的衣扣想要抬头看他,脑后的大掌却猛地把她摁住,不让她抬头。 耳边是他沉闷缓慢的心跳,花醉漓窝在他怀里,突然感觉眼前人很远很远,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的过去,他的困境,他潜藏暗处数不尽要取他性命的敌人。 “同我讲讲,好么……” 她柔柔地伸出手怀住他腰,脑袋抵靠他的胸膛似安抚似撒娇地呢喃。 梅濯雪猛然颤抖,他眼底凝结的刺骨寒光因她的轻轻安抚淡化消融许多,他低头,静静看着努力给予他温暖的小人儿。 这是他穷尽一生追寻的小火苗啊,怎么能放手,又怎么会放手…… 他搂抱她的力度紧了又紧,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一西北的蛮荒小国,不自量力罢了。” 花醉漓垂眸:“那你呢,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样?” “我啊。”梅濯雪勾起她的下颚,指尖划过肌肤抚摸她的脸颊,突然低头。 速度又急又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等花醉漓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她早已经被击溃得土崩瓦解。 琼浆甘露品得他流连忘返,梅濯雪一个抬手直接把晕乎乎,有些七荤八素的少女横抱起来,花醉漓脑子昏沉,腾空的一瞬间下意识搂紧男人的脖子。 她的举动明显取悦了他,她紧靠的胸膛上发出一阵沉闷的震动。 脊背一挨到软褥子,她急忙抻过被子紧紧盖在身上。 他们彼此间仅有一指距离,呼出的气息缠.绵,直直绕在心尖。 花醉漓终是比他脸皮薄些,呼吸的热度让她脸蛋不自觉发热,伸出手把被子捂得更紧,梅濯雪瞧她快喘不上气了,伸手扯了扯被子,哪知她死命压住不让。 他不禁好笑,“呵,你不是问我要怎么样么。” 花醉漓被他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手上动作不禁松了松。 “便是清楚孤的命脉,他们也得有能力来拿,就像一头猪哪怕知道宰杀者也会怕锋利无比的刀刃,但你觉得凭牠的猪蹄有能力反杀么。” 花醉漓听着这一段生动的比喻,嘴角不自觉抖了又抖,她在心里替被说成猪的那个暗杀者默默点上一根蜡。 梅濯雪见她完全放松下来,眸光暗了暗,身形一倒,整个人如藤蔓一般缠绕而上。 “你干什么?!” “睡觉。” 梅濯雪从后面抱住她,额头抵上她的脖颈,他微微翘起嘴蹭了蹭,缓缓闭上眼睛。 他舒服了,可某人却难受。 “你睡觉归睡觉,抱我做什么。” “一起睡。” “我不困。” “唔,可我想你陪着。” “你是小孩子吗?” 花醉漓身体弯曲,就像小孩子紧抱着的可心棉布娃娃一样。 先前他们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那时同床异梦,她想着怎么整死他,他想着怎么折腾她,两个人哪怕挨一起心里也半分旖旎都没有。 可现在被他抱住怀里,花醉漓只感觉热,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看着对面的幔帐,忽然问道:“你的眼睛……” “醉醉。”梅濯雪声音淡然,打断她“这个是漫长的故事,漫长到连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讲,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听着他低声喃喃,似带着某种恳求,花醉漓心下也涌起一片涩然,她闭上眼,缓缓应了句:“好。” 第九十三章 你找我,所谓何事? 夜,还很漫长。 房檐下悬挂的宫灯摇摇晃晃,宫殿漆黑,唯有黄梨木香桌上,供奉的金身佛像两边,才点有两根火烛。 木槌敲打木磬的铛铛声,在空旷的房屋里回响。 一个浑身上下全部笼罩黑袍子里的人,微微朝跪拜佛像前,虔诚祷告诵经的雍容女子,施礼道:“长公主殿下,今日之事,不知您可否满意?” 木磬声停了,长宁左手转动的佛珠也不再转动,她眼睛闭合着,嘴角反勾起一抹冷笑,“呵,有何可满意的,你们当初说会斩草处尽,可如今那贱种不依然还在喘着气,而且……” 她眼底的寒光乍现,“谁允许你们在月儿成婚时做出此番举动,幸好没有闹出人命,否则月儿名声有损,你们谁担待起!” 随着她震吼,黑袍人只感觉自己肩膀上架起了什么东西,转头看去,一把明晃晃,泛着寒气的长剑直逼脖颈,而拿着这把剑的主人,正是侍奉长宁的宁嬷嬷。 见此,黑袍人毫不在意,甚至有闲心地笑了笑,“长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麾下有北司,暗卫个个武艺超群,他体内还有我族圣物,杀起来更是不易。” “今日所行到底不过探个虚实,便已死了我们一班子人,至于您说的五殿下,呵……反正,您也不喜此番婚事,不是么?” 长宁沉默良久,收敛起身上阴寒气息,她抬手挥了挥,架着长剑的宁嬷嬷收回了手。 “说到底,还是你们废物。” 黑袍人嗤笑没有辩驳,缓声道:“现在我们已经确定,太子确实能够受某种影响,总之,还请长公主殿下能与我们多加配合。” 长宁冷哼,“只要你们能取了那贱种的命,其余的都好说。” 黑色的袍子融入黑色的夜。 宁嬷嬷看着背影消失不见,来到重新闭上眼睛,转动佛珠的长公主身边,道:“殿下,此人来历不明,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好。” “一个倚仗本宫才能行事的废物,能有什么可小心的。” 长宁敲起木磬,清脆的铛铛声再次回荡殿内。 宁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咽了下去,她抬头直视金身佛像前供奉的牌位——元纯皇后的封号端端正正得写在上面,她叹气,不再多言。 …… 次日的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晴朗,花醉漓瞧窗外绿叶鸟儿看了半晌,才确定自己没有睡迷糊,她是真的不在自己的闺房里。 伸手轻轻拽开他放在腰间的手,缓慢起身捏了捏压了一宿后酸痛肿胀的胳膊,花醉漓侧头看一眼身边人,他还静静睡着,弯卷的睫羽下垂,落他脸庞显得异常乖巧。 花醉漓抿唇笑了笑,蹑手蹑脚地下床,推开房门走出去。 北星抱着剑倚靠圆柱边,瞧见她出来满是诧异,“殿下呢?” 平时这个点殿下也该起来了。 花醉漓想起他昨夜略显疲态的声音,回道:“可能是太累了吧,让他多睡会儿。” 说完此话,她明显感觉北星看她的眼神变了。 “你对殿下做什么了?”他的声音很是激动。 花醉直接忽视漓他强忍不朝房屋里探头观望的新奇神色,施施然走下台阶,“麻烦北星大人送我回花府。” 过去一夜,家里人都该担心了。 说起正事,北星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他领着花醉漓朝东宫外走:“殿下知道您清早必直接回丞相府,所以昨夜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已然备好,里面也备下早膳,是些新鲜小菜和米粥,大小姐尽管放心。” 边说着话,他们已经来到外面,花醉漓上了马车瞧桌子上摆放的精致佳肴,手放上去微微触碰,碗沿还是温乎的。 她坐下舀一勺米粥放进嘴里,软软糯糯,吃得正是时候。 窗外晨风拂过薄纱帘吹来,马车行驶的极其缓慢平稳,没有一丝颠簸,想来这也是被叮嘱过的,花醉漓又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竟吃出了丝丝甜蜜。 不多时,马车停了。 车夫传来声音,“大小姐。” “可是到相府了?” “不……有人找您。” 花醉漓撩开车帘,只见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站在马车旁,瞧见她看过来,扬起个柔和温婉的笑。 “温娘。” 花醉漓踩着车夫搬来的脚凳走下去,来到她身边拉起手,“你怎么在这里?” 温怜香打趣儿地拍拍她的手,“说这话前,你应当先瞧瞧我身后。” 花醉漓照她的意思抬头,高楼上悬挂的‘仙衣坊’三字牌匾,异常清晰。 “原来如此。”她回过头,又问“那你怎知马车里的人是我?” 她此行乘坐的马车可是东宫车架,按理说无人敢拦才是。 温怜香还未说话,她旁边锦娟绿袄的小丫头脆生生道:“小姐您可所有不知,我家坊主为了等您,可在这里站了好几天了,见个马车就拦。” “昨天夜里好不容易拦住个花府马车,结果听说您没在,今儿个又拦,才把您盼住的。” “好了,多嘴。”温怜香转头斥了小丫头一声,不过那声音里倒没多少生气的感觉。 花醉漓把一切尽收眼底,她也明白几分温怜香做这些的用意是什么,没有戳破,反从善如流地问道:“好了,那丫头也是关心你,就是不知温娘找我有什么事?” 温怜香张了张嘴,目光扫落到驾车的车夫又把话咽了下去,“先上楼吧,我给你泡杯茶。” 来到三楼雅阁,依然是她先前上药的那间屋子。 翠绿的茶水缓缓流淌进杯底,倒满八分,温怜香伸手递过去,“你的脚,好些了吗?” “已经好很多了,还没感谢温娘的药呢。” 浓郁的茶香浸入口中泛起淡淡的苦味,花醉漓尝一口便放下了,她不怎么爱喝这样的茶味。 “怎么……可是不合胃口么?” 她无意间的举动反惹得温怜香竟有些无措,她重新拿起茶壶。道:“我不怎懂你的口味,便拿了自己平常喝的茶……你等着,我再去为你泡一壶。” “不用了,我对口腹之欲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花醉漓拦住她,直接问道“温娘,你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第九十四章 或是遗孀…… 温怜香前去换茶的动作顿住,手指蜷缩,神情黯淡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民女……其实……” 她不自觉地紧张让花醉漓更加疑惑,“你尽管直说,凡是我能帮上的,会尽量帮你。” 花醉漓的话给了温怜香莫大的鼓舞,她握紧手里茶杯,猛地抬头说道:“民女希望……大小姐能帮我找一个人。” “谁?”花醉漓问完后马上反应过来“莫不成,是你那位未来的夫婿?” “是的。”温怜香点头,应下她的话“民女知道,说起来会有些唐突,可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三殿下呢?”花醉漓还记得前两日她初见温怜香之时,是与梅竹筠在一起的,若是说想找人,三皇子的势头不比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要强很多? 温怜香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些,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只挑了些模棱两可地话回答:“民女不敢高攀三殿下什么,只是三殿下的要求不敢不应罢了。” 她似是怕花醉漓再继续追问下去,急忙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前两日民女送小姐回去,听您管一位少爷叫程风,可是傅家的傅程风小将军?” “嗯。” “那可否请他帮民女查查我的夫婿。” 说着,温怜香从旁边木柜里拿出个小匣子,视若珍宝地在上面抚摸两下,她打开,取出几张泛黄的纸。 “从小,他一直同我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当兵,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直到我十三岁那年,他留下一封信,说要去参军,然后等功成名就,就来名正言顺地娶我。” 说到此处,温怜香两腮边泛起红霞,她捏着左手腕上串起的小珍珠,笑容羞涩如初春待放的花苞。 可花醉漓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名正言顺?” “嗯。”温怜香点点头,继续道“我与他虽是从小一同长大,但我是商贾之女,而他是我家户邸料理宅院的花奴儿子,身份的差距让爹娘根本就不同意我们彼此的往来,哪怕……” 她的声音黯然下来,“哪怕他曾救过我的命。” 小小少女贪玩走错了路,林子崎岖,夜空漆黑没有半丝光亮,她跌跌撞撞跑过泥泞的石子路,脚下一滑瞬间跌倒在泥坑中,膝盖上的血窟窿让她害怕地把自己蜷缩一团。 耳边是寒风传来的呼啸,小少女觉得自己越发地冷了,脑子昏沉只身陷入一场冰天雪地,没有声音,没有光,她感觉是不是要去了。 正当她孤独无助时,一双温热的手拉过她直直背上脊梁,那是怎样的一双臂膀啊……安全的,温暖的,稳重的,能够使人全身心依赖的倚靠。 小少女趴在他的后背,能听见少年喘着疲乏的粗气,能感受少年有些颤抖的手臂,她知道他很累,但他始终都没有放下她。 “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 她软糯糯地出声开口,换来得却是少年灿烂爽朗地笑, “无事,俺会保护好你的,你只放心地靠着俺就好。” …… 温怜香呆愣愣的,此时此刻,她仿佛依然能听见少年的笑容捶打她心灵的声音,那么坚定,那么温暖无暇,像是穿透黑夜的一道光。 “温娘?温娘?” 花醉漓伸手在她眼前挥挥,见对方从愕然缓过神来的样子,了然地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啊……”温怜香柔婉地弯了眉眼“我们就经常在一起玩,扮家家酒时他总说要我当他新娘子,被爹娘听见了就会打他一顿,打完了他依然坚定地告诉我,长大后会对我好。” “直到十三岁那年,爹娘要我与一个外商户的少爷定亲,他来说要带我私奔,你知道吗当时我吓得六神无主,但心里面竟也是期待的。” “不过还没跑到一半就被人抓住了,他被爹娘打得半死不活瘫在床上足有半个多月,那之后他就告诉我,他要从军,然后堂堂正正地来娶我。” “为此,我拒绝外商户的定亲,绝食,吵闹,甚至差点与爹娘断绝关系,可八年了……”温怜香一层层抚摸平脆弱的黄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也能看出对方是多么认真仔细地写下一笔一划。 “我等不到他……” 她说着眼圈开始泛红,花醉漓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战场上变幻莫测,一个不慎都是生死攸关,她这是怕……唉…… 花醉漓站起身反握住她的手,“跟我走吧。” …… 乘着马车没有回花家,直接奔去了傅将军府。 大门敞开,家丁向里面通报,傅程风踏着步子,又惊又喜地走出来,“小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听说……你被禁足了?”花醉漓被他引进了大厅。 傅程风倒了杯浓茶,听到她的话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应该的,再怎么说……”他失手打了太子…… 花醉漓想起那日的情景,忍不住勾起唇笑了笑,见她如此笑颜,傅程风也傻呵呵地跟着乐。 “程风哥,我此次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花醉漓拉过身后紧张不安的人,“我朋友——温娘,她想请你帮她找一下夫君。” 温怜香上前施礼,傅程风一把将她搀扶住,他是边营的少将军,来寻他找人多半都是沙场上奋勇抗敌的战士,夫君?想必这位姑娘应该是某位遗孀吧…… 到此,他看温怜香的眼色柔和不少,“不知姑娘想找的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他叫赵虎,同民女一样住在南下,至于有什么特殊……”温怜香涩然无奈地摇摇头“没有,他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过……” 她从怀里拿出那些泛黄的纸张,“这是他写给我的信,少将军可否从其中看出什么?” 傅程风接过信仔细端详半晌,没有回答,反握着信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先把信留下,等有了讯息我再通知你?” 温怜香张张嘴想要再争取什么,可见到他认真严肃的双眸,只好作罢,福了福身:“那就辛苦少将军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花醉漓突然道:“你怕她有问题?” 第九十五章 一定要找到 “嗯。” 傅程风也不隐瞒什么,直接了当地说道:“行军那段时间,有不少探子细作装扮成亡者遗孀来探查情报,而现在正是不可掉以轻心之时。” 花醉漓也听了西北蛮荒派探子潜入上京的消息,她神色变了几顺,叹气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些。” 想想也是,才认识一两天的人突然如此毫无芥蒂和她掏心掏肺,求着找人,细想起来确实透露某种怪异。 “不过这人,还是要找的。” 傅程风看着手上一张张薄如脆皮的纸,上面写满了相思,诉尽了平安,每张虽短短几行字,却无不令观者动容。 “如果是真的,我又怎能让战场上的兄弟看不到家人报来的平安。” “那要如何找?”花醉漓看他紧紧捏着的纸,心里也涌起一团火焰。 “跟我来。” 傅程风带着花醉漓走进书房,傲然挺立的青竹翠绿着枝叶,他左右观望确认无人,关上门,来到书架前。 他伸手扭动上面一个毫不起眼的白瓷小颈瓶,只听锁链响动,宽大雕木的巨大书柜从正中间缓缓朝两旁转移,一条漆黑向下蜿蜒的长廊出现眼前。 花醉漓了然,但更多的却是惊讶,“我进去,不好吧。” 藏暗室里的无论什么都是机密,多一个外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她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长廊,很是踌躇。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 傅程风点燃暗室墙角的一盏油灯,拿起缓缓走下去,花醉漓沉默片刻,也跟随而上。 周围静悄悄的,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底部。 暗室空间不大,可倒有许多高大的木架子紧贴墙壁,上面堆积各种各样的书籍,一沓沓纸张,亦或是……封锁起来的木箱。 花醉漓随意拿起一本册子捧在手里,出奇的,上面并没有如她想象那样落满灰尘,反而干干净净,细小的精致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三年前行北战役中牺牲的将士名单和他们的家属资料。”傅程风只看一眼那册子的花边,便清晰准确地说出里面所写的内容。 花醉漓慢慢翻开。 陆庄,年岁三十七,死于天和三十五年,家中一妻三子,大子二年后投军,小将,二子就读私塾,小女儿不满六岁,每月银两二十。 许则意,年岁二十五,死于天和三十五年,家中留有独母,每月银两五。 元瞳,年岁十七,…… …… 一排排看下去,每一个人名,每一行字,都是一滴为保家卫国而流下来的鲜红热血,花醉漓看着看着,眼眶渐渐红了。 “这些名册我全部保留着,等到天下安宁之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傅程风摸着一层层浅薄的纸,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朦胧间,他仿佛又看见风沙弥漫地斑驳墙壁,一群骨瘦却又坚毅的将士在那里喝酒朗笑,比着谁杀的敌人多,吹着自己未来会多么光宗耀祖。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号角响起,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冲向前线,哪怕,为此付出了鲜红的生命…… 花醉漓合上册子哽咽下有些酸涩的喉咙,“温娘说她那位未来夫婿是八年前参军的。” “八年前……”傅程风借着烛火一张张翻看温怜香留下的信件“但里面的时间可以再往后归宿一两年,不过,也不排除有人替送的可能。” 他站起身看着满满一墙的档案,“找,别说八年前,就是十八年前我也一定要找到。” 他抱下一摞文件书册,坐在仅有的一张矮桌前查阅,花醉漓如法炮制,也拿起册子细细查阅。 桌案上的蜡烛渐渐缩短,红油一点点滑落。 花醉漓低头久了,脖子有些酸,她仰起头摇了摇,这一幕恰好落到傅程风眼底。 “你先回去歇息,剩下的我来找。” “不用,我不累。” 花醉漓又拿起厚厚册子上的纸叠看起来,估摸将有三个时辰的光阴,可她与傅程风相加起来才查询了短短近两年的人络,距离八年,还差很远很远。 傅程风不这般想,他拽起花醉漓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出暗室,推开书房的门,高喊一声‘来人’,立马有侍卫迅速跑过来。 “备一辆马车,送大小姐回相府。” 他言简意赅,不容拒绝,侍卫领命即刻去准备。 “我来请你帮忙,怎好自己先走。” “小漓,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拘谨……”傅程风打断她的话,看向少女怔然地明眸,苦涩笑了笑“他……没有做什么吧?” 他?花醉漓仅在脑子里回想一遍就知道傅程风所指的‘他’是谁,“没有,太子殿下并未为难我。” 少女不经意流露出的微笑刺痛了傅程风的眼,他仅仅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她竟下意识地便联想到那个人,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抓不住她了…… “无妨,你回府休息,作为兄长……不就应该照顾妹妹么。” 没有任何起伏的话偏生让花醉漓听出难言的无奈和涩然,她侧头去看旁边站立的男人,他笑得依然爽朗温柔,并无半丝异常。 她点点头,跟着侍卫走出去,却全然没有发现紧盯她背影的人,逐渐黯然留恋的目光。 …… 原本晴朗的天阴了,花醉漓从车帘伸出手,潮湿的空气含着小水珠,转眼间似是要下雨了。 她心底徒然产生不安,似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而然她的不安是对的,骏马高亢地啼叫带起马车剧烈摇晃。 花醉漓扶着车窗勉强稳住身形,帘子被掀开,她眼前赫然出现北星的脸。 他的气息紊乱,神色慌张又似夹杂着某种惊恐,他窜进马车一把拽住花醉漓的手臂,拉着就要往外走。 “怎么了?”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但花醉漓不躲也不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脚踩屋顶,一路朝东边飞去。 北星目光严肃,早已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他听了花醉漓的问话,抿下薄唇直接了当,道:“殿下,出事了。” 第九十六章 殿下,疯了…… “怎么回事?!” 花醉漓的心徒然砰砰直跳,她紧张地看着北星想寻求个答案,可北星仅是抿唇,没有说话。 很快,他们便到了东宫。 风凉了,气息越发潮湿。 一段诡异莫测的杂乱琴音从湖院凉亭上阵阵传来,花醉漓被北星放下来,只见许多黑衣尸体,众多影卫手持利剑围绕在凉亭周围,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待着伤,目光满是警惕。 “怎么会这样……”花醉漓看着眼前满身杀气的北司,简直难以置信,“梅濯雪可是你们主子,你们怎能如此对他!” 情急下,她连尊称都顾不得了。 “北司以殿下为尊,殿下生北司存,殿下逝北司亡,所以在这一点上你不必存在什么疑虑!”北星毫不迟疑地接过她的话。 看着凉亭上的飘然身影,北星皱眉喃喃吐出几个字:“我们也不想如此,可殿下他,现在疯了……” “疯了?”这两个字如鼓锤重重敲打花醉漓心上,她猛地转头去看那道洁白胜雪的人,修长手指缓缓弹动琴弦,神色淡然如云没有任何激动或偏颇之色。 “他现在还好吧,也就是……”琴弹得难听了点。 北星摇摇头,“你不懂,每次雨临前,殿下性情都会变得异常暴躁,他控住不住体内的隐患,随时会有暴体而亡的可能,我们想过许多办法让他冷静下来,可是不行。” “凡近殿下身者,都会被殿下夺命。” 花醉漓无言了,她只知道梅濯雪会在雨临时脾气变得古怪,哪怕前世遇上,他也只会狠狠折腾她,手段不留余地而已,却从是没见过他真的杀她,亦或是动手。 北星却不管她信与不信,只是继续道:“现在殿下极其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对小姐却是不同,属下希望大小姐能不计前嫌,去唤醒殿下的心智,北星,在此谢过了。” 说着,他单膝抱拳朝花醉漓深深施了一礼。 花醉漓把他扶起来,“你不必如此,就算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可天公不作美,她才说完此句,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下起来,与此同时,一股阴狠诡异的琴音忽然暴动,夹杂嗜血的杀气如化有实质般直朝她面门而来。 巨大的恐怖压下,花醉漓竟脑子空白,身形直挺挺站在那儿连躲都忘了。 “当心!” 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猛地拉拽,花醉漓被甩出去重重砸上柱子,北星抽长剑抵住袭来的戾气,脚踩的石砖猛地爆出如蜘蛛网般的裂痕。 他单膝跪地吐出口鲜血。 “北星。”花醉漓见状要去搀扶他。 可此时,越来越多如弯月形状的戾气琴音扑面而来,花醉漓一抖,而她身后,同时亦有无数黑衣人影跳起,接住一来又一来的进攻。 耳边痛苦的闷哼声和重物落水的扑通声接踵而至,花醉漓有些愣然,但有人却异常清醒,北星把她推上湖面搭建的石桥,自己则飞身而起阻挡一道琴音。 花醉漓被掩护下跌跌撞撞跑进凉亭,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她的不断接近,那些戾气竟是有意无意地躲闪开她。 “梅濯雪。” 她扶着红漆柱高喊,身上裙衫湿透又破烂,但她已经股不得那么多了,来到低头抚琴的白衣人影前,唤道:“梅濯雪?” 他不理她,依然持续着自己的动作,花醉漓看去,就见他白皙如玉的手指早已因长时间拨动琴弦而被划出道道血痕,肌肤破烂,似无止境地流出一滴又一滴鲜红的血,衬得琴身旁侧雕刻的梅花异常妖艳。 “你别弹了。” 花醉漓看得心惊,她想拿下他的手,可刚触碰上他的指尖,她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飞出去,重重摔地上。 “噗!” 花醉漓嘴角流下血迹,她看着依然毫不停歇继续弹琴的人,忽然对那把古琴产生巨大的恨意,她起身,视线落到凉亭角落早已破碎的装饰花瓶,从地上捡起碎瓷片藏在背后。 她来到梅濯雪正对面,蹲下身,柔声道:“梅濯雪,阿濯……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依然没有理她,依然弹奏那把涂满鲜血的琴。 花醉漓眼底冷了下来,她默默伸手,把拿着的碎瓷片狠狠朝琴身一扎。 上好的冰蚕丝哪会那么容易断裂,但巨大冲击还是令琴声乱了节奏。 梅濯雪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抬头看她,“你……坏了孤的琴。” 幽深而又冰冷的瞳孔缠绕着荼蘼花,花醉漓被他盯得浑身一抖,却也毫不示弱地与他直视,“是,因为……唔!” 一只大掌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花醉漓只说了一半的话被紧紧卡回喉咙里。 “你知道么,这把琴,是孤为她做的。” 梅濯雪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 “雪域高原的七弦冰蚕,千金一寸的青桐古木,孤刻下能与她连接与之的梅花作为配饰,还未送与你却毁了,说!该当何罪!” ‘咣当’一声。 花醉漓被他压制白玉地板上,脖子上的力道越发地重,她直感觉呼吸不畅,即刻就要昏死过去。 脑子明明已经很混沌了,可听他的话,她却依然能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时,他拿着刻刀细细雕琢,问她喜欢什么花纹的样子。 “梅濯雪,你清醒点……千万别被操纵……” “清醒?孤很清醒。” 梅濯雪低头又凑近她几分:“你是醉醉,为了薛盛那个贱人来抛弃孤的醉醉,对不对?” 他伸出食指缓缓描绘她的面容,“你对他笑,对他好,却拿不出半分真意来对我,甚至……你还要嫁给他,如果我不去抢亲,你是不是就要为他生儿育女,与孤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 靠!花醉漓听了想骂街,还说自己清醒,这特么都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儿,还折腾。 “我……没有……” “还说没有!”梅濯雪手下的力道更重“你为他穿婚服,戴霞帔,真当孤是瞎的吗!不仅如此,你还为他,来杀我……” 第九十七章 他听不进去话 猩红的瞳孔蓄满了愤怒和恨意,花醉漓此时才发现,他被困在了前世的记忆里,挣脱不出。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孤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如此对待!” 他话里一直重复着‘为什么’,花醉漓卡住他的手,用力向外掰动,好让呼吸顺畅些,也能说得出话。 “没有……我早已不喜欢薛盛了,而且,他已经娶了你妹妹做了驸马,这些你都忘了吗!” “不喜欢了……” 梅濯雪愣然住,手下松了力道缓缓放开她的脖颈,但姿势没有变,他依然禁锢她在白玉地板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指尖磨搓她的脸颊深深贴紧掌心,梅濯雪周身的气息逐渐有平复的迹象。 花醉漓再接再厉,声音越发温柔道:“我已经不喜欢他,更不可能再嫁给他,你冷静下来仔细看看,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不就是你么。” 她笑容软软,目光掠过他肩头上方时迅速顿住,北星默默站在正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举起手呈刀刃状,眸光闪烁暗里递给她一个眼色。 花醉漓知道北星是想打晕他,脸上僵住的表情不过刹那,她继续柔柔地朝他笑。 “所以说,你会一直允许我陪在你身边,对么?” “对。”花醉漓听他说出‘允许’二字,心里竟是一跳,喃喃脱口道“我会陪着你的。” 梅濯雪的眉眼也柔和下来,“等孤处理掉碍事的杂物,就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花醉漓还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见梅濯雪猛地抓住向下劈砍的手,再往外一拧,刺耳的骨骼断裂声听得花醉漓心底发毛,北星本就苍白的脸也越发扭曲。 ‘砰’! 梅濯雪长挥袍袖把人甩到柱子上,五指成爪一伸一缩,地上染了血的长剑瞬间被他吸进手里,又一挥一落,剑刃毫不犹豫地刺入北星的左肩胛骨。 只听一声闷哼。 梅濯雪眼底的兴奋之色燃起,他正要一点点刺入通过皮肉之苦折磨眼前人的时候,猛地感觉脑袋被人狠狠打了。 血,顺着额角滑落,他向后看去,就见他的醉醉拿着木头棒子,一脸担忧又无措地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 “你不能杀他。” 北星乃北司四高手之一,更是梅濯雪的左膀右臂,他要是死了梅濯雪往后做事必会多有不便。 花醉漓如此想,就随手拿起个刚才被戾气爆裂开的桌子腿打过去了,她本以为梅濯雪会躲,可谁知他竟硬生生承受了。 花醉漓抿唇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梅濯雪抬手抹过额头,指尖一层殷红的血让他眸光闪烁暗芒。 他果然如花醉漓所想放弃了杀人的念头,却是转过身形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为了他……杀我?” 喑哑嗓音很是平静,花醉漓却从中听出了骇人摄骨的寒意,错愕道:“不是,我没想过杀你,关键是我根本也没有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 她的双腮被一只大手掐住,隔断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她背靠红漆柱,看着眼前男人的容颜逐渐放大,温热的气息扑面袭来,可脊背后面却被小雨浸湿,异常冰凉。 她就在这冰火两重天中煎熬。 “我明明是信了你的,要好好陪着你,保护着你,可你……却骗我。”梅濯雪已然没有了最初的狂躁,可他平静似水的深沉模样更让人胆寒。 “既然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离开我,那干脆合上眼睛,永远陪在我身边吧。” 他与她仅有一指距离,手下用力,他似痴迷似爱怜地看着她越发痛苦的面容。 “醉醉,我会好好爱惜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所以,你只管……唔。” 一片灼热的柔软毫不客气堵住他的嘴,他的头发被少女紧紧抓牢,因是控制不好力度拽得头皮发疼,可他现在顾不得这些,只感觉少女生涩清纯地一点点侵蚀着他。 他眸光闪烁不定,没有挣扎,松了束缚她的手反伸到两边缩小了她退缩的空间。 花醉漓第一次如此主动,她也不知道其中的技巧是什么,只能根据往前他带给她的感受,依葫芦画瓢,胡乱整了。 两个人纠缠好一会儿。 花醉漓猛地松开他。 “醉醉……” 梅濯雪喘着粗气,此时此刻他们彼此间的距离不足一层薄叶,他甚至能清晰看到她洁白肌肤上细小的绒毛。 “你相信了吗?”花醉漓双手抚摸他的脸“我没有骗你,更没有想过要杀你,所以……” “所以?” “所以你还是晕过去吧。” 花醉漓一手刃直直打上他的侧颈,她没有像北星那样深厚的内力,这一下便用尽了全部力气,但效果倒是一样的,梅濯雪表情呆一下,合上眼倒在她怀里。 见此,她重重呼口气。 北星拔下刺穿肩胛骨钉木柱上的长剑,捂着伤一步步走来。 花醉漓抱住他坐凉亭栏边,平复气息,道:“让北司的人扶他去休息,你也下去疗伤,另外,把福伯叫来。” …… 灰绒的棉绒毯盖在安安静静躺床上的人身上,花醉漓取出白娟擦干净他额角流下的血迹,又拿起鎏金小暖炉放被褥里暖他的手。 耳边的细雨还在下,吱呀一声,有人踏着寒气走进。 花醉漓依然看着床榻上人,没有回头,“他从不告诉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哪怕我问有多次,他也只是用再等等来敷衍我,现在我觉得,不能光等着他,总应该换个法子才对。” “您陪在他身边的时日最多,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不多问,您只需要说我能知道的,可好?” 她的姿态压得很低了,福伯瞧她认真的模样没有半分虚假,沉默地叹口气,道:“事情太多,老奴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讲起,大小姐,想听什么?” “远处不说,便先讲讲眼前的事儿吧。”花醉漓整理好床榻静卧的美人长发“他体内究竟藏什么隐患?这,我总该有权利知道。” 第九十八章 烈鸿 “是的,大小姐有权利知道。” 福伯也从未想过,发起疯的主子连北司都进不了身,却偏偏让一个小丫头给制服了,看来是真上了心。 “但老奴说了,也请大小姐务必保其隐秘,否则哪怕您是殿下守护之人,北司也会倾尽所有,斩杀您于剑下。” “好。” 花醉漓回答得干脆利落,让福伯侧目多看了她两眼,久久地对视使他们都看清对方心底的肯定。 许久,福伯视线转向躺榻上的人,目光深远带有恍惚,“殿下年幼时命运多舛,曾被人在体内种下名为冰寒蛛丝的一种蛊虫。此蛊冰冷阴寒,一般人种下只会被其冻裂五脏,落个身死的下场。” 花醉漓侧头看了梅濯雪一眼,“可他没有。” “是的,殿下没有。”福伯面露苦涩“说来也惭愧,殿下是老奴从小看到大的,说一句不顾体统的话,老女视殿下为亲生孩子看待,可是……” “我却不知道他此蛊因何下,为何下,老奴失职啊。” 褶皱的眼角泛起红,福伯举起衣袖点了两下,掩盖住他的失态。 “一点线索都没有么?”花醉漓觉得很不可思议,梅濯雪为一国储君,被人下蛊难道就没有一丝察觉? 福伯道:“殿下曾因身体原因,被圣上送往别院休养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除了圣上亲点的禁军,无人能进殿下的身。” 话,点到为止,花醉漓却明白了深意,“然后呢?” 福伯怅然:“然后,那次休养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老奴都快要忘了殿下的容貌,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一个白衣胜雪的俊雅少年出现在他面前,身边围绕着同少年年纪相仿的男孩,他们如同嗜血杀生的狼团团护住自己的王。 “福伯,别来无恙。” 这是少年见面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夜不能寐最为想听的一句话。 却也从那天见面后,少年再也不比先前那般谦虚有礼,他以狠辣卓绝的手段,迅速站稳朝堂,成为能与甚至超越一直被长公主扶持的三殿下的存在。 “但也是从那以后,殿下怕寒,体弱,一遇雨季便情绪暴躁,平日性子更为清冷,除了……”福伯看一眼花醉漓,默默咽下去剩余的话。 “殿下若是开始性情暴躁失控,便会见人就杀,尤其是近身者,甚至有时……还会自残,我们用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控制,却不成想……” “大小姐,老奴人微言轻,但也请受老奴一拜。” “福伯快请起。” 花醉漓急忙走过去搀扶起他,“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殿下要何时才能醒过来?就这么一直等么?” 福伯刚要说话,大门又被‘砰’地打开。 一暗卫苍白着脸,神色惊慌地进来:“福伯,不好了,有人把救治殿下的草药给毁了!” “什么?!” …… 雨,淅淅沥沥。 北司众人身披单薄斗笠,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塌陷冒烟的房屋。 一些草药被凌乱的掀翻在地,染上鲜血,旁边还倒有许多穿黑衣的人影,花醉漓等人走去时,便看见这番情景。 “究竟怎么回事?!” 福伯瞪大眼睛看这满地狼藉,怒吼出声的嗓子都带上了沙哑的哽咽,那些都是救命药啊,都是要救殿下的命…… 北星本就受了重伤,又挨雨临,身体虚弱不堪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但此时此刻,他站立在此也是神色阴沉地看着眼前一切。 “属下无能,等发现时大火已经燃起来了,而这些人被发现后立马服毒自尽,属下怀疑,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就是想借着殿下发病之时,来此作祟。” “此处为上京,何人敢如此大胆,竟在北司的眼皮子底下动作。”福伯气得浑身发抖“查!不管是谁,都要把牠查出来!” “是!”北司众人领命,没有保护好主子还犯下如此大的过错,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可药怎么办?”北星看着依然熊熊燃起,扑之不灭的大火,也很是茫然“殿下需要靠那些药来压制体内蛊物,现在烧毁了,那殿下他……” 他说不下去了,周遭也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那些药从何而来?” 熊熊大火似灼烧她的心,花醉漓却极为平静地问道。 “此药名为烈鸿,在南下的一处悬崖峭壁上长出,虽算不得名贵,但也是千金难求,更主要是此药每年仅有三株,稀少得紧,我们好不容易留存些许,可如今全毁了……” “烈鸿,南下……” 花醉漓听了福伯的话,喃喃重复两遍,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想起个人。 “你们都在这里保护好殿下,有什么药物能起作用先给他吃下去,福伯。”花醉漓认真看着他“如果你信得过我,麻烦给我一个北司的人。” 福伯瞪圆眼睛,“难不成……” “是的。”花醉漓严肃“我要寻药。” …… 风很冷,哪怕马车上燃烧着一架小火炉,花醉漓还是把手相互交叉,伸进衣袍里。 她抬头,好奇地打量马车里另一个人,浓郁的黑发全部梳起竖在脑后,用一股绳系成清爽干练的马尾,黑衣黑袍,双臂环住一把剑,面色冷冷的,眼神里也似散发出寒气。 “你叫什么?” “北月。” 答得干脆利落,花醉漓对面前女子有了初步认识。 “北月,名字很好听,那接下来,希望我们能和睦相处。” “不必。”北月道“福伯只是让我保护好你,只要你不死,任务就不算失败。” 花醉漓点点头,也好,省得麻烦了。 她掀起帘子向外看,“还有多久能到?” “再过一条街就到了。”北月回她,同时也有些疑惑“你不是要南下为殿下取药,为何要行相反路线闲逛?” “南下于我而言太过生疏,而且烈鸿罕见,我们贸然前往也不一定能拿到实物,还是要有人牵线搭桥,来得方便些,更何况……” 她轻微冷笑,“还可以借此机会,去探探那个人的底。” 第九十九章 找温娘有事相商 等花醉漓来到仙衣坊,小伙计正打算关门谢客,见她冲自己点头示意,立马看出这是自家坊主曾亲自招待过的贵客,笑意盈盈上前,将对方引进三楼雅阁。 让北月在外等候,推开屋门,花醉漓却是一愣,高挽发髻的女子端着紫藤壶为上首的男人添茶,男人有礼谦逊,接过来冲她温和一笑,窗外雨声稀稀,竟衬出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花醉漓站在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大小姐?”还是温怜香率先察觉到了她,轻声呼唤一声,坐在侧边的傅程风才回头,有些惊讶和尴尬地看着她。 “我,没打扰你们吧?” 略显紧张的话听得他们二人齐齐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温怜香反应过来忽地笑出声,她走过去挽着花醉漓到傅程风对面坐下,也为她倒了杯茶,说道: “傅小将军也是才到,民女刚跟他讨论大小姐来着,实在没想到,大小姐温婉端庄,手上竟也有不一样的俊俏武艺。” 这说的应该是她儿时在外祖家学武练功的事儿,花醉漓挑眉地看一眼傅程风,傅程风脸庞有些发红,低头装作品茶的样子来掩饰他的不好意思。 温怜香意味深长地看他们二人一眼,含笑摇头,寻了个位子坐下,悠悠道:“不知是何事,需要两位雨天奔波来找民女?” 傅程风变得严肃起来,他从怀里拿出几张脆薄老旧的纸,放到她面前,“根据温姑娘提供的线索,我翻查前几年的档案,找到了几个比较符合情况的人,温姑娘看看,是否在其中?” 温怜香呆愣愣望着桌面上的纸,捧茶杯的指尖不自觉蜷缩,她拿起老旧的纸,缓慢地,认真地,一张张翻过去,其实页数并不是很多,但她看得极为仔细,不放过任何一行字,一句话。 窗外的雨逐渐由大变小,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 她的手缓慢而持续地翻动,直到看完最后一张页,温怜香才似放松似苦闷地摇头,“没有。” “温姑娘可确定?” “确定。”温怜香轻轻摩擦纸页边,像是在抚摸谁的手“哪怕时间过去许久,哪怕他会发生许多变化,我也会找到一眼看出他。” 她完全沉溺于自己的思绪,没有发现花醉漓和傅程风复杂的神情。 “不过没关系。”她嗓音夹杂哽咽,但很快又把情绪压制下去,扬起笑容道“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民女也不在乎多这一天两天。” 她转过头又问花醉漓,“那大小姐呢?也是来帮民女送消息吗,还是说……” 拉长语调留下个话头,温怜香颇有深意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一翻,傅程风莫名耳根子有些发热,惹得温怜香笑意连连。 她转头看向花醉漓,却见她平淡如常,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我来,确实找温娘有要事相商。” 中规中矩的话如一盆凉水浇来,傅程风心底黯淡下来。 温怜香也有几分诧异,她瞧着越发浓重的气氛,开始打圆场,“大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烈鸿。不知温娘可否知道一种叫烈鸿的草药。” “烈鸿?”温怜香听见这个药名陷入沉思“这……我倒是听说过,传说烈鸿生长在悬崖峭壁,每年只有三株,稀少得紧,可卖个好价,我家以往做草药生意时,曾日夜派人看守,生怕此物被人抢了去。” “大小姐提起烈鸿莫不是身体有什么异样,民女听闻烈鸿药性强烈,以火攻心肺,专门克制类似寒毒的疑难杂症,您可是有什么隐疾?” 她眉梢很是担忧,连带着傅程风都不禁紧张起来。 花醉漓摇摇头,斜长的睫羽垂下似很是伤感地落寞低语:“不是我,是我弟弟……他自幼体弱,走一步咳三喘,家里寻了很多法子都没有治好他。” “最近听说南下有烈鸿,可以治他的病,所以我们就想再尽力试一试,哪怕最后不尽人意,我们也不留什么遗憾了……” 说着说着,她似低头拭起勒来。 温怜香听完也跟着眉梢含忧,竟伸出手轻轻拍打她垂放的手背。 旁边的傅程风则是满脸惊愕,看花醉漓简直跟见了鬼一样,体弱?多病?花成云已经把自己玩虚到这种程度了吗? 而此时此刻,远在某个花钱似流水的巨大销金窟,正单脚踩着桌子,手拿骰子不停摇晃的某人猛然打个喷嚏,他伸手擦擦鼻头,娘的,谁想他? 再说花醉漓这边,她‘悲痛欲绝’地说完自己弟弟的‘不幸遭遇’,惹得温怜香也是苦涩难耐,差点抱着她哭一场。 傅程风默默低头品茶,有些事儿咱不能说,但也不能笑场不是? “大小姐你放心。”温怜香越看花醉漓越是爱怜,要不是身份差距,她当真想直接唤她一声妹妹“能帮上忙的,民女一定会帮。” 花醉漓颇为感动地点点头,“那就先谢过温娘了,我打算去南下一趟,可对那里却是人生地不熟,要是有温娘相助那再好不过了。” 温怜香道:“大小姐打算何时起程?” 花醉漓答:“越快越好,若是可以,即刻便出发。” 听此,温怜香踌躇了一下,想了想,道:“好,等民女安排好坊中事宜,便跟着大小姐去南下,正好,民女也许久没有回家了。” 见她神色黯淡下来,花醉漓便知她又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夫婿,拍拍她的手,起身离开。 …… 出了三楼雅阁,花醉漓刚要带着北月向下等候,忽被紧随跟出的傅程风叫住了。 他瞧见冷眉冷目的北月,要说的话立马转变,颇带有警惕性,“她是谁?” “我新招来的婢女,有些练家子功夫,便带在身边了。” 花醉漓不动声色地遮挡住北月的身形,她知道练家子对危险极其敏感,几乎拥有出于本能的戒备,北月是暗卫,她怕他看出端倪,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傅程风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却是严肃道:“小漓,我需要你对我说实话。” “取烈鸿,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章 南下 花醉漓知道是瞒不过他的,转过头朝北月说道:“北月,帮我盯着点人,不要让外人打扰我跟傅少将军谈话。” 北月未动,盯着他,“他会害你么?” 花醉漓嘴角抽搐,“不会……” 听完北月转身就走。 “你这个婢女,脾气倒是大。”傅程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逐渐离去的背影,转而对花醉漓道“你此次去南下,姑父他知道么?你可知现在上京暗藏别国探子,那个温娘有极大嫌疑……” “正因如此,我才要带她去南下。”花醉漓嘴角勾起,却远不见笑意“越要靠近,才越能看清事情真相,如果她的身份当真有异,那圆这么大的慌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而且我们事发突然,她想完全安排好,也是难上加难。” 傅程风眼底一亮,心底起伏不安的情绪被这番话安抚,“也就是说,你是为了探查温怜香的真实情况,所以才编造烈鸿一事的,是么?” 花醉漓没有回答,不禁有些暗自诧异,她与傅程风乃从小长大,算是青梅竹马,无话不说的,但他刚刚提出疑虑,她竟下意识担忧他知道后会不会给梅濯雪带来危险。 她什么时候,这般信不过人了? “倒也并非完全是假的。”花醉漓犹豫片刻终是说了出来,但还是挑拣了一些不重要的说辞“我不需要,但有一个人非常需要,所以我一定要拿到。” 那个人是谁? 傅程风很想问,可话到嘴边却犹如一根细长的刺般扎得他生疼,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他还能阻挡她去南下么? 他把黯然掩饰得很好,深吸口气,缓缓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可。”花醉漓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如果温怜香真有异动,还需你在暗处协助,若是我们二人一同去,纷纷落了网谁来支援。” “我可以让手下亲信安排好一切。”傅程风异常坚持,第一次没有顺从她的建议“要是,你怕……我可以不说不问,放心好了。” 花醉漓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烈鸿药的事儿,她闷闷点头,“嗯。” …… 很快,温怜香那边安顿好了仙衣坊的事宜,随花醉漓等人去了南下。 ……*…… 快马加鞭,到南下也足足行了大约十日路程。 盛夏炎热。 花醉漓原以为上京便已经够酷暑难耐了,可到了南方,她更体会到了头顶冒烟的感觉。 一身顺滑如水的浅蓝百合裙,但为了体态仪容,还是多穿了一袭淡薄轻纱虚虚套在外面。 她拿着团扇下了马车,抬头只见高挂红瓦琉璃灯的府邸出现眼前,两头宏伟的白玉狮子伫立左右两侧,这些东西在上京极其平常,可余南下这种偏远之地,算得上是豪华了。 温怜香呆呆地望着熟悉的一砖一瓦,有些缓不过神,默了良久,她才轻轻上前,右手弯曲,用指骨敲了敲门。 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走出来,她瞧见门口站立的女子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眶通红,颤抖地走过去一把拽住她的双手。 “小姐……你是、你是怜香小姐!” “是我,奶娘,是我……” “哎呦喂我的小姐呦。”奶娘一把抱住温怜香,老泪纵横“你当初不辞而别可知急坏了我们多少人吗!夫人茶饭不思,老爷不知拜托了多少人才知晓了你一点消息。” “你怎么独自跑上京去了!” 奶娘一下下拍打温怜香的后脊,又紧紧抱住她揉进骨子里。 “我知道的奶娘。”温怜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安抚了好一会儿,才道“爹怎么样?娘如何?” “对对对。”奶娘急忙擦干净眼泪,拉着她就要朝里走“瞧老奴,光顾着高兴,把老爷和夫人忘了,快快快,快去告诉他们,小姐回来了。” “等等。”温怜香一把拽住欣喜到不知东南西北的奶娘,带她到花醉漓和傅程风二人面前,道“这是我带来的二位贵客,一定要好生招待。” 然后她又对花醉漓道:“抱歉,醉漓小姐,我想先去看看我爹娘,顺便问问烈鸿的事。” “好。” 花醉漓和傅程风被老妇人带下去招待便暂且不提,就说温娘温怜香走去大堂,因早有下人跑去禀告,那温家的老爷带着夫人急忙出来见女儿。 “怜香!” “我的香儿!” 两道声音齐齐呼喊,温怜香见父母亲也立马红了眼眶,三个人抱一起好一通的哭,直到流尽了相思,他们才缓和情绪坐下来细聊。 温母紧紧握着女儿不撒手,目光落到她发髻上时瞬间又惊又异,“香……香儿,你的头发你……” ‘嫁人’二字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温父听了也是大惊,面目严肃地看着自家女儿,寻求个答案。 “没有。”温怜香直接道“你们也知道的,我只会嫁他,其余人根本入不得我的眼。” 温家父母听后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温母拍着她的手,“你那小犟脾气我们也都是知道的,一旦认准了就绝不会放手,可,你也不能光等他,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是。” 她一顿,“你可知,你先前拒绝的那位外商户何公子,直到现在可还在等你,说只要你愿意,他会尽最大所能给你一个温暖的家,香儿,你看……” “好了娘。”温怜香硬生生打断,神色清冷似不愿再纠缠这样的话题“您莫忘了我当初为何独自上京,我心里只有阿虎哥,剩下的人不提也罢。” 温母还想再劝劝,温怜香急忙打断转移个话题:“爹,娘,女儿此番上京认识了几个贵人,应成了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帮我。” “何事?” 温怜香问道:“你们可知名唤烈鸿的此种草药?” 温父手捻长须,沉默一会儿,道:“生长悬崖峭壁间,药性刚烈适合医治寒疾等症,不过此药物极其稀少珍贵,应该早已被朝廷买断收拢了才对。” “你怎突然问起这个?” 第一百零一章 温小姐的前未婚夫 温怜香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只是隐瞒了托傅程风找人的事。 温父手捻长须沉吟片刻,忽然不知想起什么,使他看向温怜香的目光极其复杂,“这个烈鸿早已成为了向皇室上供的珍品,商贾无论各个渠道都很难再寻得一二,如若非要说有,那只有一个人有可能了。” “谁?” “那位被你拒了的外户商,何城,何少爷。” 温怜香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狐疑地看向自家老爹想从他的神色里瞧瞧其中有没有掺杂个人恩怨。 温父哪里不知道她那眼神里的意思,吹胡子瞪眼道:“你爹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此事不管到哪儿说都是此理,无论你信不信。” 双手一背后不理她,温怜香知道老爹脾气也就消了心底疑惑,只是,眼底闪烁变幻莫测的光。 …… 再说花醉漓这边,她和傅程风跟着奶娘一起去后院小息,途中,她缠着奶娘状似无意地询问了许多问题,似是关心彼此的姐妹。 奶娘膝下无儿无女,本就拿自家小姐当宝贝疙瘩疼着,现在见了跟小姐少年时同样纯净漂亮的花醉漓,自然起了爱屋及乌的心思,也不避讳,什么都说了。 她仰望天边的云,很是怀念,“我们家小姐自幼伶俐懂事,水汪汪的大眼睛谁见了都疼爱,本来一生应顺风顺水,哪知被一个男人勾了魂,说什么都要等着他。” “这要是门当户对也还好说,可那男人不过个花奴的孩子,上不得台面,根本配得上我们家小姐,我们劝了又劝,她不仅不听还直接留下一封书信,自己跑了。” “我是日日在府邸外等着盼着,希望哪日一推开门我家小姐就站在我面前,好在苍天有眼,她回来了……” 奶娘双手合十,朝天做了个祈求保佑的手势。 花醉漓和傅程风相互对视一眼,看着老妇人眼角含泪,似满足似安然的神情,花醉漓也有些触动,“温娘无恙,你也安心了。” “是的是的。”奶娘擦了擦眼角,忽然想起自己是来招待贵客的,结果却哭上了,急忙歉意道“抱歉,姑娘,一时兴起竟跟你说了这么多,舟车劳顿你一定很累吧,快去休息。” 带他们到一处别苑,里面正好有两套客房,干净舒适,简洁大方。 送走了妇人,花醉漓和傅程风寻着个石椅子坐下来,青瓷壶里的茶还是温热的,傅程风分别为她和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道:“你看出什么了么?” 花醉漓单手捧着茶杯,摇摇头,“神色不像有假,感情也是真情流露,没有半分演戏的迹象。” “但也不能洗清温怜香的嫌疑。”傅程风伸指尖敲打桌面“有很多探子都是从小深入别国,设立好身份背景,慢慢培养,就能以最真实的样貌来存活。”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花醉漓知晓此为事实,控制好一个人的思想,再慢慢伪装,成为最为普通,最为平常,也最为阴狠的杀人利器。 二人沉默着,院子里又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就见温怜香带着两个小丫头走来。 她坐到他们对面,身后两个小丫头端上来手里捧着的糕点,温怜香笑道:“这些是我们南下的特色,两位尝尝。” 雕琢如艳丽花瓣的糕点精致小巧,花醉漓浅浅看上一眼,没有动作,直接单刀直入道:“温娘,烈鸿可有下落?” 温怜香送入糕点的手一顿,似有苦笑,“打听是打听了些消息,只是可能,我无法帮助二位了。” 傅程风问:“此话怎讲?” 温怜香捏着糕点轻微转动,“听父亲说,烈鸿稀少珍贵,基本已经作为贡品被皇室垄断,若是真的要找,只有一位姓何的外商户会有,可他……却是我先前被拒了得求亲人。” 花醉漓和傅程风一下子哑然了,不得不说这是真得尬。 “所以说,我唯一能帮助二位的便是一些财力和人力上的支持了。”温怜香道。 “那便谢谢温娘了。” 温家父母很是热情,准备了一桌子南下特色佳肴款待他们,花醉漓和傅程风盛情难却,吃了饭,又浅眠一阵,便出发去找那位外商户。 …… 看着高耸入云,形如灯塔一样的豪华酒楼,花醉漓低声问旁边的北月,“可是核实了?那些信息。” “嗯。”北月冷目看着酒楼“何城,绍兴人,十七岁接手何家成为一代家主,在各个商业里牵线搭桥,圆滑得紧,你,小心些。” 花醉漓挑眉:“关心我?” 北月认真道:“不,我只怕你惹祸上身,然后保护起来会很麻烦。” 花醉漓:“我还以为你会担忧你家主子……” 北月:“他不是还吊着一口气么?” 花醉漓:……所以你眼里只有任务是么…… 傅程风早已使上京外来的商人身份,与酒楼里的人打好交道,他踏出门栏朝她们点点头,花醉漓递给北月个神色,随后便跟着上去。 由店小二引着走上五层,“请二位等候,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屋子里清雅幽静,推开窗还能看见外面盎然挺拔的翠竹,花醉漓倚靠窗沿边上,回过头看向眉目紧锁的傅程风。 “太顺利了。”多年的从军经验让他对此事充满警惕,事情太过顺遂容易使人放松警惕掉进不知名的陷阱。 花醉漓压了下被风扬起的发,淡然道:“顺利也好,陷阱也罢,他既然有意接受我们的靠近,那必是有求,筹码在手,万事好商量。” 才落了这句话,门外便响起敲门声,花醉漓眼底暗流涌动,轻唤了声‘请进’,门便开了。 那只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男人,五官比较端正,是那种扔到人群里会被瞅上一眼但绝对不会放心上的人,不过,他周身的气息很是沉稳,像是波涛巨浪中依然勇往直前的舟。 他含着笑意上前,一挥袍袖端端正正躬身施礼:“草民,拜见傅少将军,花大小姐。” 花醉漓和傅程风齐齐顿了眸色,一开始便挑明身份,这家伙,不是脑子缺根筋儿,就是太不简单…… 第一百零二章 名正言顺的理由 傅程风收敛下眼底异色,抬手含笑:“何公子此话什么意思?” “少将军不必如此试探。”何城不慌不忙,说道“草民乃商人,或多或少曾去过上京交易买卖,傅少将军乃我朝大将,草民哪能不识。” “那我呢?”花醉漓挑眉“何公子是从哪里认得我的?若本小姐没记错,我可从未见过你。” 何城含笑点头,神色更为恭敬道:“确实,草民没有见过花大小姐,但……只要是与温娘有关的人或事,草民都有兴趣略知一二。” 直言不讳的坦诚让花醉漓他们准备许久的措辞付之东流,花醉漓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商人,眉梢斜长,面庞消瘦,怎么看都像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可她也知道,无奸不成商,表面再诚恳,骨子里却是黑的。 “没想到何公子如此重情重义,哪怕你与温娘之间闹有不愉,也还如此关心她。” 花醉漓笑意盈盈,目光却是一顺不顺地紧盯他的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变化。 何城愣住,转瞬便明白她此话里的用意,“没错,草民确实被温家退了婚,不,准确的讲,是草民拿着聘礼登门拜访时,温小姐拒绝了我一番不说,隔夜又直接逃了婚。”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是清淡,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难堪。 “不过,那又如何。”何城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采“就算她拒绝了我,我对她的心也是不曾变过的。” 可能么?花醉漓狐疑地看着他谦逊有礼的笑容,明明神态与先前无二,可她却莫名感受出一股子阴森。 她转头看向傅程风,想从他那里得到个答案,傅程风受到某种感知,回望她给了个坚定的眼神——何城没什么问题。 当事人在面前花醉漓不好多问什么,只能侧回头直接道:“既然何公子看出了我们二人的身份,那我们也就不隐瞒什么了。” “我们此番前来,是想要何公子手里的烈鸿,不知可否?” 何城显然有些伤感,他沉吟片刻低喃道:“烈鸿,此种草药在市面上应当早已被皇家收拢了,若说哪里要有,也确实只剩我们何家了。” “早期我们何家并不像现在如此小有成就,买不起药材,我们祖上为了医治他父亲的病,便跋山涉水去寻烈鸿,那时对烈鸿知之甚少,只觉得它是个能治百病的良药。” “我祖上千辛万苦找到了它,却不想回家后他的父亲早已撒手人寰,祖上悲痛,便把烈鸿定为传家之宝,供奉而上。” “那何公子要如何把烈鸿给我们。” 花醉漓也不跟他打哑谜,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抬高烈鸿的价值好和他们讨价还价么。 何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面上的伤感淡化不少,意味颇深地说道:“如此直爽,真不愧是花家大小姐。” 花醉漓也笑了笑:“直说便好,不必如此。” “很简单。”何城负手而立“草民现如今做点小生意,有钱,也有些地位,虽不能同二位相比但也足够用,只是枕边,却缺一个知心知底的人。” “这样吧,如果二位能帮草民娶得温家小姐,那这烈鸿草民自当双手奉上,如何?” 这…… 花醉漓和傅程风均是一惊,他们曾想过何城的刁难,金钱,地位,物力,人脉,甚至是官道…… 他们早已筹划了许多种应对手段和措辞,但独独没想到,何城的要求会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屋内沉默良久良久。 傅程风呢喃地出声:“有关其他的事情其实都好说,但这姻缘……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别让外人插手的好。” 何城摇摇头苦笑两声:“草民若是有法子,早已喜结良缘,又怎会拖到现在。”他叹一气,“也不是我为难二位,烈鸿此药乃我家供奉,若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即使我想赠与,家中祖辈们也是不允的。” 说白了就是除非温怜香嫁过来,否则没得商量。 花醉漓和傅程风听出此内含义,他们没有马上应承或拒绝,只是说了句‘天色不早,我们先行告辞’。 何城也不加挽留,带他们到酒楼下,目送他们离开。 傅程风放下帘子,眉头紧锁:“你要怎么办?” “再等等。”花醉漓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只静静地坐着没有半分应有的愁苦。 “等?你还在等什么?”傅程风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事态诡异极了“不是,你还真打算劝说温怜香嫁与何城不成?成亲乃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你不能为了……” 淡漠的刀眼直射过去,傅程风乖乖闭上嘴。 花醉漓深深叹息一声,“我怎会为了自己去强迫别人。” 傅程风更不解了,“那你这是……” “你撩开帘子看看。” 傅程风听话地撩开帘子,随后便愣住了,只见马车缓缓,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去往温府,而是驶出了城,正往东南方向,被层云笼罩异常朦胧的崇山峻岭行去。 “你这是要……” “谁说烈鸿一定要现成的。”花醉漓眼底闪动寒光“存活山林间,便是天生天养,只说稀少,又非绝迹,何必苦苦执着他一人身上。” 傅程风疑惑:“你怎么知道现在会生长烈鸿?” 花醉漓看他一眼,“你忘了么?烈鸿药性刚烈,似火燃烧,那就说明此物难以于寒冬存活,现在正值八月,若是采摘此刻便是最好的时候。” “那要是没有呢?”傅程风依然不放心“商人生性狡诈,他不会没想到这一步的。” “那就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了。”花醉漓嘴角含起微笑。 “若只是为了简单的感情,那他便没必要堵死我们的路,兴许还会助我们一臂之力,但若是撮合他与温怜香只是个幌子,那这么好的机会他也一定不会错过。” “到那时,取走他祖祠上供奉的烈鸿,我也没有半分心里负担了。” 第一百零三章 崖下找药 傅程风听后身形莫名一抖,他看着笑容纯净,眼神却似阴沉如墨的少女,只感觉她似有些陌生,就好像……她曾经历过世间最为阴暗的困苦一样。 马车一刻不停行驶到山腰脚下,上山的路太过崎岖不平,莫要说坐车骑马,就是用双腿去走也是磕磕绊绊的,此山说不出具体叫什么名字,却是高耸入云,道路异常盘旋斜长。 还好花醉漓等人皆是有些武艺在身,行走这样的山路相对比常人轻松些,可即便如此,他们在途中也休息了不下两三回。 终是在日上梢头前,他们到了崇山半山腰的位置,拨开浓叶茂盛的枝丫,见北月领着一些腰佩青纹玄铁剑的暗影站在峭壁前不动声色。 “找到了么?” 花醉漓走过去,那些青纹暗影自动为她让开一条道,围绕着淡薄云雾的悬崖陡壁赫然出现她眼前,她蹲下身,细细打量,可看了半晌,却是什么都瞧不见。 “没有……” 她不禁喃喃嘀咕,心底更是‘嗦’地紧张起来,她谋划的所有前提都是建立在悬崖长有烈鸿的前提下,她先前做过功课,又派北司出去打探,按理说此处此季节应当生有烈鸿才是,怎么…… 莫不成,被人先行一步了? 北月没有急着应下,道:“并不一定,此山凶险,又有白雾围绕,其中的境况是看不得的,除非下去一探究竟,否则……” 谁也说不好。花醉漓默默地在心里补充完北月的话,她低叹一声,问道:“那可要下去?” 此话一出北月愣了愣,她被调到花家大小姐身边做事,本就心不甘情不愿,但奈何为了殿下,却也只能如此。 她从没指望花醉漓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要别添乱就成,可此刻,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这位大小姐居然犹豫,还要询问她要不要下去?真是…… 北月越想心里越透出鄙夷,眼底寒冷,嘴上便没了分寸,“大小姐要是怕,大可以在上面等着,等属下摘回烈鸿,您的功劳照样不小。” 赤裸裸的嘲讽也让跟随她身后的北司众人面露不屑。 花醉漓笑了,“怕了?我是怕了,我怕到底下后不仅要面对复杂形势,还要提防有没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北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搭上腰间青纹长剑的手微微紧缩,看花醉漓清纯的脸亦越发阴狠,哪还有初见时冷漠的样子。 “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她冷笑“若不是因为你,殿下何须受这般多的苦楚,咳血,受伤,为你顶撞圣上,现在连救命的药都被损毁。” “如此情义,大小姐为此丢了性命又有何妨。” 花醉漓未恼,反倒笑得更为温柔,“不错,这才像北司的人。” 她从见北月第一面就知道她不喜自己,哪怕她用冰冷把自己伪装得很好。若是平时,这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要行危险之事,她一定要拿到烈鸿,却不打算把自己的命交代上。 “北司向来以太子殿下为尊,看不惯本小姐也属正常。”毕竟她经常与他作对,花醉漓扬起个不知名的苦笑,拿起北司早已准备的绳索系在腰间,可嘴里依然徐徐说道。 “不过,你们也要想好,你们是福伯专程派来保护我的,若是其间出现什么差错,你们不仅不好交代,殿下那里,可还需如此不服从命令的人么?” “你在威胁本主?!” “不是威胁,是提醒。”花醉漓把绳索在腰间打个结,拽着两条余留出来的细绳抻了抻,确定是否系紧“如今我们要行共患难之事,自然要彼此信任,否则……” 她抬起头,冷声含笑:“你我都不会好过,对么,北月大人?” 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北月眉梢阴冷,她那时虽身处异地,却不仅一次听说殿下为了这个女人以身犯险,属实是个祸害。 她从福伯那里接下任务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她,却没想到,竟被她利用殿下反将一军。 “那就请大小姐好自为之。”她拿起地上的绳索开始往身上系,随着她的动作,她身后的一部分人也开始执行。 趁此间隙,傅程风急忙抓住花醉漓的衣袖,“小漓,你怎么可以如此冒险!” 他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与她合作的是北司中人,而北司的领头者——梅濯雪,本身便是捉摸不透,心思深沉的存在,更不要说他手底下的人似对小漓充满敌视,与之合作,那与虎谋皮又有何意? “我必须要如此。” 花醉漓拽下傅程风拽她衣袖的手,看着悬崖边层层围绕的云,似坚定又似怅然,道:“我必须如此。” 傅程风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哀伤,心尖似也被戳痛了,他伸出手想要再靠近她,指尖悬浮在她肩膀上空,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安慰。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却觉得与她相隔海角天涯。 苦闷低笑一声,他道:“你在上面等着,我替你下去找药。” 既然无法走进她的心,但他愿意极尽可能去靠近她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的笑颜,也值得。 “不。”花醉漓很果断地回绝他,说道“你在上面帮我压制绳索,要是到了底下有任何异样,你随时能把我拽上来,其他人……我不放心。” 而且,她也要亲眼看见烈鸿到手才能放心。 花醉漓半蹲下身,在山壁间寻了个好踩踏的凸起巨石,身形一弯一跃就直直跳下去,动作之快让身后的傅程风连半丝准备都没有。 傅程风急急拉住绳索,把喉咙里想要再垂死挣扎的话咽了下去。 山壁陡峭,花醉漓顺着力道下滑到一块比较巨大的石块上,她站稳,朝周围看了看,北司那些暗卫运用轻功,已经开始寻找了。 影子一点点倾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花醉漓踩着凸起石头又移动几步,眉梢满是深沉,这高山峭壁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如此胡乱地找,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梅濯雪那边来不来得及。 花醉漓烦躁地长叹一声,低头忽见照射手背上的一道光…… 第一百零四章 你不要命了?! 晡时的光浅浅淡淡的,照在手上带有暖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燥热难耐,花醉漓发愣地看了半晌,忽然想起烈鸿的特征,刚烈灼热,一般此种药都喜阳怕阴。 花醉漓再次仔细观察了一番山壁,又根据阳光走向大致确定了一圈方位。 她又下滑一段距离,找了大约一刻钟。 碎石缝隙,一株由浅入深的暗红针叶草徐徐矗立。 花醉漓眸光闪烁,想要靠前却发现烈鸿周围根本无处可踩,只得昂头高喊:“找到了!” 北月离她最近,听见声音急忙飞身跃去,看见碎石生长的红草叶也是眼前一亮,她足尖轻点,飞身跃过去伸手要摘,可忽地又凌空转身,重新跳回原处。 花醉漓便见那烈鸿无风自动,一条全身通红的小蛇抬起脑袋正吐着信子缠绕红草上,因颜色相近,北月摘取时并未发现。 “通幽。” 北月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花醉漓立马察觉此小蛇并未想象中那么简单,她也谨慎起来。 “速度极快,领地占有意识强,剧毒,被咬上一口会头晕目眩,七窍流血而亡。” 短短几句话便表明了小红蛇的全部特征,花醉漓眸光闪烁,坚定道:“我去引开它,你趁机拿烈鸿。” “你当真?” 北月疑惑地上下打量,就在刚刚她还为了自己的安全拼死拼活地威胁,现在一转头却要引开毒蛇,这怎么看怎么诡异。 花醉漓笑了笑:“先前是为了防备你暗下刀子,所以才会说了那一番说辞,可现在不同,我们目标一致,都对烈鸿志在必得,为此……什么都可以做。” 北月愣然地看着有些发狠的少女,未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红蛇方向移动。 花醉漓单脚踩在凸起处,另一脚悬空,这种姿势极其危险,一不注意就有掉落悬崖的可能,她把绳索缠绕手上紧了又紧,直至绳索紧绷,踩空了也不会瞬间掉下去。 她扣下峭壁上的一块石子,狠狠朝红蛇砸去,红蛇速度是很快,脑袋迅速避开,缠绕烈鸿草上的躯体也纹丝未动。 她又砸一块,这次红蛇不仅迅速躲开,还用尾巴抬起一扫,石子反向弹飞,竟直接砸到花醉漓脑瓜顶上,嘶…… 她揉了揉脑门,脸色怪异,好家伙,竟然被挑衅了。 花醉漓深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想起北月刚才说的红蛇特征,有毒,速度快,占有意识强占有…… 脑子闪过精光,她再次拿起石子,这次不朝红蛇袭击,反直直扔向烈鸿。 北月见此面色一变,烈鸿稀有极其珍贵,要不容易找到一株要是被砸烂了,还要到哪里去找! 花醉漓不知道她头顶上的人已经怨气横生,都快形成一朵乌云,她拿起石子继续朝烈鸿上砸。 小红蛇左躲右躲,避开石子却见自己珍爱的栖息地被人如此糟蹋,那尖利的竖瞳不禁猛地收缩,出神间,它的脑袋也狠狠被砸了。 此仇不报,那蛇生还有什么意义!!! 花醉漓还想再来,弯腰间就见红蛇游动随后猛地扑过来,她脚尖一点,整个人迅速向后腾空,避开了毒蛇的进攻,与此同时她高喊:“快呀!” 北月脚尖一个用力迅速飞来,但她的目标却不是烈鸿草,而是直奔花醉漓。花醉漓瞳孔有一瞬间骤缩,她整个人悬挂半空,北月要是趁机取她性命简直轻而易举。 正当她脑子飞速旋转时,北月单手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甩,就将她甩到了烈鸿旁边,避开毒蛇,甚至……还避开了一块从上至下的巨石。 上方轰隆隆作响。 不仅是底下的众人,就是上面的帮同伴看守绳索的北司和傅程风也是面色大变。 声音是从更高的地方传来的,傅程风忽然想起马车里花醉漓所说的话‘如果何城想和温怜香成亲只是个幌子,那他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快!都把人带上来!” 傅程风迅速地开始往上拽绳子。 花醉漓自然也是感觉到了,但她与烈鸿也就仅有五指的距离,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她死命往下拽着绳索,不让傅程风把她拉上去,可差点……还差点,马上她就能拿到烈鸿了! 她努力地伸手去摘,可指尖永远与之相差。 干脆!花醉漓解开绳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头顶的轰隆声巨响,北司众人列开方阵挥舞手中青纹剑劈碎一块又一块滚石。 傅程风心急如焚,却觉得自己手下的力道越发松弛了,他往下看,正好瞧见花醉漓解开绳索的过程,“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怒吼比巨石滚落小不到哪去。花醉漓听了却不管,直到小心翼翼摘下烈鸿,她才满意地笑出声。 “小心!” 一块滚石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大喊滚落而下,花醉漓有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直直看着滚石压下,身形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闪,但她忘了,自己身处悬崖边,身上又解了绳扣,这么一迈,直接踩空。 身形掉下去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担心烈鸿若是没了,他该怎么办…… ‘嗖’,一道黑袍身影闪过,北月左手拽着长绳,以一种猴子捞月的姿势拦住她的腰,往旁边一带,两个人齐齐趴到峭壁上。 “你……” “别多想。”北月直接打断她的话“若不是你手里有烈鸿,我才不会救你。” 花醉漓见她侧过去的脸似夹杂烦闷,笑了笑,“那还是要多谢你。” 她视线一转又见她的手背上多冒出两个小红点,神色怔了怔,“你的手……” “无妨,区区蛇毒奈何不了我。”北月朝上看,喃喃道“动静好像小了。” 花醉漓也察觉到滚石并不像方才那般频繁,她和北月对视一眼,互帮互助踏着石头棱子爬上去。 顶头早已有人接应她们,傅程风急忙拉住花醉漓,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番,直到确认毫发无损后才松口气,可下一瞬,火气便‘腾’地上来了。 “花醉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些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来回试探 从小到大,傅程风唤她全名几乎没有,哪怕被她闹腾得再厉害,也是会立起眉毛无奈地叫她一声‘小漓’,此番连名带姓,可见是气急了。 花醉漓自知理亏,规矩地站在原处听他发泄似的教诲,眼睛却闲不住,左转右转竟看见何城站在树荫下协助北司的人清理滚石。 “他怎么在这里?” 花醉漓不解地询问。 傅程风停下训斥,也顺着目光看去,“刚才滚石掉落得很多,我们应接不暇之际,何公子带人突然出现,说是来帮我们。”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真是巧。” 花醉漓昂头望向上空,峭壁斜缓,滚石滚落的速度并不快,若不是有一部分人于崖底下寻找烈鸿需要上面的人帮衬,以北司的手段定不会如现在表现得匆忙,只是…… 何城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倒觉得,他是真心来帮助我们的。” 傅程风认真地回答,花醉漓才发现她竟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疑惑地看向他:“为何?” “不为何。”傅程风喃喃自语“我只是觉得,这么一个能为心爱之人苦守终身的人,不应该不被信任。”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花醉漓在他涩然的目光下却是没问出来,不再看马上要清扫出道路的人马,只转头看向北月:“你如何?” “无妨。” 她又恢复成原来那种清清冷冷的模样,坐树荫下右腿弯曲,任由旁边的人往她手背上的两个红点倒药。 额头上已经疼得冒出冷汗了,她倒是神色淡淡,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半分。 “你当真相信那个人?” 见花醉漓走过来,北月直接问道。 花醉漓捏紧手里的烈鸿,“真也好,假也罢,只要他不与咱们有冲突便好,若是冲突了……” 她也不介意多解决一件麻烦事。 滚石已然被清除干净了,何城走过来向花醉漓他们回禀。 “辛苦何公子了。”花醉漓笑意盈盈,状似无意“只是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呢?” “猜的。”何城毫不理会他这一句话瞬间引来众多猜忌,只淡淡往下说道“自送走两位后,我便猜想你们极有可能来崇山寻药,毕竟草民那个条件连草民自己觉得都有些强人所难。” “但出于私心,我还是希望二位能劝说香儿嫁与我,所以草民本是打算……” 话没有说完,众人便已经了然,他是想提前下手摘下烈鸿,如此一来,他们何家便是独份儿了。 “无妨无妨。”傅程风出来打圆场“若不是何公子出现即使,我们现在还兴许陷入困境呢。” “哪里哪里,少将军抬举。” 两个男人相互谦逊其乐融融,花醉漓忽听见北月虚弱地轻嗤一声:“切。” …… 回温府的路上,何城突然说自己要准备准备,便在十字交叉路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进了府邸,花醉漓让北月下去好生休息,她则准备去见一面温怜香,走到溪上凉亭,恰巧碰见温怜香贴身的小婢女来寻她:“大小姐,我家姑娘有请。” 散有淡淡清香的芙蓉软帐被撩开,温怜香见花醉漓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眉梢含急地问道:“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从上午去近黄昏才归,温怜香其实早已坐不住了,她曾派人去打探,听说花醉漓等人与何城没有谈拢,朝城外去了,她的心就开始七上八下。 她害怕因为她本身的关系会给花醉漓他们带来不便,更害怕他们和何城闹得不愉快会牵累她,使得傅程风不再替她找人。 而且……温怜香心绪不定,握住她的手更加得紧了。 花醉漓奇异她流露出的情绪,原本想要寻问的话反倒收敛起来,淡淡摇头:“没有。” 她平淡无波的神色透不出半点情绪,竟让温怜香一时无法察觉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撕破脸皮装出来的。 她不好深问,便拉着花醉漓坐下,“没有便好,我听底下的人说大小姐去了城外,我还以为是你们没谈拢,大小姐另寻他路了呢。” 花醉漓忽然有些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看来温娘是很关心我呀。” 明明没说什么特别的,温怜香却偏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门外的小丫鬟端着新沏好的清茶走进来,静默的屋里只响起缓缓倾倒的流水声,又摆放上瓜果点心,小丫鬟欠了欠身出去关紧门。 屋内仅剩下她们二人。 花醉漓双指捏起一块糕点,放嘴里慢慢咀嚼,她不急不缓的样子反刺激得温怜香有些坐立不安,她摸不清花醉漓的态度,更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拉近距离,别让她唯一的寻人希望破损。 再花醉漓吃完一块糕点,要去拿下一块时,温怜香终是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替花醉漓添些热茶,笑道:“不知大小姐可拿到烈鸿了?” 花醉漓状似无意地低喃:“原打算是与何城公子相商拿取他们何家压箱底的烈鸿,可没想到何城公子把你的婚事作条件,不嫁不给。” 那倒茶的手猛然颤抖,使得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滴落到花醉漓的手背上,温怜香更是变了脸色,而花醉漓只是摇晃手淡然地看了看,没多说什么。 “你不必紧张,本小姐并没有应下。”她端杯喝茶“再怎样我也曾欠下你一份情,不会做什么恩将仇报之类的,只是……唉。” 温怜香早已吓得魂儿都飞了,父母替她选婚,她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耍耍小性子,可若是强权施压,那她就是死了也要埋进何家的祖坟。 听见花醉漓的叹息,她顿时觉得事情还有转机,急忙问:“只是什么?!” 花醉漓似愁苦道:“何城公子的烈鸿虽是没有拿到,但,我找到一株同烈鸿相差不多的草药,可是真是假我却有些拿不准,唉……” “可否把那草药借小女瞧瞧。”温怜香的眸光瞬间亮了“儿时随父亲做生意时,民女曾见过烈鸿几次,或许,可以帮大小姐分忧。” 花醉漓勾起个莫名的笑意:“好啊。” 第一百零六章 真假烈鸿 她从怀中拿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帕子,打开,一株由浅入深的暗红针形草出现眼前,温怜香上手去接,为了避嫌,她特意没有用手触碰,只是捧着帕子仔细端详着。 “这……” “如何?” 见温怜香蹙眉不展,花醉漓的心也紧跟着有些忐忑,但面上却是不显山不漏水,只轻柔问道。 “此药确实是烈鸿没错,不过这颜色……好像太深了些。” 花醉漓一愣:“此话怎讲?” 温怜香虚空点着草叶尖道:“民女记得烈鸿虽是红的,但颜色远没有如此深沉,那种红,像是冬日燃烧起来的火,让人感觉特别温暖,而这种……” 她顿了顿,颇有些怪异道:“像血,滋养人的心魂同时也流失殆尽的……血。” 花醉漓惊愕,她来找温怜香其实也是抱着谨慎的态度,那条蛇,那突然滚下的巨石,还是莫名出现帮助的何城,处处都透露着诡异,本打算多确认一番也是好的,却没想当真会听到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还想再多询问两句,便见一个小丫鬟扒着门,满是焦急地朝她们看望。 “怎么了?” “回小姐不好了,何公子带着聘礼上门来了!” “什么?!” …… 前堂,温家父母看着大院里一箱箱华贵的青瓷花瓶,素朴的古玩字画,和那闪着金光的银两金条。 他们齐齐对视一眼,温父温和有礼地笑道:“贤侄,你这是……” 何城回答道:“回伯父的话,小侄听说小姐已然回府,心中喜不自胜,特意带些薄礼上门拜访,若有唐突,请您海涵。” 温父眼底含有迟疑,“没有唐突,只是贤侄一进门便带诸多礼品,让老夫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贤侄,你我两家也算是世交,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如此……客气。” “既如此,那小侄便直说了。”何城施礼道“此番前来不为其他,只想再问一句小姐的心意,是否愿意嫁我为妻?” “我不愿意!” 温父温母并未答话,远处便传来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何城神情恍惚,就见温怜香穿着淡云蝴蝶双飞的襦裙急匆匆跑过来。 她抬手握住温父温母的手,转过头对何城施礼道:“何公子,抱歉,恕我不能答应。” 温怜香拒绝得干脆利落,可何城丝毫没有被她冷淡的态度打消热情,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温柔道:“怜香,请允许小生如此叫你,怜香,我知道,我们见面次数尚少,你不了解我,因此不喜我也是正常。” “可我却是真的喜欢你,当初于寺庙那惊鸿一瞥,便牢牢印在我的心里,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此意并非玩笑话,你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何公子。”温怜香看着他,静静说道“你可看见我所梳的发髻?” 经她一问,何城这才发现温怜香所梳的发髻正是嫁与人妻的妇人髻,他眸光怔了怔,好半天才回过神,“你……嫁人了?” 温怜香轻柔抚摸过耳边的穗子,眼底尽含柔光,“嗯,我在等他。” 温家父母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女儿柔软娇美的脸庞,要脱口的话也慢慢压下去,而温怜香更是沉溺于自己的回忆里,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发现,何城那一闪而过的阴狠和森然。 “原来如此,竟是我慢了……” 再抬起头时,他已然换上了一幅涩然懊恼的神色,轻轻摇头,似有些呢喃自语,“本还想着,你若是应了,我便拿传家之物——烈鸿,来当聘礼之一,虽说不是很珍贵,但却能表我一番心意,现在瞧着,倒是不用了。” 烈鸿…… 此二字一出,就像一个鼓锤重重砸在温怜香心头,她下意识地去听,想要从中获得更多讯息。 “唉,不若这样吧。”何城抬头,似无奈地说道“我在府邸设了一桌酒席,本是打算邀伯父伯母一同庆祝你回归,不过,呵……” “你可愿陪我共饮一杯,就算,是为了最后的离别。” 温怜香想也不想便要拒绝,“何公子,你我之间……” “怜香,你有等过一个人吗?”何城突然打断她的话“我有等过一个人,等她到春来暑往,等她到花开叶落,我从未计较过时间的流失,只是经常感叹,为什么此等美景留我独自欣赏。” “怜香,你可知其中痛苦?” 男子负手直立斜阳,昂首遥望苍天,竟显出一派凄苦萧瑟来。温怜香心脏似有些疼痛,她没有回答,只呆愣愣地看着男人身形,又或通过他看向远处。 压制心底深处的相思被一句话勾起,此时此刻,她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我知道……” 我怎会不知道,因我也在苦苦等寻我的那个他啊…… “何公子。”这是温怜香第一次用柔缓的语气同他讲话“好,为了这份离别,我去。” 听了她的话,何城勾起一抹莫测的笑。 …… 不过,说去是去,但温怜香冷静下来后也留了个心眼儿,她决定带着花醉漓和傅程风一同前往,而花醉漓听说是何城邀请,沉思片刻便也答应了。 来到何府上已经是踩着月光了。 房檐两旁悬挂彩灯。 何城看见花醉漓和傅程风先是惊讶片刻,随后也含笑欢迎。 很快,有貌美奴婢端着佳肴上前,椒盐凤尾虾,鲜炒刺参,红烧金钱鲍……等等一系列的佳肴美食。 花醉漓身处上京,何等何样的山珍海味都是见过的,不过在一方小镇看见这些,惊讶之余更是沉思。 “虽不比上京城佳肴,但胜在新鲜,来,几位尝尝。” 何城剥开一只凤尾虾,想要放于温怜香碗中,可温怜香却不动声色地抬手捂住碗,这明晃晃的拒绝并没有让何城生气,他反而转了手,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两位怎么不吃?”何城看着未动筷子的花醉漓和傅程风,忽然想起什么高喊“有菜怎能没有酒,来人,上酒。” 一壶白玉瓷瓶被端上来,何城站起身,纷纷为他们三人倒上一杯。 第一百零七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上好的琼浆凉玉,入口清香,回味无穷。来南下,一定要尝尝。” 说话间,何城已然替他们三人倒好了酒,站在主位上抬起手,“何某不才,竟有幸能与花大小姐,傅少将军和香……怜香一起用膳,此酒,敬三位。” 温怜香施施然站起,何城含笑垂目,转头向另外两人时,却见他们端着酒杯似有些犹豫模样,何城神情泛起阴沉,可转瞬之间又明亮起来。 “两位莫不成看不上何某的酒?”他疑惑寻问,转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何某当初虽是与两位明言,要促成良缘才可送与烈鸿,但怜香她……罢了。” “就当是草民想与之结交,哪怕二位如今已经看不上了,但何某家中珍藏的烈鸿,愿双手奉上,可好?” 何城举起手里酒杯往上扬了扬,花醉漓和傅程风相互对视一眼,话都说到如此份儿上,他们再不有所表态便显得过不去了,虽说……他们意向并不在此…… 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只是吃着吃着,温怜香似不胜酒力般忽然一猛子直接倒在桌子上,所有人满是惊愕,花醉漓伸手轻轻推了推,却依然不见她清醒,只是静静趴着。 “没想到,怜香竟会如此不胜酒力。”何城的语气颇为无奈,听着像是怪责,但话语里的宠溺但凡不是耳聋都知晓得明白。 “来人。”他转头又呼喊一声,随即推门而入两个婢女,齐齐施礼。 “带温小姐下去找个房间休息。” 何城吩咐,那两个婢子正要上前,却被花醉漓抬手拦截下来,“要不,我先带她回去吧。” 温怜香虽是自己梳了妇人髻,可到底还是未成婚嫁娶的闺阁姑娘,深夜住宿陌生男子的宅院,传出去终归不好。 “花大小姐是不是多虑了?”何城笑着反问“草民与温家也算是世交,就算婚嫁不成,也不会做什么有损两家之好的事,而且……” 他话锋一转:“您不想看看何某手下的烈鸿是什么样子的么?” 此话一出,花醉漓面露有些犹豫,也就在她停顿这一片刻,那两个婢子急忙从她手下搀扶起温怜香,半托半拽地走了。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月上梢头时,何城脸色早已被酒气熏得通红,身子摇摇晃晃,站都开始站不稳:“两、两位……抱歉,草民可能无法陪同了,我……” 左脚绊右脚,他一屁股差点跌地上。 “何公子先去休息吧。”傅程风把他拽起来。 “好好好……”何城半倚靠在来搀扶他的小厮身上,眼神迷离却也没忘嘱咐“等一会儿,记得把烈鸿拿给二位,也招待好,听、听见没有……” 扔下此话后,他便不顾身后人异样的神情,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 穿过月亮门,原本醉醺醺的人忽然推开小厮直立站起,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长袍子,神色清明异常哪还有刚才迷离失态的样子。 “主子,您……” “闭嘴!” 何城不耐烦地打断他,抬眸瞅了眼身后还亮着灯火的待客大厅,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温怜香呢?” “已经照您的吩咐,安置在内室了” “很好。” 何城伸大拇指摩挲了下嘴角,眯起眼睛满满期盼着什么。 风,吹过。 扬起的薄纱幔半遮半掩床榻上静静躺卧的温婉美人,她双手交叉于腹部,脸蛋微侧,月光照耀着,更显得恬静惑人。 手,悬空,缓缓地从上至下描绘出她的轮廓,何城看着眼前娇躯,眸子里有着火热,但更多的却是冷嘲,他不紧不慢地解开脖领上的第一颗扣子,紧接着便是脱下整件外套。 “嗯……” 低缓的嘤咛声于寂静夜里格外清晰,何城愣了下,但很快便恢复了谦逊温和的神色,手上没有再动作,只静静看着榻上美人悠悠睁开明丽的眼睛。 温怜香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挣扎着好不容易抬起眼皮,却不想自己床榻前站着一个男人! 她猛地睁大眼睛,拽着衣领翻身坐起,等看清来者是何城时她没有放松警惕,反倒更加紧张,甚至有些害怕,“何公子……你、你怎么在我的闺房?” 何城抬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晃,笑容古怪:“怜香,你看仔细些,这哪里是你的闺房,明明是在下的卧房。” 温怜香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是如此陌生,暗沉的桌椅,肃穆的字画,地上还掉落一件男子修长的外袍,她隐约间知道些什么,抬手用被褥把自己捂得更紧。 “何公子,我不知道要你做什么但是……请你做事之前要想清楚后果。”温怜香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摆出阴沉冷冽的样子,她打不过面前的人,只能托一阵是一阵,等有人发现异样时,好来救她! “哦?说说看。”何城负手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她,就像是享受猎物临死前拼命挣扎的驯兽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掌控一切。 温怜香却很不舒服这种感觉,但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冷着声音,“这府邸不光有你我,还有上京来的两位贵客,那位花大小姐乃是我的挚交好友,你要是于我不利,她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何城突然大笑出声“怜香啊怜香,我是该说你可爱呢,还是要说你愚蠢至极。你以为这些事我没想到么。” “我早已拿了烈鸿出来拖住他们,又派人盯紧,想必你比我还清楚吧,烈鸿对他们而言究竟有多重要,你说,他们是会多关心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还是会管才认识几天的人。” 随着他一句句的说出,温怜香的脸色越发惨白,她害怕了,脸上露出极具的惊恐,“你、你不能这么做,我已经嫁人了,我已经有夫婿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夫婿?” 听见这两个字,何城眼底猛地闪烁暴戾,他上前一把掐住温怜香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温怜香,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神女天仙了,嗯?要不是你们温家于我有利,还真当本家主能看上你?!” 第一百零八章 三殿下的局 “你……” 温怜香被突如其来地低吼吓得身形颤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午还跟她含情脉脉,此时却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的人,眼眶瞬间蓄满泪水。 何城满是不屑地把她甩到床上,拿怀里的帕子擦擦手,“是啊,若非如此,本家主又何必总低三下四地讨好那个老东西,本来看你长得不错,倒也没什么损失,可你……” “可你这个贱人宁可等一个不知死活的贱奴也不愿嫁我!这口气要怎么忍!又如何能忍!”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便从我们南下开始,就布好了局等我们来跳,是么?”清悠淡然地嗓音似银铃叮当,一名少女不知何时竟慵懒随意地坐在暗处的椅子上。 她抬手点起面前的红烛,只听‘啪’地一声,细微的火光照亮她娇美纯净的脸庞。 “你?”何城目光阴鸷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冷笑起来“花大小姐不在前厅吃喝玩乐,跑这儿来做什么,莫不成……” 他舔一下嘴唇,“你也想体会一下鱼水之乐的妙趣?哈哈哈。” 此话够阴够损,也够臭!花醉漓嫌恶地转过头,冷嗤一声:“就凭你派来监视的那几个莽夫,也能困住本小姐么?不过是想陪你玩几把,看看耍什么花样罢了。” “说来也是好笑,何公子一方面要报复温娘,一方面又要传递虚假的烈鸿给我们,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她转着手里的针叶草,那长叶鲜红,和她在悬崖边历经惊险采取的烈鸿简直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比那稍微淡了些。 何城神色一凌,不动声色道:“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花醉漓冷笑着:“听不懂是么,好,本小姐今儿个就替你们祖辈好好教训教训你。” “从我们踏进南下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然察觉了,为了让我们去崇山找寻野生烈鸿,你特意提出一个我们无法应允的条件,当然,这个条件里也夹杂着你的私心。” “在山里,你先是投放滚石,后又来救,目的就是要让我们欠你的人情,也洗刷掉你作恶的可能,而你又知晓,温家曾行过药商,我虽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让烈鸿颜色变深,但到底是利用温娘的口让我们起疑。” “紧接着再用你们何家的留存烈鸿作饵,引我们前来,其一是想在温娘身上泄愤,二是想把你手头上真正的,毫无作用的烈鸿给我们,对么?” 一句句听得何城心里是惊涛骇浪,他不着痕迹地认真打量起花醉漓,但可惜她坐在暗处,唯有一盏红烛照着她半边如玉的面庞,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大小姐可误信口雌黄。”何城隐藏身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月光下,几道悄无声息地影子于窗外掠过“你说,我想泄愤,又想给予你假的烈鸿。” “不错,本公子确实瞧着这小贱人碍眼,想要狠狠惩戒她一番,但你说的什么假烈鸿恕本公子难以恭维。” “先不说本公子为什么要如此做,便是这般做了,得罪相府千金和傅家少将军,无论怎么说,都过不去吧。” 花醉漓眸光泛冷,笑而不语。他们的交谈刚落不久,大门被忽地推开,傅程风眉梢凌冽,大踏步走进花醉漓一手交给她自己从何城书房翻找出的纸张。 “你猜想的不错,何公子确实为三皇子的人。” “你们!”何城这才明白,从进门开始他们就在演戏给他看。 “可那又怎么样!”何城还是不甘心地挣扎“便是我为三殿下的人,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此事闹大了呀……” 花醉漓施施然站起身,走到月光下让何城能清晰看见她的眸子,那纯净似水的秋眸妩媚无暇,比窗外的月光还要璀璨,但在何城眼中,这却比断头台上最为狠戾的刀刃还要冰冷。 “敢拿假的烈鸿去糊弄太子殿下,你觉得自己有几个脑袋是可以掉的?!被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还不自知,蠢到如此程度也怪不得需要靠女子裙带来维持家族荣耀了!” “你!” 何城完全没想到此事牵扯如此之广,当初三殿下给他下达了如此命令,他还以为是要拿捏某个大臣的错处,却不想直接牵扯到太子,不过他还是想再垂死挣扎一番。 “即便如此,那草民又是如何知道大小姐是来求取烈鸿,然后提前做好准备的呢?” “这个……就要问你身后的美人了。” 温怜香突然成为目光之焦点,急忙垂下眸掩住慌张。 “原来你也是三殿下的人。”何城突然笑出声“若不是悬崖上的那条红蛇,我也不至于单单洒几滴朱墨,又布下此局,大小姐如此聪慧,可惜可惜。” 随着话落,他身后突然出现几道黑衣人影,何城盯着他们目露凶光:“既然机会败露,那草民也留不得两位了,黄泉之下还请切莫嫉恨,谁让你们命不好,哈哈哈,上!” 他伸手一挥,只见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剑从身后抵上他的脖颈。 “北司执令,阻挡者,杀无赦。”北月的声音传来。 “你……你不是中毒了吗!” “切,那点小伤,也不过骗骗你这种外行人罢了。” 何城眼底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何城被带下去,温怜香却丝毫没有从虎口脱险的安逸,她颤抖着身子看着缓缓走进的贵族少女,实在受不住她散发出的冷冽,直接跪床榻上喊道: “大小姐饶命,民女、民女也是找人心切,想要多寻个路子,这才将行踪告诉了三殿下,可民女发誓,唯有这一件,其余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当真?”花醉漓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直直盯着她“你只透露了本小姐的信息,却没有透露本国的信息给他国么?” “什、什么意思……” “还装。”花醉漓眸光泛出冷冽“以找人之词掩饰,靠近达官显贵,好套出情报,你……” “不。” 花醉漓还未完全说出自己的猜想,便被身后的傅程风打断了,他神情复杂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淡淡道“她……是真的在找人。” 第一百零九章 入东宫 马车回往上京的速度远比来时快上许多。 花醉漓坐在车内软椅上,手捧着长方形的金丝楠木红珠盒,沉默闭目久久无言。 回想起昨日傅程风从怀里拿出,标着温娘亲启的斑驳信封,不止是温怜香,便是她也是多有几分诧异的,本觉得,温怜香透露他们的行踪给三皇子,又和布局偷桃换李的何城纠缠不清,种种怪异应该知道点什么才对。 所以,在何城给温娘下迷药时,她特意让北月私下较少了计量,好让他们二人狗咬狗,看看能不能撕扯些什么出来,可没想到…… 她长长谈了一气,温娘要找的夫婿当真存在,虽说那封信看上去时隔久远,却也不失为解释她如此奔波的一个证据,不过既然人存在,那为何当初她和傅程风寻找人名册时,没有发现呢? 一旁侍奉的北月看她呆呆发怔,就连一直紧抱不撒手的红珠盒子快要滑落膝下都没发现,便知道是在思虑温家的事,“大小姐不必忧心,傅少将军既然应了留下来处理温家的事,那便错不了。” “是的,错不了的……”花醉漓知道依傅程风的本事,留下来帮温怜香去找人可谓是轻而易举,但她心里始终灼灼不安,手掌力道不自觉加重,盒子尖锐的棱角刺入肌肤带来的疼痛感让她回神。 看了眼镶嵌红宝石的药盒,她道:“还有多久能到上京?” 北月答:“已经快马加鞭,但至少还要有三日。” “三日啊……”花醉漓心如沸腾热水般焦灼,却也知道路途遥远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倒不如稳稳当当确保平安,免得途中多事又浪费时间。 终是煎熬了三日,踏入上京,熟悉而又热闹的街道让花醉漓只感觉恍若隔世,心里的急切又多了几分。 马车行驶东宫,刚绕过西南小巷,就听马叫声嘶鸣车架也被人拦截下来,花醉漓刚要唤北月去瞧瞧发生什么事儿了,便见薄帘一掀,北星那张娃娃脸露了出来。 “东宫现在不能直入。”他直接了断地道。 花醉漓有些愣,可转瞬又想到北司布遍上京各处,监察百官,想必她刚入京城就被他们发现了,不过东宫…… “发生何事?” “自殿下犯病后,不知为何圣上也龙体欠安,现在朝中大小事务均有三皇子在旁辅佐,而他更以保护殿下安全的名义在东宫外设立了禁军,现在的东宫简直如牢笼一样。” 花醉漓眉头皱得更紧,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借着名义把梅濯雪软禁了,而主要当事人现在昏迷不醒,便是有心脱离牢笼也不知该如何折腾。 “现在最关键是治他的病,既然你能出来,那必有法子带我进去。” 北星沉默地拿出一套颜色艳丽的红色衣裙,和一个盒子放到花醉漓面前的桌子上,“委屈一下您了。” …… 北星说是派来了禁军,但除却最外一层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东宫内部的情况倒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都被暗中处理了。”北星在前面引路,却也没放过花醉漓眼底一闪即逝的诧异与怀疑,“北司以殿下马首是瞻,自是不会允许有任何宵小之辈趁此谋害殿下,更何况殿下他……” 花醉漓认真地等着下音,却见北星忽然不语不动只冷冷地目视前方,她也顺着视线望去,一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领头人缓步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两排整齐有素的禁军。 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李少将这又是在做什么?” “听说北星大人莫名离开,为了您的安全,属下特意来探望。” 北星嘴角含着冷笑,花醉漓也从他们一问一答中听出重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姓李的少将应该是长公主麾下的人,如今派来‘保护’梅濯雪,其意图简直不言而喻。 那位李少军挺着腰板,丝毫没有诚意地抬头朝北星拱了拱,‘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在他们简单的见礼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花醉漓收了脑子里倍感嘲讽的想法,继续听他们对话。 “那还真是多谢李少军了。” “不敢当不敢当。” 李平吹着胡须敷衍地客套几番,视线缓缓落到旁边一身薄纱红衫的少女身上,尤其是她手里捧着的盒子。 “这是什么?”他毫不客气地走上前,伸手就要拿起察看。 即要触碰到时,北星一伸长臂挡在他面前,目光森森满是说不尽的阴冷:“此乃东宫之物,不得给外人检验,李少军,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逾矩了。” “那都是为了保护殿下!” 李平也不止第一次使这个理由搪塞了,他大力地推开北星,直逼得对方一个踉跄才甘心,如今太子生死不明,还当真觉得他们这些北司的狗能翻了天么? 他目光不屑,不顾北星难看的脸色直接拿起盒子,精致的红宝石盒熠熠生辉,一株如萝卜粗长的人参也显现眼前,上等佳品,确实是补身养气的好东西,但他却感觉哪里不对。 “如何?”北星嘲讽“一个人参也值得李少军大呼小叫,本司主当真是开了眼。走。” 朝低头不语的少女喊了一句,北星抬步,身后忽然又传来声音。 “那个婢子!你站住!” 李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问题不在盒子上,而是那双托着盒子的手,娇嫩白皙,这完全不像一个粗使丫头应该拥有的。 他走到花醉漓面前,伸手就要拽她的下颚。 “放肆!”北星抵住他的身形“殿下的美人岂是你能触碰的?李平,你别得寸进尺!” 李平犹记得太子府上确实有几个美人,尤其是有一个身穿红纱薄裙叫千媚的女子长相最为漂亮娇艳,再看看眼前身形婀娜,虽看不清样貌,却气质绝佳的美人,他眸中不禁闪过贪婪。 但碍于北星在场也不敢表现什么,他直接打个哈哈放他们离开,只是那双眼睛,却寸寸不离少女背影,花醉漓眸光阴沉不明,却没有说话。 第一百一十章 梅濯雪,你别吓我…… 打发了李平,剩下的路便好走多了。 梅濯雪的卧房是由北司人看守的,见北星带着人过来急忙推开房门。 明明是八月盛夏,屋内却燃着大大小小的火炉,花醉漓走进去只感觉跨越了冬夏,火炉旺盛她竟不觉得炎热,反倒齐齐打个寒颤。 华贵素雅的床幔被卷起,床榻上静静躺卧的人出现在眼前,乌黑的长发披散软枕上,他眼睛微阖,嘴唇泛白,毫无血色的肌肤似铺有一层细小而薄脆的冰晶。 如此诡异的场景让花醉漓愣住,她忍不住低喃:“他怎么了?” “是体内的巫蛊所致。”北星捏紧拳头“想来福伯已然跟你说了,冰寒蛛丝乃至阴至寒,入人体内可冰寒五脏,殿下平时用内息压制,再结合烈鸿调养方安然无恙,可如今……” “快要熬不住了……” “烈鸿呢!北月呢!她不是负责带烈鸿进来吗!” 因李平盯北星盯得紧,所以哪怕他武功再高,偷溜出府也会被发现,为此,花醉漓决定声东击西,由北星带她这个‘陌生人’进来吸引李平的注意力,而北月神不知鬼不觉带着烈鸿进来。 可现在…… “她人呢!” 花醉漓失态的大吼震惊了北星,在他印象里,花家大小姐始终是淡然无波的,哪怕脖颈上架一把刀,她也知道要如何冷静应对。 但此刻这个目含怒意的少女,哪还有半分沉稳的样子。 “北司不会害殿下,这你是知道的。”北星道“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时间,熬药也一样。” 花醉漓被一句话点醒,她察觉自己的失态,垂下头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望向床榻上肌肤覆满冰晶的人,眸光颤抖,仿佛下一瞬便要碎了。 “你出去,我想跟他单独待会儿。” …… 房间静了, 花醉漓侧身坐床榻上,可她刚一碰触被褥,就被上面铺有的冰晶扎了下手,她看着掌心的红血印,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 她轻轻拿起他的手,想要拍打掉上面凝固的冰霜,可那些冰晶像是生长在他肌肤上一样,如何擦,如何揉,都无法掉。 “怎么会……” 她动作越发颤抖,最后越发无措只能把他的手抬起放到脸颊边取暖,刺骨的阴寒瞬间袭来,她一哆嗦却是没有放下来。 “我回来了。”她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想说“你知道吗,我南下去为你取烈鸿了,还破了三皇子欲害你的诡计,你说,你欠我多大人情。” “再加上前世的,我们的账还没有算清,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拿了你的财产,收了你的美人,逍遥自在去你信不信!”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响起,花醉漓惊了下马上抬头,但床榻上的人依然睡着,没发出任何动静,她身形微僵,目光平淡地往后一扫,北星尴尬地蹭蹭鼻尖,他是真不想出声,但大小姐的‘豪情壮志’着实是惊着他了。 “这是药。”北星迅速放下瓷碗,笑道“麻烦大小姐了。” ‘砰’!门关上。 幔帘摇摇晃晃,花醉漓走去端起碗,先试了试温度,刚熬出来的药比较烫,但好在停留段儿时间尚能入口,她重新坐回去,双手环住梅濯雪的腰身将他抱起,靠在床榻软枕上。 因是无力,他的身子歪歪扭扭总是坐不端正,花醉漓无法,只能让他靠着自己。 一勺子喂下去,却是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几番几次均是如此。 “哦,对了。”迅速关门的北星又探出脑袋,笑容有些腼腆道“殿下这番时候是喂不进去药的,但也请您不要用掰嘴如此粗鲁的方式,毕竟殿下脆弱得很,要温柔。” 说完‘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花醉漓嘴角抽搐地消化掉他刚才说的话,低头看着倚靠她肩膀上的人,想起什么,脸颊竟开始发烫。 她重新把人平躺在床上,只是多加了些软枕把脑袋垫高,踌躇半晌,狠下心,她端起瓷碗放嘴唇边饮了一口,随即低头狠狠压上他的唇。 颤抖地,羞涩地,把口中药汤渡到他嘴里,等再抬起脸时,花醉漓只感觉自己快成盘碟里的虾子了。 一口接一口,直到瓷碗见底。花醉漓才如获大赦般坐起,她捂住脸发了好一阵的羞,只感觉自己上下两辈子的脸都丢尽了,怎可如此不知羞地去亲吻一个男人,而且还…… 她恨不得去捶梅濯雪胸口两下,但转头看向面色明显好转的人,却又觉得欣然,他肌肤上的冰晶逐渐融化,随着北星进门把围拢床榻的火炉撤掉,她心里的石头才彻底落地,这一放松,舟车劳顿和担惊受怕所积压地疲乏缓缓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间,她竟是睡了过去…… 恍惚中,一只温润的手好像在抚摸她的发,又轻又柔,如拂动碧波涟漪的暖风。 花醉漓被摸得舒服睡得更沉了,等再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趴在梅濯雪身上已经睡了良久,窗外原本晴朗的蓝天如今已经落下余辉,她看着依然沉睡不醒的人,有些担心地伸手拍拍。 可这一拍不要紧,她只感觉手上的温度又变得冰冷,跟之前的寒霜冰晶不同,这次仿佛触碰到了尸体一般。 “北星!北星!” 花醉漓吓坏了,扯着嗓门高喊。 可门外静悄悄的,什么响动都没有。 她又伸手试探他的鼻腔,没、没呼吸了…… “梅濯雪?梅濯雪!梅濯雪你别跟我开玩笑,我不喜欢这个玩笑,你要是再装下去我就讨厌你了知不知道!” 花醉漓一通吼,可床榻上人依然毫无动作,她不自觉慌了,急了,六神无主的模样像极了被家人丢弃的孩子。 “梅濯雪,梅濯雪你别吓我……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好不好,我害怕……” 她拽住他的锦袍,颤抖的声音夹杂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手背上,花醉漓哽咽,只感觉心脏如被挖空般血淋淋地难受,她不自禁呢喃: “找福伯,对,找福伯……你每次发病都是福伯治好的,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一定有!” 两万字后,男主终于他喵地出来了,半死不活的状态哈哈哈,突然觉得我像个后妈(?)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花大小姐帮忙 花醉漓起身便要往外跑,可掌心却被人猛地一拉,她整个人重心不稳重新跌回那人身上。 “你……” 她眼底的泪还没有擦干,神色朦胧地看着底下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男人,他缓缓地抬起手,温柔地替她拭掉滑落的泪,“怎么哭得如此丑?” 声音虽然缓而低,花醉漓还是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调侃,聪明如她,怎会没明白自己被他骗了,愤愤地支起身,在他温和戏谑地注视下,狠狠打上他的胸膛。 只听一声闷哼,梅濯雪原本苍白的脸色又失了几分血气,可那上扬的嘴角依然不变,其中的笑意甚至更深几层,“醉醉,好疼……” “活该。” 花醉漓冷眼看他柔弱地装腔,但垂放胸膛上的手却不自觉为他轻揉舒缓,这一举动令梅濯雪惊讶,他眸光更柔软似水,闭上眼享受起来。 可身体终归不适的,还没享受两下,如烟冒火的喉咙又让他开始不断地咳嗽。 “我去给你倒水。” 花醉漓搀扶他坐起,倒好茶水端来递到唇边,细声道:“喝吧。” “喂我……” 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却还不忘占她便宜,花醉漓挑个白眼儿,忽视他装成一吹就到的柔弱姿态,把杯子更往前递了递,道:“自己喝,不会喂。” 梅濯雪低哑笑了笑,他波光流动的眼眸落到她身上,莫名地,花醉漓想起他昏迷时自己喂药的举动,脸颊发烧,下意识躲开他紧盯自己的视线。 梅濯雪摇晃雕刻樱花红瓣的瓷杯,忽然颇有深意地低喃出声:“孤,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弯下身喂我入药,就像这样……”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又伸大拇指轻滑过唇,那被水渍晕染过的薄唇散发出水润晶莹的光泽,偏巧他的视线温润却又裸露地望着她,再加上轻抿吞咽的动作,像极了她唇贴唇喂他药的时候。 花醉漓的神色更慌乱,仿佛隐藏心底的小秘密被暴露出来了,她转过头彻底不看他,垂下脸颊两旁的碎发遮掩些滚烫的脸。 “烈鸿果然奇特,刚吃下没多久便如此能说会道。”她顿了下,忽想起什么朝梅濯雪正色道“我还要跟你说件事。” 梅濯雪见她神情严肃起来便颇有些遗憾不能再欣赏她那小女儿般的娇羞姿态,却也没有制止,含笑听她说话。 花醉漓把去南下的情况前前后后全跟他讲了一遍,甚至怀疑温怜香为他国暗探和傅程风留下寻人的事情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没有发现,不知何时竟对梅濯雪产生了极大的信任,就连那些细枝末节的小猜测都跟他说。 梅濯雪却是眸光深深,落到花醉漓身上的视线直盯得她有些发毛。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来回思索自己是不是有了言语不当的地方,突然有个能以倾诉的对象,她的话确实比往常多了些。 梅濯雪摇头,道:“老三想要灭了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孤没想到,他于民间还有如此深的底子。” “抱歉。”花醉漓低声道“是我不小心透露了消息,可能以后……他会用此弱点来对付你。” 虽说她已经很小心谨慎,甚至搬出了花成云打掩护,但朝堂上存活的又有几个善茬,想必温怜香刚透露几句三皇子那边便已经布下了局。 以后,梅濯雪可能会多一处把柄落三皇子手上。 越想越觉得愧疚,花醉漓黯然的眉梢落入梅濯雪的眼底掀起一片黑色涟漪,他自是看不得她困苦难受的模样,可若是此法能加深她对他情感,哪怕只是愧疚可怜,他也不在乎。 梅濯雪低低咳嗽两声,拉回她的思绪颇有些涩然道:“无妨,终归是敌对的,多一个弱点,少一个弱点没什么区别。” 怎会没区别!朝堂诡谲瞬息万变,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没了!花醉漓想到他如此说可能是在安慰自己不必挂怀,心里的沉重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欣赏久了她对自己担忧的神色,梅濯雪也拢了心气,回归正题,“但话说回来,我确实有一事,想请花大小姐帮忙。” “你说!” 梅濯雪见她神采明媚的眼睛淡淡含笑,倾身低语几句。 是夜,灯火昏暗。 万籁无声烟,唯有禁军严肃且井然有序的步伐回响。 一个娇俏的身影躲在草丛里,见一队禁军从自己面前走过,便弯下腰悄咪咪地踱步到一棵大桑树下,这棵桑树高大健硕,许多斜长的根枝已经伸出府外。 她提了提裙摆,左右望望见是无人抬步就要上爬。 “放肆!” 大喝声传来吓得她一哆嗦。 李平带着人迅速走过来,他们手里的火把瞬间点燃了漆黑的夜空,也把要爬树的小人儿照得透彻。 “你在干什么!” 他明亮的嗓门吼得人不敢吱声,李平凑近了看发现她外套的长长披风下露出一点红色裙摆,立马想起今儿个早上那个被北星带进来的少女,他眼底的精光一闪,又上前靠近几步。 “小美人,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是想做什么啊?” “我……我想出去……” “哦,出去,那需不要要哥哥来帮帮你?” 李平十分受用少女娇中带怯的嗓音,眼底的诡火更胜了,靠近的步伐也不禁快速起来,而他身后的那些禁军岂能不了解头子的兴趣爱好,贼笑两声纷纷转身形成个包围圈,不让外人打扰他们。 少女似乎被说动了,问道:“怎、怎么帮?” “这还不简单,只要你伺候好了哥哥我,岂不是想怎么出去就怎么出去。” 少女看着似要解腰带的动作,顿时惊慌失措地颤抖尖叫,“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太子殿下的美人,你要是敢冒犯我,殿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哼,就一个病秧子太子能不能挺过今儿晚上还不一定呢,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再者你又装什么良洁女子,大半夜爬树翻墙不就是要找男人吗!” ‘啪’——一巴掌准确无误打在他脸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不该对孤的太子妃动念头 女色在前,又毫无防备,李平可谓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披风下的花醉漓打完后也有几分怔然,依她的性情在大局面前定是能忍则忍,短暂的失意并不妨碍她日后将对方踩在脚下,可听到那句‘能不能挺过今晚’心里就升腾怒气,想都没想直接给对方一嘴巴子。 李平身为禁军领队,官虽不大,但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官威在的,又是在属下面前,被一个女人打了,脸面根本没地方放。 “贱坯子,看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说着,他就要上前撕扯少女的衣服,正要得逞之际却被一把长剑紧紧逼上脖颈,硬生生制止了他将要上扑的动作。 “北!星!”李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而才脱口就听身后一句句高亢的‘太子殿下’,他头皮发麻,疑惑着太子不是快没命了么…… 转头看去,就见梅濯雪被人搀扶着坐到离他们不远处的红木软椅上,手指敲打桌面,声音虚弱却又带些散漫地道:“李少军好大的官威,不错,继续。” 听不出是喜是怒,李平却徒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升到脑瓜顶,他也顾不得跟北星抬杠了,直接越过禁军‘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高喊:“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站于身后的北月早已伸出手为梅濯雪沏茶,梅濯雪端起杯,吹拂上面的碎叶,姿态悠闲,却远远不让跪地磕头的人起来。 如此轻慢的态度李平哪能不知,他顿时觉得是自己刚刚口出狂言得罪了太子,额上冷汗淋淋,眼珠子不停转动急寻补救的法子,视线超后落到披风少女身上,目光一亮急忙道。 “殿下,您来得正好,微臣刚才夜晚巡逻抓到一名想要图谋不轨的女子,正等着您发落。” “不!我……唔!” 李平赞赏得看了眼急忙捂住少女不让她开口的心腹,转身又道:“殿下,自微臣派来保护您的安全,一直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有一点加害您的可能,但不成想长时间的太平蒙蔽了臣的眼睛,被这个女人钻了空子。” “殿下,臣自知有愧于您,请您责罚。” 三言两语便先抬高了下自己的功劳,而又把注意力吸引到加害谋逆的罪责上,花醉漓听了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平淡的寻问听不出什么情绪,李平一时拿不准梅濯雪的意图,但他知道如果放任此女子,那调戏太子美人的事儿就会败露,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依微臣看,倒不如先带下去拷打一番,看看想要谋害殿下的幕后者究竟是谁。” 见梅濯雪没有再发表意见,李平便当是默认了,他抬手朝后面一挥,同时递了个眼神给他的那位心腹,心腹小将立即明了,带着花醉漓下去暂且不提。 只说李平重新对梅濯雪笑脸相迎,竟直接对上同样笑意盈盈的眼眸,只是那眼眸漆黑如寒夜,深不见底散发着绕有血色的红光。 他神色微颤,声音更恭敬了,“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孤听说,你是皇姑母的人。” 仅一句话,便吓得李平重新瘫痪在地。 “别怕。”梅濯雪扣着茶杯盖,神色淡然地低喃“任谁都有一条路要选,你归于皇姑母麾下,而非孤,也算不上什么错事,不过……” 轻缓的敲打声霎时顿了,李平的心脏也跟着紧缩,他抬头刚想再表达一下忠心,浓郁的血腥气一下子充斥了他的鼻腔,回头一看,顿时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自己麾下的禁军竟不知何时被斩杀殆尽,七歪八扭的身体无人不死不瞑目,凸显的眼眶早已失了神采,脖子上殷红的血汇聚一处缓缓流向旁边的池子,晕染一片。 “殿、殿下……”李平看着逐渐靠近的刀刃,忽然明白北司能屹立如今不倒其能力绝非他能想象,而先前的种种挑衅行为无疑是自掘坟墓,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殿下!殿下,臣错了殿下,臣不应该肆意妄为,挑战您和各位北司大人的底线,求您绕了我吧!” “你觉得,孤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么?” 李平愣住,却听梅濯雪继续道。 “孤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走了,行如此事乃情理之中,孤不会放于心上,但是……”他笑意更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孤的太子妃动念头。” “太、太子妃……”李平疑惑,他从不知太子殿下何时娶了妻,而且就算他知道,给他千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子妃动念头啊! “她一身红衣确实很美,却惹上个不中用的废物。”梅濯雪施施然站起身,全然不顾早已猜测出来浑身发抖的人,温和笑着。 “把他那腌臜的脑子挖出来,放到礼盒里给皇姑母送去,就当是……孤昏迷的这几天,她派人的‘细心照料’了。” “还有……”他笑了笑“时机要掐准。” 这边事情处理妥当,而那一边,花醉漓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冷眼看着北月制服住的李平心腹。 那心腹受李平暗指要找个人稀之地把她杀了,以免暴出他调戏太子美人的恶行,但……却没想过,这只不过是他们设计的一个饵。 “如何?可行?” 花醉漓问着仔细端详小将骨骼脸颊的北月。 “易容之术于我而言不算精明,但也并不全无办法。” 北月忽然移动身形挡住花醉漓的视线,花醉漓便只听见凄惨哀嚎,还有地上源源不断流淌下来的血。 等北月再次转过头时,她脸上已变得跟那位小将一模一样的面孔,花醉漓看着,突然道:“早听闻于脸剥皮覆盖面上,乃最为简单且毫无人性的易容之一,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都是为了殿下。” 北月语气依然冷漠,丝毫不像刚剥完人皮套脸上的人。 花醉漓也不是想非要跟她较量什么,伸手摸了摸袖口的东西,低低叹一声:“走吧,进宫!” 她总是要完成他交予的任务的。 月底了大宝们~有没有人投喂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隐瞒入宫 是夜,皇宫内外自然把守森严,如今再加上圣上病重,以至于午夜时分,换岗的禁军是一波接着一波,连打个盹的空隙都没有。 如此冷峻的氛围下,一个小将捆绑着一个少女徐徐走进是极为惹眼的,守门领头的将领看了急忙喝住,“你们!干什么的!” “回大人,属下是奉李少军之命前来进宫见圣的。” 说完,小将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过去,守门领头接过仔细查看花样纹路,确定此物并未仿制,疑虑消除一半,抬头看向那名被捆住双手由一根绳子拉扯的少女,又蹙起眉。 “她怎么回事?” 小将似踌躇了下,朝两边望望上前一步低声道:“上面人的事咱也不清楚,只说这丫头身份敏感需要亲自见圣才行。” 守门领头霎时便明白过来了,这是上面人的竞争,他们下面的人只要乖乖听话别惹祸上身便好,拿起笔墨正打算详细记录下了他们的身份名字,以免万一出点什么事,好能找到人交差。 “三殿下!” 突然,身后传来呼唤,守门领头先是愣住转而迅速弯腰施礼,而那小将和捆绑的少女倒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少女把头垂得更低。 “出了何事?” 守门领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盘说出,梅竹筠听了转头望向他们,少女的纤细身形他瞧着眼熟,抬步想要上前,就被小将拦截住了。 “三殿下,这位……是太子殿下的美人。” 一听与梅濯雪有关,梅竹筠有些好奇地问道:“她犯了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位美人深夜爬墙,被我家大人抓住了。” “哦?胆子倒挺大,只是只因如此便来打扰父皇休息,于理不通吧?” “确实……只是,这位美人名唤千媚。” 一听到这个名字,梅竹筠马上想起来父皇曾经赠与梅濯雪的美人中,有这么一位佳人,他的目光瞬间变了。 要是说那些可有可无随意取闹的女人爬个墙倒也没什么,可这位父皇亲点的女子做出特殊举动,却也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点小事不必劳烦父皇,交于本殿下处理即可。” 说着,他便要去拽捆绑少女的绳索,哪知那小将一个躬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梅竹筠皱眉,却听那小将缓缓又道:“殿下,这是李平少军亲自让属下带她来面圣,您知道的,李平少军他……” 话没完全脱口,梅竹筠便知晓了其中意思:“想拿李平身后的皇姑母压本殿下,你也是好大的胆子。” 嘲讽的不悦语气让小将浑身一僵,正打算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忽听‘扑通’一声,身后的少女突然跪地上哭嚷道:“求殿下开恩,小女明明没有做什么,可李平少军不分青红皂白偏要来抓民女,您要为小女做主。” 小将,哦不,北月。 北月听着少女句句悲切的声音顿时感到不满,她们如此乔装不就是为了进宫门么?怎还如此求助? 跪地上的少女诚恳且可怜,惹得旁边的守卫都不忍心看下去想要替她求个情,梅竹筠指腹摩擦,忽然笑道:“本殿下自是想救,可你触碰了条规,该罚就是要罚,行了,进去吧,太晚了父皇该就寝了。” “是。” 等来到僻静处,北月给花醉漓解下手腕上捆绑的绳子,同时好奇问:“你怎么一番做主,三皇子反倒让我们进来了?” “因为他赌不起。”玄黑披风下的花醉漓揉了揉手腕,扬起嘴角“虽说现在他于圣上身边辅佐,但无娘家倚仗,唯有依靠长公主,在他还未有完全获得圣上信任前,是不会跟长公主闹翻的。” “那我刚才不也……” “但你触碰他的逆处了,他再怎么依靠长公主,现在的底气也大于从前,你明目张胆地挑拨出来,他自然是气不过的。” “所以,你就给他找个台阶?”北月挑眉,她倒是有些明白殿下为何对她情有独钟了,这种拿捏人到骨子里的自信神情简直跟殿下一模一样。 如此想着,北月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宏伟的未央宫很快出现眼前,北月拿出令牌表示出北司身份,值夜的小太监慌不择路地跑进去禀告,不多时,他便十分恭敬地请北月进去。 北月没有动,而是侧身让出道路,小太监这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披着玄黑披风的人,立马明白过来这才是正主,急忙引路上前。 还没有跨入门槛,花醉漓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地咳嗽声,身形顿了顿,但还是跨步走进去,一头磕在地上,朝上首人恭敬道:“臣女花醉漓,叩见圣上。” “起……起……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花醉漓收敛神色说了句‘谢主隆恩’,直起身悄然瞟了眼上首,桓帝脸色白得吓人,下垂的眼袋乌黑发青,盖着被褥斜斜靠在床榻上,粗重的气息由嘴里呼出,仿佛下一瞬便要断了。 “大胆花醉漓,你怎可冒充北司私闯圣上寝宫!” 小全子大声嚷嚷,花醉漓却不管他,站起拿来桌上的白玉壶倒了杯水,又取出怀里梅濯雪给她的药瓶,倒出一颗血红色药丸融化于水里,直至水色变红。 小全子见了目瞪口呆,更瞧她要把那红彤彤的水喂给桓帝,下得急忙伸手阻止,花醉漓一闪身便躲了,直接搀扶起桓帝喂下去。 “咳咳咳咳……” 桓帝饮下水后咳嗽声越发厉害,身子一歪斜,更是直接吐出血来。 “哎呦喂,你给圣上喝什么了!要是圣上……你、你八个脑袋都不禁掉的!” “等……等一下……” 桓帝伸手制止了小全子呼唤禁军的动作,他直起身长呼口气,眉梢舒缓倒比刚才气色好了不少。 “圣上,您……” “下去。” 小全子犹豫,但瞧着桓帝眉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微一躬身便推出去。 等房内安静下来,花醉漓重新跪在床榻上。 桓帝喘着气,问道:“你喂朕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者,欲与谁成婚? “烈鸿。”花醉漓恭敬道“殿下身体孱弱,服用了烈鸿才感觉好些,殿下心系圣上,所以特意制作了些药丸,给您送来。” “他为何不自己送来,却派了你?” 你心里不清楚么?花醉漓默默翻个白眼,面上恭敬道:“殿下孝心一片,本想亲自过来,可无奈身体实在难以承受,只能派臣女前来。” 桓帝眸色深沉,“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替濯儿送药?” 花醉漓突然被问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梅濯雪听说要帮他把分一半制作成药丸的烈鸿送与桓帝,她想也没想直接应了。 沉思了许久,她道:“故人,臣女与殿下见面不多,却是有过患难之交,况且殿下为储君,臣女为子臣,于情于理,殿下有事托付于臣女,臣女不应不应。” “但你们更为男女,自古授受不亲。”桓帝平淡地接下她话“如此接触,不仅会被外人说三道四,连你们自身姻缘也会受此牵连,还是说……” 他的目光陡然一凌,“你们花家已和储君如此亲近了么?” “花家绝无背叛明主之心,还请圣上明察!” 花醉漓一头磕到地上,手心冒出冷汗,早知道桓帝会因为一颗药疑心到花家叛主上,她就不应该脑子一热应下他的要求。 好个梅濯雪,我快被你害惨了! 少女身形有些瑟缩,桓帝眸里划过暗光,忽然笑道:“哈哈哈哈,花家诚心天地可鉴,朕不过开个玩笑,你这孩子何必害怕。” 你说呢!!! 听了缓和下来的语气,花醉漓依然不敢大意,更想抬起头附和几句深明大义的话,便见桓帝又道: “不过你这孩子也该为自己考虑了,朕想过撮合你与竹筠,但老天不作美,你俩有缘无分,反观濯儿,也向朕要求娶你多次,如今你们走得又近,不若,成全此番美事,如何?” “圣上?” 花醉漓更不理解了,如果说因为她替梅濯雪送药而遭到桓帝怀疑臣心不忠,倒是可以解释,但婚娶…… 他是怎么联想到的? “你也不必害羞。”桓帝默然忽视花醉漓惊异到可能药喂少了的神情,继续道“濯儿身子弱,你嫁过去自是不必担心什么贤房美妾,等日子长了濯儿离京调养生息,也不会苦了你。” 花醉漓忽然听出了不好的预感,身为储君明明是下一任帝王,怎会轻易离京调养生息,还说不会苦了她,莫不成…… 她突然想到一种猜测,这猜测扰得她心惊,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直直抬起头望向桓帝。 “你很聪慧。”桓帝满意地看着她瞪大的美眸,继续说“朕希望你在濯儿身边能尽心照顾他,当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水,花府的事情便与你没多大关系了。” “不过,你若不想嫁濯儿也无妨,竹筠与你的婚事口谕也还算数,等你成为正妃,花爱卿也不会忍受失女之悲了。” 此时此刻,花醉漓算完全听明白了,如果她嫁与梅濯雪,那便会和花家一刀两断,花家该辅佐老三辅佐老三,她该当太子妃当太子妃,只是两者在没有什么关系。 而嫁与梅竹筠则更方便了,家族联姻,利益使然,没有什么特别的。 皇帝不愧是皇帝,永远把价值想得最透彻,她突然觉得,梅濯雪让她来送药,不会就是要她来面对这个问题吧……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要是需要,臣女便会协助,圣上无须试探。” 皇家大事岂能议言,再加上桓帝又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她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大逆不道了,可她不甘心,从心底往外的不甘心,梅濯雪的才情谋略明明于梅竹筠之上,为何要让他退隐,去为旁人做嫁衣。 桓帝神情果真冷冽下来,他用审视地目光重新落到花醉漓身上,然而这次,花醉漓不躲不闪,直直接上桓帝骇人的气息。 相互对视良久,桓帝忽然自嘲似的说道:“倒是为他想得周到,怪不得那小子不顾性命地也要得到你。” 花醉漓还未消化桓帝的话,就见他似疲惫地倚靠后面的软枕上,抬手轻揉眉心。 “濯儿很好,也是未来天子的最佳人选,可惜……我天和王朝需要血脉最为纯正的人来继承,而不是一个混杂的人,你,明白吗?” 也不管她明不明白,桓帝烦闷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花醉漓被赶了出去,可桓帝的话始终缠绕她耳边,一个血脉混杂的人……她突然想起梅濯雪的母妃,也就是早已病逝的元贞皇后。 她记得这位皇后好像是他国派来和亲的公主,因与当今圣上情投意合,不久便成了那时还是皇子的妃,可之后如何……她便不知道了。 思索得走出去,她刚想唤一声北月,却忽然被人抓住胳膊猛地向后抻拉。 北月脸色阴沉,抬起手里的剑打飞一支射来的羽箭。 花醉漓愣神,却也马上注意到站在几个禁军包围中,玉树临风的三皇子梅竹筠,她眸色闪了闪。 “花大小姐,别来无恙。” 梅竹筠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伪装,花醉漓也不再避讳,取下兜帽,轻笑:“三殿下,别来无恙。” 一支支箭羽瞄准她们,禁军肃目而立,一幅赶尽杀绝的样子,花醉漓看了眼身后高悬的未央宫殿,又道:“于圣上寝殿前舞刀弄枪,于礼不合吧?” “确实,但若是捉拿欲要谋害的贼子呢?” 他似有所指地往旁侧扫视,花醉漓才发现北月脸上的人皮不知何时掉落了,北月眉梢发狠,低声道:“三殿下一上来便刀剑相向,我躲避时无意掉落了皮子,暴露身份,回去后自会领罪。” “不怪你,他有备而来的。” 花醉漓上前两步,说道:“想来是有些误会,她是臣女贴身婢女,并非什么贼子,若是她有冒犯殿下的地方,臣女在这里替赔罪。” “不必。”梅竹筠含笑制止“花大小姐只需说说,刚才在寝殿里,父皇同你说什么了,即可。” 大宝们国庆节快乐!放假啦就要吃好喝好玩儿好,抱着电脑码字好(虽然好想咸鱼bushi) 不过,小友看见了代表奶茶消灭你,ningzhi,箐蔷等小伙伴的大力支持~猴嗨森~(笔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想被误会 花醉漓状似不解:“圣上?圣上龙体欠安,哪有精力同臣女说些什么,臣女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臣女无意间获得一个治病法子,特此来献上。” 梅竹筠含笑点头,“法子?深更半夜皇兄让你来送法子当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怎不见的他亲自来?” 花醉漓浅笑地目光变幻莫测,再一次体会到皇族人的生性多疑,以及他们一针见血的见解和猜想“三殿下何出此言,为何不是臣女自己来献上药方?” “北司行事,让人不得不防。” 他似有所指,北月脸色瞬间严肃,她于北司行监察暗探之责,游走在各个信息网之间,因此很少露面,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花醉漓寻烈鸿时,福伯把安排出来的原因之一。 但梅竹筠只一眼便看出她的身份,可见对北司掌握的情报或许比她想象中要多上许多。 北月握剑柄的手悄无声息地转移方向,如此会给殿下带来祸患的人,留不得。 花醉漓距北月最近,一个轻微的转变哪怕只是眼神间的闪烁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自是知北司的存在便是替梅濯雪扫除障碍,可现在莽撞冲动完全不是时候,反倒有可能入了梅竹筠的下怀。 “北司行事,均以圣上为先,有何可妨?”她不动声色地用身形遮挡住北月抽刀挽剑的动作“三殿下如此说,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是否小题大做大小姐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但我此番作为并非这些……”梅竹筠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大小姐移步,随我而走。” “凭什么!” 北月反倒比花醉漓先出声,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总给殿下来带麻烦的女子,但如此当着她的面大咧咧地抢人无疑打她的脸,更是会惹殿下不快,她不会就此放任的! 梅竹筠怎会没发现北月凌然地转变,他冷冷地嗤笑一声,对她提出的‘凭什么’简直倍感可笑,“就凭她是父皇亲点的三皇子妃。” “曾经是。” 花醉漓快速地否认连自己都感到诧异,她自诩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头脑很清醒冷静的人,可不知为何,对上北月诧异甚至有些愤怒的眼神,竟觉得很不舒服,她不想被人误会…… 更不想被梅濯雪身边的人误会…… 话到如此,花醉漓也不想再瞒着什么了,直接了当地道:“此次臣女进宫除了献药之外,还有就是圣上要给太子殿下和臣女赐婚,不日圣旨就会下,还请三殿下口下留德,不要让臣女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面前少女目光灼灼,被说起‘赐婚’二字后神态间不自觉流露出温柔腼腆之色,他心里猛地燃烧起不知名的火,语气也越发冰冷:“既如此,那本皇子更要把大小姐这来之不易的筹码拿到手,来人!” 一声令下,没有回旋余地,北月长剑旋转,挽出寒气冷然的剑花,直直站在花醉漓面前,寸步不让。 气氛剑拔弩张,忽然一句‘三殿下’突兀得响起。 众人此时的神经就好像似一根绷紧的弦,被这道声音轻轻拨动,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转头看去,马面格子裙搭配古朴的发簪,一看便是宫中老嬷嬷的装扮,她低眉顺眼站在那里,明明是奴才该有样子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显得怪异。 梅竹筠更是蹙起眉,道:“宁嬷嬷不在皇姑母身边侍奉,来此处做什么?” 宁嬷嬷仿佛没有看见寒气森森的剑气和众人阴寒的目光,只低下头,缓缓道:“长宁殿下请三殿下去一趟,说有要事商量。” “嬷嬷,您也看见了,本皇子在捉拿欲加害父皇的刺客。”梅竹筠似有所指地暗示。 宁嬷嬷抬眼看去,那漠然的目光让花醉漓手心不禁冒出一层细汗,她要是戴上披风便有恐刺杀之嫌,可若是把整张脸全露出来,依她和长公主的恩怨,这位宁嬷嬷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乐意看她被梅竹筠处置。 出乎意料地,宁嬷嬷只是淡淡地瞟她一眼,随后依然缓声道:“刺客有禁军处置,长宁殿下之事刻不容缓,还请三殿下分清孰轻孰重,以免惹得长公主不快。” 梅竹筠狠狠皱眉,他似听出来宁嬷嬷执意要他跟着离去,否则长公主那边会不好交代,他盯着站于灯火下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不甘放弃这个拥有佳人的机会,却也更明白当下孰是孰非。 他万分不情愿地看着花醉漓好半晌,终是抬起步子跟着宁嬷嬷离开。 主子都走了,剩下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直到服侍桓帝的全公公走来,说圣上刚知道事情经过,尤为大怒,特此派他来送她离开。 花醉漓听了冷笑连连,哪是刚知道,分明是想借此机会让梅竹筠抓了她,再散播些清誉有染之类的谣言,让她不得不委身于三皇子妃,丞相府亦能顺水推舟的成为三皇子助力。 不得不说,相比一见钟情的爱人所生下的孩子,桓帝更在乎那个血脉最为纯粹的老三。 不过…… 花醉漓笑意盈盈地跟随全公公出了皇宫,又恰到好处地恭维打点几句,这才放松下神情望着高耸入云的墙壁上方,对身后的北月呢喃自语:“那宁嬷嬷,是你们北司的人么?” 北月笑了笑:“此事,您可以去问殿下。” 然而此时此刻,被她们所议论的宁嬷嬷,带着梅竹筠踏进行宫,刚撩开碧波彩霞的精致薄纱帘,一个木盒便重重打在梅竹筠脚边。 梅竹筠低头看,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地上滚动几番,停住后,惊骇狰狞的五官一览无余,他略一思索,就知道此人是皇姑母麾下的一名将官,虽然称不上左膀右臂,但依长宁那高傲独尊的心,显然是被刺激得够呛。 梅竹筠心里很是乐意看长宁麾下的人越来越少,这样牵制他的绳索也会越来越松,不过此时此刻,他弯腰垂眸,很是恭敬地行礼:“侄儿见过皇姑母。”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的婚事 “原来你还知道有本宫这个皇姑母,本宫令宁嬷嬷三番找你,怎么此刻才来!” 一肚子火正愁无处发泄,长宁抓住梅竹筠姗姗来迟的由头便狠劲儿大骂: “怎么,得了皇兄的两眼青睐便不晓得自己是什么货色了么?本宫告诉你,若是没有本宫,你早已死于低贱的下等房里,哪还有如今的地位成就!” 梅竹筠神色淡淡的,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一直等长宁发泄完心里的怒意,他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赔罪:“让皇姑母久等,是侄儿的不是,您恕罪。” 长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好转,看着神态谦卑,甚至不嫌被头颅滚过,满是血迹的地面,直接磕上去的人,再大的怒火也消除一半了。 “好了,本宫知道你做事历来有规矩,只是此次难免敷衍了点儿,下不为例。” “谢皇姑母。” 梅竹筠起身上看,才发现高位上雍容女人穿着单薄里衫长袍,外面只套个浅薄的薄纱,一看就是睡意正浓时被人唤起来的,再瞧瞧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他心里逐渐猜测出了前因后果,不过面上,依然好奇道: “皇姑母,您深夜召见侄儿,所谓何事?” 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长宁一听此番问题,眉梢倒竖,抹着红豆蔻的手重重拍打软塌背上,“还不都是梅濯雪那个孽种!” “皇兄?皇兄怎么了?他不是还在昏迷中么?” “昏迷?哼!”长宁冷笑“你有见过昏迷中的人斩杀头颅的事情吗!这个孽种才刚醒,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来本宫面前示威,还真当本宫拿他没办法吗!” 梅竹筠心里冷笑,却没有言语,直等到长宁眉梢间的狰狞淡化一些,才似恍然道:“如此说来,那便说的通了。” 长宁敏感地抓住关键,“什么说的通了?” 梅竹筠似笑非笑地扫一眼身后的宁嬷嬷,宁嬷嬷依然淡漠着脸,长袖下的手却不自觉紧握起来,梅竹筠冷然,把刚才未央宫前发生的一切说出来,只是隐瞒了前来献药的人是花醉漓,而北司的行事作风反被添油加醋。 长宁本对梅濯雪厌恶又忌惮,听他说献药之事,恼怒的同时又深深地陷入沉思,“你父皇如今对你信赖有加,他便是急着献殷勤也于事无补,只是……失去这次机会,往后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说到此处,长宁不禁又看一眼被削了脑袋的李平,让他当禁军少军围拢东宫伺机下手,却是一个月下来,连身都近不得,如此废物,死了也真是活该! “话虽如此,不过父皇对皇兄的宠爱却是不能忽略的,保不住,将来会有什么变动。” “那你的意思是……?” 梅竹筠眼底闪烁暗光,他等得就是这句话。 “父皇的偏宠没有绝对保障,但若是自身有势力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失去。” 长宁思索片刻,突然意味深长地道:“想来你也快二十岁,却还没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而那花家大小姐曾受你父皇口谕要立为皇子妃,思来想去,也快要促成这桩美事才行。” “皇姑母英明。” 夜色浓郁,正是讨论行凶放火的好时机,自然,也是一起缠绵悱恻的好时刻。 花醉漓出了皇宫本打算直接回相府,她接连几日在外游走,都未曾给家里报个平安,可北月却说,这些事儿太子殿下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花醉漓顿时好奇起来寻问是怎么安排妥当的,北月便像模像样地学着说‘花家大小姐慈悲心肠,看太子殿下一身疾病卧榻不起便起了怜惜之心,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照顾殿下,衣不解带,寸步不离’。 好家伙……花醉漓听完嘴角直抽搐,她敢肯定,这些说辞里或多或少掺杂些个人情绪。 也就是斗嘴解闷的功夫,她完全失去了感受路线偏颇的情况,等马车停顿,她撩帘走出时,牌匾上红底金字的东宫二字明晃晃出现眼前。 她顿时就想转身回去。 “大小姐。” 北星双臂抱剑站石狮子旁边,瞧见花醉漓想要离开的身形,那张娃娃脸上霎时扬起欠扁的笑意:“殿下想问,您是自己进去,还是他出来接您进去。” 听起来好像没有回旋余地……花醉漓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我自己……” 要是让他出来接,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呢! 此番入府邸,可比上一次简单轻松得多,唯一不同的,便是见几个小厮跪地上摸擦着什么。 “大小姐,里面请。” 北星好巧不巧地遮挡她好奇地视线,花醉漓也知晓他们的私下手段,便不多问,直接踏进一间房里。 一片空荡荡的,瞧不见什么人影。花醉漓正想问是不是带她来错地方了,就听一阵破水而出的哗啦声响,她一下子便感知到什么了,伸手便要推开门。 “白绢。” 声音慵懒带来某种闲适,花醉漓听着身形一抖,鬼使神差地,竟拿下架子上的白巾隔着屏风递过去,“给。” “太远。” 哪怕只伸有一只手,花醉漓也能感觉到雾气氤氲带来的灼热,“你自己来拿。” “你确定么?” 轻笑声里带着戏谑,花醉漓一想到那人此时正浸泡水里, 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热,她闭上眼睛,脚步摸索地缓缓轻移,等感觉脚底下快要踩空时,才停下。 “给。” “唉,再左走点,小笨蛋。” 这声笨蛋叫得她脸颊微红,花醉漓听从指使又向左移动了些,微睁开眼睛,等一片白皙似玉的肌肤呈朦胧状态出现眼前时,她又急忙闭眼,“拿着。” “呵。” 手上的帕子被拿走,一点湿润的水泽也同时划上她的肌肤,也不知是否水温太过灼热,花醉漓被烫得急忙撤回手,心尖更似被小猫抓挠般酥痒难耐。 “我、我先出去了……” 也不等人回话,她转身就要跑,匆忙间也没注意脚下,右脚轱辘一滑,身形直接朝后面的池子里跌去。 虽然但是……休息是会上瘾的,明天保证恢复双更,奥利给!!!(狗头先保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担忧我么? 温热的水气争先恐后地团团包裹住她,花醉漓在入水的那一刹那脑子变得混沌,直到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她的腋下拦过后脊,用力把她提出水面,她才得以喘息。 “啊……”、 被水打湿的青丝紧紧贴在脸颊上,花醉漓伸手擦拭一把朦胧双眼的水雾,抬起头,见同样一身氤氲水汽的人正一顺不顺地直直盯着她。 那漆黑眼眸犹如暗夜幽深,注视在她身上却又如倒影澄澈镜湖上一般满满全是她的影子。 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一点点描绘出他精致的眼角,潋滟的唇,脖颈修长,胸膛健硕,还有…… “看够了么?” 手掌下的胸膛微微震动,花醉漓面上绯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间成了如此色相,急忙推开,一下子把双方拉开甚远。 她自觉没用多大力气,梅濯雪却不受重力般被推搡到池子沿上,他撑着沿边低声咳嗽起来,声音不是很大,却一下下犹如鼓锤砸到她心上。 花醉漓霎时后悔了,恍然忘记自己先前被他这脆弱无助的模样骗了多少次。 “无事吧?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花醉漓于池子里游过去,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凌空的当口却被人一把抓住。 梅濯雪嘴角勾起,带着一股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气,朝她眨眨眼睛,说道:“抓住你了。” “你!” 花醉漓真是哭笑不得,被这么一打岔两人先前还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消散无形,她也浑然忘记自己湿漉漉地浸泡水里,只是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重新覆盖上他的肌肤。 “好凉。” 水温有些微烫,花醉漓浸泡其中短短几吸,就已经觉得皮肤发热,身体温度明显升高,可梅濯雪却没有,他入水的时间比她长有许多,肌肤温度依然带有寒凉,如一块冰。 “你不是已经服用过烈鸿了吗?怎还如此体寒?” 她把他的手放到脸颊边,想用自己的温热来温暖他。 梅濯雪看她可爱又惹人怜惜的小动作,眼眸里尽显柔光,难得的,没有借机调侃逗弄她,转过身靠在池边,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她的脸。 “我体内的蛊虫至阴至寒,内力压制的同时也需要用药物辅佐,但,此次烈鸿我只服用了一半,一些寒气窜入五脏六腑,所以体温要比常人低些。” 花醉漓立马想起他让她送与桓帝的丹药,她本以为是计量过多所以匀出一部分存有潜移默化的讨好意思,哪知竟只服用了一半,又想起桓帝对来历不明药物的不抗拒,瞬间觉得他们间似有什么联系。 “怎么了?”梅濯雪瞧她呆愣愣望着自己的担忧表情,心情大好,“趁现在,你若有什么想问的,抓紧问,要是等一次再问,就要拿出报酬了。” 花醉漓不明他口中的‘报酬’是指什么,但对上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清清嗓子,道:“你与圣上,是不是存在某种牵引?” 梅濯雪挑眉:“此话怎讲?” “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很奇怪。”花醉漓低喃“你一出事,圣上那边必传来龙体欠安的消息,而这次用药,你又匀出一半,甚至不惜与长公主正面交锋,总觉得奇怪。” “还不算太笨。” 梅濯雪伸手捏住她的鼻尖,反被花醉漓异常嫌弃地拍掉,他低低笑几声,眼底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蛊有双生,一阴一阳,二者种下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孤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孝道,又或是驱颜献媚,只不过父皇有什么闪失,孤会遭难,而孤若失了命,父皇也一样。”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却足够大,花醉漓一时间想起某本古籍上记载的同命蛊,一生,另一者生;一死,令一者死,怪不得桓帝对梅濯雪百般纵容,又怪不得对他满怀敌意。 此蛊可护身,却又催命,她忽然想起福伯曾跟她说过的,梅濯雪幼时的失踪…… 不知为何,她的心徒然揪在一起。 “醉醉,你是在担忧我么?”梅濯雪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起她的眉目“不要怕,重活一世,我对自己的命格外珍惜,更是不想那么撒手人寰,留下你让与他人。” “此蛊我会想办法取出,与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才不枉费来世间走一遭。” 他说的很轻,很柔,而又异常认真,花醉漓前后两世加起来不是没有听过更撩动人心的甜言蜜语,却是没有哪一样如现在一般让她心乱,让她沉溺。 “嗯。” 她不自觉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时才知道她答应了什么,红着脸不想看梅濯雪诧异又带些惊喜的表情,她推开他,直径上了池子。 因是盛夏,花醉漓穿着的外衫便很是单薄,现在又被水浸个透彻,浅薄的裙衫紧贴她身上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躯,她没有察觉,但这热火的一幕落到梅濯雪眼里徒然引起暗火。 身上湿漉漉的很是难受,花醉漓正来回找个巾帕擦擦,忽听身后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她心下一凌,踱步要往外跑,一条巾帕直直盖她脑袋上。 宽大的长袖划过她的耳垂,身后人一边擦一边含笑问道:“这么说,你是应了。” “什、什么?” “你的婚事。依孤对父皇的了解,他不会轻而易举放你回来的。” 说起这个,花醉漓猛地想到桓帝给她的两个选择,转身对上梅濯雪的眼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圣上会对我的婚事发难?” “这还用知道么?”梅濯雪继续擦拭她的发“孤此番醒过来,皇姑母那边自有所察觉,为了让老三保住现在的地位,娶丞相之女自是最好的选择。” “而孤,只不过让你多出个选择。” 花醉漓挑眉:“有用么?” “自然。”梅濯雪停下动作,直视她的眉眼含笑“若是你选了孤,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你选了老三,孤也不是不会成人之美,只是……” 他的笑意忽然加深,“只能再麻烦醉醉看一次身披婚服的人皮偶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总是要面对的 提起人皮偶,花醉漓眼底的戏谑瞬间僵住,无论时光辗转多久,那燃烧的烈焰,扭曲的尸体……以及如梦魇般的禁锢,无一不缠绕着她。 以至于他们二人重生,一直到彼此坦白相互放下戒备,都极有默契地从未谈起前世如何,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平静地,掀开往事的疤。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总是要面对的。” 花醉漓心里别扭,梅濯雪又何尝不忐忑,他知道自己前世做了许多惹人厌烦的事情,若不是今生多次以命相博,他的醉醉至今也不可能对他改观,甚至……引起爱慕之心。 但不说,并不代表这些事不存在,有些话还是在事情展开前说清楚,以免惹出麻烦,梅濯雪想得很清楚,可真到关键时刻他却觉得紧张的不像话,呼吸有些急,握住她胳膊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醉醉,你知道的,我们重生而来,都不是为了重蹈覆辙,可若是此行非我所愿,孤也不介意再疯狂一次。” 他说的极其坦诚,坦诚到令人毛骨悚然。 花醉漓也被他缠绵森然的眼神吓了一跳,可更多的,却是感受他指尖上的惴惴不安,引起前世话题,她也第一次,平和的,认真的去想。 她恨梅濯雪,无疑是两件事。 一为前世将要娶她的薛盛,被梅濯雪制成人皮偶,毁了她的姻缘,污了她的清白,转世为人再看,才发现薛盛此人不过懦弱小人,或许前世当真对她抱有情义但更多的,是想要靠裙带关系上爬。 二为丞相府殒灭,脱不开他的干系,可她重生后种种查探,才发觉里面牵扯极深,不是一张卷轴那么简单。 她自诩对梅濯雪少了些许恨意,那么爱呢?她爱他吗? 梅濯雪看出她眼里不自觉浮现出的茫然,只觉得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难以挽回,他抬起手臂缓缓环抱住她,力气不大,却也足以让她安静地倚靠他怀里,挣脱不开。 “没关系的,醉醉。”他低头轻轻依偎上她的脖颈,声音浅浅,是说不尽的柔情和缱绻“不明白没关系,你只需要在原处站着,等我来一步步靠近便好,只要……” 你没有把目光投放到别人身上,我便不会嫉妒得发疯了。 月光下,依偎相拥的两个人影相互融合,不分彼此。 ……*…… 而同一时间,远在南下的傅程风和温怜香,依然驱赶马车行驶。 周围很静,除了马蹄子快速踩踏的声音传不来其它,车厢内的温怜香手里拿着信,一遍又一遍地伸手摩挲上面写下的字,眼泪婆娑,嘴角却是欣喜地勾起弧度。 是他写的信。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盼着能再次见到他留下的痕迹,而上面清清楚楚写下的‘古湾村’三个字,更是她的救命稻草。 “傅少将军,你是说,阿虎哥他极有可能在古湾村对吗?” “是的。”傅程风在外驱赶马车,神色有些复杂“虽说这封信从纸页上看时间长久,但是依照他信上所写的腿伤,若是真实,那行军打仗便不会再派遣此人,以免发生意外。” 温怜香听了解释后又喜又悲,喜的是她的阿虎哥极有可能还活着,只是要在某处疗伤生怕她伤心所以才一直隐瞒音讯,而悲的是,阿虎哥一直以来的期愿便是保家卫国,上阵杀敌,如今腿部瘫痪不能如此,那他又该多失意。 她的心情很复杂,可更多的是即将能见到他的欣喜。 马车一路狂奔,等天边泛起鱼肚白,山崖棱子上才隐隐约约出现一块破旧石碑,‘古湾村’三个字清清楚楚写在上面。 “到了。” 温怜香欣喜地撩开车帘,同傅程风一起进了村落,这个村子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落魄,牛羊成群,禾苗茂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只是住在此地均为平民百姓,徒然见到衣衫华贵,气质卓绝的两个人,难免有些错愕和好奇。 可温怜香和傅程风二人,一个从小浸泡商场里的商贾千金,一个沙场拼搏保护百姓的少年将军,不大一会儿,两个人便和这里的乡里乡亲打好关系。 傅程风自告奋勇,下去帮忙插秧。 温怜香则走到树荫下摘菜话家常的几个妇人身边,也不嫌弃地上脏,直接坐下去,她本就是商业场上的一把好手,虽说少很与民家合作,但至少练就一身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 很快,她便获得了几个大娘的一片好感。 气氛融洽得差不多了,温怜香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满含期待地道:“各位婶婶,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赵虎的人?哦,准确讲,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是一个从外面来养伤的人。” 几个大娘都不识字,只匆匆扫过一眼便岔开了眼,她们面面相觑,凭着这些年的八卦经验开始疯狂回忆东家长西家短,琢磨来琢磨去,几乎把这辈子聊的八卦都重温一遍,也还是对一个叫赵虎的人没印象。 温怜香有些失望,她拿着信又开始反复阅读,生怕遗漏些什么。 其中一个大娘看她如此认真的样子,多年的八卦之心骤起:“姑娘,你找的那人是谁啊?” 温怜香耳根子不禁有些红,“我夫婿。” “你夫婿?!”这个回答明显让大娘震惊,她瞟一眼提着宽袍,缓缓朝这边走来的傅程风,压低声音道“那这个小伙子是你什么人?难道他不是你夫婿?” “他不是。” “我不是。” 两道声音一柔一刚,同时响起却又毫不违和。 温怜香和傅程风对此毫不意外,他们都知道心底的那个人是谁,此行目的,说到底也是为了心中的人。 大娘有些尴尬,紧接着又传来比较粗狂的声音。 “你这老婆子成天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瞧瞧,错了吧。” 一个裤腿高挽的汉子走过来,大娘听他说话后白他一眼,却也不再吱声。 “他是……” 见温怜香满脸茫然,傅程风介绍道:“孙成,孙大哥,村子里一家小酒馆的老板,今晚,我们可能要借住孙大哥家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毛猴 “原来如此。” 温怜香起身盈盈一拜,古湾村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乡人进入,更别说如此标致优雅的美人,孙成恍惚中一下子有些看痴了,周氏大娘看自家男人痴呆样子不满地瞪他一眼,孙成这才回过神。 “嘿嘿。”孙成挠脑袋憨憨地笑两声,抬手极为热情地招呼他们“走走走,这大热的天头儿最适合嗦几口小酒,去大哥家整两盅,再让你们嫂子炒几盘菜。” 周氏大娘低骂了句‘酒鬼’,却也收拾好摘干净的菜,挽着温怜香的胳膊边絮絮叨叨聊着琐碎,边引着他们往自家小酒馆走。 村落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晌午时分的小酒馆却异常热闹,养家糊口种地,唯有此时才能偷得半日闲。 人声鼎沸,打耍交谈声络绎不绝。 一个粗布麻衫,脑袋上戴着编织帽的小二,双手端酒马不停蹄地在人群里左右穿梭,他的身形很灵活,狭窄到容下半边身子的缝隙,他如毛猴般一咕噜便挤了过去。 有两个闲来无事喝酒的,瞧见这幅情景互相打个眼色,伸手把桌上的酒壶高高一扔,同时高喊:“毛猴,接着!” 那个叫毛猴的小二听了叫喊倏地抬头,见一酒瓶子砸下来也不躲不闪,单脚踢了旁边的长木椅子,几个跳跃用脑袋顶住飞来的酒瓶,最后稳稳地落到地上。 “好!!” 这一把式赢得满堂喝彩。 毛猴憨态地笑笑,把酒壶重新放回刚才扔出去的二人桌面上:“客官,您的酒。” 那俩人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满是赞赏地放到桌面上,却不想被毛猴伸手推了回去,笑道:“没多大本领,就是给客官们打个热闹,不需要钱。” 对他的回答两个人早已习以为常,扔坚持把钱放到他的衣兜里,见他似要拿出来,其中一人突然打趣道:“毛猴,俺早就想问你了,这大热天的,你戴帽子不热吗?” “是啊,冬天无所谓,可你大夏天的还带着,那受得了吗?” 前后两个问题说话者可谓漫不经心,可毛猴动作却是一顿,脸上笑容淡化许多且添上几分说不清的复杂怀念和黯然。 “不过一个故人相送的礼物,人不在此处,我想念了,只能戴着帽子怀念。” 他说的漠不关己,闻者却听出了话里的沉重,咧嘴干笑几句正要打个圆场,就听店门外传来粗犷地一声大喊。 “毛猴。” “哎,掌柜的。” 毛猴一扫刚才的阴霾重新换上灿烂的笑,他屁颠屁颠跑到大门前,却不成想除了自家老板和老板娘,身后还真跟两个衣着华丽的贵人,他神色有一瞬间僵硬,却又很快隐藏下去,速度之快没有被人发现。 “孙大哥,这二位是……” “哦,他们是外乡来的,俺今天刚认的兄弟和妹子,快快快,把摊里最好的酒拿出来,俺要跟傅兄弟喝个不醉不归。” 毛猴应句‘好’给他们让开条道,可垂下的眸子却为那个‘傅’字闪烁出诧异惊骇的光。 孙成夫妻二人被前堂几个熟人拦下,只得让毛猴先带着傅程风和温怜香上往后院。 毛猴领着他们来到一处湖旁小池的幽静之地,取下肩头上的毛布擦桌子,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到傅程风他们二人身上。 自打进门开始,傅程风便发现这个叫毛猴的小伙子总爱时不时打量他们,这种打量并非村里人对外乡者的好奇,而是一种复杂地,想要确认却又毫无把握的犹豫。 傅程风也上下打量他片刻,随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位小哥,我们认识么?” 毛猴擦桌子的手一顿,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二位面善,便不自觉多打量二位几眼,嗯……敢问二位是从哪里来?” “上京。” 毛猴眼底霎时闪烁不一样的光彩,却也在几瞬息后重新湮灭黯淡,“若是,我没猜错,这位就是傅程风,傅少将军吧。” “你曾上过京?”傅程风疑问,此处地方偏僻,消息并不是很灵通,而他,也更没有自负觉得自己的名声能传播千里,这个毛猴能肯定而非疑问地说出全名,想来曾经并非困居一隅。 “是。”毛猴的笑里掺杂些苦涩“我曾在上京有幸远远望过少将军一面,只是少将军那时高座马上受百姓赞许,并没有发现我。” 他话音一转,目光落到温怜香身上,带有几分敬重,“这位,应该是少将军夫人吧?” 温怜香上前两步刚要回绝,孙成拎着两坛子酒大跨步走来:“傅兄弟,怜香妹子,俺这院子看上去还不错吧。” 他放下酒,摇晃胳膊随意道:“你嫂子正炒菜,说要上几道拿手好菜让你们尝尝,来,咱们先喝着。” “对了毛猴,正好你也在,咱们一起……毛猴?毛猴?” 孙成端起酒坛子倒满几大碗,一碗一碗摆放好正打算招呼旁边的毛猴也一起来喝,却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处,很是震惊错愕地直盯着他们,准确地讲,是温怜香。 “咳咳!”孙成重重地咳嗽两声,拽过他的袖子压低声音“俺说,人家就算是个美人,你也不能这么直愣愣盯着,多没礼貌。” “知道了……孙大哥……” 孙成堪堪收回目光,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就对了,来来来喝酒。” “不了孙大哥。”毛猴一把拿下孙成搭上他肩头的手,讪讪道“现在前厅正忙,我先去招呼客人,回头再喝酒。” 孙成看着急匆匆离开的人,摸着脑袋奇怪地呢喃:“不对啊,这小子平时挺爱喝酒的,不请自己都要来上几盅,今儿个怎么……” “孙大哥,此人是你招来的伙计么?” 毛猴的异常也落到了傅程风的眼睛里,尤其是当他听见温怜香名字时的神态变化,更是令他百思不解。 “是啊。”孙成说“话说回来,他也算是外乡人,来古湾村有好长时日了。” 傅程风点点头:“除了毛猴,孙大哥可知他的原名叫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试探 “这……”孙成被问住了“因为他腿脚功夫不错,上蹿下跳很是灵活,像个猴子,这一来二去的,大家也就毛猴毛猴地叫着,至于他的原名……还真不知道。” “你们找他有事?” “并无大事。”傅程风含笑打个幌子敷衍过去。 孙成喜酒,酒量自然不错,可傅程风到底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冬日行军就要靠喝酒来暖身,这酒量不知比孙成高上多少。 天还没黑,孙成就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拍着温怜香的肩膀,举起酒杯往前一推:“来兄弟!喝了这杯酒……从此咱爷俩就是一头磕地上的异性兄弟!” 然后他又看向傅程风:“还有大妹子,以后你的事儿……就是俺老孙的事儿,不就是找人吗,哥帮你找!” 傅程风和温怜香相互看了一眼,纷纷低头忍住笑意,周大娘看不下去了,狠狠在他肩膀上锤几下,低骂几句‘让你喝那么多酒’,却也搀扶他起来送回房里休息。 一高一低两个身形缓缓走进斜阳,言语里带着嫌弃,但他们彼此搀扶的手却始终不离不弃,平凡却又温馨的场景让温怜香不禁红了眼眶,“无论贫穷富贵,能与心爱人执子之手,是多么难得可贵之事。” 傅程风没有她那么性感,心里却也酸楚得不是滋味,站起身转移话题:“天色不早,我们也先回去休息,等明日,出去再寻一圈你要找的人。” “也好。”温怜香点头。 他们饮酒之处在湖边,刚才孙成为了拼过傅程风喝得太过凶猛,一地酒坛子轱辘来轱辘去,温怜香提裙摆小心翼翼地绕到走,却是没发现湖旁滑石。 那石头年头泡得久,表面光滑得厉害,温怜香一脚踩上去身子立马一个歪斜,脸朝下就要往水里栽去。 她吓得瞬间闭上眼睛,等那水灌鼻腔的痛楚,却眨眼之间,一只修长有力的臂膀拦腰截住了她下掉的顺势,并且细心地避开了彼此间有可能产生尴尬的位置。 这些小动作唯有他们二人知晓,可从远处看,却是缠绵亲昵的英雄救美,隐于暗处的人直愣愣看着男女依偎的场面,难以置信地同时又露出某种狠戾,他手下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手腕粗细的树枝被他掐成两段。 这声音小而轻,却依然没有逃过傅程风的耳朵,他长臂用力把温怜香拽起,视线顺着刚才声音发出的方向微微眯了眯。 “怎么了?” 温怜香看着他深沉的脸色,嘴边的感谢成了寻问。 傅程风反问:“刚才那个毛猴,你可有熟悉或者亲近的感觉?” “并无。” 温怜香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与那个毛猴非亲非故,从容貌上看更是瞧不出什么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偏生那个毛猴看见她时一幅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样子,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有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温怜香想也不想便打断他的猜测,对于她的阿虎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能一眼认出来,而这个人,绝不是他! 傅程风点头:“那你先回周大娘安排好的客房休息,我去处理些事。” 温怜香点头说了句‘好’,傅程风便朝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房梁角落,半截长有浓密草叶的树枝扔在地上,他拿起瞧了瞧,转身去往后厨。 前堂喝酒的人都已经散了,他直接撩起隔开前后间的布帘,果然看见毛猴正在洗碗。 “可需我帮你。” “无须。”毛猴头也不抬,依然做他手里的事情“您是贵人,又是掌柜请来的,我哪能让您来做杂务呢。” “倒也没什么。”傅程风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放到旁边摞起“听他们唤你叫毛猴,我倒是挺好奇,你真名叫什么。” “草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不过山里头出来的野孩子,摸爬滚打长大,又坎坷多舛,最近才好不容易寻了个安稳度日的地方。” “如此也是不易。” 傅程风没有戳破他明明已来有许久的谎话,继续状似无意地问:“你怎么看我身边的那位温姑娘?” 毛猴擦拭盘子的手明显变缓,“那是少将军的家事,草民不敢置喙。” “是么。” 傅程风放下最后一叠盘子,掌心旋转徒然犀利如风,干脆利落地直朝毛猴面门而去,毛猴毫无防备,瞬间变了脸色,转身堪堪躲过那一击,拿起旁边倚靠墙壁上的扫帚,挥舞如长棍一般抵挡。 傅程风挑眉,也使出七分气力与他对峙。 来来回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毛猴被一脚踹飞到干草堆上。 “你这路数,倒是眼熟。” 傅程风盯着他,回想起刚才的一招一式,总感觉与他们傅家操练士兵所用的招式相同,看向毛猴的眼神更加深沉,他刚想再次寻问,楼阁上忽地传来女子异常尖锐的尖叫声。 转头跑上,他推开阁楼,就见温怜香身子颤抖地蜷缩一角,而被褥上不知被谁倒了一床的蝎子和蛇,墙壁上更是用殷红的大字七歪八扭地写着‘贱人’二字。 温怜香的惊叫声太大,把被酒气熏得迷迷瞪瞪的孙成都给惊醒了,他披个外套跑过来一看墙壁上的大字,立马怒不可遏:“这谁干的?!” 跟随来的周大娘也是吓了一跳。 相比他们,傅程风冷静许多,他扶起温怜香坐椅子上又替她倒了杯茶:“可有看见什么人?” “没、没有……”温怜香惊魂未定,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我、我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好的,可……可我去屏风后换完衣衫,就、就看见墙上的字迹,还、还有……” 乱爬的蝎子和蛇已经从床上滚动到地板上,孙成气急了直接拿脚踩死好几只,探头朝外喊:“毛猴,拿铲子,把这些脏玩意儿统统都扔出去!” 傅程风抬头看着歪歪扭扭的字,又侧头瞧了一眼飞速跑进来和孙成一起抓蛇蝎的毛猴,眼神微动,陷入沉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是妖女! 出了这档子事儿,温怜香自是不能再在那里住了,周大娘又收拾出一间客房,打来热水让她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缓缓精神。 傅程风立门口守着,看周大娘出来刚想要开口寻问却被她摆摆手制止,周大娘叹气:“你先让她冷静会儿,别打扰,还有……”她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他,“再怎么说,你也是跟她一起来的,就没看出什么?” 这个‘看出什么’问得模棱两可,搞得傅程风一时竟不知她问得是事情突发的起始,还是其他什么。 “大娘,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总会给个交代的。” 傅程风的回答不是周大娘想要的,却也是一颗很好的定心丸,她点点头安慰两句,转身走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傅程风依然默不作声地倚靠门口,直到屋里传来一句细小如蚊蝇的呼喊,他才轻轻扭头应了一声,身子没有动,隔们问道: “温姑娘,刚才的事你当真一点发现都没有吗?” 屋里静默片刻,女子压抑地抽泣声随之而来。 “那字……那像他的字,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傅程风眼底闪烁明了的神色,刚见那字迹便觉得熟识,经她这么一说,还当真是赵虎留下的,只是……他怎么觉得此事有些怪异。 “你也不必如此伤感,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他还活着,或许其中掺杂了误会,等见面后解开,便好了。” 他的话给屋里环抱自己的温怜香带去了希望,她从膝盖上抬起头,原本黯然的目光瞬间燃起明亮的火焰。 “对,少将军说的不错,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我就一定能向他解释清楚。” 温怜香依偎窗沿仰望天上弯月,明亮的如同记忆中那个少年的眼睛,心底的害怕和担忧消散,她开始期盼明日的来临。 可真当月落日升,她却发现自己面临的绝不是一个误会所引发的恶作剧。 一条条清澈透亮的小溪里落满了白色的飞絮,浮浮沉沉,顺着河道漂到古湾村的各个地方,村民用网子打捞上来,对此异象一个个目露惊骇,脸上没有皆是凝重。 村儿里很少有人读书,但对于某些能够脏字损人的词儿向来有种无师自通的本领,瞧见溪水和白色飞絮,他们脑子里莫名想到一个词——‘水性杨花’。 孙氏夫妻显然也有此种本事,更何况他们昨晚还亲眼目睹了一床的蛇蝎和墙壁上的殷红大字。 周大娘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瞧温怜香的眼神跟瞧难忍孤独寂寞来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一样,而孙成显然没有他婆娘那么大敌意,可落温怜香身上的眼神也带些裸露和尴尬。 “孙大哥,嫂子。” 傅程风一把将温怜香拽到身后,遮挡住他们看来的视线,“感谢二位昨日的款待,今日我们有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桌面上。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金主,周大娘看到银子的那一刻脸色有所缓和,想要拿可碍于自己刚才的尖酸刻薄又不好拉下脸,拉拉孙成衣袖。 孙成拍掉她的手,拿起银子重新放回傅程风手里:“俺既然认你当兄弟,就不会做些落井下石的事儿,说实在的,其他都好说,可关键是你身边这大妹子……” 他压低声音:“又是蛇蝎,又是飞絮的,不是俺多想啊兄弟,你身边这妹子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否则也不可能有人这么针对她了,俺看你还是……” “好了大哥。”傅程风打断他的话“温姑娘究竟是何种人我心底清楚,你不必多说,这锭银子你还是收着吧,就当是我们昨晚的住宿费了。” 他们谈话声音并不大,可酒馆安静,再加上有心人刻意倾听,那些内容便一字不漏地全部进入温怜香耳朵里,温怜香委屈的同时又很感激傅程风的维护,更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赵虎,好好解释,也好好修理他一顿! 傅程风表完态后,和温怜香便要离开小酒馆,他原打算趁事态还没发酵更严重前,找到赵虎,可不曾想刚踏出门栏,一群村民堵门口恶狠狠瞪他们二人。 “我们村不欢迎**!把他们赶出去!” “对,把他们赶出去!” 傅程风急忙拽温怜香到身后,“各位父老乡亲,这里面恐怕有点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我们都听说了,昨天夜里这个女人招来了蛇蝎,今儿早上河水里又落满了飞絮!” “她不仅是**!还是妖女!要给我们村里带来祸患的妖女!” “对!妖女!杀了妖女!” 几个情绪激动的村民按捺不住,直接朝他们砸石子。 温怜香本就是个弱女子,商场上她尚可使上几分手段,可一旦面临有关蛮横气力之事她就完完全全束手无策。 而傅程风呢,虽然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几颗小石子自然不在他眼底,但他平生秉承的便是保护百姓,对峙起来束手束脚,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够了!” 孙成拿着大扫帚霸气地挥舞两下,飞来的石子一下子反被拍飞出去,他把大扫帚直接往地上一杵,大吼道:“瞎嚷嚷什么!敢在老子酒馆前撒野,真当俺老孙死了不成!” 孙成于这一片也算有些声望,见他发火地站在这里一群人竟不敢再大声叫嚷,瞧他们都安静了,孙成撇嘴冷哼一声,“俺告诉你们,这件事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温大妹子到底什么样的人,你们清楚吗!啊!嚷嚷什么!” 平白无故被吼了一通自然有人不乐意。 “可平时都好好的,怎么他们一来就发生那么诡异的事?” “是啊,我们村儿平静那么久,不能被两个外乡人给毁了!” 孙成一时语塞,傅程风上前一步,拱手保证道: “请大家放心,我一定抓出始作俑者,若是明日太阳初升时给不了各位一个满意答复,我们兄妹二人不必各位驱赶,定自行离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吧,引蛇出洞 得了允诺,村民才不情不愿散开。 刚喘口气,屋里的周大娘撩帘子气哼哼地跑出来推孙成:“你个挨千刀的没事跑出来掺和这事儿干嘛!出了事,他俩拍拍屁股走了,回头留下咱俩面对乡亲们,你说可咋整!” 孙成听他媳妇一通吵嚷心里也有些后悔地不是滋味,可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又被当着当事人的面拆台,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火气反‘腾’地上来了。 “你个败家娘们儿懂什么!傅兄弟是那样的人吗,温妹子会是妖女吗!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在这里发疯!” “我发疯?!我看你是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分不清好赖了!” 两人吵得声音极大,更是句句如刀子般戳在温怜香的心上,温怜香咬着牙关本想默不作声忍忍就过去了,可那俩人越说越激动,竟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正被活生生凌迟一般,疼痛而又无力。 她转身跑出去,明知道外面村民不待见她,却觉得那些冷眼远比听他们嚷嚷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傅程风怕她遇危险,从后面跟上去。 来到河边,上面漂浮的飞絮早已被清理干净,只有少许几片碎毛顺着水流沉浮其中,即便如此,温怜香见了也是怒气恒生,抓起地上的石块拼命地砸向水里,本是想要解气但被飞溅起来的水花湿了满身,她心里的委屈更甚。 “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温怜香低头看着湖面上映射出来的模糊影子,简直跟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有什么错事,他完全可以当面指出来,为什么一定要在背后耍手段,为什么要诋毁我……” 傅程风听着,竟不知要如何解劝,只得静静地站在旁边的大榕树下。 “少将军,在什么样情况下,你才会自己心爱之人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傅程风一愣,他恍然想起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悲,万千种种浮现眼前,嘴角不自觉勾起个笑。 “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让她难以择决。” 温怜香似有些不甘心,“那若是她不喜你呢?你就从未想过使些伎俩让她心系于你吗?” “她本就不喜我。”傅程风自嘲地笑了笑“她若喜我,那自然再好不过,若不喜,我也愿默默守着她,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未想着要用什么伎俩。” “温姑娘,难道在你眼里相爱的两个人都是靠互相算计才在一起的吗?” 温怜香察觉他的不悦,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急忙道歉:“抱歉,少将军,民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明白你心里的烦闷。”傅程风无所谓地笑笑,话题转而一变“你放心好了,背后之人无论是谁,本少将都一定会揪出来。” 污浊女子清白来行不轨之事,简直无耻! 温怜香顿了顿,问道:“少将军可已经有了对策?我们在村民面前定下若是明日找不出惹事之人,便要离开,可我……” “放心,无事。”傅程风安慰“此两番异常,你可有发现什么?” 温怜香被如此一问,也静下心来细品,“若是说发现,那便是两次规格模式太大,而相隔时间太短,便拿飞絮来说,一夜之间要确保漂浮满湖,便是极大的工序。” “不错,也就是说,那个人出于某种原由正在急切地想要报复你,又或者说敢我们离开,若我没猜错,他知道我说下的誓言,今晚一定还会有所行动,届时,我们来演一出戏。” 直到很晚很晚,傅程风和温怜香才回到小酒馆,温怜香不顾孙氏夫妇诧异惊奇地目光,捂嘴哽咽着飞奔上楼,傅程风随后才来,脸色阴沉,明显心情不好。 “兄弟,咋了?”孙成放下手里账本,问道。 傅程风长吸口气,叹道:“还不是今儿早上的事儿,本来商讨好好的,却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多事。” 孙成立马投来同情的目光,“兄弟,同女人讲道理你还真是太年轻了些,你瞅瞅我家那婆娘。” 他顿住偷摸瞟了眼周大娘,发现她正低头打扫并没有往这边看的迹象,才放心道:“油盐不进,非得在言语上占上风,但咱是男人,生那脾气不值当的。” “若是平时也还好,可现在我们要洗涮自身嫌疑,哪是闹脾气的时候。” “那倒也是。”孙成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陪你出去走一圈,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至于温大妹子那边,我一会儿让你嫂子劝劝。” 傅程风十分感动地道了句谢,孙成也是心情大好喊了毛猴看店,自己则跟他出去。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毛猴神色莫名,关上酒馆门。 夜,深上几分。 出行的两个人却还不见回来,周大娘拿着灯笼担忧,毛猴站旁边陪她片刻,突然说道:“嫂子,要不你回去休息,我出去找找大哥他们。” “也好,你小心些。” 毛猴拿着灯笼走远,等看不到小酒馆时,他瞬间转进旁边的一个小巷口,身形如灵猴一般异常轻快地翻越几面高墙,很快便重新落到小酒馆的后院里。 他没有走侧门,而是借着旁侧高大的树,三两下便爬上,推开最左侧的一扇窗,他轻松地跳进去,屋内昏暗,靠着月光却依然能看清装饰陈设,以及,床榻上侧躺着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忍不住冷笑出声: “所有人都在外面奔波忙碌,你却在这儿心安理得的呼呼大睡,果然是个放荡不堪的贱人!” 手里的匕首散发森森寒光,就犹如他此时紧盯床榻上人的眼神一样。 举起匕首,毛猴毫不留情地直直捅下去。 刀刃距离身体不到一寸,毛猴眼底闪烁兴奋,很快他就能看见这个贱人血溅当场了! ‘啪’—— 一只比女子要大上百倍的手瞬间握住他的腕子,毛猴愣住了,床榻上的人慢慢坐起身,借着月光,毛猴看清他的面容立马变了脸色。 “是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没了…… 男人俊美的脸庞于月光下清冷坚毅,他手腕一转,毛猴拿着的匕首‘咣当’一声徒然落地,接着又是一脚被踹出极远。 “你、你不是离开了吗!” “离开?”傅程风站起身掸了衣襟“本少将若不如此说,又怎能吸引你出来,毛猴,你究竟是谁?” 犀利的目光扫视他身上,毛猴心尖一颤,纵身飞跃跳窗而逃,傅程风撑着窗沿紧盯那即将融入黑夜的身影,身形一闪,也跳窗而出。 毛猴腿脚利索,几下攀爬便出了酒馆后院,他没敢去找周大娘,而是摸着黑,往自己家中跑去。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等他躲进破旧的茅草房后,才微微喘口气。 ‘沙啦’—— “谁?!” 纸页翻动的细碎声在屋里异常清脆,毛猴瞪大了眼只见墙角唯一的矮木桌前,如豆粒大小的烛火把女子身形拉扯极长,忽明忽暗,听见呼喊声,那女子缓缓转头,清秀的脸庞似滑下两行青涩的泪,毛猴一愣,转而又变得狰狞。 “好啊,原来你躲在这儿,三更半夜单闯男人屋子,果然是个贱……” “他在哪儿?!” 毛猴嘲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怜香一把抓住脖领子使劲儿推到墙上,挂着泪珠的眼睛迸射出异常凶狠的光,她右手紧攥着写满字迹的纸张,厉声道: “赵虎呢,他在哪儿?你手里怎么会有他的信件,他人呢,你说!” 毛猴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立马推开温怜香,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信纸,嘴角冷笑一声:“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配碰他的东西。” “我是他将要明媒正娶的妻,有什么不配?!你又是谁,配什么拿他的东西!” “就凭我跟大哥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几经波折,生死患难,其情谊,岂是你这女人能懂的?” 温怜香脸色不明,毛猴嗤笑地带有几分得意之时,一句‘原来如此’缓缓从他身后炸响,他墓地转头,傅程风站立大门前,神情满是严肃。 “怪不得你的身手有几分傅家军的影子,果真是我等麾下之人,那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你,而你,又为何在此处?” “一胆小之辈,不足挂齿。”毛猴摘下头上戴的针织帽,恭恭敬敬地朝傅程风施礼“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野孩子,后来村里遭遇土匪,是傅大将军带着兵马来剿灭,更是大哥收留了我。” “我在军中归入编撰,却因身份户籍的原由无法正式写进名册,大哥曾说等战事结束就带我进京迁户籍,可……” 傅程风听后点点头:“那你为何在这里?又为何要针对温姑娘,你可知,她是赵虎未过门的妻子。” “妻子?哈哈哈……”毛猴似听见什么有趣的笑话“她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你看她的发誓,看她的身形装扮,哪一点像待嫁的闺阁小姐。” “无非打着找人的幌子,来装装样子罢了。” “并非如此。”傅程风摇摇头“她并没有嫁人,这个发髻不过是对她父母催婚的权宜之计。” “怎么会……” 毛猴震惊,温怜香缓缓卷起左臂上的长袖,也不顾男女有别,白皙纤细的肌肤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面,上面一点朱红在烛火地照耀下更为刺目。 毛猴难以置信地看着,良久良久,他膝盖弯曲‘扑通’一声跪地上,嘴唇颤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嫂、嫂子……” “不要说这些,他呢?我就问你他人呢?!” 毛猴把头上戴着的针织帽拿下来,小心地放到温怜香面前,又膝行地退后几步,“大哥在这……” “你说什么……”温怜香不自觉地倒退两步,她看着桌面上破旧又带有几分熟悉的帽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马上摇头制止那个可怕的猜想。 “我没问你这些……我在问你他在哪儿?在哪儿?!” 温怜香上前抓住毛猴的衣领子,直视他的眼睛似要从中看出拙劣谎言的痕迹,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深褐色的瞳孔中除了浓浓的哀伤和悲切之外,一点多余能够质疑他的情感都没有。 温怜香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但她却又不想明白,只能抓住他的衣领子,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人在哪里,究竟在哪里,好像只要她一直问下去,就会有一个能让她不陷入噩梦的答案。 毛猴眼前蒙上雾气,他拿袖子使劲儿一擦,双手握拳似用了平生最大气力一字一顿道:“大哥他……没了……” 紧抓他的手顿时没了气力,温怜香眼神失了光,喃喃自语地不断重新,“没了……没了……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他那么好……他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你是不是骗我?!” 温怜香猛地扣住他的脖颈,毛猴脸色涨紫,似没想到明明是脆弱如娇花的闺阁女子,被刺激后手劲儿能如此之大,但他没有反抗,任由温怜香拼命发泄似地扣住他。 “好了。” 傅程风本不打算插手,却也不能眼瞅着一条生命断送在自己面前,他走去轻巧地化解开温怜香的力道,又拽她往后十几步,确保一个安全距离,才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毛猴剧烈咳嗽几声缓口气,脸上露出嘲讽般的苦涩,“说白了,就是我们这样的贱民给权贵铺垫的垫脚石。” “少将军,您可记得七年前的荧惑之乱?” ‘荧惑之乱’这四个字一出,傅程风无可谓不震惊,但也马上发觉自己的失态,急忙轻咳掩饰,无意道:“自然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毛猴沉浸悲痛,没有察觉傅程风一瞬间的不自然,继续道:“说来惭愧,我本是八年前要参加荧惑之乱的将士,可那时我的心系到一名女子身上,想要跟她远走高飞,不再干这些出生入死的事儿。” “大哥知道后,二话没说替我上了战场,可没想到那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故事,三个人的一生 毛猴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自己野生野长,靠吃乡民的百家饭长大,土匪一朝侵袭,不仅害他家破人亡,更甚是差点丢掉性命,但他从来没有怨过什么,出自私心,甚至有些庆幸那些土匪前来厮杀,若不然…… 他也不会见到大哥。 他们初遇时,他被土匪扔到猪圈里取乐,身体臭气熏天,耳边是一声声尖锐的嘲笑,羞愤肮脏,哪怕之后来了剿灭土匪的行军,他也觉得自己还是死了得好。 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救他,可那个人却来了,明明身上挂满了伤,明明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疼得龇牙咧嘴,却是背着他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带他找了军营里最好的大夫上了药,还笑着跟他说他叫赵虎。 赵虎……他觉得这名字挺符合他大哥的,虎头虎脑,说的真没错。 往后,他便随大哥从了军,其实倒也说不上心底有多么爱国保家,只是觉得大哥说大男人就应当上阵杀敌,建一番事业,那他只要追随大哥的步子便好了,没什么多余的理由。 大哥,就是他的理由。 之后种种虽然苦些,他也却是不觉得难熬,直到有一天…… “军里莫名调动几千人马,人数太过庞大,上面就没有说些什么?!” “没有,只是让我们准备,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唉,几千人啊!奔赴上京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 毛猴悄摸地站在军营外听了好半天,直到里面静了声音他才把人选名册送进去。 等出来后回到营帐,正好看见赵虎在收拾东西,西迎之战赵虎受了腿伤,依军中规矩,伤员且落有病根者,不得继续参军,他知道的,他明明都知道的,但真当看见大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心里的不舍与别扭也想让他撂挑子不干了。 “怎么了?该不会是在想你前几日刚认识的樱儿吧?” 樱儿是他在西迎之战中救下的俘虏,她说要报恩,便一直跟着他,而他也觉得这傻丫头呆头呆脑的样子同他大哥很像,便也一直默允她跟着。 所有人都笑说不久后也许会喝上他们的喜酒,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可如今被大哥调侃地说出来,他心里竟升有几分怪异和窘迫。 他想转移话题,便把刚才听到的事儿说出来,可能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大哥了,更是直接把心里话也一同说了出来。 哪知大哥想了想,竟直接问他,是不是不想参加此番行动。 他说是。 他是负责名册的,借着便利自然也翻了翻里面的内容,结果好巧不巧地看见上面写有自己的名字。他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对于性命他看的比什么都重,再加上听了大帐里那些将领的话,自然不想去蹚这趟有可能丢掉性命的浑水。 “你这是为了樱儿妹子吧,哈哈哈,那我替你去!正好,老子想在走之前再杀俩敌人解解痒,也许此战过后老子成名,将领他们就不会赶老子走了,哈哈哈。” 毛猴本是想劝的,可听到那句‘不会赶老子走’心底莫名一动,到嘴边的话竟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觉得大哥那么厉害,总会全身而退的,再不济失败了,查到被顶替的他头上,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大哥一起走了,然后再带上樱儿。 可谁知道……谁知道…… 总共五千三百余人,竟无一人生还!且连尸骨都找不到! 没有人敢透露那一晚上的上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一瞬间便成了某种禁忌,只无论将领还是史官,都把那一晚称之为‘荧惑之乱’,而他却知道,他的大哥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接下来的种种便如他所想,军里很快查出他找人顶替了,依军法,他受了三十棍棒,被逐出去,若不是樱儿照料他近乎三个月,他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可也是他伤好的同一天,樱儿带来了他和大哥留于军中的包袱和一些傅大将军补贴他们的碎银。 “这些是你跟赵大哥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越哥,说实在的,这些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但也看明白了一些事,你可能……并不喜欢我,而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你的伤养好了,就当是回报你从敌寇手里把我救出来,从今往后便……各安天命吧。” 毛猴很茫然,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憨憨的样子,如果这都不叫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可樱儿要走,他很是失落却也没拦着,打开大哥的包袱,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大哥一直有一位将要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子。 那封平安信他看了好几遍,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心境了,他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帖,选择去曾行兵驻扎过的古湾村,他总觉得那里的人和大哥很像,憨憨的,又带点豪爽。 之后……呵,就没有之后了…… 整件事情说长不长,说短……却是近乎三个人的一生,花醉漓倚靠黄梨软塌上,看着信件上洋洋洒洒,却也事无巨细的内容,内心也是不平静。 末了,傅程风还告诉她,温怜香听后几乎哭死过去,而他们一直猜忌温怜香有可能是敌国细作的嫌疑也彻底洗清了,不日,他们便要回上京,同时也告诉她要多加提防身边之人。 花醉漓看完信推开雕花窗,墙头笔挺的枝叶开始轻微发红,吹来的风也渐渐凉了,食指轻轻摩挲信件上‘荧惑之乱’四个字,总觉得脑子有些乱,她好像应该知道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大小姐。”门推开,知秋走进来“相爷让奴婢来问问您,圣上举办的秋猎,您去不去?” 自上次她被梅濯雪沐浴时捉弄后,便是软磨硬泡让他放她回丞相府,现在算算时间,也大抵有一个月没见他了。 心下这么想着,抬头她便脱口道:“去,我当然要去。” 知秋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地表情。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他们,没那么闲吧…… “你个死丫头,脑子里净是想些有的没的。” 花醉漓抬眼一瞧便清楚知秋狡黠的眼眸里藏着哪样的戏谑,抬手装模作样地要教训她,知秋轻松地转身躲过去,咯咯咯地笑声比刚才更加欢快。 她自小到大跟着小姐,大小姐的一颦一笑她猜不透彻,却也能瞧出个喜怒哀乐,要是提那些茬子会引小姐不快,她才不会干,可是…… “好了小姐,我知道你面子薄,便不打趣了,一会儿奴婢便去收拾秋猎所需的东西。” 说着,知秋又从长袖里抽出张明晃晃的请帖放桌上,花醉漓拿起,那遒劲有力的墨字赫然出现她眼前,沾了些金粉的大红帖子飘散淡淡的栀子花香。 花醉漓打开一行行看下去,明明是中规中矩的邀请帖子,却偏偏越看越觉得怪异,直到最后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栀子可香’才猛地让她转念。 栀子?执子…… 莫不成,是他…… 抱着此想法,花醉漓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内容,此番心境不同,越看,耳根子后面越觉得发热,这哪里是什么邀请帖子,分明是一封打着幌子的肉麻情书! 假公济私的家伙! 花醉漓把请帖放信函旁边,一件件事情全堆积眼前,无论怎样,她还是先吹会儿冷风吧…… 这帖子虽是八月底发放到各家,但毕竟是天子亲临,等一切事物安排妥当也到了九月中旬了。 皇家狩猎,必然有一处独属自己的猎场。 山上的枫叶已经红了,抬头仰望,红彤彤的一片简直比熊熊燃烧的烈火还要多几分艳丽张狂。 “想什么呢?” 梅竹筠身穿华贵的紫竹青罗衫,头戴玉冠,施施然走到她身边站立。 上山的马车早已停下准备安营扎寨,按理说花醉漓应该在这个时候跟爹爹一起去桓帝那里请安,可桓帝刚到行宫住处便对外宣称身体抱恙,不接见任何人。 其他跟随来的大臣各个脸色复杂,悄咪咪地搁私下揣度圣意,她却乐得清闲,刚找了个人稀之地想欣赏会儿枫叶,不成想三皇子竟紧随其后。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这枫叶开得如火如霞,甚是美丽,一时有些看呆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脑子里倒是想起一个人,艳丽张狂,却比仅生长枝头上供人观赏的枫叶要危险不止多少倍,还是拿绽放地狱彼岸的荼蘼花来形容,更贴切。 思此,她笑意更深。 “枫叶渲染云霞,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若只是单看,久而久之总会枯燥乏味。” 梅竹筠摘下一截枝叶,开始在手里反复折叠,“我年幼时特别羡慕其他兄弟姐妹,每逢年过节他们手里就会拿着的新奇玩意儿到处炫耀,但我母妃乃一介宫婢,没有什么权势,所以更不可能有人巴结讨好。” “但母妃她舍不得我总是空落落的,便用树枝草叶编织些小猫小兔子给我玩耍,那些东西自然比不得皇兄他们手里的金枝玉叶,但对我来说,却是足够了。” 语毕,一只活灵活现的火红兔子同时也跃然他的手上。 “送你。” 他笑意浅浅,神色更是温柔,好像亲自折叠红兔讨她欢心乃再正常不过的事,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花醉漓眉梢显得犹豫,一只红色枫叶兔算不上什么,但她却不知晓这只红兔背后是否有所隐藏,接下红兔,是不是就代表承担下什么。 梅竹筠何等聪慧,见她踌躇不决便知晓她心底忧虑着什么,伸手去牵那垂落身侧的手,指尖刚触碰上肌肤,便明显感觉到她的排斥和拒绝。 “你于皇兄,也如此么?” 一句话成功僵硬了花醉漓的瑟缩,梅竹筠把小红兔放上她的手心,雪白娇嫩的肌肤衬着红火俏皮的兔子,更显得晶莹似玉,煞是惹人怜爱。 花醉漓收了被他握住的手,“多谢三殿下,兔子很可爱。” “那你喜欢么?” “嗯……” 模棱两可的一个字说不透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于梅竹筠来说却是足够了,他上前靠近几步拉近彼此距离。 “你喜欢便好,不过这些东西说到底也只是个死物,远没有活物来得生动,我听说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不少小鹿小兔,我们一起猎一个来可好?” “三弟也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那脏兮兮的玩意儿,怎么能往佳人眼前拿。” 厚重的狐绒毛边逶迤于地,金线银丝相互缠绕娟绣出一片美艳荼蘼,他的面庞有些消瘦,但一双漆黑如子夜的暗眸,却似深海沼泽一般深不可测。 “皇兄。” “太子殿下。” 梅濯雪抬手让施礼的二人起来,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花醉漓手上的红兔子,笑道:“三弟不是说要在父皇身边侍奉么?怎么突然又跑这里来了。” “自然是父皇应允,臣弟才敢来会见佳人,那皇兄呢?”梅竹筠同样笑意不减“您身子孱弱,不好好待在营帐中调息休养,跑出来作甚,若是一不小心又病魔缠身,那该如何是好。” “不劳烦三弟费心,终归皇兄不会先你而去,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劳心劳力。” “皇兄抬举,臣弟亦然。” 兄弟俩左一句右一句,一个比一个恭谦,一个比一个笑意深远,若是不仔细听话里的内容,倒当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和谐画面。 然而事实上,如此‘和谐温馨’的画面却让周围跟随侍奉的小厮太监全都不敢出声。 花醉漓也垂下眸暗暗听他们俩较量,却也觉得奇怪,虽说皇室俩兄弟明争暗斗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但皇家仪态摆在那里,哪怕真的想揍得对方连亲娘都不认识,表面上的之乎者也却一样不少。 现在这么冲的火药味,实属不应该。 她偷摸看了眼正来言去语打着官腔的俩人,莫名想起先前替梅濯雪给桓帝送药时,桓帝让她决意的两个选择,她左眼皮猛地一跳,他们……应该不至于那么闲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还不是因为你 花醉漓低头思索,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句‘你觉得呢’,她没过脑子下意识地便‘嗯’了一声,转念琢磨又觉得不对。 她猛地抬头,果然看见刚才对峙的俩人现在似笑非笑地齐齐瞅着她,忽然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既如此,那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花醉漓满脸疑惑,以至梅竹筠伸手要来牵她都没有察觉。 “大小姐可会骑马,需不需要我牵着你走。” “有那么多太监小厮,哪里用得着三弟出手。” 梅濯雪很合时宜地凑到中间隔开他们两个,拽起花醉漓带到一匹枣红马前,“上去吧,若是不会,有小厮教你。” 花醉漓拽着马缰绳低声寻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圣上那边有什么说法?” “你不知么。” 梅濯雪淡淡丢下一句转身走向小太监早为他准备好的雪白宝驹,花醉漓瞧他满含怨怼的眉梢,好像她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整个人阴晴不定的,他什么毛病…… 一路上的气氛很是怪异,所有服侍跟随的小厮太监全离他们远远的,只有需要递箭弩或捡猎物时才会上前,而他们走走停停,也算不得快,竟是没发现其他王孙贵族子弟。 按理说,有皇家子嗣现身地地方,肯定少不了勾心斗角,蓄意争宠,可今儿个却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嗖’—— 一支羽箭刺穿一只花鹿,小太监急忙跑去拽过来,梅竹筠看着被射穿腹部早已死绝的鹿身,皱起眉摇摇头:“不行,这只又死了,无法带回去给你当宠物。” “殿下箭术超绝,着实让臣女眼前一亮,宠物不宠物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花醉漓有礼回答。 梅竹筠摆摆手,“说好送你便是要送,否则本皇子岂不是言而无信,驾!” 他骑着马又开始寻找新的猎物,只是从始至终他都不会离她太远。 但如此也足够了,花醉漓看向一直双手环抱鎏金暖炉的,像个不被人理睬的小受气媳妇一般的人,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梅濯雪今儿个的一反常态让她着实不理解。 梅竹筠寻猎物时,他抱着暖炉, 梅竹筠摘果子时,他抱着暖炉, 梅竹筠找水源解渴时,他下马歇息了会儿,然后抱着暖炉。 整个人呆蔫蔫的,要不是亲身经历过他的阴狠手段,还当真以为这是个安静腼腆,不受待见的小可怜儿。 “你到底怎么了?” 花醉漓放缓了骑马速度,与他肩并着肩走到一起,梅濯雪淡淡瞟她一眼,轻不闻声地‘哼’了一声,他细长弯卷的睫羽落下寂寥的阴影,那满是控诉地不理睬模样像极了眼睁睁看着丈夫与小妾嬉闹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正妻…… 花醉漓被这种想法比喻狠狠地吓了一跳,心里面也狠狠地拍自己一巴掌,你瞎想啥呢! “是不是身体还未恢复,若不然殿下先回去休息?” 梅濯雪淡漠着脸,瞧她:“回去?也是,没有了孤,你跟三弟更可以肆无忌惮地亲亲腻腻了,是么?” 花醉漓没明白他说的两件事存在什么必要联系,便极富耐心地解释:“殿下,山里的风比上京更凉些,你若受不住,还是先回去休息比较好,这里……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梅濯雪冷哼:“饿了有人找果子,渴了有人寻水喝,如此看来确实没什么太大问题,孤在这里反而多余了。” 花醉漓笑得依然温柔:“太子殿下,恕臣女冒昧地问一句,您今儿个早上是忘记吃药了吗?” 要不然她怎么觉得他们两个完全没在同一个话题上! 梅濯雪也觉得如小孩子一般顶嘴确实有几分幼稚,但看着老三的殷勤劲儿,还有她接而不拒的态度,心里就一股子火。 “所以呢……”花醉漓简直无语无语“他是皇子,我是大臣之女,难道他给我东西我还要一袖子甩他脸上不成?” 梅濯雪很认真地琢磨一下,“你也不一定非得照他脸上甩。” 啊……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出的主意。 瞧她无奈纵容地样子,梅濯雪阴郁了整整一天的心情瞬间晴朗许多,也便是此时,茂密的丛中突然闪烁出一道道漆黑如墨的身影,他们手拿寒剑包围了地上所有人。 “保护殿下!” “保护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地变动,瞬间惊扰了跟随而来的侍卫,他们也抽出腰中长剑,把几位贵人团团保护其中。 那些刺客显然并不打算废话,提起剑上去就砍,而侍卫也拔剑迎接,一来一去双方挥打得可谓是虎虎生风。 可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那些刺客的一招一式,花醉漓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却又来不及她多想,手腕徒然被人一拽,她整个人如飞燕一般瞬间从枣红马上腾空而起,再转瞬落到另一匹马背上。 浓郁的冷梅香扑鼻而来,她的脸也撞上一个宽大结实的胸膛。 “你……” “别动。” 低柔地轻笑声伴随温凉的呼吸,一同喷洒到她的耳垂。 “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 花醉漓抗议,性命攸关之时应该多加防备,谁还有心情搂搂抱抱。 梅濯雪倒是毫不在意这些,反手扣紧了她的腰,抬头瞧一眼被刺客纠缠始终无法脱身的老三,眼眸中闪烁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冷笑,抬手挥动马鞭,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刺客和侍卫形成的包围圈。 耳边风声阵阵,等到了一处清幽静雅之地,他才适当地松开环住她腰身的手。 低头看见怀里人一幅淡漠了然的神色,他惊讶一瞬马上又释然了。 “知道了?” “果然卑鄙。” 如果说看那些刺客身法她还有些拿捏不准,可等梅濯雪毫无阻拦地带她离开时,她便知晓,那些所谓的‘刺客’根本就是北司影卫,这是他们和起伙来演的一出戏。 “你到底在干嘛?” 花醉漓实在是看不懂了,一会儿阴沉着脸跟小受气媳妇儿似的,一会儿暗戳戳下手来一场英雄救美,阴晴不定,恐怕六月的天都没他的脸变得那么快。 梅濯雪毫不客气地抬起她的下颚,直视。 “还不是因为你,我的醉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没良心的 “我?”花醉漓拍掉他钳制下颚的手“别什么脏帽子都往我身上扣,我可什么都没做。” 梅濯雪轻笑:“你什么都没做便惹得朝野上下打动干戈,若是做了那还得了?” “什么意思?” 梅濯雪没有马上回答,只意味深长地朝后看了一眼,花醉漓此时才发现他们身后竟一直跟个小太监,低着头看不清他的容貌,恭恭敬敬立在距他们五米开外的地方,也不知干什么的。 梅濯雪又钳制住她的脸蛋,让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身上,“这可是父皇派来的探子,不止是孤,老三那里也有。” “什么?”花醉漓听了更茫然,世间上还有如此明目张胆的探子么? 少女晶莹如水的眼波闪烁一层朦胧,呆呆地模样尽显可爱娇憨之色,梅濯雪越看眸光越深沉,也不顾旁侧还有人站立,抬起她的脸颊直接印了上去。 冰凉的,柔软的,缠绕着熟悉的冷梅香,一点点侵蚀她的五官与四肢百骸,她伸手下意识地推搡,却被他提前察觉反手扣住,余出另一只手拖住她后脑,用力上压,加深这个吻。 花醉漓只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脑子昏沉,久到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过去,身前人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花醉漓缓过神一拳打到他肩膀上,“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孤也是在做正经事。” 梅濯雪低头咳嗽两声惹得花醉漓一阵愧疚心虚,他双眸含笑,侧头望向那小太监时又恢复了清冷模样,“孤与大小姐有事先行,你便不要再跟着了。” 那小太监想要说些什么,梅濯雪直接打马扬鞭,只留了一地的黄土飞沙。 花醉漓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倚靠他怀里突然觉得便是如此也挺好的,无论天涯海角,苍穹碧落,终归有人陪同身边,和她同撑起一片安稳之所。 “到了。” 花醉漓抬起头,瞬间愣住了,山脚下枫叶浓郁是火红的一片,这里却是墨绿滋生,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枝叶繁杂间,长着许多水果。 这个是枣子,那个是橘子,正南方还搭了一个葡萄架,上面系着紫藤玉制成的秋千。 花醉漓坐上去,边摇晃边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梅濯雪找了棵较矮的柑橘树,摘下橘子剥皮,“与其问如何找,倒不如夸夸孤的辛劳。” “都是你栽的?” 花醉漓这下着实诧异了,她真没想过堂堂的太子殿下竟会做养殖果树这样的粗事,转念又想起刚才他与三皇子的斗争,挑眉笑了笑。 “莫不成,都是因为三殿下,太子殿下才如此辛勤劳苦?” “真是小没良心的。”梅濯雪剥好橘子,掰下一瓣送到她唇边“不过说来也不错,孤体弱,弯弓搭箭多少有些吃力,和三弟相比除了自取其辱,也没了趣意。” “他为动,孤就为静,以静制动,才显得妙趣,能让你记得更深,是与不是?” 听着挺强词夺理,但话也说得不错,往年秋猎都是骑射野味,游赏枫叶,今儿个被他带来看了一林子的果子确实挺新鲜的。 花醉漓伸手去接递来的橘子,梅濯雪却反手一摇晃避开了她的指尖,往她唇瓣前更近了几分。 感受嘴唇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花醉漓脸颊微红,微启唇轻轻咬了进去,余留外面的指腹似不满足,紧跟上前摩擦她染上些许果水的嘴角。 “你还没跟我说圣上为何会派人看管你和三殿下呢。” 唇角都快被他摩破了,花醉漓侧头躲开,急忙换了个话题打岔过去,她可不想一会儿没法子见人。 梅濯雪也知道要循序渐进,不能撩拨得太快,倒也收回了手,只是没如花醉漓所愿那般找个椅子安安静静隔点距离,他直接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而他则坐上秋千,反手环住她肩膀避免掉下去。 她的耳边是他轻缓却有节奏的心跳声,让她原本平静的心反倒漏掉一拍。 她如猫儿一般依偎懒散的小模样深深落入梅濯雪的眼睛,梅濯雪眸光幽深,他是真的喜欢极了她这幅样子,如果可以,最好把她永远桎梏在掌控下,日日夜夜,永生永世,只他一人欣赏她的美, 可是不行啊……他怀里的小猫是属豹子的,前世他行如此事,却被抓个满身伤,今生……定是要换个令她心甘情愿的笼子才对。 梅濯雪暗暗搂紧些环住她身形的手,喂橘子的动作却是不缓。 “因为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 虽是疑问出声,但花醉漓心里也明了个七七八八。 “自上次卧病不起后,父皇开始明白,自己的这条命似乎真得不受他的掌控,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他有些急了。” 梅濯雪继续喂橘子,“所以,他想在一切事发不可控制之前,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以免节外生枝。” “那这跟派人跟踪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没发现,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人极为稀少么?”梅濯雪笑了笑“父皇明显下了很大决心,定是叫你在我与三弟之间做出选择,我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跟随来的太监记录下,然后呈报到殿前,届时,你父亲也会看。” 花醉漓忽然语塞了,此番解释听起来与其是跟踪他们两个,倒不如说是把她的一言一行全部汇报上去,看看她对哪个皇子更为中意。 只是…… “会不会太过了。” “什么?” 花醉漓呢喃:“我不过一大臣之女,怎有权力,有资格去挑选皇子,一般此种情况下,不都是一道圣旨……” 一根比橘子更凉更硬的东西塞进她的嘴里,制止了接下来的话,梅濯雪盯着她,“父皇向来偏心老三,一道圣旨下去定是做了三皇妃,看来,醉醉是想给孤当弟妹。” 花醉漓刚想出声否认,可那修长的指尖压住她的舌根,不仅无法言语,一不留神还会流下津液。 她拽出来,“你瞎闹什么,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起生,一起死 “因为他怕。”梅濯雪看着指尖晶莹,颇有兴趣地摩挲一下“他怕结果若是尽了他的意,那孤这个与他有着双生同命蛊的儿子,会不会做出什么疯魔举动。” “可若是你选择便不同了,就算闹腾出幺蛾子,也与他半分关系没有,或许还能余出精力,来牵制我。” “梅濯雪,我……” 花醉漓刚要张嘴,唇上又被他的手指挡住了,不过此次,倒比刚才温柔许多。 “醉醉,先不要说话,跟我来。” 梅濯雪带她绕过果林,朝后走,花醉漓撩开遮挡的枝叶,才知道后面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一片艳丽浓郁的梅花朵朵矗立枝头,花醉漓压下一根树枝细瞧,却发现这些花都还真是花骨朵,并没有完全绽放,她一愣。 “这里,本打算是冬日严寒之时,再带你来看漫天红梅的。”梅濯雪伸手触碰一朵花苞“但刚刚我们相互依偎时,我突然觉得如此景象才更贴切你我二人。” “前世的种种阴差阳错让我们须臾了许多岁月,如今从头来过,我想与你看得不仅仅是梅花最为绚烂的那一刻,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轮回千万依然能如往昔,能如我们的此生。” 梅濯雪转过头,看向一望无边的梅树林,“醉醉,你可知,每逢我念你时,便会在山岭间种上一株梅花,现在,这些梅花已经无边无际了,你可愿收下,让它们于此生有个归宿。” 浅浅温润的嗓音就好像吹拂过枝叶间的风,惹得花儿频频摇曳,也撩拨起她心里的涟漪,花醉漓看着梅树下风姿卓绝的温润少年,他的一眉一目,一举一动,深深印入她的心底,就像枝头上那含羞待放的梅花。 “好。” 她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 梅濯雪先是一愣,随即也温润地低笑出声,他有想过她的认同,亦或是她的拒绝,可真当答案清楚地传入他的耳畔时,一切显得那么虚幻,又那么……幸福。 他伸手揽过她,看着眼前日思夜想,几乎要融入他骨血里的音容,心里的欢喜当真是要溢出来。 一点点靠下, 一点点靠下, 然后…… ‘咔嚓’! 巨大的树枝折断声音打碎了二人之间的甜蜜。 本欲靠近的动作霎时间顿住,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花醉漓通红着脸推开他,“好了,在怎么说这也是外面,别太过分了。” “听你的。” 话是如此说,梅濯雪却幽幽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他还真是好奇,是谁这么巧来打扰他的好事啊…… 他们来到前面的果园,满地狼藉早已没有他们先前离去时的干净整洁,葡萄橘子这些易碎的果子更是杂乱不堪地哪哪都是。 “怎么回事?” 梅濯雪和花醉漓均是愣了愣,他们虽然沉浸在彼此敞开心扉地喜悦中,但也不至于七荤八素到外面被人折腾得如此凌乱,他们却一点声息都不知道。 “谁来过?” “不是。” 梅濯雪走到秋千旁捏起两根木棍中的一撮灰毛,默默看了看,他突然神色一凌,抓起花醉漓的手就要疾步朝外跑,可…… 已经来不及了。 一头头眼里泛着绿光的狼,龇着獠牙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血腥夹杂臭味冲散了原有的果子清香,前后左右他们被团团包围住了,梅濯雪牵着她的手忽地笑出声: “这算不算对我们的考验,看看是能一起冲出去,还是丢下一方保命。” “还是丢下一方保命吧。”花醉漓挑眉道“留得身价在,不怕没下家,殿下觉得呢?” 梅濯雪颇为无奈:“醉醉,你此话说的竟让我感觉咱们还是一起埋葬此处比较好。” 右手一转,旁侧一根木棱似有生命一般迅速飞到他手中,一挥一落间,那根木棱直直刺进迎面扑来的野狼身躯上。 与此同时,一簇颇为艳丽的烟花于空中绽放。 “走!” 趁着狼群被烟花吸引视线,梅濯雪拽着花醉漓冲出去,他们早先骑来的骏马早已被咬死了,狼群追来的速度也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一边躲避,一边另找他路,不自觉中,他们竟被直逼上悬崖,底下层云叠加,若是不慎掉下,粉身碎骨定是无疑。 “看来,不止有人见不得我们好,连老天爷也是如此。” 梅濯雪取下她挽发髻的簪子,明亮的墨发随风舞动,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一会儿我吸引野狼注意,你趁机逃出去,信号弹已经发出去了,北司的人马上就到,你不必怕,知道么。” “刚才还说要一起埋葬此处的,你怎么出尔反尔。” 花醉漓十分清楚梅濯雪身体状况的,别说杀狼了,就刚才跑那几步,他现在说话时便有些够不上气,整个人气喘吁吁,脸色更是白得很。 “因为……我突然舍不得了。” 梅濯雪眸光瞬间凌然,他身形转动,脚下一颗石子犹如羽箭一般直接打飞早已忍耐不住扑来的野狼,他把花醉漓往身后拉扯,手掌一起一落,便一条条生命。 血,飞溅到他纯白似雪的锦袍上,如朵朵盛开的梅花一般美艳靡丽,他会武,但也抵不过身子孱弱,很快便力不从心,现在十几条狼同时飞扑,他更是抱着残废一条腿的代价要为他的醉醉铺路。 一道人影闪过,那条将要咬上他大腿的野狼哀嚎一声瞬间摔飞在地,花醉漓手拿石块照着它的脑袋便玩命砸下去,飞起的血沫子洒了她一脸,转头对上狼群,眼底的狠戾竟使狼群斟酌地不敢再靠近。 她缓缓站起身,抬手擦拭掉脸上的血泽。 “你瞧,若是没有我,你早废了。” “呵呵。” 梅濯雪一掌拍飞野狼于山崖下,咳嗽几声笑意更浓:“醉醉舍不得的。”他抬起头看向她,“真美。”尤其是浑身染血,挡在他面前的样子…… “油嘴滑舌。”花醉漓不想理他,可看见他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瞬便要倒地不起的样子,抿抿嘴眼底的怒意更甚“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搞的鬼,定要让此人付出代价!” 梅濯雪听后眸光闪了闪,颇有些诡异地回道:“自然。” 第一百二十九章 醉醉,好冷…… 他们又在悬崖上坚持了几个瞬息的时间,北司的人便也到了。 一头头歪斜倒地的畜生尸体散发出浓郁的恶臭味,北星用内力振开长剑上的血泽,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恭敬地递给花醉漓:“大小姐,这是殿下发病时所需的药物。” 此时的梅濯雪脸色苍白得吓人,睫羽颤巍巍的,整个人更是有气出没气进,花醉漓坐地上让他倚靠自己肩膀,放松些,伸手接过药瓶,倒出两三粒红色药丸放他嘴里,“好些了吗?” 梅濯雪皱着眉突然咳嗽起来,声音一阵比一阵高,就好像他要把肝肺咳嗽出来一样,花醉漓为他顺着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眉梢才舒缓下来。 “还好,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野狼尸体已被北司清理差不多了,花醉漓扶起他,走上了准备好的马车,一进车厢,梅濯雪瞬间神志不清地往软塌上倒,额头上冒出一阵阵冷汗。 花醉漓伸手去摸,掌心下的温度明显偏高不正常,她急忙倒来一杯热茶,“你惹风寒了,先起来喝些水。” “疼……” 疼?花醉漓蹙起眉梢细细察看,才发现他左腹侧边的长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想起刚才在山崖上,他用身体挡住了猛扑来的野狼爪子,可能是那个时候,受得伤。 “傻子!”花醉漓气结地低骂一句,撩开车帘高喊“北星,快马加鞭,殿下受伤了急需医治!” “喏!” 原本为了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而延缓下来的速度,立马又提升起来,不大一会儿,便到了秋猎营地。 此事很快便传到桓帝耳朵里,桓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派遣来了一名太医,并且让花醉漓好生侍奉太子殿下,转念想想,也算是默认了什么。 太医把脉,随后起身施礼:“太子殿下本就身子孱弱,再加上失血过多,气虚不顺,如今可谓是虚弱得紧,老臣先开个降热的方子,和止血药,剩下的,只能慢慢养。” 北星送走了太医,花醉漓拿起桌子上调配好的止血药,走到床榻上看着那脸色惨白,神情颓靡没有一点精气神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堂堂太子发着高烧,身旁竟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她犹豫地解开他脖领上的几颗玉扣子,一层层扒下去,很快便露出结实光洁的胸膛。 “冷……” 低声呢喃很快拉回花醉漓有些不知所措的思绪,她拿起软绒丝被盖到外露的上面,衣衫却依然继续往下脱,直到露出被狼爪子猛抓的血痕,她才侧过头长舒口气。 血与衣襟有些粘粘,她要一点点撕扯才能避免拉伤他的伤口,指尖无意间与他的肌肤碰撞。 也许是她手指的温热正是他渴求的温度,梅濯雪握住她的手,嘴里不断呢喃: “冷……醉醉,好冷……” “听话,一会儿就不冷了。” 花醉漓看一眼不远处的暖炉,伸手去拿,却因为另一只手被梅濯雪紧紧握着,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够不到。 耳边喊冷的声音越发频繁,指尖紧贴的肌肤温度也越发骤降,花醉漓咬咬牙,直接干脆地脱鞋上榻,把他身子包裹在自己怀中,再用被褥盖得紧紧的。 他的身子确实很凉,入怀的那一刻花醉漓简直感觉自己抱了一块冰,忍不住瑟缩了下,却也是没放手,朝着伤口一点点撒上白药沫,她认真仔细,却没发现膝上安静熟睡的人渐渐露出抹笑意。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以至北星一推开门就瞧见床榻上互相依偎,仿佛恩爱夫妻在耳鬓厮磨的安逸景象,他先是一愣。 “我……” 对上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花醉漓有些尴尬,她要怎么解释才能证明是因为梅濯雪太冷了,她才上榻来为他取暖,而不是趁机占便宜?虽说……摸胸这种动作确实挺让人浮想联翩的…… “大小姐不必解释,属下都懂。” 为了证明他的懂,北星把熬好的降热药很是规矩地放到花醉漓手边,退身出去‘砰’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甚至轰走了守门的人。 ? 花醉漓眼角抽搐地望着桌子上的药,伸手猛拍一下膝盖上的人。 “起来。” “……” “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 啧。花醉漓皱眉,顺便抽出被他枕在脑下的腿,速度奇快又出其不意,梅濯雪后脑勺狠狠砸到床褥上,褥子虽厚,却也结结实实让他脑袋晕眩了下。 “醉醉,你可真狠。” “若不狠,怎么叫醒一头装睡的狼。” 花醉漓顺便也抽出被他紧握的手。 “咳咳,怎么看出来的?” 梅濯雪没有起身,脑袋轻轻一歪斜重新枕到她的双腿上。 “若是某些人能控制下那些不着调的小动作,我也就不会发现了……下去。” 别以为她没有发现他暗戳戳勾她发丝缠绕指尖的小动作,花醉漓抬起腿想要把他的头搬下去,哪知刚一触碰上他,梅濯雪的眉头瞬间蹙起来,气息更是羸弱。 “醉醉,我头疼。” 装可怜的劲儿又上来了,可偏生花醉漓已经狠不下心肠了,她伸出指尖轻柔地揉捏他的太阳穴,“既然醒了,便起来喝药,然后放我走。” 冰冰凉凉的指尖缓慢揉动很是舒服,梅濯雪享受着,忽听她的话眸光闪烁暗芒,“要走,你想干什么去?” “你很清楚的,那个背地里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人,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却在故意拦着我。” 额角上的手依然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梅濯雪却听出来她其实已经猜出来是谁指使,只是默不作声在等一个缘由,他直起身握住她的手,眼睛认真地与她对视,“此事,交与我来处理,好么?” “好,那你告诉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你的面子也不好使了。” “自然。” 梅濯雪接过她端来的药汁,仰起头一饮而尽。 第一百三十章 你真的,了解他吗? 花醉漓走出行宫,迎面便碰上个意想不到的人,火红的裙摆如桃花一般灼灼娇艳,她上来躬身施礼,“大小姐。” “千媚姑娘。” 对于这个她弟弟曾经爱慕过的少女,花醉漓再次见到心里是说不上的复杂。 千媚揉捏衣襟,有些羞怯:“大小姐……刚刚是从太子殿下的营帐里出来的吗?” 花醉漓点点头:“没错。” 千媚眸光亮了一顺,指尖更是忸怩地拉扯衣袖,“那你……能不能……”她脸颊通红,随后像是下定决心,大声道“小女想服侍殿下身边,请大小姐成全。” “小女知道,因……成云公子的事,大小姐可能对小女还心怀芥蒂,可感情之事不可强得,还请大小姐看在你我二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指一条明路。” 少女满含春意的眸子波光潋滟,却如一根尖锐的针刺痛花醉漓的眼,若是先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并借千媚的手行些于己有利的事,可现在,不一样了…… “你也说了感情之事不能强求,所以我并不打算帮你,而且也不打算给自己找麻烦。” 千媚瞬间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您、您是说……可成云不是说,您很讨厌太子殿下么。” 花醉漓看她笑了笑,“若不是知你的性子,我还真要以为你是在挑拨关系,不错,先前我与他确实水火不容,但如今不同,所以我不希望有谁干涉于我们二人之间,若是有……” “本小姐只能想法子令阻碍消失了,明白么?” 花醉漓说得很淡,甚至如好友话家常一般面上含有淡淡的笑,可那双冰凉的眼睛却让千媚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若是真的不自量力插入他们中间,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此威胁千媚收起了可怜兮兮的神色,反倒用一种怪异迟疑的目光盯着她,“说如此话,大小姐可真的了解太子殿下?” “听千媚姑娘的意思是,你比我要了解他?” 原本还带有几分礼貌的笑容彻底冷了下去,花醉漓莫名有些恼了,她的男人她不了解,难道还要请教其他女人来教么? “小女并不是这个意思。”千媚上前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小女的意思是他的过去,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大小姐真的知道么?又或说,他会让你知道么?” “此话听着当真是有意思。”花醉漓忽然反手抓住搭上肩头的那只手,眸光凌然地直视着她“你不是千媚,你究竟是谁。” 千媚好像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垂下头,手腕也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小女是千媚无疑,只是婚姻乃一生之大事,小女多嘴,请大小姐见谅。” 她怯怯懦懦又恢复到最初时的样子,仿佛刚才说那些模棱两可话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可花醉漓哪是如此轻易便被糊弄过去的人,她盯着千媚缓缓离开的背影,只觉得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唯有一样说对了。 梅濯雪究竟是怎样的人,她还当真……没有深入了解过…… 不仅是她,还有一个人对于梅濯雪的做派也满是震惊。 “你说什么?!花醉漓那个小贱人被梅濯雪救下来了?!” “嘘!五殿下您小声些,直呼太子名讳,可是大逆不道的。” “怕什么!就算是听到了,他敢杀了本公主么。” 梅若月坐椅子上,心底的火气让她红了眼,抓起梳妆盒里的簪子使劲儿朝盼儿身上扎,“这两个贱人!贱人!怎么不去死,偏偏活在世上碍眼!” 盼儿服侍梅若月多年,什么心性脾气她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此时跪在地上任由尖锐的发簪刺进肌肤,身体疼得发抖,却是一声都不敢哭,她怕哭出来,受得刑罚更重。 直到梅若月消了气,她才敢颤巍巍地站起身,“殿下,那、那些人怎么办?” “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杀了省得碍眼。” 梅若月只感觉自己委屈得紧,她抛下驸马跑这荒郊野岭受罪,不就是为了铲除花醉漓这个勾三搭四的小贱人么,花了三百两黄金从北西野蛮人手里购来的野狼,好不容易寻个机会,没想到不仅没被咬死,竟还让她给逃了。 “都是那个病秧子的错,都怪他!” “哦?若月要怪孤什么?” 温润如雨打玉石的声音缓缓响起,梅若月先是一惊,等看清楚来者后直接没好脸色地冷哼一声,“不怪你,怪我,怪本公主有个病恹恹马上要死,还胳膊肘往外拐的哥!” “是么?” 梅濯雪挥挥手让北星退下,自己则走到桌旁自顾自地倒杯茶轻抿起来,“说来也奇怪,上下两世加起来,孤还不知道你为何讨厌我呢,若月要不要说说看,你为何如此厌恶自己的亲兄长?” 梅若月听不懂什么上世下世,但最后那个‘讨厌亲兄长’的问题却听得明明白白,她高傲地站起身,说道:“为什么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本公主可是天和最尊贵的公主,什么都完美无瑕,却偏偏有一个短命鬼的亲哥哥。” “别人家的哥哥都是妹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你可倒好,什么事都管,还成天跟皇姑母和三皇兄作对,说白了,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也见不得有人对我好!” 梅濯雪摇晃茶杯的手顿住了,“呵,孤原以为,你只是蠢,被人利用成一把刀而不自知,现在看来,你不是蠢,而是连最简单的脑子都没有。” “梅濯雪,你说谁呢!” 梅若月气恼了怒哼哼地想要上前,梅濯雪反手重重地落下茶杯‘咚’地一声,吓得她惊叫声不敢再踏上去一步。 “行了,孤没那个心气儿专门来教育你一顿,反正说了,你也未必听得进去。” “孤是来还你东西的。北星,带进来。” 梅若月被他说的疑惑,心里也翻腾出不好的预感,她看着北星带人搬进来一个大红木盒子,打开,她吓得瞬间惊叫出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介意送她一程 修长的四肢扭曲成非常人能及的诡异弧度,身上土灰色的毛皮狼毫大氅依然是初见时干净整洁的样子,可唯独脖颈上顶着的不再是先前深邃的面孔,而是一颗狼头。 青桐铁器冶炼而成的狼头惟妙惟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完全固定在人的头颅上,可能是那个法子太过残忍,低低的哀嚎声不断从狼头中传来,濒死挣扎。 “他……他……” 梅若月恨不得马上晕死过去,可她没有,她不仅没有如常所愿,还紧紧盯着狼人后面那双涣散空洞的墨绿眸子。 “若月好像认识他。” “胡说!本公主怎会认识这种腌臜人物!” 梅濯雪听后摆摆手,北星立马领命弯腰拽起一根十字型木桩,随着他起起伏伏的动作,那个狼人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征兆地瞬间站起,而他的惨叫声也越发得大,粗犷的脖筋上开始细密地流淌下血。 梅若月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扶着盼儿的胳膊低头干呕起来。 “皇妹可千万要忍住别晕过去,否则,孤也不知一个手痒会做出些什么。” “梅濯雪,你、你放肆……” 如此狼狈模样被别人看了去,还是那个自己最为讨厌的人,梅若月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想要端起公主的派头,但一对上还在冒血的狼人,鼓起的勇气便有些发颤。 “本公主乃是天和最尊贵的公主,你把这腌臜玩意儿带过来是什么意思!我、我命令你快点把他带下去,否则、否则皇姑母和父皇是不会放过你的!” “发如此大的火作甚,孤带他来也是为你好。” 梅濯雪点点食指,北星拽着狼人瞬移到梅若月眼前,近距离接触使腥臭味更加浓郁,梅若月瞪大眼睛,嘴唇不住发抖,倚靠着盼儿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皇妹好生瞧瞧,尤其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梅濯雪也施施然走来,依然温润“中原人瞳孔色泽历来以黑棕为主,绿色眼睛孤只听蛮荒人会有,却不像今儿个能见到活物,皇妹,你可觉得有趣?” “不……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此最好。”梅濯雪含笑打量狼头人,仿佛在欣赏什么上等绝品“父皇近来的疑心病越发严重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领土上有异域人存在,你猜他会怎么想?” 与权势沾上边,哪怕是最宠爱的女儿也会毫不留情,梅若月再蠢也知晓此一点,她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看向梅濯雪的目光也带上点娇憨,如此说,他真的是来帮她的? “所以,若你还想当最尊贵的公主,就安分守己些,下次再犯此种蠢事,你便去苦守青灯,来渡余生。” 梅濯雪说完转身便走,梅若月于后面忽然大喊一声‘梅濯雪’。 “还有事?”他侧头看她。 “本公主算是听明白了,你不是来帮我的,你是为了那个小贱人来威胁本公主的对不对!” 她就说觉得奇怪,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转性来帮她扫尾,结果话里话外净是威胁,感情是为了花醉漓那个小贱人来警告她的!亏她刚才还有那么一丝感动! “梅濯雪我告诉你,本公主是不会放过那个小贱人的,她有本事勾三搭四,就要做好被万人践踏的准备!” 梅若月说完只感觉浑身舒畅,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可马上,她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眼前那双漆黑如寒潭的眸子盯着她有些毛骨悚然。 “你、你看我作甚……你、你别过来!” 一步一步仿佛踩踏她的心尖上,梅若月左脚绊右脚一屁股瘫软地上,此时此刻她忽然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当面说那些话,等他走后再说不也来得及吗…… 梅濯雪半弯膝盖躬身看向她,伸出指尖温柔地梳理好她额角碎发,笑容温润如一汪春水荡起涟漪,“若月,你就那么想死在为兄手上吗,嗯?” “乖乖当你的公主,便无人会伤你半分,可若是你执意要走绝路,那为兄也不介意亲手送你一程,至少,不会太痛苦。” 一直等梅濯雪带来的寒风消散,梅若月依然没从他的话里回过神,屋里只剩下那依然在痛苦呻吟的狼头人,盼儿害怕不敢乱动,却也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公主,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您、您别吓奴婢。” “他、他是认真的……” 梅若月没有回答盼儿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要是再对那个小贱人出手,他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为什么……本公主,明明是他亲妹妹啊……” 秋风萧瑟卷着落叶,梅若月不理解为什么亲兄长宁可帮一个贱人也不来帮她,就如同花醉漓也不理解为什么在营帐里睡得好好的,结果一睁眼自己竟站在悬崖边。 夜里的悬崖比白日更显得森然诡谲,一眼望下去犹如万鬼煎熬的地狱深渊,花醉漓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她自知向来没有梦游的习惯,此时无声无息地站在这里,定是有人对她下了黑手。 “谁?出来!” “既然事已至此,再藏身已经无趣了,想要本小姐的命,难道没有勇气亲自出来拿么?” 她一声声大喊想把背后人炸出来,然而除了耳边呼啸的冷风,周围黑漆漆地什么都没有,她一步步后退远离悬崖,直到脱离危险,也依然没有人来要她性命,怎么回事…… 她想不通,却也没站原处傻纠结,凭借记忆中对林子里一些熟知的草木,倒也没有迷路。 远处火光逐渐清晰,她大喜,脚步欲要加快几分却哪知头顶树叶突然摇曳,几道黑影从天而降,寒光闪烁,花醉漓堪堪躲过一击,对上来者的眼睛,脱口道:“北星?” “大小姐!” 北星显然也没想到草丛中鬼鬼祟祟的身影竟是花醉漓,他目光疑惑地落她身上,下一瞬马上转头。 “大、大小姐,您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莫名其妙的梦游症 “啊?” 经一提醒,花醉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梦游’到此处的,身上的衣衫还是入睡时穿着的宽袍子,身形掩盖不住,她整个人也是被吹个透心凉。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出现这里,或许是……梦游?” “梦游?属下怎不知,大小姐还有此种怪病。” 北星疑惑的眼神令花醉漓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回答别说他不信,连她本人都不信,可没法子这就是事实。 “太子殿下呢?” 她伸手更紧了紧衣衫,转头张望,有北司出没的地方那梅濯雪定然在不远处,只是深更半夜的,他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作甚? 北星迟疑地开口,“殿下在那边的山涧上,可需属下带您过去?” 又是悬崖?花醉漓左眼皮狠劲儿跳了跳,她都快有悬崖恐惧症了,“不了,我这样子还是……” “让她过来。” 温润如水的声音徐徐传来,北星马上侧身让开条道。 花醉漓瑟缩地怀抱自己,绕开粗树枝,夜空月光皎皎,落下一片银光撒到他挺拔修长的身躯上,雪袍飘然似九重天阙上的神只。 她早已知晓他超凡似仙,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是多么狼狈,竟产生了转身逃离的想法,此念头一出,花醉漓便不自觉愣住了,曾几何时,她居然也会生出退缩的念头,生怕自己不够好而配不上他。 这畏首畏尾的做派,一点也不像她啊…… 眼底自嘲还未显现,一件温凉的狐绒披风便搭上她的肩头,花醉漓抬头,那超凡出尘的神只不知何时竟走出了月光,来到她身边,细心地为她系上披风。 他的神色异常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而又刻不容缓的任务,他缠绕绳带的动作很是生疏,做起来却又那么地一丝不苟,其中的珍视,想要忽视都难。 梅濯雪仔细地把眼前小人儿全部包裹进自己的披风后,一抬手又将她严严实实地搂入怀里,微微含笑,问道:“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花醉漓有一瞬间觉得舌头上打了卷,急忙咳嗽几声,找回声音说道:“我……我可能是梦游游过来的……” 梅濯雪挑眉:“梦游?如此怪病,莫不是醉醉思念我而找来的借口?” “脸皮真厚。” 花醉漓想要挣扎,却被梅濯雪紧紧扣住动弹不得,她瞬间明白过来,这家伙是等着她解释为何会深夜出现在密林里,还只穿了件宽袍子。 是啊,她怎么忘了,某些人的温润如玉不过是欺骗世人的虚幻假象,那骨子里的疯狂偏执才是他的本性。 把刚才的事低声呢喃几句,但她也觉得一觉醒来便出现悬崖边的理由太扯了,不知面前人会不会信。 花醉漓偷偷抬头观察他的神色,竟一时瞧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先跟我来。” 花醉漓跟他回到营帐前,但此次梅濯雪却没有直接带她进去,只是说先在外面等着。 隐于暗处的北司也没闲着,很快,花醉漓面前便升起篝火,直接席地而坐,伸手挨近火堆去烤,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帘子重新撩开,梅濯雪手里拿个食指大小的精致杯子走到她身边坐下,“给。” “这是什么?” 杯子不大,里面装满了深红水泽也不知是什么,花醉漓接过寻问,同时也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去。 梅濯雪看她干脆利落地举动,眸光闪烁不明,唇边的笑容越发温和,“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下喝,不怕孤下毒么?” “你舍得吗?” 花醉漓如偷腥的小狐狸一般歪歪脑袋,梅濯雪先是一愣,随后更是笑着出声,“不舍得。” “这不就结了。”花醉漓摇晃小酒杯“只是这东西……”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感觉脑袋有些晕眩,那种晕眩跟平时头昏脑涨的感觉不同,这是一种模糊的,仿佛被抽空理智又好像知道自己即将沉睡不醒的迷蒙状态。 等她眼前再次出现黑夜月空,花醉漓才反应过来她似乎昏迷了一段时间,眼睛向上一挑,正巧对上梅濯雪幽深诡谲的瞳孔。 “我……怎么了?” “无妨,你只是太累了,刚才眯了一小会儿罢了。” 花醉漓才不会信这种骗小孩子的理由,她直直望向梅濯雪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想起今儿早晨千媚对她说的话‘你真的了解他么’。 了解他么…… “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什么。”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梅濯雪环住她腰身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醉醉,你要知道,能与你岁月静好是我用两辈子换来的,我不想失去你,一点都不想……”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突然……” “我明白。”梅濯雪打断她的话,眸色依然温和“今儿个确实发生许多难以理解的事,但这些事慢慢都会解决的。” 花醉漓坐起身,对着他:“你找她去了是么。” 梅濯雪撩起垂落她耳边的碎发:“放心好了,孤已经跟若月说清楚,若是她再来加害于你,下半生便只能苦守青灯了。” 花醉漓顿了顿:“我并不想令你为难的,可你也知晓我的脾气,只要她安分些,我恭恭敬敬谦让她也没什么不可。” 可若是触了她的逆鳞,哪怕有梅濯雪这个哥哥在,她也不会退让半分。 梅濯雪唇边含有苦涩:“若月是我妹妹不假,但她厌我却如仇敌,以前以为,是因为我儿时极少陪同她身边,被皇姑母灌输了不少错误,才会如此。” “可今日才发现,她厌恶我,纯碎是因为孤没有按照她的喜好做事,所以前世再如何讨好,在她心里还是不屑一顾的,而且……” 心寒了,他也不想再多管些什么。 花醉漓见他嘲讽凄然的笑,忽然伸出手端正他的脸,面向自己,“别老一幅没人要的小可怜样儿,你还有我,有我在,冻不着你饿不着你,还能把你保护好好的,体会一把什么叫金屋藏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坟岗 耍宝的俏皮话让梅濯雪低笑出声,他侧头枕上花醉漓的肩膀,呈现一种安静脆弱的姿态。 “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唯独揽住他腰身的手越发温顺柔和,梅濯雪微阖双眸倚靠她身上,心底隐藏许久的疲惫忽然席卷而来,他深吸下鼻尖的清香,笑道: “在醉醉面前,我还不能像个小孩子么。” “脸皮真厚,也就是我,不然谁能要你。” 看似轻嗤,然则那话里的淡淡亲昵他听得一清二楚,陌生到令人心软的感觉令梅濯雪眼底闪烁一丝茫然,这……便是被人纵容的感觉吗……真是让人贪恋啊。 张开掌心,那一道浅薄却又异常殷红的血痕出现他面前,梅濯雪默默看了良久,终是握紧拳,猛地抬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一抹柔软的芬芳。 终是得到了他的梦寐以求,那么这辈子,谁都不能从他身边把她抢走,绝对不能! “唔……闹够了没有……” 花醉漓实在是喘不上气快要窒息了,她猛地推开他,才发现他漆黑的瞳孔中缠绕起异样的妖冶红光,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果真看见早已遮住明月的乌云,风也比刚才更加寒凉,花醉漓叹口气,要下雨,他也快发病了。 不过比起往昔,她此次没有瑟缩逃避的念头,牵起他站起,缓缓向不远处的营帐里走,有什么好怕的,再不济他还能杀了她不成? 帘子升起落下,投映到帐子上的两个影子隐隐绰绰,北星伸手挥了挥,北司众人马上散开防止某些不长眼的打扰主子们清净。 轰隆隆,雷鸣震耳,秋雨下得又急又密。 傅程风负手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紧锁眉头问道:“还没找到么?” “是的。”暗卫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 “那会去哪儿?” 傅程风皱眉,自从南下回来,温怜香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时不时嘴里念叨点什么,本打算让她留于温府,奈何她死活要来上京,甚至跪地上恳求于她。 回忆那时哭得梨花带雨说要完成最后夙愿的少女,傅程风此时只能狠狠地叹息一声,刚入京便闹失踪,也不知是什么夙愿让她…… 等等,夙愿…… 傅程风猛地想起什么,对暗卫说道:“不必找了,跟我去个地方。” 黑压压地乌云遮天蔽月,细密地雨水冲刷干枯枝叶,以及深坑里密密麻麻堆积起来的尸体,纤弱的身体早已被大雨浇个透彻,手也残破不堪,但她好似没有感知一般不停歇地挖动尸体。 “哪儿呢?在哪儿呢……” 她不停呢喃,空洞的瞳孔越过一具又一具尸体。 “少将军,她?” 暗卫被女子几乎疯魔的举动震住了,此处为乱坟岗,也就是埋葬一些无人认领,身份不明死尸的地方,周围阴气重,连他这种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都感觉不适,更别说一个弱女子。 傅程风没有回答,接起他手里高举的伞,纵身一跃下铺满尸体的深渊:“别找了。” “不,我一定要找到他……”温怜香扒动尸体的手不停“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他没有食言,他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现在我知道了,我要带他走,带他回家……” 她唇上冻得发紫,身子也在不停哆嗦,手下尸体却搬动一具又一具,溃烂的脸,腐朽的尸体,她很多次趴在土坑边作呕,直到胃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便起身继续找。 这种毅力不止是傅程风,就连在腥风血雨中拼杀,将要抹杀人性的黑衣暗卫都不自觉沉默了。 “虎哥……阿虎哥……” 温怜香一句句呢喃,仿佛只要如此念下去,藏在某个地方的阿虎就会忽然笑盈盈地出现她面前,就如同他们幼时玩藏猫猫一样,只要她一喊,不管在哪里,他都会出现。 他向来舍不得她输的,不是么。 “阿虎哥……” 傅程风单手支撑着慢慢陷入昏迷的人,大雨冲刷在她脸上早已分不清那流淌下来的是水还是泪,她整个人苍白脸,神智已然不清醒却依然期盼地看向傅程风。 “唉,安心吧,我会命人寻找的。” “谢、谢谢。” 温怜香终是晕倒过去,傅程风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怀抱起她,跃上了土坑,吩咐暗卫:“查一下这些死尸身上有没有傅家军的军勋横徽,如果有,便带回傅府,不过……” 他不明地苦涩笑笑,“如果真如那人所说,是死在七年前的战乱,那要如何找,估摸也找不到了。” …… “阿香,你快来!” 不远处,温怜香似听见有人在呼唤她,茂盛的大榕树被阳光照得绿油油,湖面波光粼粼,眼前的亭台楼阁是那么熟悉。 白墙红瓦,不就是……自己家么…… “阿香,你快来!” 熟悉的呼喊声再次响起,温怜香转头看去,一个带着橙黄色虎头帽的小男孩正向她挥手,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却是很干净,咧嘴一笑,直露出两颗小虎牙。 “阿虎哥?” 温怜香愣了,只下意识地呢喃一句。 “快点,你要是追不上,那一会儿的庙会我就不带你溜出去玩儿了!” 留下这句话,小男孩转身就跑。 “阿虎哥等等!” 温怜香疾步前追,脚下却一个踉跄直接绊倒在地,她抬起胳膊直直伸向渐行渐远的背影,全身无力,就连耳边的欢笑声也开始逐渐消失。 “阿虎哥,等等我!” “等等……等等……” “你等等我,啊!” 猛地翻身坐起,温怜香神色空洞地直视前方,漆黑的房屋唯有左桌台上一根蜡烛散发着光,窗外的雷鸣声更为剧烈了,只听‘轰隆’一声,吓得她捂住耳朵尖叫。 “你醒了?” 温怜香闻声猛地侧头,才发现窗沿边还站着一个人。 “乱坟岗周围我们都已经找遍了,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个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温怜香翻身下榻走到他面前, “他一定在那里等着我,一定在的,是不是你们为了推卸责任,找谎话故意来哄骗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战役 “有什么意义么?” 傅程风伸手探出窗外,冰冷的雨打落手上异常刺骨。 “那也是我们傅家的将士,我若真想骗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跟你探寻古湾村,乱坟岗挖尸,现在守在此处只为给你个答复。” “我……” 温怜香被说的哑口无言,也觉出自己太过冲动了,心里的急切如烈火一般折磨着她,眼角泪水滑下,她‘扑腾’一声瞬间跪到地上。 “民女错了,民女知道错了!可少将军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已经不奢望什么了,只想带着他回去,哪怕……”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她如泣如诉,傅程风听得也是哀叹一声,“温姑娘,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多告诉一些事,如果毛猴所言非虚,你的丈夫当真死在七年前的荧惑之乱,那么你寻他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为什么?!” 温怜香想不通,明明她已经所求不多了,为什么连这一点奢望都要被拒绝,“七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为什么不让提,为什么我的夫君会死在那里,少将军您不是说会给民女个公道,莫不成您的公道就是闭口不言吗?” “知多了命会短,依温姑娘的聪慧一定会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等雨停了,我便送你回仙衣坊,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回家,可随时来找我。” 语毕,他只身走出了房间。 翌日,天空淡了乌云,旭日破晓。 温怜香重新回到仙衣坊只感觉恍若隔世,最初来上京,是为了打探心中那个人的消息,心心念念,满怀期待,现在再回到此处,只感觉满身满心地冰冷,仿佛此处成了嘲笑她异想天开的笑话。 ‘铛!铛!铛!’ “进来。” 温怜香拭掉眼角的泪,门被打开,一个小丫头手捧几匹上等丝绸锦缎走进来,“姑娘,您瞅瞅这些料子,献给贵人哪些比较好?” “等我瞧瞧。” 温怜香收敛下心神,开始低头挑选起布料,她们仙衣坊颇受王孙贵族的喜爱,因此每批料子都要做到极致最好,她看着看着,突然蹙起眉。 “芽儿,这些料子怎么如此鲜艳,看着好像是成婚时所需之物,上京里可有谁要结亲?” “回姑娘的话,此料子是为相府大小姐准备的,您才回来可能有所不知,这位相府的大小姐,将要许配给太子殿下了,现在正筹备婚事呢。” 温怜香听后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似喜似悲,似酸似涩,但终究都被她压在心底下,只留有深深地沉思,如果说现在谁还能再帮她,恐怕唯有这位大小姐了。 “芽儿,把这些料子都用上等的礼盒装起来,我要去相府走一趟。” “是。” …… 马车来到丞相府前,温怜香向门前小厮报明来意,便跟着他走进后院。 “不行!不可以!” 她还没靠近,就听隔着墙院,一名少年的声音异常暴躁。 “不是,太子怎么了?啊!说白了不就是一个病秧子吗,能活多久还有所不知,我姐年轻貌美的大好年华凭什么葬送到……哎哟!姐,你干嘛打我!” “为了让你长记性。” 姐弟俩的嬉戏打闹,令温怜香有一丝羡慕,听小厮通报,施施然走进,对着院落二人大大方方地施礼。 “民女温怜香,拜见花大小姐,花小少爷。” “快起,你我无须如此客气。” 花醉漓搀扶起她,朝旁边哼鼻子的花成云使个眼色,花成云知道他姐这是要敢他走,心里不服不忿,却还是乖乖听话地离开茉漓阁,站在拱形石门前沉思,他不能在这儿搅和,但去考验下‘未来姐夫’总是可以罢…… 人走后,花醉漓拉着温怜香的手坐下,“早听程风哥说你们要回京,我原本打算过几日去看望你,却不想你今儿个便来找我了。” “说来,民女还要先贺喜大小姐。” 温怜香招招手,身后跟随的芽儿便端着几个华丽的长木盒子上前,她打开其中一个,笑道: “这些都是仙衣坊上好的绫罗绸缎,尤其是这鲛珠纱,顺滑如水,色泽艳丽,制成婚嫁衣最合适不过了,等你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定能惊艳整个上京。” 花醉漓听得脸颊飞腾起红霞,自秋猎回来,桓帝便下了圣意指婚与她和梅濯雪,同时又给她一封密函,明眼看着,像是嘱咐她好生侍奉太子,实则暗暗盯住别忘了那时殿前承诺——若嫁与梅濯雪,便要想法子阻止他登上帝位,为三皇子铺路。 若是先前,她还会掂量一二,不若现在,除非梅濯雪自己不想称帝,否则那些威胁也不过一纸空谈。 花醉漓收敛眼底的晦暗,抬头扬起笑意,“那便先谢过温娘了。” 温怜香笑了笑:“哪里话,大小姐也助我许多,若不是您与少将军协助,民女这辈子恐怕还被埋在鼓里。” 虽然没有言明,花醉漓却知道她指得是阿虎之事,傅程风给她的信中只是寥寥数笔,可她依然能体会到其中灼热的感情。 她握住她的手背,“别太伤心,他的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嗯,我知道。” 说起这些,温怜香眼眶不自觉发红,她伸指尖轻轻拭掉眼泪,忽然膝盖弯曲‘扑通’一声跪到花醉漓面前,“大小姐说的民女都懂,可若有一件事调查不清,民女便是万死也难安,还请大小姐成全。” 瞧她不顾一切的样子,花醉漓心里瞬间明了几分,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缓缓问道:“你希望知道什么?” 温怜香身体一抖,转而脑袋垂得更低,“民女想要知道,七年前的荧惑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而我的丈夫,又是怎样死在那场战役里,最后竟连个尸身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听得花醉漓有些愣神,敛下心神,重重叹气道:“若是我说,那场战役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会不会信?” 温怜香身体彻底僵住,陷入良久的沉默。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点棘手 “我知道,你不信。” 哪怕脑袋压得再低,那不自觉流露出的不甘与怨恨,依然逃不过花醉漓的眼睛,她瞧着地上少女死死抓着额前草根,仿佛只要她不应下,她就在此处跪到天荒地老。 只为知道一点那人讯息就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花醉漓对此种做派很不理解,却又有些感同身受的怅然,“你起来吧,虽然记不太清楚,可像那种能震撼世人的战役,史官定会记载,那天禄阁处应该有一份手札,我……” 说到此处她突然有些愣住了,天禄阁乃是史官记录编撰皇帝言行与政务得失之地,所谓历史便是从那里诞生,以至里面的手札乃重中之重,可谓皇室机密,除非圣上金言,否则私闯天禄阁便是杀头大罪,而像‘荧惑之乱’此种牵扯甚广的秘案,根本不是简单靠关系便能通融的。 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不是想得很清楚么,怎会因一两句恳求便盲目地应下?如此冲动,当真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温怜香听她突然不讲话了,茫然地抬起头见花醉漓单手端着茶杯陷入沉思,心里咯噔一下,她明显感觉到花醉漓的松口,此时默不作声,显然是察觉出不妥之处。 不行,她好不容易找到希望,不能又一次破灭! “大小姐,您有爱过一个人吗?” 花醉漓没想到她思绪跳跃如此迅速,不过转念想了想,瞬间便明白她所说这句话的意图,沉默不语,低头饮茶,惹得温怜香不知自己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可已经开头了,无论如何都要硬着头皮往下说。 “应该是有的吧,您马上要跟太子殿下成婚了,若无爱怎会走到今天……民女也是如此的,可那个爱我的人早已逝世,不能如太子殿下那般婚娶于我,但我……但我却想再知道些他的消息。” “哪怕结果会令我痛彻心扉,我也希望知道他的全部,就算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 原本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温怜香越说却越流露出真情,直到最后声音都忍不住喑哑哽咽起来。 花醉漓静静听完她说的话,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本小姐与太子婚事乃利益联姻,你这番感情牌不仅会打散,还会惹祸上身。” 温怜香如她所想般僵住身形,继续:“不过好在,你是幸运的,本小姐并没有如其她闺阁小姐一般牺牲终身,而是嫁了个看对眼的,呵……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亦然可以帮你。” 温怜香大喜,赶忙要磕头道谢,一只胳膊忽然拦住她。 “你不必谢,此番便当还了你带本小姐找到烈鸿药的恩情,不过从此后,大家便桥归桥路归路,你的事情,我并不打算再管了。” 并非她不近人情,而是温怜香对阿虎身上投放大多执着,就像是梅濯雪于她,这种近乎病态的执念很容易做出许多疯狂举动,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她不就曾亲身体会过么? 温怜香并不知自己所有举动到底有多么偏执,她只是觉得求人太多次,把人家惹烦了,抿抿唇,还是朝地上磕一下:“多谢大小姐,民女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你先回去吧。” 送走了温怜香,花醉漓抬指尖不急不缓地敲打桌面,知秋一直侍奉旁侧自然所有事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懂得朝堂上那些要人命的规矩,却也知晓皇家辛秘不是那么好探查的。 “大小姐,您为何要应下,此事明明棘手得很。” “圆她一个心愿,也顺便帮自己解惑。” 每提起‘荧惑之乱’,花醉漓心里总是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难受劲儿,她好像应该知道点什么,可每每回忆时却又会下意识地逃避,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虽说她不喜麻烦事,可事情脱离掌控总会有种不安全感。 “那,大小姐打算怎么做?奴婢好去准备。” 知秋对于花醉漓的抉择向来是毫无置疑的,只要有需要她的地方,绝对会第一个上。 怎么做啊……这倒是个好问题。 花醉漓单手揉着太阳穴,眸光落到温怜香拿来的布料盒子上,神色动了动,“有个办法,不过……蛮冒险的。” “算了,知秋,你过来。” 一阵低语过后,知秋蹙起眉梢,“大小姐,这……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 “没法子,想入天禄阁查阅战役史料只能行此下策,无论如何,万事小心一点。”花醉漓顿了顿“说起来,长宁长公主是让我未时入宫见她,现在几时?” 知秋想了想,“还差一刻钟,便是未时了。” 花醉漓点点头:“那便开始准备罢。” 换一身比较正规的华服,花醉漓踏上马车便入了皇宫。 秋寒时分,宫里已然不及夏时那般姹紫嫣红,但一片浓郁的瑰丽殷红,也颇为养眼,当然,要有个没有冷呵呵站在秋风里受冻的前提。 花醉漓拢下被风扬起遮住视线的发丝,她才稍稍一动,身旁立即有婢子高喊:“放肆!长公主殿下没有发话,岂容你乱动!” “如此高声讲话若是扰了长公主的清梦,你可担待得起?本小姐瞧,你才是放肆。” 轻悠悠撇清了关系,再堵了那宫女一头,花醉漓对那婢子阴晴不定的脸色恍若未见,在宫里像此种仗着主子权势作威作福的奴才多了去了,可若是没有上面人正儿八经的指使,一个小宫婢再怎么放肆也不敢直接冲撞丞相之女。 听说自秋猎回来,梅若月的精神状态便很是不好,她不知梅濯雪对她做了什么,但依她的了解,定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只是简简单单警告几句话。 如今借着午休名义让她站冷风里候着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天和的这位长公主殿下,是在为自己的好侄女出气呢。 谁让她现在顶个未来太子妃的名声,不找她找谁? 不过出乎意料地,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厌烦之感。 “呵。” 花醉漓眉梢含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竟敢威胁本宫! “大小姐,长公主殿下命您进去。” 宁嬷嬷冷着张脸走出来,立在花醉漓面前不动声色地瞟一眼侧边瑟瑟发抖的宫婢,“老奴御下不严,还请大小姐恕罪。” 花醉漓含笑:“哪里,此处为静宁殿,长公主居住之处,这小婢子口出狂言顶撞臣女乃小事,若是长此以往,她连殿下都不放在眼底,那可如何是好?” 宁嬷嬷眸含冷光:“大小姐如此不饶人,将来是会吃大亏的。” “将来怎么样臣女不知道,可若是绕一个人太过简单,那臣女现在便有可能吃大亏。” 少女娇柔脸庞勾起微笑,宁嬷嬷却不能忽视她笑容下隐藏的嘲讽与阴冷,她看出来了,花醉漓根本不是非要想治一个小宫婢的罪,而是想借着此事向长宁长公主表面她不是好惹的,就是不知此中,有没有太子殿下的一份儿…… “老奴会给大小姐一个交代,只是此人为静宁殿的人,要如何处置,便不劳烦大小姐插手了。” “自然。” 花醉漓目的达到了,也不想再此事上毫无意义地过多纠缠,她跟着宁嬷嬷走进静宁殿,软塌上穿着锦绒宽袍的雍容女子,支撑着脑袋斜躺,她脚下放有暖炉,且一名宫婢正认认真真地为她按摩双腿。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 花醉漓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长宁闭着眼睛连眼皮都不抬,懒洋洋地说道:“花家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不过让你在门外多等了几个时辰,便拿本宫的底下人出气,怎么,觉得你为丞相之女,本宫就会忍气吞声么?” “殿下言重了,臣女只是觉得,那个宫婢甚是聒噪,还目无尊卑,殿下宅心仁厚不忍惩罚这些恶婢,那身为臣,便有必要为殿下除去此些祸患。” “呵。”长宁睁开眼看向狐绒地毯上神色恭敬的少女,冷笑一声“如此说,本宫还应该感谢你替本宫除去个蠢货,是么?” “臣女不敢,替殿下分忧是臣女的福气。” 说完,她恭恭敬敬地又磕一头。 话里话外找不出错,偏生心里那股子闷气也没处发泄,长宁烦躁地踹一脚底下服侍揉捏的婢子,冷声道:“揉那么重,想疼死本宫吗!别以为在本宫面前耍个油头,便得意洋洋,本宫告诉你,本宫若要杀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宫婢跪地上瑟瑟发抖,花醉漓却听得异常讽刺,这些话,应该是对她说的吧。 等一些侍奉的婢子退出去,殿里只剩下长宁,花醉漓,宁嬷嬷等三人,长宁慢悠悠地重新靠到软塌上,接过嬷嬷递来的茶杯,“听说,皇兄下旨把你许配与濯儿。” “是。” “那你怎么想,可觉得自己配得上濯儿。” “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臣女相信,天底下没有谁能配得上殿下。” 其实在花醉漓心里,他们二人没有配不配一说,两情相悦,男婚女嫁,有何不可?可长宁问此话明显不是为了自家侄儿来试探她,别有深意不可大意,否则便有落入陷阱的可能。 “还算你有些眼色。” 长宁不喜梅濯雪,却是占着‘天和储君’的名头,任何一个高位者从不会觉得有谁能配得上那高贵的姓氏。 她撇着茶沫子,“本宫乃濯儿的姑母,也算是他的长辈,作为长辈,理应替他好好教导一下他的未婚妻子,来人。” 话落,两个婆子走来,其中一个婆子端着装满水的铜盆,二话不说直接放到花醉漓头上,花醉漓本就没有防备,而那铜盆又重,哗啦一声,里面的水全洒她身上。 好巧不巧地是,她所跪的位子侧对着雕花窗,窗户未关,一阵寒风吹过来冻得她直接打个寒颤。 然而事情远还没有结束,另一个婆子见花醉漓把水打翻了,同时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九节尺狠狠打到她后背上。 要说这九节尺算得上是教训底下奴婢所用的刑罚器具之一,寸寸九节,每一节都带有细小如雨丝般的尖刺,打在肌肤上瞧不出什么痕迹,却疼痛异常,久而久之,皮下之肉便会有溃烂的可能。 此物一拿出来花醉漓便知晓长宁要干什么了,虽然心里早已有了防范,但她却着实没想到长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滥用刑罚。 她抬头冷然道:“长宁殿下,您如此滥用刑罚可有想过后果?” 长宁含笑:“瞧花大小姐说的,本宫何时滥用刑罚?你身为未来的太子妃,竟连一个小小的仪态都如此粗陋,这般没有涵养,不好好教导一番,未来怎能成为天下国母?” “来人,继续。” 婆子领命,抬起九节尺想继续往下打,花醉漓抬手握住,只感觉疼得手心皮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放肆!花醉漓你竟敢反抗!”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想长宁殿下想清楚,臣女乃圣上亲点的太子妃,若是真打出个好歹来,到那时,圣上,太子殿下,还有臣女的父亲和身为傅大将军胞妹的母亲,又会说些什么。” “你胆敢威胁本宫!”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在说清事实。” 不卑不亢,花醉漓冷冷地直视上方,长宁气得浑身发抖,但花醉漓的一番话却又偏偏让她产生了顾忌,她不是那种围在后院只知争宠的女人,朝堂上的事儿也在她需要掌控的范围内,可是! 就这么放了梅濯雪的女人,她亦是不甘心的,更何况要不是他们,阿月她…… “殿下!殿下不好了!” 突然,门外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宁嬷嬷皱起眉头低声道:“什么殿下不好了,如何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婢女‘扑通’一声跪地上,“殿下,五殿下又犯病了,而且比以往更强烈,您快去看看她吧!” “什么!” 长宁惊得瞬间从软塌上起身,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披个宽袍便朝外面跑。 她这一动作吓坏了所有人,急急忙忙跟着她去往梅若月的寝宫,便无人再管地上衣衫湿漉的花醉漓了。 花醉漓也不在意,趁着膝盖站起,看着慌不择路的长公主殿下,露出个淡雅的笑,长宁的这个弱点,可真是好拿捏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巫蛊之术 “啊啊啊!滚开滚开,你们统统都给本公主滚开!不许靠近我听见没有!” 精致的瓷瓶摔飞地上,发出震耳欲聋地一声脆响,梅若月只穿了件单衣,如疯子一般披头散发,她娇美的脸庞上突显出一种狰狞,眼神里是恐惧。 “阿月,我的阿月。” 长宁神色慌乱,也不顾地上七零八碎的青瓷渣子,直接跑过去一把怀住梅若月细心安抚,“乖,阿月乖,姑母在这里,姑母一直在这里。” 柔声细语地轻哄哪有刚才的半分阴鸷,对于长宁的偏宠,宫里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轻轻放松下来,只要有长公主在的地方,那五殿下再怎么折腾也牵累不到她们身上了。 或许是怀抱太过温暖熟悉,梅若月渐渐冷静下来,抬头看那眼角含泪,满是忧愁之色的人,试探地唤一声:“皇姑母?” “姑母在这儿。”长宁抬手打理梅若月额前散乱下来的长发,眸光里尽是慈爱,温柔得要溺出水来“阿月怎么了,可是又梦魇了?” “梦魇……”梅若月愣愣地仿佛才缓过神,她低头见地上破碎的青花瓷瓶,神色发散有些恍惚“我梦见一个人,满是红的,墨绿眼睛,没有脑袋……不,他长个狼脑袋,就站那里,冲着我笑,他……” 她突然顿住,惊异地睁大眼睛望向大门。 所有人被她戛然而止的举动搞得满头雾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前,全身露出湿气的少女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眼神闪烁间似是不明为何所有人都齐齐望她,低下头,更为恭敬地站着。 “你来干什么?!” 看见花醉漓,长宁心口窝里的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因为她和那个贱种,阿月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越看她如此好端端地站在那里,长宁心里越不痛快,“放肆!谁准你单闯公主寝宫的,来人!” “等一下。” 花醉漓突然出声,坚定地眸光令上来想要抓她的两个婆子不自觉顿住脚步,长宁脸色更差,而站旁边一直把事情尽收眼底的宁嬷嬷,也不禁皱皱眉。 花醉漓不顾旁人脸色,走到屋子里双膝跪下去,神色犹豫地颤巍巍举起什么东西,一个红色的,木扎似的小人儿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上,这小人儿应该有些年头了,颜色暗沉,灰突突的,上面还有几处被灼毁的火窟窿。 一见此物,所有人面色都不好看,巫蛊之术可算是皇家大忌,一旦碰上无论是谁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外殿燃烧的火炉子里。” 长宁脸色阴沉地接过宁嬷嬷递来的小木人,仔细瞧瞧,只是单纯披着红衣,巫蛊中所述的生辰八字倒是没写在上面,可即便如此,这也算触碰上她的逆鳞了。 “老实交代,你是如何得来的!” 她可不相信花醉漓有那般好心,捡到个巫蛊样式的小人儿不偷偷隐瞒,反倒拿出来奉承,说不准,这小人儿就是她的手笔。 越想越有可能,长宁眼神愈发不善,若是没有一个满意答复,她就要把对方活生生刮了! 花醉漓岂会不知长宁心中所思所想,不过她既然敢拿出来,那便是想好了对策的,她垂下眸不说话,沉默无言的态度令长宁火气更大。 “说!你哑巴了吗!” 花醉漓依然不说话,但侧边服侍的小宫婢突然跪下身,说道:“回殿下,奴婢知道怎么回事。” 长宁冷眉:“说!” “刚才奴婢侍奉在外,看见花大小姐走进来,全身瑟缩貌似极冷,奴婢便擅自做主去火炉里加煤炭,一走进时,奴婢便发现里面个红彤彤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个小人儿。” “奴婢当时吓坏了,然后……花大小姐看见了便拿起来,一直到刚才献给殿下,只是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要做什么。” 长宁听完前因后果也相对冷静了,她看着浑身依然湿透的少女,眉目间满是冷凝,抿着唇,仿佛抗拒着什么。 她沉声:“有什么话便说,如此阴沉着脸,做给谁看。” “臣女并非隐瞒,只是说了,长公主殿下未必相信。”花醉漓低下头,似有些自嘲道“依殿下的聪慧,想来已经看出来了,五殿下神智不清醒,大殿里莫名出现个木质小人儿,我天和最为忌讳巫蛊之事,臣女不说话,或许还能留一线清白。” 她说出了长宁内心所想,皇帝虽然身子骨不是很好,但后宫也并非虚设,只是常年来她使用了些手段,让那些不知深浅的女人不会诞下贱种而已。 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耍心思,但也难保眼前人没有做戏给她看! “阿月若是出事,花大小姐应该是最为受益的吧。”长宁冷笑“如此好意,不知是否为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花醉漓不卑不亢:“殿下多虑了,若真为臣女所作,那这个小人儿会隐藏在五殿下寝殿中一辈子。” 话不好听,但长宁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为事实,她阴沉着脸冷声:“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一顿,看着花醉漓渐渐低下头有些微红的脸,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怎么,怕阿月出事,你与梅濯雪的大婚便会延迟,耽误你当太子妃是么?” 如此直白的话让花醉漓身形一僵,尴尬的神色收敛很快,却依然逃不过长宁的眼睛,长宁眼底闪烁嘲讽,再如何聪慧又有何用,说到底不过一个被情爱绊住脚步的女人,可笑……真是可笑! 不过现在……她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梅若月,再瞅一眼宁嬷嬷手里拿着的小木人儿,红色的,没有头……跟阿月刚才所描述的梦境有些相符,虽说她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现在也有一点踌躇。 “殿下,老奴有个办法,能探探五殿下与巫蛊之事有没有关系。” 旁侧的宁嬷嬷突然出声,宁嬷嬷跟随长宁良久,很是忠心,长宁也很信任,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偷入天禄阁 “奴婢听说天禄阁内收藏各种样式的手札残卷,其中不缺乏历代皇室中巫蛊案件的整理,不过……那些都是秘案。” 宁嬷嬷的一席话点醒了长宁,要说深宫里什么不缺,而那秘密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巫蛊之类虽说上不得台面,却是历代后宫争宠手段里必不可少的,那天禄阁,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去,你带人去天禄阁看看。” “可是殿下……” 宁嬷嬷蹙眉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长宁轻轻抬手打断,暗暗递她个眼色,宁嬷嬷把视线落到花醉漓身上,立马明白了长公主的用意——带上花醉漓,可当个替罪羊。 她颇有深意地指使了二个婆子,“先带花大小姐下去。” 那两个婆子毫不客气地架起少女,走出大殿时,谁都没有发现她嘴角扬起的冷笑。 …… 到了一处偏殿,里面阴森森的,看上去像个关押犯事奴婢的牢笼,花醉漓此时不在乎身处何处,只是身上衣衫依然湿漉,被风一吹她整个人便如踏进冰窖里一样。 宁嬷嬷朝旁侧低声吩咐句:“去给大小姐拿件大氅。” 小太监听言顺从应下一句,不大一会儿便捧着件大氅回来,花醉漓接过也没客气,直接披到身上,她搓搓手缓了好一会儿,才笑盈盈地对宁嬷嬷说道: “多谢嬷嬷厚爱了,只是不知,长公主知晓嬷嬷为我换衣,会不会怒气恒生,怪罪嬷嬷呢?” “大小姐如此境遇还伶牙俐齿,也不知是好是坏。”宁嬷嬷一顿,神色更为古怪“大小姐牵扯上巫蛊,想必也定然知晓其中利害,您如今是半条腿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就不知还有何事要交代。” “杀我,您确定么?”花醉漓身体冻得瑟缩,脑子却是越发清醒“本小姐好歹也是丞相之女,先不说身份如何,单是长公主殿下想要去天禄阁,就必须有个垫背的以防不时之需,不是么?” “你!” 宁嬷嬷没想到她竟如此大大方方地戳破,眼底更是阴沉不定,上下打量她的目光夹杂几分意味不明,良久过后,才轻叹地呢喃几句: “既然大小姐有此觉悟,那想必已经有了准备,老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提醒一句,您现在身份不单单为相府之女,切莫因一时冲动,却是连累了旁人。”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出去,花醉漓有些愣愣地,前几句话她听得明白,最后那句‘切莫连累旁人’指得是谁?梅濯雪么?可长宁长公主与梅濯雪历来不合,怎么突然起了担忧的心思? 她心底浮出个念头,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踏出屋门看见槐树下站在一个宫婢——也就是刚才替她叙述事情始末的宫婢,她冲她冷哼一声,忽然身形闪动,一下子消失在视野之中。 花醉漓挑了挑眉,对北月此种幼稚的邀功颇觉得有趣,转身走出去,宁嬷嬷已经在外等着她了。 “巫蛊术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为了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等一会儿大小姐还请谨言慎行,切莫生事。” “是,醉漓记下了。” 天禄阁紧挨着皇宫高墙,今儿个沐休,来此编撰记载的史官比往常要少上很多,你摸摸出使宫牌,看门的侍卫瞧是静宁殿的人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却也是拦住不让她去。 “放肆!”宁嬷嬷横眉冷目“长宁殿下需要手札来医治五殿下,此也为圣上默许的,难不成你连圣上的话都要违抗?!” 侍卫冷汗都下来了:“属下不是不信,而是进入天禄阁确实需要圣上手谕,否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真是不可理喻!” 宁嬷嬷高喊一声,眼神却不经意地瞟向右侧高墙,天禄阁内涵无数密函信息,桓帝放心不下,便让天禄阁紧邻着皇宫,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皇宫禁军也可以立马出动。 因此,当她看见某个娇小的身形十分干脆利落地越过高墙从皇宫踏进天禄阁,悬着的那颗心放下去一半,她恶狠狠地瞪了那个侍卫一眼转身离开。 再说花醉漓,成功跃进天禄阁后也不敢大意,前面有宁嬷嬷吸引注意力,她又让北月带了一小部分人闹出声响,来吸引剩下一些侍卫。 现在院子里比较安静,她飞速穿过卵石路,来到正中央的房屋里‘砰’地把门关上。 背靠房门喘气,抬头往里看瞬地惊住了。 一排排紫藤木架子上摆满了竹册与卷轴,垂下的木板写着年号,花醉漓一点点走过去,发现这些书卷从建朝初期便开始存在了,她要找七年前的事,也就是天和十二年,那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她感觉脑壳子疼。 往里面走了走,又看了几排木架子,随后她发觉,此些木架像是房屋的脉络,一点点走过去,随着年代转变,所有事情是按照事态发展状态来归纳的。 但是她找了一圈天和十二的档案,却是没有发现相关‘荧惑之乱’的记载,难不成……被焚毁了? 踢踏……踢踏……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花醉漓猛地集中精力,放下手里的卷轴半弯着腰悄悄地躲到厚重的柜架后面。 “咳咳、咳咳……” “圣上,您身子不好就别亲自来了,派老奴来盯着不也是一样的嘛。” “咳!不行,听探子来讲,说有人于阁楼附近生事,朕不放心,必须来看看!咳咳咳……” “奴的圣上,您可慢点。” 听他们对话花醉漓心里更加愕然,一个藏有秘案的楼阁颇受重视她能理解其中曲折,可能让一个皇帝托着病弱的身体也要亲自前来,那里面的说头可要大有讲究了。 花醉漓有个直觉,她一直疑惑的事情马上要浮出水面。 脚步声一点点朝里走去,桓帝来到一面紧贴着墙壁的木架前,他神色有些恍惚,咳嗽几声摆摆手,令搀扶他的小全子把木架从中间往两旁推开。 小全子不解,却也是照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久不见…… 墙壁光亮,桓帝缓缓走上前,伸手在墙壁上来回抚摸,突然弯曲指尖不知在哪儿敲了敲,只听‘唰’地一声,一幅画卷从上至下展开。 花醉漓猫着腰,透过缝隙去看画上的人,一身白衣飘然似仙,她面容纯净,眼波潺潺,怀里抱着一枝盛开的梅花,笑得灿烂如霞。 很纯,很净,也很……像他。 花醉漓神色瞬间复杂起来,紧紧盯着那幅画像,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开始相互融合,同时也收敛下心神,仔细听外面还传来什么动静。 桓帝仰头看向画卷上的女子,他神色恍惚,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卷轴上的人,小心翼翼,诉说了无限爱怜和珍重。 “小全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苦闷的时候便想找个人倾诉一二,小全子来桓帝身侧不到三年,虽说先前许多事情他并未有参与,但能爬到皇帝身边哪能没有一点眼色,哪怕有些事不知,该借的话茬却是一样不能少。 “回圣上的话,老奴才来圣上身边不久,并不知画上为何人,但老奴见她素雅如仙,举世无双,想必定是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风华绝代。”桓帝饶有深意地重复呢喃了一遍,转瞬笑了笑,“是啊,除了她,朕确实还想不到谁能配得上这四个字。” 他长叹一声似陷入回忆,“当初初见她时,那一袭胜雪白衣宛如九重天上的仙子,站在梅花树下,那一天的梅花开得极好,落到她身上更显得人比花娇。”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是银铃,笑起来悠扬清脆,让听见她笑声的人,也忍不住开怀,但可惜……” 但可惜那样风华绝代的佳人最后于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地香消玉损,直到发出令人晕眩的恶臭味,才堪堪被人发现。 小全子听着,突然问道:“圣上,恕奴才多嘴,这位贵人,可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元贞娘娘?” “你个老小子真是多事!” “奴才不敢。” 桓帝呵斥地声音很大,小全子急忙躬身赔罪,却也没忘记斜着眼角瞟一眼皇帝的神色,见他只是声音大怒气小,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你说的不错,她正是濯儿的母亲……”说到此处桓帝脸色突然显得凝重,他伸出手摸了摸画卷后面,抬起卷轴微微一挑,瞧见情形神情更是大变。 对于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全子很是好奇,他壮着胆子稍稍侧一下头,发现画像掩盖的墙壁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凹陷机关,像是能够存放重物的小匣子,但此时此刻,这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该死的逆贼!” 桓帝一声大吼,吓得小全子立马跪倒在地,也让隐藏暗处的花醉漓抖一激灵,胳膊肘‘砰’地一声碰到木架子上,发出的剧烈声响,使得屋内三个人都瞬间屏息凝神。 “谁在那里?!” 桓帝拿出帝王的威慑,负手直直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哪怕隔着几道屏障,花醉漓依然能感觉到那近乎压迫的威慑,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声。 “圣上。” 气氛凝重之际,一道文雅轻柔地声音响起。 桓帝顺着声音猛地望去,等看着来者后,长长缓了一口气含笑道:“薛爱卿,你来了。” 一听‘薛’字,花醉漓身形瞬间僵住,那人背对着光迎面走来,他似乎比先前瘦了,却更加有精神,一举一动皆是文雅有礼的贵族风范,谁能想到他原本出身贫寒。 “圣上,天禄阁周围臣已经查过了,并无外人潜入的痕迹。”薛盛弯着腰,毕恭毕敬答道。 “并无?”桓帝冷嗤一声“可朕的密函却是没有了,爱卿要如何解释?” 薛盛顿了顿,单膝跪下:“微臣的错,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找回失踪之物,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对于这个驸马,桓帝还是很满意的,别看家境贫寒,但瞧瞧,行为举止多么恭敬谦虚,最主要的是,他听话啊,身后没有什么倚仗,更不会拉帮结派,只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对每个帝王而言,就需要这种聪明又听话的。 桓帝很放心地把此事交与他,咳嗽几声,被小全子搀扶着走出去。 四下静了,薛盛背手低唤一声:“出来罢。” 没有人理他,薛盛也不觉得尴尬,低笑两声呢喃:“天禄阁内藏机密,守卫森严,一般人很难踏入,但若是有人协助呢,静宁殿的宁嬷嬷来寻药方被拒了回去,再次之前又有人见西南方向有人影闪过。” “双层的调虎终是有了可乘之机,哪怕只一瞬间对你来说也是足够了,最主要的是,我抓到了这个。” 说罢,他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条蔫蔫的黑蛇,脑袋耷拉着半分精神头都没有。 大黑啊…… 花醉漓默默啧了一声,梅濯雪送她的护身宠物,平时在院子里好吃懒做嗮太阳,什么事都不做,今儿个好不容易抓它来出一份儿力吸引守卫,结果现在成了指认她的证据。 她静静地从厚重地架子侧面走出来,薛盛见了,没有半分惊讶的神色,他默默看着她,波澜潋滟地眸光中满含思念和茫然,“你……还好么?” “怎么,叫我出来,便是想问这个?” 她近乎冷漠的态度刺得薛盛心里一疼,他本想反问的‘不可以么’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苦涩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为何会在这里?” “臣女不过奉旨来找些东西,薛大人这也要管么?” 花醉漓伸指尖在身侧木柜上敲了敲,薛盛手里的大黑脑袋一摇晃瞬间精神起来,张开嘴不管不顾要去咬薛盛的手,惊得他一抖,手腕松懈,大黑顺利从桎梏中挣脱出来。 游游走走钻进花醉漓宽袖里,花醉漓一背后,带些挑衅意味地看着他。 “呵,你还真是……” 薛盛摇摇头,语气里颇带些宠溺。 那种似水温情的眼神看得花醉漓浑身不自在,她神色更冷地直视他,说道:“薛大人若想奉旨做事,本小姐自当配合,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不问,那也请放我离开,我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着。” 第一百四十章 同老情人聊得如何? “你拒绝我时依然如此干脆。” 那黯然的语气听得花醉漓只想发笑:“驸马爷,您这是在此处悲哪门子的春?伤哪门子的秋?” 他们之间的情义早已断尽,哪怕是前世难以诉说的爱恨别离,也早已在他接受梅若月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不拒绝,还指着跟他这个有妇之夫谈风花雪月么? 薛盛听出她的冷硬,而那一句‘驸马爷’更是说得他脸色涨红,心底难受得很,却也知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今圣上的密函丢失,而你又在此处,若是……” “驸马爷大可不必忧心。”花醉漓打断他的话“本小姐问心无愧,自不怕去圣上面前对峙,您只需履行您的职责便好。” 虽说她确实含有目的前来,但那暗格里的密函也的的确确不是她拿走的,到底是什么呢?花醉漓也十分好奇,当时听桓帝的意思,那密函极有可能跟梅濯雪的生母或是梅濯雪本人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跟整个天和王朝有什么关系,否则也不会藏得那么隐秘。 这让她想起人人闭口不提的荧惑之乱,或许暗藏得,与此事有关? 花醉漓沉思此事,那默不作声的样子落到薛盛眼底,便觉得她是面上逞强,实则一点对策也没有,蓝衣少女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眉梢间少了面对他时的敌对,这倒恍惚让他忆起,埋藏心底无法根除的美好。 “小梨……”他喃喃自语“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驸马爷未免太过自大了些。”花醉漓冷笑“本小姐是谁,你又是谁,我何须你来保护。”她把头转向一旁,“再者,本小姐乃未来太子妃,就算要保护也轮不到你。” 说完,两个人均愣住了。 薛盛是听说过她与太子的婚事的,不过他在心底认为,这只是朝堂上的政治联姻,他们二人绝无感情可言,不过走了如他一般迫不得已的老路而已。 可此时见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她所倚仗的人是梅濯雪,不知为何,心底徒然被针扎一般痛楚,痛到窒息…… 而花醉漓愣住,纯属是没想到她下意识想起的人会是他,一直以来她都是依靠自己一步步走来的,从未想过有谁能够信任,来成为自己的后盾,但就在刚刚,说出‘太子妃’三个字时,似乎含带一种释怀。 难道……她对他感情竟如此之深了么…… “小梨!”薛盛失了仪态,一把上前抓住欲要离开的人。 “驸马爷这是想做什么?您别忘了如今病重的五殿下。” 薛盛身子僵住,却还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腕,“我只想知道,你真的要嫁与太子殿下吗?是不是有人逼你,如果是,那我乞求圣上……” “薛盛!”花醉漓厌烦了,皱着眉直视着他“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我要嫁的人绝不是你,另外,我与你半分关系也没有,何须你求圣上什么,放手!” “可是……” ‘轰隆’一声,门外巨大声响打断他们彼此的纠缠。 凌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薛盛蹙起眉,大踏步走出推开天禄阁的大门,一排排守卫禁军看见他站在那里,急忙停下脚步施礼:“见过驸马,不知您为何在此?” 薛盛没有说话,直接从腰间取下明晃晃的腰牌,禁军头领见了上面大印的‘和’字,便清楚此物为圣上亲赐,薛盛此时正代表着皇帝。 “属下有眼不识,还请驸马爷恕罪。” 薛盛收了腰牌:“无妨,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禁军头领道:“回驸马爷,属下也是听天禄阁这边传来了轰炸声,还以为是有贼子捣乱,所以赶来支援。” 薛盛皱眉,不着痕迹地撇一眼屋里,随后吩咐:“此处一直有我看守,根本没什么贼子,只是声音突兀,极有可能是贼子的声东击西,你们赶快去保护圣上,别落了差池。” “是。” 禁军领命走了,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薛盛才缓缓舒口气,他重新踏进天禄阁,揉着眉梢满含苦涩无奈地低喃:“小梨,你可知你这次闯下多大祸事……小梨?小梨?” 他低低说到一半才发现房屋内空无一人,刚才优雅站立那里的少女只是他恍然间的错觉一般,现在毫无半个人影。 他又轻唤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不知是低落还是苦涩,望着层层叠叠的竹册书卷,闭上眼睛。 可是……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花醉漓也搞不懂,刚听见脚步声她便猜测出极有可能是附近巡哨的禁军,但她却不敢保证薛盛会不会出卖自己,于是乎,在薛盛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直接从最外侧的窗户跃出,可哪知双脚还未着地,便直接腾空。 她看着空荡荡的脚底下,默默咽了下口水。 “同老情人聊得如何?” 低柔幽凉的嗓音从耳边缓缓响起,带着清淡的冷梅香,刺激她不禁打个寒颤。 “你怎么来了?” “孤再不来,爱妃便要给孤叩帽子了。”梅濯雪伸出如玉的指尖淡淡划过她的脸颊,带着无尽的温柔与亲昵,但盯着她的眼神却是晦暗莫测。 “爱妃还没告诉孤,你跟老情人聊得怎么样呢。” 花醉漓背靠着他,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神色,但腰间那只紧紧扣住她的手,无不诉说着他的恼怒和酸意。 “我只是碰巧看见他了而已。” “碰巧?这天禄阁藏有本朝机密,非天子不得入内,醉醉怎么就这么巧来这里跟薛盛碰巧。” 梅濯雪捏住她的下颚,温柔地让她看向自己。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尤其是在自己夫婿面前。” 他的眸色很凉,花醉漓知晓他已经完全恼了,按理说现在说出全部实情才是正解,但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却不想告诉他有关‘荧惑之乱’的事,总觉得皇帝那未完全说出的话,极有可能是他一直想隐藏下去的某些伤疤,她不想让她重新忆起, 所以在调查清楚前,先打个马虎眼罢…… “不是说谎,只是怕你生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别闹! 梅濯雪含笑挑眉:“那孤更要听听,醉醉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还值不值得原谅呢。” 说话间,那原本捏住她下颚的手缓缓滑动,花醉漓微红着脸,猛地压住制止他为非作歹的手,“你别乱动,我们还在树上!” “怕了?” 梅濯雪慵懒地倚靠粗树枝上,一腿弯曲,而花醉漓半个身子空悬,唯有腰间紧紧禁锢的手是她此时防止掉下去的唯一支撑。也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腰间胡乱作祟地手突然缓缓放松了力道,跟着他放松的,还有她将要往下坠的身子! “梅濯雪!” 花醉漓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身后人的衣襟,身子不住地往后瑟缩,她不是他,不会轻功,掉下去除了摔成肉饼便没有第二种选择。 耳畔传来淡淡的轻笑,似乎对她依赖亲昵的举动甚是满意,那大手一捞重新将她紧紧禁锢住,同时也不忘低柔着声音呢喃: “所以说,醉醉定要想好了前因后果再来回答,若是孤听得烦闷,一个不慎松了手,你说可如何是好?”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这不就是在告诉她,要顺着他的心意去说嘛! 花醉漓嘴角抽搐,自从表明心迹后某些人耍无赖的本领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不过也不用他提醒,某些事确实要好好斟酌一下。 “我……是来帮长公主殿下,给五殿下找治病良策的。” 果然不出所料,听见这两个称呼梅濯雪不自觉地便皱起眉,他低头看了眼怀里乖巧的小人儿,牵起她的手漫不经心道:“孤听北月说了,你让她助力搞了个什么巫蛊之术,此乃大忌,也不知你脑瓜子里……手怎么回事?” 他把玩着她如羊脂玉一般晶莹无暇的手,指尖无意识划过掌心时,明显感觉她整个人瑟缩了下,翻开她的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 他麾下有北司,其中必不缺乏刑罚器具,他自己也使用过许多不见光的手段,因此这样的伤痕他只是轻轻地一打眼,便知道使了什么刑罚。 “九节尺啊……”梅濯雪眸光闪烁,勾起的唇角泛起冷意“孤的这位好姑母,当真是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了。” 语气柔缓至极,花醉漓却明白他这是升起了怒意,心里有股难以的腼腆,她沉默着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但显然有些人却不想如此轻易地转移话题。 “挨了九节尺,又不计前嫌地帮助若月寻找药方,哪怕背上单闯禁地的罪名也在所不惜,醉醉,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刻着‘宁’字的玉佩,那是宁嬷嬷自己出入宫廷的玉佩,虽说不如能够使人弯腰行礼的腰牌,但用来陷害静宁殿却是足够的。 梅濯雪挑眉看她,从北月向他汇报那个红衣无头的小木人时他就已经思索了她的用意,故意的?呵……如果是故意的,那就好解释了,皇宫里最为忌讳巫蛊,若是她能够让长宁派人进天禄阁翻阅有关巫蛊之资料,被天子发现那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如此简单的陷阱明白人只要轻轻一琢磨便会想通,可单单她把此计用在了梅若月身上,长宁对梅若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就连他有时都不得不琢磨,自己这个胞妹是不是长宁所生,为了掩盖皇室清誉,所以才号称是皇后所产下之女。 若不然态度怎么那么大。 梅濯雪暗自思索,花醉漓的脑子也没闲着,说话说一半,剩下靠猜,依梅濯雪那鬼精鬼精的脑子自然能琢磨出一套阴谋诡计,正好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也不必她自己多费口舌。 “那也不对。”梅濯雪挑指尖勾起她,望着那被红绳缠绕的‘宁’字玉佩,眸光闪烁不定“你若真只是想陷害皇姑母,那大可以扔下玉佩转身离开,万没有理由逗留那么久,否则,北月也不会察觉有异,前来找我了。” “而且……这东西怎么还在你手上?” 她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糊弄。 花醉漓垂下眼睛,突然喃喃说道:“我……看见了圣上,对着一幅白衣如仙的女子画像发呆,听他跟身旁的小太监谈话,才知道……那是你母妃……” 钳制她下颚的手缓缓松了力道,梅濯雪越过她看向红瓦尖顶的房屋,注视许久,似嘲讽似悲凉地低笑一声:“旧人已故,现在思念切切,又表给谁看。” 他突然张开双臂把她抱得极紧,下颚抵上那娇嫩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淡雅芬芳,“醉醉,你不会离开我,也不会骗我的,是么?” 刚刚撒完慌的某人心里‘咯噔’一下。 “就算骗也没关系,你一定要骗我一辈子,千万不要让我瞧出端倪,好不好……” 近乎悲切的语气令花醉漓一颤,她恍然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元贞皇后天和三年便去世了,那时的梅濯雪算起来也就是个两岁大的孩童,母亲早逝,父亲桓帝对他也见不得喜欢,只是体内有着一命双生的蛊,才对他如此迁就。 而一母同胞的妹妹跟个白眼狼似的,只知道往敌阵里跑,还反过来调转枪头对准自己的亲哥哥,真是…… 花醉漓长叹一声,伸出手覆盖上他的脸颊,眼波流转,直直望进他暗沉幽深的瞳孔之中:“无论先前发生什么,也不管以后会面对何事,我会一直牵着你,不会放手的。” 少女坚定的眼神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要刻骨铭心,梅濯雪忽然感觉眼角有些酸涩,记事起,似乎从没有谁告诉他,会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放开,而此时此刻,却有一个人告诉他,会陪着他,永远不放手。 怎么会放手…… 他又怎么能放手…… 低了头去啄那娇艳欲滴的粉嫩柔软,直到把怀里的小人儿变成一汪春水,才恋恋不舍地转移阵地。 花醉漓喘着粗气,伸手狠劲儿地掐他腰间,“别闹了,我们还在树上!” 而且刚才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翼而飞之物 “啧。”梅濯雪颇为恋恋不舍抬起脑袋,不过转瞬想起大婚在即,这口肉早晚会被他吃到嘴,又何必急于现在,等所有事情全处理妥帖,再来安安稳稳地一口口品尝妙味也是不迟。 打定主意,梅濯雪便心情颇好地替她整理衣衫,显露外面的脖颈早在刚刚点上了细小红梅,衬得晶莹白皙的肌肤,倒有点红梅染白雪的意境,让他原本淡漠下来的神色瞬间又暗了几分。 前后两世,花醉漓怎能看不懂他神色里蕴含的意思,涨红脸躲了躲,“你差不多可以了,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那就把此人的眼睛挖出来。” 梅濯雪说得理所当然,不过到底也不乐意自家宝贝被外人看了去,把她整理妥当,横抱怀中足尖一点,瞬间跃出了天禄阁。 飞离空中时,花醉漓越过梅濯雪肩膀看向那个红瓦尖顶的阁楼,眸光闪烁不定,那隐藏暗格里的密函,究竟被谁拿去了? 不翼而飞的东西总要有个归处, 而此时京城的西南方,仙衣坊上。 温怜香正面露惊恐地看着端坐檀木椅上那一身黑衣黑袍,脸带面具的人,“你……你是谁!”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此人的声音喑哑极了,又被刻意压低,一时间温怜香竟听不出牠是男是女。 “你、你到底是谁?” 她原本于雅阁中筛选账册上所记录下来的布料,按理说这些小事不必她这个坊主来做,但因是太子大婚所用马虎不得,又因她想借此机会挽救下与花醉漓的感情,所以挑选起来格外认真,以至不知何时,房屋里多出一个人都不知道。 黑袍人没有回答她的话,施施然站起走到她面前,伸手抚摸案桌上柔顺如水的绫罗绸缎,颇为感慨:“多美的红绸子,此刻却要拿出来为他人制成嫁衣,这要是穿到坊主身上,想必更加惊为天人吧。” 温怜香听不懂牠说的话,可最后那一句却如刀尖一般直直插进她的心口窝,猛地呼出一气,神色有些冰冷道:“这位客人,本坊主不知你说这些话是何用意,您若是来买货的,本坊主自是欢迎,但你若是来挑事的,那抱歉,恕不远送,芽儿!” 她高呼一声,可先前那一喊便推门而入的小丫头今日不知为何竟不见了踪影,她心底下一沉,眼色有些慌乱,抬起脚刚要踏出去,却被那黑袍人拽住领子又给扔回来。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会害你,而且,我还能帮你。” “帮我?你胡作些什么!快来人!” 温怜香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更不相信牠所说的话,与其说帮,她倒觉得眼前人是来图谋不轨的! 黑袍人也不在乎她的大呼小叫,只淡淡道:“荧惑之乱,我听说,你在查这个。” 温怜香猛地僵住,她抬头阴沉道:“你说什么?!” 她的前后转变不过一瞬,黑袍人饶有趣味地摩挲指尖,“怎么,现在不喊人了?” “少废话。”温怜香紧紧抓着身下的软垫子,仰起头目露寒意地紧盯黑袍人“你来找我,不单单只是来凑热闹的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袍人不说话,只是从宽大的长袖里拿出仅有指盖薄厚的烫金红底密折,扔到她身上。 温怜香迟疑地打开折子,顿时睁大了眼睛——天和十二年,发动宫变,死亡十万余人。 短短几行字,却说尽了那时的惨烈。 “唉,说来也惨,那时太子殿下才回京不久,但他的雷霆手段却在朝廷上展露了头角,如此一来便抢夺了三皇子的风头,为此,设计了一场陷阱,欲将他斩杀其下。” 温怜香双手紧捏折子边缘,有些颤抖道:“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别急,听我说完。”黑袍人淡淡道“为了能斩杀下太子,他们打着查阅军队的名义,调动了许多兵马,你可知,那天是个什么场面……” “火焰燃烧,血流成河,喊杀声无处不在,每个人的长剑上都沾有过命兄弟的血,每一具倒下的尸体都会成为脚下踩踏的孤魂,没有人想着逃跑活命,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手上的刀不插入对方的身体,那么自己的命就会成为这场战乱的牺牲品,没有人愿意如此,所以他们便拼命的杀。” 说到此处,黑袍人忽然顿住了,牠看着蜷缩身子,神色混沌仿佛陷入一片血海喊杀之中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冰冷,牠想了想,似觉得刚才说的话还不怎么深刻,便又问道: “你知道,在那场战乱里死去的人,最终什么下场么?” “什、什么下场?” 温怜香的脑子此时已经空白了,她是女子,又是富商手心里长大的千金,这辈子遇到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幼时天黑迷路,而对于要打要杀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但今天,有个人冲她形容战争的可怖,死者的狰狞,而在那里,有着她的爱人…… “下场啊,呵呵。”黑袍人轻笑两声“那么多人怎么找深坑去埋啊,自然是一把火烧了干净利索,可怜啊,那么多人为了上面人的一点念头便付出生命,可到最后竟连入土为安都无法,你说,是不是很可怜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温怜香心里纠结一处,她已经不想再听这些事情了,她只想知晓自己的阿虎哥在哪里,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还没听懂么?”黑袍人冷笑“你的男人死了,死在了那场战乱里,不仅尸骨无存,而且连个惦念他的人都没有,就如一只被随意踩死的蚂蚁,死了便死了,仅此而已。” 温怜香呆愣愣地捏着衣襟,怪不得……怪不得找不到阿虎哥的尸体,怪不得寻不到他的踪迹,不是什么,只是因为他的命,根本没有人放到心上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在权贵眼底,他只不过一条狗,而狗,是不值得被放在心上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去试探 “不!他才不是什么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温怜香一下子被激怒了,她跳起来要去掐黑袍人的喉咙,却被黑袍人一袖子掀飞,重重倒在软塌上。 “跟我说有什么用。”黑袍人嗓音喑哑地冷笑“那些高位上的人觉得他是什么就是什么,即便出生入死丢了性命换不来尊重也是常态。” “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怜香脑子迷迷糊糊地,她已经完全理解不透对方的用意,只是觉得自己的爱人拼死拼活一腔热血为之奋斗,到头来死在别人的阴谋之下,却连个称赞的名头都没有,所以说……为什么要去拼死拼活,为什么明明不是英雄却偏要做英雄的事儿,为什么这么傻…… 无数个念头从脑海里一一闪过,可最终她能做的只是趴在榻沿边任由眼泪染湿了衣袍。 “上位者不把人当人,若是没有那场宫变,又或者……没有太子回京,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的丈夫也会好好活着。” 满含惋惜的一句话令温怜香身子颤了颤,她没有出声,只是听那个黑袍人继续道: “我知道,你又找了那位花家的大小姐来帮你,可她也是权贵之女,又是即将的太子妃,你觉得就算她查出什么,会告诉你真相吗?”牠淡然地掸了掸衣袍“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想要为你的丈夫夺回他应有的东西,可去西城湖畔的槐树下找我。” 温怜香猛地僵住,抬头再看时那个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眼角微红,伸手抚摸桌面上华美瑰丽的浮云锦纱绸缎,带些踌躇眷恋,良久良久,她终是沙哑地嗓音唤道: “来人……去丞相府。” …… 一点点灯笼高挂,府门大开,进进出出的小厮侍女脚不沾地的忙碌,但每个人脸上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笑容,要知道,他们府邸的大小姐转瞬要嫁与太子当正妃,这于阖府上下皆是喜事,大小姐长了本事,未来极有可能成为皇后,而他们虽为下人,但也能跟着添点彩不是。 前厅热闹着,府邸后院却是稍微宁静了点。 花醉漓默默看着端坐对面,已经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人,右眼皮猛地跳动几下,“大婚前夕,新人双方是不能见面的,殿下可知?” “自然。”梅濯雪端起茶杯轻悠悠地拂拭上面漂浮的茶沫子,笑得异常温和“所以,我这不是没有惊动岳父岳母,直接来了你这儿。” 确实没有惊动,只是把她从天禄阁捞出来后,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翻了墙来到她闺阁,然后便一屁股坐椅子上人就不走了,大有在此处待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花醉漓扶额:“您老一个太子,难道不应该兢兢业业,发愤图强,好让天和能早日更上一层吗?怎么还有时间于臣女这儿闲暇呢?” 快走吧,快走吧,要是被爹娘看见了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悄无声息地隐藏了个太子? 梅濯雪十分赞同地点点头:“醉醉如何忧国忧民,不愧为天下女子之楷模,孤此生有幸,能娶得大小姐为妻。”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并没有寻常男子想要讨欢心时的含情脉脉,可偏如此,花醉漓的心越是跳得厉害,她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半虚半遮掩有些殷红的脸颊。 “不过说起来,孤还真有一件急需处理的事情。” 梅濯雪懒洋洋地单手撑起下颚,要说这女子拿来撒娇的动作用在男子身上,一个不慎便会显得极其古怪和忸怩,不过他做起来,没有此种令人恶寒的怪异,倒是颇有点风雅之姿。 花醉漓堪堪收回视线,呢喃问:“什、什么事?” 梅濯雪随意抓过她的手把玩,“成云也老大不小了,我们也是不是该管教一下。” 经他一提醒,花醉漓瞬间想起花成云对于她出嫁极其不满的事儿,“他怎么了?没对你做什么罢……” 梅濯雪想了想:“那倒没有,他想溜进东宫来着,但翻墙时一个不慎便脑袋朝下摔晕了,如今还躺床上被北星看着……”话音一顿,觉得有些说多了,侧过头默不作声地瞧一眼花醉漓的脸色,见她满是无奈地撑着头,他这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早知道依花成云的性子,定是不可能安生地看着花醉漓嫁与她,为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早在看见花成云影子时就让北星给打晕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隐患罢…… 他莫名有些心虚,花醉漓看在眼底又怎会不明白,难得瞧见一向清冷淡然的太子殿下有神色恍然的时候,她一下子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转头便听知秋告诉她温怜香来了。 她心底瞬间起了警惕的心思,温怜香来肯定是为‘荧惑’之事来的,而此事极有可能牵扯上她身边的这个人,她是极不愿让他回忆起悲苦的往昔。 收敛下思绪站起,她道:“我去前院子招待下,殿下先在这儿等着,也可以回去。” “我等着你。”梅濯雪规规矩矩地坐椅子上,乖巧得不像话。 花醉漓莞尔一笑转身离开,等那倩影完全消失于视线里,梅濯雪淡雅的眸里闪烁冰冷的寒意,他慵懒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于空无一人的上方轻声道:“去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喏。” 花醉漓去了招待客人的前厅,因温怜香此番来是打着为大小姐送嫁衣款式的名义来的,以至她一来,就看见娘亲跟温怜香聊得正好。 “小漓来得正好,来瞧瞧,这些样式如何?”傅氏招手唤她。 花醉漓笑着抚摸一二:“倒是不错的。” 傅氏也笑了笑:“那好,你们俩个聊聊,我去看看其他事物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到片刻,前厅里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花醉漓抚摸柔软布料上金丝缠绕的花纹,也没有寒暄,直接道:“我知你来何意,只是此事有关皇家机密,调查起来自是不易,你……来早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什么醋劲儿 温怜香哑然,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摇摇头苦笑,“民女不是来说这个的……” “不是?” 花醉漓诧异了,每次她来半句不离阿虎,这次反而不是,心底没有放松反倒涌出几分警惕,“温娘来,只是为了给我送嫁衣样式?” “大小姐不信么?” 温怜香柔柔地铺开整件嫁衣,只见一袭艳美红衣华丽绝伦,袍角一株只见雏形的花骨朵娟绣其中,虽未全部完成,但也能想象那是极其美艳的。 “多美的嫁衣。”她伸出手似带有眷恋地于上面摩挲“民女以前一直想象,若是穿上自己亲手绣制的婚嫁衣,嫁与心爱之人,那是该何等的幸福,只可惜,民女没有此种福分……” 花醉漓静静地听她说完,又瞟一眼那还未成型的红衣,颇意味深长地说道:“温娘不必如此,他在天之灵也希望你放下过往,你若想穿上极美嫁衣,也可以为自己制作一件,我相信,他可以看到的。” 温怜香听了恍惚一瞬,随后抬起头问道:“大小姐,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来帮我吗?” 得,转来转去还是这个问题。 花醉漓心里无奈又好笑,但比起莫名其妙来到相府做访客不知其目的,她还倒更愿意一遍又一遍去跟她讨论那点子伤感问题,最起码听上去没什么危害。 但她神态上依然有些冷,“温娘若是不信,大可以不用来找我,你可以寻一个你更为信任的人。” 若先前,温怜香早已知晓自己多了嘴,可现在她满心都是那个黑袍人给她讲的残忍故事,看谁都像是害死她丈夫的凶手。 “那如果是高位上的人呢?”她突然很疑惑地说道“如果是高位上的人,大小姐也会帮我到底,查明真相吗?” “温怜香!” 花醉漓发觉她越发有些过火,神色冷然,语气也不禁彻底严肃起来:“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上面的人可是你我能够随便讨论的!” 别说她后院此时正坐着一位,便是平时聊天也是谨言慎行,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要咬掉谁的血肉解恨,该有的礼仪更是一样都不能少。 这跟上不上面没什么关系,这跟性命有关。 温怜香显然不明此理,只是觉得此话间接承认了彼此的立场,大小姐终归是大小姐,享受着荣华富贵终究跟她们这样的贫民不在同一个路子上。 她有些恍惚,瞧着与她对视的少女,突然有种疏离厌烦的感觉,她匆匆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连未绣好的婚服都忘了拿走。 如此失魂落魄落到花醉漓眼底不禁有些猜忌,脑海想了又想,却又实在想不出她们之间能有什么隐瞒的,回过头,又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 修长如玉竹的指尖轻轻勾起红衣,他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随口说道:“真丑,什么眼光。” 花醉漓嘴角猛一抽搐:“所以您老特意跑来,就是为了抱怨一句衣服丑?” 梅濯雪扔下:“这婚服你不用筹备了,我已经派人赶制,定是会大婚前送来。” “随你。”花醉漓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道“你来多久了?” 梅濯雪挑眉:“怎么,醉醉又在背着孤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哪有。” 话如此,但花醉漓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那些对话听见多少,最主要是,他会不会从她们的对话里看出点什么苗头,若是让他知晓大婚前夕,她却在调查他们皇室的丑闻,依那性子是不是又要多想…… 梅濯雪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对她的迟疑自然也尽收眼底,深沉之色一闪而过,他走过去环住她的腰,十分亲昵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 “怎么,有心事,连你夫君都瞒着?” 花醉漓顿了顿:“那倒不是,只是刚才……” “怕孤怪罪她啊。”梅濯雪伸手梳理好她额间碎发“孤以前怎不知,醉醉是如此护短之人,哪怕那个女人对你仅是利用之心,你却是还想护着她。” 话里带有淡淡嘲讽,花醉漓没恼,只是静静观察一会儿他的神色,除了被抢走关注的不满外,其余当真是没看出是什么。 “我以前也把她当姐妹,但近些天心气儿也淡了许多,而且我与她同为女子,你这醋劲儿也吃不到点子上罢。” “哼。” 捅破心事,梅濯雪冷哼一声,可那耳根处的红晕却被花醉漓看个正着,她抿嘴一笑,刚要调侃几句,却发现眼前人盯着她的视线越发不善,熟悉的紧迫感袭来,花醉漓不禁往后弯了弯身子,情况不妙啊…… 果不其然,那禁锢她腰间的手开始用力,眼前的阴影也渐渐加大,她寻思着要如何摆脱时,耳畔的惊呼声来得倒是恰到好处。 “太子殿下恕罪!奴婢只是带温姑娘来取红衣的!” 相府的小丫头‘扑通’跪到地上,露出被她引领来的温怜香,温怜香愣愣地看着他们二人,眼神中流出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花醉漓见此,直接把梅濯雪拽到身后,身形遮挡住那投来的视线,也不知到底在保护谁,反正,她是极不喜他们二人目光触碰的。 “温娘是有什么事么?” “我……来拿婚服。” “不用麻烦了。”花醉漓含笑道“太子殿下已经制定好了一件,便不用温娘麻烦了。” 站在她身后的梅濯雪挑了挑眉,还说他有醋劲儿,这丫头的醋劲儿上来,也不比他的小。 温怜香显有尴尬地点头离开,身后类似嬉闹的声音刺激她的耳膜,如果说先前她还觉得花醉漓有可能会帮助她查找真相,但此时此刻她万分确定,花醉漓同她不是一条心。 温怜香被爱恨蒙蔽了双眼,此时她也不想想,花醉漓和她无亲无故,为什么要一定帮她。 她来到黑袍人定下的大槐树旁,四圈望去,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瓷瓶放在那棵大槐树下,旁边还折叠着一张纸。 温怜香打开看了看,眸光闪烁不定,握紧药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迎亲 …… 十月初八,宜嫁娶。 大街上的炮竹声已经很响亮了,漫天的红绸系上雕花屋檐,相府周围围满了人,一顶大红花轿被端端正正抬到府邸中间,锣鼓唢呐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最前方,身着如火喜袍的俊美男子高座于马背之上,如瀑墨发高挽,眉目斜长深邃,一点淡薄的唇少几分血色,但因比往常红润几分的脸颊,倒也不显得病恹恹的,反而多增添几抹温润如玉。 他望着府邸高匾,等待他的新娘。 小厮扒开门缝向外瞟了两眼,看见热热闹闹的迎亲大队,撒开腿便往府里跑,“来了!来了!太子殿下带人来迎亲了!” 声音很响亮一直传到后院。 火红的绸缎迎风起伏,傅氏手拿着象牙玉雕琢的梳子一点点归拢眼前小人儿的乌发,那乌发极其顺滑,才拢于手中便如潺潺溪水一般偷溜出去。 傅氏拿起檀木桌上的一支红珠彩蝶双金步摇,轻轻插入高挽起来的发髻,又用指腹点一些胭脂涂抹她的唇上,铜镜中的少女缓缓地眨动眼睛,水润的明眸流光溢彩,白皙的脸庞,樱红的唇,一袭鲜红嫁衣更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傅氏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娘。”花醉漓单手反握肩上的手,细心宽慰“不哭了,女儿能嫁与心仪之人,您应该高兴才是。” 傅氏拿帕子拭泪,“好,好,为娘不哭。只是没想过,一眨眼你就出嫁了,回想起来,娘还寻思着你是趴在膝盖上胡乱折腾的小娃娃呢。” 女儿出嫁,当娘的总是又喜又悲。 花醉漓又劝了好半晌,傅氏才堪堪停住眼泪,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长柜子上端起一叠精致的果子糕点,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按规矩,新娘出嫁这一路直至晚上都没有什么吃食,你现在先来两口点心填填肚子,免得撑不下来。” 花醉漓拿起最上方那一块洒满葡萄干的糕点,放嘴里咀嚼两下。 “好吃吗?”傅氏侧头去问,语气中竟是带些小心翼翼。 花醉漓点头:“好吃,这糕点该不会是娘做的吧?”若是平常寻来的俗物,岂能让娘亲如此小心翼翼地寻问一句‘好吃吗’。 傅氏没想到她的眼睛那么尖,一下子能看出这不是平常店铺中买的,先愣了一瞬,转而又笑道:“你这孩子最是眼尖,不过,这不是娘亲做的,是你那个好姐妹——温娘做的。” 一听了此名字,花醉漓刚要咬下一口的举动顿住了,她不动声色地撤回已经放入口中一半的点心,状似无意问道:“温娘?她又来看娘亲了?” 傅氏没有看出她眼底的深沉,继续道:“是啊,那孩子前两日请我去仙衣坊,说祝贺你大婚,又说先前有些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还闹了脾气,所以想送你一盘点心缓和关系。” “我看那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倒是个诚心实意的,怎么……可有什么不对?” 傅氏说了好一通却迟迟没听见花醉漓往下接茬,心里顿有些疑惑,又有些忐忑,她该不会……办了什么坏事了吧…… “没什么不对,只是没想到罢了。” 确实没想到,依上次的不欢而散,花醉漓从温怜香的眼中看到了失落与决绝,她不知道她们二人有什么好决绝的,但总之眼底仅有的那点子善意算是烟消云散了。 然而现在,她来给她送糕点……还是托娘亲的手? 里面的弯绕她琢磨了一会儿,也只能想出个还有求于她的‘荧惑之乱’,别的,当真没有了。 放下糕点,花醉漓站起拉住傅氏的手,“好了娘亲,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您别放在心上。” 傅氏瞧自家女儿笑颜如花的样子,心底的那点子不安彻底消散了,“那好,娘亲不管了,你要不要再吃点?” “不了。”花醉漓避过了傅氏喂来的手,不知温怜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谨慎点终归是好的,为此,她还趁傅氏不注意,藏袖子里一把小金剪刀。 院子里的鞭炮声就没有停过,花醉漓点缀红妆,由知秋搀扶着,踏进正院子里最后给父母磕头,这一头磕下去,就是女儿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告别。 傅氏拿着帕子拭泪,花清泽神色平淡,但为她盖上红盖头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外头喊了声吉时,花醉漓便由花成云背着,朝大门走去。 花成云弯着脊背,语气坚定地道:“姐,你若是在那边受欺负,一定不要忍着,小爷我就算再差,把他打成个龟孙儿还是不成问题的。” 花醉漓心里感动又好笑,忍不住调侃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养伤,别再胡作被他打了就成。”说着,她伸手准确无误地戳了戳他脸上的紫青。 离府邸门口越近,锣鼓唢呐之声更重。 大门敞开,梅濯雪见心心念念的小人儿被背出来,下了马鞍子伸手要去接,却见花成云直挺挺背着花醉漓就是不撒手。 梅濯雪皱眉,却也不催促,双手直直伸出,亦没有收回的意思。 “好好待她,不然,小爷我揍你!” “不用你多说。” 两个男人的对话到此结束,简短,却也是立下了某种承诺。 梅濯雪珍重地接过她,转身时微风拂起少女遮掩的红纱,精致的下颚,殷红的唇,只在那一瞬间便能让他知晓,自己怀中的少女此时有多么美艳,而她……是他的。 轻柔地把她放进花轿里,梅濯雪恋恋不舍地驻足看了一会儿,在新娘子似羞似恼地将帘子拽下来后,他翻身上马。 太子娶亲,需要绕京城三圈,然后二人牵着手从正门,也就是北阙门徒步走上金銮大殿,受文武大臣的朝拜。 梅濯雪牵着马,于京城大街上已经绕了两圈半了,再有半圈,他就能和醉醉正式朝拜天地,结为夫妻,思此,他眸光里难掩欢喜,可也是此时,一道阴寒的破空之声,直击他的胸膛。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娘子,不是她! “保护太子殿下!” “保护太子妃!” …… 突如其来的刺客吓跑了围观的百姓,梅濯雪却是眉头皱也没皱,袍袖一挥,一直隐于暗处默默保护的北司众人如猛虎下山一般蜂拥而上,他的大婚,定是有人看不过眼的,可直接在大街上行刺,这是要多么蠢的人才能做出来。 梅濯雪猛地转头,唯见那花轿安安稳稳地伫立身后,还有些悬空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外面吵闹声一片,花醉漓的脑袋也疼痛一片,自入花轿没多久,她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刚以为是抬轿子的轿夫不稳当,颠簸得她有些难受,可现在完全停滞下去,她却依然如此,那就是身体有恙。 为什么……莫不成是那块糕点? 哪怕想否认也无法了,从今儿早上到现在,她仅吃了那一小口而已,可也就是这一小口,让她神智模糊得完全不知东南西北,要是那块糕点全部吃下去,她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双手握拳,对温婉的温怜香又有了新的定义,花醉漓嘴角扯起冷笑,她觉得现在应该出去,哪怕只闹出点动静,主要让梅濯雪察觉她的异样。 伸手要去撩帘子,而另一只大手却远比她迅速地扣住她的嘴,再往后猛地一拽…… 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 所有刺客基本被伏诛,仅剩的一两名活口想要咬舌自尽却被北星一把卸掉了下巴,梅濯雪看着摔地上痛苦扭曲的人,淡然地掸掸袍袖,道:“带下去罢,终是别误了吉时。” 地上流淌的血早与红绸缎晕染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梅濯雪看身后轿子,很安静,却安静得有些异常,若是平时,那丫头不得掀帘子瞧个一二,今儿个怎么如此乖巧,不像她…… 眉梢蹙了蹙,他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问道:“醉醉,你可好?”里面嘤咛一声。 梅濯雪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抬手想要掀帘,旁边的喜婆下得连忙制止:“太子殿下,未到北阙门前您不能撩开帘子,不然福气散开,不得苍天眷顾,更不合规矩。” 伸到帘子前的手顿了一二,但下一瞬他猛地撩起薄帘,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其中,金丝缠绕绣成的荼蘼彼岸也与先前无二,他打量新娘,又问道:“醉醉,你还好么?” 新娘子似有些羞涩,只缓缓地点头,并未做出更多的动作,梅濯雪心里只觉得异样,还想再问两句,旁边的喜婆赶忙把帘子放下,扑满粉的喜庆脸此时也带起的愁容: “殿下,老奴知道您心急见太子妃,可再怎么心急也要按规矩走是不是,您快些上马罢,等再过一会儿误了吉时,您今儿个的亲事便办不成了。” 梅濯雪静静看了撂下帘子的花轿半晌,翻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紧赶着终在定好的时辰内赶到。 看着巍峨的城墙宽门,梅濯雪竟半丝喜悦之情都没有,仿佛刚才长街上如浸泡蜜汁一般的甜意,不过是恍惚中做的一个梦。 “殿下?殿下?”喜婆在旁催促“您快接太子妃下轿,受百官朝拜,可千万别误吉时。” 梅濯雪收敛心神,重新站到花轿前面,一想到里面的小人儿是他的醉醉,刚才茫然的神情转瞬又变得喜悦。 “醉醉,下轿了。” 他说的温润轻柔,似生怕惊扰了谁。 一只白皙娇嫩的手缓缓伸出,随着那只手的不断展露,梅濯雪的脸色骤然大变,他一下子扣住那只手猛地一甩,轿中新娘便被他狠狠地扔到地上。 “说,人呢!” 他的话谁都没有理解,喜婆更是吓傻了,成婚之时新郎摔新娘,她干了这么多年的媒婆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有心解劝两句,但见太子那阴沉到似要杀人的脸,也就做了鹌鹑。 “不说是吧,来人!” 梅濯雪一声轻呵,北星瞬间现身,虽说他也不懂自家殿下正闹哪一出,但现在老实听吩咐才是正解。 梅濯雪阴鸷地看着新嫁娘:“把她吊起来,跟孤上大殿。” “殿下!”北星惊了“无论怎样大小姐乃丞相之女,您这般未免有些过了罢……” 梅濯雪抬头静静凝视着他,明明没有什么波动,北星却感觉一股子寒气如毒蛇一般慢慢爬上脊背。 “她还不配和孤的醉醉相提并论。” 一句话,北星瞬间明了,他走上前要去拽那名新嫁娘,可谁知刚一靠近,那女子就像被操纵的木偶,一下子弹起,从袖中掏出匕首,身形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冲向北星的面门。 北星有些措不及防,但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影卫,反手扣住她往外一拧,女子的手腕应声而断,而那女子似感知不到痛觉般只顾着进攻。 “打晕她!” 北星听令,胳膊弯曲狠戾地打向女子脖颈,随后抱拳:“应该是刚刚那场刺杀,有人趁乱劫走了太子妃,殿下,属下愿领命去寻太子妃,势必把人找回来。” “封锁城门,派出北司所有人,但,一半寻太子妃,另一半布防皇宫大殿周围,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梅濯雪冷冷看着宫墙“抢了孤的醉醉,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 古钟敲响了第十二下。 金銮大殿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双璧人,可眼看太阳偏西,金漆大门外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 桓帝抬手揉眉,“小全子,什么时辰了?” 小全子恭敬道:“回圣上,再过一刻钟便要到未时,这吉时,早就过了。” 桓帝神色狐疑,不着痕迹地瞧一眼下方站立的花清泽,但见他负手挺立,眉宇间却也是浓郁的疑惑和不解,心底微微放松些。 忽不知谁喊了句‘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袭殷红似血的袍子随风拂动,那温润似水的眸光此时眼底一片阴沉,一点都不像欢喜迎亲的人,更诡异的是,来者只有太子殿下,而他身边,根本不见太子妃的人影。 这……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她在哪儿?(一) 桓帝也是蹙眉,但没有直说什么,只是看着一袭殷红华服的人径直走到殿中,站立后冷冷扫视周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濯儿,你的太子妃呢?”终是周围气氛太过凝重压抑,桓帝不得不先开口寻问。 “若是可以,儿臣也想知道自己的妻在哪里。”梅濯雪顺着桓帝的问话往下说,视线同时落到高位第层,低头垂目仿佛万事都事不关己模样的梅竹筠身上。 能站在朝堂上的谁不是人精,一瞧太子目光流露似有所指,一个个垂着脑袋开始眼神交流,但就是不掺和,气氛更变得冷凝了,桓帝有些头疼: “濯儿,到底怎么会事要说清楚,免得大家一头雾水,也惹得花爱卿不快。”有的时候,桓帝是真觉得拿自己的这个大儿子没什么办法,父子二人私下较劲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相比下,他更知道谁能让这个不孝子安生点。 梅濯雪瞧一眼脸色铁青的花清泽,身上戾气果真比刚才淡漠许多,抬手一挥,北星把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扔到大殿上,那女子头发散落,样貌虽也是出众,但与正儿八经的太子妃相比却是差了半截,众人摸不清头脑,纷纷惊骇地瞪大眼睛。 尤其是花清泽的脸色,已经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了。 “放肆!”桓帝猛地拍响椅背“婚姻大事,岂有当儿戏之说,这女人是谁!” 面对桓帝的暴怒,梅濯雪只是冷冷看向梅竹筠,“三弟,父皇问你话呢,这女人是谁?孤的醉醉呢?” 梅竹筠懒懒掀了下眼皮,“皇兄在说什么,臣弟不懂。” “不懂是么,呵……” 梅濯雪忽然笑了,那温和淡雅的笑容犹如天上皎月璀璨,却也莫名让人冷得脊背发凉,但梅竹筠神色依然淡淡的,“怎么,皇兄该不会以为,随便抓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女人,就想治臣弟的罪吧。” 梅濯雪笑而不答,突然五指一张一合,地上披头散发的女子猛地抬起头,她神色极其空洞,可弹跳起来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众人还未有反应过来,她已然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梅竹筠,手中匕首寒气森森。 梅竹筠脸色骤变,等那匕首近身时,他私养的一名暗卫瞬间现身,利落地斩杀女子于殿上。 “逆子,你可知在做什么?!” 桓帝迅速从龙椅上站起,他指着梅濯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带利刃上殿已然是大不敬,如今竟敢当着他的面行凶杀人,桓帝心里自是顾忌他和大儿子的同命蛊,但并不代表梅濯雪就能肆无忌惮,不把帝王之威放在眼里! 梅濯雪没有解释,阴沉地盯着梅竹筠和他身边暗卫,“是,孤先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此事与谁有关,但现在不同了,印记可以改变,身份可以转换,可从始掌握的杀人技巧却是无法变动的。” “孤原本只是炸上一炸,却不成想皇弟的暗卫本事真同刺杀孤的那群刺客如出一辙,说!” 他左瞳孔突然缠绕出如荼蘼花一般美艳诡谲的猩红暗纹。 “她人呢?!”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大臣们视线纷纷投向三皇子,曾听闻皇帝有意把花家大小姐嫁与三皇子为正妃,却因太子殿下横插一脚,此事未成,由爱生恨,在太子婚礼上耍些手段也能理解,可劫走新娘子实乃失智之举…… 三殿下不至于这么蠢吧……如此看来,花家大小姐颇有红颜祸水的迹象。 桓帝显然觉得这是根源所在,他皱着眉看向梅竹筠,其实皇子间的明枪暗箭他都是了解的,毕竟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但若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做出不计后果的事儿,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他可不希望未来的继承人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梅竹筠背着手不说话,细长睫羽投下阴鸷的影子。而梅濯雪站大殿上将所有人的神情全部尽收眼底,嘴角冷笑,他怎会不知一群老狐狸是怎么想的,他今儿个站在这儿,可不是让他们肆意给醉醉扣帽子的。 “北司身为父皇亲点的督察,带刀上殿理应理所应当,可父皇就不好奇,三弟的暗卫是怎会如此简单得出现在大殿之上。” 经此一说众人这才想起,刚刚那女子袭击三皇子时有一个人替他铲除危机,桓帝瞬间警铃大作,他抬起步子似要佯怒离开,一只白浅的手忽地温柔搭上他的肩。 “大礼还未成,皇兄如此着急作甚?” 一直没有说话的长宁长公主缓缓开口,她搭上桓帝肩膀上的手微微一挥,不知什么香气从她指尖传出,桓帝嗅了一下脑袋瞬间低沉下去,整个人也如喝醉了酒一般‘咣当’一声跌坐龙椅上。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所有人大惊,而更惊的是,房梁上方一把把寒气逼人的长剑正紧紧包围住他们,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要逼宫的架势……等等,逼宫?!! 梅濯雪掸着袍袖,不慌不忙道:“皇姑母的耐性真大,您再忍下去,侄儿都要忍不住动手了。” 长宁漠然地看着他:“怎么,你早已知晓本宫要做什么么?” 梅濯雪冰凉地笑着,“倒也不尽然,只是那西贝货身上的嫁衣太像于太子妃的,所以侄儿便想着,如此途径于男子而言顾及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对于三弟的警戒性,孤也不敢大意,若不是要多方部署,也不至于来这么晚。” 长宁愣住,此时的众大臣也才发现,金漆龙柱的大门外不时闪过几道黑影,但由于速度太快,看不清容貌。 “你是怎么发现的?”长久不说话的梅竹筠突然静静地出声,他直盯着梅濯雪,一字一顿道“先行部署,说明你进皇宫前便发现了异样,可我瞧那个替身模仿花醉漓,其一举一动,声音语气皆如出一辙,红绸盖头也是极厚。”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她在哪儿?(二) “这很难么?”梅濯雪淡漠地抬一下眼皮,眼眸里的嘲讽犹如一根尖锐的针“若是真心待一个人,她的举止神态,她的音容笑貌,都会镌刻在脑海里,记忆深处的熟悉可不是一个西贝货能模仿来的。” 梅竹筠点点头,“竟是如此……” “你、你们!”虚弱瘫软龙椅上的桓帝岂能听不出来他们在交流些什么,手指不停颤抖却是抬不起来,只能怒瞪着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妹妹和儿子。 长宁瞟他一眼:“皇兄,你也不要怪罪,主要是如今的时机太好,好到若是错过了,等下一次便不知猴年马月了。” 桓帝喘起粗气:“为何?宫中调动皆有朕把守,你们怎能如此轻易地安插自己眼线,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长宁嘲讽地冷哼一声,自不再看他,转而朝梅濯雪道:“看出是假的又如何,你现在不依然是步步为艰,花醉漓确实在本宫手里,你若是想让她安然无恙,那最好识趣点,乖乖束手就擒。” 梅濯雪沉默下去没有说话,如冰凌一般森凉阴冷的眸光静静被睫羽遮掩而下,他侧头看向手握成拳的花清泽。 “去做罢。”花清泽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卸掉全身气力,低沉笑一声“殿下便是束手就擒,小漓也未必会脱离苦海,倒不如趁事态还没严峻之时,争取出最大的权益,殿下,不也是如此想的么……” “若不然,您也不会带北司包围大殿了。” 梅濯雪左瞳孔上的猩红暗纹闪烁不定,突然笑道:“如此时刻丞相还能这般冷静,分析局势,着实令孤佩服,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他顿一下,脸上的笑意浮现一种森然的畅快,“我看丞相爷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一声,孤要动手了,麻烦做好准备。” 随着他的话落,一具染了血的尸体便从房梁上掉下来,这貌似是一种讯号,紧接着,无数的刀剑击打,尸体垂落在大殿上越发激烈地传开,那些阴鸷的刀光剑影仿佛没有任何顾忌,极致的杀戮,毫无人性的泯灭,成了大殿上的唯一主宰。 受牵连而倒下的大臣甚至不知自己因何而死,只不过站在那里挡了路,便被一把利剑斩下头颅,滚动到大殿中央。有人呼唤‘禁军’,有人大喊‘保护圣上’,梅濯雪却觉得这些人吵闹极了,统统闭嘴才是最好的。 可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都闭嘴呢? 梅濯雪缓缓抬起步子,踏上血浆,踩过尸体,淡然地,从容地一步步穿过刀光剑影,走上台阶来到长宁和皇帝面前。 禁军早已布防开,可今儿个是太子大婚,大部分禁军都在长街大道上维持秩序,仅有几个护卫守护皇宫里,这是个漏洞,原本被长宁拿来利用,现在却也成了梅濯雪的便利。 他五指成爪,一抬手便吸来一柄浸满鲜血的长剑,挥舞成风,剑气如虹,根本没看见他怎么动手,与他正前方的那名禁军便喷出血柱。 “为什么要动她呢?” 他身上的喜服红到发亮,逶迤过地上浓郁的鲜血,竟毫无违和之感,就仿佛他喜袍上的红就是由这些散发杀戮寒气的血泽凝聚而成的一样。 “孤知道,因为左瞳孔上的暗纹,你们便视孤如妖孽,孤不怨你们,也不想从你们这里获得什么可悲的怜悯,孤想要一个人,我只要那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连最后的这点奢望都要剥夺?” 可能是他冰冷狠戾的模样像极了地狱修罗,以至梅濯雪走到长宁面前时竟没有人阻拦,长宁双腿有些颤抖,但还是保持她长公主应有气势同梅濯雪对峙,嘴唇微动,一柄血红的剑便穿透她的肩胛骨钉到身后的金椅上。 “皇姑母,您唯一的开口方法便是说出花醉漓的下落,若不然还是闭上嘴为妙,免得侄儿一个不耐烦,取了您的头颅祭天。” 长宁疼得说不出话,反倒是旁边瘫痪的桓帝怒目出声道:“杀亲友乃不忠不孝,你这个样子,简直不把天和放在眼底,不把朕放在眼底!” “父皇是在教训孤么?” 梅濯雪侧头,让桓帝清楚地看见他左瞳孔上犹如荼蘼花开的猩红暗纹,桓帝被盯着也有些冒冷汗,但他更知自己与梅濯雪的同生关系,胆子也跟着加大。 “朕不是教训你,朕只是要告诉你,你乃储君,未来要继承大同,若是名声败坏,将来如何服众?” “呵哈哈哈……”梅濯雪突然低低地笑两声,他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持“父皇阿父皇,你是否入戏太深以至觉得此种骗小孩子的话也能拿来糊弄我?” “其实今日的事你也有几分察觉吧,若不然皇宫大殿怎会仅留下这几个禁军,您啊,原是想借皇姑母的手来束缚住我,让我失去方寸做出出格之事,进而顺理成章地让老三代替。” 说着,他抬眼瞟一眼梅竹筠原先站着的位子,此时空空如也,那个人早已趁乱被人保护走了。 他收回眼,重新看向神色不明的父皇:“只是您没想到,他们玩的是逼宫的把戏,就不知这阴沟里翻船的滋味可好受?” 桓帝猛地咳嗽两声:“濯儿,你应该比旁人更清楚你我二人的联系,父皇怎么可能伤害你。” “你以为拿同生蛊来威胁,孤就怕了么。”说着,他猛地抽出长宁肩胛骨上的剑,在长宁凄厉的惨叫声中又毫不客气地重新插回去。 “父皇还记得七年前么?那时孤都不拍,现在又岂会惧怕,我再问最后一遍……” 梅濯雪眼底的猩红暗纹逐渐显得暴虐,“她、在、哪、儿?!” 其实花醉漓到底在哪儿,大殿上这群始作俑者是一个也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负责这件事,然而当事人本人,说实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哪儿,只是看周围暗沉又荒凉,整间屋子都透露出破败的死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一百四十九章 莫名关押 花醉漓脑子还有点晕,全身无力,但好在双手双脚上没有捆绑绳索之类的东西,她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倚靠墙壁上,深吸几口气,才清醒点。 刚才花轿上虽说是晕了,但还稍微能保持些理智,不知谁把她扛出花轿,混进人群里七跑八拐地不知去了哪里,但她敢肯定没有出上京。 寒风顺着铁柱子制成的窗户吹进来,花醉漓打个寒颤,有些庆幸自己屁股底下垫着点茅草垛子,否则直愣愣坐到泥土地上她还不得冻成冰人。 ‘刷拉’一声,铁链声响得清脆,花醉漓瞬间正襟危坐,右手也不自觉地伸进袍袖中,还好还好,她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小剪子还在。 破木头门敞开一条缝,花醉漓单腿支撑起来做出了防备的姿势,紧紧盯着敞开的大门,一只手缓缓伸进来,放下端着的碗,然后又收回去。 ‘砰’!门接着被锁上。 花醉漓拼命地架势都端上了,到头来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她扶着墙站起走过去,只见放下的那个碗里盛有一半的小米粥,细看还有些白雾,想来是热的。 她蓄力跳起趴到旁侧的窗沿边往外看,外围空落落地像是某处穷人家的院子,一个老农装扮的人坐个巨石墩上吧唧吧唧抽着旱烟。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抓人质不逼供不折磨,好端端地送一碗小米粥?还只让一个老农看着她? 花醉漓端着碗重新坐回茅草堆上,浓稠的米粥散发淡淡的香甜,她早上只吃了口糕点,除此外直到现在粒米未沾,确实有些饿了,但这碗小米粥她却不敢喝。 捂着碗暖手,她沉下心思想了想,有谁把她抓来却不管不顾,想来并不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而且利用她去逼迫什么人,相府、将军府、太子府……呵,这么一看,她的作用还真不小,但也不能就这样…… 她低头瞅瞅手里的粥碗,突然力道一松,‘嘡啷’一声脆响土瓷碗摔得四分五裂,同时她也脖子一扭,整个人软趴趴地躺倒茅草垛上。 铁链碰撞的声音急促又紧张,大门倏地一下全部敞开,外面斜斜射入的夕阳正好照到脸上,她却感知不到一丝暖意。 “咋咧?!”那名看守她的老农没见过什么世面,当场便吓坏了,急忙跑过来搀扶她“娃子,你怎么……” 锋利的剪刀逼近他的喉咙,老农张大嘴巴,喉咙颤抖吭也不敢吭一声。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不会害你。”花醉漓缓缓坐起身,手中的剪刀更近他两分“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老农频频摇头:“不不不,不是俺抓得你,俺也是听别人的话在这儿看着你。” 花醉漓忙问:“那人是谁?” 老农显得有些犹豫,花醉漓把剪刀更逼近几分:“说!不然要了你的命。” “别别别,女侠饶命,俺也是听旁人吩咐,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黑的,连脸都遮帽子里,俺是真不知道牠是谁啊!” 慌乱下他的声音也跟着发抖,花醉漓认真盯紧他的眼睛,没有躲闪,没有迟疑,为此她确信这个老农没有说谎,缓缓收回手上的剪刀,老农见此舒一口气,一抬眸,就见红衣少女的神色更为诡异,那柄剪刀更是迎风划破他的皮肤。 “你若是敢骗我,我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不不敢,那个人就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让你乱跑,也不能让你有啥子事儿,等着牠回来后就能给俺一大笔钱,俺、俺真的啥也不知道。” 花醉漓这回彻底放松了,她缓缓地收回剪刀,站起身扶着墙壁朝外走。 “唉!你去哪儿?!”老农想拦下人,毕竟那个黑袍子的人说了,只要看住她就能得一千两银子,谁能跟银子过不去,他不能让银子跑了。 他伸手就要去拽她,花醉漓不躲不闪,右手轻轻一抬,锋利的刀齿停顿仅他眼睛一寸的距离,老农瑟缩不动了,花醉漓淡淡地道: “老伯,此事非同寻常,你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了,当心一个不慎,丢了性命便不好了。” 老农顿住脚步不再靠近,花醉漓一步一行地走出破败的院子,脏兮兮满是尘土的街道,衣衫褴褛的乞儿三个五个地聚成一堆,她的出现让这群人色兮兮地紧盯住她,甚至有些人还舔嘴唇。 她现在若是重新退回院子,便是给了这群人软弱可欺,能够趁机而上的印象,她伸出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和手腕上晶莹透亮的翡翠玉镯和银链子。 “你们知道这些是什么么?” “小姐给我们的嫖钱吗?哈哈哈。” 这种三教九流之地说荤话是常态,越不入流越能激起他们的兴趣,花醉漓听着他们不堪入耳的混账话和色眯眯的调笑,只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 “翡翠冰玉镯,流光溢彩,百块翡翠玉里仅有这么一块上等的饱满翡翠冰玉,价值九万两,还有这彩蝶双飞琉璃步摇,用纯金打造,银丝装饰,上面一颗小小的宝石,至少就五百两,更别说我的流苏羽翼花冠。” “这些东西加起来,足够你们八辈子享福取乐,山珍美人,数不胜数。” 随着她的话一点点说出,那些个虎视眈眈的乞丐神色更是贪婪赤裸,有些人甚至开始蠢蠢欲动,但也有脑子活份的,听她的话轻哼一声,“咋地,想靠这点东西收买俺们?你这妮子一看就是某家的千金小姐,抓了你,还怕享受不到荣华富贵?”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那贪婪露骨的眼神重新转移到花醉漓身上,花醉漓也毫不惧,慢慢走两步,满是遗憾道:“既然你们不领情,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可惜的这些宝物,明明可保衣食无忧,却还被人弃如敝履。” “既如此,那留着还有何用!” 说着话,她抬手便把花冠玉镯朝前方扔撒。 如果说人的贪婪是寻求更多,那在‘失去’面前,任何一点蝇头小利都是值得去拼命的,尤其是早已把金钱食物看作比命还重要的乞丐来说,花醉漓这一举动,可比杀了他们还要扎心。 第一百五十章 居然碰见了他…… “等等等等!这是我的!” “滚他娘一边儿去!这些都是老子的!” “你个龟孙儿敢抢老子东西,我****的!” …… 争抢声一阵高过一阵,乞丐们疯了似的争抢那些仅有不多的金银首饰,死死抱住怀里的,拼命争抢别人的,越多越好,哪怕要把对方打死,也在所不惜。 花醉漓在旁边冷眼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争抢到互相推搡,最后竟拿角落里的铁皮砖块攻击殴打,他们于正中央争抢,正好腾出空处足够她离开此处。 身子还有些发虚,但她不能停下来歇息,突然失踪朝堂那边必有动作,无论如何她也要抓紧回去才是,顾着低头走路,脑袋猛地撞上一个胸膛,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花醉漓下意识后退,却被人一爪子抓住。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不要陪哥哥们玩玩。” 跟刚才的乞丐不同,这人膀大腰圆,身旁还跟着几个跟班似的陪同,如占据一方的地痞无赖,花醉漓蹙起眉,冷声道:“放开我。” 那痞子听了更是哈哈大笑,抓住她手腕的爪子不仅没放开,反而更加无耻地摸了摸,“听样子小娘子还是个烈性的,好!老子我就喜欢小辣椒,够味儿!” 说着话,爪子更是迫不及待地去扯花醉漓的衣襟,花醉漓眸光寒意乍现,右手转动,袍袖下早已蓄势待发的金剪刀毫不留情地刺进痞子的胸膛,那痞子吃痛猛地放开她的手,花醉漓趁机逃跑,身后同时传来一声大吼: “把那小贱人给老子抓回来!” 花醉漓越跑越觉得周围眼熟,瞧见一杆晾衣绳时她脚步还不禁顿了顿,下意识地转了个弯,小胡同两旁都是石灰墙,根本没有家户可以躲避,唯有一辆精致典雅的马车横在路中央。 而那马车的主人似刚从一扇破败木门后出来,一转头便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花醉漓是不想跟他打招呼的,更不是让他协助,但身后那些流氓地痞已然进到眼前,她咬咬牙一把拽住马车绳子,“帮我,这份恩情以后我会还你。” 他笑了笑:“自然。” 几个流氓地痞已经跑到近前,为首那个痞子捂着腹部,朝地上呸一口,眉梢尽是狰狞,恶狠狠道:“跑啊,你这小贱人倒是跑啊,刚才不是挺能耐吗!看老子现在不打死你!” 说着话他身后的人就要动手,可这巴掌还没挥下去,他们脸上倒一个个挨起了掌子。 “放肆!当朝驸马爷在此,我看谁敢放肆!”侍卫怒气大吼。 “驸、驸马?”痞子有一瞬间失神,但很快又不屑地笑起来“驸马?你说你们是驸马就是驸马啊,那老子还说自己是太上皇……噗!” 他直直倒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一哄而散,谁也再也如刚才般气嚎嚎地叫嚣。 花醉漓扶着马车喘气,“多谢。” “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客气。”他见她冷汗淋淋,眉头微蹙,伸手似要搀扶她“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儿,发生了何事?” “不必!”花醉漓毫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就不麻烦驸马爷担忧了,至于刚才的恩情,我会想法子还你。” “不用还……”薛盛苦笑两声,他好不容易再次跟她有了交汇,岂能如此轻易便两清,他打量起眼前的少女,大红的喜服如火如灼,衬得她整个人艳丽非常,乌木一般的墨发散下,更显得她的小脸晶莹如玉,惹人怜爱。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嫁衣,果真如他所想般美艳。 “今日……不是你与太子殿下成婚之日么……怎么会……” “快带我进宫!”花醉漓猛地抓住薛盛的袖摆“宫里指定出事了,快带我回去!” 马车毫不停歇地驶向皇宫,在此期间,薛盛也大约了解到了事情经过,看着墨发红衣的娇艳少女,他此时的一颗心混乱得不行。 如果现在他把她带走藏好,那便无人知晓她究竟身在何处,如此一来,她便是他一个人的,不会被人看见,不会被人触碰,更不会去嫁那劳什子太子,她是他的了! 薛盛恍惚中突然觉得,自己曾无数次做过的梦境中某一部分,就要成真了。 “我劝你最好打消那不切实际的念头。”花醉漓倚靠马车上,不用特意去看他,那灼热的目光就能告诉她对方心里琢磨得是什么。 “我此次被人抓幕后必有操纵者,而那操纵者若不出我所料应该是不属于朝堂明面上的人,他们抓我无非因我的价值,你若是藏了,当心有人提刀上门取了你的性命。” “小梨,你是在关心我么?”薛盛眸里闪过一丝柔光,花醉漓冷漠地一侧头,默不作声,却也毫不遮掩拒绝的态度。 薛盛眼底的光黯淡下来,可也有丝不甘心的,他抬手撩开帘子,看着逐渐后退的贫民窟,忽然说道:“小梨,你知道我今儿个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因为这里有属于我们二人的回忆。我知道,因五殿下的事你我心生间隙,但那些都是无奈之举,你试问众人,谁不想平步青云,谁不想荣华富贵,我只是选择了一条路。” “你觉得我背叛了你,然则没有,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我想你摘的栀子花,我想你展开的笑颜,我想你日日来我这里督促我读书的认真,小梨,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那个太子早晚会成为帝王,而帝王又有几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谁不是三宫六院,他的心也会被她人夺去,但小梨我不会,我永远喜欢你,我……小梨!” 薛盛忘情地诉说,正说到激动处,忽见面前人影一闪,药性散去些,她也恢复了些力气,二话不说直接抢过车夫的鞭子,逼迫他停下马车,纵身跃下,拿袖子里的金剪子断了束缚马的缰绳。 “小梨!” 薛盛看着骑马飞奔的少女心也渐渐变得空落,他是真的想挽回她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要去找他 “驾!” 疾驰的烈马在街道上狂奔,飞起的墨发犹如蝴蝶展翅,花醉漓握紧缰绳使劲儿夹着马肚子,逆来的风跟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但她觉得还是不够快,拿金剪子往马屁股后面用力一扎。 烈马吃痛,一声长鸣,马蹄子发了疯似的朝前跑。 稀少的人迹渐渐增多,巍峨宫墙在视线里逐渐变得全面,那一排排禁军也更是令她提起心绪。 “停下!少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一句‘不得进入’道出多少不能外言的事,花醉漓根本不听,取出金剪子再狠狠一戳,烈马叫得更剧烈,马蹄子也不要命地往前跑。 禁军脸色大变,纷纷举起长枪,若是花醉漓再不停下或是转道,她坐下烈马就会被枪尖刺穿,而她也会摔下马。 花醉漓眸露狠色,绳索拍打得更快,丝毫没要减速的迹象,眼看那些枪尖越来越近,她突然一夹马肚子,缰绳往上一拉,烈马跳跃,腾空而起,越过了禁军和他们手里的长枪。 哒哒哒——马蹄子跑得更快。 “快!快去禀告少将军,有人单闯皇宫!” 浓郁的血腥味在踏入宫院的一刹那瞬间窜入鼻尖,花醉漓皱眉,打马的速度更快。 ‘嗖’——身后猛然传来破空之声,花醉漓朝旁侧一转弯,那支羽箭正好射到马腿上,身子歪斜,她整个人从马背滚落地上,疼痛传到四肢百骸,她眼冒金星,但也很快直起身子。 一柄柄利剑横叉在她眼前。 “此女子行迹古怪,单闯皇宫,必定有重大嫌疑,拿下,把她带到少将军那里去!” 来两个禁军二话不说便把花醉漓从地上压制起来,他们没有带她去什么牢房关押,穿过溪流密树,曾经的优美景色如今却覆盖一层艳丽的红,走到鹅卵石上,一脚踩下去便溅起血坑里的红色。 花醉漓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越看心底越是慌乱不安,直走上金銮宝殿,看见正指挥小太监拖走地上尸体的傅程风,心底才算安稳些。 傅程风瞧她一愣:“小漓?”随后看她被两名禁军压制着,皱起眉一挥手,“放开她,她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两名禁军心道他们抓错人了,但见傅程风除了发话,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暗暗松口气,拱手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花醉漓跑上去猛地抓住他的袖子。 傅程风有些复杂地看着一袭红衣美艳的少女,却也知晓现在不是惊艳的时候,微微叹口气,道:“太子殿下发了疯,重伤长公主,杀了不少宫女太监和一些官员,现在被压制在暗牢里等候发落。” “怎么会这样……”花醉漓想起他体内的蛊“那圣上呢?圣上怎么说?” 傅程风摇头:“圣上现在正处于昏迷中,不过他先前的意思是,只要太子殿下没有生命危险,若是可以……便一直关押暗牢也不是不可。” 皇帝当然想让太子处于一种既无生命危险,又能掌控手里的状态,如此一来不用担忧同命蛊的发作,继承大同之人又能顺理成章改换他人,这般好的算盘花醉漓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 “回来,你要找谁?!”傅程风一把抓住要往外跑的花醉漓,眉头蹙成一个‘川’字“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大乱,圣上昏迷,长公主病危,太子关押,唯有一个三皇子还算能主持大局。” “但他在朝中尚无威望,需靠你父亲才能站稳脚跟,至此,朝野上下某些虎视眈眈的外亲王侯都开始动了歪心思,你现在贸然出去若是抓住,后果不必我来多说。” 然而自傅程风心里也藏有一点私心,如今太子犯下大错,皇帝虽是发话保全其性命,但若是三皇子当真掌管朝政,又岂会容得政敌?她会被他牵连的! “程风哥,你可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花醉漓缓缓地询问令傅程风一愣,他垂下眸紧紧抿着薄唇,握住她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开始放松。 “今天,是我跟他大喜的日子,无论怎样,我定是要见他的。” 他知晓她犟,认定了什么事必是要完成的,又或者说……已然用情至深……然而不管因由如何他都不能再拒绝她了,默默苦笑两声: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 空旷的长廊幽暗且安静,暗牢与其他牢房不同,此处尽是关押些犯了错误却是无法判罪的‘犯人’,那些人身份非同一般,无法行使鞭打火烙的极刑,但关押一辈子老死其中的却也不占少数。 花醉漓一间间跑过去,直到最后一扇牢房,阴寒的铁链子缠绕他的双手,一袭大红喜服早已褪去了原本的亮色,只剩下暗沉猩红的色泽,他阖着眸子靠坐地上,如墨黑发顺下,苍白的脸庞更是没有血色,他静得仿佛一尊寒冰雕琢的人像,只见其形,不见其魂。 “濯雪……” 她轻轻低唤一声,那一声就好似穿透冰面的碎阳,一点点融化了尘封的寒冰,那静如玉像的人突然指尖动了动,缓缓抬头,一下子就盯住了铁栏杆外红衣美艳的少女。 那视线犹如抓住猎物的猛兽,花醉漓心底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倒退,却生生控制住了,然而旁边的傅程风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遮挡住梅濯雪的视线。 也就是这一举动,让梅濯雪本来消弭点的阴郁反变得强烈,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左瞳孔上猩红诡谲的荼蘼暗纹越发深邃。 傅程风想拉住花醉漓的手往后倒退,却被少女猛地避开了。 她走到牢门前,“麻烦把门打开。” “你别去,殿下现在很危险。” 哪怕隔着很远,傅程风都能感受到梅濯雪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戾气与杀意,他不愿她靠近,花醉漓却依然坚持: “把门打开,他不会伤害我的。” 看着少女异常坚定的神色,傅程风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好吧……那我在外面守着,你若有事,大喊一声我立马赶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何为自暴自弃 铁链子叮当碰撞,花醉漓走进去,直直站在他对面。 同样的大红喜服,同样的狼狈不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看向彼此的目光深沉而又透出难以自持的情愫。 花醉漓淡淡走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撩开他散乱额前的发,“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 一股力道抓紧她的手腕,猛地抻拉,花醉漓一个猛扑直接倒在梅濯雪身上,鼻尖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胸膛单薄却是结实,也不知是不是砸到他的伤处,只听耳畔闷哼一声,很是痛苦。 “你没事吧?!” 他的喘息声夹杂痛苦,然而腰间环绕地手臂却越发紧固,她无法抬头看他,只能用手支撑他的胸膛,免得重量全部压到他身上。 “你去哪了?” 低低的语气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花醉漓伸手轻抚他的后背,缓缓道:“我被人抓走了,抱歉,让你担忧了。” “抓走……”梅濯雪呢喃地重复一遍,他目光涣散,盯着漆黑潮湿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儿呆,许久后才恍惚中回过神,抬手摁住她的后脑,跟猫咪似的蹭了蹭她的发丝。 “别怕醉醉,我知道你受了苦,所以你瞧,我把那些碍事儿的人都给杀了,没有人会再阻碍我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说着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醉醉,你开心吗?” 猩红的左瞳孔闪烁奇异的光,花醉漓忆起刚才看见的血流诡异的场面,当场有瞬愣神说不出话,可就是一闪神的功夫,梅濯雪脸上的笑容便缓缓淡化下去。 “怎么……你不开心吗?你不希望阻碍我们的人消失吗?” “没有,我只是……” 要怎么说,一条条人命倒下来是因为自己,花醉漓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愧疚,没有人阻碍他们自然是最好,可开心……完全谈不上。 她不知这些话要怎么跟梅濯雪去说,因为此时此刻,面前人明显受了体内蛊虫影响有些不正常,好比说现在,一听她否认了他的想法,身上的低气压便越发得大,腰也被他勒得生疼。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孤太过残忍,仅会伸手取人性命,半分怜悯慈悲之心都没有”梅濯雪声音依然温柔,甚至还伸手为她整理散乱的秀发“所以醉醉,你是开始怕了我了,是吗?” 原本温柔顺发的手倏地抓住她的发丝往下一拽,不疼,但足以令她被迫抬起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子。 他眼神里似有些痴迷地流转在她微微显露的青筋上,低头,摩挲,甚至张开薄唇啃咬几番。 花醉漓不能动,唯有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没有,我没有怕你。” “可是醉醉,你在抖。” 梅濯雪突然咬上她的肩膀,牙齿破皮的激烈疼痛让花醉漓忍不住颤抖,但她没有推开他,双手紧抓他的衣襟沉默地承受。 口中溢出了血腥味,梅濯雪沉默地放开她,却又落下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啄干净她肩膀上的血污,“抱歉醉醉,很疼吧,我只是太急了……” 说着话,他突然又一把搂紧她,又将脸隐没她的脖颈,“醉醉,你陪着我吧,进了暗牢,基本上等同于废人了,你陪我在这里好不好,没有人打扰我们,更没有人来拆散我们,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不好。” 一直被动承受的人忽然悠悠开口,但她的话令梅濯雪刚要沉寂下来的眸光又是一暗,他没有激动再做出格的举动,只是闷闷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在逃避。”花醉漓推开他的身子,直直望着“依你的性情,根本是不会说出如此自暴自弃的话。” 梅濯雪瞧着眼前小人儿那清澈似水的瞳孔里倒影出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狼狈,他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嘲讽道:“何来自暴自弃,不过是有些累罢了。” 他缓缓后靠,脊背抵上冰冷的墙,目光有些幽远地透过铁窗子看向天空,“醉醉,你知道我母妃吗?” 花醉漓一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过往,“元贞皇后,贤良淑德,更是维护了北上与天和两国的和平,如此奇女子,怎会不知。” “维护和平?奇女子?呵……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梅濯雪嗤笑两声“她啊,就是一个陷入情爱之中无法自拔的傻子,自然,孤也是,若不然怎会频频败在你手中。” 花醉漓耳根子有些发热,脸上依然严肃,“你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你一直在查七年前的宫乱吧。”梅濯雪忽然转头看她“那场荧惑之乱,醉醉你当真不记得什么了么?” 花醉漓听了沉默,她当真不知要记得什么,梅濯雪见此微微一叹,说道:“忘了便罢了,总归你现在是逃不掉的。” 他继续道:“其实那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太大事,今儿个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那时只是比现在更惨烈罢了。” 要说起当年的事儿,梅濯雪也大概记不清了,那时他初回上京城不久,脚跟才刚刚站稳,便已然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他满不在意的,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会暗生嫉恨,他根本从不把那些蝼蚁放在眼底。 “我母妃最初嫁来天和,本着两国友好之意,她看上了那时还是皇子的父皇,父皇亦中意她,两个人成亲后也算琴瑟和鸣,父皇登基后也少有宠信别的妃子,可……” “他再怎么喜欢母妃也终究比不过心底的猜忌。” 因他母妃的他国之人,又颇受宠爱,以至于他生下来便是太子,这一举措让不少人心怀嫉恨,所以便寻了个这样的名头‘他国妖女,乃荧惑转世,祸国殃民,终如褒姒妲己,残害忠良’。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些年干旱少雨,饿死不少人,如此饥荒来势汹汹,让更多大臣上奏,是他母妃乃不祥之照,理应处死来祭拜天祖。 其实在皇帝心里根本不信这一套,但是帝位坐得越久,就越敏感,就好比——他母妃异国公主的身份。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们……来成亲吧 呵…… 梅濯雪阖上眼,眼前似还能浮现出母后拽住父皇衣袍,苦苦哀求的样子,他那时年幼,什么都不懂,跑过去也拽着父皇,却被桓帝一脚踹翻地上,让服侍他的嬷嬷把他拽走。 散乱着头发,猩红的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后被人拖走,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可不久,他便听闻了母后在冷宫自尽的消息,以及……她产下了妹妹…… 似乎真的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那位父皇也是一夜间沧桑许多,让皇姑母照顾若月,又突然送他去治病,治病…… 梅濯雪抚摸上自己的左眼,哪怕看不见,他也知晓这只眼睛有多么阴森可怖,异于常人。 “好了。”花醉漓拽下他捂住眼睛的手“都过去了。” 那只手冰凉极了,她握在掌心似乎怎么都捂不暖。 “都过去了……”梅濯雪感受掌心传来的暖意,一点点顺着脉络流淌到心底,眼底的阴鸷消散下去很多,他似有些疲惫地靠到花醉漓的肩膀。 “我也想就那么过去,可某些人却不愿意。” “终究坐着太子之位,朝堂上又少显威望,至此,有不少人想把我拉下马,可孤又不愿意败在那种愚钝之人手里,一来二去,孤活着,便成了一种罪过。” 七年前的‘荧惑之乱’,便是那群人为他设下的局。 “所谓荧惑,便是寓意死亡,煞帝星,观星台的人便以此为由使得父皇差遣孤前往观星一探究竟,孤独自去了上台,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个局,周围早已布满强兵。” 那一日的月确实很圆,无数的恨意恶意都在这一刻释放最大,一步踏入,就感觉走进炼狱,大地是红的,枝叶是红的,湖水是红的,人也是红的,强烈的杀戮足以麻痹人的良知,梅濯雪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暗得令人悚然。 能被载入史册的战役历来是惨烈的,花醉漓听他只说寥寥数语,并不深入,但从刚才宫外的尸山血海里踏出来,她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听他所说。 “醉醉,你说我是不是生来有罪?” “要不然怎么所有人都想着要杀我?” 梅濯雪靠花醉漓肩头,幽暗的眼眸里闪烁不易察觉的迷茫,长袍喜服上还沾染着鲜血,便是看不清可浓郁血气也在提醒着他刚刚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想杀之而后快,甚至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威胁。 “不是的。”花醉漓抬手顺着他的发“稚子无辜,哪有什么原罪,不过是外人因自己的贪婪强加上去罢了。” 她张了张嘴,只感觉喉咙滚动,她听见自己缓缓唤了一声:“阿濯……” 倚靠她肩头的身形猛地一颤,暗牢里依然潮湿阴冷,可那相互依偎的二人周围,却若隐若现展露出缠绵缱绻。 “你刚才……叫我什么?” 梅濯雪没有动作,声音也是温柔至极,可紧紧依偎他身侧的花醉漓又岂会不知他的无措与僵硬?怀里的人跟个大型猫咪一样蜷缩着,可能有些紧张,那状似无意地缠绕发丝的手实则紧紧攥住不让她躲避。 “阿濯。” 第二次开口远比第一次要顺畅许多,花醉漓感觉怀里人更加无措,眉梢弯起的弧度深了又深,没想到仅一个称呼,就让他如此慌乱无措,那要是让他知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呢。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伸出手扶正他,让他能够直视自己的眼睛,“阿濯,我们成亲吧。”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像一汪纯净澄澈的泉水,梅濯雪呆愣许久,喑哑着声音才呢喃出话来,“我们……成亲?” “对啊。”花醉漓看着他呆萌的样子有些失笑“莫不成忘了,今日可是你我大喜之日,八抬大轿绕了京城三圈,就差对拜天地了,你该不会要耍赖吧?” “可……” 梅濯雪抬头扫一眼四周,昏暗的光线照射出飞扬的尘土,潮湿阴冷,枯萎干草堆上还有霉菌,他缓缓垂下眸遮住眼底的嘲讽和悲切。 他是很想娶她,做梦都想,但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应该美艳夺目,应该十里红装,受万人敬仰浩浩荡荡地嫁与他为妻,而不是缩在一个狭小闭塞的地牢里,跟一个或许一辈子都出不去的‘阶下囚’成婚。 “醉醉……等我出去了我们再……” “你反悔了?” 花醉漓挑眉看他,梅濯雪垂眸不语,双手握拳暴露出青筋,他怎会反悔,可如今情形来拜堂成亲着实太委屈她!蠕动薄唇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让她误会,哪知花醉漓一抬手,直接捧着他的脸,认真道: “梅濯雪,你听着,我嫁你只因为那个人是你,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的权贵,我不在乎什么的环境,我只知晓,今日是我和我夫君拜堂成亲的日子,一个头磕地上,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明白了吗?” 梅濯雪眼底有些酸涩,他伸手揽过她的脖颈,低头埋进她的胸口听着那里缓慢而坚定的跳动,良久,才嗓音沙哑道:“明白了。” 他慢慢直起身,在整个人完全脱离倚靠时忍不住低咳几声,花醉漓担忧地想搀扶他,却被他摆摆手拒绝掉了。 “大婚之时,哪有新郎倚靠新娘的道理,放心,我无碍。” 花醉漓看他苍白的脸色,眉梢上却隐隐显露出青涩的愉悦,她也不再多言,直接双膝弯曲,与他跪齐。 “一拜天地。” 冰冷的铁链子相互碰撞,他们齐齐对着高墙上的铁窗户重重磕地上。 “二拜高堂。” 周围昏暗,潮湿的墙壁还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他们对着旭日东方,又重重磕地上。 “夫妻对拜。” 大红喜服早已褶皱不堪,金丝珠宝娟绣点缀的纹样也被血污染得一片模糊,他们跪下看着对方,头上没有带花钗玉冠,身上没有束翡翠宝佩,明明狼狈得惹人发笑,却依然是他们眼中最为艳丽动人的彼此。 三拜。 “礼成。” 第一百五十四章 等我,救你 “阿濯,等我……等我带你出去,无论高堂诡谲,还是闲散江湖,我们都要一起感受,等我,好么?” “好,我等你……” …… 花醉漓走出暗牢,就见傅程风倚靠墙壁沉默,他侧头看着她渐渐走近,轻声道:“我都听见了,恭喜……” “谢谢。”花醉漓大大方方地应下了,暗牢不是寝宫,隔音效果远没有那么好,但她并不怕别人听见,更不怕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什么分支。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傅程风低声寻问。 花醉漓看一眼身后的漆黑牢房,他身子骨弱,自是要尽快救他出来,但此刻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梅濯雪麾下的北司影卫各个都不是吃素的,怎么这次反让他们主子如此轻易地被捉? 她把想法告诉的了傅程风,傅程风抿着薄唇刚要说话,他们二人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因为那帮人大逆不道,欲要加害父皇,早已被擒拿了。” 身着淡紫青竹华袍的男子背着手,他的旁边跟随一些神色拘谨蔫蔫的大臣,而那些大臣的领头人,正是她父亲。 “三殿下,爹。”花醉漓瞧见这些人浩浩荡荡,明显是来者不善,她目光投到花清泽身上,但见他微微蹙眉摇头,就知晓父亲心底还有着不可明说的手段,于是先闭上了嘴。 “花大小姐怎会在这里?”梅竹筠笑盈盈地看着她,他神色愉悦畅然,仿佛刚才参加了一场盛宴,而不是宫变。 “三殿下说错了。”花醉漓淡淡反驳“本宫现在乃是太子正妃,于情于理,您都不该称呼为花家大小姐。” 梅竹筠原本粲然的脸色一顿,侧头看向花清泽,意味颇深道:“丞相两袖清风,行事清廉,没想到生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的直肠子。” 花清泽拱手抱拳:“小女乃闺阁闺秀,不懂朝堂上的一些规矩,但她说的也不算太错,小女今早被太子殿下的八抬大轿抬着绕了京城三圈,无论怎样,早在百姓眼里她便是太子妃。” 梅竹筠背着手不吱声,良久后,他低低嗤笑两下:“丞相当真是把所有事都看得清楚。” “微臣惶恐。” 花清泽恭恭敬敬的,挑不出半分错误,言语间也十分在理,梅竹筠眼底晦暗闪烁,他收回视线亦不再这种问题上纠缠,说道:“既然花大小姐找到了,那相爷也应该安心处理朝堂事宜,别再分心了。” “至于太子妃,呵……”梅竹筠看着她一袭火红色的嫁衣那般艳丽无双,埋藏深处的不甘心开始发酵“皇嫂受了惊吓,定是心神不安的,不如在宫里休养几日,如何?” 那是休养吗……分明是软禁!这一下不仅花醉漓,就连花清泽和傅程风的脸色都不好看,这位三殿下真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啊……却偏偏现在唯他权力最大,皇室开口,一般人谁能得罪? 梅竹筠挥手,身后的一些小太监上前便要去‘请’花醉漓,那些个伺候人的惯会看人眼色,一瞧如今局势偏向三皇子这边,对这位刚入门的太子妃就没有多大的恭敬,上去就要抓人。 ‘嗖’—— “啊!” 马上要近身的几个太监忽然往后一仰,像是被谁打翻一样瞬间四仰八叉地摔地上,众人还未回过味,就见一道黑影闪过连带着红衣少女也消失在原地。 “快!刺客!” “快来人,抓刺客!” …… 身后是一声声急促的大喊,花醉漓听着反倒长吁口气放松下来,“原来你还在外面,我以为北司均被抓捕了。” “哼,断不可能。”揽着她腰身的北月几个跨步,瞬间出了皇宫,隐没到一处闭塞的角落里。 大街上熙熙攘攘,商贩子吆喝着小调依然好不热闹,只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街道上出现了一排排巡街的禁军,不过也是,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上面人自是担忧有人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正如现在躲在犄角旮旯的花醉漓,就很是恐慌。 “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她收回视线,落到北月身上。比起傅程风他们,她更愿意相信北月说的话。 北月冷哼一声,说道:“自您消失后,殿下便觉得事有古怪,便将北司人马分为两路,我负责寻您,北星那边负责保护殿下,可属下还未寻得您,便受到殿下那边出事的消息。” “属下失职,还请您责罚。” 北月抱拳单膝跪地,她能如此表示,那证明已经把花醉漓当主母看待了。 花醉漓眼底闪烁,伸手扶起,“事出有因,这不怪你,北星那边如何?” 北月答:“您放心,虽是被抓了,但那里有我们的暗探,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想法子去殿下那里。” 花醉漓点点头:“现在北司还有多少人?” 北月顿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可还是一咬牙说了,“不到一百人。” 北司乃厮杀之地,培养出来的影卫定是死的比活的多,但也是如此,他们一个个身手敏捷,杀敌自是以一当百的料子,所以当她听说北星被抓,连殿下都受到牵连,除了骂一句废物外也着实好奇什么情况会连殿下都搞不定。 对于这样的问题,花醉漓是想过,原因很简单,无外乎他和圣上体内的同命蛊罢了。 “足够了。”花醉漓缓缓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北月看着她“宫变是由殿下引起的,他现在关暗牢也算是情理之中,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截牢狱吗?” 花醉漓笑着看她:“然后呢?让你家殿下东躲西藏一辈子吗?”除非梅濯雪死,否则三皇子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那该如何?” “先不着急他的事儿,你同我去个地方。” 北月疑惑却也安稳地没有多问,花醉漓接过她递来的披风,用兜帽遮住脸,又同她低语几句,两个人瞬间消失原处。 …… 秋日的风越发寒凉,逐渐要步入严冬。 越是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窗子闭得异常紧绷,唯有一扇,雕花窗开得极大,也不知是主人不在家,还是根本顾及不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凭什么死的是他! 缥缈的梵香一点点蜿蜒上升,朦胧白雾模糊了供桌上金漆加身的佛陀罗像,那雕琢的慈悲笑容透过白烟不断被扭曲,然而手捻佛珠的女人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默念佛经,脸上甚至露出跟佛像一样扭曲的笑容。 芽儿立在旁边有些不寒而栗,竟觉得供奉者和被供奉者如同化一般可怖,她咽了下口水,“坊主,您已经快跪一个时辰了,不要起来休息下。” 温怜香手捻佛珠,眼皮都不抬:“不,我要好生祷告,盼望一切顺利。”说完,她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 芽儿觉得自家坊主简直莫名疯魔了,瞧着害怕没敢吱语,只侧头看一眼窗外,大街上一排排身披铠甲走路带风的禁卫军异常惹眼,她不禁好奇: “咦,今儿个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大街上怎来了如此多官兵?” 她本是无心呢喃,没想到一句话竟惹得温怜香‘腾’地站起,疾步走到窗外看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芽儿何时见过温婉端庄的坊主做过这般疯婆子一样的举动,吓得她急忙扶住温怜香的身躯,免得从窗口顺出去。 “怎么回事……怎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官兵,莫不是……成了?” 手下搀扶的身躯似有些颤抖,芽儿讶异,瞧着温怜香眼底,露出似害怕又似兴奋的神色,她抿着嘴,问道:“坊主,什么成了?” 温怜香转身猛地抓她手,“芽儿,你说,若是大婚夜新娘子惨死,那对欲娶她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致命打击?!” 手被捏得生疼,骨头都错了位,芽儿强忍痛楚,张着嘴寻思要怎么开口,忽听耳畔传来清脆声音。 “既然你心里有疑,何必来问别人,直接找我便可。” 温怜香原本明亮的眼睛在听此声音后猛地变得犀利,她转头后看,穿着大红喜服的艳丽少女不知何时端坐紫檀木椅上,修长的白玉手指捧着茶杯,不急不慢地轻抿一口。 “你……你怎么在这里?!”温怜香惊愕地看着她。 花醉漓摇晃手里的茶杯,看着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低笑道:“温娘似乎有些紧张啊?” 温怜香心里紧,但见花醉漓神色无异,也就定了定心神扬起个温婉的笑:“不……民女只是觉得大小姐嫁与太子殿下,这个时辰应该设礼才是,怎会出现这里?” 花醉漓也笑得温柔:“温娘如此说,还当真关心我的婚事,若不知情的,便要以为你我是同姓姐妹。” 平平淡淡的话听得温怜香莫名觉出讽刺,事发突然她一时竟也猜不出什么深意,只是当初那个黑袍人让她给花醉漓下药,本以为是绝命断魂的猛药,一剂下去人死不能复生,便算查到她身上也拉了个垫背的下去,可现在…… 温怜香捏帕子的手用了猛劲儿,现在人好好地坐在这儿,无论何情何事,她心里终究不是个滋味,“瞧大小姐说的哪里话,你我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民女关心您理应情理之中……” “哦?是么?” 花醉漓说着话,伸手点了桌面两下,旁侧北月见了,立马拿出一包油纸展开,里面摆放两三块洒了葡萄干的糕点。温怜香见此,喉咙一哽,垂眸慌乱,却也不动声色。 “来一块么。”花醉漓伸指尖捏起一块,还不忘补充道“你先前为我做的糕点,还托我娘亲转交过来,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吃便上了花轿。” 原来她没有吃! 温怜香心底一颤,悔恨万分为什么没有亲自送她面前看着她吃下去,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看着她手里送过来的点心,二话不说直接拒绝,“不了,这是民女送给大小姐的,怎好……” 这般推辞花醉漓早已听得不耐烦,她抬手挥了挥,身后的北月拿起块糕点走过去,暗卫身上早已凝练出杀气,即使不显露,也能让人不寒而栗,温怜香不自觉后退,她不认识她,但脚下却想要逃走。 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如此做了,可北月哪会放她离开,单手抓住她的衣襟往外扯,同时伸手指点住她的脖颈一穴,温怜香刹那间不动了,任由糕点塞入口中,囫囵吞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等身体能活动自如,她急忙趴地上剧烈咳嗽,伸食指进嗓子深处,想把糕点吐出来。 “温娘怎如此失态,好好的糕点吐出来作甚。” 花醉漓轻磕茶盖子,清脆地碰撞声震得温怜香心底恍惚,或许是一直隐瞒的事儿暴露出来,心里少了些负担干脆破罐破摔,温怜香低低笑几声,随后声音越发加大,眼底带些疯狂地盯着花醉漓。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她站起来,缓缓道“没错,我就是在糕点里下了药,我本打算毒杀你好让那些权贵瞧瞧,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才能掌握生杀大权,惹急了兔子都能猛扑,更可况是人!” 花醉漓端茶的手顿了顿,问:“怎么,你想利用来来发泄自己遭遇的不公?” “不公?”温怜香嗤笑“确实不公,就是不公!你们这些王权富贵只不过投胎比我们好些而已,除此外又有何不同!” “我们也是人,也在拼命活着,为什么仅因你们的一句话,我们就要去拼命,就要去断送自己的前程!你们配吗!” 温怜香嗓音哽咽,明媚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可就是倔强地不落下来,“你们自己惜命惜得紧,却把别人当蝼蚁,就因你们的一句话,我的阿虎哥没了,他一直想当个顶天立地的战士,哪怕是死,他也想杀尽最后一个敌人,保家卫国,可结果呢?!” “他却埋葬在一场阴谋诡计里,自己兄弟的刀下,然而这些,仅仅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权贵的虚荣心,那些莫须有的揣测和嫉妒!断送了他的命,甚至连个墓地都没有!凭什么!他明明可以好好活着的!凭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你们!”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去东宫 温怜香不管不顾一顿狂吼,花醉漓静静听着,放下茶杯起身,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极尽疯癫的女人,突然嗤笑一声,“你为你的阿虎哥鸣不平,那你又知晓,你的阿虎哥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嗯?” 温怜香倏地顿了顿:“那不一样的,阿虎哥杀的都是敌人,都是侵略者,都是那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可你们不一样,不把人当人。” “不把人当人,呵……”花醉漓低头瞧着视线狠戾的温怜香,突然挑眉轻笑“那温娘又可知晓,在整个上京,谁又把谁当人?” 温怜香被问愣住了,看着少女脑子竟转不过弯儿,花醉漓嘲讽低笑两声,“上京,本就是用尸骨与鲜血堆砌起来的繁华,你可知走在脚下的道路埋葬了多少人,你又怎知,你眼里的这些‘权贵’,没有受过刀尖上染血的生活。” “在这里想要把人当人,只有站得最高,否则再大的理想,再大的包袱,没有本事只会随波逐流,那只能选择上天安排好的结局!这就是上京,这就是上京的规矩!” 一句一句的话语逼得温怜香哑口无言,她出生南下,与上京隔着八百里远,又是被父母宠着长大,哪里知晓真正受荣华浸染的人谁手里不沾两三条人命,又或是身边人的生命被剥削。 弱肉强食的准则,体现到极致! 花醉漓蹲下身,伸手掐住她的脸颊,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所以,现在告诉你,那个给你药的人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又是谁!”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令温怜香一抖,下意识便脱口一个‘是’字,不过转念,她又顿住了,冷眼瞧着禁锢住她的少女,露出个古怪的笑意: “原来你说这般多,就是为了探听出指使人是谁?这么看来,宫里面是乱了套了,哈哈哈哈……我不会告诉你是谁的,我就是要那些权贵都看看,他们鄙视的蝼蚁是怎样反咬一口的,哈哈哈哈哈!” 温怜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北月皱眉一脚踹到她身上,火气上头,脚下自然收不住力道,温怜香被踹翻在地,嘴角甚至咳出几滴血沫子,可她依然笑,笑得更愉悦: “来啊,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我就是要让你们痛苦,就是要让你们不好过!” 她转过身徒然往柱子上撞,侍奉的芽儿吓坏了惊叫一声,北月更是手疾眼快抓住她的衣领子一使劲儿朝地上甩。 “真是疯了。” 北月有些嫌恶地转过头,对着花醉漓一拱手:“要不把此人交给属下去办,不出一刻钟,属下定能从她嘴里翘出话来。” 花醉漓静静看着北月,北司的手段她是信得过的,一个彪形大汉在他们手里都能痛哭流涕地求饶,更别说温怜香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但她还是摆摆手: “她已然心存死志,你们用再厉害的手腕也不一定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北月皱眉,确实,像此种一心求死的人往往忍耐力极强,不过若是殿下在的话……她垂下眼睫,不再多想。 “那现在当如何?” 花醉漓走到温怜香面前单膝跪下,伸手要去擦她唇角边的血污,温怜香扭头避过去,用一种近乎嘲讽地眼神看她,仿佛在说‘你就算讨好也没用’。 “呵。”花醉漓低笑两声,站起身摩挲指尖上的血泽,状似呢喃道“想要死啊,怎么,觉得死后就能见到你的阿虎哥,就能跟他一起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许下前世今生么?” “你以为现在,你能那么简单的去死么?” 温怜香愣了愣,支起身就要挣扎,可一直关注她们的北月早已听出花醉漓话里的意思,硬生生压住她,不让她做出自尽的行为。 花醉漓慢悠悠踱步,继续道:“虽说你的阿虎哥死了,但他的身后事还在,为此,我完全可以替他证明雄心,帮他造有丰功伟业,甚至,为他纳一位名下的良妻。” “只是可惜的温娘,活着没有嫁与他,死后甚至都入不了他家族谱。”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 温怜香彻底慌了,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的阿虎哥被别人抢走,花醉漓看着她明显慌乱的神色,嘴角噙出一抹冷笑,蹲下身重新钳起她的下颚,问道: “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温怜香有些茫然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花醉漓皱眉,手下力道更为加重。 “我、我真的不知道!”温怜香含着泪神情有些崩溃“那个人一身黑袍,说话也听不出是男是女,但牠却告诉我‘荧惑之乱’的内情,又给我一封信,告诉我那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也要让他们体会失去最爱之人的痛苦。” “信呢?” “在左侧厢房的柜子里。” 北月闻言去拿,花醉漓接过只看封面火漆,便不禁皱起眉,等看完信件内容,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果真是天禄阁丢窃的那封信,如此一来,事情反倒简单些。 “这信,你是何时得来的?” “大小姐成婚一月前。” 花醉漓看着信件想了想,扭头朝北月道:“想法子放出消息,就是天禄阁的密函失窃,有人想模仿七年前的宫乱来重新混乱朝纲,而太子殿下为了引出幕后主使,才不得已以身犯险,做一出戏。” “另。”她把信件交给北月“再将此信放到三皇子府内,记得,越隐蔽越好。” 北月隐约察觉出她要做什么了,拱手应下,又道:“那我们现在是否就是朝堂上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打是要打的,不过此前要先将流言散播出去,而且……”她看了神色有些恍惚的女子“我还有件事需要去查探,把她带上。” “是。” 北月伸出手拽起温怜香,跟随着花醉漓弯弯绕绕,竟径直走到东宫府邸下,如今的东宫早已不似先前,人走茶凉,现在不是一般的萧瑟。 她愣了愣,不知为何要来这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到底是谁?! 或许是梅濯雪已然入狱构不成威胁,花醉漓等人进入东宫竟异常地畅通无阻,秋日落叶,也无人清扫,厚厚地铺到地上一层,是说不尽的荒凉和萧瑟。 转过一栋栋的亭台楼阁,忽听远处似传来悠扬婉转的南腔小调,吴侬软语听得甚是撩拨人心。 花醉漓摆了手,吩咐北月几句让她在这儿等着,自己则提起裙摆,绕过湖上青石碧波,到了偏远的后院,斜靠长石椅桌的女子仰着头,臂膀垂落手里摇晃酒杯,淡薄的纱裙依然是丝绸面料,这秋日寒风,花醉漓瞧着都替她感觉冷。 “要喝一杯么?” 女子没转头,只是对准她的方向轻轻举起酒杯示意。 花醉漓挨她旁边坐下,也不用她伸手请,直接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仰头饮下去喉咙里竟是火烧火燎地灼热,“没想到你竟爱喝此种烈酒。” “甜酒黏腻,清酒无味,也唯有烈酒,才能真真正正地回味一二。”她说完又姿态缠绵地倒一杯递过去“不过要少喝哟,此酒后劲儿极大。” 花醉漓这次倒没有直接灌下去,捏着酒盅摇晃,轻笑:“如今太子殿下被关押,东宫也日渐萧瑟,底下奴才该跑跑,该投奔投奔,却唯你还在此饮酒唱曲儿,也不知你是情深义重,还是落井下石。” “千媚,我越发看不透你了。” 千媚挑一下斜长的眉梢,更显得媚眼如丝,抬右手杵着脸庞,娇声低喃:“这有何看不懂,我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离开也不知要去哪里,倒不如在这里守着,万一哪天,太子殿下又重登大宝了呢。” “然后你就再想法子,让他重新身陷囹圄,对么?” 花醉漓把捏着的酒杯放到桌上,声音并不大,却在这萧瑟的院落中犹如惊雷炸响。 千媚侧目挑她,不解道:“太子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小女不太明白。” “你如此利用成云,真的好么?”花醉漓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其实我很早就疑惑,天禄阁虽是收揽史册和编撰文策之地,但像宫乱这样有辱皇家名声的事,若没有人指点根本不能完全保证,更别说拿到密函。” “而此事,最先提起来的是我与温怜香,在相府大宅,不可能藏有探子和暗哨,那么,就是从内部里面传出去的,底下人不敢,上头人不会,思来想去,也就唯有花成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吵吵。” 千媚更不解:“那此事跟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花醉漓继续:“不过花成云虽然脑子不大好使,却也不是个爱胡咧咧的,只有放松警惕时才会有什么答什么,而能让他放松警惕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太子妃殿下认为,引起如此大的骚动是小女子所为?为何……你有什么证据么?” 千媚起身,纤细的腰肢扭动着曼妙如柳,她弯下身伸出食指,淡淡挑起花醉漓圆润的下颚,笑得好不妩媚。 也只一刹那,花醉漓忽然感觉脑袋一片空白,眼前景物逐渐被漆黑取代,只能零星瞧见几束橙黄的光点,这种不受控制地陷入晕眩让花醉漓感觉到某种无力,手掌一松,端着的茶杯倾斜,只听‘哐当’一声,她又瞬间清醒过来。 额头上沾满大颗的汗珠,花醉漓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溺水后被捞起的人,心脏急促,呼吸不稳,她猛地抬头盯着千媚,“你到底是谁?!” 千媚神情复杂,她有几分诧异花醉漓能脱离掌控,却又知晓这是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她的沉默让气氛瞬间紧绷起来,眼神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冷漠和阴戾。 良久,千媚先打破了沉寂。 “呵呵,先前只是猜测,不过现在看来,还真的是他。” 像是解决了心头一大困惑,千媚翘起腿,万分妖娆地坐到冷石桌上,左手端起酒壶,扬起脖,烈酒划过优美的弧度直接流进她的嘴里,一滴不落。 如此大胆妩媚的举动与花醉漓先前认知的可爱女孩大相径庭,又或许说,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直到那壶酒见底,花醉漓才缓声说道: “那个他,指的是阿濯,对么?” “阿濯……不愧成了亲,叫法都如此亲密了。”千媚忽然弯下腰,直直盯住她的眼睛“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么……你不了解他,你早晚会后悔……” 她凑近她的耳畔,“嫁给一个疯子。” 花醉漓握酒杯的手一紧,但她依然不动声色,听着千媚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也好奇,你是怎么直接盯上我的呢?” 话没有说透,但也间接表示所有事她确实参与其中,花醉漓看着酒盅里潺潺摇晃的酒液,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是猜测,毕竟绑架我的人太特殊了,没有杀,没有用刑,只要一个老农看守,很明显此人是连困守都不打算去做。” “但又设计了那样一场宫变,很明显是想让我看见什么,又或者说……证明什么,而对我能如此手下留情的人无外乎那几个,而你……也是我现在才确定的。” 犀利的目光紧盯上她,千媚一顿:“你在炸我?” “兵不厌诈,是你太蠢了。”花醉漓抿一口烈酒,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向下引起一阵阵的灼痛,但她的脑子却越发清醒“说吧,你如此利用温怜香,到底想做什么?” “想确认一件事。”千媚呢喃“想确认一个东西是否在他身上,可我平时进不了他的身,根本无法判断,听成云说你们在查七年前的混乱,便只好出此下策,顺便也是想告诉你一声,这个人不可嫁,谁知道……” 她看着花醉漓的目光意味深长,“你还是嫁了。” 花醉漓低笑两声:“覆水难收,亦心甘情愿,情爱之事并非三两句话就能说得通,你不是也有体会么?” 千媚眼底闪烁一丝茫然,可很快又压下去,扬起冷笑:“少说这些大道理,情爱什么样子我不想体会,也体会不到,不过……” “你若是想了解一下你的那位夫君,到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 翻盘 说着话,她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骨笛放她手上,随后脚踩树叶,身形偏飞,似一只飞扬起来的火红枫叶,飘扬而去。 花醉漓把玩骨笛,指尖一转便收回袖里,她没有动,摇晃酒盅又轻抿一口,“瞧她身手如何?” 原本寂静无人的天空突然多出两道人影,北月毫不客气地扔下温怜香,让她摔了个大马趴,但温怜香愣愣支撑身子,似受了极大打击未能缓过神。 北月拍拍手,缓声道:“若是打起来,我定不会输。” 花醉漓是知道北月那不服输的架势,倒也没有再寻问下去,走到温怜香面前,半蹲下身看着恍惚的人,轻声道:“如何?可是听见了,那个你一心觉得在帮助你的人只不过是利用罢了,她只是想通过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温怜香语塞,她脑子现在乱哄哄的,已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给阿虎哥一个应属于他的公平。” “他的公平我能给你。” 花醉漓慢悠悠地话令温怜香身形一颤,她抬头看她,麻木得仿佛失去灵魂的木偶,“你也想用他来挟制我么?” 花醉漓静静看着她:“如果我说是,那你会拒绝么?” “……不会。” 温怜香突然发现,哪怕知晓对方极有可能是在哄骗自己,可她还是想抱有最后一线希望,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此事后她的阿虎哥能够得到应有的补偿,没有白白死去呢…… 可她又觉得自己好蠢,刚戳破一种谎言又开始傻乎乎地相信下一个人,她紧紧抓着土地上的杂草,慢慢地俯身,整个人趴到草地上无声哽咽。 花醉漓没有管她,直到地上人紧绷的力道稍显放松后,才慢慢说道:“你只需照我说的做,事成后,我会以太子妃的名义慰问宫变中死去的士兵,他们的家人会得到相应的钱财,他们曾在战场上杀敌的英勇事迹会被流传。” “虽与生命比起来这些显得微不足道,却也聊胜于无。” 他们是普通人,但普通人的英勇无畏,难道不应该更被赞颂? 温怜香抬头看她,原本晦暗的眸子里又逐渐点燃起亮光,她抬袖子擦干泪痕,道:“你想我做什么?” 她想再赌一次,赌一次眼前这个人值得她信任。 …… 宫里的变动还没有停歇,三天后的大街小巷里便传来这样的言论,说是朝堂上有人想要模仿七年前的宫乱来祸乱朝纲,而太子殿下暗中得到消息,以身犯险,来吸引幕后主使,却不想被反牵累受了牢狱之灾。 更甚在那皇宫正对门的大街上,更是有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高喊冤情,她说着三皇子为了获得荣尊皇位,枉顾人命,发动变乱,而这场变乱,足足死了上千余人。 那些宫婢侍卫,哪个不是从普通人家征选上来的孩子,父母犹在,却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一时间,大街上跪下来的远不止素衣女子一人了,白发苍苍的老者,咿呀学语的幼童,还有那些仅要见自己亲人一眼的普通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堂上百官深知此理,那些原本就维护太子,亦或是看情形不妙的墙头草,开始上奏要追查到底,并释放于太子殿下…… “胡闹!”梅竹筠一拍桌案,怒气恒生“如今父皇昏迷,姑母病重,这些皆是由梅濯雪所致,岂能因为一些流言蜚语,便枉顾礼法,枉顾真相!” 庄严肃穆的御书房更加压抑,花清泽抬头看着正对面墙壁上悬挂着的‘正大光明’,竟异常觉得刺眼,他垂下眸施礼道:“殿下,放太子殿下出来,仅为权宜之计,如今的百姓怨声载道,若是不采取些措施,恐怕会影响殿下的名誉。” 高位者谁不想荣登大殿,可登入大殿者谁又不想名留青史,当个人人赞颂的好皇帝。梅竹筠自然是想的,但他也只是微顿了一下,转过头便冷声道: “相爷这般说,无非就是惦念着自己宝贝女儿未来的后位吧,如此,相爷也能更上一层。” 皇帝的岳父,那该是多大的官。 花清泽恍若未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依然不卑不亢道:“微臣只向殿下提一建议,您若不想,也就罢了,只是此事若不拿出个态度,恐怕不会善了。” 十成十的威胁,梅竹筠捏紧了拳头,但他现在朝中威望不够,正需要花清泽这样的老臣来辅佐,若非如此,他又岂会留下这样的祸患! “事情还未阐明,岂能……” 敲门声打断了他,傅程风和薛盛随之走进,他们神色复杂地瞅一眼屋子里的人,单膝跪下来施礼,得到恩准后,才起身递上密函。 “此物,是从三殿下的府邸后院挖出来的。” 白纸黑字,写得均是七年前荧惑之乱的琐碎事迹以及一份私下结交官员欲求谋反的往来名单。 花清泽看着神色古怪, 梅竹筠更是脸色铁青, 上面写下的名字无一不是此次宫变时维护梅竹筠上位的王孙大臣,若是真如民间流传所言,那三皇子一党完全可以一锅端了。 “薛大人,我问你,这些东西真的是从本皇子府邸搜寻来的吗!” 梅竹筠不信傅程风,哪怕傅程风再刚正不阿到底也是花家的外甥,可薛盛不一样,薛盛是梅若月的驸马,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对会向着他说话。 薛盛蠕动一下嘴唇,道:“臣……不知。” 此话一出,别说梅竹筠不敢相信,就连傅程风和花清泽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如此推自己的主子入火坑,也不知是脑残,还是有别的用意。 风声并没有刻意阻隔,很快,门外跪求释放太子的大臣们就知道三皇子府邸搜出了有关谋反的罪证。 言官的嘴历来是刀子,听着外面给他扣上杀父弑兄的帽子,梅竹筠藏袖下的拳头握紧,却也不得不开口, “有人想借本皇子的手来挑拨我与皇兄之间的兄弟情谊,这着实可恶!本皇子必要将此人捉拿,此外,皇兄从暗牢出来,身体必然不适,就先在宫里养着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狱 …… 枫叶摇晃,头顶上的秋日远比往常要暗淡一些,橙黄的光洒在身上,竟觉不出有多少暖意,花醉漓平日里比较怕冷,向来喜欢暖日的,但今儿个却觉得这太阳甚合心意,光线弱些,对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来说,正舒适。 缓慢却又坚定的步伐从深处逐渐清晰,一袭大红袍缎早已黯淡下来,失了本色,他整个人也清瘦不少,唯独眉宇间的温润玉色依然如诗如画,唇齿含着笑,平静闲适的模样仿佛是游览一趟闲庭静水,锦绣河山,而不是身陷囹圄,于鬼魅魍魉交缠的地府中走了一遭。 她无数次设想如果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那她会如何?是跑过去抱住他?还是拉着他的手诉说思念和不易?可直到此时此刻,花醉漓才知道,哪怕只遥遥相望一眼,便足以安抚躁动的心。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瞧她目不转睛地直盯自己,好笑的同时也满是疼惜,伸手拢上她散落耳畔的碎发,浅笑道:“瘦了,不过倒是越发有精气神了。” 花醉漓反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哪有瘦,总比你胖些罢。” 或许是有意地配合他,今儿个的花醉漓退去平时长穿的素雅浅色襦裙,换了个鲜红艳丽的褶皱裙,虽与嫁衣不同,但远远一望便知晓此二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小太监被眼前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恍一下神,好半晌才摇晃脑袋清醒过来,上前几步施礼:“奴才恭贺太子殿下洗清冤屈,三殿下交代,太子殿下身子孱弱,刚出大牢不方便回东宫,不妨先在宫里住下,也好让太医们瞧瞧。” “既是三弟安排,那就如此做吧。” 梅濯雪说话的时候全然没看小太监,仿佛那些若隐若现流露出软禁的话也只是过耳的旁风,他一门心思盯着眼前少女,好像要弥补这些天缺少的遗憾一样,花醉漓觉得自己面皮不算薄,但被他这么一直赤裸裸看着,心底也是羞涩难耐。 她道:“好了,先去休息吧,总这么站着你也受不住的。” 梅濯雪挑眉笑道:“好,就听太子妃的。” 花醉漓红了脸,侧头佯装没听见,梅濯雪笑了笑,执起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跟随在领路小太监后面。 东凝宫算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宫殿,但胜在干净整洁,前院子里还有个小池塘,如今入秋,池子里早已没了荷花莲藕一类的绿色,但好在还有几条小锦鲤跳动。 梅濯雪拽着花醉漓看那几条活泼乱游的小锦鲤,手腕朝上伸到太医面前,太医挽袖伸手搭上脉搏,为他细细诊治,良久,缓缓道:“殿下身子本就孱弱,又于牢中受了寒,定要好生休养,切勿劳累。” “孤知道了。”梅濯雪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转头朝花醉漓柔声道“这里的锦鲤都太瘦太小,也太过单一,等回头找些金色黑色的养着,观赏起来也能有点趣味。” “皇兄若想重新养锦鲤,同底下人说一声便是,又何须您亲自操劳。” 梅竹筠被几名太监宫婢簇拥着,一步步迈着白玉石台阶走过,躬身弯腰,一点礼节都不少,若忽视他流露出的挑衅,倒也算得上是毕恭毕敬。 但想来也对,那番战乱后,一直压制他的长公主病倒了,皇帝昏迷,虽说梅濯雪没有如他所愿一直关于暗牢,但现在的朝堂就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且势力基本都浮于水面,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梅竹筠施施然坐到梅濯雪对面,立马有小太监端来热茶放到他面前,伺候好主子后有眼色的便不动声色地退下去,花醉漓转身也想走,却被梅濯雪一把拽住胳膊,摁到身边坐下。 “你如今是太子妃,干什么如此避讳,坐下。” 梅濯雪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把她摁到旁边,梅竹筠用茶盖儿轻磕杯沿,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亲昵地举动一般,只自顾自说道: “是啊,现在外面都在传本皇子杀父弑兄,俨然成了个湮灭人性的恶人,皇嫂还是在这里坐着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又出什么事,无人给我证明清白。” 说此话时,梅竹筠的视线实打实地落到花醉漓身上,也不避讳,深沉得好似要在她身上穿出一个窟窿。 花醉漓低头躲闪,梅濯雪浅浅一笑,攥住她微微握拳的小手:“如今孤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皇弟何必如此大的气性,吓坏你皇嫂怎么办。” 梅竹筠似嘲讽一笑,“那皇兄可就太不了解她了,吓坏不一定,也许还会想法子暗地里给臣弟叩帽子。” 梅濯雪盯着他眼神幽深:“孤的太子妃再怎么不了解也会比皇弟强上许多,这就不劳烦你费心,皇弟若是单纯来发泄心中不满,那时候不早,你也该走了。” 赤裸裸的逐客令一点都不留情面,梅竹筠有些沉下脸色,盯着皇兄那依然云淡风轻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他是经过牢狱一遭的人,压下心底的怒气,开口道: “刚才有人来报,说是父皇醒了,想要见你我兄弟二人,特此,我是来请皇兄一同前去的。” 梅濯雪摩挲花醉漓肌肤的手一顿,漆黑的眸子里流转着说不清的晦暗和阴寒,花醉漓有些不安地反握紧他的手,大殿之上发生什么她不清楚,但那仅存的父子情谊却是被泯灭了。 她要开口推辞,梅濯雪反倒轻声一笑:“也好,我确实好久没去见过父皇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如何。” 梅竹筠也跟着笑两声:“有皇兄挂念,父皇他定是欣慰的,那皇兄,请吧。” …… 宏伟的未央宫依然如先前一般平静祥和,浓郁的苦药味飘荡于长廊,桓帝接过小全子漱口的杯子,冲淡嘴里的苦涩后才抬起惺忪的眼皮子看向毛毯上跪着的两个人。 寝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桓帝咳嗽两声似疲惫地靠到软垫上,“你们兄弟二人,一个个平日看着沉默稳住,没想到关键时候都打着各自算盘,好……真好,真的朕的好儿子!!!” 第一百六十章 点一盏暖灯,等你 一巴掌拍案桌上发出清脆一声。 梅濯雪和梅竹筠纷纷额头磕地,眼底却没有惧怕,同样清冷一片,如今的帝王无论于他们还是百官眼中,已然无足轻重了,现在肯依然端端正正跪在这里,无非念着那一点子的血脉亲情以及……头顶上的名声。 桓帝也是明白此理,拍一下桌案他自己也难受得够呛,捂起嘴来‘哐哐哐’咳嗽个不停,小全子吓得脸色惨白,急忙端来茶杯和痰盂,桓帝顺下一口气才好受不少。 他挥手令小全子退下去,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烦躁的同时也深深感觉到了无奈,“传朕旨意,朕,身体不适,朝中一切大小事务均由三皇子来打理,太子病弱,需好生休养,辅佐即可。” 这一道旨意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梅竹筠大喜,急忙高喊一声‘儿臣遵旨’,而梅濯雪眸光闪烁不定,但也微微低下头说了句‘遵旨’。 桓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梅竹筠因为兴奋脚步不禁轻快许多,不大一会儿便离开了未央宫,梅濯雪低头咳嗽两声,拖着步伐走得缓慢,他还未到圆柱雕花大门前,身后苍老低缓的声音再度响起: “濯儿,你能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梅濯雪顿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明白,父皇是想多历练历练三弟。” 桓帝皱起眉喘口浊气,“你做了什么心底最清楚,又何必说如此气话。” “儿臣没有气。”梅濯雪淡淡打断他“儿臣除了此种意思,再琢磨不出其他了,若有差错,还请父皇明示。” 桓帝喜欢梅濯雪的聪明,可有时候却又太厌恶他的聪明,这种聪明让身为帝王的他时时感受到无力,不得不先一步打破准则,他倚靠软塌上微阖双目,褶皱的面容上一下子沧桑许多,他真的是老了…… “想法子除蛊吧,我知道你有办法。” 他连‘朕’都不说了。 梅濯雪卷曲的睫羽轻微眨动一下,侧头缓缓道:“父皇说的什么法子,儿臣不是很明白。” “唉……”桓帝叹一声“同命蛊,你娘亲种给你我父子二人的同命蛊,想当年群臣觐见,说你娘亲为祸国妖妃,为堵悠悠众口,又为保你娘亲平安,不得已将她至于冷宫,却不成想,她误会了,临死前于你我二人下了蛊虫。” “误会?”梅濯雪像是听到什么趣事,低低轻笑两声“若父皇没存了任母后自生自灭的想法,想来母后也不会那么决绝。” 桓帝哽噎了下,一代帝王最忍不得的就是他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曾经犯下的错误,更可况那人还是自己的儿子!但桓帝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深吸口气,继续说道: “无论怎样,这同生蛊都要去除,否则你我父子都无法正常生活。”桓帝长叹一声,随后又补充道“为父老了,没几年活头,可你不同,刚娶了新娘子才步入轨迹,哪能同为父一起生死。” 梅濯雪全然不在意道:“若是死去是为了到地下侍奉父皇,我想太子妃一定会谅解的。” “你!” 桓帝脸色涨紫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闭上眼睛压抑良久,终是沉声松了口:“为保天和昌盛,每代帝王都会私下磨炼十万精军,这十万人不听虎符调令,不在边疆战场之内,只为维护帝权而存活。” “你掀开那幅山水青竹飞鹤图,底层有个暗格,将帅令牌就在那里,你拿去,防身用吧。” 梅濯雪照桓帝的指使果真在描绘山水青竹的画卷底层,找到了一块雕刻‘帅’字的金字令牌,那沉甸甸的令牌拿在手中,直到现在,他才恭恭敬敬地朝桓帝深施一礼,算是接下了这项任务。 看着白衣飘然的身影离去,桓帝苦笑连连,他当真是老了…… 走出未央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天星子闪闪烁烁,就连引路小太监手里的琉璃莲花灯也不及半分,梅濯雪慢悠悠地走回东凝宫,一抬头,就见偏冷萧瑟的宫殿里掌着暖灯,那橙黄的灯火看上去暖洋洋的,一下子流淌进他的心里。 “不用你了。” 梅濯雪挥退小太监,也没接他手里的莲花灯,推开宫殿雕花门,就见烛火悠悠下,红衣少女撑着额头,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木桌,桌子上摆放的饭菜都还热乎着,却是一口被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听见大门敞开的吱呀声,她立马抬起头用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回来了。” 只那一瞬间,梅濯雪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一只素手轻轻拨动了下,满心的疲惫,父子对峙时的冷漠,都让他在这狭小却又温馨的小屋子里得到放松和解脱。 他眸光越发柔和:“嗯,我回来了。” 花醉漓上前替他接下遮寒的披风,搭到一旁的黄梨木架子上。 “你怎么没回去?” 梅濯雪看着她犹如贤妻良母一样勤快地做事,一时间满是惊奇,花醉漓又提起青瓷小壶为他倒酒,一刹那清香四溢,她坐下道: “我爹他们没来找我,我就不回去。” 她才不会说她爹都快要揪她耳朵把她提溜走了。 梅濯雪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拿起她倒下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流淌腹里瞬间暖洋洋的,驱散了一身寒气。 “对了,圣上……可与你说了什么?”花醉漓夹了一筷子的水晶虾仁到他碗里,状似无意地问道。 梅濯雪夹虾仁放嘴里咀嚼,笑道:“醉醉是在安慰我么?” 花醉漓握筷子的手一顿,挑眉道:“那你需要安慰吗?” 梅濯雪认真道:“需要。” 二人对视,忽然相视一笑,原本还有些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许多,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他们不再讨论什么话题,但点点烛火围绕起来的温馨却是久久不散。 落筷,食讫,招呼来宫婢收拾好桌子,寒风簌簌,接下来才是他们二人真正的独处。 柔和的烛火摇摇晃晃,照得对镜梳妆的少女异常纤细娇美,梅濯雪静静看着,想要脱口的话突然卡住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醉醉,别怕…… “怎么了?” 梳拢乌发的木梳子被人拿了去,花醉漓透过铜镜,只见身后那高挑的人影认真仔细地一下一下为她梳妆,如玉的手指穿过黑发,白与黑的反差却恰到好处地相互融合。 指尖的发柔顺而又细腻,如上好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梅濯雪替她梳理好一切,看着铜镜中娇美秀丽的少女,眸光流转几分晦暗,放下木梳子,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微微弯腰凑近耳畔低喃: “嗯,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你我的大婚被迫中断,虽是在牢狱里拜了天地,行了大礼,但那花烛夜始终是落下了,醉醉……你打算如何?” 摩挲脖颈上的手指打着璇儿,细细揉捏力道恰到好处,花醉漓觉得舒服,可那冰凉的指尖摩挲上肌肤又带起一阵酥痒,惹得她想要躲闪却又被牢牢压住,只能忍下脖子上的痒意。 又听了他垂下头喃喃低语的话,花醉漓更是耳根子冒火,侧头想避开,身后人哪能允许,扣住她的肩膀子不让动,执拗地等着回复。 花醉漓能多说什么,红着脸,目光闪烁,却偏偏满是无所谓地道:“什么……” 少女的羞涩就好像成熟娇嫩的水蜜桃,梅濯雪眼睛微阖轻啄一下娇嫩的耳垂,如羽毛划过湖面,激起一层层细微的涟漪。 花醉漓不自觉抓紧他垂下的衣袍,手心沁出了汗。 怀里的娇躯越发显得僵硬,梅濯雪眼底闪过笑意,放开她娇嫩的耳垂,板正她的脸庞让她直视着自己。 “别怕,醉醉,相信我……” 他的声音像是驱散阴晦的风,花醉漓闭上眼,就这么放任着,冰凉的触感早已变得火热,被掠夺,被吞噬。 她脑袋晕乎得已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肩膀上早已一片凉意,头顶的幔帐有些颤抖,但幅度不大,花醉漓茫然,忽听耳畔‘叮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她半开的衣袖里掉落。 她想侧头瞧瞧,却被人一把捏住下颚,重新调了回去。 “别分心。” 灼热的火再次将她燃烧得晕头转向,可那个始作俑者,眼睛里却清冽得很,他抬起精致的眼皮定定地盯着滚动到地上的一支骨笛,小巧精致,浅白细长,就是瞧不出是用什么料子做的。 但梅濯雪却一眼便瞧出,那是用活人身上的指骨雕刻而成的笛子,消磨掉菱角,看起来跟普通笛子一样。 他悄悄地伸出手,拿起那支骨笛塞入枕头底下,抓住少女的小手十指相握。 窗外秋风瑟瑟,吹动绵软的云忽聚忽散,那小小的晚云不知归处,只能被风牵引着飘荡沉浮,分不清今夕何年,只想无尽地沉沦下去,一起避过了月,躲开了叶,唯剩下那时而显现,时而隐没的繁星。 …… 雪白的袍子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梅濯雪眉梢间带着慵懒,施施然站在院落里把玩手里的骨笛,放唇边轻轻呼气,一道古怪且刺耳的声音在深夜里逐渐蔓延开。 他手顿一下,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一点烛火摇曳映着床上熟睡的人半分辗转的痕迹都没有,他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笑一下,背过手,盯着夜空。 一点枝叶沙沙作响,似有人影于树干间摇晃,那人看见庭院里的一抹雪白先是一愣,随后竟转身似要逃离,但是有一道更为迅速地影子冲她袭来。 千媚落地,捂住胸口喷出点血。 “就这点本事还敢学别人装神弄鬼?”北星抱着肩,一脸不屑地看着她。 千媚也不感觉意外,伸胳膊擦了擦嘴角的殷红,紧盯着梅濯雪,眼神里满是警惕。 “不装了?” 梅濯雪把玩骨笛瞅也不瞅她,千媚抿着唇不知说些什么。 “你应该感到庆幸,若不是你是我母后的国人,当初父皇初让你进府时,孤就不会留你,你要知晓,现在无论文官相府,还是武将傅氏,都在找那个默默潜入的细作。” “你说,孤如此帮你,你却把心思打到我的人身上,是不是应以死谢罪?” “你!你知道我是谁!”千媚震惊地直盯着他,好半晌没缓过神 梅濯雪嗤笑地瞧她:“这天底下还没有孤不知道的事儿,更别说你是天圣来的人,本以为你是那家伙派来监视我的,一直老实本分点也就懒得搭理你。” “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本事也真真不小,连孤的人都敢算计!” 无形的威慑压下,千媚只感觉呼吸一窒,脑子里还没有想出用什么话来否定,眼前站立的清雅男子已然转身朝殿内走去,同时说道: “行了,你潜入孤身边无外乎那只蛊虫么?孤成全你,但是……你若是再拿这些渗人的玩意儿给孤的女人,便死罢。”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那支精致的骨笛一瞬碎成粉末散落地上,借着灯光,北星看见骨笛缝中钻出来一只只漆黑蠕动的爬虫,密密麻麻一小片,被光照了不到片刻,便一只只死去。 他后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再看千媚的目光转瞬就变了。 踏进屋内时看见背靠床沿上的少女,梅濯雪不禁一愣,可随后又扬起笑容,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不是很累么?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初次交锋确实很容易让人筋疲力尽,花醉漓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说些什么吗?” 梅濯雪身形顿了顿,偏过头靠近她直到彼此距离仅为一指时才停住:“听见多少?” 花醉漓柔声笑了笑:“基本上,都听见了……” 删得……不剩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现在,我是你的妻 梅濯雪垂眸看着她侧脖颈上如朵朵艳梅的红痕,眼眸闪烁暗芒,低头又轻轻啄了啄,让那艳梅更加灼灼如火,“如此看来,还是孤不够努力。” 那低哑地声音撩拨她的心弦,花醉漓稳住心神,伸手推开他,正色道:“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刚才我听了,他们是奔着你体内的蛊虫来的,你应下了,为何?” “是今儿个圣上对你说了什么吗?” 少女红晕未散却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一种不一样的诱惑,梅濯雪淡淡笑了笑,伸手抚摸她的发:“担心孤么?” “你正经点,别打岔!”花醉漓拍掉他不安分想要往下滑的手。 “其实也没什么。”手被她抓了,梅濯雪也不挣扎“无外乎此次宫变,让父皇终于感觉到若是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始终会有失去的可能。” “所以他终于正视了孤与他一命相连的蛊,下了令让孤想法子除去,不过孤也早想除去了,总不能连着别人的命跟醉醉过一辈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花醉漓被他看得有些无措,但还是直视他的眼睛,继续问道:“那千媚呢,她是怎么回事?” 梅濯雪遮住眼底情绪:“你知道的,我母后当初为天圣国的郡主,随后和亲才嫁来天和,而千媚,也是天圣国的人,留她,无非念一点他乡故人的情。” “不止这些。”花醉漓淡淡道“若单单只为一点他乡情谊,你大可以为她安排更好的生活,但一直留在身边,看似维护,实则监视,这可不像什么故人情怀该做的事儿。” 梅濯雪跟她凑得更近,挑眉道:“那就不能是她倾慕于孤,死活不肯走,非要留下来侍奉呢?” 花醉漓笑而不答,伸出手一点点攀爬上他的胸膛,于肌理上或轻或重的画着圈圈,看着面前人逐渐加重呼吸,眼睛里涌现出不一样的情愫,才轻声开口: “你敢吗?” 眼前人儿近乎挑衅的态度勾起他压抑的火,伸出手迅速压住她的肩膀,可花醉漓更快地用手指抵住他的唇。 “老实交代,否则后果自负。” “醉醉……” 梅濯雪深吸口气,突然觉得这个人就是来折磨他,微启唇咬住唇前的指尖,等那小手吃痛地收回去,他才低喃道: “不错,我早知晓千媚身份,也知晓她是那家伙派来的,若是直接拆穿,又不知会有什么名堂,倒不如先放在身边看着,也省得无措。” 花醉漓挑眉笑道:“所以你就把自己看进牢里去了?” 梅濯雪嘴角微抽:“那是意外……”确实是意外,他没想到这个探子能入了花成云的法眼,从里到外把一些事情都套了个干净。 花醉漓也是明白的,就没好意思让他继续尴尬下去,换了个问题:“你口中的‘那家伙’,是谁?” 梅濯雪眼底一瞬间划过狰狞,可等再次看向花醉漓时已然收敛,笑得温和,“醉醉,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语毕,他猛地付下身准确无误地捕捉那抹粉嫩的柔软,辗转来回,似发泄,又如惩罚,花醉漓好不容易才喘口气,可紧接着身上密密麻麻的感觉变得又痛又痒,她费了好大心神才拉拢回心绪,断断续续道: “最……最后一个问题……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要走的消息……” 他顿住了。 花醉漓平息下气息,继续道:“别以为我不清醒就发现不了你那些小心思,如此这般,你早已把你的情绪都暴露了。”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为何?” 那幽寂的瞳孔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他们就那样相互对视着,对视到花醉漓都觉得他不可能再回答她的问题时,梅濯雪似自嘲一般轻轻笑了声: “醉醉,你有时候太聪明也会让我很苦恼的。” 他不再禁锢着她,而是翻身侧躺到旁边,伸手搂她入怀,却不让她看自己的眼睛。 “我倒是想带着你,可……呵,你已经怕得忘记过一次了,难不成还想再体会第二次吗……” 他说什么? 花醉漓没有听懂,她想转身去瞧瞧他的神情,却被束缚着不能动,忘记……忘记?她忘记过什么么? 一想到这个,她立马回忆起当初温怜香同她提起七年前的‘荧惑之乱’时,那种熟悉却又茫然的感觉,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种猜测。 “七年前的荧惑之乱,也是你发起的,对么?” “嗯。” “那个时候,我们……见过?” “……嗯。” 这一声‘嗯’明显比先前要冷淡很多。 花醉漓抿了薄唇,心里对儿时一些记忆确实淡化不少,但听他的语气很明显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过…… “阿濯,我想看看你。” 怀里的小人儿有一种近乎令人沉醉的温柔,梅濯雪知晓她要做什么,也知晓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么阴冷,着实不应该让她看见,但……那绵软轻柔的声音就像是滋润心田的溪流,让他不自觉地放松,松开了牢牢禁锢她身形的手。 花醉漓调过来,看着隐没黑暗中的他阴沉得犹如杀人利剑,不躲不闪,反伸出手让彼此的距离更近。 “我虽记不清先前你我二人的过往,但我知晓,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如今,我是你的妻,你的家人,也是要跟你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爱人。” “不许瞒着我,也不许推开我,若不然,本太子妃就写下一封甩你脸上,然后拿着东宫的家财大摇大摆找下家去。” 她说得异常认真,眼眸里更是闪烁如星辰一般的亮泽,从未有人同他说过‘生死与共,同甘共苦’,梅濯雪抓住她的手,放唇边落下清浅一吻。 “死生栔阔,与子成说,醉醉,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花醉漓浅声一笑:“好。” 她轻轻抵上他的胸膛,听着那平缓而又坚定的心跳,她只感觉从未有过的心安。 只是…… “孤刚才听你说,你想修了孤,还想找下家,是么?” “玩笑……玩笑罢了……” “玩笑?可孤怎么觉得若是不来点教训,醉醉便极有可能当真呢?” “啊!梅濯雪你混……嗯……” 月亮躲进云层, 夜,还很长。 第一百六十三章 梦中的回忆 …… …… “小姐,大小姐!大小姐您在哪儿!” “快分头去找!过一会子相夫人就从长公主那里出来了,见不到大小姐可还得了!” 小小的粉嫩团子藏到灌木丛下,扒开枝叶瞧着火急火燎忙得团团转的嬷嬷们,捂着嘴悄咪咪地娇笑,她才不要跟娘亲去见那劳什子的公主呢,又凶又板着脸,还要装出一幅极其喜欢她的虚伪模样,讨厌极了。 可现在去哪呢…… 望着似能穿透云层的亭台楼阁,小粉团子陷入茫然,左瞧瞧右望望,正见不远处一栋飞鸿瓦雁装饰的琉璃朱塔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一瞧就很有意思。 玩儿性大发,她偷摸地弯起腰,避开所有火急上房寻她的嬷嬷们,往那高塔方向而去,离近了,才看清,那两角弯弯像大雁羽翼一样的东西是高悬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观天阁’三个大字。 附近瞧不见什么宫婢太监,倒是有一些穿着大袍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别说面貌,连男女都瞧不出来的人。 而这观天阁她听爹爹说起过,是开元皇帝亲手搭建,那时的皇帝是靠‘武’打下的天下,但也手上沾染鲜血过多,到了暮年就有些偏向迷信,搭设观天阁,以此来洗涤罪孽,千秋万代。 那时的观天阁一时风光,但到了孙子那辈,国泰民安,这些神啊鬼啊的也就不重要了,观天阁也就无人再关心,只是偶尔观个天象哄哄皇帝罢了。 她更好奇,蹑手蹑脚竟成功偷溜进去。 “哎!那小孩,谁让你进来的!” 她正伸手想骑上大门口摆放的天寿祥龟,想到有人怒吼吓得一激灵撒腿便跑,身后那人似是要追,却又被旁的什么人拦住了。 “行了,一个小屁孩儿而已有什么要紧的,赶紧布防,若是耽误了大人的正事儿,你我都好过不了!” “可……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伤了她,那……” “那就怪她命不好!” 之后的话,小粉团子听不清了,也听不明白,什么叫命不好,她一相府千金,花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命不好。 伸手逗弄池子里的小金鱼,没过多久她竟累了,找了个阳光照耀的暖和地儿,打起瞌睡。 但这一觉她睡得极不踏实,总感觉耳畔有什么东西响动,一会儿是脆瓷破碎的声音,一会儿是烈火燃烧的轰鸣,更有甚……是人的惨叫和求饶。 她被吵得不耐烦,一睁眼就瞧见漆黑的夜及……冲天的火光,梦魇显现,她瑟缩无助地只能唤一声:“爹、娘……” 空荡荡的却是没有人搭理她,跟梦里的喧闹完全不同,她壮着胆子,一步步朝火光处走。 可火光照亮得是什么呢…… 尸体…… 满是尸体, 眼下躺着的是尸体,极目远望的是尸体,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是尸体,就连鼻尖上腥臭到令人作呕的气息都是从尸体上飘散出来的。 往后一退,更是踩着个绵软的东西,她惊叫一声随后看去,竟是先前那个想阻止她踏进观天阁的侍卫,如今,他也变成了尸体。 这是来到地狱了么…… 她脸色煞白地朝另一个方向退,后背撞到一堵‘墙’,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空洞毫无感情的眸子。 “看够了么。” 少年的声音很轻,脸上更是沾满了血,顺着肌肤滑落隐没到脖子里,可能是如血人一般的模样让她怕得大脑空白,哪怕那个少年伸出手抚上她的脖颈,她也半分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既然看够了,那孤就送你上路。” 本是摩挲的手指徒然加重力道,她一下子呼吸不顺,视线模糊,但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你后面……” 那少年眉头蹙得更紧,可能觉得这种分散注意力的雕虫小计有点侮辱智商。 但她却越发瞪大眼睛,不管不顾地厉声大吼: “你后面小心啊!!!” “小心!!!” ……! 耳畔是被风吹响的银铃声,花醉漓猛地翻身坐起,身后同时有一双手扶住她,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那双手紧紧锢着半分没有放开的意思。 “醉醉,可是梦魇了?” 温润的嗓音让她停住挣扎,侧头瞧见梅濯雪那担忧关切的眼神,瞬间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不怕,没事的。”梅濯雪只以为她是被噩梦吓住了,揽住她的身子,细细安抚。 花醉漓嗅着他身上的冷梅香,沉默不语,她想起来了,七年前被记忆埋藏的事她想起来了,那时的她才不过十一二岁,想躲避进宫请安结果偷溜进了观天阁,可那时的观天阁早已秘密安排了刺杀太子的禁军。 也就是说,那场震慑朝野上下的‘荧惑之乱’,其实她也被卷进其中,甚至差一点……死在眼前这个人手里…… 她闭上眼睛,埋进他的脖颈间平静好一会儿,许久才抬起头,看着精简舒适的车厢,她眼底闪烁一丝茫然:“我们要去哪儿?” “你是睡糊涂了么?”梅濯雪好笑地揉了揉她有些蓬松的脑袋,说道“说要带你一起的,又怎能食言,我们已经踏上前往天圣的路了。” 天圣…… 对,他们要想法子去除他体内的蛊。 可是…… “就这么直接去么?”花醉漓皱眉“会不会意图太明显了些,还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贸然前去,总归有点被动。” 梅濯雪找来梳子替她顺着乌发,“我早已向父皇那边请示,此番算是为维护两国和平所进行的友好出使,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有个名头总是好的,再者……” 他顿了顿,目光低垂似带些不易察觉的悲凉,“那也是我娘亲的家乡。” 花醉漓伸手覆上他放于双膝的手,紧紧握着,声音状似轻松愉悦:“是啊,等到了那里,我们一定要替娘亲好好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乡有没有什么变化。” 倚靠肩头上的小脑袋撒娇似的蹭了蹭,梅濯雪哪能不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冷硬的脸色舒缓下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古怪的国度 天和跟天圣的距离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算太远。他们走了大约半个月的路程,便看见了两国的分界岭。 这段时间,花醉漓在随行队伍里看见了千媚,却是没瞧到北星北月,身后跟着的队伍总计不到一百人,看上去不像是简装出行的军队,身上也无任何杀气,但有时一个眼神,偏能让人不寒而栗。 天圣可能是听见了风声,他们刚到国度大门前,就有使团来迎接他们,一袭白袍没有任何装饰犹如白绸缠绕身上,他脸上的络腮胡子足足垂到胸前,发白偏灰,精神头却是很足。 他看见他们,右手握拳放于左胸,弯腰施礼:“几位贵客一路远道而来维系两国和平,吾,卡特尔,代表天圣,向诸位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这个卡特尔老者说完,跟随他身后两名蒙有面纱的美艳女子纷纷走上前,她们一手端着清水,一手拿着柳枝条,翠绿的枝叶沾了清水轻轻地朝人们身上洒去。 花醉漓曾听说过,天圣是一个历史很悠久的古国,他们有些崇尚‘神’的文化,认为天地万物,芸芸众生,皆为‘神’的赐予。 而这往来客身上洒水,应该属于某种欢迎仪式。 那两个女子拿着柳枝挨个洒过去,每到一个人面前都会说一句‘吾主保佑你’,而这里面的人出于礼节,都会稍稍点头示意,尤其是原本就来自天圣的千媚等人,更是弯腰鞠躬深深行一大礼。 卡特尔摸着长胡须笑意盈盈,看向被簇拥的,一袭胜雪白衣犹如九天神只的男子时,眸里更是闪烁精光,“想必,这位便是天和的太子殿下了,请允许对您表示最深的敬意。” 他手指沾一点清水,就要朝梅濯雪的头顶上方弹去。 “不用了。” 梅濯雪淡淡地一侧身,那几滴水一丝不剩地全落到脚踩的泥土里,瞬间没了踪迹。 他不顾卡特尔等人有些古怪的神情,只轻轻地掸了掸袍角,自顾自道:“孤不喜有什么落到衣服上,脏。” 言语可谓是犀利! “等等等等。”花醉漓站旁侧拽了梅濯雪到身后,瞧着天圣那些脸色逐渐扭曲的人,含笑道“太子殿下在来贵国前,已然焚香沐浴,抱了最崇高的敬意,若是再点缀上清水雨露,岂不破坏了这份儿诚意。” 听了这话使团人脸色好上许多,“原来如此,那是我等鲁莽了,请。” 花醉漓点头,回头去拽梅濯雪的手,只是触碰上他投来的目光时,竟读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深沉,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一份儿解围好像有些令他不喜,可不解围又要如何?刚来邻国,就要发生冲突矛盾吗…… 但他始终没有拒绝她的亲昵。 花醉漓撩开车帘,大街上人来人往,天圣的百姓和天和简直大相径庭,每个人基本上都是穿着纯白色的袍子,表情淡化肃穆,毫无一丝多余的情绪。 街道上左右两旁的食品铺子相对不少,却是没有一丝高亢的吆喝声,买卖商人,亲朋故友,无论如何身份,见面先是弯腰一礼,再然后便是有事说事,无事直接漠然离去。 花醉漓见此的第一印象便是有礼,可这种礼,总让人感觉某种古怪。 “孩子!我的孩子!” 街道上的古怪安静突然被一声哭喊声打破,众人寻声看去,就见一个穿深棕色麻布服的女人哭闹地抱住一个白袍人的大腿,那白袍人怀里也有个哭哭啼啼,不足五岁大的小男孩。 “放手。” 白袍人皱眉,抽腿想要甩开女人,可女人死死抱着,一丝都不松开。 白袍人明显不耐烦了,但语气依然轻柔柔的,“吾说过很多次,能为吾主效力,乃尔等莫大的荣幸,不感恩戴德焚香上供也就罢了,还于大街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女人依然哭泣:“可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 花醉漓看得不明所以,但瞧周围人的眼神明显见怪不怪,莫名还有些鄙夷,使团里的卡尔特瞧见她的样子莞尔一笑,上前说道: “姑娘初来我国可能还有些不太熟识,这并非当街强抢孩童,而是那个妇人不知好歹,违抗圣令不遵。” “什么圣令?”花醉漓不解。 卡尔特继续道:“我国国师乃天神子弟,为了绵延我天圣的国之昌盛,特从民间选择灵童侍奉左右,那个孩子若将来被选上作为灵童,那可是这户人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往后日子,真金白银必是少不了的。” ……那跟强抢孩童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了将来的事儿谁敢保证! 花醉漓嘴角一抽:“那若是没被选上呢?” 卡尔特神秘一笑:“此乃不可说,贵客见谅。” 她想抽他! 花醉漓突然就理解刚才梅濯雪递给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除了蠢材,谁会给一个脑残打圆场? “好了。”梅濯雪伸手撂下帘子,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先进宫面圣,别在此种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了。” 卡特尔顿一下,随后道:“是。” 帘子撂下的一瞬间,花醉漓看见那边的纷争也已经结束了,女人依然坐地上哭,白袍人抱着小孩子上了一辆华丽马车,阳光照到他的衣衫时,她瞥见了一簇用金丝缠绕而成的荼蘼花纹。 浩浩荡荡来到皇宫,花醉漓抬眼瞧去,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砖,甚至连瓦片都是白色的,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国度就如此喜爱白色么? “两位请稍等,容我通报一声。” 卡尔特说完就要朝里走,梅濯雪上前拦他停下,淡淡道: “不必,孤和你一起去。” 卡尔特顿了顿:“这……有些不符合规矩吧。” 梅濯雪冷眼看他:“留贵客在宫外吹冷风,这就是你们的规矩么?” 卡尔特默了声,梅濯雪不再看他,转身朝花醉漓道:“你可先回驿站等着,或是游玩也无妨,但……” 他靠近她的耳畔,沉声低喃:“别和天圣的人走得太近,无论贫富贵贱,切记!”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国师,丘上云 直到那一袭胜雪白衣缓缓消失在视野里,花醉漓才收回神色,他们带来的使团此时正停在驿馆休整,若无传唤召见,是不能随便出来的,她现在身边除了千媚,谁都没有。 而千媚则正侧头听一个身披长缎袍的人说话,显然没时间理她,她也懒得去探听,望眼看去整个大街,极具特色的名贵小吃,亦或是商贾铺子倒是不少,但她却是没有心情,打算回驿馆再补个眠,被千媚拦住了。 “太子妃殿下,我国国师想邀您一叙。”千媚缓声道。 花醉漓瞟一眼那穿长缎子的人,那人彬彬有礼,瞧见她望过来还右手握拳搭左胸上施了一礼,但她的注意力却被他袍角上的金丝荼蘼花纹吸引了。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她缓缓道:“本宫为何要去?” 千媚踏前一步,重复道:“国师邀您一叙。”她身形悄然遮住那长缎子人投来的目光,微抬手扯住花醉漓衣摆,又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千媚此种类似提点的举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花醉漓挑眉,感觉那只握住她手指的力道紧了又紧,气氛有一瞬沉默,更多一层诡谲,终是在千媚掌心要冒出冷汗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 “既是国师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眼前女子很明显放松下来,不远处的人也微一抬手: “太子妃,请。” 车厢左右两旁的白纱绸缎被风吹扬飘飞,花醉漓端坐里面虽有人陪伴,但周遭寂静得仿佛无活人生气。 国师府到了,不过超乎花醉漓想象,这个国师府倒是比较正常,没有清一色的白,青瓦上盖,墨墙清浅,点缀一些杏叶碧湖,虽说大致主体依然为白色,但显然这是能忍受的范围,且,非常有格调。 她被一群人有礼地请到主厅,精致的青瓷圆颈长瓶里卷起一些字画,周围雕琢着繁复的荷花和湖里鱼虾,一个南朝大家的红戳子印盖上面,花醉漓想了想,那是字画大师‘培圣’的印子,听出千金难买一画,竟不成想在一个瓷瓶上见到真迹,而且这真迹还赤裸裸地摆放外面,当个装饰。 回过神的时候,早已有婢女为她上来糕点和清茶,戴着面纱,步履成风,不得不说这里的人忒会装神秘。 “国师大人。” 清婉的请安随之响起,花醉漓侧头看去,唯见一袭白袍圣洁,长摆下绣有繁复艳丽的金丝荼蘼花纹的人徐徐走来,同样一袭白衣,却与梅濯雪带给她的感觉不同。 梅濯雪的白袍显得温雅整洁,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施施然站在那里,便是一派清雅温润犹如九重神只的出尘之姿,而面前人……怎么说呢,冷酷有了,傲然有了,只是那微起的下颚总让人觉得……他的架子端得贼圆。 “国师大人。” 从这位国师踏进门开始,一旁陪伴她的千媚早已按捺不住地站起,她的眼神里有激动,有欣喜,但更多的是花醉漓理解不了的复杂,不过主人既然来了,那她这个当客的也不好太有失礼数。 施施然站起,她抬手用了天和传统的拱手礼来见礼,“国师。” “不必如此客气,敢问这位就是天和的太子妃,醉漓娘娘了。” 他的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花醉漓眸光闪动,脸上依然笑意盈盈,不动声色,“正是,只是本宫初来乍到,却还不知晓国师的名讳,实属失礼。” “无妨,在下姓丘,名上云。” 丘上云抬手示意花醉漓坐下,掠过千媚时径直走过去,千媚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对上他视若无睹的漠然,也只能显有低落地闭上嘴。 花醉漓将一切尽收眼底,举起茶杯遮掩住有些许讽刺意味的嘴角,丘上云亦接过侍女手里端来的茶杯,但没有喝,手指扣着茶盖子轻轻撇着: “听闻太子妃嫁与太子殿下不过短短几日,便皇宫内院便发生了宫变,身陷囹圄,天和太子是如此危险的人物,您依然陪伴左右,当真是令我敬佩。” 大致听下去没什么,但若细细品读就会发现这个姓丘的一上来就有意挑拨她跟梅濯雪的关系,花醉漓眼底闪烁暗光,笑道: “他是我夫君,我们本就一体,何来敬佩不敬佩,危险不危险的。” 丘上云掀茶盖儿的手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她一眼:“你们还真是……恩爱呢。” “国师!国师!”他们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侍卫疾步进入大厅。 丘上云皱眉沉声:“没有看见本座正在招待贵客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国师恕罪!吾主恕罪!”侍卫单膝跪地,十分虔诚地右手握拳放于左胸,垂头低喃。 “吾主会原谅你的。”丘上云伸指尖做个莲花状的手势,轻轻一挥,那侍卫立马感恩戴德,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恩惠一般,慢慢站起身,侧立在旁。 丘上云才道:“何事如此慌张?” 侍卫道:“回国师的话,陛下来了。” 丘上云满不在意地抿一口茶:“来便来了,有何好大惊小怪。” 花醉漓听着忍不住侧目,要知道一个国家最高统治者当属皇帝,皇帝来访不仅不迎接,还毫不避讳他们的不尊重,天圣此国也当真是……奇葩了。 那侍卫又道:“不仅陛下,天和来的那位太子殿下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丘上云才象征性地挑眼皮看了看他,“哦?你倒是稀奇了。” 话落,他又转头看向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花醉漓身上,“太子妃,请吧。” 她能回答‘不’吗……回想起他离去时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靠近天圣的人,可如今她不仅靠近了,还大咧咧地坐在人家府邸中喝茶,已经完全能想象出梅濯雪看见她时的木然样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一点错都没有。 当某位太子殿下看见她时,不仅木然且面无表情,端着茶杯坐在那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给她。 很好…… 生气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第一百六十六章 和尚皇帝? 国师府深处的湖上凉亭可谓出奇得大,宾主分为两侧,皇帝坐正中间,花醉漓这是初次见天圣国的皇帝,先前瞧丘上云对皇权那般轻视,还以为这皇帝多么窝囊,又或多么昏庸。 可真正面对时才知道这皇帝不是窝囊昏庸,反倒有些……有趣?小小的光头脑袋点有佛家戒律的八个红色小点,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手中转着雕刻佛经梵文的棕褐色佛珠,端端正正坐在那板着小脸,若不是年岁太小,还真有些佛家大师的风范,但…… 这小不点是皇帝? 小皇帝侧头,对着国师满是成熟道:“师父,这位是来自天和的太子殿下,而且按照辈分,他还是朕的外甥,万望请您好生招待。” 噗—— 花醉漓抿一口茶差点没当场喷出去,坐在身边的梅濯雪似察觉到了她的失态,转头瞟她一眼,漠然的眼神难得多了几分无奈,有一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多岁的舅舅,他能多说些什么呢…… 他们坐得很近,这一点细微的眼神交流根本就触及不到旁人,丘上云抬起手恭敬地道:“谨遵陛下圣意。” “很奇怪是么?”梅濯雪见身侧少女一幅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竟是毫不避讳地开口“觉得他们二人不像君臣,但也不似傀儡与操纵者,很莫名,对么?” 花醉漓默默地点头。 梅濯雪端起翡翠琉璃酒杯在手上摇晃片刻,随后嗤笑两声缓缓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他们所崇尚的都不是彼此,也不是尊贵象征的皇权,而是寄托一种近乎可笑的‘神’?” 他说此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缥缥缈缈,落入了另外两个人耳畔,丘上云几乎是瞬间便皱起眉,小皇帝倒是没什么表情,依然转着手里的佛珠,偶尔吃两口素菜。 “听太子殿下的语气,似乎很是不满。”丘上云含着笑,眼底却闪烁冷光。 梅濯雪抿上一口清酒,轻笑道:“孤满与不满又有何用,总归是一群没有脑子只知随风飘摇的蠢物,不值得费什么心力。” 丘上云也同样笑道:“你说这些又是何必呢?想那儿时你我二人也算是甘苦与共的知己兄弟,怎的到了现在,反而越发生疏。” 他视线落到梅濯雪左胸口的位置,“唯一的圣物都在你的体内蕴养,真不知你还有何不满的。” 梅濯雪顿了手上酒杯,笑容依然温和,只是临他最近,也是最了解他的花醉漓却知晓,他恼了,不是单纯的恼,是那种想把对方碎尸万段,让对方永生永世再也开不了口的恼。 “丘国师。”花醉漓缓声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万事皆小心,虽说你与我夫君熟识,但如今是两国友好往来,总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话坏了和气,您说呢。” 丘上云看了她一眼,朝梅濯雪道:“如此维护,你倒是娶了个好夫人。” 梅濯雪眉梢上的冰冷早已褪去大半,此时听了此话,更是毫不犹豫地抓起花醉漓的手,他漆黑深沉的眼眸里带些孩子气一般的骄傲和冷哼: “孤娶的夫人固然是好的,用得着你来说么。”末了,他语气一变“不过丘上云,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如今你我二人越发生疏,所以有些事情了断起来也并非难事。” “行事当心些,这是身为故友,最后的忠告。” 丘上云一笑:“同样。” 二人心照不宣,花醉漓看得半懵半清醒,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这俩人指定有仇! 然而,到了晚上,‘这俩人指定有仇’的观念花醉漓又开始动摇了,鹌鹑水晶烩、红油素肚丝、冰水银耳,还有一道板栗烧野鸡、而他们面前则各是一碗红豆百合粥。 圆桌偏大,却依然摆放得满满当当,花醉漓看他施施然地伸筷子便吃,下意识地抬手拦住他。 “怎么了?”梅濯雪诧异地挑眉看她。 花醉漓不确定道:“你……就这么直接吃了?” 梅濯雪奇怪:“不然呢?” 花醉漓更奇怪:“你不怕丘上云给你下些什么东西吗?这里是天圣,更是国师府,早已不在你的东宫了知道吗?” 若是说现在他们在天圣的皇宫里,她还放点心,可如今他们直接住在了国师府邸,别说下毒杀人了,就是死后随便找个坑埋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难道现在不应该更加谨慎些吗…… 梅濯雪像是明白些什么,放下碗筷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那醉醉觉得我们现在该如何?” 是啊,该如何…… 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走走不了,想逃逃不掉,手底下没有些帮手,头上面也没有帮衬的人,如此看来的话…… 花醉漓沉默了良久良久,终是认真道:“若不然……我们还是吃晚饭吧。” “呵呵。”梅濯雪愉悦地笑出声,伸手摸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通乱揉。 花醉漓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别动,发髻都散了。” “实在是醉醉太可爱了,孤有些情不自禁。”梅濯雪依她的话没有再逗弄,甚至站起身为她重新打理好墨发“你尽管放心好了,哪怕这里不是天和,不是孤的东宫,丘上云那老狐狸依然不敢动咱们。” “一旦咱们不利的消息走漏,那紧靠天圣的三十万铁骑就会踏过边界岭,他再怎么神神叨叨,这些事情却是不敢赌的,更何况……” 他的眼底闪烁一抹厉色,“他若连这点小事都行使不当的话,孤也不必忍他许久了。” 花醉漓突然听出他话里的怪异:“莫不成……你一直在逼他犯错?”如果这样想,那他先前种种古怪又遭人嫌的举动也就说得清了,只是为什么……难道仅因为天圣是他娘亲的故土吗…… 可他究竟要做多大的事儿,才能连那血脉相连的故土情谊都不要。 “阿濯,你……” 她侧头回望着他,只是盯上他瞳孔的一瞬间,喉咙里的话便梗咽住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贪嘴的小豆丁 猩红诡艳的荼蘼花纹在他的左瞳孔悄然绽放,那么瑰丽的色泽让她心尖不仅跟着一颤,可随后,她更是被花纹的形状吸引了去,妖冶的荼蘼开到极致,跟那个国师衣袍下绣有的荼蘼别无二致,她可不信这是什么巧合! “怎么了?” 梅濯雪瞧她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看,心里存有疑惑,但转瞬瞧见她眼睛里映出自己左瞳孔微闪红光的样子以及诡艳花纹,刹那明了许多。 那原本含笑的嘴角稍微淡化下去,花醉漓一见此便知道他脑补过盛了,“阿濯,你别多想,我只是……” “醉醉无需解释,我都明白的。” 他伸食指抵住她要开口辩解的唇,重新扬起一抹温润的笑,但是这笑……花醉漓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怀好意。 “我知道醉醉满心好奇,为何很多事情怪异且相像。”梅濯雪缓慢描绘着柔软的弧度,眼底复杂闪烁“不急的,既是带你来了,又岂有让你满腹疑问的道理,只是醉醉……” “我饿了。” 花醉漓瞟一眼桌子上早已散开热气的佳肴,算算时辰他们确实磨叨了太久,“那先吃吧,只是饭菜有些凉了,若不然找人热一下。” 梅濯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用了,这样就挺好。” 花醉漓还未缓过味儿来,下一瞬,她才恍然明白所谓的‘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收敛的混账玩意儿! 等她醒来的时候,有些不知何年何月了,身上酸疼得厉害,她缓了好长时间,才能侧身,却见旁边人已经不在了,一摸被褥是凉的,也不知扔下她跑哪儿旮旯去了。 天色比先前更深沉,桌上摆放的饭菜也早已焕然一新,热气腾腾,而且大多都是她爱吃的,花醉漓支撑着身体起来,但好在除了一些酸痛之类,没有什么黏腻的感觉,应该是被他清理过了。 慢腾腾地移到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小口且迅速地横扫桌上的饭菜,吃了差不多八分饱,她精神头足了,身体也好受不少,站起身活动两圈,瞧外头天色越发深沉,却也知道马上要破晓。 不打算继续睡了,悄悄地推开点门缝发现外面也没什么人看守,趁此机会倒是可以探索下国师府,花醉漓打定主意,一溜烟隐没夜色中。 也不知是太放心他们,还是府邸过于森严,这一路上竟一个守夜婢女小厮都没有,她从最开始的谨慎小心到最后的大摇大摆,绕了近乎一半的府邸毫无所获,这也倒是在情理之中。 重新回到住所,发现原本紧闭的房门半掩着,她想是梅濯雪回来了,推开门刚要唤一声却看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半丝人影都没有。 难不成是她记错了,那门原本就是没关? 花醉漓施施然坐椅子上,目光随意一扫,发现桌子上也有些不对,一叠叠的松花糕和翡翠雪丝丸子都是她比较爱吃的小点心,刚才吃得饱,这些小点心就没有动,可现在瞧着,倒是少去不少。 有的还甚至空了盘。 真不知哪里跑来的小馋猫……花醉漓挑眉笑了笑,环视一圈没发现可以藏人之处,那么唯有……她挑起碎蓝彩花绵桌布,微微弯腰,但见一个抱着脑袋,撅着屁股的‘小豆丁球’,正蜷缩角落,若是细听,还能听见那‘小豆丁球’悄咪咪地低声呢喃: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花醉漓觉得好笑,右手握拳放唇边不轻不重地轻咳一声:“咳!” “啊!” 那‘小豆丁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激灵,无意识地就要起身后退,花醉漓还未脱口‘小心’,就只听‘咚’地一声,某豆丁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桌木板上,眼泪都出来了。 她无奈摇头:“出来吧。” 小豆丁含着眼泪,委委屈屈地从桌子下爬出来,站起来也不掸土,就那么手指忸怩地垂放胸前,脑袋耷拉着,活像个受气包。 “说罢,你是怎么跑这来的?” 花醉漓细细打量,才发现这个小孩正是当初在街上被强抢抱走的那个孩子,还记得那时这孩子衣衫比较破旧,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现在瞧着,身上干净整洁,精神也好上不少。 莫不成真如那个使吏所言,选灵童是好事? 小豆丁扭扭捏捏道:“我……我不想做什么的,我只是……想拿些糕点。” 花醉漓寻问:“难不成那些人不给你饭吃?饿得偷跑出来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小豆丁急忙摇头“那些哥哥对我们很好的,有漂亮衣服穿,有舒服大床睡,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除了不让我们随便出去玩儿外,没什么不好的。” 花醉漓继续问:“那为何要来拿糕点?” “因为……因为我想拿给娘亲尝尝……”小豆丁攥着衣角,声音越发地小“以前,跟娘亲在一起的时候,总要东躲西藏,偷吃别人剩下的东西过活,现在……我有好吃的了,而且还特别特别多,所以我想带给娘亲尝尝,可那些哥哥不让。” 花醉漓摸了摸他的头顶,“你以前跟你娘亲,生活得很不好吗?” 小豆丁似没想到眼前的神仙姐姐竟能如此地亲昵于他,呆愣了好长时间,听见问话,立马跟倒豆子一样一刻不停地往外说: “不好的,外面那些穿白袍子的总是欺负人,说我们是异类,是怪胎,不被祝福,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孩子有多童言无忌,他重复的话就有多恶毒,花醉漓皱眉听着,立即打消先前还觉得白袍人不错的念头,这个国度或许没有她想得那么和平礼节,甚至排斥情绪极强。 她没说什么,从袖摆里掏出个帕子,展开,拿起一块又一块地糕点放进去,最后打个结递给他。 “拿好,若是不够随时可以再来找我。”小豆丁重重点头,转身要跑之际又被花醉漓拽住了“记着,这点心不能被人发现,无论什么哥哥姐姐,都不可以,还有你身边其余的小孩子,也不可以,明白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接风宴上的刁难 “嗯,我就留着给我娘亲吃。” 小豆丁屁颠屁颠朝外跑。 梅濯雪进来的时候,恰巧跟他擦肩而过,瞧着那一步三蹦跶的背影,简直满头雾水:“他是谁?” 花醉漓敲打桌子娇笑:“难得也有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时候。” 少女含娇带媚一派偷腥小狐狸的狡黠模样让梅濯雪心底痒痒的,他走过去弯下腰,挑起她的下颚直视她的眼睛:“如此大胆,不是晚上求饶的时候了?” 花醉漓说的脸上一红,却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还说呢,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你去哪儿了?” “呵呵,秘密。” 梅濯雪从善如流地在她唇角轻啄一下,放开她。 天边的鱼肚白已经悄然升起,浓郁的夜色被散退,转来一层暖色的明光,侍奉来的侍女鱼贯而入,手捧清水,巾帕,皂角……做事恭恭敬敬,只是一句话不说。 毕竟不是自家手下的人,花醉漓用起来并不顺手,也怕此过程中有人不怀好意暗做什么手脚,她便遣散她们不用侍奉,梅濯雪也从善如流退了她们,不过他那一份儿的侍奉,必要让某人承包了。 天边完全破晓,沉重的古钟声敲响十二下。 雪白宫殿被初阳照得熠熠生辉,美貌的婢女手捧精致菜肴一道一道地摆在桌面上,使团的迎接宴此时才算开始,百官分左右两侧,上方是小皇帝,而她和梅濯雪正坐右前方的位置,他们对面,则正是丘上云。 歌舞升平,舞女白纱环绕,温婉中透出清丽,花醉漓暗中看了下那些个大臣,一个个端着君子之风,那舞女展露的柳腰白肤,就跟瞧见白骨骷髅一样,唯有个别转着贼溜溜的眼睛,却也不敢声张。 看着这群木头人,花醉漓脑海突然好奇这个国度是怎么存活至今的呢?转头看一眼梅濯雪,莫名就恍然了,联姻啊…… 歌舞退下去,丘上云端起酒杯朝他们方向高一抬手:“天和太子远道而来,我国倍感荣幸,此一杯酒,敬您,也敬天和皇上。” 梅濯雪抬酒杯略为一点:“亦敬贵国。” 说完便饮了酒。 这俩人昨晚还针锋相对,今儿个再见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如此演技,着实令花醉漓佩服。 丘上云含笑:“若本座没记错,殿下的母妃也原是我们天圣的公主,此番而来,也算是回到故土,殿下瞧着可是欢颜?” 梅濯雪淡淡道:“母妃虽出身天圣,但到底嫁与父皇多年,孤亦是天和太子,‘故土’二字着实不敢当,令,孤亦没觉得称‘天圣’为故土,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花醉漓嗅出了火药味,两国大臣也纷纷侧目,唯高座上的小皇帝依然闭着眼睛,拿着佛珠,也不知是在禅坐,还是打盹…… 丘上云脸上的笑容淡化一些:“怎么,殿下这是想否认体内流淌的一半天圣血脉么。” 梅濯雪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别说血脉了,只是这些并不耽误孤说些实话,毕竟,不是什么亲戚都好攀的。” 火药味更浓了。 丘上云盯着梅濯雪良久,忽然嗤地一声笑出来:“只能说,果然不愧是天和人,如此能言善辩是非颠倒的本事,本座算是又见识了一遍。” 听见他咬重‘又’这个字音,花醉漓挑眉暗道‘这厮要开始挖坑了’,果不其然,丘上云淡淡招手,两个白袍子压制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走进来,狠狠地让他跪到地板上。 花醉漓一眼就瞧出那商贾的装扮衣着均是天和样式,眉心一跳,她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果真,就听丘上云缓缓道:“此人前段时间来天圣做买卖,却不想以假乱真,欺骗百姓,他买的瓜果甚至还害得一些贵胄们食物中毒,差点丢掉性命,后来经调查,才知晓他竟是天和人。” “本念着两国情谊,只要他坦白罪孽,便放去一条生路,可不成想,他拒认不讳,还说我们强加陷害,真是可笑,不过……如今殿下来了,本座便网开一面,放他回去。” 那两个白袍人压着商贾男人缓缓走来,梅濯雪却一抬手,制止他们二人的行动。 “既然此事差点关系到性命,那怎能轻易地掀过去,还是问清楚得好。” 丘上云挑眉:“殿下所言当真。” 梅濯雪缓缓:“自然。” “那好。”丘上云朝商贾说“如今你们天和的太子殿下在这里,有什么冤屈,什么难处,尽管说便是。” 那商贾膝行几步,猛地磕下一头:“太子殿下,草、草民并不是有意的,那些东西草民常卖,并没吃死过人,谁知一道天圣就出了如此大的麻烦,草民真不是有意的,草民不想死,求您救救我!” 很好,原本还模棱两可的罪行被他一下子坐实了。 花醉漓挑眉看着他,端起茶杯不慌不忙,此人说的真情实感,如果那双手不抖,想来效果会更好。 梅濯雪看他:“你说的,均为属实?” 商贾顿了一瞬,随后头压得更低:“均……均为属实。” 梅濯雪轻笑两声:“看来你还真是天圣待久了,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品性了。” 花醉漓特别合时宜地接茬:“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在天圣待久了就不知自己品德?” 这一声‘夫君’叫得流畅且婉转,梅濯雪不禁挑一下眉,心底自上殿后一直阴郁的情绪瞬间消散许多,他伸指尖梳拢好她垂散耳畔的碎发: “你想想看,一个原本在天和安居乐业,朴实中厚的人到了天圣,居然会变得六亲不认,满口胡作不知谁亲谁疏,惯来坏水养坏苗,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花醉漓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天圣的风土人情不好,所以才带着人也变得如此恶劣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变幻莫测,其实打一开始根本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要借着商贾是天和人的身份来取笑贬低这位太子,可不成想…… 却反被利用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