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武侠系列之雪剑孤飞》 第1章 偷偷跑出王府的小郡主 洛阳京郊。 繁花漫天。百鸟欢唱。 紫薇阁内却乱成了一团糟。 谁也没发现水柔柔是何时失踪的。 丫环仆妇个个如大祸临头,恐惧之情难以言表。 “风王爷回来了!”门房上的丫鬟传了信过来。 丛丛和秀秀哭了起来:“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本来还以为可以四处找找,可是风王爷居然提前回来府,这下只有以死告罪了。 “柔儿!柔儿!”风影一边解下佩剑交给下属,一边解了束发的冠子往紫薇阁而来,却见阁外齐整整地跪了一地的人,他立刻感到出事了。“柔儿呢?” “小郡主她。。。。。。她不见了。”丛丛和秀秀知道躲不过去了。“怎么会不见的?来人!” 护府的护卫全部被集合在了一起,个个低着头不吭声。“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找不到小郡主,你们会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 水柔柔一边骑着马儿飞跑一边揩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勇气一个人就跑了出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孤飞倚在树干上,忽然听到有得得的马蹄声。 心中一乐,有人送坐骑来了。 耳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就着月光大喝一声,一跃就坐上了马背,并把马上的人一推,却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是个女的?! 孤飞怔了怔,勒住马头,正犹豫着,水柔柔却已拉开架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孤飞,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孤飞问自己,然后转回来。 水柔柔却只是大哭着,并不知道“劫匪”坐在了自己身旁。 她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她根本不知道出来的时候要带些金银细软什么的,从小风影就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她才会愈加伤心,风影居然要将她献给皇上?! “喂!我把马还给你,你别再哭了行不行!”孤飞终于受不了了。天啊,这个女孩子还真能哭啊,而且,居然还能哭得这么伤心!水柔柔一抬头,看见了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陌生的男人,吓得赫了一大跳,她往后一缩:“你要干什么?”孤飞拍拍自己的额头:“我长得有那么恐怖吗?瞧你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是说——”他突然掉进了水柔柔的眼眸中。这女孩的眼睛真美!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幽隧深远,竟有着慑人心魄的力量,他提了提神,清了清嗓子,不再看她的眼睛,再接着说:“我把马还给你,你别再哭了!” 水柔柔看了看他,突然怯生生地问他:“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孤飞嘴巴张成了o型,这女孩子,看起来长得聪明伶俐,怎么有个比猪脑还笨的脑袋瓜子?莫非她是有些疯病的女子?也难怪,正常的女孩子,生得这么漂亮,谁会半夜三更了还在赶夜路,要知道世风日下,江湖险人心更险!就不怕出什么意外?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嗯,——不好不坏的人!”水柔柔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说:“我好饿,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孤飞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洗脑了。居然自己找了个麻烦来服侍,水柔柔不但吃了饭、洗了澡,居然还要穿着他的衣服让他开了一间房间睡觉。孤飞开始怀疑他遇上了江湖女骗子。 想来想去,天蒙蒙亮时,孤飞决定偷偷地溜走,而且,从今以后绝口不提这档子事,不然,他“雪剑孤飞”的招牌就砸了。 他收拾整齐打开了房门,水柔柔正穿着他的大大的青衫站在门外,“早!”她笑吟吟地端了早点进来:“你吃早点吧!我帮你倒水洗脸!”孤飞愣住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跟着我要做很多事的,你能做得了吗?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像个官家小姐的样子,肯定是什么都不会做!”孤飞没好气地评价她。水柔柔害怕他又变卦,赶忙说:“我会做小吃、会缝衣服,还会弹琴,其它的如果不会你就教我好了,我会学会的。”“先说好,我这个人,又好酒又好赌,还有点。。。。。。”他顿了一下,假装乎“好色”二字并不能在这黄毛丫头面前说,“所以呢,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做工钱,多的就没有了。”孤飞其实真的想让她知难而退。他从小到大都是孤家寡人,习惯了自由自在,这时突然多了一个伴,老觉得别扭。 “无功不受禄,你给我饭吃,又给我买新衣服,我不会计较工钱的。”水柔柔忙说。“看不出!你的样子好像读了不少书似的,好了,那走吧!” 白鹤寺。 风影心神不宁地在寺内的一间禅房内踱来踱去。智圆大师念了声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风王爷不必过于惊虑,小郡主吉人天相,有北斗星相护中宫星座,只不过是略经些小坎坷,会平安归来的。”风影听后虽略略放心,却仍是不安得很。 “大师难道没有替我测下柔儿目前的所在位置?”风影问。 “王爷,天机不可泄露,这原是小郡主命定的劫数,恕老纳不便多说。”智圆双手合什,不再多说。 风影叹了口气,走出寺外。“柔儿!你在哪儿?你就不怕我担心吗?” “我们现在去哪儿?”水柔柔问一旁的孤飞。“别多问了,快点走吧,天要下雨了。”孤飞挥鞭策马。“等等我!”水柔柔也只好策马追在他后面。“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到底当不当我是个女孩子吗?”水柔柔叹息着摇着头,也觉得挺新鲜的,王府里人人对她唯唯诺诺,就是风影,虽则平日在外人跟前是个严兄慈父的样子,一到紫薇阁内,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千依百顺的,偏偏这个吊儿郎当的孤飞,老当她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等我玩腻了,我自回去找王兄,那时你可找都找不到我了。”她正想着,天突然变脸了,下起了雨,孤飞却失去了踪影。“孤飞!孤飞!你在哪儿?”淋了一身的雨,她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陌生地段心里有些紧张。“抓住那妞!”猛听得一声叱喝,一道掌风扑面而来。水柔柔一下子晕了过去。但见雨中,剑光一闪,银芒四射,“放开她!”孤飞现身。“哟!孤飞!你还懂得怜香惜玉啊。”美人扇一收铁扇,对准倒在自己怀内的水柔柔的脸,“我数到三,你不把东西拿出来,我就划花她这张漂亮的脸蛋。”“你敢!”孤飞急了,完了!这小丫头片子,坏了他的大事了。“你说我不敢?!”美人扇扬起扇来就要划下去。“怕了你了!放开她!我给你就是了!”孤飞又急又气。伸手将锦盒抛了过去,顿时,几道人影叱喝着向它抓去!孤飞则提住水柔柔纵身而去。几帮人马抢夺锦盒,大战了起来。 第2章 铃铛的男票你最好不要抢 “嗯!”水柔柔轻轻嘘了一口气,睁开眼来,却是黑蒙蒙的。“我在哪儿?”她不由小声嘀咕。“在我怀里!”孤飞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他的伤没好,要不是有她这个小麻烦,他今天就不会那么狼狈了。水柔柔听到孤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听到孤飞心跳的声音,脸一下子热了起来,除了风影,她从未和人如此亲近过。“你。。。。。。你放开我!”水柔柔娇羞地想挣开他。“别动!”孤飞恼了,要不是为了她。,他早走了。美人扇他们发现盒子里是空的之后马上又追了过来,他一手要出剑,另一手还要护着她,结果被人砍伤了左手,。好不容易躲到一个马房附近,偷了一辆马车,请了一个马夫、夜里起来出双倍的价钱赶车。他怕马夫见他受伤不愿帮工。要知道,人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知道他们正被人追,就是出十倍的价钱,那马夫只怕也不会帮他赶车,所以他一手抱了水柔柔,一边骗那车夫,说他老婆得了急病要连夜出城去请大夫医治,那车夫半信半疑这才起来开工。 水柔柔这一推,正好触到了他肩头的创口,所以他恼了。水柔柔从未见孤飞这样凶她,被他喝住后,果然乖乖地靠在原来的位置。孤飞闻着她的清香,突然觉得其实有个女子陪在自己身边一起亡命天涯,那感觉似乎也不错呢! 一阵细细的啜泣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他低声愠道:“你又怎么了?我真倒霉,怎么惹上了你这个爱哭鬼!”“你好凶哦!风影从来都不凶我,你是坏人!我不要跟着你了!”“那敢情好!”孤飞松了口气,将手松开。“喂!伙计!停车!让这位姑娘下去!”车夫听了放慢了速度。 “我不下去!你别听他的!”水柔柔又羞又恼。虽然孤飞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其实心地不坏,她不过想撒撒娇罢了,以为孤飞会像王兄一样哄她,谁知这个坏蛋居然真想甩掉她,她才不要! 车夫笑笑,摇了摇头,对车内道:“姑娘!你相公对你可好呢!见你不舒服抱了你一整晚,一夜没合眼呢!你快别恼他了!”“你。。。。。。”水柔柔刚要骂那车夫多嘴,回头一眼看到孤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想到自己的身份,硬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这时,天已在亮。水柔柔这才发觉孤飞的手臂受了伤。她指指孤飞的手,刚要说话,孤飞“嘘!”了一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时,听见后面有人在喊:“赶车的!快!停下来!”“不好!他们追过来了!”孤飞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得装扮一下!” 那车夫见在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拦住了车子,吓得浑身哆嗦。“说!车上是什么人?”为首的汉子一抖金环刀,粗声问。“是一位相公带他娘子去投医的,那位娘子得了急病!”“让我们搜一下!”车帘被掀了开来。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汉子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各位大侠,我们没什么财物,我娘子得了麻风病。会传染的,我要马上带她去治!”“快走快走!”金刀王厌恶地挥挥手打发他们快走。 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了。 孤飞松了口气,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心情好得像天气。对水柔柔也不禁客气了许多。“叮咚!我带你去看我的家!”孤飞在草地上翻了个跟头。站起来拍拍尘土,拉着她向牧场走去。 一大群人站在栅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我回来了!”“飞哥!你回来了!”人群中一个圆脸活泼的女孩子笑着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孤飞。 “喂!怎么又被你伴游逮住了!真没劲!”孤飞拍了拍她的肩。“玲铛,我给你带了个姐妹来!”他拉过水柔柔:“她叫叮咚,和你正好是一对儿!” 水柔柔望着窗外的月光,看看自怀身边简陋的床铺,心里不由想起风影来,他现在一定急坏了!也许正到处找自己呢!活该!谁要他将自己准妃许给当今皇上,她才不稀罕作妃嫔呢!叹了一会子气,水柔柔将就着躺在了硬木板上,尽管下面垫了厚厚的毡子,她还是觉得有些冷。 有人在拍门。是玲铛姑娘的声音,“叮咚!你睡了吗?” “还没有!你找我有事?”水柔柔问。 “你开开门,我有话跟你说。”玲铛在门外说。“好!”水柔柔开了门,外面风很大,玲铛披了厚毡衣进来关上了门。 “你。。。。。。是怎么认识飞哥的?”玲铛突兀地问。 “我?”水柔柔看了看灯下玲铛的神情,心中明白,忙笑着说:“我是个孤儿,从小被一户人家收养,爹娘要将我许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就离家出走,在半路上认识孤飞的,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你的飞哥的!” 玲铛脸红了,“人家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扯到我了?”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孤飞,他对你也很好,你们两个,很配!”水柔柔衷心地说。 “你睡这儿,被子够不够暖?要不,我再送一床过来!”玲铛听她说了这一番话,心中芥蒂消了不少。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水柔柔发现除了玲铛以外,昨天见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她不由好奇那么多人都到哪儿去了。 “你在找什么?”孤飞伸了个懒腰,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后问。 “呀!你这个人!不声不响的,吓了我一跳!”水柔柔有些嗔怨地说。 初升的金色阳光映着蓝天碧草照在水柔柔半嗔半喜的脸庞上格外美丽,特别是她的眼睛,美得像灿烂的星辰。 孤飞的心一跳,漏了半拍,他敢打赌,这个纤纤弱弱的女孩有一双勾魂摄魄的双眼。 “吃饭了!”玲铛从厨房中伸出头来喊。 “你真是逃婚出来的?”孤飞有些不信地左右上下地看着水柔柔。“看不出,你这个黄毛丫头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勇气!” 水柔柔羞赧地笑笑。 “那你的父母不会很着急吗?你要不要传个信给他们?”玲铛问。 “我才不捎信给他呢!那个坏人!”水柔柔一想起风影就气呼呼的。“喂!你——不像是逃婚出来的,好像是和人赌气出来的喔!”孤飞突然很认真地说。 “那有什么不同?”水柔柔问,心中却很惊讶,别看这瘦高个没读什么书,眼睛倒挺尖的。 “不管怎么样!反正,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出来的时间也算不短的了,半个月之后,我就把你送回去,你别再跟着我了。”孤飞说着一头倒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送回去就送回去!”水柔柔撇了撇嘴:“从一开始。你就想甩掉我这个包袱,哼!” 第3章 风王爷难过的美人关是我——水柔柔 她想,其实这样偷跑出来,她心里也不安得很,丛丛和秀秀一定会受罚的,还有风影,她都不敢想他会生气到什么样子! “叮咚!你别生气啊!飞哥就是这样的德性!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其实。。。。。。飞哥是有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啊?好不好玩的?水柔柔好奇地问。 “不能说的。”玲铛小声说。 “这么神秘,不说算了!”水柔柔无聊极了,一个人去抓蝴蝶。 洛阳。 “不行!我要去找柔儿回来,蛇谷的事先放一放!”风影对他的好兄弟雪衣说。 雪衣无奈地摇摇头,摊了摊手说:“好吧!听你的!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天保佑你快点找到柔柔,不然的话我看你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你胡说什么!我只有柔儿一个亲人,我当然担心!”风影怒。仿佛心中的秘密被拆穿了一般。 “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你呀,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自己,是不是爱上了柔柔啦!不过,我可提醒你,那件事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不表示没发生过,你最好早一点作好心理准备。”雪衣说完一纵身飞跃而去。 “柔儿柔儿!你到底去哪了?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柔儿!”风影叹气、苦闷,一挥手摔碎了茶杯:“来人!备马!” 绿杨林。绿杨阵内。 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妇,白发苍苍,双目无神。 “婆婆!”孤飞一改平日嘻笑神色,恭恭敬敬的请安。“请来吧!飞儿!”婆婆一脸的慈爱和笑意:“辛苦你了!” “婆婆要孙儿找的三件东西我已经找回了两样,不知还有一样是什么?”“还有一件是玉龙珠!”婆婆慢慢地答。 “玉龙珠?在哪儿?”孤飞问。 “在京城洛阳,风王府内。” “风王府?风影王爷?”孤飞问。他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男人,十年前突然冒出来,因为在一次战役中救驾有功,被当今天子赐封为王,领洛阳京郊封地三万邑。当今天子视为亲生兄弟。论武功、人品、才学,都是京师中的佼佼者。 “不错!怎么,你怕了?”婆婆问。 “婆婆请放心,我一定会将玉龙珠拿回来。”孤飞答。 “好孩子!我们的家族中幸亏有你,不然,早就没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到我们成功的那一天,大家都会记得你的,你是我们孤家合的英雄!” “孙儿告退!”孤飞退出了绿杨林。 婆婆看着孤飞退出了绿杨林,自己一转身朝木屋内走去。 进入屋内后,她回头看了看,关上门,在一个地方了按了按,木屋内的角柜居然转动开来,现出了一个地道,婆婆进去之后,屋里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水柔柔闷声不吭地坐在马车内,看也不看孤飞。 风影居然没有派人出来找她?!他真是不想要她了!他嫌她了!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红了。 “拜托!别哭好不好?不过是回家嘛!”孤飞叹气,女人怎么都那么爱哭? “别吵我!”水柔柔一扭身,背向着他:“我在想心事,你少来烦我!”“哟!小丫头片子,也有心事,什么心事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孤飞想,反正无聊,到京城还有一段路呢! “告诉你,你能帮我什么?”水柔柔怀疑地看着他。 “俗话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我帮不帮得了你?”他说。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喜欢你,还要把你送给另外一个人,那你会怎么样?”水柔柔问。 “你——不是说你自己吧?”孤飞怪怪地问。“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但不喜欢你,还把你让给了别人?”不会吧?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谁那么傻啊,这丫头虽然有点爱哭,不过,挺可爱的。“我就知道你帮不了我,早知道不说给你听了,就知道笑话人家!”水柔柔又恼了。 “别生气别生气,告诉我那个没长眼的傻瓜蛋在哪,我替你教训他,像我们叮咚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居然看不见!”水柔柔又得意又羞涩,脸一红,忙低了头。“我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吗?”她低低地问。“当然了,不过——”“不过什么?”水柔柔抬起头来问,眼里有迷惑。“不过比起我来少了一些男子气概哎,反正你是个女人嘛,没男子气概也很正常的,是不是?”“你开我玩笑!”水柔柔不依不饶地捶他:“我打你!我打你!”一不小心失去重心,竟一头栽进了孤飞怀内,闹了个满脸通红。 “说真的。”孤飞一本正经地说:“既然那个人这么没眼光,你不如换个对象,喜欢我吧!我孤飞是从来不伤女孩子的心的,特别是你这种美丽又温柔的女孩子。”“你!”水柔柔哼一句,心中在说:“你怎么能和风影比!”“我说真的。”孤飞依旧挺认真地说,见水柔柔一脸戒备的神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心中却真有一阵酸酸的感觉,“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 水柔柔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就见孤飞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门。 “喂!孤飞!你等我!你去哪儿?” 水柔柔赶忙跑了过去,拦住了他。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回房去乖乖上床睡觉行不行?天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天既然这么晚了,那你还要去哪里?”水柔柔不解地问。 “我。。。。。。我去逛夜市!”孤飞撒了个谎,他总不能告诉她,他本来是要去会芳园嫖妓的。 “我也要去!”水柔柔一把挽住他,一个月的时间处下来,她其实已把孤飞当成了很亲近的人,从前在王府中除了风影没有什么陌生人让她接近,就连风影的几个好友,她亦很少能见到,所以孤飞虽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其实对她很好,她自然不知不觉便对他产生了信赖和依恋。 “好了好了!走吧!”孤飞叹了叹气,牵住她往前面走。 说心里话,他心里很喜欢这种被人依恋的感觉。 长这么大,水柔柔都没有逛过夜市,什么都让她觉得新鲜。“我要买这个!还有这个!。。。。。。”孤飞看她双手拿满了却还在东挑西选的,叹了口气:“叮咚!我赚钱很辛苦的!你别买了行不行?这些东西每天都有得卖,你不用一次全买齐吧!” 第4章 交友不慎的雪衣偶遇小郡主 “这些东西虽然每天都有得卖,可我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这些东西很多我见都没见过呢!求求你了!买嘛买嘛!大不了回府之后叫我王兄。。。。。。”她暗地里伸了下舌头,幸好人声嘈杂,孤飞并没听清楚。 孤飞摇摇头,看着自己越来越瘪的口袋,不由道:“大小姐!你又不是住在皇宫里面,犯得着买这么一大堆玩意儿吗?又不是没得买,还是你是公主,平时不能来民间见识?” “差不多啦!”水柔柔笑笑,柔声哄他:“好啦好啦!别抱怨了,大不了回家之后我叫人连本带利还给你。这总可以了吧?” “连本带利?好像你家很有钱的样子!”孤飞嘀嘀咕咕的。 雪衣正在茶肆里喝茶,他只能歇一歇脚。 风影已经去找水柔柔了,蛇谷的事就全要他去操办了。 “真是命苦!交友不慎!”雪衣摇摇头,放下杯子,付了茶钱牵了马出来。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柔柔!”雪衣喊了起来。 水柔柔刚好放下手中的东西要坐下来吃面。 一听到雪衣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风影找来了?她回头一看,却只见雪衣正一面拉马一面向她招手。 “风影没有来!他真是不要我了!”水柔柔一气,东西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喂!”孤飞刚好端了面过来,一看哪儿有人! “叮咚叮咚!”他四处一看,哪有人影? 等雪衣拨开人潮出来时,水柔柔已经不见踪影了。 “干什么呀?你!”孤飞一边抱怨着一边闯进水柔柔的房中。 “害我一个大男人抱一大堆女人玩意儿回来!”一抬头,水柔柔正趴在床上哭呢!“谁欺负你了?”孤飞疑虑地问。水柔柔不理他,干脆用被子蒙住了头。 “你不理我,那我出去了,你慢慢哭吧!”孤飞说着就要出去。“等一等!”水柔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泪眼蒙蒙地看他:“你上次说的话算不算数?”她突兀地问。“什么——话?”孤飞摸不着头脑。“我是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漂亮温柔,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水柔柔低低地问。 孤飞怔了怔,立刻就答道:“当然是真的,而且——”他顿了顿,“我是有些喜欢你!”其实已经是很喜欢了,他在心里说,不然,也不会放着温柔乡不睡陪她去逛街买一大堆没用的东西了。 “那你,会不会好好对我?”水柔柔再问。她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你到底怎么了?”孤飞见她一副很坚毅的样子,心里不禁惊讶,怎么才片刻不到,水柔柔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有我呢!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后什么都会变好的!” “你先回答我!”水柔柔眼神很坚定地看向他。 “当然!”孤飞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居然从心里真诚地说:“我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为了我而掉一滴眼泪!我会让你快乐!” 水柔柔突地伸出手来抱住他,轻轻地将自己唇碰在他的唇间沾了一下,然后说:“我是你的了!晚安!明天见!” 说完,闭上眼睛假装睡着,还有孤飞要她! 孤飞如被雷击一般,半跪在水柔柔的床榻前许久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她熟睡着的脸颊,孤飞喃喃地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对你的!” 风影疲惫不堪地靠在风王府的长廊上。 他在外面整整找了三天,连柔柔的影子也没找到。 就被皇上的一纸诏书召了回来。 还是那件事!皇上想召水柔柔入宫伴驾。另外就是昌平公主招驸马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那两件事,尽管他和皇帝情同手足,但是君臣之纲是不能视为儿戏的,几乎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不管他多么平易近人,都是不容许被人冒犯的,十年前的那场骚动就是最好的证明,天威不可犯! 而柔柔,会不会是为了不愿入宫而出走的,如果是的话,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不受伤害! “王爷!雪侯爷有急件送来!”手下进来禀报。 “呈过来!”风影正襟危坐大厅内,拆开了信,脸色突然好了许多。“柔柔在开封的青龙镇!”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孤飞将水柔柔带到了孤家堡设在京城的据点内。 “你累不累?马上就吃饭了,是不是饿坏了?”孤飞扶水柔柔坐到厢房的桌旁,自己去厨房。 不一会儿,一股清香就飘满了房间。“好香啊!”水柔柔吞了吞口水,“原来你还会做饭啊!”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孤飞。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从小是孤儿,婆婆是个瞎子,从小就我在家做饭!”孤飞笑着盛面条给她:“快吃吧!” “好——饱!”水柔柔差点吃撑了。 “哪有那么好吃,你哄我的吧?”孤飞其实很开心,他早就知道水柔柔什么都不会做,什么做饭啊,缝衣服啊,全是当初她为了骗他带她一块儿走编出来的,她八成真是个千金小姐。 “我不哄你!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水柔柔眨着慧黠的大眼睛认真得像个天使。 其实,这不过是碗普通的阳春面,放了点盐,洒了些胡相对、葱花而已,但是她身为小郡主,平日里下人大都是变着花样给她做山珍海味,几曾吃过这样清淡的食物。 “那,你洗碗吧!你吃得比我还多!”孤飞逗她。 “好啊!”水柔柔真的端了碗进了厨房。没过两分钟她提着湿漉漉的衣袖问他:“这样行不行?”孤飞进去一看。差点笑岔了气,但一看水柔柔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忍笑话她,忙忍住笑说:“来!叮咚!我教你,这洗碗不但要洗里面,还要翻过来洗外面和碗底,你看!”他示范了一个给她看。 “哦,我知道了!”水柔柔忙又捋起袖子来重洗。看着被自己洗得锃亮的碗,水柔柔开心得不得了,“我会做家务了!”她缩了下脖子,拍了拍手。 “叮咚!过来!” 孤飞把她领进了隔壁的厢房。“你在这里洗澡换衣服,然后乖乖睡觉,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我一个人在这儿?”水柔柔看看四面墙,有些不乐意。“乖!我很快会回来的!”孤飞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转身带上了门。 第5章 糟糕!被王兄抓个正着。 风王府内。灯火通明。 孤飞掏出王府的图纸来,仔细查对着。据图上记载,玉龙珠就在风王的寝宫内。他在屋檐贴壁而行,经过一处时,听见下面有人说话,便凝神听了一下,只见一个锦衣美人正在发脾气:“怎么回事!我来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你们王爷出来见我!”“公主息怒!小人已经派人去请王爷了,他刚从开封回来,因为雪侯爷托他办事,所以未及回府拜见公主!”“雪侯爷?他有什么事?非得要风王爷去办!”她冷哼了一句,心中虽老大不自在,但总比听到他为了找那个黄毛丫头的好。何况,雪衣和风影是极好的朋友,她如果想嫁给风影,至少不能得罪了他的好友。 孤飞心中一乐,风影不在府内,倒是可以省事不少。 风影躲在屏风后,看见一个黑影掠了进来,心中不由冷笑。 他刚才在回廊下听见家中下人说昌平公主来访,为了避开她才决定走后门进府,却不料被他发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夜探他的风王府!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孤飞蒙了面在风影的卧室四处敲敲打打,像玉龙珠这么珍贵的东西,风影应该不会随便搁置,一定会藏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喂!你究竟在找什么?”风影没耐性了,这个贼,居然不偷金银玉器,也不取古玩字画,他到底想偷什么? 孤飞吓了一跳,随即抽剑 。 “你不嫌太迟了!”风影冷哼一声,风之剑破空而出,孤飞没有来得及防备,被一剑刺中了左肩胛,他闷哼了一声,反手一剑“雪舞”罩向风影,因为不知对方根基,孤飞不敢恋战,倒退着纵身而去,“好凌厉的剑法!”风影也自吃了一惊,“到底是什么人?” 水柔柔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得有脚步声。 “谁呀?”她战战兢兢地壮着胆子问。 孤飞呻吟了一声,风影那一剑划得好深,他当时太大意了,根本没想到房里面居然有人。“叮咚!别怕!是我,孤飞!”他强忍着痛咬牙说道。水柔柔已经掌了灯出来。“你流血了?你又跟人打架了?”水柔柔吓坏了。“我没事,你回房去吧!”孤飞说完这一句,终于不堪疼痛哼了出来。“你先坐下,别乱动!我来帮你包扎!”水柔柔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从灶上提了热水下来。看着水柔柔手忙脚乱地帮自己包扎,孤飞心中不禁涌起一种温暖。他看着自己绑得像棕子一样的肩胛,忍住痛说了声“谢谢!”两颗晶莹漂亮的泪珠却滚落在他的手背上。水柔柔抬起头来,已经是泪痕满面了。“傻丫头,没事的!”孤飞心中悸动不已,从小到大,中,他接受的是最严厉的教导,他没有别的孩子那么幸运,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身负着复仇的大任,所以,没有人宠爱过他,就算玲铛也总是像个假小子一样,虽然对他很好,却也有些大大咧咧的,不会像水柔柔这样多愁善感。“怎么会没事?”水柔柔拭去了泪,依旧心疼地说:“我有时不小心弄破了手,都会很疼,你伤得那么厉害,流了那么多血,你会不会——”“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我是九命猫。”孤飞用右手将她揽入怀内,“嘘!”了一声,笑着逗她:“看见你流泪,我的伤口会更疼的。你还是笑一笑吧。”水柔柔见他又是一副天塌下来有人扛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 天蒙蒙亮,水柔柔轻手轻脚地到孤飞房中一看,孤飞还在睡觉,忙蹑手蹑脚开了门出去,她想了一夜,决定偷偷溜回王府拿些疗伤的药回来给了孤飞用,其实,她自己不肯承认,她心里已经不恨风影了,离开这么久,她想风影一定快急疯了。 天大亮时,水柔柔已到了京郊的风王府门前,她看见守值武士正在巡逻,想了想,绕过去,从花园的一边翻了进去,幸好四下无人,她小心地溜到檐廊下,闪进了紫薇阁。 丛丛和秀秀这时候不知跑哪去了,紫薇阁内居然没有一个人。水柔柔高兴极了,打开自己平日的“百宝箱”,取金创药出来,愣了愣,她决定去风影的寝宫内偷偷地看一眼风影,她很想风影!风影天天晚上和裘王爷喝酒赏月,忙乎了大半夜,此刻正酣睡,水柔柔蹲在他床前看他熟睡的脸,不由嘀咕着说:“都是你不好!害我要离家出走,我根本不想作什么王妃,我只想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哎!你这个大笨蛋!”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柔儿!”风影迷迷糊糊听到水柔柔在说话,一下子坐了起来,刚好看到水柔柔的裙裾一闪而过,他马上追了出去:“柔儿!是你吗?柔儿!”水柔柔拼命地跑,熟练地从花园角门处溜了出去。“快!来人!拦住小郡主!”风影又急又惊,见自己衣冠未整又连忙返回屋内穿衣,叫人赶快去追水柔柔。 “小郡主!小郡主!”家丁们在后面穷追不舍。“糟了糟了!被发现了!”水柔柔一看马上要被人抓到,看见右边的胡同里有一片麦秸竖在墙头,灵机一动,藏了进去。“呼!差一点就被人抓到了!”水柔柔吐了一口气,从麦秸堆中钻出来。拍了拍头发上的尘土。谁知她一转身就看见了她最想见又怕见的人——风影!风影怒气腾腾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第6章 误会解除 水柔柔被唬住了,低了头悄悄地拿眼角去瞟他。风影见她不像往常见了他一样亲亲热热的,心中更气:“跟我回去!”说着一把抱起她大步往王府走去。“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水柔柔又羞又气,风影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好疼喔!”她撒娇地嚷。“叮咚!”正四处找人的孤飞突然看见了水柔柔正被一个身着锦衣的男人抱住,忙追了过来。“你放开她!”孤飞怒道。水柔柔却一个劲朝他使眼色。“快走啊!快走!快!别惹他!他现在正像一头好战的狮子呢!”她小声地喊。孤飞怔了怔,似乎她和那人很熟。风影听见这小丫头居然把他形容成一头好战的狮子,心里不觉好笑,想一想将她放下来,打量着孤飞。“你是什么人,竟敢命令我!”他冷冷地道。“你别管我是什么人,不许你伤害叮咚!”孤飞一伸手将水柔柔牵了过来:“你没事吧?”水柔柔摇了摇头,低低地对孤飞说:“你快走!别惹他!我会去找你的!”说着塞了个瓶子在他手中。“柔儿!你居然连名字都改了?”风影见孤飞一副生怕他吃了水柔柔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看来,这酷酷的小子是喜欢上柔儿了,也不知这一个多月来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没有!”水柔柔忙一边朝孤飞作手势,一边甜笑着说:“王兄平时总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所以我。。。。。。”“他是你兄长?”孤飞一愣。“对对对!”水柔柔不等风影开口,忙抢着回答:“他是奉了我父母的命令来抓我回家的!”“不行!”孤飞拉住她:“你不是不想嫁人吗?怎么跟他回去!”“嗯。。。。。。这个,他答应我不再逼我嫁人了,是吧,嗯,哥哥?”风影见这小妮子的谎话编得脸红汗颜的,又想着她在外面奔波了这许多日,定吃了不少苦,心中的怒气早已消了,因此,也不想太过为难她,当下板着脸说:“你这疯丫头,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也该收心了,还不快跟我回去!”“好嘛好嘛!”水柔柔怕他为难孤飞,赶忙撒着娇,抱住了他的手臂,“我这就跟你回去!”回头看了一眼孤飞:“再见!”孤飞不想得罪水柔柔的家人,只好看着她走了。 紫薇阁。 丛丛和秀秀欢天喜地地帮水柔柔梳洗妆扮。“谢天谢地!小郡主!你就可怜我们吧,别再一声不吭乱跑了。”水柔柔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害你们受委屈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 原本叽叽喳喳的紫薇阁一下子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了。“是!王爷!”丛丛和秀秀扔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水柔柔后低着头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水柔柔有些紧张地看着风影,一见他又伸出手来,忙跳到一边叫:“你敢再打我的屁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风影一怔,想不到这丫头一月不见,见识没长脾气倒长了,一伸手将她强拉进自己怀中。水柔柔想起这些天来的辛苦和奔波,还有惊恐,眼泪就盈上了眼眶,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心中更是委屈。风影见她一副想哭的样子,哪里还舍得打她,摸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伸手抚着她的发,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她滑润的脸颊:“乖!别哭!”水柔柔的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掉了下来,终于忍不住一边痛哭一边控诉他:“你凶我!你还打我!你不要我了!”风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一迭声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不该打你!可是——”他低下头来问:“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你要我,就不会将我送进宫!”水柔柔见他一如既往地宠溺自己,便知道错怪了他,当下仍抽抽噎噎地,但已带了较多的撒娇意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不过是将皇上的意思转给你听,你不喜欢可以跟我说,干嘛要自己跑出去!”“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风影带着些许责备问。见她只低着头却不敢言语,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接着说:“下次不许这样了,听见了没有?”“嗯!”水柔柔乖巧地应了一句,人却已是昏昏沉沉地睡倒在他臂弯里。“这孩子!”风影摇摇头,抱她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第7章 是酒更香还是爱更浓? 雪衣坐在前厅喝茶,裘亲王一个劲地往花园内张望。 “这个人!怎么这样!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别急别急!”雪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柔丫头回来了!他这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饱经相思之苦,现在是好好被补偿的时候了。”“雪衣,你的嘴巴是不是欠扁?”风影的话音随着他鬼魅一样的身影飘了过来。 “拜托!你先打个招呼好不好?我老人家可是心脏不太好的!”裘亲王故意倚老卖老。“得了吧!你这老狐狸,怕不活到三百岁!”风影笑他:“两位这么大早来有什么事?”“听说,当年没有查出来的余孽又重现了!”雪衣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说——水王的部下?”风影一怔。“不错!”雪衣皱了皱眉:“听说当年皇上御赐的三宝已有两件落在了他们手中,剩下的就是你的玉龙珠了,风影,你要小心,还有柔柔——她,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风影神色凝重起来,柔柔?!他不会让人伤害到她的! 绿杨林。 孤飞和往常一样,在向婆婆汇报经过。婆婆皱皱眉,听完了孤飞的报告。“飞儿!风王的风之剑确实是天下最霸气的剑法,这次失手不能怪你,怪我们的情报工作没有做好,不过,现在我们已制定好另外一个方案:据可靠消息,风王府长年居住着一个绝世女子,是风王的红粉知己,风王很疼爱这名女子,我要你想方设法接近那名女子,然后挟持她,与风王换取玉龙珠。”“这。。。。。。”孤飞不想做这种有失道义的事。“怎么?你不听婆婆的话了,哎!我真是命苦哇,一个瞎老太婆,不中用了,现在连我的亲孙子也不听我的话了,孤家堡的血海深仇看来是报不成了,干脆一头撞死好了!”说罢捶胸顿足地嚎啕起来。孤飞忙道:“婆婆!我答应你就是了!”“这才是我的好孙儿!快去吧!”婆婆佯装擦了擦眼泪。 孤飞退了出去。 一个翠绿的身影出现在木屋前,是玲铛。 她有些担心地问:“婆婆!飞哥会不会有危险啊?”“放心吧!傻孩子!我会暗中叫人帮他的。”婆婆安慰她。 洛阳,京郊。 “红香酒坊”。 雪衣衣白胜雪,正在自斟自饮,一抬眼,看见斜对面的窗口上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神情淡漠也在且斟且饮,雪衣见他的腰畔挂了一柄缠了厚绒的长剑,心知这必是个身手不错的剑客,要知武学之道,并非自己炫耀就可成为武林高手,尤其是剑术,谁也不敢妄称自己是天下第一,像那种华衣美服,天天背着镶金嵌玉的宝剑,自以为真剑客的人,其剑术不一定是精湛的,唯有那种不肯轻易露锋芒的名家,一出手剑必嗜血,那才是真正的用剑高手,所以,利器常于包裹之中。 “这年轻人年纪虽轻,杀气却很重。”雪衣摇摇头,他自己一生最喜欢轻歌曼舞,最不喜打打杀杀,瞟见那年轻人居然也在望他,雪衣不禁微微一笑,举杯示意。孤飞回了个极淡的笑容,放下酒钱走了出去。他还有正事要办。 时值初夏,洛阳曾是盛京,早已有人换了夏服出来花枝招展行走,缤纷色彩扰靓了街景。 孤飞在一处河沟处洗了一把脸,掸了掸身上仆仆的风尘。擦干净脸,他刚要回身,却在水波荡漾中看见一个白衣人向他飞扑过来。他暗地里站桩返身一伸掌正要挥过去。“是我啦!你这么凶干什么!”水柔柔吓得一个跟斗摔在地上。“叮咚!”孤飞脱口而出,才记起这并不是她的真名。“你有没有摔到哪儿?”他忙将她扶了起来,为她拂去鬓边的沙粒。水柔柔见他有些内疚的脸,就不生气了。水波一样柔媚的眼睛凝向他的眼眸,轻轻柔柔地问他:“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你?去你的房子里也总是上了锁?”孤飞看着初夏的余晖晚霞映着白衣黑发的水柔柔,心中有些许狂乱的感觉:他何尝不想她呢? 毫无预警地,他伸手轻轻一揽,水柔柔就软软地贴进了他怀中,他禁不住低下头去。 “小郡——”丛丛一看有外人在场,忙改了口“小姐小姐!”然后她呆住了,那个男人!那个可恶的男人!他到底在干什么?竟敢冒犯小郡主?!这下惨了!她终终要死定了!被王爷知道她不仅私自陪小郡主出来玩,还让小郡主落入了贼人之手!一吓之下,她胆子大起来了:“住手!你这恶贼!”水柔柔一惊,推开了孤飞,脸上红云涌起,急急地低语了一句:“晚上你等我!”转身拉了丛丛就走。孤飞怔在了原地,她说,晚上等她?他突然觉得像做梦一样,幸福一下子就临幸了他。他有些不敢相信,刚才他竟然吻了她!?而她并没有拒绝他!那么,她也喜欢他,是吗?他突然像个傻孩子一样乐了起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 第8章 风影曾是少时的救赎 “丛丛?”水柔柔友好地猛盯着丛丛,丛丛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小郡主!你饶了我吧!”丛丛都快要哭了。 “秀秀?”水柔柔只好把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正一脸担忧的秀秀,秀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郡主!你别玩了!王爷知道了会杀了我们的!”“他不是不在府里嘛!再说,他这一进宫,皇上肯定又要留他两天,还有那个昌平公主,巴不得他入赘皇宫不再回风王府呢!好丛丛!好秀秀!帮个忙吧!”水柔柔扮可怜。眼看月过中天了,水柔柔一跺脚,突然一转身迅疾地点了丛丛和秀秀的麻穴和哑穴。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这点穴的功夫可是雪衣逼她学的,说是一个女孩子至少要学会一招半式用来在紧急关头自保,没想到还真有用!丛丛和秀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大摇大摆从后花园走了出去。 孤飞坐在屋檐上,月已经往东移了。 看来,她不会来了。 他顺手摘了一片梧桐叶下来,撕成两半。将一半卷了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一首曲子来。 水柔柔又高兴又紧张地跑到了院门外,里面却没有灯火,难道他爽约了?“孤飞孤飞!”她不禁放开喉咙喊。一阵衣袂之声,孤飞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水柔柔吓得尖叫了一声,一个趔趄,刚好被飘落地面的孤飞拦腰抱住转了个圈。两人正好面对面。 孤飞的手一松,扔了树叶,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脸颊,撩起她鬓边的发丝,很轻很柔地在她耳边轻语:“我又吓到你了?” 水柔柔只觉一种似有若无的亲密气氛围在两人咫尺之间。她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甜蜜,孤飞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着,他觉得自己正陷在一个温柔而虚无缥缈的梦境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孩真会爱上他吗? 初夏的风,徐徐吹来,一颗流星划过,孤飞闭上眼睛,唇微微翕动着,然后很快又睁开眼来,寒星般的眼中居然有种温暖得像泪光一样的东西在闪动。 “你做什么?”水柔柔好奇地问他。孤飞抱她坐上屋脊,可以看到美丽的夜景,她此刻正倚在他的肩头,说话的时候,淡淡的香气吹在他的颈窝处,有些撩人。 “我在许愿!“孤飞转头看她,四目相对,水柔柔觉得他的鼻子正若有若无地蹭她俏丽的鼻尖,这样的温柔话语,这样静谧而美丽的夜,让她有些微的醉意。 孤飞却被她恍惚诱惑的眼神牵引住,情不自禁陷入了她醉人的眼眸之内,他喃喃地说了一个“叮。。。。。。”字,唇便不由自主地印上了她的。 水柔柔觉得自己被带向了云端,自身没有了意识,只是出于本能毫无意识地双手缠住了孤飞的脖子,孤飞的吻缠绵而热烈,令她轻吟娇喘,无力抗拒,全不似白天在河滩边的轻如羽毛般地刷过而已。许久,孤飞才睁着迷蒙的眼睛移开他的唇,水柔柔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他。然而就有那么一瞬间,风影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她慌乱地将头往四周看看,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像火烧一般。 孤飞以为她在生气,嗫嗫地说:“对不起!叮咚!我。。。。。。”水柔柔回头,微笑着看他,温柔地说:“你叫我柔柔吧!”孤飞是曾听风影叫她“柔儿”,刚才还在想她会不会自己告诉他她的名字呢!没想到,刚刚许下的愿望就灵验了! “柔柔!”孤飞轻轻唤了一声,再唤一声。 水柔柔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不禁好笑,便问他:“你刚才在我没来的时候一个人在干什么?”“吹树叶!”“吹树叶?树叶也能吹吗?你教我!”“好!” 一道阳光射进了窗棂间。 水柔柔用用揉了下眼睛,昨天晚上很晚,她才让孤飞将她送到了离王府不远的一个街口,那街口附近有一个小小的石墩,她现在记起来那是蔡神医的府门前。蔡神医是这洛阳远近闻名的国手,神医妙手,能起死回生。 “柔儿!”风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水柔柔应了一声,丛丛和秀秀掀开了帐帘,她却仍旧往被窝里缩了缩,她实在好困!王兄就不能让她多睡一会儿?“柔儿,怎么还在睡?都快到晌午了。”风影看见她娇慵的身躯裹在薄被之中,一头乌发如云似瀑散在雪枕之上,心跳加速起来。有多久了?大概十岁开始他就没有带柔柔睡了,这孩子,下月就满十八了,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都出阁嫁人作娘亲了,她却像永远长不大一般。“人家好困嘛!”水柔柔撅着嘴、鼓着腮帮子说。“不是又做梦了吧?”风影担心地问。 第9章 若即若离若有所失 这孩子,自从亲眼目睹了抄家问罪的惨状后,一直惊恐异常,他带她回府时她就像个自闭儿,抗拒一切的外人,除了他,谁也不能靠近她。由于她老是做恶梦,惊醒后哭泣,年仅十六岁的风影只好充当了父亲的角色,每夜抱她入睡,说来也怪,自此之后,水柔柔的病就不治而痊了。再大一点的时候,一日裘王妃无意说到男女授受不亲,风影便怀疑是影射自己,便另外腾了一间房自己住,仍让柔柔住在紫薇阁内,丛丛和秀秀便是那时入府作伴的。听到风影的问话,水柔柔的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十年了,风影如兄如父一般,一直呵护着自己,一直都没有成亲,他这么关心自己,自己却老是让操心。“柔儿,你怎么了?不是生病了吧?”风影急了,俯下身去用手去触她的额,因为见水柔柔眼眸颜色忽深忽浅,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有心事就是身子不舒服而又不说出来了。“丛丛!秀秀!小郡主怎么了?”风影用手探了探她的额,还好!他不禁问身边的侍女,到底她又有什么心事了?“不知道。”丛丛和秀秀忙应道,昨晚上小郡主很晚才回来,解了她们的穴道并警告她们不许乱说话,她们当然什么也不敢说了。水柔柔怕丛丛和秀秀这两个丫头禁不住风影一吓,什么都说出来,就完了。忙说:“丛丛!你去拿我的新衣服来,秀秀,你帮我问下前儿订做的发簪做好了没有?你们两个一块儿去吧。”她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丛丛和秀秀会意。“是!”退了出去。 小郡主在帮她们解围呢!谁不知道,小郡主的首饰都是在城东的玉石匠师付那儿做的,这一来一去,怕不要两、三个时辰,到时,风王爷应酬多,自然这话就问过去了。 但是风影又怎么不知道水柔柔的心思呢?这丫头,又跟他打马虎眼了。一定有心事瞒着他呢!“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他轻笑着咬了一下她的鼻头。水柔柔顽皮地笑笑,闭上双眼,长睫毛翕呀翕的,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飞快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以前,风影老是爱咬她的鼻尖,耳垂,这回她要抱复一下,而且,水柔柔不知怎么了,昨夜被孤飞那样亲吻了之后,心里总有些怪怪的,好像风影已经看见了似的。 风影倒吸了一口气,脸通红的,望着她纯真调皮的天使般的脸,半晌才柔声道:“你这坏孩子!”“你,脸红了?”水柔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时那么酷的风王爷居然会脸红,她像发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物一样咯咯笑起来。 风影只觉心旌动摇,忙坐好,心慌意乱地说:“你这孩子,调皮捣蛋!雪衣请我们去府上玩,你快起来穿衣梳洗!”说罢走了出去。 雪侯府。 因为雪衣从遥远的波斯国请来了一位能工巧匠在府内专事培育各种奇花异草,所以一年四季当中,京中的官邸之内,就数雪侯府是最热闹的,朝官们都以受到雪侯爷的款待为荣。 今天是芒种节。 雪侯爷辞了一切外来宾客,专请风影过府赏花。 “好漂亮啊!”水柔柔高兴得一刻也不得闲,一会儿放风筝,一会儿抓蝴蝶,还一个劲地追在那位园艺师付后头问东问西,阳光下,在花丛中徜徉的她,犹如一个花之精灵,雪姬端了茶出来,看见风影正在沁芳亭内独坐,便要穿过回廊过去奉茶。“等一下!”雪衣叫住她,示意她看风影。雪姬嫣然一笑:“想不到,风王爷也会这么痴情。”雪衣道:“我来!”接了茶盘过去。 风影正笑着看水柔柔帮花匠栽花,雪衣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惊醒了他,回过神来。“我是不是眼花了,风王爷的眼里怎么情意绵绵的,这可不像凌厉霸气的风之剑了,什么时候,百尺钢变成了绕指柔了?”雪衣调侃他。风影想起今日早些时候水柔柔的那一吻,心中便暖融融的,端起茶来就喝,竟不反驳雪衣的调侃。“喂!说真的,这丫头越长越漂亮了,你要早点将她明媒正娶过来,别让人捷足先登了!”雪衣正色道。风影叹了口气,“已经有人在动她的脑筋了。”“谁?”雪衣道:“我去教训他!谁敢动你的女人!”“你别胡说了!”风影低叱道:“你以为还会有谁?”雪衣一惊:“莫非是——” “皇上驾到!”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宣旨。 雪衣和风影吓了一大跳。就势在沁芳亭跪了下来接驾。 “都起来,朕今天微服出宫来你这雪侯府赏花。不必拘礼!”皇帝一进来就扶起了跪在花圃中的水柔柔。 “小郡主!好久都没有随风王进宫陪朕了,什么时候进宫里玩,太后留了好些东西要赏给你呢!” “是!”水柔柔低头应道。 跪在地下的雪衣和风影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便明白了风影所指何人了。 “风影!”昌平公主居然也来了!她从小就是天之骄女,爱恨喜怒都全都以己为中心,从不管他人心中感受,风影无奈只得上前见礼。 水柔柔和雪姬暗地里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笑笑到一边继续学种花卉去了。皇帝居然也挽起了袖子帮忙。 第10章 人面桃花里王爷的酒醉与心醉 午膳后。皇帝悄悄问风影:“朕的事你和小郡主说了没有?”风影心中一惊,不知如何开口。 皇帝理解地点头:“你如不好意思问她,我叫昌平问她。” “陛下!还是让我来吧!臣前些日子忙于在蛇谷铸剑,未及问她,而且,近日听说水王旧部又在蠢蠢欲动,所以。。。。。。” “有这样的事?!”皇帝心中也担心:“那。。。。。。” “皇上放宽心,为臣会处理好这件事的!”风影宽慰他。 “那你办正经事吧,朕的事以后再说!”皇帝想,权势可比女人来得重要! “谢皇上!”风影心中一喜。 皇帝看了他一眼,突然凑到他耳边说:“朕如果不知道她是水王的女儿,一定会以为你爱上了她!” 风影心中一惊,脸上强颜欢笑,举杯道:“皇上!您难得出宫玩乐,多喝两杯!” 雪姬忙过来斟酒。 孤飞在灯下不知在凝神想什么。 “噗!”地一声,有人从窗外扔了张纸进来,他身形一动,就已跃了出去,远远地传来了五叔的声音:“孤飞!你身负重任,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而耽误了正事!” 孤飞心中一凛,打开纸条来看。 “明日是风王的寿辰,文武百官必前去贺寿,你到时易容前去,见机行事,务必引起小郡主的注意,今附上请柬一枚。” 风王府。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风王是当今天子的结拜兄弟,与裘王爷雪侯爷同是殿中红人。又兼当年除乱解危,与火王、雨王同属有功之臣,被先帝亲赐三宝和王邸,前来逢迎拍马屁之人自是不少,何况,日久居京城之人,都知风王府内长年居住着一位绝世佳人,平日不得见,此女不但深得风王宠爱,尤擅琴艺。凡此种种,各怀不同目的,风王府自是车水马龙,来贺者川流不息。 孤飞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扮成一个地方小官的模样,也递了帖子堂堂正正地进了风王府。 交了贺礼之后,孤飞便找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有下人传话出来,“寿宴设在后花园内,请诸位老爷们移驾,届时有小郡主抚琴助兴。”众人齐都道好,往后花园而去。 觥觞交错间,恭维敬仰之言不绝于耳。 “真是受不了!”风影在心中暗自道,要不是看在皇上要来的份上,他才不会让柔儿抛头露面。 酒酣兴正浓时,有太监王公公来宣旨祝寿并说皇上因龙体欠安,故未及前来祝贺。另带来昌平公主所赐寿礼一份,风影一一谢恩。 群臣俱都喜形于色,皇上不来,他们可以更加尽职随意了。筵罢撤席,来人俱都会意,一时之间花园内悄然无声,孤飞正好奇间,但听环佩叮当,一股香袭来。有十数个侍女捧了香炉、锦墩、鲜果、古琴、拂尘一一立在后花园东南角上的“秋水亭”内。 这十数个侍女或两个一并,三个一群,形态姿色俱都清丽脱俗,并无浓妆艳抹,但教那些流连花丛的官员们的眼睛一亮,众人俱都想:这侍姬已有如此风雅,想那小郡主又不知是怎样的雅致人儿了。 但听“叮咚!”一声,人未至弦先响,之后,行云流水般簇拥而来一位风华艳丽的女子,先前那道琴声竟是风王爷凌空弹指而奏。 水柔柔听到琴音,知道是风影让她出来见客了。 众人屏气凝神,见那女子冉冉走来,衣袂飘飘,白衣胜雪,人面如花,早已忘了此身在何处了。 水柔柔低首徐来,落在锦墩上,纤指按过琴弦,一曲《采桑子》珠圆玉润般响起。 孤飞内力深厚,凝神望去,心中“咯噔”一下,那女子竟是柔柔!顿时,心中思绪纷乱,脑中千回百转着。 时至下午,日已偏西,群臣纷纷作辞。 孤飞回到小院,独自发呆! 五叔却已等候他多时,“见到小郡主了吗?” “见到了。” “想办法接近她,然后挟持她,以她与风王交换玉龙珠,这是婆婆的意思,行动要快!我们都准备好了!全靠你了!孤飞!别让我们大家失望!” “是!五叔!”孤飞答,心乱如麻。 风影醉倒在榻上。 抵不住众人的轮番攻势。何况晚宴上的都是些至交好友。不能不喝,这一喝,岂能不醉? 雪衣早已被人扶到厢房蒙头大睡去了。 水柔柔本来已经睡下。听秀秀回房来说风影醉得人事不省。又披衣起来要过去看他。 “小郡主!王爷那边有人照顾着,你先去睡吧!”丛丛劝她。 “不行!那两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我马上就要满十八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他了!”水柔柔这么说,秀秀拉住了丛丛,轻声在她耳边说:“小郡主说不定将来变成小王妃,让她去吧。” 第11章 留人不住托付孤飞 整个王府的人都看得出风影对水柔柔的情意,又都知道水柔柔是风影一手带大的,情如父女兄弟,又没有血缘关系,下人们都看好他们两个呢!就不知道这两个。一个酷。一个迷糊,什么时候才捅破那屋窗户纸。 撵了风影的两个随从出去,水柔柔着人端了热水进来。 她一边给风影擦脸,一边絮絮叨叨地嘀咕:“你呀!喝成这样!真是醺死人了!哎!我最讨厌看见你醉酒的样子了,一喝醉了,就像大醉猫一样,一动不动的,也不陪我说话也不听我哼曲儿了,就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哪知风影心事重重,比往日又更容易醉倒。 此时风影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还有人用热毛巾在拭他的脸,一定是柔柔了!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她的身上有他熟悉的香气。 “柔儿!柔儿!”他想睁开眼来,可惜眼皮太酸了,睁不开来,头又沉,他喃喃呓语:“柔儿!柔儿!” “我在这儿呢!”水柔柔看他拧眉的神情,忙将他的头扶起放到自己怀中,一手端了茶喂了他一啖。 风影安心地将头靠在她胸前,继续轻喃呓语:“柔儿!王兄喜欢你!你别离开我!柔儿。。。。。。。”水柔柔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嘴里轻轻啐道:“王兄,你胡说什么呀!喝醉了就满嘴胡话!”心头如鹿撞一般。 “柔儿!”风影朦朦胧胧看到真的是水柔柔抱着自己,也不知哪来的邪乎劲,突然伸手将她的头拉低,一个转身将她搂入怀内,因是夏日时节,水柔柔仅着褥衣。原是以为替他收拾干净了再返回房中去睡,所以未曾披外衣,此刻见风影举止异常,她本能地一挣,风影的手却已抚上了她的身躯。自己伏身压住了她,未等水柔柔惊呼,他混着酒味的舌已不由分说探入她口中。 水柔柔哪里挣得脱他!她又惊又羞,只得用双手去捶他结实的胸口。 “柔儿!柔儿!”风影的神情异样的温柔,他不管不顾,只细碎地吻她。 水柔柔觉察到他的唇抵在自己颈侧时心脏狂跳。 突然,一阵呜呜的树叶声传了过来。 水柔柔心中一个激棱,伸手“啪”的一掌扇在风影的脸上,这一巴打得很重,风影被打醒过来。 他一看水柔柔满眼泪痕地躺在自己身下,吓得心跳都停止了。 脸无血色的风影颤抖着问:“我。。。。。。做什么了?” 水柔柔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间。 “柔儿!”风影心痛,伏在床沿边抱住了自己的头。 孤飞在吹他教水柔柔吹的曲子《清平乐》。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他想引柔柔出来,问清楚她和风王的关系,他不想伤害柔柔,他放下树叶,他已经吹了三遍了,还不见水柔柔的身影。 他望了望王府的高墙,转身往自己住的方向慢慢走去。 月光下,一道人影挡住了他。 他抬头,水柔柔披着长发,一袭紫衣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柔柔!你怎么了?”孤飞小心地问。 “哇!”水柔柔一头扑进他怀中大哭起来。 直把孤飞胸前的衣服都哭湿了。 “嘘!别哭了!别哭了!”孤飞心里很乱,他有许多话要问她,可她哭成这样,他就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口了。 水柔柔是被孤飞抱回家的,她在半路上就因哭累了而绻在他怀中睡着了。 风影神色憔悴地坐在秋水亭内,柔柔又失踪了!他从昨夜派人一直找到现在,都没有她的消息,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怕水王的旧部利用纯真善良的柔柔! “王爷!找到小郡主了!”赛祥进来禀报。 “在哪儿?”风影精神一振。 “在市集,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吃面!” “她不肯回来?” 赛祥不敢语。 风影颓然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王爷——”赛祥奇怪,按常理,王爷该去将小郡主抓回来,而不是坐这里叹气呀! 风影闭上眼,不再理他。 看来王爷这回真的遇上麻烦事了,赛祥很少见王爷这般地无奈。 孤飞将水柔柔送回府后,折返回自己的小院。 风影在他的家门前等他。 “雪剑孤飞!”风影开口。 “是!风王爷!”孤飞不卑不亢。 “你喜欢柔儿?”风影问他,眼神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是!”孤飞答得干脆。 “你知道她的身份?” “知道!她是王爷最疼爱的小郡主!”孤飞答。 “那么,你该知道,你的家世——” “王爷!这和我的家世无关!也和柔柔的身份无关!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孤飞冷然道。 风影神色一凛:“那么,你那晚来我风王府做什么?” 孤飞不语。 “孤飞!我警告你!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离柔儿远一点!有什么事,要什么东西你来找我!我敬你是个真正的剑客!别让我失望!”说罢,风影转身而去。 第12章 九龙岗上玉龙珠 绿杨林内。 玲铛将信鸽传来的信柬,解开来放在婆婆手上. 婆婆看完之后.哈哈大笑:”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当即写了回函又绑在信鸽身上让它带往洛阳方向. “婆婆!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玲铛笑问:“是不是飞哥又成功了?” “哼!那个不听话的飞儿!”婆婆冷哼了一声,转而又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的计划有所改变!” 玲铛心里不禁为孤飞担心起来。 孤飞收到五叔转来的信函后虽有些疑惑,但也心中安定不少,至少不用他此刻去绑了柔柔逼风王交玉龙珠了。 雪侯府。 “奇怪!怎么突然一下子又平静起来了?”雪衣不解地说:“看他们的样子,原本是誓要拿到三宝的,怎么现在反而不动弹了,好像销声匿迹了似的?” 裘亲王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定是那群贼子又在想什么别的坏主意了。” “不错!我们该更小心些!”风影点点头。 “你和柔儿的事怎样了?”雪衣总不忘取笑他,他叹了口气,不说话,神情苦恼。 “情最伤人!”雪衣为他叹气:“好好的一个风之剑,怎么成了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裘亲王也道:“你如果真喜欢柔柔那孩子,就趁早说,不要到时候皇上颁了圣旨下来后就后悔莫及了。” 风影苦笑了一下,不好怎么说那天的事出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柔儿。。。。。。。也许不会喜欢我。。。。。。” “你没试你怎么知道。。。。。。”雪衣给他打气,“好好和她谈谈,她已经不小了。”风影迟疑着点点头。 孤飞用灯罩将灯罩了起来,房间里顿时一片光亮。 水柔柔在练习她已学了一段日子的《清平乐》。 孤飞静静地坐在另一边,全不似平日天南地北,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看着水柔柔姣丽的面容,华丽的服饰,熠熠生辉的首饰,心头又响起风影说的话,也许风影是对的!像柔柔这样的女孩子,原本是要让人捧在手心,疼在心窝的,他身负重任,也许连一个平淡温馨的家都不能给她,更不用说什么荣华富贵了。 “喂!喂!中邪了!”水柔柔使劲推他,娇嗔道:“我吹得好不好?” 孤飞笑笑:“吹得不错!不过,比起师父来,自然是差多了!算了,看你这么用功,勉强合格吧!下次教你新曲子。” “干嘛要下次?”水柔柔不依,撒娇地粘住他:“就今天教吧,师——父!” 孤飞爱怜地摸摸她的颊:“好了,天太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我可不想被王府的人追来追去的。” 月色如银。 孤飞送她到王府前的一条胡同口,站住了。 “你小心些!我看着你进了大门再走!” 水柔柔点点头,挥了挥手向王府大门走去。 突然,一道呵斥声响起,但听水柔柔一声尖叫。 孤飞心头一震,想也没想就飞扑过去“柔柔!”但见一个黑衣人身手极为敏捷地挟了水柔柔往西而去,孤飞紧追不舍,不料黑衣人突然回手一颗霹雳弹,浓雾遮住了他的视线。待到烟雾散尽,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另一边,在风王府内,风影正在问丛丛和秀秀:“小郡主吃晚饭了吗?” “吃了。”丛丛答,手指不停地绞着,害怕风王爷再问什么。风影凌厉的眼光一扫她和秀秀:“小郡主人呢?” “她。。。。。。”秀秀一和风影的眼光一对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小郡主她。。。。。。啊!”她大叫一声。一柄飞刀直插进她的后心窝。丛丛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风影因为正在气头上,又是在自家府中,竟眼睁睁看着秀秀在自己面前倒地而亡。“秀秀!”待他上前扶起秀秀时,秀秀已气绝身亡。他随即跃起追了出去,却只听到一阵狞笑远远地传来:“风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好自为之吧!”人已走远。 风影返回花园,丛丛哭得泪流满面。 “把丛丛送回房去!”这时下人们都已围了过来,立刻有人抬了秀秀出去,风影心中也不好受,叫人先送了丛丛回房去。 这时一个下人说:“王爷!你看!”他这才发现血泊中有一张纸柬,“小郡主已落入我手,若要换回佳人,携玉龙珠来九龙冈,明晚子时见。” 风影气极“无耻之徒!” 第13章 王府旧人恩怨 蔡神医家。 蔡神医正关好了门在算帐,他一边数银子一边呵呵笑,医术高明的他自然日进斗金了。 陡然,一道剑光破窗而入,蔡神医吓了一大跳,一见剑身,便笑道:“雪剑!不用装神弄鬼的,进来吧!” 雪剑孤飞! “说!小郡主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她现在人在哪里?” “你说什么呀?”蔡神医一脸惊诧。 “你别装蒜了!快说!不然,我一剑穿了你的喉咙!” “你别太得意了!你的雪剑虽然凌厉快捷,却未必比得过我的独门暗器‘铁算盘’!”他话音未落,抓起正在算帐的算盘推出,一百零八颗算珠一齐发难,纷拥而射!孤飞跃起,挽起一道剑光,蔡神医还没回过神来,那一百零八颗算盘全都散落在地,成了不多不少均匀的两百一十六颗。 蔡神医脸色变了变,干笑两声道:“雪剑不愧是雪剑!” 孤飞冷然地看着他,剑虽握在手,剑气却逼向了他,蔡神医恼道“我不过是奉了婆婆之命行事而已,你身为孤家堡的人,不思复大计,只知儿女私情,孤家堡怎能振兴?”孤飞目光一黯,蔡神医说得没错!他是孤家堡的传人,是唯一的一个!如果他一味沉醉和水柔柔的情感之中,他的父母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九龙冈。微雨。子夜。 风影立在雨中,迎向来人。 “东西带来了没有?”那人显然戴了人皮面具,闷声问。 风影扬了扬手中的珠匣。 “我要见柔儿!”他冷冷地道。 来人拍了拍手,被绑着的水柔柔被人押了出来,她一见风影,就叫了起来“王兄救我!” 风影只一天一夜没见她,就早已担心到魂飞魄散,此时见她浑身又是雨又是泪的,不由沉声怒道:“放开她!” “把玉龙珠打开来给我看看!”五叔不紧不慢地道。他早已算准了风影不会舍得让水柔柔受苦的。 “我数到三,我们一齐交换!”风影道。 “好!”五叔点头。 “一、二、三!”珠匣抛出,五叔将水柔柔一掌推向风影,风影一把抱住她,这时只听一声叱喝“杀!” “刷刷”几声响,冈上现出几道人影,一个老态龙钟的瞎婆子拄着龙头拐杖在喊:“风王!你受死吧!十年之约,今日该兑现了!”“你是水姬?”风之影看她身形体态,心头浮过一个人影。 “难得你还记得我!”水姬哈哈大笑。神情凌厉狰狞。 “只是——你怎会老成这样?”风王不解。 “哼!风影!少在那里假惺惺了,当日你屠我水王府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识相的话,你就自裁吧!” 风影知道今夜绝不能善终了,便将水柔柔放在一边,对她说:“柔儿!别怕!你在这儿等着我!” “好!”水柔柔坐在青石上,却突地捂住胸口大声呻吟起来。 “柔儿!”风影拔剑:“水姬!你给她吃了什么?” “哈哈哈!”水姬大笑:“蚀心散!我给她吃了蚀心散!风王!今夜,我要你看着你自己的心上人死在你的面前,还要一刀一刀地割你的肉!方解我心头之恨!” 风影又急又怒,水姬的手下已经包抄过来,他的风之剑,动了!但见夜雨中,人影、剑影、叱声、怒喝声不绝于耳!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水姬肃然:“风影!想不到,十年未见,你居然武艺如此精进!也好,让我来试试刚练成的‘佛手兰花掌’!”说毕,她当胸画了一个圈,凌空一掌就打了过来。 “佛手兰花掌!”风影使出全力,犀利的一剑直射而出。“果然那两宝是被这妖妇所得,此祸不除,必成大患!他喊一声“风、雷、劫!”以掌相迎,霎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声巨响之后,两人各退数步。 水姬抚胸,开口道:“好!”一口血喷出。 “婆婆!”五叔忙一把搀住她:“我们走!”挟着水姬离去了。 风影也伤得不轻,他转身去看水柔柔时,水柔柔已经昏死在地上。“柔儿!”他久经沙场,自然是略懂些医理的,尽管从脉象上和神情上看出,她并没有立时就会殒命的危险。但常言说得好,关心则乱,何况,这是他十余年心头至爱,捧在掌心怕碰伤了,含在嘴里都怕化的,他一手带大的,如心间春雪,星夜皎月一样的水柔柔。这一代战功赫赫的王爷爷,也几乎要急得掉下泪来。王府随后跟来的侍卫更是不敢怠慢。不待他开口吩咐。已然飞鸽传书去求助了。 第14章 自出娘胎就与小王兄一见如故 白雪漫天,园中开着怒放的红梅。稳婆在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们烧的烧水,备的备金剪。水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儿地雪地里踱来踱去,大冷的天,他却分明急得汗湿衣裳的程度。园外的长廊外一个粉妆玉砌的男娃在家仆的带领下正朝这边匆匆赶来。他走得急,一不小心就打了个趔趄。后面的家丁一边追上他一边喊:“小祖宗!你慢点跑!“彼年彼时,十岁的风影还是个少儿郎。但眉宇间已隐隐然有英气!“你快点!我要赶过去看新出生的妹妹!“他一大早就在自己住的厢房内等着下人来通知他,因为早些天就听水王说了,临产期就是这几天,他一直想有个弟弟妹妹作伴儿,也过过当哥哥的瘾。因为在水王妃十月怀胎以前,这偌大的水王府就只有他一个儿郎,人人都比他大,除了下人,个个都管着他。他自幼父母双亡,今上瞧着他可怜,又念他父母当年曾为先皇打下江山,战功卓着。加之水王与风影的双亲曾是忘年之交,是以,他两岁上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就被今上送去水王府寄居,水王成婚虽早,奈何先王妃并无所出,是以,将风影当作掌上宝,并不仅仅当他是至交好友的子女辈对待,竟视如己出。风影自四五岁开蒙,水王请了极好的儒家大学,授他课业。自己还亲授风影内功心法。几年前,先王妃不幸离世,本来并无续弦的打算,但,身在朝堂。有时候,婚姻家族之利益,并不由自己一人说了算。皇上当年是结拜兄弟,江山未稳时,自然重情重义,一旦龙椅坐得稳实了,兄弟手足,也便只是说说罢了,君是君,臣是臣,水王虽久在边塞,久经沙场,却不是一个只知马上不知天下的粗人,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因此,当皇帝跟他说,希望他能纳自己家的远房表妹为妃时,水王连声答应。无论旁人是否心知肚明,水王自己个儿是知道的:皇帝对于一同打下江山帮自己平过叛乱的这几个异姓王,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头哪有不忌讳的道理?必须得人手一个有自己信得过的眼线,才能在那龙榻上睡个囫囵觉。否则,不定哪天,就会一惊一乍,像当年的曹阿瞒一样,深夜梦中杀的了!几个异姓王爷里头,水王功绩最盛,年纪最长,是以,给他撮合一门婚事,那是皇帝的大大的优待了。水王是拎得清的。本来想着是相敬如宾过完这一世。谁承想,这世上不乏是先婚后爱的佳偶。这一位新王妃,虽是授上意而来结姻缘,人品却是极好的,对于水王这位夫君,是有着实打实的敬意和顺从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特别是经历过大战小战,身经百战的人到中年的直男王爷,两个人这些年来竟也修得伉俪情深。这不,眼看着进门以后几年,新王妃就怀上了。虽不致是老来得子。但,终归是,大喜过望之事。这几年,皇上是越来越脾气大,猜忌之心也是日盛。水王就更加深居简出。只想守着妻儿平稳到晚年。宫里派了几拨太医过来请平安脉。都说是个千金。他更加欢喜。因为若是生了个儿子,日后还要作长远打算和长远防备,生个女儿倒是无妨的。正在这样前思后想着,突听到房内稳婆喜不自胜地说:“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生了个俊俏的小郡主!“他这当儿刚要推门进去瞧,却看到风影朝他向风一样奔过来说:“可是生了个妹妹?“水王笑着拉着他一起进房说:“却是生了个妹妹,你这下可有伴儿了!“稳婆急急忙忙给水王道喜:“给王爷道喜了!“水王妃躺在榻上,身子很是虚弱,但心里头眼中是欣喜的。 “你辛苦了!好生歇着!“水王嘱咐下人把婴儿抱好,自己坐在床头陪着王妃。那风影此刻旁的事皆不管了,只是紧跟在婆子后面,看她刚出生的样儿:粉嘟嘟的,眼睛似睁不开的样子,小小的一团儿。“原来刚出生的娃儿竟是这么小!“说来也怪,那小郡主,刚出生的时候,还哭了两嗓子,待到被丫头婆子们用净水收拾妥当,抱在襁褓中时,见了风影,却是不怕也不闹的,竟咧着嘴儿朝他乐!风影更是欢喜极了,便道:“她可是认得我?“ 婆子和丫鬟们就笑了:“小王爷是斗趣儿!自然是认得自家哥哥的!“ 风影更是欢喜:“可能给我也抱一抱?““那可不成!“月嫂儿是临盆前半个月就请了来的,熟手得很:“必得等小郡主足月了小王爷你这兄长才可抱得她,现在她小胳膊小腿的,绵软得很,一不小心就会伤着。可不敢抱的!“风影听闻,也不恼,笑嘻嘻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小手指,果然是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的棉花朵一样的。那小郡主竟跟像是前生相熟一样,被他用手一戳,竟咯咯笑了起来,风影的心都要融化了。 第15章 良药苦口爱在心头说不得 雪侯府。水柔柔脸色苍白,毫无知觉地躺在榻上。风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屋子里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按理说,这蚀心散也不是什么不世奇毒。而且当年征战厮杀四方时,也曾有人中过这个毒。说起来,这个毒最早就是出自水王府。有一段时间,水王热衷研读医书研制毒药。所以,那日风影听到水姬说给水柔柔下了蚀心散,他没有受她掣肘,就是自恃这个毒能解,至少雪衣能解。毕竟雪衣曾是医圣的传人。这天下间还没有他解不了毒,再说,他少时亲眼看过水王带他研究,制造和试验这个毒。方子大约是知道的。这世上的毒,原本,你知道毒药的源头,要炼解药其实是有迹可寻的。然而事情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这毒,竟似无药可解。连雪衣都连连称奇。不知这十数年间,水姬到底遇到了什么奇人指点,竟在原配方上加了好几味难以甄别的罕见的药材。因此,连着试了两三天的药,水柔柔的身体完全没有起色,就靠着一些侯府里原有的稀世宝草在吊着一口气。风影也试图去找孤飞,想从他那里探得解药,但出去寻人的,回来报说,无迹可寻。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完全派出去的探子,好几拨人,都查不到头绪。眼看着水柔柔气息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难看,风影恨不得以命换命!就在这时,侯府管事的,急匆匆跟过来说:“ 刚才有人在门上放了一个包裹和一封信。说是能救小郡主的命!王爷快看看!“风影一把抓过来,信上大意说道:包裹内是蚀心散的解药,以温水服下,每隔两个时辰一剂,两天可痊愈。包裹内果然有一个晶莹剔透的药瓷瓶。雪衣叫人拿了药碗过来,先用银针等物试探过。确认无毒。这才让人将水柔柔扶起来,准备灌药下去。奈何此时的水柔柔已是命悬一线,牙关紧闭,生门紧锁。喂一勺到嘴边,全都流下嘴角。雪衣无奈地看着急得眼红脸白的风影,他先招招手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附身到风影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风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刚想说话。雪衣正色道:“ 你是个明白人,生死攸关的时候,哪里容得你作多想!““好!“风影应下。接过药碗。雪衣神色凝重,转身将房门轻轻带上。只留风影二人在室内。 雪姬在门外守着,见他出来。夫妇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雪衣点点头。雪姬轻叹一口气:“ 王爷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倒是难为他了!“ 雪衣点点头。 光影下,风影端起药碗,轻轻抿一口,用手指轻轻捏住水柔柔下颌,他俯身下去,将唇凑近她唇边。一点点将药汁渡过去。如此这般反复数次,好不容易才把半碗药喂完。这解药实则入口奇苦无比。但此时风影心中脑中口中,却是心神动荡,完全觉不出半分的苦来。 水柔柔醒来时,看到一屋子烛火通明,屋子里静悄悄的,旁人不在,独有风影一人,侧坐在床畔地面上,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大约是累极了困极了,她轻轻转动了一下头,被子悉悉索索地响动了下,换了平日,风影一定立马就醒了过来。这当儿,他倒是浑然不觉,而且平时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风影,眼见的形容憔悴,发丝凌乱,水柔柔眼花地看到,风影居然鬓边有了一两根银发。心里头便没来由地咯噔一下。王兄,可是为她,操心极了?她正暗自揣度。远远地,有树叶唱曲儿的声音传来,孤飞?!定是孤飞得知她出事了,来寻她了! 她静悄悄下了床,趿上软底的绣鞋,刚要打开门。风影醒了过来,见到她,喜出望外:“柔儿,你醒了!“ “王兄!“水柔柔低下了头捏了衣角,不敢看他。她自然是知道风影不喜她与孤飞来往的。风影也听到了树叶曲声。心下了然。轻声道:“ 你若是想见他,便去吧!只是外头风大,你身子刚好,速去速回!还有,,,,,,,“ 他将自己的外披脱下来,给她披在肩上,“ 别凉着了!“ 风影知道孤飞对水柔柔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让人送解药过来。尽管他心里不放心,然则,这十余年来,他都不忍怫她的意。恨不得将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给了她去。如今,虽知,她心底看中的是孤飞,他也终究是,不忍心,对她说“别去!“两个字。相比起他深心底恐惧的另外一种结局,他倒宁可,水柔柔能选一个她自己心仪的人作终身良伴! 第16章 皇上还是伸手了 风王府。灯光下。风影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与军中有关的文碟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柔柔在雪侯府将养得恢复了元气。今晨才两人一同坐马车回来。他一边批文碟,一边在想早上两妹同车一起回程的路上,水柔柔跟他的对话:“王兄,可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了?”她问。 风影知道她在问那日寿宴上发生的事情的后续。她平日并不过问他的正事。但在雪侯府修养的那几日,她三番两次在半夜听到孤飞的曲音偷偷跑出去见孤飞,虽然是少女天性,但她还是懂礼数的,半柱香的功夫也就回来了,总是欢天喜地地出园子,回来时也是欢天喜地的。他喜欢看到她欢喜无忧的神情。世事无常,他只恨自己不能够一手遮天,能够为她撑起一生一世的永乐年华。自打她及笄之后,皇帝就有意无意地向他表态,要将她纳入后宫。过去数年,风影一直以水柔柔年纪尚小为由,说要养在王府多些日子。他总想着,她出生后没过几年安稳日子,幼时就因亲眼见到双亲惨死的状况而受了严重的刺激,以致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能见任何生人,除了他这个从小把她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牵在手里,有求必应的王兄之外。她在任何地方都是瑟瑟发抖,眼光惊悚的可怜神情。幸得当年医圣来京都,应雪侯之请,在风王府小住了数月,又是汤药又是针灸,还在经过风影的允诺下,用一种独门的技法,封存了水柔柔的六岁之前的记忆。再经过他几近十年的宠爱,才有如今这样天真烂漫的小郡主。如今皇帝又旧事重提。只怕再无借口可找。这也是他近一两年来常一个人独自忧思的问题。雪衣是至交,亦是好友,还是熟知当年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人。虽不是当局者,但面对皇权,亦是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能劝他,避得一时是一时。 是以。当水柔柔问他事情的发展时。他问道:“你可是真心喜欢孤飞?”水柔柔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自然是喜欢的!”她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吃一边笑着说:“他是个可有意思的人了!“ “怎么个有意思法?”风影笑着问。 “嗯,,,,,,,”水柔柔想了想:“他会教我玩许多从前没有玩过的,带我去吃好多以前没有吃过的,还带我去花灯皮影戏了。”水柔柔再想了想道:“还有,他跟王兄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依着我。他不,王兄是兄长,疼我。王兄虽然极疼爱我,但我是怕王兄的,他凶我,但是我不怕他!”风影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从小到大,我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你,你为何怕我?”“不知道!但是就是怕!”水柔柔自己也不清楚,风影说得对,从来,打她记事起,风影是从来都依着她的,除非是她捣蛋到极限,就算是她弄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他也不过是正色沉声训斥她两句。身为王爷,除了日常要应对的事情,还要管着宫里皇上的城防大事。风影的弦一直都绷得很紧。再说,他是当年经历过水王谋逆案的亲历者,当事人之一。他太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深知过去那些年自己的杀伐决断明里暗里得罪过不少人。是以,他没办法完全像民间的普通百姓家一样,把什么都堆在一边,可以随心所欲该过年过年,该逛街逛街。他这个王爷,做得不轻松。 马车刚停在王府门前,皇上身边当红的总管太监却已早早立在门边等候多时了。 “风王接旨!”风影和水柔柔便下车接旨。 “朕闻小郡主被歹人所害,甚为挂怀,着风王率小郡主入宫与皇太后一同用膳。此为家宴,不必过于拘礼。另赐小郡主新罗进贡的明珠两串,锦缎十匹,以示皇恩。“ ”该来的还是来了!”风影在心底想。他担心了许久,这一天还是来了。 孤飞此刻叼着一片树叶,正斜躺在“软香院”大酒坊的软榻上喝着陈年的老酒。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心事。他从前从来没有像这几天一样这么认真的思考。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婆婆他们做的事情了,他从前是只知道听从服从,长辈们都说是为了他好,而且,从他有记忆起,所有人都跟他讲当今的皇帝,还有风雨雷电四大王府都与他孤家堡当年的惨案有莫大的干系。孤家堡的十年前的命门惨案确实是江湖人尽皆知。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去细想的原因。他从小到大,一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会找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比如现在。比如酒坊。所以他现在就在酒坊。但他一路上都发现有一个尾巴在跟着他。酒喝得七八分的时候,他决定要回家了,就在他如常走出酒坊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人影却蹿出来对他说:“雪剑孤飞,我们王爷有请!”他一回头,是风影的人。 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风影。孤飞只听过风王爷当年如何杀敌,如何平叛。坊间到如今说书先生偶尔依然会讲了段子是:风王爷,十三岁提刀上马戍边立功。这男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但是孤飞也看出来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他看到,同时还有另外几个人在风影的书房。很明显看得出来,是有要事要与他相商。大半夜的,风王爷不会闲极无聊,请他来品茶或是喝酒。他们之间的交情,也没到这一步。 “我不管你愿不愿意,但是柔柔既然喜欢你,为了她好,我还是要试一试的。”风影端详和审视了他一会儿。这少年性情冷淡,眸子却清澈明亮。这样的人外冷内热,坏不到哪去。最重要的事情是,短时间内,他就算贵为王爷,也找不到第二个更佳的人选。风影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时,孤飞是断然没有想到接下来听到的话,他差一点没把下巴吓掉。 “我让管家帮你草拟了一份婚书,你照着抄一份!”风影示意孤飞到案几边。孤飞看到一篇中规中矩的婚书,其中落款处赫然并列写着“孤飞\/水柔柔”二人的姓氏和名字。 “王爷,您这是唱的哪出?” “时间上来不及了,我长话短说。”风王爷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与其送水柔柔去那种见不得人,不得自由的地方(何况以她水柔柔的性情,怕是在内宫活不过三天。就被人设计陷害死了。)他情愿赌上一赌。放手让水柔柔与孤飞一同远走高飞。这也算是,他报答过去水王对他的照顾之恩,也是他最后能为水柔柔做的一件事情 了。 第17章 突如其来的婚书 孤家堡。 水姬正跟手下商议事情,听到有人进来汇报打探回来的消息。来人说起那狗皇帝近日要设家宴还要跟太子大臣们一起去草场狩猎的事情。水姬大笑:“天助我等!”如果皇帝一直躲在九重门之内,深宫大院的,高手如云,而且四大城墙内外多少明里暗里的布控,她想伸手进去皇城机会甚少,但如果离开皇宫,去了行宫这种地方,那就好办得多了,现在,这机会它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去把孤飞找来!我有事情要安排他去做!”水姬让玲铛去找孤飞来。玲铛却欲言又止。“出什么事了?”水姬沉声问。 “婆婆,孤飞他,去了京都的酒坊喝酒去了。没在草场!”她不敢说,后面的事情,就是孤飞还被人接去了风王府,以她服侍水姬多年的经验,她如果说出来,孤飞少不得回来以后会被水姬毒打一顿。小时候,性子倔强的孤飞没少捱过打。常常是一个不顺水姬的意,就会被水姬打得皮开肉绽,完全不像是她的亲孙子,比外头捡来的还要狠心虐。玲铛打小跟孤飞一起长大,早就心有所属。这些年没少帮着孤飞打圆场。水姬是何等精明的老妖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却也没再细问。因为她要的,只是孤飞手里的剑。只要他为她杀人,替她报仇,其他的,其实并不太重要。 “你让我娶小郡主?”孤飞不敢置信地看着风影。他是不是疯了?他难道没查出来,自己是为了要那颗玉龙珠才接近水柔柔的,至少最初是。尽管后来不全是。而且,难道是他眼花了,眼拙了?风影,分明,眼里,心底,是有水柔柔的。同样是男人,他这点感觉还有有的。因为不论是何事,哪天,他去见水柔柔。风影虽然从未阻止过,但也肯定并未曾真正放心过。一直都是有暗哨跟着他和水柔柔的。及至水柔柔被婆婆的人下毒那些天在雪侯府养病期间。他还偷看过风王爷彻夜不眠,守在水柔柔的房间或房外,这分明不仅仅是一个兄长的心思。水柔柔这粗枝大叶二楞子缺心眼的脑瓜想不明白就算了,难道风王爷对自己的心意也能漠视至此?只为了博一个仁义的仁德的好名声? 世人皆知,水柔柔姓水,不姓风。是当年水王谋逆旧案中的幸存遗孤。正因为身世如此相近,是以,孤飞对水柔柔格外疼惜和怜爱,也有一多半是这个惺惺相惜的缘故所在。 “你确定?”他不可置信地再问一次风影。 “若非不得已,你以为我会轻易把她拱手送人?” 风影冷笑一声:“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负她,好好护她一世周全!”“天底下还有比你风王府更安全的地方?”孤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是什么状况? “那你愿还是不愿?”风影看着远处曙光将现,强压制心头的不快。再问。 “我写我写!”孤飞心知风影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和理由。 这件事必定是关系到水柔柔的身家性命,而且还是风影目前的能力所不能保护到的,用的是一种急病乱投医的法子。尽管他猜到可能大概是这样,但他还是愿意作这个骰子的。何况,天晓得,他心底里有多暗暗窃喜!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子像水柔柔一样透明干净一如水晶般,自带着光环,像月光一样温暖且皎洁地照映着他一直幽暗的心。 看孤飞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地写。风影在心里松了口气。天一亮,他就要先进宫,赶在家宴之前,要去面见皇太后,要去为水柔柔请下一道赐婚的懿旨。以此作为水柔柔的保命符。为了更妥善地得到这张保命符,另一个人,他这十年来避之不及的一个人,他终将是要亲自去面对的。为了柔儿。他什么也可以做,什么头也可以低。就算要牺牲他个人的身家性命或将来的幸福,甚或是要拿他自己的婚姻来作赌注,他愿意交换,他愿意! 昌平听到宫女传讯说,风王爷在她的府邸门外求见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年了,虽然她贵为当今天子仅存的皇妹,多少趋之若鹜的王孙公子这些年曾经花尽心思想攀上她这根高枝。奈何她的眼里心中只有风影,唯独这个风影,心中眼里却都是看不见她的。除了在家宴上,或是在雪侯府上,每年,她能见他一两回之外,其他任何时候,她下多少帖子,找多少借口,他从来都是疏离的。从一开始,他连暧昧的可能性都没有给过她。 这世上,除去为了水柔柔,她想,他不会为别的事别的人来登门造访。 第18章 昌平公主的如愿以偿 “见过公主殿下!”风影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昌平眼中带笑看着他:”今天是什么风把王爷请到本宫的殿里来了?你找我有何事?尽可以直说无妨!” “臣求公主替我向太后娘娘求一个手谕。替我王妹柔柔赐婚!”风影也不迂回,直接切入正题。 昌平一愣,这么明显这么大胆地来求她。他是真的不把她放在心上,也不放在眼里吗?她简直要气得发笑了。 “王爷这是等不及了,要行大婚之礼了?为何去跟太后求懿旨?王爷自己求皇帝哥哥就行了呀!”昌平冷笑着说。 风影知道她误会了,忙说:“公主殿下您误会了,我不是替我自己求,是我家王妹有了心上人,我替她二人求的。” 昌平神情立时就缓了过来。眼中带笑,简直要放光的笑意溢了出来。她以为?咦?难道过去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小郡主有了心上人?怎么事前一点口风你们都不漏。是谁家的大好儿郎,居然能被小郡主青睐,还劳动王爷大驾来求赐婚?” “只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后生,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和出身,对柔儿却是极好的。我只希望王妹像普通人一样过平凡而简单的日子,安稳终老,至于荣华富贵这些东西,我如果在,她也是不会缺的。”风影道。 昌平点点头。“我听皇兄说,今儿晚上原本是邀请了王爷你和雪侯爷夫妇一起家宴,王爷不等到晚上家宴时说,却一大早到公主府来请我去请太后赐婚的懿旨,风王爷!”她围着风影转了一圈:“你是真没看出来我皇兄有意让小郡主入宫为妃啊?你是真护犊子啊!”昌平的反应倒也在风影的意料之中。 他沉声道:“公主殿下,要如何才能帮我这个忙?但说无妨!” 昌平叹气:“我的心思,你十年来都不知道吗?”她近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伸出涂着红艳艳蔻丹的青葱一样的手指,指尖划过风影笔挺的鼻梁,顺着他的鼻梁一直划到他棱角分明的唇边:“我想嫁的人一直是你!如果你能娶我,成为我的驸马。我现在就去帮你请赐婚的懿旨,王爷,趁我现在没有改变主意,趁现在离家宴还有大半天的光景,王爷,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放心,我不介意,你心底最重要的人不是我,我看中的,是风王妃的名份。这辈子,我只想是你的正妃!”昌平心里想;先作了正妃,其他的事,我有足够漫长的一生来跟你纠缠!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帮的忙。 果然,昌平是如他所想,不是个省油的灯。 果然,他是注定要为了护着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而不得不成了别的女子的夫婿。尽管这些年来,他一直有预感,但真的到了这一刻,风影的心中还是有许多的感慨和伤感! 无所谓!只要不是柔柔作王妃,那么,其他人,到底是昌平还是别的女子作王妃,对他风影而言,并无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区别!如果牺牲他一个人一辈子的幸福,能成全水柔柔一世的安稳终老,也是值得的,他心甘情愿的。 “好!我答应你!”风影颔首。 家宴上灯火通明,推杯换盏之间,昌平意气风发,笑语盈盈的。 今天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她当着风影的面,先是跟太后求了驸马之事,然后就请了旨赐婚于水柔柔和孤飞。 昌平的婚事一直是太后的心头病。如今看到终于有了着落,而且还是昌平自己心仪之人。太后自然是开心到合不拢嘴的。赏了风影和昌平好多东西,又特地选来观星台的司职去挑好日子,这下就惊动了皇帝陛下。皇帝是何等样精明狡猾之人。料定是风影猜着了他要纳水柔柔为妃。提前下手请了旨。尽管水柔柔不能纳入自己的后宫,有些遗憾,但是能得一个文武双全的妹夫也是不错的买卖。而且依本朝的律法,一旦作了驸马,风王府的兵权是要上交的,这于帝位的稳固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呀! 在家宴上,水柔柔乍一听到两道赐婚的圣旨。就惊呆了! 她刚想反驳什么,就被雪姬拉住了衣袖,对她拼命使眼色。她平时再淘气再不懂事,也分得清楚轻重。是以,在家宴上,还是忍住了,但整个家宴过程中,她是完全食之无味的。反观自己的王兄风影,谈笑风生,她怎么不记得王兄喜欢公主殿下来着?从前,王兄对昌平公主避之唯恐不及。他们俩个什么时候好到要谈婚论嫁的程度?更奇怪的是,为何还要拉上她和孤飞?她是说过她喜欢孤飞,然而,她也没有喜欢到非他不嫁,需要赐婚的程度。王兄究竟是在做什么?而且他完全都没有跟自己商量过,没有问过自己,他怎么能这样。婚姻又不是儿戏。她自己的婚,什么时候结,跟谁结,王兄怎能如此草率就确定下来?不行!回府就要问清楚! 第19章 拱手与他护你周全 马车麟麟。一路上水柔柔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想跟风影聊天。但是竟不知从何问起。她是该责备他未经过她的允许,他去请旨作驸马?还是该生气,他未经过她的同意为她与孤飞请旨成婚?两兄妹一同成婚原是大喜事。太后和皇上都这么说。王兄虽然看不出欢喜与否,但昌平公主的欢欣却是人尽皆知的。她到底是不满意什么?她自己都糊涂了。风影如常在马车内看他的案牍文书,这十几年都如此,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忙。但是,大婚在即,如果这场婚姻是他要的,他为何半点喜悦之情都没有?王兄,过去十年间,对昌平公主都似避之不及。经过这些天亲历的事情,她不再只是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郡主,也会开始思索原由。 风影当然知道水柔柔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他看案牍公文是假,他不知要从何说起是真。这件事,已然成定局,如果无意外,这次随皇上外出狩猎之后,就会如期举行婚礼。一转眼,他一手带大的小女娃,也到了出阁的时候。他想象着她穿大红嫁衣的喜庆模样。他却无法想像同样在那场婚礼中穿着喜服,牵的却是不是她的女子,一同听司仪走程序。世事难能两全? 风影闭了闭眼,他的头疼病又犯了。自从风王府剧变那晚开始,他就不明所以然的有了这个顽疾。打开案桌下的暗格,他拿出药盒,里面有雪衣为他精心配制的止疼药。因为过去十年间,无论雪衣试了多少回,都没能探究出来,他这古怪的病的来由。只能依据多年的经验为他尽可能配制了良药。 “这药是真的苦”风影想着,伸手在烛台旁取了一颗常备着蜜饯。 “王兄!”原本应是躺在自己房中榻上的水柔柔推开了他的房门。 “你这么晚了,不睡?”风影问她。 “我有事要问王兄。” “可是为了婚事?”风影答:“若是为了你的婚事,你不必问了,已经定了的事情,无法更改,再说了,雪剑孤飞不是你喜欢的人么?” “我不是问我的婚事,我是问你的!你分明是不喜欢昌平公主的,为何突然答应作她的驸马?王兄,可是有什么苦衷?” 风影笑笑,伸手摸摸她俯在自己身前披在她肩膀上的乱发。 他能有什么苦衷?若说有,他的苦衷从来都是她。 但这句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明说的。 他每个午夜梦回里,都会亲眼见到水王夫妇临终前的惨状,还有水王的托付:“好好把她养大!永远不要告诉她发生的事情,让她平安过完一生!”这是水王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嘱咐,也是他这一生的承诺。所以,为了这份承诺,他风影无论做什么都会心甘情愿,都会甘之如饴。 水王府惨案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岁。却似乎在一夜之间活成了三十六岁五十六岁。这世间,除了挚友雪衣,谁能懂他这些年的如履薄冰和殚精竭虑。 “皇命不可违,你只管养好身子,养好精神,等春闱狩猎归来后作新妇即可。其他事情,是大人要处理的事情,你不必要费心!” 风影笑笑地说:“听话,快去睡!熬夜可是会让皮肤变差哟,到时可就不是整个王府最漂亮的小郡主了。” “我不回去!我今天晚上就睡王兄这!” 水柔柔分明不知所以然地觉出风影那深藏在暗处的担忧和伤感。但是王兄不肯明说,她知道就算自己追着问,也是套不出半点口风的,与其这样,不如养足精神,明天早起去问雪姬。 雪姬娘娘对她是最好的。大约能问出缘由来。 风影“嗯?”了一句,抬头看着水柔柔:“你都多大了?怎能睡在王兄这!” “怎么不能?!”水柔柔一边回他话,一边把袜子给脱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枕在他双膝上:“我十二岁之前都是跟你睡在一块儿的,后来你老说我长大了,不让我呆在你房间,我很久都不习惯。有王兄在,睡着踏实,不做恶梦!”风影记起来,当年裘王妃提醒自己男女大防时,他就让水柔柔搬到新的暖阁去,她确实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而且最开初的时候,她时不时还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必得让他过去暖阁哄着她睡着了才行。 原本,风影以为,出了上回那档子事,她在心里对自己存了芥蒂,实没想到,她这个有嘴无心的丫头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心里是又痛又暖。痛的是,能守护她一生,一直都是他的梦。然则,实事若此,他也只能守护到此时,要把她交给另一个人守护了。水柔柔进宫固然是不安全的,留在他生命中,即使没有现在的选秀的安排,以他对今上的了解,莫说她的心里没有他,倘若她心中有自己,如自己的愿男婚女嫁,遂了自己的心愿,她纵使真的成了风王妃。谁能保证,她不步从前水王妃的后尘?庄生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要她能平安一世。他愿意,将她拱手让与孤飞。只要孤飞能善待于她。 “你这个小妮子!”风影没奈何叹了口气,将锦被拉上盖好她。“那你快点睡!我还要忙公事!”他说罢,起身披了外衣,挪过去另一端继续批公文。前些时日耽误了不少公务,今夜大约是要批到天明之前了。 第20章 水姬给铃铛画大饼 铃铛一听到孤飞跟水姬的对话,整个人就跳了起来:“不行!”她朝着孤飞大声喊:“你不能娶小郡主!” 孤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因为。。。。。”铃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他是她想要嫁的人,而且之前那个小郡主还在口口声声地说,不会跟她铃铛抢男人,这人说话怎么就不算数了呢? 她倒是忘了一个道理,这世上,莫说男未婚女未嫁,随时都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情感发生变化。就算是男已婚女已嫁,要发生的变化一桩都不会少的。 水姬倒是乐意的。对她来说,孤家堡的仇,其实从来都不算是她深心底那朵暗夜开的荆棘花。她从来,耿耿于怀的,也绝对不仅仅是当年她的夫家灭门之惨案。没有谁懂,没有谁知道,她作为当年水王府的远房表亲,住在表姨家,她从少女时代心心念念不忘的就是有朝一日成为水王妃。然则,基于她的亲生母亲的不太好的出身,基于她亲生父亲三妻四妾里头,轮到她,都不知她是第几个亲生女儿这种种情形。当年的水王府的老王妃,一直都只把她当下人看。尽管她投奔到水王府以后,老王妃对她也算不薄,实则也仅止相当于不薄,压根儿正眼没能瞧得上她。幸好,后来,游历江湖之时,邂逅了孤家堡的堡主。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消停的日子,原以为自己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能享福了。不料,所嫁的这一个却是随了她自己的亲父。沾花惹草从来未断过。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孩子,还被孤家堡别的争宠的女人使绊子给落了胎。于是乎,那前面二十多年的不痛快却都集中到了,命运不公上头去了。那时段,原本听说水王的王妃去世,她莫名又有点蠢蠢欲动的不应有的心思。加之彼时老王妃去世,再无阻力,本想着她楚楚可怜,水王念在少年时青梅竹马的情份上,也能够善待她几分。何况,那时,水王遇上王妃,母妃相继去世,身边可信之人也没有几个。便也真的把她接回了水王府,也使她免于看到那碍眼的夫婿。可惜好景不长,人算永远追不上天算。于她的命运,今上,就是那个天,居然空降了一个新王妃给水王。倘若新王妃不得宠她也许还能心理平衡点,偏偏又是个极会来事儿的主,还居然不久就怀上了。任她恨得暗地里咬牙切齿,没奈何。正在她苦思对策时,变故就陡然生了。 先是水王被告谋反,在对外抗敌时,不力。还与外邦敌国互通有无。当年水王府遭难的情景无数个午夜梦回里,都重现在她眼前。只不过她当年是远嫁的外嫁的而且是隔着三重山远的亲戚,才未被受到牵连。朝廷查封水王府一百多人,杀尽杀绝之时,她逃过一劫。谁知道人还未回到孤家堡,止在半路上,便听说,孤家堡一夜之间被人血洗,她素来知道孤家堡三位老堡主在退隐之前为江洋大盗,后来金盆洗手,建堡安家。自然是得罪过不少道上的人。所以有人寻仇也是正常。但一夜之间被血洗全堡,确实令人不得不暗生疑窦。整整花了三年时间,她用尽了一切手段,才查明那一府一堡的血案,原本是有牵连的。于是,她决定,为了孤家堡,为了水王,要杀了现在这个坐在龙椅上的恶魔! 想即此,她笑笑对铃铛说:“他成婚是喜事!你凑哪门子热闹!你如果想嫁与他,等他大婚之后,再迎你进门就是!这事我给你作主了!”铃铛大喜:“婆婆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现在还需要孤飞和铃铛为她效力,是以,自然是愿意给好处的。 孤飞心中虽不愿,但他自打记事以来,对于水姬十分畏惧,竟一时之间不敢出言反驳。只得讷讷地应了退下去,准备猎场暗杀之事。 因为,自打他记事以来,他就被告知:他是孤家堡唯一幸存的血脉,当今皇帝为了巩固地位和权势,先是利用了孤家堡的势力,肃清他要削弱的各方力量,后来又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手段,把孤家堡巧立名目给灭了门。所以,他从小就被灌输一个概念:他的存在,最大的意义,就是为了复仇!复仇!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都不是最最重要的。 就像他对水柔柔的情愫,他也是在极力控制。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给不了全部。 所以当他听到风影要他娶水柔柔时,只觉得那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也许,随时会被惊醒过来。只有今天没有未来或希望或指望的未来里,突然照进了一丝光亮。如果结局不美好,他也愿意去试。至少,此时此刻,他是拥有的,仿佛是拥有的。 第21章 王兄原来也是个会生病的凡人 春闱狩猎一向是皇家的传统。 这期间,亲王郡王家适龄的子侄辈甚至喜爱骑马射箭的闺阁女子,也是可以在这段时间内,一同随皇上出行参与狩猎的。所以,对于京都儿女们来说,是最热闹的大事件了。 皇上的龙辇浩浩荡荡地往行宫进发。 风王府的马车紧跟其后。 雪衣在马车内问风影:“这次春闱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危机四伏,你可要仔细些。” 风影点头道:“我已提前作了准备。希望一切无虞。而且数日前,我已经密函雨王和火王等人速回京师护驾!” 大战在即,他不得不作万全的准备。只希望, 一切都能回复到那中间十年的岁月静好中。 “你真的打算让小郡主嫁与那江湖人士?”雪衣还是有些不敢认同。 “此间事了,如果他能带着柔柔远走高飞,对柔柔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归宿,总比留在京师,比留在风王府要周全些。我,只能护她到这里了。”风影说罢,咳嗽几声。 雪衣问他:“你没有吃药?” “吃了,一直有吃,你叮嘱过的每隔半月服食一次,从未断过,多得有你的药,否则可能挨不到今日。”风影淡淡一笑。 二人说话间,那边厢马车内,水柔柔正拉着雪姬在问:“你可知王兄为何突然答应作公主殿下的驸马爷了?我小时觉着王兄不太喜欢她的样子。莫非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雪姬看着她,欲言又止,雪衣曾有交代于她,令她不可多言。 因为风影的心意,是想让水柔柔远嫁他方,不要留在京师这危险之地。然则,这十余年来,她见风影之待水柔柔,身为旁观者,她有凄凄然之意。总觉得风王爷应让水柔柔知道他的真实心意才是。因为同样身为女子,她觉得,至少,让柔柔了解他的心意,毕竟她还小,若有一天,她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她轻咳一声道:“小郡主,你觉得王爷待你怎样?” “王兄,待我是极好的。因此,我也不想让他违背心意。我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不清楚哪里不对。”水柔柔叹气:“打小,王兄就说我是小孩子,凡事交与他,不用操心。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近来看到王兄一直彻夜在书房。很是担心他!” “风王爷其实并不是你的亲王兄,你是知道的。”雪姬轻叹着说:“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比你稍微年长的兄长而已。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王兄,他,中意于你?” 营帐内孤光烛影,水柔柔认床,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白天雪姬的话在她耳边回响着:“你可知你的王兄只不过是个比你稍年长些的男子,并不是你的亲生血脉。这些年,他这般待你,你觉得他只是把你当妹妹还是有些别的情愫?”她扪心自问,风影,王兄,是爱她的吧?她自己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对他予取予求吧? 披了外衣起来,丛丛问她:“小郡主,你怎么了?睡不着吗?这里是牧场,可不敢乱跑。要不奴婢陪你在营房外转转?”她摇摇头:“我自己一个人走走,并不会走太远,你先自己歇着吧。有事我会唤你!” 女眷们的营房是呈弧状在内层,外男们的营房则是呈环形护在外层的,本朝讲究马上得天下,马下守天下。王帐和官眷们的营帐都离皇帐比较近。为了安全起见,入夜之前,皇上和妃嫔们还是要回到行宫去休息的。风影是负责皇城守备的。因此,除了正常巡视之外,他的营帐会安排在距离水柔柔这边不远的地方。见他的营帐内仍是灯火通明。想是仍在与将士们商议明天狩猎的事宜。横顺睡不着,水柔柔便信步走了过去,人还未至到帐前,却隐隐听到雪衣的声音:“你这样不行!不能过量!”没有听到回话,却是几声咳嗽。分明是风影的声音。她正奇怪着,雪衣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是不是近来头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为何不跟我说?”言语中有着担忧和苛责。仍未听到风影回话,只是越发地咳嗽起来,似是被呛了。水柔柔掀开帐门待要进去,守帐门的士兵刚要进去通传,她示意二人噤声。却见帐内风影满头是汗,脸色十分苍白,全不似平日的神情。横杠在他跟雪衣中间的是一碗汤药。“王兄怎么了?生病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近前去,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摸风影的额头。风影愣了一愣,雪衣“哎!————!\"他也没想到谁会这么大胆,门外有护卫守着,水柔柔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想拦她的手一看到是她的身形,又停在了半空中。风影一霎时恍了神。居然也是没反应过来。“你们聊你们聊!” 第22章 半块琉璃镜 雪衣真是没眼看风影那没出息二楞子的表情,抚着额头,一副受不了他花痴神态的地走了。虽然表面上是打趣,笑嘻嘻的,实则他深心底是十分担忧风影的身体每况愈下的。 风影嗫嚅地动了一下唇。喉咙都是紧的。没来由地心跳就慢了好几个拍子。夜风如水,春夜的风还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就顺着她柔软的手臂被轻纱拂拭着那样迎向他的脸和胸前。也不知是害羞了还是病气惹的潮红,他的两颊就生了红晕,一种不太寻常的红色。脸就像火烧着了一样。水柔柔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毫无防备脆弱的风影,心,就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此生里头,从她记事起,王兄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人生的全部依靠。从来,她连他生病的模样都没有见过。原来,他也只是个凡人,也会生病。她端起碗来,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是什么药,闻起来就很苦的样子,” “我无事,不过是白天走得急了些,出了汗,受了风寒,睡一觉起来就好了!”风影轻描淡写地说:“明儿一大早你要还跟其她的郡主们公主们还有外省来的县主一块儿去陪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不早点睡,会没有精神的。我,,,,,,”他又咳嗽起来,之前雪衣有警告过他,是药三分毒,尤其是他那十年的头疾,原是十年前中的一种罕见的毒药所致,万般无奈之下,雪衣是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在替他缓解那每半个月发作的头疾。因为药性太毒,是以,并不能过量。若过量,或依赖,自然是伤及肺腑的。他这咳嗽便是因为他今天晚上服食了过量的解毒汤药。在水柔柔进帐之前,雪衣正在帮他逼那些寒湿之气和毒素出来,是以出了一身的汗。从前偶有军务,受命在外时,遇有紧急情况,他也试过加大剂量,从未像如今这般反应大,是以,他原本以为,无甚大碍。殊不知,世间药性也好,人的体能也罢,都是经不得岁月的推敲的,你前年看起来还不错的身子骨,过多两年,到了今朝,也许就弱不禁风了。幸好,他也到了交接防务,解甲归田的时候了。大约,以后就真的作一个闲散的驸马爷了。这也是他,一心想让水柔柔远走他乡的原因之一。他不知自己能撑到何时,能够把她交托到一个能与自己的内力武功都匹敌的雪剑手中,至少,如果突然有一天,他再无力护她。还有人,能接替他,护她周全。 行宫。 一个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黑影人,正在内侍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宫门,行进到内廷。皇帝挥了挥手,内侍全都退下,包括一向不离身的总管太监。“事情办妥了?“ 皇帝问。“遵陛下的旨意,一切都在掌握当中!“ 来人恭恭敬敬地答。“务必要做得干净利落,像十年前一样!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皇帝转身将一个锦盒递给他:“这是我事先答允要给她的解药,明日过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了。带她一起走吧!“ 来人接过锦盒,退了下去。 黑衣人的身后,皇帝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天下,只能是他的。旁的人,休想染指。 为了皇位,为了皇权,他可以六亲不认。包括自己的胞妹亦或是旁人。 这一夜,不曾入睡的大有人在。 谁人也想不到,此时,在内廷的另一个暖阁内。那素日深居简出,仿佛这个世上除了风影,再无令她挂心和担心的人或事一样的昌平。 这位当朝皇帝的最宠爱的小妹。此时一脸神情肃穆,立在一棵桂花树下。十分虔诚,不知她喃喃在祷告些什么。从小把她带大的嬷嬷进来花园,伸手递给她一个罕见的碧玉簪子,并附耳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点了点头,回屋穿了厚厚的风衣长袍就趁着夜色提着一盏灯笼出去了。 到了小树林的湖畔边。早有人在那等着她。 水姬把斗篷摘下来,月色下发丝已白的她,冷眼看着昌平说:“你我之前的约定,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否则我不会见到你的信物便来履约。“ “镜子的一半你可有带来?”昌平从怀中取出一物,是半块琉璃镜,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水姬也自怀中取出同样大小的半面镜子来。两面镜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镜。“走!”水姬拉着她,两人竟纵身跳进了镜中。那湖光水面波光粼粼一晃即逝。这两人居然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第23章 谁愿芒山忆前尘? 芒山之巅。 兰芷芯流着眼泪对韩铁说:“我费劲了心思,才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你的身边来。你如今果真要这样对我么?你的心,难道是铁铸的?!我们过去那些年的情意难道是假的?你好狠的心!” “原本,你不这样做,我可以与你白头到老,平平安安,相濡以沫过完这一生,只是你为何要这么样对雪儿?你可知道,为了你,我辜负了她。我并不是如今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正是因为对你有情意,所以我才一忍再忍,我才假装看不见你对我的欺骗,看不见你对雪儿的恶意!我原以为,是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才不安心。然而,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你所谓的爱,就是绝对地占有!就是不能拂逆你的意!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就一同去吧!这样,你总算心安!”韩铁将她兰芷芯拦腰抱住, 寒光闪过,在众人都来不及发出惊呼的同时,长剑剑柄贯穿二人的胸口。 冷雪儿一霎时之间,竟连哭声都喊不出来,只见她呕出一滩血来,人已然昏死过去。 奈何桥上,孟婆汤。 所有魂灵都聚集于此地。鬼役对孟婆说:“ 有一女鬼无论如何,不肯往生,怨念甚是歹毒!“ 孟婆道:“ 容我老婆子去瞧瞧!“ 只见一身素缟的立在奈何桥的桥畔,周身怨念丛生,孟婆拄着杖,用她一贯的阴森冷郁的口吻问她:“你为何迟迟不肯喝忘川之水?你这一世坎坷颠沛,你所爱之人也并是真的爱着你不过是你耍了手段蒙骗了他的双眼,你才偷得那数年的欢愉罢了。凡人在这世间,于天地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你还是趁早进入轮回道中,忘却前尘往事,一切从头来过吧!” 披散着零乱的发:“我偏不!如果说世道自有其公道,那我这一世,努力想要改变命运有何错处?我爱一个人,想让他心中眼底只有我一人,何错之有?我不愿他再看这世上任何别的女人,不再牵挂别的女子,又有何错?我就是不服!我就算化身孤魂野鬼,也要想令他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孟婆摇摇头:“你执念太甚!我带你去见魔君,看看他能不能劝服于你!”魔君见到跪在廓下的 。道:“你执念深至骨髓,我知劝你亦无用,我日前曾受三生殿值日星官邀请与他一同下棋,无意中从幻世镜中看到你的前尘过往,还有来世因果。你既然放不下,我便允你带着记忆轮回转世一番,念你虽为执拗,但确为情深,并且并没有酿成大错,且,你的夫君临终之前以己身之命,换你来世安享福泽。因此,本王许你,来世荣华终老。你与那仍有十年情份,只是缘浅,你不可强求。切记切记。!”魔王言结,一道华光闪过,指向她的眉心:“你且随孟婆去吧!”孟婆带着她往回走,路上突然冲出一个女子来,后面小鬼正拿锁链追着:“你莫要逃!你在凡间作了那等恶事,不入畜生道不合天理!”“婆婆救我!”那女鬼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地府,晓得孟婆是刀子嘴豆腐心。抓住她的龙头拐杖不放手。孟婆见到她斥责道:“你这个人啊!就是不听劝,你一个作妾室的命,回回都要去害主母,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你是何苦来!”“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好命,万事随心,有的人就是歹命,从出生苦到死!我就是要与那天命争一争!” “上一世你用你的嗓子作了交易,获得了重新做人的机会,这一世,你打算用什么来作交换?” 那女鬼看了看孟婆满头白发,笑道:“婆婆,你看我这一头青丝如何?” 孟婆眯缝着眼,瞧了一瞧说:“也罢!横顺我不应你,你仍是要在这里耽误小鬼们的正经事!你二人既然相遇,来世自有一段交集。不如这样,我有一个宝物,出自上古神之手,叫作幻世镜,我如今将此镜一分为二,你二人各执一半,来日,有缘相见时,以上镜为凭,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希望你二人,来世积德行善,能够早日脱离凉薄命运之轮回!” 幻镜之宫。 星君们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打牌好不惬意。 宫主一头银发,在数星君中显得格外耀眼。 红鸾在问他:“星君从前说,那一段宿缘要历经几世几劫。如今可算是要终了了?” 幻镜宫主那双桃花眼看向她:“红鸾,你近日可是太闲了?突然有空理起这档子不搭边的事。” “并不是!只是我家宫主说,那两人其实也足够可怜的,当日不过是私底下议论了两句那芙蓉仙子姐妹二人,怎么就被罚下去历几世的情劫,还都不圆满。差不多就得了。小仙们也是修习了数十年才得以悟道!” 第24章 公主结盟皇上逐鹿 “你家宫主平时看着是个明白人,怎么到这上头就糊涂了?正是因为那芙蓉仙两姐妹不好惹,那两个小仙君初来乍到,便犯了她们的忌讳,我们才帮衬着罚他二人下界历他个几世情劫,时间长了,芙蓉仙子便把这事忘了,原本也没想搁这么久,后来鬼界的鬼王说,他们那有两个怨种,几世轮回,都在因爱生恨,尽干些伤天害理,就差杀人放火的事了。我们那日在宴会上喝多了几杯,便着那值日的星君去查这几百年人间的更迭换代。想着,就一场红尘试炼,把这几茬恩怨都一并了结了。却未料想,半路杀出来了一个武神娘娘。你要知道。这个武神娘娘,可不好惹,她昔年奉命游历人间时,曾下界托生为镇北王府。成了一代名将。那杀伐决断,不是一般的神仙或鬼怪能敌的。也不知是是不是近千年来天宫太过于详和平静,她闲得无聊,无事可做,在那人间游历之时爱上了看话本子,好家伙,她这个爱好,直接,演出了几代的武林恩怨来。这个是后话。我们先管了眼前这茬吧。你说这些个凡人也真是的,眨眼间几十年过去,尘当尘,土归土的,我们若是喝得醉些,一觉醒来,他们已然是百年之身。何必这么较真!” “这您就不懂了吧!等哪天你自己历劫下界时,尝尝滋味就知道了。天宫无情,人间有。你到时还能像今天这般冷静,红鸾,就服你!” “那个谁?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我既然都有相同的遭遇,不如结拜为姐妹,到时,转生投胎之后也好有个依绊。” “你说得在理!”当下,这两女鬼还真就结拜起来,一同携手前往六道轮回盘而去。只不过,先前那个是带着记忆的,后边那个却是喝了汤老老实实把今世的记忆全部给抹去了的。 “我们定要将明天的截杀布置得极其妥当!不能落下任何把柄!” 昌平在湖底,把湖心底的礁石搬开。水道分开。竟然别有洞天地出现了一个洞府。里面的兵器排列得整整齐齐。还有放眼望去的锃亮的甲胄。 “事成之后,我圆你的梦。一定让你自行挑选一个年少多金,且任你掌控府邸大权的王侯作为夫婿。尊荣极宠地过这一生!”昌平深情地看着水姬说。比起男子,她在历劫几世后觉得,人间真情若有,大约是在姐妹之情之间,远胜过男女之间的情份。男女之间若果然反目成了仇人,大约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比比皆是。女子之间则不然,倘若闺蜜好友之间翻了脸,到最末尾的紧要致命关头。总还是会伸出手来互相救赎或拉出深陷的泥沼一把的。 孤飞在月光下练剑。明天就是大决杀的日子,他总算是要完成他这前半生的使命了。婆婆已经允了他,只要他明天完成了任务,他就算是完成了他作为孤家堡唯一遗孤的全部使命,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婆婆会放他自由,让他自由自在行走江湖也罢,归隐田园亦可。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他去围场进行刺杀行动,可能会与风影兵戎相见,可能会各有死伤,可能会令水柔柔左右为难或伤心。他仍是要完成明天的任务的唯一的原因。这些年,除了背负着要报仇的重压,他的生活没有其他东西,仿佛他生下来就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工具。雪剑的来历,并不是取自于他的内功心法或剑法。而是他手上这柄剑,据说是当年风雨雷电四大天王少年时畅游江湖偶于昆仓山的雪峰上寻得一块白银一般的玄铁,当地人说曾有天外飞星坠落于此地,大约是陨石之类的器材。铸成利剑后,果然削铁如泥,而且极其轻薄,兼且柔韧。他甚至可以将其当成腰带系于腰间而不易被人察觉。作为杀手,这实在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猎场上,年青的儿郎们都在策马狂奔,皇上兴致勃勃与众人角逐。正是阳春三月好风景时节。万物复苏中。那些冬眠过后欢腾跳跃的小动物,以及那南去北归的大雁,还有之前在猎园,驯养的野兽,都被放了出来。一时之间,猎场上好生热闹! 一只麋鹿跳出来。引得好几拨人去追赶。 皇帝都来了兴致因为众所周知,鹿是好兆头。一马当先,他就追了上去。 为了守护他,风影他们这些个手下,也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第25章 实不相瞒朕的江山也是苦心孤诣来滴 越追越远,越跟越远。 突然一转眼,皇上就不见了。这下众人就慌了,大声喊起来:“陛下,您跑慢些,小心迷路!”。 话音还未落,突然不知从哪里,涌起一片黄烟。然后周边的树上突然全部用网罩了下来。 “不好!有埋伏!”有士兵在叫。 风影情知不妙,已然纵身从马上跃起,凌空而去。 皇帝的马转了个弯,突然就伏地跪了下来,他被吓得一激灵,还没有来得及喊,一柄亮晃晃的剑已经递到他眼前。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朕是何人!” “朕?你是皇帝!”孤飞揶揄地问。他心想,你不是皇帝,本爷还不出手呢! “既然知道是朕,你还不放开我,小心我灭了你的九族!” “你不是早就已经灭了我的九族了么?”孤飞用剑抵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直接把他拎了起来。 “你是何人?与朕有何恩怨?”皇帝问。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旧案吗?孤家堡?” 十年前?十年前他布的局可不少,不过,孤家堡,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那个贪财又好色的孤家堡三堡主,他不过是花了些银钱,使了些法子,又送了几个美娇娘,就乖乖地帮他的忙,陷害和设计了水王。四王中,水王是势力最大,也最得先帝器重的得力爱将。 先帝当年想着的接班人可不是他,而是他那个敦厚却无用的五哥。 但是五哥的武艺授业恩师恰好是水王。 所以,很轻易的,也就顺理成章立了五皇子为太子。 不仅如此,先帝还想着与水王亲上加亲。将先皇后的远房侄女嫁给水王。以求得将来五哥登基之后,地位和江山都稳固。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他就一出生就得到最好的一切,而他,就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不值一提的便宜皇子。只是因为他的母妃出身不好,没有靠山。天家的无情,他自打娘胎就领教了。从小,他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到头,除了家宴时,他被安排在边最远的距离,远远地看过他的父皇之外,他觉得除了没有被关押起来,他跟那像敌国来的质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时候还不如敌国的质子,因为人家敌国的质子,在差不多快成年时,还能够被本国国主拿重金赎回去,当然,前提是,那个质子还被他的母国惦记着。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好友就是一两个敌国质子。这些人回到母国之后,跟他成了盟友。他的子民如果知道,他这个皇位,他的皇权是暗地里作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是输出了多少自己国民的利益得来的,大概人人都想砍他一刀吧? “朕这辈子仇人也是多了去了,你觉得你想报仇就能如愿吗?”他冷笑着看向孤飞。 他的身后雨王和火王陡然现身。 这一天,他早就料到了,所谓春闱狩猎不假,只不过,他狩猎的猎物是那些对他心怀不满的两脚兽。不单如此,他今天想要肃清还远远不止眼前这拨人。 自古以来,仇人见面分外上眼红。到这节骨眼上,前面那一二十年的辛苦,还有忍辱负重,都只为今朝这一仗。故此,孤飞当然要拼尽全力来搏杀,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为报仇而搏杀,或者,他只是为了要回自己的自由之身而奋力搏杀了。 江湖上,一直对于孤飞的雪剑颇多传闻。但都不甚详尽,原因无它,能真正见识过孤飞雪剑剑法的人,多半不是伤了残了就是死了。能勉强活下来的,谁还会停留在江湖片刻?没有人想过要回来寻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据说,他的剑气已经到了可以于十步开外取人性命的地步。不是剑锋,而是剑气的话,委实有些吓人了。这跟数百年前江湖传闻的师无梦的无梦箫音是有得一拼的了。 而百年才出一个师无梦。是以,孤飞的雪剑,在当今的江湖,无疑已然传成了一个神话。 起初,水柔柔这个不谙江湖旧离,也不谙世事,被自己的王兄保护得过分好的小郡主,也只以为,孤飞的剑法,只是江湖的一个传说。直到这次闱场。她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一道剑气直窜入云霄,耳畔听到风影一声“不好!速去救驾!”而等他们的人马赶到时,已然是看到现场一片狼藉,雨王和火王合二人之力居然,都只能刚刚好勉强与孤飞一人一剑战成平手。 “风王救我!”皇帝看到风影及时赶来,喜出望外。 他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却猛地平地一声惊雷。这芒山中心的镜湖突然水柱冲天而起。几十条形同鬼魅的身影自湖底冲起。一时之间,皇帝这边腹背受敌。 眼见情势不妙。 第26章 公主理政孤飞蒸发 一个黑衣人却从天而降,将皇帝救出重围。腾身而去。水姬埋伏在湖底的杀手自是不肯放过。紧追不放。四周的草丛中突然涌起大片的弓箭手。一时箭雨像密集的蝗虫黑压压射下来。竟是不论敌方我方一齐发难。 水柔柔大骇。这皇上是连他们自己人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她这边还没有想得明白。却听芒山四周闷雷滚动,她刚想:这好端端的晴天,哪里来的雷雨? 未及思量,风影在马上一伸手,俯身将她从马车的座骑旁拉过来,一把抱进怀中,沉声道:“抱紧马脖子!” 他那匹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良驹,十分通晓人性。知道自身和主人都陷身于重重危机之中,当下腾空而跃。向前冲去,想要冲出被那漫天硝烟包围的闱场。 皇帝早已有心要将所有人困死在这芒山猎场中。 水柔柔一回首,见孤飞仍在场中与皇家护卫军士缠斗。情急之下,侧脸贴在风影耳畔说:“王兄,你救救他!” 风影闻言,见她神色张惶,心中大是不忍,再转念想,据他自己搜集所得的资料判断,孤飞其实并不是孤家堡的后人,而是水姬当年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把她从街边捡来的一个弃儿,训练成了一个顶级杀手,并且,用了很残忍的手段消除了这个少年的记忆。给他灌输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只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杀人和复仇的工具。他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水柔柔和孤飞细说的。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超过他的控制和想象。一切都没有来得及细说。 皇帝那边是不论敌我的射杀和火药围攻。水姬这边也没闲着。一样是倾尽全力去对抗。很显然,在这一役中,孤飞,也成了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在一片混战中。一队戴着铁盔面具的队伍,悄没声息地接近了皇帝的车驾。一个杀手往车内扔了一枚手雷,冲天火光炸起。一时之间,乱成一团。远处,一位红衣执长刀的女子,威风凛凛地拍马前来。“护驾!护驾!”她话音未落,驰向驾辇。掀开车帘一看,皇上被炸伤,正捂着胳膊流着血,痛苦不堪。一眼看到红衣女子,惊了一惊,随即叫道:“小妹救我!” 那红衣女子正是昌平公主。 “皇兄莫慌!小妹这就来救你!”昌平说完,对他莞尔一笑,一支袖箭从她袖口射出,正中皇帝的咽喉要害。皇帝都没来得及叫唤半个字,就嘎了。 风影赶到时,只看到众将士掩面哀悼,昌平伤心欲绝痛哭不已。他上前细究此事缘由。旁边一人掠过。是雪侯爷。 雪侯爷示意他噤声。 一场春闱却以国丧而草草收场! 百官守孝三日。罢朝哭灵。 皇城内外一片白幡。 因为今上尚未立储。且,后宫之中,除了一两个妃嫔,还有公主。竟然一时之间,朝中无主。 一众老臣商议,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在吵吵嚷嚷之间。太后的懿旨却颁了下来。竟然是谕令昌平公主暂代朝廷政务。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暗地里便有些风言风语谓,这场变故莫不是风雨火三个王爷联合起来制的局。因为毕竟现在看来,最大的赢家,是风王爷无疑了。 风影有口莫辩。雪衣夫妇亦觉此事,十分之蹊跷。 因了国丧之故,这驸马一事暂且搁置不提。这大概是整件事情中唯一让风影觉得是个好消息的消息。 雪剑孤飞自芒山混战之后突然间销声灭迹。杳无音讯。 江湖传言,他已然在那次混战中,被火器炸伤,尸骨无存。 水柔柔闻讯,哭得死去活来。风影见她如此,又是心痛,又是无奈。 太后宫中。灯火昏暗。 昌平端着一碗莲子羹,正俯身在皇太后的帏帐旁。她脸上神情不定,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太后,皇太后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好脾气,甚至是没脾气的,懦弱的皇孙女。 :“皇祖母,你要乖乖听话,来,我喂你喝粥,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些,才能看到我正式登基的那一天。” “你到底做了什么?皇帝为什么会在春闱时遇害身亡?你别以为哀家不清楚是你动的手脚!” “皇祖母不愧是前朝的公主,见识过人,胆识过人,都给您老人家猜中了,我告诉你,当时皇兄那样子,他说‘皇妹你救救我!‘ 太后,你知道吗?我就那么一伸手,他的脖子就那样卡啦断掉了。”昌平凑到她耳边轻笑着说。 “你——!”皇太后气得发抖,话都说不全。 第27章 孤飞芒山奇遇记 “皇祖母,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当年,你为了巩固皇帝的权势,生怕当年的废太子五皇叔东山再起,你便联合了一众朝堂众臣。将五皇叔的幕僚一众,尽数铲除去,连我的外祖父舅父们那些原来东宫的人,全部都受到了牵连,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被投毒的投毒,被暗杀的暗杀,比起皇祖母当年的大手笔。孙女这点子小把戏,不值一提!” 她冷冷地把碗递给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这太后寝殿里已全部换成了她的心腹:“好好看着太后老人家,出了任何纰漏,或是她见了任何不应该见的外人。你仔细你的全家性命!”宫女战战兢兢地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声地答应着。 朝堂之上。昌平隔着珠帘正在听大臣们的请奏。 一些年迈的老臣极力要求朝廷对春闱皇家遇刺的事情进行详查。并大力举荐风雨水三王介入此事。明摆着是削弱昌平的力量。这女子当朝主政也委实太不像话了! “怎么?诸位老臣是见不得女子主政,想着要分我的权对吧?”昌平冷笑着说:“这件事情,可由不得你们。我已经决定了,三月丧期一过。我就会登基。你们有不同意见的,趁早说,想归隐的可以归隐,想卸甲的可以卸甲。本公主,都会从善如流!成全你们!” 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看见昌平如此发话,实在气不过,当堂摔了他的笏板道:“成何体统!国之不国,臣之不臣!你就不该呆在这庙堂之上,安心本份呆在后宫或公主府!” “我道是谁?原来是蔡老丞相!丞相大人今年快七十了吧,古人说,七十古来稀,怎么丞相大人还霸了这个位子也不给后辈们一点出头的机会。我看您真是老糊涂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你——你——你这个跋扈刁钻的妇人——!”蔡相被气得干瞪眼。“来人!把他拖出去!”她话音刚落,在她第一天垂帘听政时就进入到朝堂之上的水姬,早就穿好了女官的朝服,等候在一边。她这边令下,那边水姬一伸手,就将蔡相拎着衣领子拽了出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真是有辱斯文!”下面一干大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风影和其他二位王爷也皱眉。 “春闱猎场的事,自然是要查的。水姬夫人受到线报是有人提前在芒山四周布了火器。这火器的威力和用量都出自于雷家堡。风王爷,你不如去芒山走一遭,实地看一下,另外,去一趟江南的雷家堡。” 在朝堂上,雨王和火王都一个远在塞外,一个远在南疆,而且两人都已年迈,对她昌平的野心的实践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她最忌惮的是正当壮年的风影。当然,她也一早有了应对的法子。但是目前,她得想法子把他调离京都,必须让他有点事情干。 风影虽然心中许多疑窦。但朝廷的局势必须要稳住,这种关头是不能起内讧的,否则邻国那些一直虎视眈眈的敌人就会发动进攻。老百姓好不容易得到的十年休养生息就会被破坏。他不想,让生灵涂炭。不得已,他只好领命而行。 孤飞从昏睡中醒来时,只看到入眼四处是轻纱帷幔。 到处是香风阵阵,环佩叮当。 “你醒了?”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将他扶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他谢过这穿着绯色纱衣的女子。转身在找他的剑。 “你是不是在找它?”绯衣女子从她身侧的一个香妃椅上把孤飞的长剑递过来给他。 孤飞接过剑。把刚才的问话再问了一次。 “这里是逍遥宫。我们前些天在山脚下采药,捡到了你。你当时身上受了重伤,是我们宫主救了你。”那绯衣女子递给他一杯水。“我叫小绯,你叫什么名字?宫主说了如果你醒了,就带你去见她!” 孤飞收拾了一下自己,跟着小绯往前走。这里像是一个极大的行宫,里面弯弯绕绕,又像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脉的地宫。因为他抬头没有看到天上的太阳或星光,到处都是通明的火把。小绯好像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笑着说:“公子不必猜了,我们现在所在之地,是芒山的山腹之中!” “芒山的山腹!?” 孤飞愕然。传说中,芒山是一座神山。上古时期有神仙长居于此地。因为山势奇险,所以除了那些世代久居山脚下的药民,寻常人根本爬不上去,而且很容易迷路。困死在山中。也因此,山中野兽花木多为珍贵。这也是皇家猎场选在山的旁侧山脚边的原因。素日宫中研究药理的医官们也都以能够得到芒山的珍稀药材为荣。 第28章 原来你是我的九姑姑 先皇十分喜好研究长生和驻颜之术。因此,芒山方圆数百里被列为禁区。谁能想到,在芒山的山腹内居然还有一座逍遥宫?世事之奇妙无所不有。 一路行来,孤飞只看到重重叠叠的帷幔。香风浮动。衣袂飘飘。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被小绯引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殿内。这真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奢华的一座大殿:墙上嵌着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四周的帷幔上流苏间珠全都是东珠。殿内四个擎柱旁立着的兽首,嘴里吐着龙涎香。更别提殿中的奇花异草了。更为吸引他目光的是,一柄悬在正对着入口处的画壁上的长剑。那柄剑一看就是出自名师之手。三尺有余,鞘上雕龙刻凤,镶有明珠。练武之人,目力向来异于常人,不待凝神,他已然清晰看到上面刻的两个大大的字——飞花!这竟然是居然是传闻中失传已久的数百年前的武林禁宫,飞花宫的镇宫宝剑!那么,此间主人,不是武林高手就一定是前朝贵胄。众所周知,五百年前伊始,飞花宫与当时的王朝就有世代相辅互助互利的契约。飞花宫掌令天下江湖。剑王朝掌令世间平民百姓和疆域。正因为有那样的契约。所以那五百年是最安逸的五百年。几乎民间无大型骚动。外邦也不敢染指。据说是因为飞花宫的第一任宫主与剑王朝的开国帝君原是孪生兄妹。订下血契就是为了还江湖和民间都一个相对平安的生存和生产环境。那是最富庶的五百年。 但是王朝都有更迭。剑王朝也不例外,至到一百年前伊始,和所有后来倾覆的王朝一样,剑王朝最后一任君主无道。最终被自己一手着大的祸患,当今天子的父辈以离间之计而瓦解至分崩离析。说起来现在的这个王朝,也是一个极为普遍的养虎为患的例子。 数百年间的朝堂和庙宇的风云交替在孤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也只是那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 “你眼光不错!”但听到环佩叮当响,一阵香风吹来,一个清脆如银铃一般的声音传来。侧边的帘子被掀起,一个容颜风华的妇人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袅袅婷婷行将出来。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孤飞,嘴角含笑,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像!真像!”她对立在孤飞身侧的小绯说:“你去将我梳台对面挂的画像拿过来,给他看!”小绯应了一声“是!”笑着看了一眼一脸懵圈的孤飞,就小跑着进了内殿。不一会儿,她就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画轴出来,那立在美妇人身侧的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将画轴轻轻地展开来。孤飞登时愕然了。那画轴已然纸质泛黄,画中一位男子,长身玉立,剑眉入鬓,背上背着一柄剑,正是刚看到的宝剑“飞花”。神情冷然,一看之下,就觉得自己是在照铜镜。因为那画中男子虽然比自己明显看上去要老成。但棱角面貌与自己竟有七分相似。这或许就是妇人口中一直说“真相!”的缘故。 “这是我王兄青年时游走江湖的画像,你瞧着可觉亲切?” 妇人笑问他。 孤飞点头,辑了一礼:“晚辈孤飞,见过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世上竟然有如此与自己相似之人,孤飞也颇觉意外。刚才入耳听那妇人道王兄二字,想来,她必是前朝的贵胄了。大约是前朝覆灭之后隐世于此间。 果然,只听那妇人接着道:“我乃前朝公主,你现在看到画像,是我的王兄,当年王兄听信奸人之言,亲小人远贤臣,是以,剑王朝覆灭,有愧于先帝之江山相托,所以我苟活于此。当年混战之时我王兄之遗腹子流落民间,本宫一直寻觅无果,却未知机缘巧合,与你相聚于此。可见天意皆有定数。你且安心住下养伤。待一切妥当,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出山。” “人固有相似,前辈何以如此确定我是你,,,,,,我是你的亲人?”血脉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他自打有记事起,对于自己的幼儿童年时期毫无印象,突如其来冒出个姑母,委实难以置信。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你昏迷之时,我已让宫中侍从帮你换衣确认过你肩上的纹身,那是一个梵文的剑符,画的正是飞花剑身。凡我剑王朝出身的婴儿,卜一出生时,当时接生的稳婆会同当朝的纹身圣手,就会在襁褓里,用前朝独有的工具和手法刻上一个朱砂印记的剑符。我的左臂上亦有一个。”她说完,将袖子轻轻挽起,果然在她手肘附近有一个朱红色的剑符。 第29章 人生忽如寄动如参与商 孤飞是一直知道自己肩头有一个奇特的符号的,为此他也问过水姬,但是水姬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是他出生时,家里的老人为了给他祈福请大师刻的。是以也从未曾多想。此时听宫主说起,再对比从前翻阅的武林秘辛史籍。此时方醒悟过来。这是个剑符。他自出生以来,虽然林场和孤家堡的人,均以他的家人族人相称,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复仇工具。一个杀手而已。一切皆身不由己。此时见那妇人温婉美丽,言语和善。而且刚一露面,自己心中亦有莫名的熟悉感,此时,方确认是亲情使然。 当下跪下施以晚辈之理道:“侄儿,见过姑姑!” “ 我在前朝排行第九,我的王兄你的生父排行第三。你可以叫我九姑姑或九公主!”宫主笑着扶起他。 孤飞在芒山山腹养伤自是不提。 芒山之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昌平热火朝天地在积极筹备着自己的登基大典。 风影受命前往调查皇帝遇刺事宜。这本就是一件无头之公案。雪衣历经两朝动乱,心知肚明。一边同朝廷请辞避世隐居,一边着人送密信与风影。让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让他尽可能在江南逗留的时间长一些。远离朝堂是非。 重回故地。恍如一梦。依稀间,自己还是那个银枪战马驰骋沙场的少年郎。 风影犹记得彼时彼年,年仅十三岁的自己跟随水王收伏当日江南之乱的旧事。军中那时无人不夸他,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他没有辜负水王对他的抚育和栽培之恩。在收伏前朝余孽和逆党的战事中,一马当先,奋勇杀敌。 江南比京都的地理位置更靠近南边。所以这里已然是桃红柳绿,美景怡人的所在。根据朝廷的指令,是他风影要在江南地带盘桓,仔细调查,据说那些在春闱猎场暗杀皇帝的杀手,真正的出处就是江南制造火器和暗器的机关堂口——雷家堡。这雷家堡曾与川西唐家堡联姻数辈。是以,奇人异士居多。他少年平乱征战时,曾与雷家的少堡主雷爽私交不错。因此,来到江南地界,自然要去拜访一方。更何况,当日芒山一役中,曾出现过不少数量的雷家火器。是以,拜望和暗访一并进行,是个不错的选择。 风影立在长廊下等下人进去雷家堡传话。不远处,两个女子一青一红一边说笑一边往他这边走来。年纪稍长的那一位女子穿青衣,见了风影,眼生得紧,因为风影气宇确实不同常人,且容颜俊美,她分明进了廊前,又折身回来,问守在门边一人:“此人是谁?来做什么的?” “嫂嫂不用问,他是风王爷!”那年纪甚轻的红衣女子眼光明亮火辣,全不似江南女子应有的含蓄,直勾勾盯着风影瞧:“我在表兄的房内看过他的画像!”风影出于礼貌,对着两位女子微微笑着欠身施了一下礼。青衣女子愕然,旋即对红衣女子说:“不可造次!”然后笑问风影:“阁下果然是风王爷?” “在下风影,不知姑娘,,,,,,,,” “这位是我雷家堡的少堡主夫人。”门下的人恭敬答道。 “外子雷爽,妾身见过王爷!”“原来是嫂夫人!”风影再施一礼。 刚好雷爽正从门内出来相迎。见到他们三人在外面互相见礼,也不管其他,冲上来一把抱住风影道:“风兄,好久不见!” 到了雷爽书房,风影这才知为何红衣女子能一眼认出自己。原来雷爽当年在生辰宴上,请画师为自己二人作的画像正正挂在屋的中堂之上,凡进书房之人,入眼即是二人画像,怪道方才那红衣女子,一眼便认出自己来了。入座之后,家人过来奉茶自是不提。 风影断断没想到,十余年未见,雷爽不但成婚,还育有一子,刚出生不久。所娶的那位温婉的青衣女子是姑苏明器世家的后人梅小雪,正是当年名动江湖的念笛楼主人梅笛的女儿。人生真是转眼间沧海桑田,忽然如寄。 故友相逢,自然是通宵达旦,诉说一别经年来的各自的种种际遇。风影与雷爽少年结伴好友,一同并肩作战,一同畅游江南。此年此时一个成家立业,另一个仍是孑然一身。问起情感事宜,风影总不愿多言,雷爽便知,风影仍陷在当年的水王一案的往事里。少不得又宽慰他几番。 第30章 公主旁敲侧击 郡主虚与委蛇 水柔柔正在窗前发呆。丛丛走了进来对她说:“小郡主,宫里来人了!” “宫里?”水柔柔愣了一下,自从皇帝驾崩之后,王兄被朝廷派遣去江南执行公务,临行之前刻意交代她,无事不可出王府,遇事先着人传信于雪侯府。遇有急事还要飞鸽传书于江南雷家堡。她素知王兄谨慎,自芒山一役之后,她性情也收敛了不少。因此这段时日风影下江南之后,她是真真足不出户。此时听闻宫里来人,心中疑窦丛生。有着不详的预感。还未及细想,门廊下已经再有人来催了。整顿好衣饰出门相迎。 来人是宫里的皇太后向边熟识的宫人。说是太后下的懿旨,着小郡主进宫探望闲话家常。过去也偶有此事,水柔柔不疑有它,便跟着公公带来的轿子出发了。 及至到了皇宫,水柔柔发现去的并不是皇太后的寝宫,心中就觉得不太妙了。她停下来,不再往前走,领路的宫人却对她说:“小郡主,真正要见你的人是公主殿下,莫要迟疑,当今朝廷是公主殿下作主,小郡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顾及自身,还要顾及风王爷为要!”见那宫人以王兄相要胁。水柔柔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身旁的丛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水柔柔安慰她道:“莫怕!王府里头的人皆知我入了宫,想来不会有事!”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底其实也是打鼓的,但既然来都来了,怕也是无用的。 昌平高高在上地坐在她的凤榻上,看着立在阶前的水柔柔。从前那些年,她心底里没有一天不想撕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又天真无邪的小郡主。就是她,占据了风影的心,让自己在风影的心中毫无地位。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就落在了她的手掌心里,这权势啊,真是一个好东西。换作从前,她哪里敢动她敢伤她一根汗毛? “小郡主不必害怕!我找人接你进宫,是因为想向你打听打听,风王爷的喜好,必竟我们二人快要成亲了。你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年,自然是比旁人更晓得王爷的喜好。我做了好几身婚服,你过来帮我瞧瞧,他会喜欢哪一套?” 水柔柔闻言,但是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昌平公主想的还是嫁给王兄,大概看在风影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于为难自己。她只是天真,但时势还拎得清的。当下,恭敬地施礼道:“王兄素来喜爱淡雅的颜色,舒适的布料,公主殿下做的,想必王兄皆是喜欢的。柔儿也只能略作参考,希望能帮到一二。” “哦?!”昌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然后起身走到水柔柔身边,仔细端详打量了她一番,见水柔柔并不像说谎,倒有些意外了:“我以为,你听到我跟你王兄成婚,你会有不愿?现在瞧着外面说的风言风语并不是真的。你心里,没有不舍?” “公主说的哪里的话?”水柔柔笑了起来:“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王兄丰神俊朗,你二人一对金童玉女,你与王兄成亲,我高兴还不及,如何不愿?” 昌平饶有兴味地紧盯着水柔柔:“外界传言,十年来,王爷将小郡主藏在风王府,鲜少见外人,有金屋藏娇之意。如今看来,竟是以讹传讹了?你,难道对你王兄,完全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水柔柔生性冰雪聪明,审时度势,今天孤身入宫犯险,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难说,哪敢说错半个字? 当下施礼正色道:“公主莫要听外头不实传闻,莫说我王兄养我育我十载,我当知恩图报,尊之敬之。何况柔儿早有意中人。只不过那人身世平平,未曾宣之于众而已。” 昌平心道:是了,如若不然,风影请旨赐婚时,以水柔柔被宠坏的骄纵脾性,一定会跑到太后那里去请旨收回成命。看来,她果然是不爱风影的。心里略微好受些。她当然也知道芒山一役后,孤飞不知所终。现下看来,如果自己与风影成婚,这位未婚先寡的王妹,只怕还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杀人诛心,她今日就要做那诛心之人,趁风影人在江南,她要先下手为强。断了风影的一生痴念,何况,世人皆不知她的前生过往,唯独她自己,却是深知自己的,当年,在奈何桥畔,她曾发毒誓,诅咒韩铁三生三世,永远得不到自己挚爱女子相守。一定要他与所爱失之交臂。轮回到今世,投了胎作了个公主,本是富贵已极的命。但人算天算都不如轮回之算策。 第31章 幻镜见真情——原来我的童年里都是你 虽则她贵为天之骄女,奈何生母身份卑微。先皇并不曾看重于她这个公主。在皇宫权势交迭的明争暗斗里,她不幸被无辜牵连做了牺牲品。当日皇帝暗害东宫旧臣时,其实也未曾因她是同父异母的胞妹而手软过。只不过,她因有幻镜伴身,死里逃生,生生躲过一劫罢了。皇帝迷信,见鸩毒都不拿取她性命,也便只好作罢。加之她中毒后为保命,佯装失忆,忘却前尘往事。才维持到后来。 但就是因为中过鸩毒,虽则逃过死劫,但余毒没有全清,是以,她少女时结交的情郎,亦是皇帝的敌国盟友,为了她,而甘愿做皇帝的刀,为皇帝干脏活,只为,护她昌平的性命无忧,算来,也是个有情有意的好郎君,只不过,昌平要的远远不止是小情小爱,不论是前尘遭遇,还是今世死中求生,都令她异常清醒,身在世间,什么都不如权势和实力来得可靠。是以,芒山设局,她便狠心地连同情郎与自己的皇兄一同设计了。这样世间再无人能拿捏她了。现下,只要过几日钦天监的良辰吉日选中送过来,登基称女帝,然后有风王爷交过来的兵权在手,加上她原有的军士,她便可以俾伲天下了。男人?男宠,都管够! “你说得也是!不愧是水王的女儿!果然聪颖过人!难怪雪侯夫妇和我王兄,还有王爷,都那么疼你,果然是个可人儿!” 昌平笑岑岑地看着水柔柔。 “水王的女儿?”柔柔对自己六岁之前的记忆一直是空白的。现在听昌平突然说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有些被尘封许久的遗漏的记忆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我听王爷和侯爷夫人说,小郡主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六七岁之前的事情全部都忘了,可有此事?”昌平牵着她的手,故作亲切和关切地问。 “确有此事!”水柔柔点点头。 “我有一个知交好友,你也是相识的,她的医术高明,而且曾是水王府的旧人,小郡主可想恢复童年时的记忆?”昌平问她。 见到水姬的水柔柔十分意外:“婆婆,你怎么在这?” 水姬浅浅笑着看她:“小郡主,好记性哈还记得老婆子!别来无恙!” “婆婆,你可知道,孤飞他——” 水姬点点头,有些伤感地说:“我都知道了,芒山之乱,孤飞离世,我也难过了好久,小郡主可要节哀呀!” “原来婆婆是公主殿下的好友。”水柔柔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并不现出来。 “我是水王的远房表妹,幼时曾在水王府老王府膝下长大,我与你父王感情极好。”水姬缓缓道来:“你可知,孤飞为何要找你王兄拿水龙珠?” “为何?”水柔柔问。 “小郡主不奇怪我为何年方四十,却满头白发。”水姬自己自问自答接着说:“我是当年水王府惨案的亲历者,是唯一的幸存者,却也是孤家堡满门被灭的唯一幸存者。我本是孤家堡三堡主的夫人,远嫁后鲜少回水王府。那一次,我回水王府探亲。亲眼见到了水王府被屠戮的惨状。你是水王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我本以为,你会为王爷报仇,没想到,你却认贼作父,认了杀父仇人作王兄,所以,我当日在绿杨林草场初见你时,虽知晓你的身世,却不敢多言,幸得如今公主殿下拨乱反正,我才敢今天与你相认。”水姬说完,将随身带着的幻镜拿出来:“小郡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这里有面上古神镜,你自己拿来看!” 三岁,父王为自己请了京都最好的女先生来家里的私塾学堂教她读书认字。王兄亦在一旁陪她读书习字,晚课后,王兄去练习骑射。她总是要跟在他身后,春天,他为她做一只纸鸢,夏天,他牵着她的小手去荷花池畔看鲤鱼们总想跃出水面去到传说中的龙门。秋天,他将她抱上秋千架,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她,她总在喊:“王兄!推高点!再推高点!”他想顺着她的意,但更怕她不小心跌倒,总是稍稍用力推一下,然后就很紧张地守在一侧,生怕地秋千荡下来时她没坐稳,他随时可以接住她。冬天大雪纷飞,他带他去用做好的竹篾捕贪嘴的雀鸟儿,她总是好强,不肯让他抱着,要走在他身后,他走两步一回头再走两步一回头,发现她很聪明,踩在雪地里他的脚印里一步步蹒跚地跟着。。。。。。 第32章 帝王之家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孤飞原本以为,就象世间所有流行的话本子一样,这位前朝的公主自己的姑姑,大约是想将他羁留在此山中,勤练武功,以图东山再起,恢复旧国。但他近来仔细端详观察,九公主竟似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竟像是很享受这山间岁月自成一体的悠然与世隔绝的生活现状。 “我以为,,,,,,,姑姑,想留我在山中,报仇复国。。。。。。”不仅仅是血缘关系,而是,自打孤飞出生以来,自他有记忆起,旁人多对他有所期待,不是希望他能听话,就是想将他变成一柄复仇的剑。他从来没有过过现在这种完全没有负担,却有亲情温暖的生活。 九公主微笑着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一个亡国的公主,我幼时亦是锦衣玉食,后来颠沛流离,我深知民间疾苦,所谓的复国,在百姓眼中是与他们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论是王朝的更迭还是前朝的覆灭,又或是你口中所说的复国复仇。其实,无论哪一桩,对民生来说,都不是幸事。前朝如果足够好,便不会有亡国之殇。百姓好不容易有了几十年稍微安生些的日子,我何必去做那种伤民生伤民心的事情。这个世间,谁做帝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王者,要有民,在心间。”孤飞闻言,十分震惊和钦佩。 他未曾想到,作为一个前朝的公主,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他想:如果我的姑姑能作女帝。肯定是百姓之福啊! 孤飞拜别九公主,由小绯带路,从极隐秘处回到外界。纵使他机敏过人,也不得不惊叹剑王朝皇宫大内高手的机关设计。等他出得山谷再回头看时,整座芒山竟似无懈可击,完全看不到刚才出来的门洞方向和位置在哪里。设计这个迷宫实在是一个世外高人。小绯带着九公主帮孤飞添置的一些重要物品,金叶子——行走江湖缺钱可办不成事;剑王朝旧时王宫里上好的急救的药品——江湖争斗哪免受伤碰撞。“公子,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山呢!我们现在往哪走?” 孤飞纵身到一个地势稍高的地方,指向京都的方向说“我们先去风王府打探消息,如果小郡主仍未回府,再想办法混进皇宫里去。”主仆二人就在山脚下的猎户人家里,吃了点东西,买了一辆驴车,就往风王府方向赶去。 一路上,就听到沿途的老百姓说,当今天下是由昌平公主治理,三天之后就是临朝大典。家家户户都必须扎彩灯放置屋檐下示恭贺。所以集市上那些平素卖彩纸灯笼的生意特别好。还有卖玩偶面具的。因为本朝推崇逢年过节,可配傀儡面具于大街上游玩行走,以增添节日气氛。这倒是给了孤飞二人行事便宜。 孤飞便买了两个笑嘻嘻的傀儡玩偶面具,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人偶戴上,这样混在人堆中不易被人察觉。 深夜宫灯影下。水姬与昌平正在密谈。 只听水姬在问昌平:“你打算把她留在宫里多久?我怕时间长了到时风影回来不见她会生事端。” 昌平笑道:“我正是为了怕风影不服从我的号令,才把她留在宫中。这就是制约风影的一张王牌。一切等登基大典后再说。到时看我的心情,如果我心情好,我就让她多活两天,如果我心情不好,我就——”她用手在自己脖子前一横比划了一个刎颈的手势。“风影的军队只服从风王号令,自老王爷那时就是那样,为此,先皇对风王十分之忌惮。奈何老王爷行事滴水不漏,无从下手收回兵权。风王府原是先皇的嫡亲表妹,为了制衡风王府的势力,先皇暗地里每年在中秋夜派人送一盒吃食到各王府或侯府。实则——”她贴近水姬的耳朵说了几个字。 水姬脸色都变了:“还有这样的事?” “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你以为先皇是个善茬?” 昌平冷笑着道:“我那心狠手辣的王兄,与先皇不愧是亲生父子,用的手段都如出一辙。你道为何那风影年纪轻轻,本该是年富力强的好光影,为何常年有头风之痛?还不是一回事。只不过本朝还有赖于风影作战。他这护国的大将不能没有,才勉强留他一丝性命。实则其他两王也都差不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三人各有一件宝物的缘故。那种慢性毒药,与皇上赐的宝物相克相生。是以,大罗金仙也是查不缘故的。” 听昌平如此说来, 水姬也不由暗暗心惊。心想:果然歹毒。 真是老话说的,伴君如伴虎。 第3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不由得在心底嘀咕:是不是,我自己个儿也得提防着点昌平。她家族里的邪恶基因真是太强大了。我以后自己跟她在一起时饮食用度也要分外留神不然着了她的道都不知道。 水柔柔自打记事起,就认生铺。凡是去了外面,前一两晚总是不好睡的。她本来想着去探望一下皇太后,毕竟皇帝驾崩于太后娘娘来说肯定是伤心之事,她想去安慰她。但没想到她人还没有出宫门,就有宫人将她拦住,说得极是委婉,说是近日公主殿下要忙着大典。难免有宵小之辈有不诚之心。虽然大内高手如云,但此刻多是守在公主的寝宫和皇太后的寝宫之外,无特别事情无公主手谕,旁人一律不得随意在皇宫内走动,以免出现意外无法援助。再怎么说她也是当朝风王爷的小郡主,当下已然明白,她是被变相软禁了。 她不由得越发地担心起在江南的风影来。王兄,京都要变天了! 丛丛刚将就寝之前郡主的洗脸水倒在花园的草丛中,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宫女朝她拼命地挥手。她看了看四下无人,那些巡视的禁军只敢在宫墙外头走动,并不敢轻易进入内廷来。她放下水盆,走了过去:“姐姐有事唤我?”那女使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往她手里塞了一条丝绢。丛丛是个小机灵,当下也不再多话,继续照常将洗脸盆放到水井边。拿了帕子就直奔水柔柔的卧榻那边走去。 “小郡主,刚有人给了我这个!”丛丛将手帕递给水柔柔。 帕子上面并无写字,只是右下角画了一片树叶。正是平时孤飞教她吹《清平乐》用的那种柳条叶儿。 “是他来了!他没死!”水柔柔喜极而泣。当下和衣而睡。并小声叮嘱丛丛注意夜半屋外的动静。 果然,到了后半夜,只听得人声鼎沸,然后有人敲打锣鼓,大喊“走水了!”不用说,自然是孤飞的手段。他行事向来如此,能凭脑子解决的,管它是歪路子还是正路子,可以不花力气解决的事情,他都不想花力气。真要动刀动枪时,那是没法子。 水柔柔便让丛丛将两条花帕子早早浸好了水,掩住口鼻。 一个眼生的小宫女趁着众人乱作一团之际,冲进来,一把拉住水柔柔,回头对丛丛喊:“快跟上!”她步伐极为轻盈,悄然无声,像素日在宫墙上一跃而过的猫。 跑到墙角的腊梅树下时,早有人在那里接应。一个戴着男人偶大头笑脸娃娃的男子,也不说话,一伸手,将水柔柔拦腰抱起,小绯拉住丛丛的手,四人就在夜色中遁去。 绿杨林草场,今非昔比。昔日人来人往热闹的场面,原本是水姬当年为了布局而营造出来的一村子普通百姓,用以掩人耳目,好方便她行事。如今事既已成,绿杨林草场自然就不再有人留守,成了一片荒原。幸而好些房屋和从前的用具倒还是在的。 大概水姬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孤飞还能活着回来,并且灯下黑,重回故地。 水柔柔仍睡在从前与铃铛一起住的房子里。 草场空旷,孤飞当心她的安危,又怕她夜里着凉或是认生铺。 便与她隔帘而居。这一夜,大概是两人分别以后,水柔柔睡得最为踏实稳妥的。 小绯自幼便在芒山山腹间长大,九公主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她们还保有从前剑王朝时期,女子的地位和行事作派与男子平起平坐的传统。所以,倒是没有如今这个王朝里的一些忌讳和顾忌。相反,她从第一眼看到丛丛和小郡主,就觉得挺投缘的。两个小侍女很快就熟稔了。 江南雷家。 大堂之上,风影和雷爽二人正在听打探消息的人回话。一个管事的突然走进来对他二人作了一揖道:“堡主,门外来了两位贵人,他们说是风王爷的知交好友,有要事与风王爷相商!”管家说着递上了一拜帖。风影快速看了一眼落款,心中已经有数。他凑到雷爽耳边说了一句话,雷爽便道:“快快有请!”管家应了声,下去,不一会儿,竟是雪衣带着雪姬入府来。风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然的话,他二人不会不事先打招呼就直奔江南雷家堡而来。 “可是柔儿出了事?”他一见二人的面就立即问。 “果然——”雪姬叹了口气。她早跟雪衣说过,只要与水柔柔有关的事情,风影一定是最挂怀最易出错的。“小郡主被昌平公主软禁在了内廷,我们的线人说暂时无虞,侯爷知你十分着紧小郡主,决定我们二人亲自来一趟江南,有些事情,我们原本打算一直不与你说明,现在看来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得不说了,不然我们心中会过意不去。你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第34章 王爷可有意中人? 雷爽见他二人这般说,便知他们之间必有极为要紧的事情要谈。遂命人请他们至后院他自己的书房去详谈。 他三人在房中谈了许久,直至掌灯时分。雪侯衣夫妇二人并不作停留,而是连夜要赶回京城,以作不时之需之应变。毕竟,侯爷是皇叔,昌平再怎么造次,不太敢对他二人轻举妄动。 风影送别二人后,对雷爽说:“我原本是奉了朝廷之命来查芒山皇上遇害一事,火药之事现在才稍有眉目,望兄长仍替我多方打探,有急事可于暗桩接头的驿站用我们之间商定的法子传递消息。我明日亦要返回京都,刚才侯爷已将朝廷的口谕传给了我,让我赶在公主登基大典之前赶回去,护卫京都之安危。兄长,近段时间,不要出江南。” 雷爽听他如此交代,已知事情绝非他说得那样简单。以他对风影的了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当棘手,而风影却不想拖累自己。才说得这样闪烁其词。 “你我相知多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说无妨,不必有太多顾忌!” 其实刚才在书房中,雪侯爷已经将许多风影过去那些年不知道的内幕相告。风影已然知道事情才只是个开始,他不想已经成家立业的好友和知己卷进这个巨大的是非旋涡里面来。所以他以仍需要雷爽帮忙调查火药的事为由,就是为了不让雷爽伸手帮自己。 因为他已经知道其实芒山之役是水姬和昌平公主联手布的局。 雪衣甚至将当年昌平曾经死去却复生的奇事告知于他。他怀疑现在的昌平根本不是先皇的骨血,而是怪物或妖邪之物。他也在不久前查到了风影中的毒一直都是当年皇帝在水王府惨案后,既又用他风影,又怕风影反他,而请了养在天牢里的一位制毒高手下的一种无色无味甚至无影无踪到无迹可寻的毒,毒物的源头来自于南疆,所以这些年来雪衣一直查不出来。 而且,不独是他风影,其他异姓王,雨王和火王也中了此毒。只不过,皇帝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心,将与毒物相克的药丸藏于赐给他三人的随身物品当中。皇帝的心思真的比一般的毒妇还要细腻和毒辣! 寒明打小就跟在风影身边。从风影三岁开蒙读书开始,他就是风影的伴读。后来,风影开始跟着水王习武,再到后来,风影同时白天上水王私塾课。晚间有水王高薪从大内请来的已退役赋闲在家的原禁军统领作为武艺授业恩师,他都是十年如一日,一直陪伴着风影也照顾着风影,在战场上,在朝堂上,在王府里,他像风影的影子,如影随形,从未远离过他。除了身份之外。他这些年跟着风影出生入死,跟手足也没有多大差别。在京城,除了雪衣,在江湖,除了雷爽,只怕,再无人比他更知道风影的心思,更懂他这些年的殚精竭虑和不容易。所以,其实当雪衣察觉风影的头疾发作得不同寻常前,寒明就已经觉得很不妥当了。明天就会回京了,王爷自芒山一役之后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寒明也不敢掉以轻心,是夜,月凉如水,寒明独自一人,在看到风影的房中仍点着灯之后,远远地独自一个人在离风影房间不太远的池畔枯坐。冷不丁有人扔了块石头到湖心,他惊了一惊,站了起来,却看到唐笑笑——就是梅小雪的表妹正俏生生地在冷月清辉下看着他:“哎,小护卫,你们家王爷有没有成亲?”她突如其来地而且特别直白地问道。寒明“啊?!”了一声,随即摇摇头。“那你们家王爷,可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寒明想,有吧?王爷,爱小郡主到快疯的地步,却,一直隐忍着,不敢说出来,不肯说出来。他理解,因为自从当年水王府后,世人只知道,小郡主受了巨大的刺激。王爷又当哥哥又当父亲,花了数年心血,才把小郡主带成后来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但是世人谁又知道,王爷,这十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一边要应对朝廷的猜忌,一边要揣测着上意,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只要有战事,王爷就身先士卒,光身上的伤疤就不下十几道。为了守护风王府上下,为了守护小郡主,王爷,吃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寒明虽未见他流过泪,但却没少见他操碎心,流过血。只是,小郡主,却似乎,从未在乎过在意过王爷的心。他迟疑着,不敢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第35章 风王爷命悬一线 “你这人,怎么呆呆的?你家王爷有没有意中人,你要想这么久?”唐笑笑觉得他憨憨的,便逗他。寒明傻乐着摸了摸头。并不接话头。他不傻,但这种事情,这种时候,他怎么回答都不对,干脆让唐笑笑以为他傻。更好! “你家王爷喜欢什么?他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如果你们王爷还没有意中人,他这个年岁,别人早成家了。你看我怎么样?”唐笑笑再问他。 寒明被她如此直白大胆吓了一跳,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头。却听到风影房中发出一声巨响,当下二话不说,抛下唐笑笑,像一道电光一样冲进了风影房中。 “王爷!”只见风影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倒在了地上。从前风影也犯头疾,但寒明从未见他如此形状。他冲过去将风影抱住,风影已然疼得说不出话来。风影自己心知,自从雪侯爷白天来实言相告之后,他便明白了,自己这身体这些年是靠着玉龙珠相伴才克制毒药的毒性,但芒山一役之后,玉龙珠却离奇失了踪。他一直随身带在身侧的东西,在那场混战中,却不知何时不见的。照雪侯爷这般说,他的毒,只能回到京都后,去求昌平给解药。因为这毒药既是皇帝制的,出自皇宫内院,想来,昌平是有解药的。虽然雪侯爷已经想办法去调配解药,但现下眼前突然发作,也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按日期,应是回到京都之后月圆之夜才发作,看来,是白天侯爷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经过多年的侵蚀,毒性已然入了肺腑,这毒,能不能解,自己的时日还有多长,都是未知之数了。 那唐笑笑由来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在唐门,她也是极受宠,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的。 看到寒明这样,风影又那样。二话不说,伸手就过来探风影的脉象。雷爽夫妇也被惊动了,从隔壁院子里赶了过来。 “这倒是奇了,我竟然都瞧不出风王爷中的毒!”唐笑笑道,回头看梅小雪。 梅小雪听她这么一说,看了一眼雷爽,雷爽深知自己的爱妻,点了点头,梅小雪伸出手搭在风影的手腕上,蹙眉不语。半晌说:“这,只怕我母亲,才能看出端倪来。” 梅笛与萧西月长年隐居在念笛楼。平时并不问世事。更不过问江湖之事。雷爽听梅小雪这么说,为了风影,只得硬着头皮求道:“我知岳母岳父大人平素不见生人,也不理江湖琐事,只是,我与风弟是过命的交情,夫人,可否帮我求见一下岳母大人!” 只是风影已然陷入昏迷状态,梅小雪将随身带着的银针取出来,给风影定住两处穴位说:“我先保住他的命先,他这情况,不容乐观,我们,还是马上将他用马车送去念笛楼,迟了只怕不妥!” 金陵。念笛楼。 唐笑笑甚为惧怕这位远房的表姨妈,据说梅笛在还未嫁给萧西月时,二十来岁刚出头时已研制出后来震慑江湖十几年的明器——小雪!而她的女儿梅小雪的名字也由此而来(详记本人梦武侠系列之西楼念笛)。唐笑笑在自己亲爹亲娘甚至唐老太爷面前都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但她一向惧怕梅笛。从小到大她只远远地看过梅笛两三回。离得最近的一回还是十年前。一则萧西月爱妻成魔,二则梅笛几乎从不涉足于江湖。 萧西月坐在窗前喝茶,手边是一碗刚让下人煮好送过来的燕窝。他刚才正在跟梅笛闲话家常,突然听到自己家的女儿昨夜深夜一路水路直奔回家现在正在直奔念笛楼,并没有回萧家大堂去拜见老祖母太奶奶,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按理说他的女婿在江南也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是谁或者什么事情,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如此张惶失措(梅笛婚后生有一对龙凤胎,当年夫妻二人商定男婴跟萧西月姓萧,女儿随梅家姓氏,这样两个大家族均皆大欢喜,因为梅家的明器本来就只传女子)。若说这个世上有什么女人让萧西月能失了神的,除了萧老太,梅笛,就是这个女儿梅小雪了,三个人,都能随时让他失魂落魄。果然,梅小雪一见进楼,草草拜见了双亲,便求自己的母亲大人救人。 纱幔挽起。梅笛素有洁癖,但是风影被抬上楼时已然气若游丝,脉象若有若无了。当下也顾不得太多讲究。让雷爽直接将人抱放在平日倚窗休憩的贵妃榻上。 第36章 终于有人把他中的什么毒说清楚了 梅笛用银针将风影的几个穴位刺出血来,滴入碧玉盘中,但见血水入盘即黑。“好阴险的毒药!何人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怨,给他下这般烈性的剧毒!”梅笛额间微微出汗,让萧西月将平素藏在金匣内的解毒丹药拿出来,取了最小最精致的一瓶,将里面的药丸悉数化入水中,让寒明用银匙喂入风影口中。同时,让雷爽配合一下人一同去准备丹房的药池浴汤。寒明将药喂入风影喉中稍作休息之后。梅笛将风影背后几个大穴用银针走一遍,放些毒血出来。让人将他整个人泡在滚烫的药池当中。 初时,风影还跟来时一样,面无人色。 泡入药池盏茶功夫后,寒明欣喜地发现,风影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唇色也不再是乌青一片。 萧西月将银汤匙递到梅笛手上:“你辛苦了!快歇会儿。那孩子,怎样了?”梅笛轻轻蹙了一下眉:“那孩子,受了大罪了,看情形是多年缠身的旧疾了,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话怎么说?”萧西月听梅笛这样说,也开始有些担心,回头看陪侍在旁的雷爽和梅小雪。 “我也不清楚他是怎样中毒的,但听他的侍从说有十余年之久了,当年他从江南平复叛乱之后,就发现中毒了。一年中大约每逢月圆前后就头疾发作。发作之时,全身虚脱无力,内功全失。但这毒也古怪,就只是一月发作一次,却也没有性命之忧,这些年雪侯一直在想办法帮他抑制毒性。”雷爽据实相告。 “不对!”梅笛摇头,叹息道:“他应该身上常年带有一种事物,控制毒性发作,加上雪侯的温和调养助益之物,才勉强支撑到如今这个光景。否则的话,他早就英年早逝了。这孩子,五脏六腑均有损害,我探过他的脉,不是长寿之相。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再找不到法子根治,他能不能拖到大寒节气之前都未可知。”梅小雪知道母亲向来不轻易断言生死,她能这么说,风影应是相当严重了。与雷爽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雷爽的眼圈都红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还请母亲大人救救他!” 梅笛轻叹一句:“如今世上,能救他的人,惟有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都已不在世上,除非,他们的有后人或传人在!” “姨妈快说!是什么人,笑笑一定想法子找到那人!”原来刚才大家都在忙,没有人刻意去留心唐笑笑,还以为她等不及去睡了,却原来,她自己一个人担心,先去了客房看风影睡下,陪着寒明聊了一会儿天,刚好回到来前厅,正好听到梅笛这番话。 梅笛素来性情清冷且冰雪过人,一瞧唐笑笑那神情,心下已然明了,缓缓说了一句话:“你,不必将心思放在他身上,我虽然足不出户,但据雷爽所言,这位王爷心中十余年来一直有一位心上人,更何况,他不是长寿之人,我刚说的那两人,存活在这世间的机率本就微小。你还年轻,我刚说的这两点,你要记好了,莫要自寻烦恼!”唐笑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但她亦知这位姨妈,看世情,一向看得剔透玲珑,洞如烛火。她虽言语状似无情,实则是看在一场亲戚的份上,护自己的周全。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伤了心。唐笑笑只是泼辣,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当下敛礼谢道:“我知姨妈是为了笑笑好,谢谢您!但还请姨妈告知,到底要去寻谁,才能救他?就算我不寻,有了线索,我相信表姐夫也是要去寻的。”雷爽点头。 梅笛道:“这么霸道和罕见的毒,我只在一本制药的秘笈上见过。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毒药的原材料原非出自中土,最早载于波斯王朝,后来跟随去波斯作生 意的大月人传入中土境内,数百年前南疆王为了巩固统治收服周边小国,炼制以它为材料的剧毒用以控制人的心智与身体,因为南疆为小国,兵力不足,在作战最激烈的那十数年,国中兵源不足,因此将战俘和囚徒编入行伍中,又为了防止他们叛乱和造反,便给这部分军人下了炼制的毒药。这种毒制毒手法十分古怪,而武林中能用针炙或内功心法逼出他体内奇毒的,只有数百年前飞花宫的内功心法或是当年师无梦的无梦箫音。除非你们能找到飞花宫的传人或无梦箫音的传人。而最有迹可寻的,就是已亡国的剑王朝的王室中人。”雷爽闻言道:“小婿这就传信于雷家堡,四处查探这两者的下落!” 第37章 神仙不能插手凡间的事 京都,繁花漫天。 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却实则暗流涌动,暗藏杀机。 芒山之巅,云蒸霞蔚中。红鸾轻轻吹了一口茶盖边的袅袅云雾。翠绿的茶叶在水面飘开,一阵扑鼻的清香沁人心脾。幻镜宫主笑道:“你倒好,年年来我这尝第一畦新茶。我的好茶都还没有得及贡奉上神,先贡奉与你了!” “喝你一点好茶,你如此心疼,你那两个小子,在红尘多灾多难的,不见你慈悲心肠,去点化一下!” “神仙不能插手凡间的事,你忘了?”幻镜宫主笑道。“那位王爷,前世,就是冷雪儿的那一位青梅竹马韩铁。本来按命数,她二人是要白头到老的,但是因为冷雪儿在她的上一世因恻隐之心以人力胜天命,救了那一位本应少年夭折的亡国太子与墨太子,还将他留在飞花宫内养至成年之时,如果在与墨太子成年时顺应彼时天命因殉情逝去也就罢了,孰料,半路又杀出个来路不明的英年早逝的护国战神的未亡人,她以一己之力在忘川承受锥心之痛历时数百年,才寻得亡国战神的残识碎片,终因战神生前杀戮过重怨灵不得往生而令战神与那舞姬多方磨难才得以再世相逢。这此中曲折种种,皆因凡人总试图篡改上天旨意而多生出许多七苦八恨贪嗔痴妄来。韩铁上一世负了冷雪儿,与那兰芷芯双双殒命于芒山。兰芷芯在忘川不肯抹去前生记忆,并且以自己的毒血立誓,诅咒韩铁再生为人之后,终其一生孤独至死,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到白头,还要痛失所爱。痛她所痛,苦她所苦。” “照宫主这话说来,那位小郡主,竟是冷雪儿再世为人不成?” 幻镜宫主答非所问地说:“仙子可知,那飞花宫与剑王朝的创造者原本就是一双恋人。并非凡间所传的是兄妹!他们之所以一者统江湖一者统庙堂,皆是因为生生世世受了诅咒,不得结发为夫妻,所以只能相互守望,遥遥相对过完一世又一世。除非,有人破了那个诅咒。” 昌平十分满意她现在看到的铜镜中自己的华美服饰和妆容。那一袭描着金龙的华美的袍子,是天下多少男子都梦寐以求的,穿上它,就意味着穿上了权力和荣光!头上的凤冠熠熠生辉。她,昌平,即将成为这个王国里最至高无上的女子! 宫女和侍从无不惊叹着赞美她姣好的容颜,还有那华冠美服。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卧薪尝胆十多年,她绝不允许有人破坏!等在阶前的新晋的禁卫军是她在公主府的私兵亲信。此时回来禀报说:接到暗哨通报,风王爷已经在快马加鞭回京的路上,但是同时,在前一日,他们探得雪侯爷曾经离京私会风王爷于江南雷家堡。昌平闻言冷笑一声:到底,他是跟她不同心的。前生是,今生,亦如是。无妨!反正,她在上一世临死之前就想通了 :这个世上,女子,做什么,想要什么,需要得到什么,得自己来!不求男人们!有了权力,她可以令亲者快,仇者痛,她当然也可以让自己得不到的男人,同样终身得不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对于风影来说,他这生中最看中的亲情是水王府,最宝贝的人是水柔柔。这两样,都是他倾尽一生所有想去保护的,而她偏要让他不断失去!再失去! 京都的四个门今天都是管控得特别严,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巡逻的士兵,出入盘查得十分仔细。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从东正门驶入。士兵依例拦住检查。马车前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年青人,穿着十分华丽,佩着长剑,剑穗还镶有宝石,一看就是不凡之人。饶是如此,检查的士兵仍不敢懈怠,掀开马车车帘望去,一个女使模样的女子,甜美娇俏地坐在靠车头的位置,一位蒙着轻纱的粉裳女子,端坐在里面。士兵刚要伸手去揭那女子的面纱。青年男子眉毛一挑,不悦地说:“我们是从南疆来恭贺你们公主殿下登基大礼的,这一位是我们南疆王最宠爱的小郡主,你们怎敢如此大胆?!”士兵一听,就犹豫了,这时后面禁军头目过来道:“对不住您,我们接到上头的命令,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严查,请你们行个方便,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面作事的人,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第38章 公主登基大典之前多方不眠之夜 那青年还要发话,却听那粉衣小郡主说:“王兄!既然如此,依他们就是!不要为难他们!小绯,拿一盒银珠来,赏给这些守城的军士,他们一天到晚的,也不容易!”那小郡主说着,自己动手把面纱解下来,笑吟吟地对军士们说:“你们可看清楚我是否是歹人?”那些军士见她说话声音柔美,容颜美艳,加之又塞了好处。便草草验过放行。 果然,这些行走江湖的事情,还得看孤飞的。水柔柔想:这孤飞,不愧是只老狐狸。先前准备进皇城时,孤飞就让小绯帮她易容成异邦女子,说是以防万一。现在看来,他的未雨绸缪是真的很有必要。 京都郊外。一座破败的大宅院。 自从十多年前这里被血洗过后,就再无生气。寻常百姓就连白天,能不经过此地也不会经过此地。这里正是当年的水王府。 孤飞将落脚地点选在这,正是因为没有人敢靠近它。 实际上,他自出芒山之后,九公主就已经着手让散落在江湖中的旧部属下,开始清理打扫这里,以备孤飞日后不时之需,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外面看着仍是荒宅。实际上,里面的主院落和客房却早已是焕然一新了。将水柔柔安置在自己身侧的厢房中。孤飞就和小绯一起看皇城的地图。明天,是昌平的登基大典。他们的线报是,风王爷已经日夜兼程在赶往京都皇城的路上,不日入城。 他们提前一天到,也是为了,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不至于太被动,还能应个急帮得上忙。另外就是,水王的仇,始作俑者,既然水姬和昌平公主,那么,要报的仇还是要报的。否则,怎么能让水王府那数百人的怨魂能得到安息呢?这也是水柔柔的心愿。孤飞决定替她实现完心愿之后,带她远走高飞,从此不再过问江湖琐事。做一对逍遥于江河湖海的神仙眷侣。过此一生。 风影披星戴月一路兼程回到了风王府。雪侯爷早已在府内等候他多时。风影向来做事雷厉风行,当下便一一安排妥当。只等次日入宫见机行事。 这一夜睡不着的不独孤飞风影等人。 还有一干人等。此时,正在京都最繁华的暖香院里密谈。 神官在偌大的祭台上唱诵着功德。把昌平夸成天之骄女授命正统云云。祭坛下却是诸多窃窃私语,敢怒不敢言者,自古以来,就是男子当政,女子掌权岂不是个玩笑话?而偏偏大家拿这个公主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已经接二连三不止一个官员,只是前一日反对昌平的言论出来,第二天就莫名出意外横死,更有甚者,还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无端端走水失火至全家被烧干净的。 从前,他们只觉得皇帝行事泼辣可怕。谁能想到,这一位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行事更疯狂。 昌平着了华服,戴着重重的冠冕。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公主府里的旧臣都被她提拔上了高位。拥护她的人都成了宫里炙手可热的权臣。至此,她当然不缺拥戴者。 “朕受命于天,今天在此向上天祷告,希望在我的治理之下,能够国泰民安,从今日起改国号泰和,,,,,,,”昌平说罢,神倌将祭酒递上,她依祖制告慰皇天后土。敬天地。 下面突然一阵骚动。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皇妹真是好兴致!” 死去的皇帝突然现身!所有人都惊呆了!昌平更是慌了神,看了一眼陪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立在台阶上的水姬。谁知道她也是一脸茫然。看样子,她也是不知道的。 “禁卫军何在!”昌平大声喊道。她身后的禁卫军齐齐应声。亮出了兵刃。 一阵箭雨却一齐向她们这边发射而来。 人群顿时一轰而散,只余下对阵的两方人马。 水姬的死士和昌平的私兵,战斗力并不弱。然而很明显,皇帝躲在暗处,分明是调动了三大王的旧部来勤王。一时之间杀声震天,血浸长街。 很快,皇帝这边便占了上风。昌平和水姬一看情势不对,便转身要逃离。她们事先既然有幻镜助力。此次当然也是逃往有湖水的地方。孰料,早有一队人马守在湖边等她们。等她们的居然是风影和雪衣! “王爷救我!”昌平喊道。 风影轻哼一声,冷冷地道:“公主殿下好谋算,调我出京,却困我王府的人,敢问殿下,柔儿现在何处?” 昌平一脸不知原由地道:“王爷好生奇怪,你的小郡主自然是在你风王府,本宫怎么会知道?” 第39章 昌平水姬逃离皇都水遁 “你前几日宣柔儿进宫,她至今未回风王府,你不知,谁知?”昌平气极,冷笑道:“风王爷好手段,既然已知我将她如进宫内,就当知,她已于两天前被人接走,难道不是王爷的暗哨做的?”风影却是不知的,追问:“何人接她走的?”他看昌平的神色,也不像说谎。这下更慌了。 昌平见风影无意出手搭救自己,也不多说,“既然王爷不愿多管闲事,但请王爷看在往昔情份上,当做没有见过本宫,我们自行离去!”昌平说着,让下人将马车继续往前赶。 “这恐怕由不得你了!”雪衣拦住她。 “王叔!你莫要忘了,你是皇帝的王叔,你同样也是本宫的王叔,当年皇帝做的事情,难道王叔不知道?王叔一向愚忠于皇帝,现下是要变本加厉地为虎作伥吗?”昌平质问雪衣。 雪衣言道:“陛下固然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自然有朝廷的大臣或谏臣去规劝于他!你身为皇家公主,却软禁自己的皇祖母,勾结江湖势力来对抗朝堂。你这样完全没有章法,只为一己私利的行径,给多少无辜的百姓带来动荡和不安,你还让外敌有了突袭我朝的机会。你可知,一场战争,能令多少生灵涂炭,会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帝王家最是无情,这话不假,你从小到大受过诸多不公,这话也不错,上至你皇祖母,下至我们这些老臣,这些年来也在做着善后和弥补的事情。昌平,到此为止吧!你向皇帝认个错,我这作王叔的,替你求个情,你安安份份地过一生不好吗?” 说这话的当口,皇帝的追兵已然到了。这边厢水姬对昌平说:“殿下,无需再与这些倚老卖老,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讲这些废话,我们, 还是快点走!”昌平点点头,带着了一众护卫,打算硬闯。 风影却将她拦了下来,这是昨夜雪衣与他转达的皇帝的意思。风影为朝廷铲除公主在朝廷的势力,还庙堂政权于皇帝。作为交换,皇帝向世人下罪己诏,还水王以清白。 昌平不无讥讽地望身风影:“风王爷,还是真的忠心耿耿啊!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水王灭门的惨案是怎么来的吗?你现在一心为之效忠的主子正是当年屠戮水王的主谋!你真是认贼作父啊!还有,你就不想知道,你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来的?”风影哂然道:“水王府的旧事我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主谋的账我自己会去清算,但是作为从犯的你和水姬,我也不会放过的,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水姬在昌平的示意下,早有准备。一扬手,但见火药爆响,一阵浓烟滚滚。附近的草木花树皆被烧如焦土。风影和雪侯爷的手下不少被炸伤。风影和雪衣胜在身手敏捷,没有大碍。等他们挥去硝烟之时,但见身侧的湖畔上一圈涟漪泛起。水姬和昌平居然应该凭空消失了。 “她果然是个妖女!”雪衣恨恨地道。 “侯爷,您请先回都城复命,将此件事情的经过告知于陛下,我率人亲去湖底一探究竟!”风影对雪衣说。 雪衣点头同意,二人就此兵分两路,雪衣自向朝廷去作交代不提,单提风影,自上回雪衣跟他讲过昌平的离奇死里复生的过程后,他就去拜访了已退隐多年的神倌大人。神倌大人用星运星座命理格算过之后告诉他:水姬和昌平皆是来自于前生之人的轮回转世。与他风影还有水柔柔原有宿怨。如果不想,让她们破坏今世水柔柔的命格或命运,最好,风影要想办法在这一世将事情作个完整的了结。不然的话,即使还有来世,依然会与之纠缠不清。风影自知时日无多,心里就想着一定要趁自己仅有的时光里头,把所有障碍全帮水柔柔清除掉。这样,日后,就算自己不能再守护她,也不会放心不下她。所以,就算水姬和昌平是妖女转世,他也要去追。 “当年投胎转生之时,孟婆曾说过,幻镜虽有妖力和法术,但是不能频繁使用,每用一次,你我的容颜就会苍老三分,加之你前世转生之前,还与她有约定,赠她青丝三千根。是以,你会老得更快。我们不妨在湖心底先修养些时日。后续再来商定如何反击!”好不容易逃回湖心底的地宫,心有余悸的昌平对好友水姬说。 第40章 风影水王府救走皇帝 “无妨!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这一世会善终!上一世我们能杀他们一次,我们这一世依然能杀他们一次!” 昌平的登基大典发生意外的时候,混在人堆里的水柔柔和孤飞也很意外,因为事情比他们想的要急转直下。他们本来只是到城中看看,能不能打探到风影的消息,水柔柔本意是只要探听到风影是安全无虞的。她便和孤飞离开京都。不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但是,既然皇帝未死,那么,当年水王的旧案,真凶还在。仇,当然是要报的。因此,二人决定要去夜探皇宫,取狗皇帝的首级! 孤飞轻功很好,要一人闯皇宫并不难。所以,当他悄没声息地靠近皇帝的寝宫时,并没有人察觉他进了皇上的寝宫。所以当他那雪一般的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时,皇帝才刚从梦乡中回过神来:“英雄饶命!你想要什么,只敢跟朕提!请手下留情!” “我只想要你的命,一命抵百命,你还赚了!”孤飞冷冷地说着,拎起他的衣领子就走。“来人哪——!”皇帝刚喊了三个字,孤飞一掌劈在他后脑勺上,他登时就昏死过去。 等皇帝从余痛中缓缓醒过来,发觉自己到了一处冰凉破败的园子里。园子的中心,月光下,案几上,阴森森地排列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长生牌位好几百个。这里有棵数百年树龄的梨树。莫非?难道?这里竟然是当年水王府? 他还在想,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认识这个地方吗?看看你的周围,他们都是被你屈杀枉死的生灵。今夜,你就陪葬在此处吧!”孤飞说着,伸手将剑递给了他身边的水柔柔:“你想亲自动手吗?” 水柔柔的泪掉下来,她点了点头,接过了剑。正要一剑刺下去。但听“当!”地一声,一枚暗器打过来,将她的剑尖打偏了。却是风影立在墙头,阻住了她那一剑! “他现在还不能死!昨日已有军报,敌国正趁我朝内乱,准备发兵打过来。如果他现在死了,朝中无人主事,朝政乱成一团,到时候受苦的会是百姓!”风影道。 “风王爷来得正好,快救救朕!”皇帝大喜过望。 水柔柔不敢置信地看着风影:“王兄,你居然要救他?你是忘了我父王的惨死,还有我水王府阖府上下枉死的冤魂了吗?” “我——没忘!柔儿,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前最重要的是,先稳定朝纲,护住边关。其他的事,再从事计议!而且,皇上答应我,要为,当年水王一事平反昭雪!”风影答道。皇帝立马接话:“对对对!朕明天就下召,说清楚当年水王谋逆一案均属于子虚乌有。” “我若是今天不放他呢?”孤飞冷冷地道。 “那就,你我二人,只能一战了!”风影也不退让。 这时雪衣的援兵已然赶到。 如果论单打独斗,孤飞并不怕风影,但问题他身侧有一个需要照顾的水柔柔,而且,墙头上的明显是弓箭手。他不能让她有一丁点儿闪失。他把水柔柔拉过来身侧, 对风影说:“你明知道我们势单力薄,你既然执意如此救这个昏君,看在你养育和照顾柔柔的情份上,这个人情,不卖给你也不行了!”他这话说了两重意思,其一,是确实打不过,其二,算是帮水柔柔还风影的十年养育之恩情。 “我承你的情!”风影亦是个再明白不过的聪明人。 转身带着皇帝就走了。竟然提都不提问也不问水柔柔是否跟他回风王府的事情。 本来,水柔柔还等着风影问自己话,好像从前那样气他一气,驳他一回嘴,谁承想这王兄,竟似完全当她是个透明人。难道过去那十年,所有的深情和柔情,都是虚的?她哪里晓得风影这几天经历过生关死劫,所思所想,已与平日绝对是不同的了。他只想跟时间赛跑,趁还在人世间的日子里,将一切需要为她扫清的扫清,需要为她善后的善后。 皇帝将大红的印泥拿过来,将自己的玉玺郑重其事地盖在圣旨上。然后让总管太监把它交到一直恭恭敬敬等候在阶前的风影手上:“朕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另外还有一物,要交与你!”说完,他示意太监拿来一个玉瓶:“我听说你,最近老是咳嗽,这是宫里太医们配的极好的止咳的药丸,朕现在赐你一瓶,你是我朝中大将,到时如遇外敌,还需王爷领兵上阵杀敌,还请王爷保重身体,以家国为念!” “臣领旨,谢恩!”风影心里明白,皇帝不过借了止咳药的幌子,这大概是知道自己的玉龙珠不见了,让人配了这急救解毒保一时之命的方子。 第41章 郡主承袭王位 现在外敌蠢蠢欲动,断不至于在这时就索了自己的命。皇帝虽然为人心地歹毒,于这个国,还是有些用的,至少,他虽然得位不正,但总算治理得民生将息,还算可以,大约作一个凡人他是不够道德的,作一个帝王,还是中规中矩的,至少比那个一心想登高台的风狂的昌平要强些。正是因为多年带兵打战,见过无数生灵涂炭,是以,风影比起常人,更有恻隐之心。 出了宫去,上了自家王府的马车,心腹寒明近身来告:“王爷,小郡主确是与那雪剑孤飞一道,暂时留在了水王府,在下打探过了,不知那孤飞背后有什么人,小郡主平时吃穿用度,倒也像是有专人特意安排的。并不比在咱们府里的时候短缺,我也托人打探了小郡主这些时日的饮食情况,一切无恙。只是,,,,,,,王爷,你既然见到了小郡主,为何不请她回王府,而任她与那雪剑孤飞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一府。王爷——” “她与孤飞是换了庚帖的未婚夫妇,你莫不是忘了?怎能算是孤男寡女,以后这种浑话不要说了!”风影打断了寒明的话。 “那不是——当是因为考虑到小郡主的安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缓兵之计吗?我还以为——那小郡主,将来是要作咱们风王府的王妃的,王爷,这些年,心里不是一直属意小郡主的吗?” “属意?寒明,我来问你,你跟我多少年了?有没有超过十年?” “回王爷,刚好十年!” “你道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情爱?家国?我跟你说,寒明,到最末关头,你会发现,与死生大事比较起来,什么都不算是重要的事。先遑论眼下我就随时可能要出征,就算是平安归来,以我现在的身体,你觉得我能护她到几时?柔儿打小就吃了不少苦,受了旁人所不曾受的惊吓。我好不容易让她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总不能因了我的私欲而将她强留在我身边。你是真没看出来她对孤飞那种打心里流露出来的喜欢和安心还有信任吗?” “我只是替王爷您不值当!”寒明忿忿不平地说:“那个雪剑孤飞凭什么,就后来居上,在小郡主心底的位置超过了王爷您?虽然说小郡主不容易,但是难道王爷你自己个儿不苦吗?为了整个王府上下,为了小郡主,这些年,你受的罪,包括你那每个月发作的毒,还不是今上为了牵制您,而给您下的毒?以您的身手和能力,如果不用理会这些,避居山水之外,何需如此劳心费力?”“百姓何其无辜,总要有一个能打胜仗的人来护他们,我守的从来不是皇帝的江山而是一方百姓,尤其是身处于边陲和动荡环境下的百姓。至于柔儿,如何她安好,我,不重要,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心意,都不重要!”风影叹息着说。 京都。四月天,这天,一大早,皇城里到处贴满了皇帝的罪己诏。大致内容是说,十年前水王谋反的案子,是有一部分不怀好意的武林势力与敌国的密探勾连,设的一个局,水王是被冤枉的。今上有失实不查之责,故为了抚慰民心,让忠良之士安息,皇上特发罪己诏,并于这几天大赫天下。一些罪轻者可以提前释放回家。百姓们在街头茶余饭后少不得又拿出十年前的历历在目的往事,一番讨论一番惋惜。 水王府一大早就接到了朝廷的内宫赐的旨意。皇帝还特意赏赐了小郡主许多女孩子家用的东西,并且格外开了皇恩,让水柔柔以女子之身,作为水王王位的继承人,承袭了水王的封号和领地以及俸禄。这样做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十年前的水王府一事,就此尘埃落定。以此来封住悠悠众人之口倒在其次,实则是,明里暗里告诫风影。天威浩荡,我给你的,我可以拿回来,同样,我拿走的,也可以还给你。 水王被昭雪平反。朝廷特许永宁公主以国丧之礼重新为水王大办丧事,昭告天下,并且皇帝还刻意派了风王雨王火王三王作为自己的代表去轮番为水王守灵三天三夜。这于举国来说,都是史无前例的殊荣。水王府内白幡林立。水柔柔以孝女之身长跪于灵堂之前,拜谢各位来诣者。风王作为义子,又兼负有代表皇上守灵之责。自然是这些天都陪在水王府的。孤飞平日里从旁协助做些琐事。那些与风影有交情的,上赶着巴结新一任水王的权臣们,络绎不绝。 第42章 端阳出征不告而别 因为边关有战事,所以,不及水王府的三个月守孝期满。风影必须要领兵出征。往年出征,水柔柔都会与风王府的下人一道为王兄打点行装,又有多少絮叨爱嗔的话要与风影细说。兄妹二人常在分别前夕,要守夜到许久才各自话别去安睡的。风影向来疼水柔柔,从不许她在出发之前的当天清晨来送自己的行。一则军士们的士气很重要,二则,虽然在世人眼中,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在他心底最深处,水柔柔永远是他那一点独特的心间痣。他不忍与她道别,害怕看她两眼含泪。是以,过去出征,他便于头一天晚上千叮咛万嘱咐,柔柔也顺从他,依着他,实则,在没有遇到孤飞之前,她都算得上是对风影千依百顺的。只是这一次不同往常。水柔柔现在承袭了水王的爵位,自己另开府邸,自从,就这样硬生生地将两兄妹一分为二了,再回不去从前了。即使知道这样也许更好,但在风影心中委实是惆怅的,而比惆怅更为难受的是,他与柔柔之间就那样越来越生疏着。 五月端午,原本是民间的重要节日 。往年是风王府里上上下下,提早半个多月就开始张罗起来。那个时候丛丛和秀秀更是忙里忙外忙得不亦乐乎,加之水柔柔从前很少出王府,这种大节时节里,两个小侍女多半会跟着侍从们一起出去买好多新鲜好玩或好看,亦或是好吃的东西回来。风影知道她爱热闹,喜欢看戏,除了去皇宫参加家宴的时候带着她一块儿进去陪太后公主娘娘们听戏,又会选了新进的比较出名的班子回来自家王府的园子里唱上一整天。所以往年过节时,是要前前后后活腾好些天的。如今,不但这些都变了,连带着节也过不成了,因为战事一日不能懈怠,所以,端午前一天,五月初四,不等京都的龙舟赛开赛,风影就要准备出发了。于是初三那天子时,风影便带着寒明回了风王府。连夜准备应战的琐事。他见连日来水柔柔都忙着应对各方来客,已经是疲惫不堪,刻意叮嘱所有下人不必惊动水柔柔,让她好生歇息着。 五月初四,一大早起来, 丛丛和小绯就依了京都的旧习,将艾草插于门楣上,将雄黄酒洒于庭院各处,又着厨房做了端阳节令的吃食送往各处。孤飞少年时青年时,有泰半的时间都是在过一种暗夜中的生活,作为绿杨林水姬门下最出色的杀手,他不曾这样度过平稳的寻常的烟火人家的生活,所以甚是喜欢。阳光从窗棂间穿透过来,斑斑点点,映在菱格月窗上,窗外的鸟儿叫着,原本这院中有一株很老的梧桐树,水王在世时十分喜爱,常带水柔柔在那树下玩耍,给女儿讲故事,还为她做了一架秋千,彼时,少年的风影就常抱着她坐在那秋千架上,他在后面轻轻推着她。往事如烟。水柔柔觉得一丝暖意涌上心头,那是王兄,在她少年时储存的四季的温暖。想到这,她突然醒起来,每年端阳日仿佛也是风影的生日,她最近因为太忙太累,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寒明一定记得!她起身披了衣物起来找人。推开门,却看到丛丛,小绯,孤飞三个人正在扫洒庭院,外面的花匠正在按照丛丛的要求摆放花盆。 “丛丛,你将寒明找来,我有事要交代他“ “啊?!”丛丛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因为风影昨天离去之前再三交代,暂时不要跟水柔柔说,他端阳出征的事情。 水柔柔并没发现不妥,接着说:“再有,你去厨房吩咐一句,今明两天要做些王兄平素爱吃的吃食,,,,,,你怎么还不去呢?”丛丛嘴角动了动,慢慢地说:“公主,寒明,他,昨儿晚上跟着王爷回风王府去了。不在这。”“哦,那等他回来——你刚才说,他跟王兄一块儿回风王府去了?\" “王兄,可是有什么急事?” “朝廷来了急召,王爷,今儿一大早要出城去边境。所以,昨儿晚上就回了王府准备一应事宜去了。”丛丛据实回答。水柔柔愣住了。 呆了好一会儿,低了头,再抬起头来时,孤飞看到她眼圈红了。知道她心中定是过意不去,忙安慰道:“你别伤心,我们这个时候去追,大约能送他一程!因为将士出征时,皇帝还要在城门上率百官饯行。我带你去!” 他将手中的花艺工具交给丛丛,拉着水柔柔的手说:“我们骑马去,不坐马来,来得及!” 第43章 宝剑良驹美人追出城 尽管知道水柔柔是不可能出现在城门外宫墙内的。风影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唐笑笑是个心无城府惯了的豪爽的女子,抬头看了看天说:“我看我们要快些赶路,看这天色,应了老人们说的话,真是五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可以在晌午赶到杏花镇,炒上两个好菜,配上几大碗杏花酿。”她好久没有尽兴骑马,这次从江南过来时,从没来过这京都近北之地的梅小雪,一路上到处新奇,雷爽又是出名的疼老婆,所以,为了让她尽兴,唐笑笑和雷爽是陪着梅小雪一路玩过来的,所以就放弃了骑马,加上近五月时,时不时有阵雨的,因此,更是怕美娇妻给淋着了,这唐笑笑是个最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儿,一路上来的时候夹在这表姐夫他们当中作灯泡,又慢吞吞两天都走不过她平时快意江湖大半天的行程,早有些不得劲。现在既然能跟随急行军出发,自然是早早挑了风王府养的一匹良驹。就等着跟寒明风影他们一同纵马飞奔在这京都郊外的大地上。 “你瞧那丫头闲不住的本性!这是想离开京都撒开脚丫子漫山跑呢!”梅小雪素来与这表妹交好,哪有不懂她那贪玩又好胜的心情的,再加之,一入到皇城时,她已然看出来,面对水柔柔这种大家闺秀,又是情敌的平生第一等对手,唐笑笑多多少少是难免有些不自在的,毕竟,王室的风采,还是不容小觑的。幸好,总算,那水柔柔倒是名花有主,并不曾对风影格外亲热的情形。大约,风影那十年的少年情愫,终究是付之东流了。也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未必不是件好事。若唐笑笑这一次随军北行,果真能有个好的结局心想事成。那他们此番来京都就是好上加好的事情了。 风影将马头拉转,一鞭抽在马背上,那匹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宝马一声长嘶,扬起蹄子便向前奔驰而去。风烟漫漫,他甚至都没有听到身后水柔柔呼叫他的声音。 梅小雪和雷爽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跟在队伍的中间,夫妻二人正在打趣着唐笑笑那不受拘束的烂漫天真的真性情。却闻一阵香风袭过。一匹雪白纯色的白驹像是从天而降,一马两人从他们身侧一闪而过。那正是一身银衣和一袭天青色裳裙的孤飞与水柔柔二人。紧跟其后的还有两个小侍女,正是他们二人的侍婢。不是丛丛和小绯还有谁?看来,永宁公主是在今晨得到了风影出征的讯息了。那唐笑笑正在跟风影和寒明二人暗地里较劲。却不曾半路冲出来一骑,那孤飞的马原本不是中原的马种。而是九公主赠与他的出自当年剑王朝有名的驯马师调养的一种世间罕有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都是小事,它通体毛色如雪,竟是无一丝间杂的其它颜色的。“好马!”唐笑笑脱口而出再一眼瞥见马上一双璧人,再赞一句?“一双璧人!”寒明已然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你怎么跟来了?”他是代风影高兴,谁也没有他心底清楚,风影有多不习惯水柔柔不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分每一刻。 “王兄,出城,怎不叫醒我?”水柔柔有些委屈地问,孤飞早已为她拉紧缰绳让她刚好就与风影并肩而行。孤飞与她共乘一骑,一眼看上去,两人就是十分般配,郎才女貌,一双世间罕有的璧人,再配上那熠熠生辉的宝马,简直是一幅写意英雄美人图。风影初时以为自己眼花,及至听到寒明叫公主殿下,已知是她追出城来送自己,再定神看到她与孤飞那样亲亲热热就立在自己咫尺的身侧。心头就陡然涌起怆然之意,咫尺天涯,是否就是这一刻的写实?他只是笑了笑,眼神温柔。却不开口说话。一时之间,他不知要如何说? 唐笑笑也不知什么心理作崇,居然鬼使神差地接过话去:“边境突然传来急报,王爷也是日前接到宫里的旨意要火速赶往边境,王爷说你这些时日为老王爷守孝,太过于疲累了,不忍扰你休息,才没跟你说的,公主莫要伤心,此番战事,虽然有些吃紧,但我们雷家堡和唐门,都增派了高手于边境与王爷会合,待战事了了,我们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王兄!”风影知她是为自己三人缓和气氛,为她的善解人意投去感激的笑意。他柔声对水柔柔说:“你且先跟孤飞回水王府去。我忙完边境的事,自然就会班师回京都。到时再来水王府与你叙话。” 他再看看孤飞,孤飞道:“兄长放心,我会照顾好他!”风影点头:“好! 第44章 王爷赴战场侯爷忧挚友 这时天色暗下来,一大片过雨云突然就压在了天空中。他想也没想,将自己身上的披肩解了下来,正要伸手递过去给水柔柔,突然想起来,这一刻,她是在另一男子的保护中在另一个她将来要与之白头偕老的男子怀中。手递到一半,又硬生生缩了回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时前面的军士已经在找附近能避雨的地方躲雨了。找不到地方的兵士也将随身带的十披和斗笠蓑衣穿上了。唐笑笑的心没来由的一疼,逗笑着说:“王爷你可真是心疼自家的妹子,我这远来是客,王爷这披风先借我一用!”此时,梅小雪和雷爽在他们几人说话间也刚好赶了过来。雨点开始滴下来。“快上马车!”梅小雪说着,众人这才打破尴尬的气氛,一同上了雷爽那辆豪华的像一座大房车的马车。马车里什么都不缺。茶水酒水点心皆是齐备的。“你夫妇二人是真懂得享受!”风影取笑道。席地而坐让寒明取了水来煮茶。“既然公主来送行,又遇上这留客天的雨天,不如随我们一同去到杏花镇,然后大家热热闹闹吃一餐饭,明日再各自分开走!”丛丛是最懂水柔柔心思的,她之所以红眼圈,一则肯定是因为近来王爷对她若即若离。甚少与她亲近。二则,往年王爷的生日,小郡主都是要亲自下厨房,煮一碗长寿命给这位至亲至近的王兄吃的。那也是风王爷最喜欢的生日菜式,便是连皇帝从宫里派过来的御厨做的鲍参翅肚,在风影眼中心底,都不及水柔柔亲手煮的一碗素面来得金贵。是以,完全摸透了水柔柔心思的丛丛才这样提议。果然,水柔柔十分欢喜,展颜笑道:“极好!我生怕今年王兄吃不上我煮的长寿面,这样极好!”她一句话里头说了两次极好。风影的心暗地里暖洋洋的,她惦记着他!想着他!念着他!一路风尘仆仆追过来,是想煮长寿命给他吃。众人这时才知,端阳节,竟同时,也是风王爷的生辰!于是,众人都过来见礼祝贺!不一会儿,雨过天青,便又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行人,随着军士们一道,前往杏花镇而去。 雪衣坐在自己家的赏雪亭内。一人独坐,雪姬听下人说侯爷一人枯坐亭中久矣。便寻了过来。“侯爷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雪姬问。“皇上,动了杀机。风王爷,他们,能不能过这一关,实在难说。” 雪姬不解:“边关战事吃紧,皇上就算再不想放过他,难道会选在此时动手?” “风王爷在那夜遁湖去追水姬和昌平公主,一无所获,皇上却没有追责于他,你不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确实奇怪,我们这位皇上,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君主。侯爷这么一说,难道是——” “我们这位皇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为了一己的私欲和坐稳那个位子,亲生父亲,母亲,亲生的兄弟姐妹尚且可以拿来利用,平生的知己好友,也可以悉数拿来过河拆桥,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我怀疑,他跟昌平在最后关头是作了交易的,给风王爷一个办事不利留一个把柄。这次是边境战事需要风王爷,否则,皇上,怎会如此好说话?这边境,风王爷是去得,能不能回得可就不好说了。” “侯爷的意思,竟是——”雪姬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捂了一下嘴:“难不成,这次边境之行,皇上是要一举两得,先让风王爷御了敌,然后再——”她伸手在自己脖子面前一横比了个手势。 “你的猜测,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雪侯爷叹了口气。作为皇族,他不能不顾念亲情血脉,皇帝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子侄辈,可是,风影,这位忘年交,也是多年的挚友,这也正是他上一次远赴江南去报讯,现在却犹豫,该不该去送信的原因。毕竟家国事大,个人恩怨事小。他也怕,那些江湖势力一旦坐大,朝廷的势力就会被削弱,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是对风影有信心,知道他一向为国为家肯舍生忘死的。但他对于他本人交情不深的江湖中人,包括雷家堡,唐门,他都不太确定,这些江湖人,能不能把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特别是他们的私人交情和感情,能不能够在紧要关头,有所取舍?倘若他此时将自己所疑惑所担忧的事情,传讯于风影,那么,那些与之交情过硬的江湖门派,一怒而弃风影而去事小,如果他们反而挑动风影叛出朝堂。那么,这个王朝就会风雨飘摇。他作为本朝的元老,深知武林对于朝堂的影响力。当年的剑王朝,就是没有好好把控这二者的关系,终至失衡而酿造了后来的不可收拾的局面。而给了先皇以伺机而动。才一败涂地,否则,以剑王朝的皇室的谋略心智,断不能如此轻易被人改朝换代。 第45章 王爷过生日 流云传密讯 杏花镇出了名的是杏花酿。隔着好几里地,将士们就闻到了酒香,但行军期间,也不敢多言。风影向来宽待手下,加之雨天路滑,不好急行。便让先锋官去传话:今儿晚上可以小酌怡情,不可放开来饮,莫耽误明早的行程就可。毕竟,古人说,西出阳关无故人。然则,此一去,大抵上有些人,是回不来的了。所以,这离京的第一个晚上,他愿意让手下这些兵,能够尽兴些。 唐笑笑,梅小雪,水柔柔均是女眷。于是雷爽就让孤飞提前去把杏花镇上最好的客栈“福来客栈”包下来一层。入夜时分,店家做了上好的酒席送上楼来,知己好友便都一一入座。水柔柔在客栈的厨房入口处低声跟店家说了两句话,塞给他一锭银子。店家欢天喜地接了,不多时辰,水柔柔便把一碗长寿面做好,正要端出去给守在门口等她的丛丛。却看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戴着斗笠进来,给她行了个礼说:“公主,我是雪侯夫人跟前的使女流云,我奉了侯爷夫人的密令过来见过公主传一个口信。”说着,她将面纱轻轻揭起半边。水柔柔一看果然是平素跟在雪姬身边的流云。 “你说。”流云便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水柔柔一听,脸色陡变,流云便道:“公主殿下,我家夫人也是看在素日与公主殿下的交情上,冒着极大的风险来报信与您,还望公主殿下,装作不知,暗地里行事,切莫让人看出端倪来,否则,不但风王爷和公主会有不测,便捎带着我们家夫人,也会有危险。” 那雪姬是极聪明之人,她一向与水柔柔交好,亦知晓这些年来所有真相,身为女子,她委实觉得水柔柔境遇可叹。所以想帮她一把,但也怕惹祸上身,是以,连密信和传书都不敢做,只让跟了自己十几年的最信任的使女过来,亲口传信。她相信,以水柔柔,孤飞,和风影等人的智商,总能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 水柔柔心事重重地回到席间,众人皆在等她。 她将寿面放到风影面前,给王兄行了个正礼。说道:“王兄,柔儿给您做了长寿面,恭祝王兄福寿千年!” 风影甚为欢喜,高高兴兴接过那碗面:“多谢!” 众人便谈笑风生地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那水柔柔却胃口不佳,方才流云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着。孤飞瞧她神情似有不悦,悄声问:“你可是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不太舒服,可要早些回房歇着?” 水柔柔摇头。旁人并不知她二人对话,还只以为他们小儿女说悄悄话。 入夜,夜已极深。 因为明日仍要行军,是以风影等人也不敢开怀大醉。饭罢闲话些家常,又喝几盅茶,便各自道别睡去。这时,水柔柔才在一个无人地方将今天傍晚时雪姬过来传讯的事情说与孤飞听。 “如果是这样,我们二人也跟着一道去,这样,王兄若有事,我们也好照应着。我知你跟他感情颇深,如果他有意外,你会一辈子不安生。”孤飞爱她,亦懂她。“只怕不行!”水柔柔摇头道:“你想,你我二人原是借着给王兄庆生的由头追出城来的,倘若就此随了王兄一道走,圣上难免会起疑心。这样不但可能他会改变策略,一个不小心可能也会害雪姬夫人。”如今水柔柔已将幼时少时的事情全部记了起来, 加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特别是经过芒山之役后,她变得懂事和有顾虑许多,再不是那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依靠着王兄过日子的单纯的小郡主了。她不得不成长,因为,她很害怕,如果她再这样懵懂活着,风影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护她而心力交瘁离她而去。 孤飞赞道:“你果然是长大了!那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我瞧着那个梅家的姐姐是极为聪明有主见的,我是否能找她商议一下?” 梅小雪听到水柔柔这么晚了来找自己,甚为意外,她彼时正在跟唐笑笑两个人说话。小绯进来传话时,两姐妹正要入睡。此时便重新添了灯油,请水柔柔进来叙话。 水柔柔瞧见唐笑笑也在,迟疑了一下,但她想想,这事,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因为毕竟她跟梅小雪比跟自己亲。为了风影,她必须要寻得助力。 三人在房间说了许久的话。梅小雪自小在梅笛身边长大,见地果然比起一般寻常女子,特别是水柔柔这种一直长时间养在深闺不识人间险恶的女子要强得多。 第46章 闺蜜同心 但愿其利断金 她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道:“公主放心,既然我们事先得了信,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防备。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与我相公说。还有我表妹她擅会用暗器和毒。她原本也是要跟我们一道去的,我们原本就是去护着王爷的。他与我家相公是过命的交情。你明儿先回京都,莫让朝中那位起了疑心,等找个合适的机会你再抽身出来,与我们在边境会合就是。”水柔柔对着二人深深一揖道:“我的王兄,就拜托二位姐姐了!” 唐笑笑和梅小雪回了一礼。水柔柔出门时,唐笑笑道:“公主殿下,我送送你!”梅小雪知她有话要与水柔柔说,笑着对她点点头。 月光如水,唐笑笑就慢慢陪在水柔柔身边。 “唐姑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说!”水柔柔如何不知唐笑笑的心事,从唐笑笑打江南来水王府,她看风影的目光眼神在在,所有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 “我听说,你和孤飞是未婚夫妇,只等守孝期满便要大婚,可是真的?”唐笑笑问。 水柔柔抿嘴笑道:“我还在猜唐姐姐几时来问我这个话?是的。你可是中意我王兄?”唐笑笑居然脸红了。心悦是一回事,但是,被水柔柔这样当面问是另外一回事。终归是女孩子,还是面皮薄。“我王兄,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我一直在想,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如今看到唐姐姐,我觉得就是你这样的了。” 唐笑笑的眼睛亮了起来:“公主殿下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 水柔柔道。 唐笑笑由来是个心胸坦荡的人。 她观水柔柔的神情,倒不像是违心之论。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觉得更不能让水柔柔被蒙在鼓里。 “公主殿下,你真的从来不知,风王爷,对你的情意?”她直接地问道。 水柔柔呆了一呆,低下了头。道:“我如何不知。从小到大,王兄对我百依百顺。我从前不知,可是后来雪姬夫人也是提醒过我的。可我那时已然认识了孤飞。孤飞待我是极好的。而且孤飞,从小到大,除了被水婆婆利用,没有人真心待他好过。王兄,尚有许多知交朋友侯爷他们真心相待,又有雷堡主和你们这样的至交好友,善待于他。姐姐这样问我,是想我作何选择?再说,我的心上始终有道槛没有迈过去。当年,王兄,为何不救我的父王,反而是他亲手把鸩酒端到我父王手中的?这些事,我不知,但也不敢问。唐姐姐,换了是你,你怎么办?我觉着,若这一生,跟孤飞避世而居,不给王兄添乱,也算是对王兄的一种爱与回报。”这下换唐笑笑呆了。原来水柔柔并不是完全不知风影的情意,而其中还有这样的纠结,这倒是她这个局外人并未曾想得到的。 “即便如此,我仍是要谢谢你,肯与我说这些。”水柔柔感激地道。 “我——是不想他将来有什么变故时,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很在意,在意得要命那种。”唐笑笑想起来风影那样几乎死去躺在念笛楼的情景,而时至今日,他险些殒命的事情,水柔柔却是完全不知的。他身上中的毒,还不知能不能解,不单水柔柔不知,连带她们这一众知己好友, 皆是不知的。她自己的亲生父母原本是一双怨偶,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留在梅小雪身边的原因,因为梅笛和萧西月,梅小雪和雷爽,让她看到人世间的真爱相守,是不一样的人生。她纵使十分中意风影,但她不想有自己亲生父母那样的婚姻,她想过梅家这样的婚姻。是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希望,不论是她爱的,还是爱她的,都能,把过往的情愫能理得清楚明白,将来无怨无悔。 “唐姐姐,您这话,我没有听懂。王兄他——到底怎么啦?”其实自从芒已之役以后,水柔柔就明显觉得风影刻意疏远她,确切地说,其实当风影向皇太后求懿旨赐婚于她与孤飞时,她就觉得事有蹊跷。只是这些年来,所有事情,所有决断都是由他在做。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她好。她是知道的,所以,从来没有质疑过风影。但既然唐笑笑现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许唐笑笑能知道事情的真实原委。 “我不怕你笑话,我确实是十分爱慕王爷,我也知王爷心底最在乎的人是你。正因如此,我不想他将来有遗憾。我也不想我自己有遗憾。有件事情,我认为,他不愿你知道,是为了保护你,而我想让你知道,是因为身为女子,我觉得,你对王爷并非完全没有男女情意,你刚才跟我说的一番话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婚姻是女子一辈里头最头等的大事。我觉得我要把事情都告诉你,然后你自行决断,才是正确的做法。王爷,回京都之前,在江南,差一点毒发身亡救不回来,公主可知此事?”唐笑笑问。见水柔柔仿若完全不知情,唐笑笑越发觉得有必要说与她听。于是将原尾一一道来,末了说:“王爷受制于宫里那位,终不是个法子,我们一定要想心办法找到那两位世外高人其中一位。在大寒节气到来之前,将王爷身上的毒清除掉。才能保他无虞。公主,我真心待你,也真心待王爷,我们江湖儿女不喜惺惺作态,所以,今夜我与你交谈的这席话,倘若王爷知道定是不悦的,因为在他心中,你是那个永远需要被保护的人。而我,唐笑笑,也想保护他。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水柔柔点头:“你放心,我同你想的一样。接下来的时日,还请唐姐姐多费心!” 第47章 幻镜宫灵河畔才是王爷的真正来处 碧海。数百年前。岸边一片暗红,血染长堤。三天三夜的奔袭,作为沧海国最忠心护主的侍从守诺已经精疲力尽,浑身脱力的他把背在怀里已然昏昏然沉睡过去的小皇子解开,他用劲全身力气将年幼的尚不足五岁的与墨用爬行的方式放到了面向太阳的一块小沙堆上。临死以前,他在心里暗暗祷告,希望上苍垂怜能够让他们沧海国唯一的一个遗孤,一位王子,能够被好心人救助,平安长大。 芒山最高处的云巅之顶。幻镜宫主闲来无事,看到幻镜有异动,定睛一看,恰好看到了沧海之国灭国这一幕。心有戚戚然。仙童过来传讯说,红鸾仙子到访邀他下棋品茗。 “她来得正好,我正有事与她相商!”幻镜宫主让仙童将红鸾快快请来。 红鸾人未到,声先到:“宫主今天如此积极,怕不是上回输了我那几坛佳酿,现在要连本带利赢回去!” “先别且论这个,你来看这个!”幻镜宫主将红鸾拉到幻镜前。 那一面幻镜被安放在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之上。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它都流光四溢。大约整个芒山或整个仙界,也就只有这一个宝贝有着能窥探过去未来的法术。 红鸾看完幻镜的片段,沉思片刻道:“沧海国气数早已亡结,宫主你当知神仙不能管凡人之事,看过,也就罢了。难道宫主——” “那沧海国的气数已尽确实不假。按理说,这一位亡国的与墨太子,不出三个时辰便要殒命。但是你看我这面镜子,今日有些异样,”宫主指给红鸾看:“你看,按理说,这面幻镜从来只是如实映照过去未来生死劫难,从不出现异光,你可看到,镜中画面那小王子身侧四周居然红光暗涌。”红鸾听他这么一说,凑近些看,果然,那小王子仍在昏睡。估计是连日逃命,饥寒交迫,那侍卫又是个武夫,没有办法在逃命的同时好好照料这位亡国太子,是以,与墨被抱到海边时已然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了。将死之人,原本是一片死灰景象,断不至于周身有神光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这倒是奇了?莫非这位与墨太子还有转还的可能?这分明仍有生机。”红鸾也觉得不明所以然了。 当下她让跟随自己一道来的侍女端来金盆,倒上净水,净手之后开始拿出命盘来算。这不算还好,一算,倒算出来一大摊子风流账出来。她笑着对幻镜宫主说:“这与墨太子原本是命绝于今日,你万万没想到,晚些时候,会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完全惘然天理天道的凡人,会误打误撞闯入到与墨太子的轮回命格当中来。甚是稀奇!”“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幻镜宫主听了半信半疑。 “我们自去喝茶下棋,呆会儿你就知道了。”红鸾便侍女和仙童去摆好棋盘。两位成天吃饱了饭没事干的闲散仙人就在那坐等着看好戏。 森罗殿中,到处都是戴着脚链手铐的鬼魂。整个大殿中都迷漫着阴森诡异的气氛。按神界仙界魔界鬼域的规则,凡人,性命,运数,皆有定数。未到阳寿尽时,是不能自绝于阳间的,倘或有这样的,那牛头马面将其魂魄钩来之后,是必要到鬼王和判官那里受审的。今日受审的是一位美艳至极的红衣女子。鬼王问她:“你阳寿未尽,为何自绝殒命?可知这样非正常,不待天年不按命数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要受到上天谴责和惩戒的?”那红衣女鬼却毫无惧色道:“我自是知道的,想我跟随大王一生征战,彼此伉俪情深,十余载从不相负。今,大王兵败,自刎于海边,红姬我自是要相随陪伴于大王长眠!”“你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鬼王慨叹道:“你可知你家大王南征北战十余年,他刀下死过数以万计的人,他一生杀戮太重,戾气太重,势必要经过几世轮回受苦,才得再度修为人形,方有可能与你重聚的一日?” “不论需要几世轮回,红姬,都要与之相伴相随!”红姬正色道。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缕善缘,能助你二人早些相会!”鬼王道:“不日,距离你生前母国三千里之外的沧海国,气数已尽,本应举国倾覆,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沧海国的小王子名唤与墨的太子,是沧海国唯一的遗留血脉。原本,他寿尽于今日,但这位小王子的生母生前长年吃斋念佛,且扶助于百姓,若不是因国力太弱不至于敌国一入侵就兵败如此。因为这位皇后的善举,神界许这位小皇子半点生机,你如今,若能助力他这半点生机,便是为你日后早些与你那位转世历劫还清素日杀戮之罪的夫君求得的一丝契机。你可愿一试?” “红姬愿往一试!” “凡间的飞花宫主是现时掌管江湖的尊主。她们此刻正在仙山海岛上漫游,寻求良方,为上一任飞花宫主求治心疾的一味仙草。此时,我将这仙草赠与你,促成你,小王子,与这飞花宫的机缘!”鬼王说罢,让下面的小鬼端来一个锦盒,里面熠熠生辉放着一株取自于灵河畔的仙草。 那红姬千恩万谢不提。依言而去了。 判官大人素来不上班时与那鬼王交情极好,并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当下笑道:“你倒是做好事不留名!那与墨太子的那点善缘让与她去,你是懂成人之美的!”鬼王笑道:“常言说人生不过百年,凡人寿数短暂,须臾一瞬间,但正因为如此,倒是众生相热闹,恩爱情仇不曾间断。神界,仙界,鬼界,说起来都不能插手凡间之事,这三界算起来比不得灵界有趣。他们倒是自由自在,随心些。我那天去找桃花精喝酒,他跟我说,他近日闲来无事,去到了凡间的飞花宫常住。看红尘痴男怨女,比看那话本子还精彩。我便遂了他的意,谁让我输了他三局呢!” 判官再问:“我记得,那与墨太子虽有善缘,但这已经是第几世历劫了?旁的小仙犯了事,顶多也就个三世就完结了,他怎么没完没了的?”“你道他是谁?我如果说与你听,你就明白了!原本,他就是那灵河畔,幻镜宫主园子养的仙草,他主子的玲珑水晶心碎了已有数千年,亏得那个红鸾几千年来与他嬉笑,与他一同消遣,怕他寂寞,绝口不提他水晶心已碎千年的事情,否则他哪能那样逍遥自在?俗语说得好,没心没肺的活得最自在。这仙草变形为仙君之前,是幻镜宫主日夜照拂着。是以,一直想帮他那主人寻得良方,重塑水晶心。不然,以他那样的通灵悟性,何至于犯了天规。我且问问你,你知不知,他今世,托生在凡间,成了一代战将,凡间的风王爷?” 第48章 风乍起 吹皱谁的心底? 南疆边陲。五六月的节气里,丛林中又湿又热。不少人迹罕至的地方更是瘴气丛生,里面也不知藏了多少奇离古怪的东西。羌国是世代居住在这南疆边地的原住民。他们一向与现在中原的皇帝礼国不对付。中原之地农桑技术先进,种植业发达,百业兴盛,虽然说礼国的皇帝在朝堂上心狠手辣,但治国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这也是为何当年与他一起南征北战的这几大异姓王那么力挺他的原因,也是风影一再忍辱负重的最根本原因。一国之君,若能善待百姓,那么,仍不失是一位有道的明君。运城是中原在南疆地带的有完整自治管理权的一座城。里面多为当年随君南下后来定居于此或此前因避战乱而迁徙至此的北方来的商贾后代。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还有南疆那一天中可能出现四季分明的气候原因。所以此地,以盛产药材为主。这药材不单止是植物的,还有许多中原人叫不上名字的毒物。人说是药三分毒,实则,许多毒虫兽蚁,又反过来,对症用时,也能成为不可多得的一剂良方。 近来运城并不太平。驻守于运城的礼国驻兵,发现羌国频繁异动,最明显就是城内的羌国探子和暗哨多了很多。而且,以羌人为首的盐商马商也明显增多。这些都是可能有战事的前兆。这运城的首将就是雨王,之前芒山之役时,迫于自己最小的儿子被质押在京都为人质,不得不,赶往京都,谁知他离开南疆不过月余,回来就发现事态的不寻常,这才向朝廷写信求助。因为这南疆不比别地儿,若论真刀真枪,雨王这戎马半生倒也不曾怕过谁,但羌族人擅使巫蛊,毒药,这就不是一般兵士能破的局了。他素来知风影与江南的雷家,川西的唐家有私交,而且交情匪浅,是以,在书信中据实相告于当今天子,也是存了借力发力,一战而胜,他深知拉长线的战事,对百姓伤害最大。 不说风影一路带着军队赶往南疆。且说孤飞带着水柔柔折返回水王府,又守灵十日。完成一月之期。水柔柔就上了报表,说自己虽为女儿之身,但如今既然承袭了父王的爵位,就应依照几大异姓王当年在本朝的归制,带领昔日水王府的麾下一同为国请命,对抗外敌。皇帝本不欲让她离开京都,但是雪侯说的一番话也不无道理。雪侯说,你若强行将她留在京中,那风王爷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陛下是用来质押公主。难免不会分心分神。况她一介女流,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安乐型的女流,就算兵权在手,也不能起什么作用。皇帝一想,也对。在南疆局势未能明朗之前,还是不能够与她兄妹二人把关系搞得太缰。孤飞在回京都的路上,就先让小绯回了一趟芒山,虽然九公主有人在京都,但是,小绯毕竟是亲历者,孤飞认为如果他后续需要协助风影,还是需要取得九公主的大力支持,因为无论从人力,消息打探,或是财力,以及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上来说,他这位前朝的姑姑,不是一般人,她有着非凡的智慧和过人的手段。果然,不日,小绯从芒山回来后,给他带来了九公主的口信。主要说了三件事情,第一,他们所说的风影身上中的毒,目前芒山查不到资料显示有确切可行的救治之法,因此,仍需他们自己多方去探访高士名医,但是前朝有续命的药丸,出自于当年叶飞花掌宫时期那一位差一点就成了叶飞花夫婿的医山圣手莫庄主之手,他以叶飞花为名,药丸就叫作飞花丹。这世间无论何种奇毒。就算大罗金仙无法的毒药,飞花丹亦能至少延续三日的性命。前朝也只有六丸。传至九公主手上,只得两丸。她此番让小绯全部带过来了。第二,九公主怀疑南疆骚乱只是一个表象,估计当朝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儿,他是要一箭双雕或三雕 。既要去边境之乱,还要削风王的兵权,顺带借力打力,也同时削弱江湖中侠客帮派的力量。让孤飞切莫掉以轻心。第三,若果真第二项料定不错,那,极有可能,作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粮草和后续补给方面会出问题,这个孤飞在有必要时可向芒山求助。 有了这些讯息,孤飞的心方安定许多。说给水柔柔听,水柔柔亦是对这位前朝素未谋面的九公主肃然起敬。 第49章 幻镜碎片的来历 皇上请了雪侯爷过来下棋。内侍们在皇上的书房内摆好棋盘,放上果脯,依往常惯例,侯爷来访,室内不需外人侍候。便都悄没声息地下去了。叔侄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叔父,你怎么看水姬和昌平下落不知所踪之事?”皇帝落了一子,突如其来地问。 雪侯忙起身要回礼。皇帝拉住他的宽大衣袖说:“叔父不必拘礼,当今天下,朕除了叔父,并无第二个真心相信之人。” 雪侯于是依言坐下:“皇上那一日命风王爷入湖心底追讨,难道一无所获?” “风影回来说,湖心底下除了一座弃置的旧宫邸,一些私藏的兵器和装备外,并无一个人影,我后来,也重新让人下湖心底去搜过两回,也是一无所获。”“那昌平,从前就古怪至极!皇上可还记得那一年她大病初愈,记忆全无?”雪侯不敢直言说,那一年,昌平受东宫牵连,被皇上连带下了鸩毒,却死而复生的事情,只敢说昌平大病了一场!”皇上心知肚明这位叔父是一等一的精明老道,否则也不会两朝宗亲重臣中只他一人独善其身,安享富贵到如今。当下也不点破他,接着说:“正是!我还未见过这世上有如此命硬之人,当年,确实是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故。。。。。。。”他当年其实是怕受到上天谴责,不敢在昌平死而复生之后再行杀招,而且,有一件事情,他过去一直不想跟雪衣说,如今,不得不说了:“那昌平宫中素来有我安插的眼线,这十余年来,据线人回报说,昌平素日无论朝夕,也不管炎寒与否,总随身带着一个妆奁,里面有一个锦袋,有半块流光溢彩的镜子,据那人回报说,除在昌平宫中,从未在市面或宫中见过此种似晶非晶似宝石非宝石的材质。叔父见多识广,年少时又曾扮作游侠游历邻国和江湖,叔父可曾听说过这样的材质?” “竟有这样的奇物?”雪衣呻吟许久,“我未见到它的样子,不能断定是否传闻中听说过的幻镜碎片。皇上说的这种材质我年轻时倒曾见过一回。那还是在南疆时的一座佛塔内。据那里守塔的高僧说,大约三千年以前,天界曾有一件稀奇的宝物,名叫幻镜,这幻镜有两大奇异的地方,第一桩,有缘之人,能从镜中看到时空隧道里过往曾经和未来,第二桩,它材质晶莹剔透,而且流光溢彩璀璨若星尘,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它,都看到它随你的目光转动而转动。这面镜子的出处来自于大荒山。似与女娲娘娘数十万年前补天炼石的来处是一处的。只不过,它没有被派上用场,只不过经年岁月,受天地照拂,而得了山川灵气酝酿自成。幻镜初成之时恰逢下界一位凡人历经万难,脱胎换骨,修成正道,天君觉得他与幻镜颇有缘份,遂命他掌管此镜,他便任了幻镜宫主这个职位,本来也是个闲差,不知为何,有一日,这幻镜却无端端四分五裂,散落于天地之间,据说幻镜本尊本体仍在天界,但它裂开的九块碎片,却分成三处不见,历给数百年,也不过知道,它分别散落于人界,灵界,冥界三处。我那时刚好看到的是人界的其中一块。” “居然还有这等奇事?”礼皇听了,几乎瞠目结舌。皇帝做久了,他倒真的有许多年未去猎奇了。此时听了,又惊又奇还惧。 倘若昌平手上有这样一件宝物,那不是时时刻刻让他寝食难安吗? “据那高僧所言,幻镜受天地灵气豢养,在天界是法力最高的,到了人界之后,却似乎力量变弱许多,只有记忆影像功能和解毒的功能,别的,倒也没瞧出什么来,那座佛塔也正是因为幻镜碎片的这两种功能,而受到南疆前朝王室的禁地。“”“叔父可还记得那个地方?如果再去,能否为朕寻得此宝物?”皇上急急地问。 雪衣点点头:“路倒还是认得的,而且我去那时,我朝在南疆的管辖还不如如今这样规范,圣上治下的这一二十年,我估计虽然它距离运城的古城尚有一段距离,也应当守我中原礼法多年了。如果圣上有意,老臣愿意替圣上跑一趟。”皇帝大喜:“如此,多谢叔父大人了!” 雪衣回到侯府,吩咐下人准备行囊,准备出发前往南疆。雪姬不解:“侯爷,为何突然要前往南疆?”雪衣叹了口气:“昌平出逃之后,原来不单止风王爷未能寻到她的踪迹,圣上亲自派两路人马都未能查探出她的下落,我猜想,她身上保命的那半块镜子,只怕就是那幻镜碎片,只是看她的经历,不像是散落在人间其中三块之一,更像是灵界或冥界的。我们这位圣上,是铁了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性子。他本就生性多疑,经历过这一两次的事情之后,他更加多疑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京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说不得,我们,也应该走了。” 第50章 赶圩遇盗贼 郡主施惩戒 运城的大街上,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上穿行,两旁是热闹的人流,今天是十五,是运城的圩日。运城每月逢初一和十五,便有圩日。这一天,南疆各族的百姓都会到固定的集市上来采买日常所需,又将自家上山采集的珍贵药材或在山中猎获的兽皮兽骨拿来交易,还因此地邻国盛产玉石,亦是一些豪门贵胄的小姐太太们置办首饰的好日子。虽是边陲小镇,但其实亦是繁华热闹至极的。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一个郡主打扮的女子探出头来,对跟在马车旁走的侍女说:“小桃!我们上回去那个脂粉铺子,没有买到中原来的新品胭脂,你呆会儿可要记得提我一句,免得我忘了,下回再来又要等上半个月!” “好的,郡主,我记下了!”那叫小桃的丫鬟眼睛大大的,脸红红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样,一点不似中原女子那样娉婷秀气,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南疆女子。脂粉铺子的旁边是一条玉石街,一个穿着打扮明显就是从中原来的青年男子正在选购饰品,他两只手都不得空了还在那里挑,殊不知,早有人盯上了他的荷包。他这边正在跟老板讨价还价,那边,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也一并挤过来他身边吵嚷着让老板拿货物来看。那老板是个好心人,认得这几个混混,见那年青人完全没有戒心,有心提醒,但又怕那几个混混找自己的麻烦,只好婉转地提醒那年青人:“客官,你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这里人多,你看中哪几件,我帮你打包,给你算个实惠的折扣!” 年青人听了,忙说:“老板,你真是爽快人,你们这里真是民风淳朴,价格公道,这些饰品又新奇,我很是喜欢,想带多几件回去给我母亲和姐姐。你帮我包好喽!”他说完将手上的货物递给老板,正要伸手去拿腰间的钱袋,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吵吵嚷嚷的混混,一把扯下他腰间那沉甸甸的钱袋子,撒腿就跑。“呃——!”年青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哎——你还我荷包!”他也来不及多说,大声对那老板说:“你先帮我留着,我回头再来!”老板摇摇头,叹了口气,别说他找不到那帮人,就算他找到,大约也是被那帮人胖揍一顿,不但钱吃亏,估计人也要吃亏的。这个圩市上面,鱼龙混杂,他们不敢惹本地人,就专挑那些外地来的特别是中原来的一些富家子弟下手。不知那小哥今天会不会被打得鼻青脸肿,像前几次那些中原来的人一样。 那年青人身轻如燕一边在人群中穿梭叫着“借过!借过!”一边很快就眼看着要追上那为首之人,那人是个惯犯,知道今天遇上硬主儿了,一边跑一边将那钱袋子像传球一样传来传去,一时之间,他们一下子在房梁上跑,一下子在街巷里追,把那些来赶圩做小买卖的人祸祸得不浅。 马车刚转过弯来,就碰上这一出好戏。那小郡主从马车里出来拿了一根长长的鞭子,也不说二话,直接就把那长鞭甩过那正在屋顶奔跑的混混头子,那混混头子一个倒栽葱,直接地滚落下来,脸还被屋檐边的青瓦划破了皮,捂着脸在那哼哼:“哎哟,这是谁呀?敢伤你家大爷!” “你倒是睁开狗眼看看姑奶奶我是谁!”小郡主收回了鞭子,叉着腰问他,她身边的侍从早过来,将那头目提着衣领子拽了起来。“我上回怎么跟你说来着?在我们雨王府的管辖地界儿,不允许有你这种老鼠屎一样的人存在,那些百姓好好的营生,都给你这种祸害给搅了。把他拖下去打他三百板子,关在牢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再有下回,直接把他的爪子给剁了!” “好!“沿街围观的百姓都拍手称快。 “还得是我们小郡主厉害!”小桃笑眯眯地拿着一块花帕子给她擦汗。“郡主,你快擦擦脸,都跑出汗来了!”“郡主娘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下回再不敢了!” “又下回?”小郡主用手抖了抖自己手上卷成一团的鞭子:“我看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我们这地界本来好好的,大家都是老实本份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几个不争气的,害得邻国的一些采办都不敢过运城来做生意了。说我们这里管理得不好,有歹人出没!你们几个倒是赚松快钱,却让正经做生意的人背了坏名声!再有下次,你们就给我滚出运城!永远都别再回来!没得白糟蹋了我父王这十几年用心良苦,勤政治理这运城的精力!”那年青人拿回了自己的钱袋子,再三道谢。施礼而去。 第51章 侯爷确实有点小伤心了 雨绵绵抱着一大捆新买来的布料,一股脑儿堆放在绣房的案板上。 “小郡主回来了!”从小把她带大的奶娘端着一碗冰镇梅子汤正从里屋出来,看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赶紧拿帕子递给她。雨绵绵端过来一口气喝完,舒服地打了个嗝。奶娘忍俊不禁地笑道:“小郡主,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家家,不能这样粗鲁,你应当——” “是是是!”不待奶娘说完,雨绵绵就学着奶娘平时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女孩子,最要紧就是淑女!奶娘,你也真是的,这是在我自己家里,还要扮淑女啊?赶明儿我快出阁时,您再来捯饬我的规矩!现在还早着呢!您记得在篝火节之前把父王和母妃的新衣裳赶制出来啊!我先去学射箭了!”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跑到回廊那头去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跑慢点吧!”奶娘追在她屁股后头跑,一晃,就不见人影了。“这也不知道将来谁家的小郎君能治得了你!”奶娘啼笑皆非地自言自语,摇摇头。 “父王!母妃!我回来啦!今儿在大街上我又见着了那一干坏人,我一生气就拿鞭子把他给抽了,我现在去校场跟杨师傅去学射箭了。晚些时候回来陪你们一起吃晚饭!”这雨绵绵的亲生母亲过世得早,她跟现今在中原作质子的那个小王爷是一母所生,两人感情也是最好,现在管事的是家里的继母,新雨妃娘娘。这位继妃虽不是亲娘,还是位南疆女子,但胜在性情善良开朗,对这位在身边长大的继女打小就当亲生的疼爱,所以,雨绵绵倒也过得无忧无虑。此时夫妇二人正在前厅议事,见这小女儿一溜烟跑进来自言自语说一串话却又头也没抬脚都没停拿了自己平时学骑射的装备就出去了。就像一阵风一样。两人对视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王爷是说,圣上派了风王爷过来南疆主持大局,莫非是圣上对王爷不放心,还象前些年那样提防着王爷?这可如何是好?”雨王妃担忧地说。“我今天清晨接到风王爷的飞鸽传书,说圣上接到密报,有有羌国细作在运城布署,正在摸排我们运城的布防据点和兵力。并且不日将出师运城,是以,圣上派他前来南疆支援。十余年前圣上确实派过一队死士潜入羌国,所以这消息来源如果是真的,也不足为奇,只是我的属下日夜密切关注着这运城,并没有发现羌国有何大动作,倘若细作的消息可靠,那么圣上将来定是要重重治我的不力之罪。伴君如伴虎,这十余年来我本就过得战战兢兢,雨分分还在朝廷作质子,最快也要下月满十八时才能回南疆。所以,我们还是要早作打算。但愿,风王爷能看在我与他的交情上,能在圣上面情美言,我们好生款待,他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协助的,只管倾尽全力去协助他,希望这个关头能平稳渡过去。只等雨分分回来承袭这个王位,我才能彻底放下心来!”王妃点头称是。 羌国的内宫。羌王十分高兴地拿着一封密信对自己的宠妃说:“你看看礼国皇帝,那阴险毒辣的皇帝,我都替他那些为他卖命的臣子们觉得寒心,这是想借刀杀人,想借我羌国的手,杀掉当年为他南征北战,为他从嫡太子手里夺得皇权的那批功臣呢!如果他连风影这样的良将都不能放过,那他的礼国就离亡国不远了,怪不得礼国这两年这么乱套呢!是时候,趁乱出手,我们羌国扩大版图的时候到了!” “你说这个礼国皇帝是怎么想的?处心积虑,好不容易谋划得了皇位,手下良臣能将那么多,他怎么就好好安生地做一个太平皇帝,搞那么多阴谋诡计到底是图什么呢?”羌国贵妃说。 “他的皇位得来不正,全靠当年他耍心机耍手段得来,如果不是靠着当年他礼国那些与他共同进退的江湖盟友和世家的力量,哪里轮到他坐这个皇位?他少年时是最不得宠的一个皇子,后来得了皇位之后,自然总是忧心着别人,来抢他那个宝座。这就叫作自作孽,不可活。”羌王不无感慨地说。 雪姬看着下人将最后一箱东西抬上车架,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住了差不多七八年的雪侯府,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雪侯爷拉着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说:“重要的不是我们住在哪,而是我们俩在一起。身家,财势,都是身外之物,离开京都,未必是坏事,起码,不用那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们平素想找个脱身的机会也难,好不容易,现在圣上下了旨,给我一个外派的差事,我们权且当作一路游山玩水,先去一趟南疆,其他的,容后再作打算。我看这礼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俗话说,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当雪衣确知皇帝连风影这样的良臣都想用借刀杀人的法子除之而后快时,他心里就涌起了一丝悲凉和些许寒意。这个皇帝,从小就性情乖张,雪衣一直以为是先皇不待见他,所以才养他那样阴冷的性格,但是这十几二十年来看来,他做的桩桩件件,都是阴狠之事,也完全不顾念兄妹手足亲情。之所以对他这个王叔还留存几分情面,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可以倚仗的长辈了。但是天威难测,谁能知道他,到时候把所有对手都清除了,是否会对他这位唯一能稍微制衡的皇叔动手?朝堂,还是远离的好。 “走吧 !”雪衣将雪姬扶上马车,一路车队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离开京都,踏上了去往南疆的路。 第52章 千里之外兄妹会于云贵 水柔柔请辞出京都上表给的理由是收拢十年前散落的水王旧部,一同去南疆协助风影去御敌。说起来,这水王的旧部之前一直被水姬控制着,打着为水王报仇的旗号,好些人被蒙在鼓里,被水姬稀里糊涂的利用了好长时间,后来芒山一役后折损了一些,再加上十多年前水王府罹难时或各自归乡或去作别的营生也早就走了个七七八八,水姬当年凭借的也就是那些对水王最为忠诚的力量。是以这部分人在当今天子颁诏为水王平反之后,特别是在水姬被皇帝通缉追拿之日起,由于水柔柔的身份得到了认可,是以这部分人暂时就被收归在了水王旧时的封地庄子里,一时之间并没有了一个特定的去处。皇帝是对这些人又爱又恨,爱的是,这些人个个是好手,是一部分生力军,恨的是,这些人也是烫手的山芋,接过来不是,不接就更不是,他如今也算是半个太平天子,虽然对着权力野心勃勃,死都不肯撒手,但为君者的根本他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也是为什么十年前他搞那些小动作的时候不敢明目张胆的最重要的原因,他还是在意口碑的。怕事情闹得动静过大,老百姓门儿清之后,他这个帝王的可信度就会荡然无存了。这也是他一直要戴着假面,努力想让百姓看到他贤明和爱民的一面的重要的原因。所以,水柔柔请旨时,他刚刚好把这个山芋顺手给了水柔柔,就像雪侯当时帮他分析的道理是一样的:作为水王的亲骨血,又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水柔柔无疑目前暂时是接管水王旧部最好的人选。皇帝这边允了永宁公主的请辞后,那边京都效外水王的旧庄子里的军士们也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整整齐齐在那里排好了队,等着这位从未正式彼此相会过的公主来阅兵。 夏天的太阳出来得早,孤飞骑着马,在前头走。小绯和丛丛陪着水柔柔坐在马车里边一路就往庄子里来了。 待到水柔柔进了庄子,早有人让一个做饭的婆子出来接她。军士中多是粗人,并无女使,只有这一两个帮军士们做饭和洗衣的婆子。幸好孤飞他们是认得的。这一眼看上去一双璧人站在自己跟前,倒比皇帝派其他人,要让他们放心些。这孤飞的武功,人品,那些年在绿杨林的一众高手和军士们心中都是有口皆碑的,这倒是替水柔柔省下了不省的事儿。水柔柔虽养在内院,但到底是王侯贵胄世家出身的子弟,当下先向军士们谢过他们这些年,虽则被蒙在鼓里,但起初的意愿是为了给水王复仇,她这个作亲生女儿的是真诚谢过,然后说明了来意,愿意跟着她一同去往南疆与风影汇合的就跟她一道出发,不愿跟着她的,可以自行离去,这边王府会给一笔路费。这样安排下,一部分人便离开了,最后剩下二三十个念在昔日旧情上,暂时又没有打算另谋生计的军士。孤飞便道:“你们既是跟着,便要守我的规矩,凡事仍照从前军事规矩,不可随意动武,不可恣意扰民。此番你们行事,均听从小绯姑娘的安排。”军士们都一一应下。孤飞原本是与水柔柔商量好的,他们二人本意是更倾向于解散这支小分队,这百十来号人。一则皇帝疑心重,兵勇过多,始终会招皇帝的觊觎反而不利于他们行事。二则,人一多,口就杂,而且人心是最难聚拢,最不可测的一种事物。若到时去了南疆有了什么突发的变故,他们想要抽身而退,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但眼看着这剩下的二三十号人,多半都是中老年,想来,除了打架杀敌,他们现在要去换一个工种也是相当难。都仍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要养家糊口度日的。所幸就上表给朝廷就说,原先的旧部已然顺利解散,余下的算作是水王府的旧人如今编为王府的私人护卫队。如此一来,他们的报酬,从王府府库里出,不动用朝廷的军饷,因为人数少,不至于令礼皇挂念惦记,如芒刺背。二则,既然是私兵,他们的灵活性就高很多,而且与军令赏罚皆不相关,到时如果要全身而退,也容易些。果然,皇帝看到这份报表,十分高兴,刻意下旨表彰永宁公主识大体。如此这般安排妥当之后,孤飞就带着水柔柔一行人轻装简行前往南疆。那边雪侯爷得了这个讯息后也十分高兴,雪姬原本就与水柔柔交好,此时便托人传话说,两边的人约在去往南疆的途中云贵之地会合。到时再一同去与先行的风影集合。 孤飞每隔十日会按照事先与九公主商定的联络方式相互通一次。因此,他前往南疆之事九公主早已知晓,她心疼自己这位侄儿少时失亲,因此,这一路之上,她动用前朝公主的身份,在她剑王朝能力范围之内,一路之上,有不少暗桩明里暗里帮着孤飞提前打点每处必经的饮食和住宿,因此孤飞他们的行程十分的快,竟比之前约定的时间提早三五日就到了云贵之地。路上听人说,有一支军队之前因为水土不服,被滞留在山间。他们便猜想,莫不是风影的军士?孤飞便派了手下那些军士里头原先就有丰富的暗哨经验的去打听,果然,风影的队伍到了云贵之地后,军中一半以上的人又吐又泻,幸得军中有良医,很快就控制了病情,但脚程就慢了下来,因为生病的兵士体力大不如前,就走得慢些。 水柔柔想早一天赶上风影,于是就星夜兼程,不过两天就追上了风影他们的大部队。风影乍一听军士来报说永宁公主在帐外求见,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帐时一眼看到水柔柔俏生生立在营房外,千头万绪的心思都涌了上来,然而,他是个见惯了死生场面的人,又是个心中有事却百般隐忍的性情。经年累月的自我控制,让水柔柔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思念和忧心。唐笑笑一路陪他行来,如何能不知他一个人静坐沉思对水柔柔的思念?她虽则存了心思想得到他的人和心,但天性爽朗不带遮掩的性情,爱屋及乌的人之常情,让她一把过来拉住水柔柔的手,也不理她身边的孤飞,“你王兄十分惦记着你,你们许久未见了,一起进营帐内喝茶好好说说话,我和梅姐姐在里面给你们沏好了茶。” 第53章 留白的姻缘看不清本元的神瑛草 红鸾在自己的宫殿凉亭内正在打理她心爱的花花草草,冷不丁却有两个小宫娥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看这株草,怎么没有精气神?一直耷拉着,这些日子天天浇水它也不鲜活,是不是快养死了?” “你快别胡说了,这是我们仙子最喜欢的一株草了,打我上这个宫殿里来的时候,它就在了,几百年了都这样,仙子让我们每天照常浇水好生打理,轻易不要挪动它。说这是上古的神草,原本是化了人形的,后来不知为何伤了元气,才被打回原形,所以仙子一直拿这琉璃瓶养着它呢!” “原来是这样,它可有名字?”“这个倒没听说过,只知道这园子里花花草草众多,独它是特别受优待的,你我只听吩咐做事就是,不该知道的,也别多嘴,仙子最讨厌别人背后乱猜测多话。”红鸾听了,微微一笑,她宫里这些个仙娥,倒是省心的,也是!不省心的,千年前,全让她给打发了出去。后来,也就再没有人敢在她红鸾的宫殿里没事瞎打听了。那是神瑛草的本形。差一点它就元神俱灭,为了它,当年幻镜宫主不惜取自己的一缕灵脉来豢养它,她怎么能让它有事?说起来,今天她原本是应了幻镜宫主的邀请过去他宫里喝茶的。时辰不早了,也是时候去了。“红鸾你来了,你看,今日这镜子里可够热闹的。”宫主见她来,一副看好戏吃瓜的表情拉她一同来去灵镜前。那里面每一颗水晶珠子里都滚动一个画面全是这些天来新发生的情景。红鸾一边看一边微笑着回身打量了一下悠闲的幻镜宫主,心里头道:还是这样好,他无忧无虑,无烦恼,没心没肺的。成天就是下下棋,喝喝茶,然后八卦吃瓜。这千年来,他也不走动,他也不下云巅,他没有记忆,他也不心碎,他也不伤神。就让他这样子天荒地老的,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万一呢?万一有一天他醒了呢?想起来了呢?所以,她还是要帮着他,守着他的那一株神瑛草。千年前他的撕心裂肺,他的哀伤,他的郁郁寡欢,她都历历在目。谁说神仙无情?她认得的这一位,不知多有情有义!红鸾指着那镜中的一双人说:“这两人又见面了。你说这凡间的女子的心思别说你们男人看不懂,便是我这作了神仙的女人也摸不透了,这位永宁公主,她到底最喜欢的人是谁?莫不成她两个都想要?凡间,不是一夫一妻么?我瞧不透她,她最终会跟谁在一起终老?我在我那红鸾殿的姻缘阁里头,都没能找到她归宿的蛛丝马迹。”幻镜宫主得意洋洋地说:“你那姻缘阁里的话本子早被我让仙童去借了来一堆,你哪里能找得到,你瞧瞧!”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扉页上赫然写着《永宁公主的姻缘轶事》。 红鸾便坐下来同他一道看。上面写道:永宁公主的夫婿是雪剑孤飞。后二人终老山林。是善终结局。 “如此看来,真是可惜了那一位风王爷!”红鸾感慨地说。 “那一位风王爷原本就并不只是凡人转世,他三魂七魄里有一魂一魄是仙骨,但是我一时竟没瞧出来他的本元是什么?你说奇不奇?”红鸾斜眼瞄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是抿嘴笑笑,心里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怎么瞧得出来?你几时见过一面空灵的镜子自己个儿瞧自己能瞧得见的? “他的命格里这一世,原本只与那位永宁公主有十年之情份,这十年的情份还是为了还他上一世所亏欠的情缘,这样想来,难道他竟是个不该有凡尘姻缘的命格?” “你真是健忘!你莫非忘了,在鬼界的时候,孟婆曾与那两位怨念极深的女鬼有过一番交易?原本,他就是被那转世之前的昌平诅咒过的,他将一生一世,无法与他真心爱恋的女子相守到白头!那昌平当日是献了血祭的。孟婆当时还给了她和转生之前的水姬一块幻镜碎片。她二人为了在阳世汇合,将那幻镜一分为二。那昌平转世之后,生于皇家,差一点被鸩酒毒杀。正因为她身带幻镜才逃过一劫,不然后来怎么会差一点登基当上女皇?”“你提起这个,我才想起来!是了。这位王爷终身不得所爱,原因竟是出自于此。哎,可惜可叹!只是我到现在仍然记不起来,你说那幻镜曾经裂开,四分五裂共九块碎片散落于三界之中。但我宫里这块儿又算怎么回事?” “宫主近来是越发地懒于修炼了。怎么忘了这芒山原是女娲娘娘调息的神山,幻镜四分五裂后,镜子的元神并未完全消散,且芒山终归不同于别的地方,它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是以,主元神是一直在此地的,不然你以为你园中的那许多仙草为何要比仙界的其他地方养植得更加生动鲜活?““原来如此!”幻镜宫主欣然道:“还得是你!红鸾仙子。博识广记。”他二人再往后翻,想看看最后风影的归宿,却发现小册子最后一页关于记述风影的归宿那一节居然是留白!“这倒奇了!难道是姻缘阁的执笔仙倌偷懒懈怠,没有记全么?” 要知道,这仙界的姻缘册子多半都是有头有尾的,就算是下凡历劫的,也都事先编排好了开头,过程,以及收尾的步骤。这留白的册子不是没有,但也是统共几千年才有那么一两个而已。 “这就让我更加对他的本元好奇了!”幻镜宫主若有所思地端着仙童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自言自语。“我记得,有这种情况的,一位是当年大荒山那位石兄,再就是现在我这宫里这块镜灵,没想到,这位轮回历劫的人间王爷也是这样?”红鸾轻叹着与他的热茶碰了个杯,“你今天是只谈八卦,只喝茶,不打算下棋了是吗?是上回输得太惨了?不愿下了?” “谁说的,上回的的棋下到一半,你宫里有事来传,今天接着下!”幻镜宫主嘻嘻笑着拉她一同过去棋盘石桌那。 红鸾见他一门心思正在思量下一步棋的走法。心里想:你若是知,这一位王爷的,他的元神,是灵河畔的那株曾让你肝肠寸断的神瑛草,你就不会奇怪,他的结局为何会留白,你又为何看不透他的本元了。 第54章 第54章 礼皇挖坑王爷跳 运城动乱雨王愁 风影正领着水柔柔往自己的营帐里走,寒明突然从外头急匆匆地跑进来:“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风影问。 “我们依照您的吩咐去清点从京都带来的装备,发现数量不对!” “数目如何不对,你说清楚些,是少了还是缺了?”风影问。 “备用的器械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弓弩箭矢都不够,不单是这样,战甲也不够,因为最近这几天药材用量大,也顺带清理了一下常用的药材,均不够!”寒明还没有把话说完,外面又来了平时管伙房炊事的厨子。“王爷,伙房的盐只够三天的量了,可是我们到运城至少还需要五天的脚程,这是说如果不再耽搁的话。人如果吃东西不放盐,肯定就没力气。我怕误了您的大事,刚发现就立刻来报您。您可得提前准备着。”风影皱起了眉:“由来出征时,都是粮草先于大部队到达要安营扎寨的地界,先锋官,运粮官,何在?”寒明听他这样问,回话道:“王爷说得是,所以我已经在回来禀告您之前先去找了先锋官和运粮官。他二人说,从京都出发之时,都有遵照王爷平日的军纪,亲自验收过,但是现在府库军需里头,又确实是短缺了,他们说不出原因,我找人去查,也确实没有查到他们贪没的实证,所以暂时就将他二人收押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装备的食盐的事情。”“我就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蹊跷,还有,我这两天帮兵士们诊治,发现他们虽然都有拉痢疾的毛病,但又都不严重,只是会让他们没力气,这些兵士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吃坏了肚子呢?”唐笑笑在一旁说。 “找到原因了!”那边雷爽和梅小雪一同走了过来:“他们喝的水!” “他们喝的水?”唐笑笑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是了,兵士们都是围在溪边安营扎寨,也方便他们埋锅造饭。若是有人在溪流中投毒,但是好像也不太对,梅姐姐,我们几个怎么没事?”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跟雷爽也讨论过,应该是我们几个在地势比较高且背风的地方扎的营,那投毒的人本来应是从高处下手,但是因为王爷的营帐附近寒明护卫日夜都安排了人手不停巡逻,他不太好下手,只能退而求其次,避开最上面的营帐从溪水的中上游开始投的毒!”梅小雪说。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因为饭和汤都是伙房一起做出来的,我们都吃了,如果吃食有问题,我们也会中毒,这样看来,什么人能够靠近军营并且在扎营的地方下手呢?难道——” “不用猜了,一定是有奸细!“风影是何等人,话听到这,已经完全猜到了。 “寒明,你去把每个营帐中这几天巡值的负责人召集在一起,分开审问,看一下到底是谁做了手脚?“寒明领命去了。 水柔柔看风影的情形,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她了,她便去找孤飞。孤飞正在和小绯交代着什么,见她走出营帐,问道:“怎么了?”水柔柔便把刚才亲耳听到的事情说与孤飞听。孤飞沉吟了一下说:“这件事,我可以帮忙查!刚才小绯说,刚刚派出去传信给九姑姑的信使说在来的山路上看到有羌国的细作。让我们告知风王爷。现在看来,士兵们当中一定早已潜伏了奸细,伺机而动。其用意就是拖着你王兄的行程,运城估计已经不太平了。” 运城果然是不太平了。雨王天还没亮就听到王府安插在城里的暗哨回来禀报说,一夜之间,运城的粮仓,布庄,钱庄,都被歹人打劫哄抢,平时热闹繁花的市井铺面,都人人自危,不敢开门做生意。这些出事的店铺就好像是约好一样,都是昨夜子时同一时间出的事。很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雨王先让下属在雨王府加派人手,以保证自己王府的安全。然后让自己的亲兵协同常年驻守运城的防城卫一起加紧巡逻,并叮嘱王妃这些天千万看好雨绵绵,不要让她到处乱跑。他这边还在安排事宜,却听到府门外一片喧哗之声,走出去看时,只见好些百姓正一齐拥挤堵在王府门口。“发生什么事了?”雨王问。“王爷,我们是运城的盐商和药材商人,我们平时每半个月在礼羌边界上交易一次,将货物用骡马车辆拖回城内来售卖。我们这个月按平时的规定去付了订金,今天早上去交接的时候发现那些原本的批发商人,都没有如约前来交货, 我们请了人去打听,才知道,五天前所有在边界营生的药材商和盐商都被羌皇抓走了。还请王爷帮我们作主!” 雨王素来性格绵软,在南疆多年,并没有经过什么大的阵仗。因为十年前风影曾经一路南征,从江南一直打到南疆边境。彼时羌国的老皇帝刚去世不久,士气本也不振。加之在此之前羌国还跟他另外的邻国交战过,因此,如今的羌皇登位之后,就作了近十年的休养生息,看这情形如今是兵强马壮跃跃欲试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按行程风王爷昨天就该到运城了,但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雨王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性格绵软,加之几位异姓王中,除了当年的水王,以他年纪最大,如今也是快六七十岁的人了,早已被时光和安逸消磨了斗志。而且,他一直以为,就算羌皇要开战,也会下战书,按照常理来打。他万万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完全不容易看出端倪的小打小闹开始战事。这一下,他反而没了主意。 那雨绵绵一大早听奶娘说,父王特意交代她近期都不能出王府便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了,刚巧来到议事厅,听到这件事情,她倒是个比较有主见的孩子。当下道:“父王,你快别东想西想了!事到临了,与其等着外边的人来搭救和帮忙,我们还不如先依靠自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现在就去找杨师傅!我们先把城防的事预备着先!羌国人那样做,就是想让我们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就偏不能让他得逞。父王您先出个告示,这些天,我们南疆的百姓都尽可能不要出远门,不去边界地段。都顾好自己,巡城的兵市也要严加盘查一些身份不明之人。这件事情发生之前,父王你都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只怕,父王的你那些暗桩多半已经出事了。先把新的暗桩和新的联络方式弄好。这是第一等要紧的事情!比没有饭吃没有盐吃还要紧!”雨王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女儿不但长大了,而且是个天生的军事领袖。毕竟也是曾经经历过沙场的。于是就跟女儿两个人商量着去部署起来。 第55章 权力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想得到它 羌国皇宫。羌皇正在召见自己的王弟。当年留在礼国作质子的二皇子。前不久归国后被羌皇封为亲王,此时正在与羌皇聊天。“王弟怎么看礼皇和我们之间的密约?”羌皇问。毕竟自己的王弟曾在礼国的皇宫生活长达七八年之久,比起他这个敌国帝王,自己的弟弟可能要更了解那个礼皇是否是一个可以联盟,必且会践约的人。 “据臣弟所了解的礼皇,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想铲除风王和雨王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不相信他会拿运城作为筹码来与皇兄共谋,他这个人狡猾得很,多半是想利用皇兄达到他铲除羽翼的目的,到时,他可能会反咬一口,突然就毁掉契约,皇兄千万不可轻信于他,他不是一个重信守诺的帝王。” “我觉得也是!”羌皇点点头:“我看他这些年,对他自己的亲骨肉都那样狠得下心,就猜他不是一个善与之辈。既然你也这么说了,那我就按我自己的计划来。干脆给他来个将错就错。一举把运城给夺过来!” 向羌皇行了礼告辞出来。这位作了十年质子的羌国王子木讷错脸上带着一丝不太轻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马车上坐着好久没在中原露面的昌平公主。木讷错少年时被送到礼国国都去作质子,同时跟他在一起作质子的还有其他两个国家的王子,那两个国家的王子待遇比他好一些,因为虽然同是质子,但他们的父王舍得花钱打点,所以,吃穿用度上,倒也不会特别低人一等。只是这木讷错的生母并非羌国的名门望族,只不过是老羌皇一次无意之中临幸的一个宫女,等生下木讷错以后,先皇后作为谪母就把木讷错接到自己身边,从此以后没再让木讷错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不仅如此,因为妒忌木讷错生母的年轻貌美,更恨她居然为羌皇生了一个皇子,那位善妒的先皇后,还派人在木讷错生母的饭食里面下毒,让她变成了一个哑巴,又寻了个由头,把她赶出宫去,让她自生自灭,没过多久,她就饥寒交迫,病死了。虽然木讷错的这位王兄足足比自己大了八九岁,木讷错也根本不可能对他的皇位继承造成威胁,但是先皇后还是将木讷错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十年前赶上羌国兵败需要质押王子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商都没跟老羌皇商量,迅速联合一众老臣,直接越过先皇,把他一辆马车送到了礼国,为了让他在礼国的日子不好过,没有派人护卫他,更别说会带些钱财来打点让他日子过得好一点。先皇后大概觉得他可能就老死在礼国了,却并没有想到两件事情。第一件,靠着自己的机智和勇敢,木讷错不但活了下来,还与昌平相恋并结为了同盟军,第二件事情是,昌平差一点成了礼国的女皇,登基大典之前她大赦天下,第一个被赦免归国的就是木讷错。其实依木讷错对礼皇的了解,他相信,礼皇是会践约的,因为毕竟礼皇只是个对权力有着极度控制欲的帝王,并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昏君。至少他虽然揽权,但知道民生的最基本的根本不可动摇。 昌平见到木讷错的表情,就知道二人商议的反间计大约是成了。她高兴地一把拉住木讷错的手说:“木郎,事成之后,你我二人联手将礼羌两国都握在手中,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木讷错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抱进怀里说:“你说得对!天下,很快就是你我二人的了!”想当年,如果没有她,他也许就饿死在了礼国的深宫后院中,不能够活到现在,更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故国。 孤飞将带着寒气的雪剑架在了先锋官和司库管事二人的脖子上。这是一片密林,里面瘴气丛生,毒虫鼠蚁不计其数。这二人明显是有备而逃。身上都带着当地人驱除瘴气和虫蚁的药包。“说!短缺的军需物资去了哪里?”孤飞冷眼看着二人,“你二人是否跟羌国的细作沆瀣一气,把军士们的急用物资倒腾出去换了银钱瓜分了?” “并不曾!”二人战战兢兢地回道。“那些东西是如何凭空不见的?”风影接着问,这两人并不是生面孔,都是军中的老人,他想不明白,无缘无故他们怎么会做这种延误军机的杀头的事情。他自认为这些年来对军士和下属都不薄,也不至于存在怨恨报复之事。如果不为仇,那么就是为利。但他二人却不认。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王爷,军需物资一应供给,并不曾从我们手里倒卖或者转移出去,是——是,本来出皇都的时候,就是不足的!”事到如今,他二人也只得实话实说了。风影立时明白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否则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他二人只怕也是不敢的。“圣上,扣了我们的亲眷,如果我们不在验军需物资时瞒天过海,别说我们二人自身性命难保,就是我们的家人也会全部被害。王爷,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活路!” 风影叹了口气道:“你二人犯下如此大错,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延误军机罪不可恕,我只能答应你们,日后回到京都之后尽可能救出你们的家人并关照你们的族人,你二人,我却是不能留的!”风影说完,刀光一闪,斩下二人的首级,令寒明拿回营中示众以儆效尤。他特别交代寒明只说是这二人利欲熏心,谋财而贪没转移了军需物资,绝不能提是圣上授意如此行事。身为将领,他很清楚眼前这种局势军心更加不能乱。 第56章 难关暂缓 心结解开 梅小雪,雷爽,唐笑笑已经将大部分中毒的军士治好,只等这两日大家养好精神,能加快脚程赶往南疆,他们只希望运城还没有出事。六月的云贵高原山川上,银月皎皎,林间山风阵阵,夜越深,湿气越重,就越觉得寒凉。水柔柔倚靠在孤飞身畔,听他吹周敦颐的《清平乐》,那是那一年他们初识时孤飞吹给她听的第一首曲子。月光将他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梅小雪和雷爽夫妇二人温了一壶酒,正一人一杯在那里对饮。唐笑笑提了灯笼,掀开风影军帐的一角,手上端着一碗汤药,她已然发现,风影体内的毒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先前还好,吃了礼皇给的那几颗药丸之后,风影有小半个月都不曾头疾发作。这几日因为军中事务总出差子他便日夜劳心劳力伤神,那神情瞧着就有些不对,但是唐笑笑怎么问他也只说无妨,加上南北两地的水土本就不同,风影一入这云贵之地就开始咳嗽。白天还好,只是时不时的咳几声,但一入夜就止不住。唐笑笑是用药和用毒的高手,这云贵之地是盛产奇花异草的地界,其中有一味百灵草对于止咳更是有奇效,所以唐笑笑便晚晚用它炖了雪耳莲子汤过来给风影。“有劳唐姑娘费心了!”风影谢过她,接过汤药一饮而尽。他刚接到探子的回信,运城已经开始混乱,他们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往前赶路了。幸好水柔柔带了一支人数虽不多,但胜在精干战斗力强,武功底子还不错的水王府的旧部来,这些昔日水王府的老人跟他风影也算是旧相识,他决定明天先带这部分生力军出发,余下的人可以稍后跟上。只是这军需物资的事该如何解决呢?他治军向来严明,从不扰民,但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这么多张嘴,不吃饭是不可能的,何况还有生病的。他现在最头疼就这件事情。 雷爽此时过来跟他说:“王爷不必再为赶到运城之前的军需物资伤神了。事情已经解决了!”风影闻言大喜:“如何解决的?” “我们当初决定跟你一同南下时,曾修书回江南,我岳父岳母大人当时曾叮嘱我如果有不时之需可以用八百里加急快件传讯回江南,我岳丈萧家在川中川西均有自己的店铺分号,我们傍晚时曾让信鸽传信于最近的店铺,已然得到了回信,明天中午就会有粮草和药材送过来。” 水柔柔看到只有唐笑笑一人从风影的军帐中出来,侧头望了望,孤飞知道她的心思,问她:“你今天白天都没有来得及与你王兄说话,现在要不要去见见他?”水柔柔点点头:“我去跟王兄说会儿话,你在这等我!” “好!”孤飞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夜里凉,你披上!” “公主殿下!”寒明看到水柔柔进来军帐,喜出望外,他正愁不知如何能让请动水柔柔过来看看王爷。(他这位正主他是最清楚的,心里再急再盼着她来,无论是出于颜面还是自尊心,他都是绝不会开口提一个字的。这世上论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寒明谁都不能就服他风王爷一个人!) 风影在烛光下仔细地查看运城的舆图,每次行军作战,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各种战时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他都要预先在脑海里过一次,这样才能做到有备无患,还能够随机应变。 烛花亮了一下,立时又黯淡了下去,原来是蜡烛已燃尽了,风影头也没抬道:“寒明!点多一只蜡烛来!”一只再熟悉不过的纤细的手握着烛台递到了他眼前,他愣了一下,不抬头,只是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案牍前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就只是出神的看着那老长的她的身影,并不敢转身去看着她本人,他每天都在思念的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象是不真实而恍惚的一场梦,如果抬头去看,也许就烟消云散了吧!这样,只看着光影里的她,那样朦朦胧胧那般模模糊糊,于他,却是更为真实些。一转眼,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在她,是长大了,在他,是失去了。 水柔柔没有吭声,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但又不知要从哪一桩哪一件哪一句开始说。 有好些疑问在她心中,可是她也不敢问也不想问。 无论是在芒山之后,还是后来被昌平抓去宫里,亦或是后来水王府他们一道为水王守灵,算起来几乎有大半年的时光里,他们兄妹二人竟然完全没有一次单独长谈的机会。现在再仔细想来,分明是风影有意刻意在疏远她。“王兄,可是不要柔儿了?”水柔柔有些气恼有些伤心有些担心地问。“谁说的?”风影转过来看着她,这才发现许久未这么近瞧她,长高了,也消瘦了,现在,她鼻尖红红的,眼圈红红的,看着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对不起——我,我当年没能救下老王爷!”这是风影的心结,其实这何尝不是水柔柔的心结?知她莫若他,他欠她一个解释。“当年,圣上说,如果我想保全你,就必须亲自送王爷上路,这杯鸩酒,无论是谁端给王爷,王爷都难逃一劫,但圣上就是逼着我亲自端给老王爷,否则,他不许我把你带在身边!我当年,没得选!” 水柔柔的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是了!这才是她的王兄,他懂她。他知道她想问却没有问出来的话。答案跟她自己猜的也差不多。她就知道,如果这个世上有人逼风影做一件他极不情愿做的事情,所能逼他就范的大概就只有她的性命了。“你为何——不早些说与我听”她又哭又笑地望着他。“我——不知如何跟你说,我心中有愧于你,有愧于王爷和王妃。”风影难过地说。“可是,没有你的话,我哪能活到现在,还能被照顾得这么好。王兄,我长大了,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我会跟你一同面对的。” 第57章 各打各的如意算盘 江南。念笛楼。萧西月与梅笛并肩立在楼顶。 “夫人,你可是一早料到有今日,所以才特地找了名目把小雪和小楼都送往南疆?”梅笛叹了口气:“中原,未来几年一定会乱,我们萧家的百年基业不能毁在那些权势斗争而产生的战火中,所以三年前我就已经跟老祖宗一起部署,将大部分重要的商铺分散在两处,一半在南疆,一半在北域。如今老祖宗已经不在了,作为萧家的儿媳,我就更加责任重大,西楼,我们的船工运工商铺请的人,一定要想法子让他们一起跟着走,家里有老弱的,一并安排车马队先行离开。” “好!”萧西楼欣慰地抱住妻子的肩:“我萧氏有福,得妻若此,是祖宗给的庇佑,笛儿,你真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梅笛微笑回头,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头:“几十年了,孙儿都有的人了,还说那几十年不变的情话,你真不腻歪!”“这辈子都说不腻歪!”萧西楼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如此玲珑剔透心,此事连我都瞒住了,宫里那位断然不会察觉,你不但护住了我们萧氏,连雷家和唐家都一并护住了。我只是担心你住惯了这江南之地,去了南疆北域会不习惯,我担心你的身子。自从生了小楼和小雪之后,你身子一向弱。”“这件事,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办妥的,这得多亏了老祖宗在世时广结善缘,你们萧氏在中原和边境都有人脉,办起事来自然方便许多,何况芒山那一位,虽然一直不曾涉足尘世,但是对江湖掌故世事的分析,强过我等许多。论财力,论影响力,她不输我们!有这样好的盟友,要成事,并不难!何况我,要的东西在她微不足道,我要的只是合族人的安稳,她要的,才是天下!” 羌宫皇太后的寝宫。有宫人来报说,新近刚回国不久的亲王殿下带着准备大婚的新王妃要过来拜见皇太后。太后才想起来,不久前,礼国内乱,这位昔日她十分厌弃的质子王子已经回了羌国。她只要一想起当年那个幼子那种冰冷得像毒蛇一样的眼神就心中不快。幸好老羌皇早已过世,现在的羌皇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且是出了名孝顺于她。现在整个羌国就数她最大!见就见吧!听说那位新王妃原是从礼国逃过来的公主,她倒是想瞧瞧这中原的女子有何手段,能够在屡次的危机中脱身而出。 昌平温婉地给太后行礼。木讷措也是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太后仔细瞧了瞧她,与寻常的中原女子倒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模样生得好看些罢了!这中原的女子都这么弱不禁风,秀秀气气的,全不似她南疆的女子身板健壮黝黑,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孩子?木讷错这小贱种跟幼时也没什么分别,见了自己仍是像老鼠见了猫那样一脸的害怕。太后还在这里自己个儿瞎琢磨呢,那边昌平已经让下人将她送给太后的礼物端了上来:“太后,您是整个羌国最尊贵的女子,我这里有一样礼物送给太后。”昌平说着,将礼盒内的半面镜子拿了出来。太后的脸就拉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给自己送半面镜子?昌平笑着道:“太后莫小看了这不起眼的镜子!太后您瞧!”昌平把镜子朝向太后,那一瞬间,太后就整个人的魂魄就像被勾走了,她看到什么?她居然看到了自己少女时代天真无邪在山林间与家里兄弟姐妹嬉戏的自己!她看到了自己早已逝去的双亲!她还看到了在嫁入这深宫之前她的情郎与她相会的美好往昔!她也看到她初入这皇宫时满心憧憬的好时光! “太后!太后!”木讷错把她唤醒。太后从幻镜的光影中回过神来。 “太后可还喜欢!”昌平问她。 “它可有名字?”皇太后问。 “自然!这是面上古神镜!叫作幻镜!初次见面,我便将这上古神镜送与太后打发时间权作消遣,如果太后经常把玩,还能返老还童,永驻青春!”昌平说着将镜子恭恭敬敬递到她手上。 “果真如此神奇?”太后欣喜地问。“太后如若不信,用它几日试试便知!”昌平回道。太后十分高兴,吩咐宫女摆下酒菜,邀请亲王和王妃在此一同用膳。木讷错心道:“我这位王妃真是好手段,对于人心的把控实在是太高明了!这位皇太后,如今权倾天下,寻常之物,原本是不可能打动她的,也只有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才能令她心动。才能取得她的信任和好感了。”想到这,木讷错就已经完全不计较当日昌平在设局截杀礼皇时根本没有考虑到她那埋的几处火药差一点连他这个化妆混在礼皇的护卫队里差一点连同他一并炸死的往事了。 羌皇听说自己的母亲居然宴请自己的王弟和新王妃,也颇为觉得意外,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母后从前是多么讨厌这位王弟,不然也不会在他才几岁大的时候就越过当年的老皇帝直接联合大臣上表把他送到礼国去作人质。看来这位王弟的王妃,那位礼国的逃亡公主,果然是有些手段的,让他都不得不另眼相看了。“走!我们也去太后的宫中去瞧瞧去!”羌皇说着,让太监领着一同往皇太后的宫里来了。“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让人去叫你!”太后见了羌皇十分高兴:“新王妃送了我一件宝物,你也来瞧瞧!”皇太后迫不及待将幻镜拿过来给他把玩。羌皇取镜过来看时,却只看到一个姣好面容的白发女子,眉眼间十分妩媚。竟像是拿眼神在勾他的魂一般。“她是谁?”“这是我的表妹,她从小就在仙山修道,不见生人,现如今正在我的宫里静修,圣上如果想见她,改天我让人送她进宫来拜见圣上便是!”“为何我的皇儿,跟我看到镜中景象完全不同!”皇太后问。“这面幻镜是上古神器,若主人为女子,则助她永葆青春,想她心中所念,若主人为男子,则助他延年益寿,亦想他心中所念,我听木郎说皇上新近要选新妃入宫,不知我这位表妹可能入皇上的眼?”羌皇大喜:“自然是入眼的!中原的女子果然秀美!你明日就送你表妹入宫如何?”昌平起身施礼道:“谨遵圣谕!” 昌平自从与水姬两人借助幻镜之法术遁逃至羌国境内后,就一直在谋划大事。既然不能从礼国直接得手,那么走一个曲线复仇路线也不是不可以的。南蛮之地,那些人就算善武又有何妨?她与水姬什么阵仗没有经历过?既然这羌国的皇帝或世子都是那般贪功冒进,且贪财好色,不拿来利用岂不可惜?她早听闻这镇守南境边界的雨王性情优柔寡断,而且如今年事已高,而风影作为礼国最勇猛的一员战将却频频受到自己那位看权势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皇兄的排挤。不如借力打力,把这两国的水搅浑,她还是有希望作一个千古帝姬的,权力这个东西,一旦尝试过,真不是轻易能放手的,那是能令自己豁出性命去争一争的! 第58章 终于到了运城 六月十五。羌国正式对礼国宣战。 运城的老百姓一片慌乱。幸好前些日子雨绵绵已经带着人把城防加固了,还向雨王妃的母家头领寨子借来许多粮草和兵器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都派上用场了。 战事开始的第一天,羌国就动用了最猛的火力,整个运城顿时弥漫着尘土与硝烟。雨王到底是年迈了,在城头指挥着军士们奋勇杀敌有点力不从心了。平日里教导雨绵绵武艺的杨师傅也带着校场的兵勇过来帮忙。日落时,双方暂时休整。雨绵绵便带了人清点羽箭,又照顾伤员。“城内的情况如何?”她问一边的娘子军亲卫队,“回小郡主,妇孺老弱一天前已悉数转移到了山洞和石林之内,现在守城的都是军士和亲兵们,粮草和药材也还能供给得上。但是两天以后就不知道了。目前我们在城中的粮食和武库的硝石和滚雷就只能打三天,王爷很早就上表给朝廷搬救兵,按理说前天就该到了,不知为何现在都还未到!”“那个山高皇帝远的皇帝,只知道坐享其成,哪里会真的花心思考虑这运城百姓的死活!”雨绵绵愤愤地道:“这事情,还得靠我们自己!再坚持两日,如果能等到援军自是不必说,若等不到,我们就只能与这座城池共存亡了,只是苦了这礼国的无辜百姓!”“小郡主不必担心,援军今天晚上就会到!”杨师傅过来揖了一礼,递给她一封信:“这是城中福来客栈的老板送来的帖子,他说他与小郡主有过一面之缘,特地谴人送来这拜帖。现在人就在王府大堂,正与王爷共商大事!也请小郡主移步一叙。”雨绵绵接过帖子。上面的落款写着“萧小楼”三个字。 雨绵绵进来大堂时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青年正在与她的父王雨王下棋,她这边进来,雨王已经笑着招手道:“快来快来!见过客人!”雨绵绵近前去一看,却是那天被抢钱袋子的年青人,“怎么是你?”她笑着问。“在下萧小楼,见过郡主!”萧小楼认真地与她相互见过礼,说道:“我于一月前已经来了南疆,此地风物人情甚佳,此番来南疆除了游玩之外,我亦是奉了我母亲大人的命令,前来协助雨王爷对抗羌国入侵的!”萧小楼说完,从怀中取出舆图,一一指给雨绵绵和雨王看:“这是我们萧家的屯粮之地,这边是兵器库,当今圣上生性多疑,是以这些东西虽然是十年前备下的,我也是这个月来南疆时才知道的。王爷现在即可让小郡主带人去运过来。”雨王自是欢喜,便让雨绵绵带着娘子军和亲兵赶着马车去取。 羌皇在皇宫内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翩翩起舞的水姬。这中原的女子就是不同,看那皮肤白晳得,真是吹可弹破,就是那一头白发,也是在她的精致五官下显得格处妖娆楚楚动人。看到兴头上,羌皇还会从椅子上起身与水姬共舞。“那运城目前战况不知如何了?”水姬假作关切地说:“皇上这么英明神武,一定是手到擒来,臣妾要提前恭贺皇上旗开得胜!”“那运城太平已久,礼皇又自己把风影的军队行程给延误了几日,雨王已然年迈,就算他有旁系的一些小部落的支援,最多也就是撑个三五日,破城不在话下,如果不是木讷错说将来要以运城作为基地,剑指中原,依我的作风就是要血洗运城,看他们服不服!怕不怕!”“皇上说得是!来,臣妾再敬您一杯!”“酒已尽兴,就不喝了,爱妃还是早些陪同寡人去休息吧!”那羌皇一脸坏笑,伸手拉了水姬入怀,旁边的宫女太监一听这话,把幔帐放下来,一个个噤声不语地退了下去。 水姬纤细的手指从指甲盖里弹出一缕红雾,寝宫里弥漫着一股似麝香一样的东西。羌皇此时色令智昏,哪里能发现自己怀中的美人那嘴角上扬的一抹冷笑。 “王爷,马上就要进运城了!但前方探路的回报说,今天白天羌国已正式与礼国交战,我们是现在进城还是半夜进城?”寒明问风影。风影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士兵们,这一路拼尽全力赶来,还不算太晚。“先让士兵们休整一下,吃完晚饭,稍作休息,半夜入城。”军士们就开始寻找水源埋锅造饭。唐笑笑拉着水柔柔一同去溪边洗漱:“公主不像我,从小到大没有骑过这么远的路程,可是累坏了?”她问水柔柔。水柔柔捶了捶自己的后背说:“我的腰都要痛死了,幸好唐姐姐你给我贴了这上好的药膏。”她洗了把脸,再把帕子打湿拧干递给身侧的孤飞:“你也洗洗!”孤飞接过来,抹了一把脸说:“入城之后会是一场大战,你切莫乱跑,跟在我或者小绯身旁,你可记着!”“嗯!我知道了!”水柔柔点头:“我这不还有唐姐姐和梅姐姐教我的防身的暗器和明器呢!”她得意地扬了扬手臂上的护臂。因她是不会武功的,所以风影便求了梅小雪教她使用机关。唐笑笑见她两个人教的和学的都有模有样,一时技痒,便也教了水柔柔用她的独门暗器。这还不算,风影又求着雷爽给她在香袋中放了两颗逃命时要用的小霹雳弹。因她年纪小,又人人知道风影疼她像疼眼珠子一样,所以,每个人都护着她。她倒是一副没见过大事,不怕事大的样子。孤飞看在眼里又担心又觉着好笑。不远处,寒明正陪着风影往山下看。山林间一片宁静,静得有点过头。“老人们常说,春生夏长,这座山,是不是太安静了?”寒明摸着头说:“人都说南疆鸟兽众多,我们之前在云贵高原的时候,也不少奇花异草,还有飞鸟走兽不绝,怎么越近这南疆,突然安静下来了, 是不是有点不寻常啊?”“何止是不寻常?”风影道:“只怕我们今天的晚饭不能按时吃了。”他的话音刚落,树林中突然冲出一队人个个手持利器,向他和寒明扑来! 第59章 孤飞的剑 王爷的刀 都不是浪得虚名 先不说寒明和风影主仆人刀剑一齐出鞘,与山顶上突然冒出来的杀手对战的事。就看水柔柔立在那山脚的溪水边正在抓鱼玩,突然从水中倒影看到身后的树林中有一个偌大的网正往下罩下来。她大叫一声:“有贼人!”那孤飞是何等人!杀手界的祖宗!头也没抬,雪剑就向上一挡,剑鞘飞出去,寒光一闪,那铺天盖地的网子虽然是金刚丝做的,竟然也被他的剑气和剑刃划破了一道口子。唐笑笑和梅小雪均是武学好手,姐妹二人向来默契。孤飞的剑才起,她二人已然施展轻功跃到了树枝上,这才发现这个近河边的林子里早就埋伏好了弓箭手,此时箭羽齐发,但凡慢半分,她们就成了刺猬了。孤飞一手将自己外面罩着的披肩脱下来挽紧在臂间帮水柔柔挡开射来的箭,另一手挥舞着雪剑,挽成漫天剑网,他眼神较寻常人看得更清更远,一瞥之下已然看到那些弓箭手藏身的方位。他这里刚一伸手,小绯此时也近前来助他,与他一先一后将水柔柔护在中间。孤飞看准了时机,将水柔柔轻推至小绯怀中,大喊一声:“护她周全!”自己像一颗流星一样就冲了出去,雷爽等人只见眼前一花,紧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之声,然后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哎呀救命喊痛的声音。孤飞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一剑横扫过去,林中十来个埋伏的弓箭手,有七八个仰面躺倒在地上,双目流血,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不止!其余的杀手见此情景发足狂奔,一下子跑了个精光! 水柔柔惊呆了!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雪剑的真正威力!雷爽性情中人,看到此番情景不由喝一声彩:“雪剑不愧是雪剑!雷某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此时不远处的军士们近前来,唐笑笑和梅小雪让他们把这些刺客给绑了,唐笑笑说:“这些人一定是羌国派来的杀手,把他们都绑了送去你们王爷的帐中,留待王爷来处理!”军士们应了,将那些杀手悉数绑了。 “王爷回来了!”有士兵眼尖,看到刚刚血战完的寒明和风王爷两人安然无恙地下山来。“看来他们也遇伏了!大家都没事吧?”风影一边同寒明说一边问唐笑笑等人。眼睛却看向水柔柔。唐笑笑看到他肩上染了血色道:“你受伤了?”风影轻轻点了下头:“无妨,被飞镖擦破了点皮,不碍事!”众人聚在一起,这时伙房的厨子把饭菜端了上来。梅小雪用银簪试过毒,大家便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对策:“如今看来,是有人一早知道了我们的行程和路线,刻意埋伏在此地,不想让我们进城!”“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尽早进城!“雷爽道:“因为那说明运城并没有完全被羌国人控制住,他们正是怕我们里应外合,他们会腹背受敌,所以才在半途中截杀我们的人!”“那我们吃完饭就立即进城!”梅小雪提议道。风影便让寒明传令下去,让军士们吃完饭后立即整装夜行,一鼓作气进入运城! 木讷错一掌击在案几上:“没想到那个风王爷命那么大!派出去那么多高手都没能将他除掉!”昌平拍拍他的手安抚他:“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身边会有那么多高手护着他。江南雷家,川西唐家,甚至姑苏梅家都派了人随行!莫怪我皇兄宁愿拱手送给羌皇一座运城,也要除他而后快!这个人幸好是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他但凡有一丝反意,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昌平恨恨地道。木讷错这时想起来她还差一点招了风影作驸马,听她这般说,这下不由酸溜溜地说:“当年没有将他招为驸马爷,你是不是现在后悔了?”昌平笑着回他:“我如今都是你的人了!你还在计较这个,有意思吗?再说了,招他作驸马哪有作羌国的皇后来得自在!”她摸了摸木讷错的脸庞说:“你我都是要干大事的人,格局要大,过不了两天我们成婚之后你就要做羌国的新皇了,你还在计较这些陈年旧事作什么?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你说得是!”木讷错一想也对。他跟昌平是真的臭味相投,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狠,若没有这股子狠毒劲,他们两人也不会一路走到现在,都不知死过多少回了。世上最好的东西莫于于皇位。其他的,别说,她没跟他成亲,便是成了亲又如何呢?是他的终归是他的。汉武帝还立别人家结过婚生过儿子的妇人为皇后呢!昌平这个算什么!不过是一纸未实践过的口头婚约罢了。“我给你看个好看的东西!”昌平说着,笑嘻嘻依偎在他怀里,从梳妆台上拿起半块幻镜:“你看,你的皇兄,已经醉倒在水姬的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幻镜中现出了羌皇的寝宫,但见镜中的二人你侬我侬,好不惬意风流!那一丝丝带着死意的黑气却已然隐隐呈现在了羌皇的眉宇间。而水姬却越看越妖娆了。“妖怪!你这个结拜的姐妹真是个妖怪!“木讷错有些后怕地看着幻镜:“你还是把它收起来吧!我瞧着它有些糁人!你不会对我也用这些法术吧?”他心有余悸地问。“放心!你可是我的圣上,没有你,我还怎么作这个羌国皇后呢!我可不想才新婚就守寡。”昌平笑着再对他说:“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她伸手在幻镜上一挥,另外一个画面出现了,在这个画面中,羌国皇太后正自恋地美美地看着她手上那面幻镜里的自己,那镜中的皇太后约摸还是四十来岁时的样子,比起现在年轻许多。只见她在镜前自言自语地说:“这镜子可真是一个宝贝呀!果然天天看它,就越来越年青了!”她只顾着看自己的貌美如花。却根本没有看到那幻镜边缓缓冒出来的丝丝事实在暗红色血光的黑气。“这幻镜是我从孟婆那里讨出来的,它来自于鬼界,寻常人天天看它,是要被它吸去精血和精元的,你们这位皇太后这么爱看它,估计也差不多快殡天了!”昌平扑哧一声笑道,见木讷错显然很害怕的样子,连忙把镜子收了,对他说:“运城那边的人手不够,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我皇兄与羌皇的约定是用运城换风王爷的死。让他背负一个抗敌不力,延误军机的罪名。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帮他一把!” 第60章 慧觉珈蓝寺示警 九公主空降破局 南疆珈蓝寺。雪衣一身常服,带着雪姬,十分虔诚地立在主持的禅房外,等那小沙弥去传话。不久,一个清瘦的老僧过来,那老僧青袍素裟,一路走来行云流水,雪衣迎了上去:“大师!多年未见!大师仍是当年风采!” “侯爷!别来无恙!”慧觉大师将他二人引至禅房,小沙弥端了茶上来就替他们掩上房门,退了出去。“侯爷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幻镜之事?”那慧觉日前参禅时已有所悟,知道不日雪衣将来珈蓝寺求问幻镜一事。 “大师果然是世外高人,人间真神仙!我的来意正是如此!还请大师为我解惑!”雪衣施礼道。慧觉微微一笑道:“侯爷是个糊涂人,这幻镜的本尊一直在侯爷身边,侯爷却是全然不知,还千山万水地从中原来到我南疆求问此事。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雾里看花花不清!”“此话怎讲?”雪衣不明。 慧觉手持佛珠,垂下眼帘说:“佛说不可说,说不得。天机不可泄露!侯爷还是莫再问这幻镜之事了。你有一位多年的挚友,三天之内有性命之忧,侯爷还是快点与他相会,见他最后一面,送他一程吧!”雪衣闻言大惊:“大师说的可是?那人——?”慧觉闭上了眼睛,再不肯说话。雪衣无奈,只得行了礼出来。雪姬见他神色凄惶,甚为不解:“大师说的是谁?侯爷为何如此神态?”雪衣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虽然一早知圣上有心除他,但是——他还如此年轻,不应该呀!”雪衣这样一番自言自语,雪姬也呆住了:“侯爷你说的莫不是风——”雪衣点点头,慧觉说是他平生挚友,不是风影还有谁?他叹着气往寺庙外头走。里面刚刚那个奉茶的小沙弥快步追出来道:“施主!请留步!”他递给雪衣一个锦囊:“师傅说,到危急关头,侯爷可开锦囊或可助侯爷一臂之力!”雪衣谢过,翻身上马,对雪姬说:“快!我们速去运城与风王爷汇合,希望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风影带的这一只先头部队主要是当年水姬的旧部。人数虽然不多,但武功个个都高强。若是普通士兵想要不惊动守在运城城外的羌国士兵不太容易,但这些武林高手要趁着月黑风高夜爬个墙还是挺容易的。于是,不多会儿,一干人等就鱼贯而入悄没声息地进了城。那运城里头守城的有几个机灵的,一看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军士,当下就敲钟示警。那雨绵绵和萧小楼正在睡梦当中,听到示警之声就推门而出,一堆人被一圈火把围着。待看真切时,雨王和萧小楼大喜过望:“王爷!”“姐姐姐夫!”正说话间,猛地听到钟楼的钟声,“不好!羌国人夜袭运城!”雨王是个老将,一听到运城内十年未响的钟楼声,知道肯定是有强敌来袭。当下也来不及叙旧,只说:“你我二人先杀敌再叙旧!”让萧小楼先带风影他们这批人去守北门,他亲自带着雨柔柔杨师傅去守南门。西门和东门都是山,所以他估计敌人多半是从南门和北门进攻。昌平料定运城内兵力不足,粮草物资均有限,加之她从之前由羌皇处得到的密信内容知道,礼皇宁可舍一座边城运城,也要巧立名目治风影的不战不力失城之罪。而且她得到的消息,风影的队伍被迫分成两部分,那么,今夜当然是绝杀风影夺取运城的最佳时机!否则明天天一亮,风影的主力部队到了运城,即使她们要赢,也会付出比现在大得多的代价!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她要求木讷错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攻下运城,哪怕要血洗运城,也在所不惜!不久前,她就让水姬利用幻镜的移空之法,将许多的火药埋在运城的许多交通要塞上。只要她一声令下,点着的话,整个运城就是一个火场!火光冲天中,风影的人都在奋力抵抗,在杀敌。孤飞将几个女眷交与萧小楼照看,他要全力去协助风影。水柔柔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亲自经历过战场,此时,她才发现人的性命的脆弱。看到许多人受了伤被抬下来,她也顾不得害怕和脏,跟唐笑笑梅小雪一起,照顾着伤兵。敌人的火力实在太猛了,雨王几乎抵挡不住了,对面的羌国将领开始喊话:“雨王,你们还是降了吧!不然整个运城变成火海,你们仍是死路一条!你投降的话,说不定还能给你留个全尸!”下面的士兵也在那里跟着喊:“王爷,你还是降了吧!你这运城是守不住的!”雨绵绵帮着兵士们将滚石从城墙上推下去,又跟那些已经爬上来的羌国士兵近身厮杀。尽管守城的士兵奋勇杀敌,但明显兵力悬殊有点大,很快,城门就破了,羌兵一拥而上,马踏长街!风影那边情形也差不多!眼见运城就要城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喊杀之声。双方都不知是这声势浩大的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大家都还以为是对方的伏兵呢!等到近前来看时,上面赫然挂着一面前朝王室的旗帜——摘叶飞花剑!旋即,从半空中突然腾空而起来了一顶神秘的软轿,象是有天神突然降临的架势! 那九公主端坐在云端凤辇中,用内力传话与孤飞道:“孤飞,我来助你守运城!”孤飞此时正好与风影背对背靠在一起奋勇杀敌,听到九公主的声间,精神一振。也不知这九公主用了何种神秘的武器,那散落在城中的雷火,被她的人用一种象雪花和粗盐一样的粉尘轻易地就灭了。九公主带来了七万士兵。这一仗,毫无悬念,羌国不但立即退兵走人,而且走得还挺快! 木讷错和昌平这两个人听到自己这边战败的消息时都惊呆了!这前朝的公主是打哪冒出来的? 第61章 开满花蔓的屋子里那一位画皮的女子 运城城外。经过这几天的战争,很多地方都是一片狼藉,有些地方还被烧成了焦土。那些躲在深山密林里的类似于食人鹰一样的体型大只的猛禽类,便在阴森森的山岭上,荒冢家啄食没有人清理和埋葬的尸体。乱坟岗上更是一片鬼哭狼嚎的景象。一个飘忽的身影在这些诡异而空旷的地方如同鬼魅一样一闪即逝。最后她停在了林子里一个昏暗的茅草屋内,这个屋子里摆满了花,那些花颜色腥红且散发出一种腐臭的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自打运城发生了战争,死了不少人之后,运城那几位兢兢业业,老实本分的义庄守灵人就不敢怠慢。因为六月盛夏是一年中很炎热的季节,如果这时候,不及时清理尸体,没多久就会腐尸遍野,那样的话,不但土壤水源果树会被污染,还很可能引发瘟疫。所以这些天,除了清理战场的士兵,最忙的就是这些运城的守灵人。今天晚上他们照例是忙乎个不停,一个年青人守灵人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浓郁的奇异的味道,还看到了林子里的茅草屋,隐隐有灯光,觉得甚是稀奇:“谁会住在这荒郊野外呢?”他也是好奇,就提着马灯走过去,那茅草屋盖得有点粗糙,隔着老远都能看到漏光从房子的木板缝隙间透出来。在林子里把屋影拉得老长老长。他越靠近这茅草屋,那又臭又香的味道就越发地明显起来。他再走近些,差不多脸都贴在那木板屋的板子上。突然,他的眼睛瞳孔放大了,他看到此生最毛骨悚然一幕:一个满头白发的丑陋的老妪,正披着头发,手里拿着一只笔,旁边放了好多颜料,正在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在一张年轻的人皮上画妆。是画妆,不是化妆!她正在把那张完全没有五官的活人的面皮,画成一个绝世容颜的妙龄女子的模样!她画着画着还时不时停下笔来仔细想想,又好像很欣赏自己的画妆水平,还时不时发出一个人偷着乐的桀桀的笑声!那双手就像鬼爪子一样,既瘦骨嶙峋,又黑不溜秋,十二万分的难看!那年轻守灵人真是从娘胎里出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一幕,当下实在忍不住了,就狂呕起来! 那女鬼模样的东西十分警觉,一听到他的声音,嗖的一下,从屋里蹿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把他直接扔进了屋子里那一大片的花海中:“不错不错!我正愁找不到比死人骨头和尸首更有营养的花肥,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啧啧,你这身板如此年轻健硕——”她贪婪地闻了闻那已然吓到昏死过去的守灵人:“我还真舍不得直接将你作了花肥,怎么的,也要先把你的精血吸干了再说,别浪费了这大好的躯壳!”说罢,她露出阴森森白惨惨的牙齿,对准那守灵人的脖子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二天,那守灵人的同仁,就在薄雾升起的山林间,发现了他已经被吸食得干瘪的连内脏都一并被掏空了的好似一块风干的腊肉一样的干尸!整个运城被笼罩上了极为阴森恐怖的气息!整个运城人心惶惶,家家闭门谢客。比起打战之前更为萧条! 运城被羌族国大举入侵的那一晚,幸得九公主突如其来,亲临运城带着她的七万铁甲!莫说兵少国弱外强中干的羌国,便是昔日带兵上过无数次战场的风影,都被吓了一跳。幸好九公主这个人,向来有话就说在前头。孤飞在羌国人见势不妙,屁滚尿流落荒败走的时候,给九公主行了礼又给众人引见了,他连九公主为什么会来几时来的都不不清楚,就更不清楚九公主这样如天神一样降临这运城的原因了,正自暗自猜测忐忑不安之际,九公主却让他把所有人都请到议事厅。 除了孤飞和小绯,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神奇的王朝的公主。与话本子或说书人给出的画像都不同,她雍容华贵,且看不出多大年岁,只觉看到她犹如看到了三月烟花漫天的扬州,使人如沐春风。作为礼国的所有臣民和大将,居然没有一个人对她有敌意或不好的念头。“我今日来,不为别的,你们不必多心,孤飞是我王兄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一点血脉,他年少时我正自身难保,处于风雨飘摇之时,等我自己有了容身之所倒回头来再寻他时,却已经无迹可寻。我这个亲侄儿,幼时被坏人掳走,少年时,儿时,未曾享受过亲情和温暖。我对他,深有亏欠!”说到这,九公主的眼眶红了,闻者也都凄凄惨然。她接过身边的宫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掩一下泪痕,接着说:“我此番来运城,目的很简单,他在运城,我要护他的安危,他要守运城,我要守着他。是以,这才恳请百年前与我朝有交情的火四郎的后人, 借我大军助我扶持于孤飞。你们放心,我无意于恢复旧朝旧制。普通百姓人家,都不想有战事,一旦有了战事,便耕者弃其田,织者毁其桑。家里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不得安生。所以,请恕我这个旧朝公主的任性,我只为私心,没有宏图大志更加不做光复王朝的美梦!我只求没有杀戮。我希望孤飞和他想守护的人生活在一个安稳的太平盛世里。”孤飞听到九公主这席话,一时竟然回不过神来,他自懂事起,就被如视如工具,在遇到水柔柔之前,没有人只将他当作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正常人看待。在与九公主相认之前,他只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儿。这也是当初他一度曾以为九公主待他好,也是象水姬一样 ,想让他出力卖命。后来九公主告诉他,她并在意那些过往里虚无的权势和繁花,也无意让他为自己出生之前的陌生的却有着血缘关系的剑王朝倾尽所有。他那时平生唯一感到。真情和真心的时刻。然则,怎么也不及今日九公的言行带给他的震撼。他一时之间竟然无语而凝噎。雨王听到九公主说这一番话时,把心就真地放进了肚子里,他是真怕这九公主,一言不和,直接在他运城插上剑王朝的旗子,那相当于要了他那现在还被质押在礼国京都的儿子雨分分的命!通敌卖国的罪名,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礼皇砍的!孤飞深深对着九公主施了一礼道:“侄儿,谢过姑姑!”“不必言谢,我在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亲人之间,做这些,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人在这世间,于天地而言不过白驹过隙,沧海一粟。渺小一如微尘。正因为如此,我才更珍惜,与你的重逢和缘分!” 第62章 能把老臣活活气死的皇上 羌国的朝堂上,一干大臣正在议论纷纷,他们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他们那个从前以国事为重,从不会误了早朝的羌皇已经接连好几天不见人影了。“自从皇上纳了那个白发中原女子为妃后,就开始荒废朝政,那个女子就是个妖孽,就是个祸害!留不得!”“说得正是!那中原的女子本就不像我们南疆的女子勤快朴实,一个个花里胡哨,只爱珠宝和奇珍,这些天皇上都快把国库给搬到她的寝宫里去了,长此以往,祖宗的基业就要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圣上,一定要他把那个妖女给废了!”“说得对!说得对!!”朝臣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一片吵吵嚷嚷。 “吵什么!吵死了!”羌皇从内宫出来,一脸不耐烦地坐在他的龙椅上:“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古板的老头子,背地里还敢非议朕!是觉得朕当真不敢砍你们的头吗?一个二个自恃是跟着先皇打下基业的有功之臣,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十几年来都如此,你们是不想干了就趁早辞官回家,不要霸着茅坑不拉屎!我给得起俸禄,还怕没有人抢着作官!” “皇上你是失心疯了么?竟然公然在朝堂上说出这等污秽之语!”言官差一点没被气背过去,急得把砚台和正在记录他言行的毛笔都扔到了他脚跟前。“来人!把他拉下去吹了,首级放在城墙上示众三日!”羌皇一脸暴怒,那殿前武士听见了,应了一声,直接上来拖着那言官就往外头走,须臾间听得一声惨叫,不多时,还冒着热气的血淋淋的头颅就被端了上来摆在御座前。这下子,人人噤声,整个大殿就一片死寂!“你们还有谁敢非议朕的爱妃,就去跟他作伴!”羌皇说罢,拂袖而去。 “疯了!他真是疯了!”羌国年逾古稀的辅政大臣气得破口大骂,一边老泪纵横:“这是天要亡我羌国啊!这世道是乱了!先皇啊!老臣对不住您啊!老臣,来找您诉苦啦!”只见他冲过去一头撞在羌皇龙椅旁的龙柱上,顿时血溅当场! “老丞相!”殿上众人一片惊呼之声。 羌皇太后宫中。皇太后一脸痴痴傻傻,笑着看着幻镜中的自己:“真美啊!比年轻时还美!”她十分迷恋地看着镜中自己的样子,那真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里面的她刚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最好的年华。她的眼眸像天上闪亮的星辰,她的唇殷红像刚盛开的花朵。她的皮肤白皙,她的秀发柔软乌黑,像丝绸一般有着光泽。她身旁服侍的人看着一脸褶子的脸,看着她深陷的眼窝,没有光彩的眼神,她那干瘪的皮肤,同情地摇摇头,叹着气走了。这皇太后,自从得了那面宝贝镜子,天天照,起初,还真是越来越年轻,后来有一天不知怎的,她突然一下子就苍老了不止十岁。就仿佛是一个年轻的充气娃娃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空气一下迅速地衰老了。那老化的速度惊人,不但惊人,还令人害怕!宫女和嬷嬷们都觉得皇太后肯定是中邪了。要不就是中了什么巫蛊。而那个施了巫蛊法术的人,她们都心里清楚,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现在,谁敢得罪那两个中原女子?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一个是刚册立的王妃,这两个人,得罪哪一个,都是个死!既然皇太后自己满意,那就装聋作哑,陪她演下去吧!午夜时分。水姬又在茅屋内准备精心作画了。只见她娴熟地伸手在自己的后脑勺那里,有自己尖细的老长的鬼爪子一样的手指甲,轻轻地揭起自己的面皮,露出了那张皮下真实的自己的脸,一张形容枯槁好像死人的灰白的憔悴而苍老的脸。她正要伏案画人皮。只见木门被人一脚踢开,孤飞和雷爽等人冲了进来,扬刀就砍,她侧身让过,冲破屋顶,她身后的腥臭难闻的血色花蔓就象一只只活人的手臂一样,蛇形扭曲着就冲着孤飞等人缠绕过来。孤飞的雪剑寒光挽起,确断了不少,但是那些花蔓诡异至极,虽然确断了,但不一会儿,又能重新续上,好像那蜥蜴和蚯蚓的断尾一样,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怎么砍也砍不死!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缠!”唐笑笑骂道。伸手扔出一个从雷爽那儿顺来的霹雳弹。但听得一声炸裂之声,那花蔓被炸个四分五裂。本以为这下可以解决了,谁知道不出片刻功夫,那些花蔓居然又续接上了,就好像那些平时断了手脚的人,它能自行无缝复原对接上。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且简直骇人听闻的情景。把这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年轻人也吓得一身冷汗!风影负责与他们里外合围,此时见他们一时脱不了身,便上前去相助,他刀法向来凌厉刚劲,一刀斩下去,那正向他缠来的花蔓竟然被斩的那一瞬间象有血有肉的人一样,直接冲他肩头飞溅过来,有些花汁就溅到了风影的身上,他当时只觉得肩头一麻,也不疑有它。再一刀斩下去。那花蔓居然就真的萎靡倒地,顷刻间竟然化作一摊血水,腥味更浓郁了!“王爷!原来它怕您的宝刀!”寒明在一旁喊道。其他人也发现这件事情,大家便让出一条路来,风影的刀锋凌厉,所过之处,那些花蔓竟似果真怕了他的刀一样,不一会儿全部化作血水浸入泥土中。再不能复生了。 第63章 殚精竭虑上了位千万不要一场空 礼皇在没有成为礼皇之前,只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先皇并不怎么待见他。在那深宫内院中,他就象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经年累月除了家宴,是见不到自己的父皇的,就算是家宴,也只能远远地敬陪末座,一直到他长大到十五岁时,先皇对他的概念还停留在:这个好象是我的某个皇子这种程度。对于他的生母是完全没有记忆和印象的。帝王家最是无情,如果生母受宠,或者投胎的时机刚刚好是个谪长子,那就另当别论,偏偏这两样他都不占。为了能够不在旷日持久的被忽视中沉寂无名地过完这一生,十五岁生日那年先皇破天荒心情好,许他一个心愿,他便大着胆子求父皇让他隐瞒作皇子的身份去游历江湖!那是他整个人生翻盘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每每想到此,礼皇都被自己感动——我怎么那么睿智呢?礼皇就会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真是太睿智了,老天爷不选我当天子选谁呢?所以他真是有点睥睨天下的自信的。这种自信一直维持到刚才——他刚刚才接到十万火急的军情警报——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老实本份且身体有旧疾,根本没办法打过一个寻常武夫的火王去世了!确切地说,是病逝了!但是他病逝得是没有一点道理。因为作为同是异姓王的火王,自从礼皇正式取得天下登基以后,不久的一天,他就因为练先祖火郎的一门独门内功心法,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到吐血,差一点身亡的地步,从此以后,他就精神萎靡不振,长年深居简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这也是为什么礼皇暗地里送去控制他的毒药的份量酌情减了一半份量的原因。他也怕北方无人镇守,份量正常给的话,万一哪天北方动乱,他在北方无人可用,北域无人帮自己守,那也是个天大的麻烦!礼皇这个人是向来既要又要的。既想控制四大王的权力,谁太大他控不住他就想办法送谁归西——比如水王,太高于德高望重,太过于完美受百姓爱戴,太过于没有瑕疵——不嫖不赌不嗜酒如命。还重情义还讲义气还不邀功,还不爱财,这样的人是最最可怕的!在控制这些人的同时,礼皇又希望他们能尽可能活着为自己所用。因为火王爷是真的终年旧疾缠身,所以除了唏嘘,礼皇也没做多想。毕竟这些年,他送过去火王身边的暗桩,都在火王府得到了重用,火王是一点反抗对抗的意思都没有。送过去做眼线的那些个小妾或舞姬,他也是当神一样供起来。成天都是一副十分感恩很是虔诚地对外人说:只是是礼皇赏赐的,甭说是个人,就算是个木头是棵草,他也得小心侍候着,那是皇上对他的青睐,皇上对他的倚重,他必须要知恩图报皇上的慧眼识人和知遇之恩!四大王里面,礼皇最放心最满意的就是这个火王了。现在一听到他居然就那样过世了,心里还悲哀了两三秒钟。火王爷也没有留下个一儿半女。礼皇就写了旨意去火王府宣读,大意是火王爷一身都忠于朝廷,现在他不幸仙去了,阖府上下务必节哀。与此旨意一同去的还有礼皇新派去的镇北王爷——朝廷的禁卫军统领,礼皇在做皇子时就陪在身边的一员心腹大将魏大将军。魏将军持了一半符节去与火王府的参军管事对接,提现要接管北域的兵权时。遇到了一点小状况。北域的十万大军,不久前在火王突然生病时,调走了其中的七万精锐,说是火王派他们远赴南疆去为当今天子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救运城!余下的三万皆是些老弱病残,吓唬吓唬人还是管用的,这也是为什么北域依然风不吹草不动,太平安稳的样子。因为北方的部落目前还不知道火王是真的率大军南下了还是只是个幌子,想测一下这些个零散的北方部落是否在长久地处于火王统治下是否有了小心思,想独个立起个义,然后火王好借机收拾他们一番这样子。所以,没有人想作那个吃螃蟹的人,北域安稳得一塌糊涂。 礼皇收到的第二个八百里加急件就是这件事了。就是军符还是你礼皇军符,军队还是你礼皇军队,人家火王也没有反,但是你的人是不见了十分之七。具体干什么了,火王已经死了,估计当礼皇收到第一封八百里急件时,火王的尸体都差不多已经在北域被天葬了或被火化了。因为天气热的时候,北方对于处理这种事情也是很速度的。 礼皇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呢?这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劲,但其实就是整个事情都很不对劲。 礼皇一个人坐在寝宫里想了很久,慢慢想出点眉目来了。然后他就像疯了一样,“来人!快来人!”他拼命地喊,在外面守夜的人还以为皇上遇刺了。等他们拿着明晃晃的武器冲进来准备护驾之时。礼皇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喊:“十万火急,替朕把雪侯和风王爷召回京都洛阳来!一刻也不能耽误!换马不换人!快快快!”“是!”禁卫军朗声答道。一行人就匆匆忙忙去忙了。礼皇一屁股瘫坐在他的睡榻上,心里在想:完了!完了!希望还来得及!火王,这个狠毒的老东西!他这是,反了呀!我还差一点被他的假死给蒙在鼓里,差一点就被他蒙混过关了!朕的北域,只怕已经不是朕的了!“礼皇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回过神来,还是仍然在做着高枕无忧,江山无虞的春秋大梦呢”九公主微笑着对孤飞说。他根本什么也不懂,中原世家子弟,中原武林,与剑王朝的皇室命运这几百年来一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以为区区几十年的统治能抹平抹杀所有的世袭传承里的相辅相成和相互制约以及共同利益链? 第64章 雨落珈蓝寺 我守千年只为你 羌国的皇宫内一片死寂,皇太后宫中的白幡挂得满满的,宫女和太监们有模有样装腔作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举国上下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皇太后去了!在她越来越返老还童在她几乎要复原到青春貌美那个阶段时,她的生命戛然而止了。没有人知道皇太后的死因,头一天晚上还能吃能睡还能有力气罚宫女还让人用棍子活活打死了一个鲁莽冲撞她的小太监。连感冒和发烧都没有,她就在睡梦中安然地去了。羌皇伤心得死去活来!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羌皇的伤心是最真实不掺假的。皇太后生下他以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一路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清除掉继承皇位之途上 一切障碍,包括但不限于:毒杀其他很可能生下皇子的嫔妃们,发现皇上宠幸了谁轻则灌药防止有机会受孕,重则想尽办法毁去她们的容然后再想办法制造意外让她们不再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其中做得最经典的个案就是,把木讷错的母亲逼死然后把木讷错送到了礼国作人质。而且即使她这样做了,木讷错归国以后即使成年了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所以这样一个狠毒的深宫妇人,其实她的离世,欢乐的人远比痛苦的人要多得多!尽管如此,对于羌皇来说,皇太后仍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母亲!到底是谁害死了她!难道是那镜子——他突然间就有点毛骨悚然的念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好象一切都是从木讷错被封为亲王然后自己封了那个白发的贵妃开始的?又好象不完全是!到底哪里出了错?大臣们——难道自己真的有错?羌皇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谁都有可疑。查!一定要严查!想到这,羌皇振作起来,让内官把太医院的人,御厨房的人,还有太后身边平时贴身服侍的嬷嬷们,全部召集起来,然后让内务府的内侍分别甄别严刑铐打他们,希望能够得到一丝有用的消息,然而怎么打,就算打死,也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在这时,观天象的星官呈了折子进来要求拜见羌皇,并且折子里清楚地表示:皇太后的死有着蹊跷,天象都有所示警。正在为了皇太后去世而一筹莫展的羌皇让人赶紧把星官宣了进来。不知道二人在屋子里密谈了多久,总之不久之后,星官就领了旨意急匆匆回到自己的观星台稍作准备,然后就一刻不敢耽搁地坐着马车赶往南疆最灵验香火最旺的伽蓝寺而去。 “师傅!那位星官在寺门外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师傅真的不打算见他吗?”小沙弥问。慧觉闭着眼睛,不说话,他的眉已经白得像芦花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在珈蓝寺已经多少年了。但是他的脸和年岁却一直都是老样子。那些从前他的徒子徒孙们比他更早的都登了极乐羽化或仙去后只留下了舍利子,而他,就像一直以来都这么老,但无论多少年过去,也仍是不会更老。说句实话,他在南疆呆了多久,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他觉得他从前的主人都早已忘却他,不记得这天地间还有一个他的存在了,但即使如此,他也要,坚守他的本心以及坚定他从前的执念,为自己的主人守住这宝塔内的那一方幻镜碎片,并且在那个人出现生死一线的劫难时,他能够来得及出手。这也是他存在这里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唯一的意义了。下雨了,珈蓝寺的后山上那些梧树大大的叶柄此时应象摊开的手掌正舒展着枝叶,大口大口贪婪地喝着雨水,然后更加深地扎根在泥土中,更加旺盛地生长着向上,直耸入云霄去那样。这种时候,慧觉就会想起,那些年,在仙界,灵河畔,只要天河有水倾泻下来,幻镜宫主就会拿玉盏玉盆玉器盛好来,然后再用一个长柄的玉勺给园子里所有的奇花异草灌溉天河之水,帮助它们吸收天地灵气,帮助它们增长灵力,助它们早日炼化和飞升。他真正算得上是雨露均沾的好神仙。给奇花异草,给梧桐树多少勺天河水,也给那不起眼的与杂草为武的它——一棵矮小的被同类都瞧不起的罗汉果树多少勺天河水。从不厚此薄彼。每当有别的花草嘲笑它时,宫主总是说:长得慢不表示长得不好,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罢了。这棵矮脚罗汉果是因为先天本元不小心受了雷劫,所以要慢慢地养。能养成什么样子那是它的造化,但是无论是长成什么,甚至能不能结出果子来,都不打紧。在他的园子里一日,他就要好好地用心地伺养一日。因为这句话,它努力地活,努力地长,努力地修炼,终于修出了最干净的禅心,结出了最甘醇的罗汉果,医治了不少凡人和神仙,它悟了道受了上天的恩赏和敕封,变成了一个仙风道骨很有慧根的禅师,变成了伽蓝寺的开山祖师爷——慧觉!因为他对他说:如果我身死,如果他不能救得回来,魂飞魄散,烦请你,将他的仙识一缕一缕寻回来,花上些力气和岁月,将他再重新塑造好,让他快意平生活一回!所以,他来了这凡间,守在这块当年他仙殒而另一个他的本元四散的天空之下。幻镜宫主当年仙元散尽,只为救那株神瑛草,却不料,后来,神瑛草知道事情的原委,竟然大闹天宫,去到西王母的盛宴上,强求起死回生之瑶草,得罪了王母,被罚落轮回道中。那姻缘阁素来与幻镜宫交好,两位仙君常在一起品茶下棋谈论道法。还多亏得红鸾人脉感人缘好,求得天君好不容易松了口,将那已经碎得七零八落的幻镜宫主的本元带回了幻镜宫,用灵河的水日夜浸泡着,又求来许多仙家珍奇异宝筹集了许多灵物灵力,方才将那幻镜宫的主元神留住十分之一。但是毕竟是几乎仙元散尽一块宝镜了,即使勉强聚拢,也仅仅是成了一个完全没有了千年记忆的,脑子一片空白的元神载体。神瑛草的罪孽是缘起情生而来,是以,天君和王母并未许他象旁的仙君那样,犯了错,定好了惩罚的次数和路数,次数够了就能有个重回天宫或仙界的时间表。旁的人多是三世历劫最多九世完结,偏他这个仿佛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样子,每一次历劫,都是情伤!每一世,似乎都无法与真爱之人白头偕老。每一世,都有着刻骨铭心的遗憾。这也罚得太过了!就连司命星君和姻缘阁的红鸾她们都看不下去了。觉得也忒惨了点。后来,天君才略略松了口,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倘若有一天幻镜宫主的幻镜能够重聚且恢复所有记忆和灵力,则,由他自行取聚魂灯和瑶草,令神瑛草再度重回九重天。 第65章 水姬昌平殒命 镜片归位珈蓝寺 “你受伤了?”昌平看到一身是血的水姬狼狈至极地踉踉跄跄地从地道里出来。水姬喘了一口气,来不及说话就倒在了地上。昌平就让宫女把她扶到偏殿的榻上,然后她打发所有宫人都下去。她开始拿出幻镜准备帮水姬疗伤。“没有用的!”水姬制止了她,“不要浪费魔镜的力量了。我已经试过了。”她说着拿出自己怀里那半块幻镜,这正是当初她拿嗓子拿满头青丝与孟婆作交易换来的半块魔镜,孟婆当年与她们交易时就说过,这面镜子是千年前仙界的宝物因受了神力仙力的攻击而四分五裂后散落三界的碎片而成。因此,它本身就灵元微弱,虽然它神奇,但它的神力是有限的,一旦认主,持镜人只有三次移转时空或死里逃生的机会。而她们已将这三次机会用尽了。所以,现在它与一面普通的镜子没有分别了,完全看不到当初的流光溢彩和法力无边了。 昌平看见自己手中同样黯淡无光的半面幻镜,眼泪流了下来。 水姬安慰她道:“你不必为我伤心,这些年来,多亏有你,我才在这人世间得那一些温暖。”“不!”昌平摇摇头,“是多亏有你!”她们两个自从轮回转世那时起,对于水姬就是不公平的。其实当年,孟婆是给了她二人一人一面幻镜的,她私底下耍了个小花招,她为了不抹去自己的前世记忆(因为她就是想带着记忆轮回,她要亲眼看到来生里头在韩铁的面前,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前生的记忆,她要时刻提醒自己,那个男人不可爱不可信她不想让自己再为他伤一次死一次,她要活得比前世好!)水姬的那面幻镜是她拿自己的青丝换的,而她的那面是她拿自己的来世亲缘换的。她换自己终身不被家人亲人父母兄弟疼爱,但是为了让水姬协从她服从她臣于她,她在献祭时恳求孟婆,将两面幻镜合二为一,她说出的理由孟婆轻易地就相信了。她说既然来世,她是要与水姬作好姐妹作同盟军的,所以,魔镜合二为一的话方便两人藏匿魔镜的踪迹,不被外人所偷窥。论心机,鬼界的人比不上只在凡间摸爬滚打了几十载光阴的人界。所以孟婆就施了个小法术,在外人眼中看起来,那就是一柄魔镜。而过了奈何桥要分别时,昌平忍着蚀骨的疼痛,带着前世的记忆,横跨过忘川。她身上的烙印,伤痕,一直到她呱呱坠地时,都没有完全消除掉。这也是为什么她卜一出世时,就连她的生母也被吓了一大跳的原因,先皇就更不用说了, 一脸的嫌弃。她在入轮回六道口与水姬分别时,假装一片好心地对她说:“来世,既然我们是要共同进退的,为了相互扶持,也为了保护你,我现在将这块魔镜一分为二,一来是为了护你周全,二来是为了日后在人间好相认!” 昌平流着泪说:“水姬,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骗了你,在前世我们轮回投生之前,我说是我将魔镜分了一半给你,其实,魔镜它本就是两块!我只是比较自私,也害怕,后来,转世之后,没有人听从于我,我,利用了你!对不起!” 气息微弱的水姬微笑着伸手握住昌平的手说:“没事!我一直都知道!”当初其实昌平在搞那些小动作时,她亦有所察觉,她本来想的是,在轮回道之前戳破她。但是后来一想:昌平比起自己的遭遇更糟糕,被自己心爱的男子,穿心而过一剑刺死,这比起本来出身微寒或命运不公,是一种何等的雪上加霜!在入轮回道口时,如果昌平自私到把魔镜一个人独吞,她水姬也不是个善茬,也是会找机会拿回来的。但是,就在她想动手的那一瞬间,昌平却又把镜子一分为二分了一半给自己。她就懂了,昌平,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看她忍着挖心之痛,强行要带着记忆往生,就知道那个叫作韩铁的男人一定让她伤得很深,是那种生不如死的深。所以,她默许了,假装不知道了,后来,在人世间,靠着这魔镜的庇护,她在水王府和孤家堡遭难时都险险逃过了,不但如此,昌平还极力在各种危难关口对她伸出了援手,她们是真的共同进退了。因此,她早已经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了。 她们是彼此取暖的一对好姐妹! 魔镜的灵力散尽,水姬的容颜一下子就变成了枯槁之色。就在这时,羌皇带着人冲了进来,一进这副情景,哪里还忍得了。“快快快!把这妖怪乱刀砍死!”瞧,男人的心,真是善变啊!水姬笑得好可怕,那些血水从耳旁,从眼角,淌下来,十分诡异。那些持着刀剑的武士也不敢靠近!有一个胆大一点的出主意:“皇上,她是妖,不是人!我们用火烧死她吧!”羌皇一听有道理。让人立即过来把昌平的宫殿给封死。然后让人去取来桐油,要将水姬活活烧死在这屋子里! “我看你们谁敢!”昌平叫着,伸手护在水姬的睡榻旁。 “把她给拖出去!”羌皇说着,一个持戈的武士用长戈逼着昌平离开,这时木讷错也闻讯赶来了,一看水姬那个样子,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去帮昌平! “你们这帮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见死不救。”昌平凄厉地叫着,扑上去,抢了一个武士腰间的刀,对着羌皇就砍过去,木讷错这时反应过来,顺手一剑就把昌平斩于剑下。这时已经开始有人把屋子上木板钉上钉子,浇桐油的浇桐油,一把火点了起来。那屋子就呼呼地烧了起来。 那昌平和水姬的躯体里跑出两缕黑气就朝着羌皇和木讷错二人分别蹿去。就在此时,但听得一声佛号,慧觉大师从天而降,旁边站着的正是前几日一直跪在珈蓝寺慧觉大师禅房门外的羌国观星台的星官。慧觉算到时机已到,便在这最合适的时机来到羌国皇国。他拿着佛珠一直在念经,那两团黑气慢慢消散,然后半空中突然一片晶亮。慧沉一手拿一块,正是两片晶莹剔透且恢复了光华的镜片!“来来来!我找了你们许久了,你们如今,与我一同回珈蓝寺吧!”他收了镜片,回身对羌皇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施主,你还是要勤勉爱国,少生杀戮。你的母后生前手上沾了太多人的鲜血,她有此劫,是她的因果报应!往后还望你作一个仁善的帝王,好好治理你的羌国!老僧这就回珈蓝寺去了!”羌皇经过这场变故,又听到慧觉这么说,一瞬间似乎悟出了许多道理。他朝着慧觉远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个躬。 第66章 运城扫席以待江南萧家 自从林子里那间充满邪恶的小木屋里的那些花被风影的刀悉数除去之后,孤飞他们又带着军士们帮着把附近的山坡的那些尸体都入土为安埋好,还请高僧来做了法事超度。小木屋整个更是前前后后淋了火油,然后堆了助燃的硝石,一把火把这片烧得精光!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羌国那边好像他们自己内部出了大问题自顾不暇那种,运城就变得平静起来。九公主是跟火王爷论交情借的兵,她的本意也不在于复朝。所以,当听到雪侯爷与之前留在后头慢两天行程的云贵的大部队一同结伴来了运城。她就回她的芒山去了。说句实话,直到目送九公主是真的风不吹草不动地离开运城,雨王爷心里的那块巨石才算是落了地。因为看九公主的架势,以及火王爷那军纪严明的大军,雨王其实都已经作好了运城易主的打算了。他并不认为他的大号头颅此刻居然还能完整无好地搁在他的肩膀上。对于这位前朝公主的潇洒作派,身为一代战将,他也自愧不如! 雨过天青的运城。又慢慢地恢复了生机,家家户户又开始炊烟袅袅,街道上又开始有人来人往了。水柔柔还是第一次来这南疆之地,跟在雨绵绵身后去领略此地的风土人情。萧小楼接到传息说不几日梅笛和萧西月也都一起过来了,他们这一次来了南疆就想长住下来。雨王自然是无任的欢迎的,那意味着,他治下的运城将会成为南疆第一大城,是第一富庶的大城!这天底下,谁不知,姑苏梅家,江南萧家的实力与财势!这两位简直就是财神爷下凡啊! 所以在得到他们要来南疆的消息这天起,雨王爷就吩咐运城的各级官吏,沿途打探他们的进程和行程,从他们踏进南疆之地起直到他们真的进入到运城,这一路之上一定要尽量安排好。全程开绿灯,一定要照顾好,百分百放行且有求必应,通力协助好。用雨绵绵的话来说:好家伙,我家老爷子那是听到你们萧家整个家族要搬过来,那兴奋的眼神抑制不住他对金钱和财富的渴望,那是比他娶我后娘时他都要兴奋啊! 雨王府里头也开始张罗,请了全运城最好的厨子。雨王爷准备要大摆宴席宴请即将到访的萧氏一家。同时,也为了犒劳这些天一直为运城出力的将士们还有风影和孤飞以及永宁公主等人。雨王府这几天就真的是开着流水席。又因为依据朝廷的制度,边关的战事平静之后,休整数日就必须要回京复命。雨王爷与风影既是同袍,跟风影的父亲又是八拜之交,深知这位内侄是酷爱好马的,亲自带了他去马场选了好马送他,又让下人提前去自己家私人的牧场打点好,让这些年轻人好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唐笑笑,梅小雪,雨绵绵,水柔柔,萧小楼,孤飞,风影,雷爽这一大群人去了牧场以后就不想走了。这地方山明水秀,而且花鸟成群结队,一点儿不怕生人。“这也太美了吧!难怪你母亲要搬过来南疆,我听雨绵绵说南疆四季如春,四时鲜花不断,比起京都要好太多了!你看看这好山好水好风影!”水柔柔羡慕地说。 “你若喜欢,我们也可以长住南疆!”孤飞说。 “真的吗?”水柔柔高兴地说。“可是,皇上肯定不会放我这么自由自在在南疆的。”水柔柔不傻,她现在承袭的是水王的爵位,皇上就是为了拿她作个幌子来压制那些当年水王府的旧人和军士们的,他不可能把水王和雨王两大王都摆在南疆。 一提起这位皇帝,大家都不想说话了。 “那水姐姐,你跟雪剑是皇上谕旨赐的婚,是不是你们的大婚也必须要回京都办啊?我还没有去过京都呢,我想我哥了,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儿回京都吗,你们大婚的时候?”“当然可以啊!”萧小楼接过话头:“小郡主,到时我陪你一块儿去,你顺便去一趟我们江南!我给你作向导,你也还没有去江南吧!” “那可太好啦!就这么说定了!我父王说,再过一年,我们就以把兄长雨分分接回来了,因为他明年就满十八了!” “怎么不见王爷?”萧小楼发现少了一个人。唐笑笑和小绯丛丛正在编花环。“梅姐姐和雷大哥也不见了!刚才梅姐姐和雷大哥还在抓鱼呢!” 梅小雪神色凝重,将刚从风影肩头取下来的银针放到一个药碗里, 瞬间那碗带着药汁的水就由本来的清澈见底变成了墨绿色。还伴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这是什么毒,这么霸道!”雷爽看了都心惊。 刚才众人一起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时,与风影向来如影随行的寒明突然找到正在河心捞鱼的雷爽夫妇。说风王爷请他们过去一趟。并且让他们不要惊动别人。寒明说的时候脸上神色就很不对劲,好像随时会哭的样子。雷爽和梅小雪就没有惊动其他人,来到了风影的房间。风影脸色苍白,倚在床榻上,只说自己胸口堵得慌,而且一阵一阵地刺痛,后背像烧灼了一样疼。雷爽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发现他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仿佛冰火两重天在交替吞噬他的身体。“王爷昨天晚上已经不舒服了,还吐了血!”寒明哭着说。这是捱到现在,已经捱不住了,风影才让寒明去请雷爽过来。“我去叫笑笑!”梅小雪说。“少夫人!”风影声音虚弱:“还请少夫人不要惊动柔儿。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生病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个!”雷爽朝他吼了一嗓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该瞒着我们,也不该瞒着公主殿下!” “这是苗人的蛊毒。叫作噬心。”唐笑笑看到药碗中的毒水闻到味之后就分辨出来了。“我们这些天一直在一起,王爷何时中的这个毒?”她不解。“王爷那夜斩杀那些花蔓之后回来之后就有点不舒服,但不是很严重,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昨晚上突然觉得心痛难忍吐了血,我当时就想找唐姑娘,但是王爷不许我去,他说可能是经过一战,牵动了内伤,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中了毒。”寒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连用毒出身的唐家大小姐,看到这个毒时,脸上的神色都是畏惧三分的。他真的害怕和担心王爷的身体。风影此时更加难受,几近昏迷状态。唐笑笑也管不了那许多,用力一撕风影后背的衣服,那肩上已然有溃烂的伤口。梅小雪协助唐笑笑将麻药敷在那创口周围,让寒明去取了烈性的烧酒过来给银针和挖伤口腐肉的刀子剪子消毒。 第67章 江春似旧年 往事入梦来 风影迷迷糊糊间,回到了北域昆仑。那是他的出生地,那里有他儿时的记忆。“父王!母妃!”他看到身形高大的父亲一脸爽朗的笑容无限宠溺地看着身侧的女子,那是个象画中仙一样的江南美人,纤细,温婉,一如在江南初夏水池上被微风吹拂着而摇曳裙摆顾盼生姿的菡萏。那是他母妃,当年的江南第一美人——林挽琴。风天涯的出身和出生地都始终是个谜,江湖和庙堂的传闻都出奇的一致。风天涯是被北域的苍狼养大的孤儿,据说狼王在冬日饥饿无助狩猎时在雪地里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它用爪子刨开时看到一个本应被冻死的几岁的孩子正安然地躺在一个冰窟窿里,居然还有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按理说,狼王应该张口把他给吃了,但很奇怪,在狼王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美餐一顿时,那个孩子的睫毛动了动。就是这一动,狼王突然就有了悲悯之心,把他叼回了狼窝。从此以后,风天涯就在狼窝里长大。跟狼一起奔跑,一同狩猎,他的身手越来越像狼。风天涯当然是他后来回到人间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当时还籍籍无名,游历江湖的礼皇给取的。当今天子那时还只是礼王,并不是礼皇,为了讨得父亲的欢心或重视,他提出要求去江湖历练,为自己的父皇进献礼国的山河舆图的全图。他遇到风王之前,已经结识了雨王和火王,水王是先皇手下的重臣,后来是因为赏识了他,觉得他将来大有可闻,慧眼识人,在他三番四次礼贤下士之下,才成为的莫逆之交。几人结拜时礼王曾道:吾与诸位兄弟,风里来雨里去,火里来水里去,绝不相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于是风天涯就有了名字有了王号。 风影看着小小的身己还刚学会走路的自己,牵着林挽琴的手,在雪地里蹒跚而行,听到母亲在跟父亲闲话家常:这昆仑太孤单了!我们的孩子应该回到中原大地,去认识更多的朋友,去学礼仪诗书,才不负来这世上一遭。风天涯说,好,那我们先教会风儿我的自创武学。风影就红着鼻头,睫毛上都盖着雪花,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狐裘在雪地里扎马步,跟着父亲打拳,跟着父亲练他的成名绝学“飞雪昆仑三式”。那大起大落,大刀阔斧的刀法在雪地里犹如昆仑山神给了加持,犀利而壮美! “王兄!王兄!”是柔儿在唤他,他一转身,就不见了漫天飞雪,就看到东都洛阳城里水王府中那一树一树高大的海棠花,那一丛一丛缤纷的玉兰花,还有三角梅,那开得红极了,艳极了,如火如荼的山茶花。还有桂树!那样的香,浓郁得让他在每一个夜晚都能闻到甜的味道。 父母去逝以后,他是孤独的,小小的,不到七岁,被水王那长着茧子宽晒厚而温暖的手掌牵着带进了王府里,他不忙的时候,抱着他坐在膝头教他读书写字练骑射,忙的时候,让他请来的文先生和武先生来教他读书写字练箭,他的功课和功夫水王爷一刻没让他落下,王爷的手很安稳,象父亲的手。水王妃是个好看的新娘子,听说她刚来王府才不到两年,她跟他温柔地说话,眼睛笑弯弯地看着他,叫厨房给他做北地的吃食,总在吃饭时把他喜欢的菜夹到他碗里,在他思念父亲母亲而半夜从睡梦中惊醒时,她会立即来到他房中抱着他给他唱东都洛阳里那些作了娘亲的女娘们在儿时就学会的安抚夜里啼哭郎的儿歌。然后说:“小王爷不怕,我们风影是男子汉呢!”他一直不爱说话,只是很听话,他的内心一直很悲伤,直到那一日,他从学堂放学回来,仆人牵着他的手说:“小王爷,你要作哥哥了!我们去看看,到底你是有一个妹妹还是有一个弟弟!”他还没有看过刚出生的新生儿,水王妃拿着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时他能感触到那个小小的生命在里面活动,王妃总说:“他(她)喜欢你!你一摸,他(她)就跟你打招呼。”她生下来了!粉粉的小小的一团儿。眼睛鼻子小嘴都是皱巴巴的,细胳膊细腿儿,水王爷都不敢伸手去抱她。奶娘把她抱得稳稳地,对他说:“小王爷!你看,她看你呢!”他不信,凑近去看,那小婴儿咧着嘴,那双好像刚睡醒才睁开的小眼睛果然滴溜溜地看着他,虽然她不会说话,不曾开口,但是她吮着小手指,冲着他笑。那一刻,风影的心就化了。不止那一刻,后来,此生,只要她看着他,他就化了。没有原则,没有思考。他的心开始如江南的春天,暖融融的。甚至有时暖得有点过头了,让他害怕,让他觉得暖得他的心,有点生疼生疼的。她,成了他生命中的冬日暖阳,成了一束光。真的疼!好疼!他想,让我睡着吧!让我睡一会儿,让我什么也不要想,不要去背负,只是睡着,不要醒,更不要做梦,也不要回忆。什么,都不要!“王兄!——”她还在叫他。这一辈子,无论他在哪,无论她在哪,只要她叫他,只要他听见,他都是第一时间出现的,在的。 “王兄——”水柔柔哭得像个泪人,雪姬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伤心,也是,她从小到大除了水王府出事的那段时间,风影,哪里,舍得,让她哭过!水柔柔的眼睛滚烫的,一滴一滴就那样掉在他枕畔,落在他颈窝,就像小时候,她作了恶梦,就蜷缩着将自己卷成一小团,找他的怀抱,将头埋在他颈窝,感觉他的气息和温度,知道是他在,才肯安然地接着睡去,那细细密密的小睫毛,那凉凉的尖细的鼻头儿,那样带着哭腔的啜泣的抽噎声。他想安慰她,跟她说,别哭了,我只是累了,想睡一会儿。但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一会儿象掉进了冰窖里,一会象在沙漠行军时在炙烤,象跟着雨王爷去了戈壁找最美的黄昏却不小心陷进了流沙堆。快要窒息。“飞花丹!九姑姑的飞花丹!快,给他喂下去!”那是谁的声音,对了,是孤飞那小子!那个将柔儿轻易就俘获的剑耍得不错,人长得不错,对她也不错的虽然他不喜欢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是她的良配的臭小子! 第68章 她说她只要王兄不要婚约 天亮时分,风影终于脉象稍微平稳了些。呼吸也开始平静和均匀了。唐笑笑一夜之间像是沧桑了许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噬心的可怕!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飞花丹真的能有奇效。否则,以风影目前的症状来看,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随时可能会停止呼吸。 “什么是噬心?什么能解噬心?”水柔柔问。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解过噬心。因为它的解药,十分离奇古怪:爱人心间一两心头肉,爱人眼中两滴伤心泪,爱人掌上三盏腕间血。昌平和水姬合谋在那诡异的小木屋设局时,原本想的就是要让风影置之死地而不能生,根本没有想让他有机会活命或被救!所有花蔓上都被被浇筑了噬心蛊毒。昌平太了解风影了。以前生韩铁那样隐忍而自苦的性格,以风影今世那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照看着水柔柔的这十余年。他的最大软肋从来都是这个前世叫作冷雪儿,后来叫作水柔柔的女子!既然两生两世都得不到,那么就让他毁灭得彻底一点!在今生,他要象前世一样,再度失去此生挚爱。莫说心头肉,腕间血,即使是两滴泪,此生,他风影何曾真正得到过?他实在背负了太多的不得已,他有太多的顾忌与不能够! 风影能清醒过来时,已然是这一日的黄昏了。他睁开眼来,看到房间里头如昼的烛台,映着的那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种熟悉的锥心刺骨的痛,又漫布他全身,他痛得禁不住冷哼一声,寒明眼都不敢眨地看着他守护了十几年的王爷,此时见他醒来,欢喜极了“王——!”风影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水柔柔却是睡得很警觉。听到声响,从趴着的桌边坐起来,抬眼看到醒过来的风影,几乎本能地喜极而泣,挂着泪珠儿,红着白天哭过还没有消肿的眼睛,就那样殷殷地过去,半跪在他的床榻旁边,“王兄,你醒了?”大约她此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倒下去!于是,在这一整个他昏睡的一天一夜里头,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切骨的恐惧和绝望。她好怕他真的醒不过来! “傻丫头!怎么哭鼻子了?”风影的心五味杂陈,他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是痛的。噬心,噬的是他那不为人知犹如开在暗夜的花那样不为人知的心事,那样的深情与不能言说的爱恋与不能舍却。风影白着脸,安慰她:“不要怕,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水柔柔泣不成声,虽然唐笑笑背着她与梅小雪和雷爽讨论风影的病情,但是寒明却告诉了她实情:王爷,中了世间最毒的毒,连川中唐门,连姑苏梅家也束手无策。寒明说:“公主殿下,你多陪陪王爷!你再不陪,就没有王爷了!”她便去了问孤飞,她说:“我知道你们都想保护我,但我,也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比如你,比如王兄,请你,如实告诉我,不要像别人一样瞒着我,我的王兄,他中的到底是种什么毒?”孤飞便告诉了她实情。 水柔柔将头侧靠在风影身侧说:“王兄!我,不成婚了!不嫁给孤飞了!王兄,我就守着你,你别生病好不好?唐姐姐说的那三样东西,柔儿可以给你。眼泪,心头肉,腕上血,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病,不要死!“”风影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煽动,他极力克制自己的那想要涌出来的泪,那十年,那十年,值了!她这一番话,再有相同的十年,也是值了!只是,他如何能这样自私?打小,她就失怙,尽管他疼惜她,护她,但怎么够?她值得世间最好的相待。她在最好的韶华里有了芳心暗许的男子,那个男子是孤飞。孤飞有着自由的灵魂和躯壳,不受羁绊,快意江湖。为她计,为她平安,自然是将她远远安放在礼皇鞭长莫及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更何况,他本人,是那么纯粹的一个对情感执着的人,他怎么肯,让她勉为其难来相伴? 孤飞立在门边,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因为他本来是想送饭给水柔柔的,并不曾料想刚走到门边听到她兄妹二人对话,更不曾想过会听到水柔柔说,不要婚礼了,只要她的王兄。那么,他呢?他算什么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可曾有想过他。尽管他知道她是重感情的人,知道她是兄妹情深,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知道是知道,而且即使她这样做,他或许也不会怪她更不会恨她,然而,就是会在意,会伤心。“你怎么不进去?”萧小楼从廊前过来,奇怪的看了一眼欲进门又止步拿着一个餐盘的孤飞:“我想去看看王爷,一天一夜了,你不一起吗?”孤飞讪讪然,不知怎生回答才妥当。 幸好这时雷爽他们听寒明说风影醒了,跟着唐笑笑一道就过来了。“唐姐姐,你快看看王兄,我听孤飞说了,你快点拿我的血还有心头肉救我的王兄!”水柔柔见到唐笑笑像见到救命的稻草。唐笑笑看着风影,后者很坚定地摇头,水柔柔越是如此,风影心越痛,蛊毒活动得动静就越大。他现在纯靠硬生生逼着喉头一啖血,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唐笑笑明眼人一看已知是什么情形了,这水柔柔再不离开!怕是风影要血溅当场了。唐笑笑既替风影开心(他这个王妹是没白疼,为了他,居然连情郎也可以先放一边),又替孤飞尴尬,也许还替自己和风影难过。水柔柔是真的着了急,又是真的不太懂人情世故,就这样直愣楞当着几个各怀心事的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孤飞怎么办?让她唐笑笑情何以堪?又让那么骄傲的风影怎么接话? 她忙拉着水柔柔一起向门外走去:“小祖宗,你快离开!去吃饭,去睡觉!” “我不走!我要守着王兄!”水柔柔小声地轻声地抗议。 唐笑笑用手肘轻轻碰一下她的手肘,附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是忘记还有个孤飞在,你这样说,让他怎么自处?”水柔柔这才猛地省起,转脸去看孤飞,孤飞正不知如何进退地端着本来要给她的面,这时看她望向自己,才嗫嚅地问了一句:“你先吃了面成不成?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风影一听到这话,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加上刚刚看到她急了眼地一直说不要婚礼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那千般滋味万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再不能支撑住,一啖血吐了出来,便心肝脾肺肾一齐象同时裂开似的,脸白如纸,竟是再无力气说半个字。唐笑笑吓得“哎呀!”一声,扔下水柔柔扑过去风影榻边,风影用尽全身力气道:“你不可伤她分毫,不可取她心头肉,不能取她腕间血,若不然,,,,,,若不然,,,,,,我,,,,,,,”他想说的是:要不然,我宁可立时死了。然而,终是没能说完,已然倒在榻上。 第69章 不能明说的药引子 “他吃了飞花宫的圣药,为何仍会吐血?”梅小雪不明白。 唐笑笑叹了口气:“他中的是噬心,噬心之毒,最毒不在于它能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而在于那蛊虫被激发时会引发全身彻骨的疼痛!王爷,心里面牵绊的是这位少不更事的公主殿下!偏偏她还要说出那样的言词来,你是真的——”她心疼风影又有三分恼怒自己无计可施和空有救他的心却成全不了救他的念想。所以说到这,有些嗔怪地看向水柔柔:“王爷如果再醒过来时,还请殿下莫要说那样的话牵动王爷体内的毒蛊活跃!你的王兄,再这样吐血下去,莫说是我,便是姨母来了,也无力回天!况,他这个毒,又非你作药引不可。”水柔柔便象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不敢接话。她哪里知道这个中的厉害? 孤飞看不下去,伸手将她拉过来,安慰她说:“我们先去外面候着,等你王兄,情况稳定些再来探他可好?”水柔柔只得任他牵着一同出了去。 立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风一吹,水柔柔的心情平复不少。想到之前自己因为担心风影完全没有考虑到孤飞的感受,情急之下说的那番话。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孤飞说:“我——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怕——就是怕王兄会死去!”她是真的怕。风影是她此时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从小到大,跟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风影在,她就知道她是安全的,被保护的。 “我懂!”孤飞叹气,用手轻拂了拂她鬓边凌乱的发。他要怎么跟她说,怕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孤飞。他也是个人,他也很怕。他怕她伤心,难过。更怕她真的为了救她的王兄,而解除婚约,两人一同有过那样多美好的回忆,如果往后余生,她选择了陪伴在风影身旁,那他,要如何面对所有一同走过的每一座城?所看过的每一处风景?要花多少年,才可以淡忘那些属于她带来的生命中的温暖片断? 梅笛和萧西月刚进运城就被心急如焚的萧小楼带到了雨王的马场附近避暑庄子里去看治风影。梅笛仔细瞧了风影之后,也是一脸担忧。她不解地问梅小雪和唐笑笑:“他中的居然是噬心?” “姨母没有说错,就是噬心。”唐笑笑回话。 “噬心可有解?”萧西月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蛊毒。 “有解。”梅笛叹气道:“但是,药引子肯不肯却是个问题。” “此话怎讲?”萧西月不解:“莫非药引子是人?” “虽然不是人,但是,却是人身上重要的三样东西,而且,无真情,不是他心魔所向之人,愿意给,也无用!”梅笛说这话时刻意瞄了一眼唐笑笑,她是真怕这位姨甥女想不开,自作多情搭上女子最重要的身体的完整。 “我倒是想给,但如果给了不起效果,不是白给!”唐笑笑苦笑了一下:“姨妈快别这样小看人,我哪里是那种头脑发昏的人!” 梅笛哭笑不得道:“你还知道就好!” “那她愿意给吗?”萧西月听到这,已经差不多明白这个噬心是个怎么样解法了。 “愿意是愿意的,但他不愿意!”唐笑笑指了指昏睡的风影。 “这却是为何?”萧西月叹气,萧小楼跳脚。 这萧小楼自打第一眼看见风影,就格外投缘,就之他小时总听姐夫讲他少年时与风影一道饮马江湖的少年往事,向往得不行,后来在运城与风影一同为护住百姓并肩作战时,更是对他景仰得很。此时,在他而言,风影比他的姐夫更让他崇拜! 其实这句话,也是寒明一直如鲠在喉,想问却没有来得及问的。 因为以他对风影的了解,他知道风影向来把水柔柔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当然是不愿水柔柔受半点委屈更不要说是伤害的。但毕竟这是性命攸着的事情,按理说,作为医者,唐三姑娘不该由着王爷这般任性才对! “我懂!”梅笛叹气:“这位王爷,倒是个霁月清风的人。腮旁泪,腕间血,心头肉,只是药引,三碗水煎服。中了蛊毒之人,还要与所爱之人圆房。才算彻底解毒。”她望着唐笑笑:“所以,你并没有将这个关键说给那位小郡主听,但是你有跟风王爷坦白是不是?”唐笑笑红了脸,萧小楼,萧西月和寒明此时才知,怪道唐笑笑说没有人解过。这种事情如何跟水柔柔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又怎么能让与她有婚约的孤飞知道?寒明这才明白为什么王爷会急怒攻心,原来不仅是当时蛊虫活动频繁他疼得难受,更是因为他很担心唐笑笑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如果症结在这里,这个局,是没法破的。 梅笛帮风影施完针以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她看了一眼在旁看着的一干人等说:“我给他施针,是让他醒来后好受些。噬心发作时,就如千万虫蚁啃食骨肉,常人很难承受,我听你们说他一直都没有喊疼,想必是用了平生所有力气在控制,尽可能不要让他情绪波动。尤其那位神仙小郡主,让她远离着点。哎,现在的年轻人,真令人头疼!” 寒明听到梅笛这句话时,突然心头一动。他向梅笛施了一礼道:“前辈这么说,是不是王爷见不到公主殿下,不引起蛊虫活动,就不会刻骨疼痛?”梅笛愣了一下,思忖片刻,仍是摇头:“理是这个理,如果他中蛊之后,完全没有心绪波动,就不会痛。但是你们家王爷的心思,你觉得他可能做到吗?他不能想,不能念,不能牵绊。一想,一念,一牵绊,就会痛,见,只是让他加倍痛!”寒明听了这话,竟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以他对王爷的了解,王爷,是肯定做不到的。 第70章 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送她一场大婚 不过短短数日,在出发之前,共饮过一席之后,再次相逢时,雪衣觉得风影就像换了一个人。在他心中这个十几岁就成名的少年英雄从来就不知道脆弱二字如何写。但是现在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好。虚弱得只能静静躺在榻上,完全没有生气。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更何况他这十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他完全不需要回报的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会回应的水柔柔身上。也许,他所有的全心付出,是因为那种天生的孤独宿命感。 风影眼开眼来看到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雪衣。 “我听唐姑娘她们说你已经加起来昏睡了几天几夜了,现在想不想吃一点东西?”雪衣问他。 “确实是有点饿了。”风影话音未落,肚子就发出了咕咕响的叫声。“雪姬帮你去厨房特意去做你小时候爱喝的玉米粥了,你且等一下。”雪衣说着,雪姬这时已经轻轻推门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粥。“天气热,所以端出来时特意用了雨王请人送过来的冰窖里的冰水镇过的,这样喝起来暖胃又不会烫嘴。”“有劳!”风影接过粥,道谢。雪侯夫妇二人与他相交多年,也照应他多年,看到雪侯夫妇在,他真的安心很多。 “侯爷怎么也来南疆了?” “我们受了皇上的嘱托过来珈蓝寺探查幻镜碎片一事。而且水姬也想来南疆生活一段时间。我年青时来过此地暂居过一段时日,也甚是怀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风影笑道:“此地风物人情十分淳朴,怪道雪姬喜欢此地,而且,柔儿也喜欢南疆,或,你们两家将来可以比邻而居,到那时,还烦请二位如同从前照顾我一般,帮我看顾柔儿,风影先在此谢过!”雪姬见他竟似有安排后事之意,心下凄然,十分不忍。眼圈就微微红了。雪侯懂自己这位夫人,心肠十分柔软。她肯定是怜惜风影年纪轻轻就要承受这么多本不该是他承受的,包括责任和痛楚。 风影将玉米粥悉数喝下去,雪姬满意地看着空了的碗,“能吃东西就复原得快,你要快快好起来,皇上还等着你回去复命。驻守在城外的将士你不用操心,我们已写了手书让代你处理军务的参军先行带军士们回京都复命。咱们这个皇上疑心病很重,因此,还是先让圣上安心,让士兵们回京,你就在此地安心养病,等养好了再回洛阳不迟!”风影将空碗递过去后突然用手捂住了胸口。昨夜他仍在昏睡时,雪侯夫妇一来到,寒明就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还有风影现在的情形告知,雪侯爷将手掌轻轻放在风影胸口,一股细细的暖流就通入到风影胸腹之间。“凝神屏气,不要胡思乱想”。 “现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完婚?”雪姬听了,十分不解。 “是!”风影强自撑着,强颜笑道:“你们夫妇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让她一生有人可依,一直是我的执念,我知道我自己,寿年不永,如今我中了噬心,所有人都知道我心中所念皆是她,这就难免她将来不被人诟病,我更担心将来孤飞会对她不好,但其实这原本与她无关,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痴念。为今之计,只有我出面帮她风光举办了婚礼,完成这个赐婚。才能打消孤飞的顾虑,不至于让她日后有话柄落在孤飞手上,她虽然以公主之尊下嫁,我风王府亦有数不尽,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也堪称得上是拿得出手的嫁妆陪她,女孩子出嫁时有些妆奁在,娘有家人撑腰,才不会到了夫家以后受气,何况,她未来的夫家还是前朝的公主,不能矮人一头。我想护她一世周全和安稳。其他,都不重要!这,也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雪侯点头,雪姬却是绷不住了,伤心了,转身走了出去。她不想接话茬,在这个节骨眼上,风影要把水柔柔体体面面嫁出去,她当然知道对于水柔柔将来长远的一生是好的。毕竟风影说的没有错,从前,只有雪侯夫妇,雷爽知道,风影隐藏得那么深的心思。如今,这噬心的事情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对于已有婚约的水柔柔确实不太好。而且,估计此生,因为有了这档子事,为了避嫌,这二人怕是再难相见了,更别说,还有没有以后这回事。 寒明一个人躲在湖边的草丛里哭。 丛丛正打算浆洗衣服,听到草丛里有人在哭,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寒明。 “寒明,你怎么了?是不是王爷——”丛丛慌了,“我去叫公主!”“你别去!公主去了,见了王爷,王爷只会更难受!王爷,现在,暂时没事!” “那你哭什么?真是吓死人了!”丛丛嗔声说道。 “王爷,为了公主的名声,怕她将来在夫家过得不好,要现在,在南疆,在他返京都之前,把公主的婚事给办了。” “三天后大婚?”孤飞等人一脸懵地看着前来传话的雪姬。 她是侯爷夫人,虽然年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是作为雪侯爷近十年来的宠妃,她是这些人的长辈,说话是极有分量的。“我们已经跟雨王爷打过招呼了,你的婚宴就在雨王府举办,你就从雨王府出嫁!”“王兄可知道这件事?”虽然水柔柔知道雪衣与风影交情甚笃,但这是婚姻大事,她还是要问一下,王兄是否知情。 “这个决定就是王爷做的。孤飞,”雪姬转向他:“人生在世,有许多的身不由己,这一点不消我说想必你也是深有体会的。比起一般的寻常普通年轻人,你的经历和阅历都强过他们。我现在只想作为长辈,只想听你亲口回我一个实信,你与公主的婚约,你不要去管朝廷的法度,你只问你自己的心,此时此境下,让你与公主成婚,你可觉得委屈?你可有迟疑,若有,说出来无妨,那这场婚事就作罢。若你仍愿遵前约,刚我和侯爷日后就是柔儿的娘家,你不可负她,风王爷确实心中属意于公主殿下,但公主殿下心中看中的人是你。这几年来我们也看到她跟你在一起之后一直很开心。王爷的意思——”雪姬停顿了一下,她真的不想说那个词,但是诚如侯爷和风影所言,有些话务必要点到明处,才有效。“王爷说,是他自己的单恋,与公主无关,还请你有君子之风,莫要见怪。他更怕你因为这个日后不善待柔柔!” 孤飞对雪姬深施一礼道:“回侯爷夫人的话,孤飞知道王爷是个坦荡的人。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善待柔儿!”萧小楼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转而看着雨绵绵,“这样做是最好的吗?”雨绵绵也不能肯定,只说:“或许,这是风王爷能想到的能为水姐姐做的最好的安排。” 第71章 运城十里红妆 永宁王府出嫁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雷爽看看他,帮他再整理好一下衣领,再捋一下他的衣摆。“侯爷说你这两天睡得还算安稳,我看你不需多少时日就能大好。好了以后我们再一同回京。”风影点点头,笑了笑:“好!” 雷爽却不知这两天风影为了在水柔柔大婚时看起来气色很好,暗地里扎了多少根针,为了能够安睡养心疾,雪衣还为风影制了安神的药,这药是用曼陀罗和安魂草混合而成,这两种草药都有镇定作用。雪衣将药丸交给寒明时再三叮嘱:只能在风影确实难以入睡,头痛难忍或心疾发作时服用。且不可与酒同食。否则会有性命之虞。这类型的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是这几日为了让风影看起来不那么神情憔悴,助他安眠才暂时用着。寒明对于风影的事自然是一万个放在心上的,连连答应。 “王兄,我一定要现在成婚吗?”水柔柔有些担忧地看着风影。“侯爷说你身上大好了,没事了?唐姐姐说,你中的噬心毒是最狠毒的蛊毒。我也没见雪侯爷来同我要眼泪和心头肉还有腕间血,侯爷是怎么把你治好的?” “侯爷的医术向来好,而且他这次来之前去过珈蓝寺,遇到一位高僧,得了一种奇药,恰好是能解世上百毒的,包括蛊毒。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在回京之前,看着你出嫁,以后山长水远的,咱们兄妹俩聚少离多,我怕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侯爷和夫人要在南疆长住下来,刚好与我的小公主作邻居,府邸都置办在了一处,你今天从雨王府出嫁之后去的就是新的公主府。王兄,都帮你打理好了。这样,我才能放心回京啊!”风影宠溺地看着她,对一旁的丛丛说,“诸事都要仔细些再仔细些,不要误了吉时!还有,往后,你跟在公主身边,一定要比从前在风王府还要用心侍候。” “是!王爷放心!”丛丛躬身答话。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整个运城的百姓都在街道旁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当今天子御赐的一双璧人的大婚。公主大婚,是当朝盛事。发嫁的妆奁和车马花轿是运城城主雨王府的,女方这边的长辈是当今异姓四大王里的风王爷,还有皇叔皇嫂雪侯爷夫妇二人。开国以来,这在运城,也算是头一号隆重的婚礼了。只怕来日,就算是雨王家小郡主成婚,也没有这种排场了。 “来了来了!快看!”人群中传出热闹的欢呼声和谈论声。“这是永宁公主出嫁!听说她还承袭了水王的爵位,开国以来,第一位同时享有王爷和公主身份和俸禄的女子!” “人人都说这位永宁公主打小是被金屋藏娇一般养尊处优养在风王府中的,不但天生丽质而且性情温婉,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这当朝的驸马爷是位武艺高强的剑客!江湖人称雪剑!你看你看,就是那个骑着白马,腰间放着银鞘的少年郎君。”“果然是个俊俏的郎君!”“真真是佳偶天成!” 唢呐喧天,孤飞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雨王府,按照当时的风俗,新娘从吉时开始出王府时,是由兄长或弟弟背着上花轿的,若没有亲生的,表兄弟堂兄弟代劳,这种风俗数千年以后在吴越之地仍是盛行的。按规矩,喜娘待新娘化好了妆之后,要将喜帕给新娘子盖上,然后,才让站在一旁的兄弟将她背在背上,一直送上花轿。此时,风影却让喜娘将帕子交到自己手上,喜娘看了一眼这位不怒自威传说中杀敌无数的风王爷,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风影那么近距离立在水柔柔面前,看着她全身大红喜服,看着她妆容远比往日隆重,看着她安静俯首,乖乖地等她为她盖上帕子。他的脑海中现出另一幅画面,在那画面中,水柔柔与他站在红绸绳的两端,听司仪在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那一恍惚中,他身上的蛊虫就蠢蠢欲动着,喉头的甜腥味立马将他拉回现实,他疼得下意识用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水柔柔虽然看不真切,但仿佛听到他轻哼一声,甚是痛楚。她下意识地问:“王兄,你若是不舒服,我可以自己走过去大门口。你不要逞能,你才刚刚复原,不要累着了。” “那怎么行!”风影轻笑道:“成婚是大事,我虽然才刚好,但是背你还是不在话下的!你可要抱紧我哟!”他背向着她,把身子俯下去“来!小柔儿,王兄背你!” “来,小柔儿,王兄背你!” “来,小柔儿,王兄抱你!“ 水柔柔的脑海里浮现出她六岁之前在水王府里,日常风影带她出去玩,她躲懒不愿自己走,耍赖要抱要背时,风影也是象现在这样,好脾气地温柔地对她说我来背你,我来抱你。 她趴在风影的背上,突然有些悲从中来。眼泪一颗一颗掉在风影的背上。打湿了风影的衣裳。风影感觉到了,但却装作不知道。他不敢多说话,不敢多开口,他还要克制自己体内的蛊虫作崇,他想让她整个婚礼完美而完整地进行。这也是此生,他与她的最后的相聚,和最凄美的告别仪式。他想让美好留在她的记忆里,而不是伤心和眼泪。 雨王府里灯火通明,到处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 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不请自来,到了执事礼仪司仪那,他对管事的说:“我是方外之人,听闻当朝永宁公主大婚,来讨一杯喜茶喝,酒水和荤腥却是一概不要的,你只给我一杯好茶两碟子素菜和一些山果便是。”执事客客气气将他迎入人少的偏殿,让他一个人坐一间小的雅间,并很快就安排上了热茶和素果。 整个婚礼有序地进行着。雪衣和雪姬一直不露声色地偶尔看一看风影的状态,寒明更是不敢懈怠,一直寸步不离,站在风影十步之遥,招手可及的范围内。直到司仪喊出“送入洞房”这句话时,风影那强撑的身体才敢放松一点下来。寒明已经过来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王爷你可还好?” “无妨!”风影答,但额间已开始冒冷汗。 第72章 凭谁问是否伤心?罗汉树下梦前身。 噬心之毒,天下无人能忍。若不是雪衣提前帮他施过针,给他服过药。他早痛得缩成一团。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都像焚烧一样疼痛。雪衣不止一次告诫他:不能动心,不能动情,不可生绮念。要心如止水,心如死水。或可,有一线生机。 梅笛微笑着应酬过来与她一同道贺的商场上的富太们,一边小声对萧西月说:“风影这孩子,估计是撑不住了,今天是第七天,我昨天已经让小楼去跟孤飞要了另外那颗飞花丹。你让小楼悄悄给他送过去。” 王府内笑语连连,好不欢腾。 王府的内院荷花池畔却是寂静无人,旁边有两棵高大的罗汉果树。 “寒明!我在此处歇歇,你不必守着我,萧家公子刚给我吃了飞花丹,我不会有事的,你陪了我一天一夜,快去吃点东西!” “王爷,我不走!我站远一点,在这园子里陪着你!”寒明不肯离去,他不放心他的王爷独自一个人待在这。园子里人声鼎沸,笑语连连。他这可怜的王爷是上辈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这辈子要这样,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地过着也就算了,还要将平生挚爱拱手送人也就罢了,还要亲手送出阁?他表面上看起来有条不紊,看上去神情平稳,这换了旁人,别说中了噬心,就算没中,也会这般痛到绝境吧? “我现在弱到这个程度了?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风影苦笑,他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今天他的脑子他的神经他的毅力都在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水柔柔的婚礼上出偏差。不可让任何人瞧出自己内心那样的煎熬与不舍。他要到最后,也护住水柔柔的名声和未来的安稳。 寒明见他神色不悦,只得施礼退下。留他一个人在罗汉果树下的石桌旁。 寒明经过公主府东厢房附近的回廊时见到匆匆从喜房里跑出来的丛丛,迎了上去:“你不陪着公主在喜房里,跑出来作什么?” 丛丛把他拉到一旁问:“公主不放心王爷的身体,让我出来瞧一眼!王爷身子可还安好?” “还算她有点良心!”寒明小声地一个人自己个儿嘀咕。内院虽然安静,但还是会有丫鬟婆子们偶尔走动,这些下人都是新近采买来的,丛丛并不是特别放心,怕她们听墙角,她想拉住寒明细问,寒明却已经自顾自地往前头走了,竟不等她,她便快走两步,追了过去:“寒明我问你话呢!你等等我!\"她在拐角处一把拉住生闷气的寒明,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清楚,快跟我细说一下,我还回去回话,公主怕驸马爷多心,趁他还在前厅陪酒,打发我出来找你问一下,还说王爷不能醉酒,让你提着点,王爷一醉酒就头疼的毛病我们都知道,你别忘了!” “这真是稀奇了,可真得谢谢公主殿下还记挂着咱们王爷酒醉会头疼的事,你觉得王爷会好吗?过去那十几年,你跟我,还有秀秀,谁不知道王爷的心思,王爷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侯爷,侯爷天人,当今圣上,以前的昌平公主,谁人不知道王爷将来想迎娶小郡主!全世界就她当事人完全不知情,王爷是看她年纪尚轻,不想过早束缚她,才没将心事挑明。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一个剑客,一声不吭把我们小郡主拐跑了,王爷好不好?王爷还有半口气!凭谁来问好不好?那半口气都还是靠着丹药在吊着!过两天药效过了,王爷那半口气还在不在,都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王爷并没有大好,就瞒着她一个人!你们这样做,真的好吗?”寒明越说越来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丛丛也是风王府出来的,她当然知道寒明说的是气话,也说的在理。但始终她是跟着水柔柔长大的,这世上就没有忠心的仆人不偏袒自己的正主子的。她看到寒明哭也心疼,陪着掉了眼泪下来:“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们王府里这两位主子,一个就天真无邪,天塌下来都睡得踏实,她知道有人会挡在她前头顶着,就是王爷。一个就什么都自己扛着,象个没嘴的葫芦似的。姻缘是天注定的,大约他们是没有这夫妻的缘分,只有作兄妹的缘份,我们这些作下人的,只管拼了命地护着他们,还能作得了他们的主不成?” “你们两人在这里作什么——”萧小楼突然蹿出来,笑嘻嘻地问。 “王爷呢?席上有人说不能让王爷躲懒不喝酒,让请回去一同大饮三百杯呢!” 这两人都眼圈红红的,萧小楼却装作没瞧见,只是自说自话地说:“我还是去别地儿找找,看看王爷在哪儿躲懒!”看见萧小楼往后花园去,寒明估计风影还是躲不过酒局,自己必须得跟在王爷身边。他便急匆匆地对丛丛说:“王爷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如今公主大婚已成定局,你自去照顾好公主,回话只说王爷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风影迷迷糊糊带着几分睡意趴在石桌上睡着。恍惚间来到了一个云雾缭绕的花园里,“刚刚还是晚上,怎么一下子就天亮了?”风影正自犯嘀咕。突然听到一阵爽朗而低沉的笑声,是个男子的声音。 “这局你输了!快点罚茶来!”他循着声音的出处望去,一个道骨仙风却又风流儒雅的神仙一样的男子穿着一袭青袍,手里正提着一个提梁壶,里面看得真切是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茶叶显然是正正好在翻滚后刚静置下来的那半盏之内的时辰,此时茶汤最是品尝的最佳时机。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取过坐在他正对面的一个白衣男子的杯子,满满地倒上一大杯,那真是一大杯!那个茶杯有寻常杯子的四五倍之大。“我认罚便是,只是今天输得有点多!我这肚子都快被茶灌爆了,你且容我歇一会,等我运功把那些茶水蒸发了去!”那回话的男子银发白衣,声音十分温柔。因为他背着风影,所以风影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是觉得格外的熟悉。白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运功,就见他身后白雾升腾而起带着一股碧螺春的茶香味,袅袅地从他发顶蒸腾而去,霎时整个花园都有一股清新的茶香。 第73章 那年那月那人 此生此情此景 “笙月,你额头上的汗,快擦擦!”青袍男子将自己腕间掖着的锦绣丝帕取出来,隔着棋盘,风影以为他要递给对面的男子,却不料他竟然长身而起,径自拿着那块帕子就那样俯身去擦白衣男子的额头。那叫作笙月的白衣男子似乎是仰头微笑了,因为青袍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都是笑意。若是旁的两个男子这样相处,风影可能会觉得心里老大不自在,偏这两人如此超凡脱俗,而且所有言行竟似生来如此,他竟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仙君,红鸾仙子过来请你们过去品茶下棋!她说许久未回宫,此番回来带了人间的好茶给二位仙君!请二位一同去!”一个仙童模样的年青男子进来传话。 “来得正好!总算有个比你棋艺高的人回来治你了!我们快去快去!让红鸾替我报这一箭之仇!”银发男子声音有着吴越之地的绵软,他说笑着站起来,青袍男子想也没想,立时伸手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话:“去到红鸾宫,便就是红鸾胜了我,你的那壶茶,还是要喝的!”他声音低沉且有磁性,听起来十分动人心魄。风影心里一动,这声音怎地如此熟悉?两个人并肩转身,风影看到那个银发白衣的男子时吓了一大跳!那个人居然是他自己——风影! 水柔柔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孤飞定是被客人拉着拼酒去了,南疆婚宴的习俗本就热情,雨王爷又交友广阔。还有许多人是冲着风王,雨王,水王,还有今上的面子来的。一波又一波,一轮又一轮劝酒的,孤飞无处可躲,只得应酬着。饶是他酒量过人,这时也有三分醉意,没办法,只好悄自运功将酒从指尖导出,否则今晚就真的要被灌醉在这婚席上了。 丛丛偷偷拿了果子进来,从她喜帕下头递给她:“公主,您饿了一天了,吃的东西吧!”“喜娘不是说不能吃吗?要等相公过来揭盖头喝合卺酒才可以吃东西,等一下还有一堆吉利话,她们说完我才能吃,还要给赏钱,侯爷夫人和萧夫人都教过我。可不能坏了规矩呢!” “没有人看到,我就从外面伙房里拿来的。您快吃吧!” 丛丛心疼她:“成个亲,怎么还饿着作新娘子的,这驸马爷也真是的,不快点进来!” “呸!你这个丫头!说什么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着急呢!你着急什么?!” 丛丛吐了吐舌头,水柔柔就着她的手吃了两个果子,不肯再多吃。怕被下人们看到,说闲话。作为一个公主和一个将来要管水王府的继承人,从她在接旨袭爵那天她就隐隐理解了风影这些年为什么那般谨慎小心。人,一旦有了名头和担子在身上,就会被逼着挺直腰杆子,就会不自觉去承受从前没有的负担。因为在其位谋其职承其重。这是为人者的担当。正因为她知道这些,所以她在这大婚夜,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像从前在王府里做小郡主那般动辄随了自己的心意,在她没有成为永宁公主没有袭爵之前,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反正天塌下来有王兄在。后来,她看到王兄并不是不会累不会痛,甚至王兄居然也会生病,她就不敢像从前那般恣意妄为。因为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判断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哪些是做了以后会对别人好,有哪些是她一片好心却能办砸的。就象唐笑笑说的,你能不能看看用心看不是用眼睛看。你知不知道王爷的蛊虫那个引子就是你。你越靠近他,他就情绪越波动,他体内的毒虫就越发地啃噬撕咬他的五脏六腑。他就疼得越厉害,就越吐血。你如果为了他好,远离他吧!凭着女子的直觉,她能感觉出唐笑笑的话里有些敌意,但是她也确实看到了自己挨王兄越近,王兄就越痛苦。所以,为了风影好,她不敢随意妄言妄行。 丛丛晓得自己家主子的心事,说道:“公主放心,我见了寒明,说王爷一切安好!” “那就好!”水柔柔这才能放心些。 风影刚看到那银发白衣的男子时,就被人拍醒了。 “王爷原来在这里睡着了。”是唐笑笑,她跟在萧小楼身后。看到风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对萧小楼说:“酒席还没有散,他们那些老爷们太太们不看到王爷喝个几盅是不会罢休的,还是早点喝完早点让他回房去休息。他今天折腾了一整天。也是够累的了。”萧小楼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唐笑笑,母亲梅笛曾跟他提过一嘴,说这表妹很是中意风王爷,奈何王爷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情种,否则也不会被昌平和水姬设局陷害到这种田地!虽然唐笑笑是他的表妹,两家有亲戚关系,但从萧小楼的眼中看起来,他个人还是觉得天真无邪的永宁公主与王爷更相衬些。虽然,但是,雪剑的名头,雪剑的身姿也不错。但他随姐夫,就是特别青睐风王爷。这该死的天生的亲和力和缘份!萧小楼对自己心中的碎碎念摇了摇头。 “王爷!”唐笑笑拍拍风影的肩。风影就醒了过来,他的意识还停在刚才那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银发男子那块儿没恍过神来。 “王爷你怎么了?”唐笑笑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风影下意识避开了,唐笑笑的手便停在半空中,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王爷你在这躲懒呢!人人都在找你喝酒呢!我们快去席上!”萧小楼一把搂过风影的肩,打破这局面。唐笑笑有点不自然地收回了手。 “唐姑娘一起吧!”风影也不想令她太难堪,毕竟从北到南,她照顾自己很多,而且就算不看她本人的面,萧西月和梅笛,特别是这个小兄弟萧小楼的面子都是要顾及到的。在官场和战场多年,风影清楚这些所有的细枝末节。 第74章 同梦碧螺春 同心鸳鸯枕 “王爷回来了!可不许躲懒,快点来,老臣们都等着跟您碰个杯!”那运城的官员们有那种特别说讨好话的,一看到风影和萧小楼进来(乖乖!这俩是黄金组合呀!一个权势滔天,还握有重兵,一个是江南首富家的公子爷)。若不是永宁公主在运城大婚,他们哪年哪月能遇上这俩正主儿。于是乎杯盘交错,人人都过来敬酒。寒明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风影给灌太多酒,碰到特别大碗的,寒明二话不说接过酒碗就干了!那寒明生得高大俊朗,又不苟言笑,而且就算没有见过,也多多少少听说过,风王爷身边常年跟着一个死士,那是杀伐决断,类其正主儿风王爷。所以,那些套近乎的见风影,也不去阻止寒明,更加料定这主仆二人是商量好的,哪敢硬逼着风影喝,不过是个过场。风影只说自己旧伤在身,不宜多饮酒,他刻意解释一下,怕冷了别人的心,又怕驳了雨王爷在运城的亲朋故旧的面子。毕竟打好关系,将来柔柔在这南疆就更活得舒适些。 饶是如此,风影也有了七八分醉意。雪侯爷这时过来打圆场,拉着他说:“我有一件事想与王爷相商,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这皇叔开了口,哪有不依的道理,众人自然是允的。 雪侯爷将风影带入偏厅,那个和尚倒是自在,在里面一个人,正自吃着果子喝着茶,身边有个雨王府跟过来的仆人在旁边候着。管事的说与雨王爷听说来了个高僧过来讨喜酒喝时,雪侯爷便觉得蹊跷,过来见了礼。那人只说是游方的和尚,刚巧经过运城,听说雨王府出嫁一位永宁公主,便过来讨杯喜茶吃。雪侯爷便见过礼出去了,尽管这个僧人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一位,但雪侯爷毕竟是经历过起起落落,大风大浪,两朝的元老,人生经历和阅历都告诉他,一个僧人,特别是这种一看就气度不凡的僧人,不可能真的为了一粥一饭一茶一果,刻意跑到皇亲贵胄的婚宴上来,只怕这个人是有来处,又或有什么机缘的。于是加倍叮嘱下人们好生招待。 风影见有一位素未谋面的方外之人在,也并不以为杵,过来大大方方见过礼。雪侯爷伸手搭了搭他的脉:“还好!脉象倒是平稳,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并无不妥。傍晚时小楼给我吃了丹药,我还趴在后花园那棵罗汉果树下的石桌上小睡了一会儿,那么短的时间,居然还做了一个梦。你说奇不奇?我居然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下人给风影端了一杯热茶上来,风影微笑着跟雪侯爷说。 “常有的事!”雪侯爷笑道:“我偶尔也会梦到少年时跟先皇去狩猎的事情,还在去江南打马踏春游西湖的往事!” “我梦中的自己却不是自己!”风影沉思了一下,又觉得不必大惊小怪。也就没有往下说了。 那在一旁的僧人听到风影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室内的这两人听得清,他说了一段偈语:“似花非花,似叶非叶。见花是花,见叶是叶。见花不是花,见叶不是叶,见花仍是花,见叶仍是叶。施主怕不是梦到了一盏碧螺春?” 风影奇了,脱口而出:“大师如何知道?” 那僧人笑笑,“贫僧也做了一个差不多的梦!”那僧人的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风影就更不明白了。 僧人接着道:“我茶也喝了,果子也吃了。多谢王爷和侯爷款待,贫僧要告辞了。王爷,保重!”他向雪衣和风影揖了一揖,就那样宽袍大袖,好象乘风御剑那样,倏忽间就不见了。风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世上还真有神仙! 红烛垂泪。闹新房的人总算走光了。 孤飞叹了一口气。这成亲比打架比武还要累,幸好一生只成一次亲。 他轻轻用喜秤秤杆挑起水柔柔的盖头。盖头下,新娘子正安静美好而腼腆地看着他。孤飞看着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也不管丛丛还在旁边偷看。温温柔柔地对水柔柔说:“今天可是把你累坏了,你看看你头上戴的这个,看着就很沉!丛丛,快点把它们取下来!你家公主估计脖子都要僵了!” “好!”丛丛笑着答应着,还不错!这位驸马爷是个疼人的!公主没有选错人! 孤飞待丛丛帮她卸完妆,看她用手捶自己那疼了大半天的脖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将她揽过来,抱在自己怀中,“可是累坏你了!我抱着你,我们说说话儿!” “只是说说话儿吗?”咦,怎么跟雪姬夫人教的步骤不一样。孤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就是这个性格,懵懂但是直率,而且对所有人都很好,真心实意,风影把她养得很好,从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有凡间烦恼,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也如是,令她安稳自在,一如从前未出闺中的模样。他低下头去,轻轻在她耳畔说了两句话,水柔柔的脸就跟火烧一样红了,丛丛看不下去了。“驸马爷!快点给赏钱打发了婢子走!你看我们家公主都等不及了!”水柔柔这才一本正经坐起来。“好丫头!快点说吉祥话吧!你不说吉利话哪有赏钱给!”她与丛丛和秀秀自小一块儿玩闹着长大。过去一年多发生那么多事情,特别是秀秀被歹人暗杀后,她一直对秀秀的死耿耿于怀。总觉得怪自己贪玩,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闯了祸,当时风影开解了她许久她才把这事渐渐淡忘了。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性情,所以风影和孤飞还有雪姬等人,情不自禁总想护着她。 “婢子祝公主,驸马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花好月圆!”丛丛一边说一边笑。她是打心里替水柔柔高兴。孤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金锞子,丛丛接过去就笑着出去顺便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第75章 小楼又东风 当年成齑粉 “咱们走吧!\"风影拍了拍寒明的肩膀,主仆二人就静悄悄从公主府的角门出去,拐个弯就到了隔壁的雪侯府。刚进后花园的园门,月光下,寒明就看到自己主子的身影一个趔趄。他刚想喊:\"王———” “爷”字还没有出口呢,风影就倒在了他身上。“王爷!”寒明这一吓非同小可,一把抱住风影,三步并作两步把风影抱进了客房,寒明把风影放到床上,伸手一摸风影的额头,烫得像是火烧!唐笑笑说过,噬心之毒到最后会侵蚀人的五脏内腑不但止,还会因为人自身的本能对外界伤害的应激性,会让人高热。而一旦真的到了高热时,说明蛊毒已经侵入心脏附近了。寒明伸手解开风影的外衣和中衣,果然看到他胸口有着藤蔓一样的黑色花纹。这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病重了?寒明突然想起来,刚才走之前,王爷一直看着对面喜房内的烛火,他是看到烛火灭了才离开的。那时丛丛在月光下笑嘻嘻将喜房的门带上还贴心地打发了赏钱给守在门边的喜娘和侍从,让他们各自散了去吃酒。王爷定是那时牵动了情思,莫说他中了噬心,便是没有这毒物,这样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与他人洞房花烛夜,也是会疯! “我的好王爷!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何苦为难自己,作贱自己!”寒明急得快哭了,好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萧小楼的声音:”王爷!你是不是回来了?”寒明象见到了亲人,立时开门过去:“萧小公子,我们家王爷晕过去了!你快请唐大小姐或梅大小姐过来看一眼!求你了!” “啊?!”萧小楼一听,赶紧进来,他坐到床边看到风影脸如淡金色的纸,唇却是乌青的,知道他是蛊毒攻心了。萧小楼二话不说,伸手在风影身上连点数个穴道。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金针,一针扎在风影的膻中穴上,然后小心地抱起风影,让寒明在前面扶着他。他自己脱了鞋袜盘腿坐在风影身后,用掌心抵在风影后背:“我先帮他把毒逼出去一些,你且去拿之前雪侯爷帮王爷配的止疼和解毒的药丸。呆会儿要给王爷服下。好让他睡得安稳些。”寒明便从平时放药的柜子里找出来,萧小楼平时贪玩,又爱四处游历,所以梅笛逼着他打小就学一些应急的本领,这招金针急救法也是梅笛教的。萧小楼虽然调皮,但天份极高,学什么都比双胞胎姐姐梅小雪快好几倍。所以,实际上他的医术并不比唐笑笑差,只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太靠谱,所以平时大人们有什么大事,也就不指望他。他跟风影十分投缘。这下更是用尽平生所学,一个小周天的功夫,他硬是把风影的毒血逼出来一大滩,寒明看到风影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这才稍微放心点。这时雪侯爷他们也从席间回来,听下人说,他们都聚在这,担心风影,便都赶过来看看。雷爽是带着梅小雪住在雪侯府的,因为他要照看着风影。这时梅小雪见自己的弟弟已经帮风影把毒逼出来,便让下人们去准备热水,放上好些中药,她对寒明说:“你呆会儿把你们王爷抱进浴池里,让他好好泡泡澡,这样恢复得好些,他晚上能睡得安稳些。” 果然,风影泡完澡后,神智也清醒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姐夫,我今天晚上就睡王爷这里!我想陪陪他!”萧小楼跟雷爽说,本来雷爽自己也想留下来守着风影,听萧小楼这么一说,便答应了。“寒明,你今天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爷,东西也没吃什么,你快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天白天好替我!”“多谢小公子!”寒明确实也是累极饿极了,当下也不客套,他直觉这位萧家公子是真的对王爷好,就象雷堡主一样。有他陪着王爷寒明才敢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萧小楼帮风影盖上被子,他坐在他榻前,叹了一口气:”风王爷,我是真的不懂你,你明明那么喜欢永宁公主,为何要把她往外人那里推,你就不能勇敢点,直白点,直接把她娶进王府吗?再说了,你们本来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要把她亲手给送出去,嫁给别人!你看你把你自己给伤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这蛊毒也有法子可解,根本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命悬一线!” 听了萧小楼的话,风影无话可辩驳,萧小楼跟他不一样,萧小楼之所以爱憎分明,心直口快,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有父母双亲疼爱,有姐姐姐夫照应,还有一众江湖门派上看中他们萧家声望和梅家影响力的同道长辈,他去哪里别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哪里知道庙堂中的风起云涌远胜过看真心来刀光剑影的江湖!“我没办法保证护她周全,当今圣上一直想将柔儿纳入后宫,是我想尽办法拖延,才保全了她。我原本是想着她打小失怙,所以不想她那么早为人妇,想让她过多两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因为一旦成为了风王妃,她就要承受和应对许多东西,我更怕她跟着我这个被圣上忌惮的王爷,她的命运会步水王妃的后尘。我要担心的事很多,我要怕的事情也很多。思来想去,孤飞,他自由之身,且有一身高强的武艺,此生,他护她周全,大约是不成问题的,柔儿的嫁妆,我倾尽了所有,可保她一生衣食无忧,如今,侯爷夫妇也定居南疆,能与柔儿比邻而居。我以为,这是我现下想到的最万全的法子。比起我对她的痴心,和痴恋。我更想让她,爱她所爱,更想,让她一世,有人可依。那个人不必是我,只要不让她冒风险就很好。” “那你怎么办?我听表妹说了,你这个蛊毒发作起来很要命!寒明说你的毒都深入骨髓,到了近心端了。若不是我帮你把毒逼出来一大部分,你现在还能这么清醒跟我说话,你刚才可是烧得跟炭一样热!” “与她的一生顺遂比起来,我的命不重要!”风影叹息着说。其实,他也累了。不止如今,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不是现在开始心累,也不是如今才开始疼痛。只是,没有中毒之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疼,而且可以疼得无声无息,如今,只不过是他的疼加倍,而且变成了知情人都知道的事实,并且知情人都知道他是应了情劫罢了。 当他那夜趁着酒意亲吻水柔柔,试探她的心意时,她那一巴掌早将他的心打成了齑粉。只是,她从来不知,只是世人从不知,而已。 第76章 有难同当是真的有福同享可能不是真的 礼皇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朕这个礼国,是只有风影雪侯爷可用了吗?你们其他人都是吃干饭不做事的?朝廷拿那么多俸禄白养你们了?正常来算,八百里加急送过去南疆的信,早该送到了,此时此刻朕就该收到风影和雪衣从北域飞鸽传书回来才是!毫无动静,一点讯息都没有!是朕的话现在没有人听了吗?还是说他风影和雪衣是真的联合在一起反了?”大臣们吓得不敢说话。就在这君臣一同尴尬的时候,却传来了魏将军入宫觐见的声音:“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军中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快信,南疆之患已解,运城安然无恙,然风王爷在南疆与羌国一役时受了敌国歹人与罪臣昌平的陷害,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因此,雪侯爷先让军队随参军先行回京都,侯爷会同王爷于珈蓝寺求医之后,后自行回京。至于北域一事,侯爷亦作安排。特此来报!”礼皇一听,这才心情好点。将军报和信件接了过来。大臣们又开活跃起来了:“还是侯爷办事利落啊!” “是啊是啊!论大战,还是风王爷出马。百战百胜!这二位真是我礼国当之无愧的栋梁之材啊!” “一群事后诸葛亮!一群马屁精!”礼皇在心里暗暗骂这些个酒囊饭袋,但为王者,皆如是,尽管知道历来都是办正事的人少,吃闲饭的人多,但是有用的和无用的都得用着,太有用的都不太好管,好管的只能没有多大的用。“既然如此,那你们当中有谁,现在想个法子去解决一下北域这档子事?”礼皇再问。 “那水王之女水柔柔既然承袭了王爵之位,朕上又曾赐婚于她,何不让她与驸马镇守北域?”有个大臣提议。“这话说得在理!她跟风王爷原是兄妹,如此一来,将来万一北域有什么风吹草动,尽管仍是遵从圣谕去救助戍边,但想必风王爷必定更加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毕竟是自己的王妹和妹夫的领地,这一举两得之法,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礼皇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因为那风影向来是没有野心,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虽然他总是在敲打风影,但深心底,他知道风影其实骨子里很厌恶打战,也不喜权势和名利的争夺,倒是随了他那个结拜大哥风天涯的秉性。既然他风影这般命大,连他设局让他前无粮草后无援军的情况下,都没有失了运城,这风影还真算得上是他礼国的一员福将!既然如此,不如听大臣们的意见,让水柔柔以女子之身担任水王爷一职镇守北域,作一个傀儡女王爷,这样也好,用来牵制风影,因为对于风影来说,水柔柔是他最大的软肋!总而言之,至少这次让羌国伤了很大的元气,还顺带解决了昌平这个祸害,于他礼皇来说,都算是一场漂亮的胜仗。何况,既然王叔来信说他危在旦夕,那他能活多久还是个未知数,不如博个仁君的彩头,也好抚慰一下这些大臣们的心。“既然众臣工都觉得这个提议没问题 ,那就即刻修书一封,召水王爷水柔柔即日起动身前往北域!允驸马爷孤飞同行!着侯爷雪衣与风王爷酌情代朕给永宁公主也就是新一任水王爷举行大婚!待他们到了北域之后,朕再补送彩礼和妆奁送到水王府邸!” “圣上英明!”君臣各自皆大欢喜退了朝。 北哉。 雪山之巅。 凡人从不涉足此处。北域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这雪山至高之处住着一个神秘的家族。这个家族是来自远古时期的夸父一族。天生神力,善于奔跑,且不畏严寒与酷暑,身强体健且在雪山之间纵跳如飞,他们以火为图腾。因此,这个家族里的人都以火为姓氏。据说当年剑王朝就有一位武功十分独特的将军,名叫火四郎,曾与名动一时的无梦箫音的鼻祖师无梦在年轻时战了三天三夜,终是输了一筹,后来,不打不相识,成为了莫逆之交。 其实这冰天雪地的雪山之巅说起来与芒山山腹是有得相提并论的。 此时,其他地方已是夏日炎炎,但在此处,仍是终年积雪,一点不曾因季节变幻而改过。太阳出来的时候,雪宫一片金碧辉煌。 “外公!你看,这是我堆的雪人!象不像你?”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个清秀的四五岁的小男孩,指着雪地里他刚刚大功告成堆的一个男雪人,对着一个白须白发面容慈爱的老人在喊。只见这个雪人,高大且威猛,手里拿着一杆长枪,正目视前方,仿佛正在枕戈待旦,等着收拾将要来迎战的敌军。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门里又出来好一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王爷!这雪下得可真大呀!你可要多穿点!”火王妃取来大氅给老人披上。这个老人,正是不久前已然去世的火王爷!此间十多年,为了不让礼皇起疑心,火王爷在秘密查探当年的风天涯林挽琴的意外,水王爷的灭门惨案,孤家堡的惨案等等之后,他发现他们当年结拜的那个王,那个如今的圣上,他就是一个魔鬼,为了护住家人,保全全族人的性命,他韬光养晦,并且在机缘巧合时结识了前朝九公主的旧部。于是,这十余年来,他与九公主唱了一出双簧,他帮助九公主慢慢收复旧部,建立完整的江湖消息系统情报网。而作为回报,九公主将他所有的族人亲人家人安置在了这座雪宫里,并且长年累月有人照看和照应。护他们的周全,保他们的平安。正因为他火王没有任何把柄在礼皇手中,所以他成不了礼皇的心头大患,这也是他在后来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走火入魔后,九公主帮他查出原来每年礼皇那赏给有功之臣的餐盒里其实是一味定期解药。礼皇,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权力,给每一位当年跟他一同结拜一同说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这几位异姓王,都下了毒。 第77章 王爷,这个好男色的虚名我担了 “你真的决定了?”雪侯爷问风影。 “是!我决定了!风影在此谢过侯爷多年的关照和扶持,大恩不言谢,请侯爷受我一拜!雪姬夫人,这么多年,谢谢您一直关心柔儿,往后还请夫人受累,替我照顾柔儿!”风影亦对着雪姬深深一拜。 “王爷快请起!”雪姬夫人生平极是良善,她虽非雪衣的原配,但是入侯府多年以来,与风王府交好,原因无他,风影和水柔柔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心机深重的人,象她这种本来出身微末的人,想当初刚入侯府成为新一任的侯爷夫人时,朝中贵妇虽然表面上不说,但背底里谁人不在背后说三道四,基本上都是一边倒认为她攀附权贵,嫁了一个年长自己近二十岁的老侯爷。幸好当时的少年王爷,战功卓着,且常过侯府与雪衣对弈喝酒品茶,时常带着小王妹,那水柔柔是完全一副天真烂漫,没有半点王府里头大小姐们的架子和坏毛病,对她极为亲热,一口一个雪姬娘娘,因了水柔柔和风影的缘故,后来那些王侯将相的夫人们这才接纳了雪姬,让她顺利地融入了京都的贵妇圈子。这份恩情表现上看似不经意,但冰雪聪明如雪姬如何会不知晓其中奥妙?风影在朝中得势一天,于她雪侯府是有益无害的,如今风影身中蛊毒,苦无良方对策,幸得萧家小公子萧小楼误打误撞,以金针点穴手法,外加雪衣的安神药,才勉强支撑。风影此番远去北域,还不知归期,雪衣夫妇自是依依不舍的。 辞别雪衣夫妇,风影不想惊动任何人,寒明他都没有带,只是交待了雪衣夫妇日后寻个好时机帮寒明和丛丛挑明那层窗户纸,让他二人有情人终成着属,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平安过这一生。 萧小楼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叉抱在胸前,他的座骑跟他一样悠闲自在地正在运城的门口吃草。果然被他猜对了!风影是打算一个人不辞而别离开南疆!远远地他看到风影骑马过来,他便跳上马背,朝风影大喊一声:“王爷你好兴致,出城去玩不带我!”风影哭笑不得望着他:“萧公子,你一大早不在你萧家大宅里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不是为了专门来堵我的吧?”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就是来堵你的!”萧小楼翻身上了自家马,“我知道你想一个人离开运城回北域,我陪你去!你连寒明都没有带。我越发地不放心,王爷,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我一个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人,你大好儿郎,陪在我身边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好男色!”风影心里着实是感激萧小楼这么护着自己,在他心里他也把萧小楼当成了好兄弟好朋友。见了萧小楼,他那本来十分沉重的心情其实是轻快许多的,特别是有一晚两人喝酒,他将心里的秘密和往事说给萧小楼听之后,那些连雪衣他都没能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能对萧小楼说。也许,是因为雷爽的缘故,又或许,真是与生俱来两人的缘分。 “那我就好男色吧!这个名头我担了!”萧小楼不以为然地说。 “我只怕我会拖累你。”风影叹了一口气说。 “好兄弟之间说这些作什么?!只许你跟我姐夫两人快意江湖,就不许我跟你结伴从南到北闯天下?王爷,你是不是瞧不上我萧小公子?” “这人长得这么眼熟?”幻镜宫主现在有个新的嗜好。无聊就到镜子前面来看风王爷的轶事。比看凡间的话本子还感兴趣! “你照照镜子!”红鸾哭笑不得地提示他。 “我正在照!”幻镜宫主头也不回地说。 “谁让你照那个,仙童,给你家仙君照这个!”红鸾拿了一面寻常女子梳妆台上带柄的菱花镜让仙侍递过去给宫主。 “咿呀!”幻镜宫主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为什么这个人长得那么象那个人?” “仙君,这不是你自己吗?”仙童看了看自己的主人觉得好笑。 果然,幻镜宫主缓过神来,可不是吗?那人间的萧小楼,就他一直觉得挺好玩的那个萧西月的儿子,原来竟然有三分跟自己神似,特别是那笑笑的样子。 “红鸾,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的神识有一分留在了凡间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巧合?” “当年幻镜宫遭了巨变,你现在看到的是幻镜,只是它本元真身的一部分,另外的部分千年前四分五裂分成了九块,其中三块在灵界,三块在鬼界,三块在人间,这在人间的三块,其中有一块落在了姑苏梅家的湖心亭子里,当年梅笛怀有身孕时,本不是双胞胎,是因为这镜灵误打误撞在人家梅萧两家大婚时贪玩去凑热闹喝醉了然后跟着凡人一块儿去闹婚房,一不小心就那啥—— 你家仙童在,少儿不宜,就你懂的哈!所以这萧小楼原本是幻镜碎片托生的,所以他出生时手心抓了一个象平安扣那么大小的琉璃镜,姑苏梅家生怕他因此被歹人谋害,所以这件事情,只有当年萧老太,还有梅笛和萧西月,再有就是萧小楼萧小雪知道 ,再无第六个人知道 。” “你的意思,那萧小楼不是个人?而是块镜子,还是块不完整的镜子?”幻镜宫主啧啧两声摇摇头:“这也太好玩了吧!真是越来越有意思,那镜灵也真是太贪玩了,不知道随了谁?” “有意思!”红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不知它随了谁?你再照照镜子,也许就想起来了!” 第78章 我与王爷可曾旧相识? \"幻镜本受天地而成,所以其本身元神并无实像,只不过它在幻镜宫里数千年,幻镜宫主数千年都打理它清洁它还把玩它,所以,时间长了,它便在化人形外出游历时,化出的不同人物形态中,难免总有三分象幻镜宫主本人。\" 红鸾说到这里,幻镜宫主这才懂了,“你这样说来,我可是与那风王爷是旧识?”他觉得不可能一点因缘没有,这凡人风王爷,或说前世的韩铁,来生的与墨太子,会与幻镜碎片有这一份机缘巧合。他这几千年的仙君,虽然修炼得不怎么勤快,但这点子作仙君的本能悟性他还是有的。 红鸾差一点被一口茶呛着了:“这你可说错了!他跟你啊,一点关系没有!你看人家长得多俊啊!再看看你!你好好看看你!人家风王爷那是又英气逼人,又有阴柔之美 ,他美得,不但女子看了心动,男子亦然。你再看看你,你问问你家仙童,你高大刚猛,跟个漠北王或狼王一样。你觉得你们俩是亲戚啊?不能够!绝对不能够!这凡间话本子你没少看吧!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看啊!亏我还花了那么多灵石帮你买,你觉得你哪跟他有缘份?”幻镜宫主:“我……我……”了半天,也没找出反驳红鸾的话,他再看看自己,常年是素色长袍,要么是青衫,要么是玄衫,那风王爷则不然,永远的白衣,美男子战神!而且是花美男战神! 他真的美!虽然用美来形容男子好像不太厚道!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印象一定跟自己一样,那就是一个字——美!他是真的遗传了风天涯的阳刚之美和林挽琴的江南水乡那种妩媚之美。眉宇间英气逼人,但五官偏偏既立体又柔和,像是上天的一张杰作。怎么说呢?就算他王妹水柔柔京都第一神仙小郡主,若与他一同去选美!他未必就会输! “喂!”红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了!宫主仙君!你不是真的一见钟情迷上了这人间的王爷吧?” “你就胡说八道吧!本君赐你无罪!”幻镜宫主开心地一笑,没当回事。红鸾见他并不细究此事,暗地里松了口气,她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失忆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记得终归是快乐的!但愿你一直这么遗忘他,那就能一直这么快乐地做你的宫主仙君!” “你给我老实呆在马车里!”萧小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风影探出头来,一只手拉住马车缰绳,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外头风大,你一直在咳嗽,估摸着是雪侯爷的止咳药已经镇不住你毒发的速度了。等一下找个歇脚的客栈,我再帮你施针,不然你今天晚上甭想睡了!”风影倒是听话,应了声好又缩回马车里去了。 寒明急得象热窝上的蚂蚁,逢人就问:“见到我们家王爷了吗?” 没有一个人知道风影去了哪儿?侯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他想去问雪衣和雪姬两人,但是这两人也不在,一个在前厅接旨去了,另一个据说去了隔壁公主府,寒明也管不了那许多,说不定王爷过去公主府看永宁公主也不一定。他便跑到隔壁去,丛丛看他行色匆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不知道风影不见了,还跟他开玩笑:“在找什么呢?寒明,难道你昨天晚上喝醉了酒,在我们这园子里丢金子了?”寒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王爷不见了,你可看着他了?” 丛丛“啊?”了一声:“一大早的,怎么会不见?王爷最近身子不大好,你不知道吗?你是怎么看着王爷的?”寒明一听这话,更懊悔自己睡过头,话也说不出来。迎头就撞上雪姬身边的丫鬟,正是当日受雪姬的派遣追去杏花镇送信的流云。“姐姐怎么在这?可看到我家王爷了?”流云比他年长好几岁,看他着急,心里过意不去:“快别瞎找了,你们王爷,早出城去了。他这回谁也没带呢!” 寒明登时就明白了,撒丫子就往马厩跑,“你跑慢点!”流云在后头叫:“你跑也没用!你家王爷,都走了大半天了,你追是追不上了!” 丛丛这没头没脑的丫头还没听懂呢,还跟流云说话呢:“王爷怎么连寒明都不带上?这王爷也真是的,他还不知道寒明这小子,像是他的媳妇儿一样,这寒明没了谁也不能没了王爷,小时候,王爷刚把他带回来王府时,起初那小半年,晚上不见着王爷都不肯睡觉的!饭也不吃!粘王爷就象粘亲妈一样!” “你呀!”流云她一眼。 “流云姐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话!” “你是没说错话,”流云白了她一眼:“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婢子,你跟你那主子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真好!不操心,可以永葆青春!”“这怎么还说着说着把我家公主殿下给扯进来了呢!”丛丛真是没想明白,倒是站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说话的小绯听到这里,哎呀道 :“不好!那风王爷的蛊毒这么严重,身边没有个照应的人怎么行?需得跟公子和夫人说一下。”她口中说的公子和夫人是指孤飞和水柔柔,她是九公主身边的人,按芒山地宫里的称呼他们都叫孤飞殿下,但既然如今是礼皇主政,他们也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就干脆依了中原商贾之家的称呼,免得有心之人听了横生枝节。 “雪姬娘娘,你说王兄一个人只身前往北域求医?”水柔柔一听这话,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不是吃了侯爷的药已经大好了吗?你现在说他去北域求医,他求什么医?他怎么了?可有性命之忧?”雪姬把她按回椅子上,安抚她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不要毛毛躁躁的!” “掌柜的,给我一间天字号上房!”萧小楼把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让伙计牵了马进后院去喂草料,他自己将风影扶了下来。风影看着他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一些不习惯,自从十三岁上马征战开始,再无人当他是小孩子看待。及至十六岁他在入住风王府掌管军务和家务开始,他就一夜之间被逼成了家主。从来没想过快而立之年时,却因为身体的缘故被一个才二十出头的男子如此这般上心对待。 第79章 与生俱来的投缘 贴心照顾不违和 他觉得心里特别感动。其实往日寒明也是无微不至照顾着他,但寒明那种照顾,更象将士们和侍从的照顾,只是惟命是从,是不敢忤逆他风王爷的意志的。萧小楼对他的好,却是发自内腑的,没有尊卑级别之分的,雪侯爷和雪姬对他自然也是极好的,但那是长辈或忘年之交最少也是兄嫂般的照拂。雷爽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上来就拍肩膀吵吵嚷嚷着要跟他比试或拼酒,许多事梅小雪不提点他,他都浑然不自知,他自己在生活方面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个能自理的半大孩子,想他照顾风影,除了不停地抱怨和叮嘱,话特别多之外,他也做不出来萧小楼这种言行。然则,他又并不是反感萧小楼的言行,这令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因为萧小楼虽然言词之间得理不饶人,甚至喜欢自作主张,完全不听他的想法,但萧小楼所有的自作主张却是浑然天成,并不觉得娘理娘气,反而令人觉得坦荡和磊落。 “我是不是真的病得太久病糊涂了?”风影心里想。 “王爷,你是不是不舒服?”萧小楼见他一副出神的样子,自己唤了他几声他都听不见,忙拉住他的手,搭在他的腕上:“还好!无甚大碍!小二!”他转头对跟在两人身后的店小二喊:“这是我兄长,你将房间安排在僻静向阳一点的位置,远离街口,我兄长需要静养!” “好咧!”店小二爽快地答应着提前小跑着往前走两步,在前头带路。 雪姬过来公主府是为了风影交代的寒明和丛丛的婚事,因为丛丛是水柔柔的人,所以她这个长辈就算要依风影的意思为二人主办婚礼,也要问过水柔柔才是正理。“丛丛你自己愿意吗?”水柔柔便把丛丛叫过来问话。丛丛的脸就红了:“但凭公主作主!”“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当你是愿意的了。” “寒明你呢?”她再问寒明。寒明此时就像不见了亲人的孤儿,哪里管什么婚事!只是急着追着雪姬问:“雪姬娘娘,你行行好!能不能让我先找到王爷先!”他转过身去对丛丛说:“丛丛,我们俩的婚事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但是王爷于我有恩,如今他病危,我必须要守在他身边,否则的话,我一定不会安心的!”其实寒明问的话也正是水柔柔想问的,只是碍于孤飞在身边,她不好表现得太过于直白,毕竟她与孤飞是新婚夫妇,总不能在孤飞面前表现得过度担忧。然而世上最了解她的人除了孤飞还有谁?孤飞便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王兄身边既然有萧家公子跟着,那就不是一个人,那萧小公子虽然看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是这几天我看他对王兄是真崇拜真细心,比雷大哥还要细致些。萧家在江湖地位如此高,又富庶无比。想来,他们在路上不至于吃亏受罪。而且我们知道王兄是要去北域的,方向知道,就只要考虑脚程了。我们稍作准备,然后出发去追王兄,我猜因为一路上萧家公子要照顾王兄,他们这一路又不是背负王命,应不至于赶路太急。我们快马加鞭,几日就能追上!小绯,烦请你给姑姑的情报点传讯,这一路往北,替我和柔儿留心风王爷的行程。”小绯应了声立刻就下去安排了。 雪姬满意地看着孤飞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拍拍水柔柔的手背说:“公主,你是有福之人!嫁了个好夫婿!”她正在起身告辞。却见公主府的管家一溜小跑进来说:“公主殿下!宫里大监来了!说圣上封了公主殿下正式承袭王位,还请公主殿下换上朝服去接旨!”水柔柔一听,知道事情不寻常,礼国的规矩,封亲王是需要大监亲临宣旨的,整个礼国享受过这种级别待遇的,除了当年封四大异姓王的时候,这还是头一例。 水柔柔出门的时候穿的是公主的朝服,接完旨以后手上捧的却是王爷的朝服。幸好圣上还知道按她的身量让宫里绣房做的仍是女装,但图案用料均是比照着风王雨王火王体制来做的。她成了礼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王爷!阖府都来恭贺!少不得又是一番打赏。更不能怠慢了来宣旨的大监,于是这本来只耽搁一天的行程变成了两三天。好不容易尽地主之仪好好款待了大监,并且谢了皇恩,水柔柔和孤飞就着人打点东西,只有一点好处,就是方向仍是北域,而且这回因为有了皇上恩刚水王爷镇守北域的皇命,她这北域之行倒成了顺理成章之行了。 萧小楼仔细看了风影这些天以来服下去的药丸,又加了几味药,倒是把咳嗽给止住了,再加上这两天没见到没听到跟水柔柔有关的讯息,风影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蛊虫活跃的时间和次数都减少了。萧小楼十分欣喜,说不定照这样下去,他们到北域时,风影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逼着风影泡完药浴,吃完药,看他躺在床上,萧小楼才放心地出去街上的药铺买些需要备用的药材,好放在马车上,早上出城时,他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赶得上风影。现在既然两个人能呆在一处了,他就想好好照顾一下这位为了礼国子民,昔日征战杀敌无数,但同时身上也留有大小几十道疤痕的英雄。在萧小楼的心里,从小,十三岁横刀跃马征战的风影真的比雷爽这个当姐夫的在他心里的地位还要更高。他在心里幻想过无数种他如果有一天能遇到风影并与风影结伴同游江湖或同在战场杀敌的情景,在那些情景里,他都是跟意气风发的风王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马踏天南地北,纵横万水千山,从不曾料到现实居然是:王爷病娇,萧少爷成了小跟班和小医师。但他也很满意。风影君子谦谦,坦荡胸怀,仍是令他钦佩不已。 第80章 恨铁不成钢的宫主 “掌柜的,帮我捡这些药来!”他走到附近的医馆,让店里的伙计把他清单上列的药草帮他配上。伙计一看这单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爷!你这可都是贵价药啊!您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办!”不一会儿,伙计就把需要的药材悉数打包好递给他,萧小楼付了钱出门准备去成衣店买两件换洗衣服。这时正是黄昏时分,他给自己挑了几套,给风影也挑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再想了一想,再选了几套质地很好的白色长衣,他印象里风影的外衣全都是白色的,从今往后,他就跟这位哥哥一起穿白衣了!他这么想着,拿了一件白色外衣试了一下,算了,有点类猫画虎的感觉,他还是穿他的青衣吧!完全不是一个风度水准啊!“这衣服还挑人!”他自嘲地笑笑:“想我萧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材,玉树临风,怎么到了王爷面前就变成了小厮级别了!你说那永宁是个什么眼神呢?我是个男人,我都看到王爷惊为天人,她看了十年居然不心动,这是世人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成衣铺子里本来就女客居多,他这个男客都算是打眼的了,因为生得俊俏,那些女娘们还多看了他两眼,萧小楼的自信心又回来了。刚付完帐转身出去,却与两个刚好进来买衣服的女子擦肩而过,刚好听到她两人的对话,一个说:“你听说了吗?圣上下旨封了永宁公主正式袭爵为水王爷!这可是天大的稀奇事呢!咱们礼国开国以来都没有女子作王爷的!她这可是头一号!真给我们女子长脸!王爷!你听听,被人这么叫,她得多威风啊!” “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啊,开国以来,只有当年的风水雷火四大异姓王受封之时皇上派了最得力的内侍官大人作大监去亲临王府宣旨册封。这永宁公主,不,这新一任水王爷是第五个有此殊荣的,真是万千荣宠在一身呢!” “吾辈楷模!” “谁说不是呢!”“可是我听说这位永宁公主从前是被养在风王府头的,风王爷可疼爱这位小王妹了,一直金屋藏娇着,请了好多有学问的先生来授课,学习六艺和诗书,轻易不见外人呢,只有都城里的雪侯爷和雪姬娘娘与他们素日交情颇深,两家好得象一家人似的!那她这个王爷不会提刀只会提笔,能镇得住北域吗?” “她虽然不会拿刀,但她有一个了不得的驸马爷啊!你忘了,就前两天,南疆人人都知道,运城自建城以来最隆重的婚礼,就是为永宁公主办的!那是天大的福分和天大的面子!听说驸马爷是江湖顶尖的剑客,他的成名剑雪剑更是世间罕见的一柄宝剑,锋利无比,据说他能在一眨眼的功夫,剑从人的脖子上飞过,血都还没来得及流出来,那个人就已经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驸马爷若果真如此身手,谁敢不服永宁公主!?这一位永宁公主是从我们南疆雨王爷府上出嫁的,她的娘家人正是你刚说的雪侯爷夫妇二人,她的兄长是风王爷,有这么硬的靠山,还听说那风王爷与江湖许多帮派素有交情,是以,永宁公主的这场大婚,连名动江湖的萧家都派了家里人来送礼吃席呢!这得多大的排场啊!我看哪,我礼国,就这一号!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显贵的了!” “说得是!永宁公主真是我们礼国最显贵最幸福的女子了!” 萧小楼心时咯噔一下,幸好他让风影早早在客房睡下,若刚才这番对话给他听到,少不得又牵起对水柔柔的情丝,到时又有得遭罪了! 他拎着东西一路往客栈走去,一路之上果然有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风影迟早会听到的,但能瞒多久就先瞒多久吧?他得快点替王爷身体再养好些,别那么弱,最要紧不要动不动就吐血,不至于那么伤。他真是见不得风影这样一世英雄的人那样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无助得象孩子一样的神情,他萧小楼会莫名其妙地心疼!到客栈门口时,看到有人在卖零嘴,他便买了好几种不同口味的甜果子包好带上楼去。 到了客栈,他静悄悄上了楼,轻手轻脚关上门,去到风影床边看他,风影侧身睡着,脸朝外,睡得很沉。那颀长的睫毛象扇子一样卷翘着掩在眼睑上,因为实在太长了,他睫毛的阴影便直接象丹青水墨线条一样印在了下眼皮上头。萧小楼出神地看了一阵子,他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让人跟那天晚上,在那个小木屋里雷厉风行、杀意漫天、既萧瑟又霸道的风王爷,那种一刀致命的决绝狠厉联系在一起。 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沙场大将,风影的骨子里和血液里警惕程度要比一般寻常人高得多。就在萧小楼看着他的侧颜出神时,风影却有点晕晕糊糊地睁开了好看的眼睛,是安神药的原因,所以起初那个瞬间,风影的眼瞳是没有焦点的,一睁开来是迷糊得象小孩子一样的眼神,无助而柔弱? 柔弱?萧小楼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王爷生虽然生得花容月貌,但你又不是有断袖之癖,你心动什么?还用花容月貌来形容一个能在十三岁第一次领兵打战时就一次杀敌五百的少年将军? “完了!这孩子,长歪了!”幻镜宫主捶胸顿足地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便宜老父亲的样子。 “仙君怎么了?”他的小仙童看他这样子,还以为幻镜里面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小屁孩子,懂什么,一边去!”幻镜宫主痛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心,不无遗憾地说:“那萧家公子明明长得这么神似我,为什么就不象我有这么清醒和聪明的头脑呢?他也不缺女人缘啊,我看那个雨王府的小郡主叫什么来着,对啦!她叫雨绵绵,她哥哥叫雨分分,这个雨绵绵就对他很有好感,他两个人很般配呀!这雨王爷可真是个便宜爹,大老粗!就是为了儿子女儿上私塾的时候能不写错自己的名字,根本不动脑子,直接给了叠字作名字!他们这礼国是不是当爹的都这么随意,为了方便记和写,全部写叠字? 第81章 灵河畔是缘起的地方 白雾迷茫。风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过了许久,他于重重叠叠的迷雾之中才看清楚,这是一条河,不同于平时看到的河流,这是一条星光璀璨的河,象凡人过七夕的时候看到的河,世人称之为银河的那种河流。在人世间活了快三十年,风影走过那么多地方,他都从未见过这样的河流,它的河床竟然是干的,一滴水都没有,但河床底仍保留着晶莹如镜一样的光亮。一个青衣宽袖,身材颀长的男子,蹲在岸边,手里拿了一根明晃晃好象银针一样的东西在戳自己的食指,一边戳还一边在碎碎念,起初风影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侧耳细听片刻,那男子声音温柔地说:“你呀!幸好是遇到了我,不然,早象你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渴死了,这天河的水万年轮回枯竭一次,好巧不巧还让你们遇上了。要不是昨儿我过来遛弯刚好撞见了你蔫头巴脑的模样儿,你就没了。快点喝吧!”走近些,风影才看到,那个青衣男子手中是提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玉桶,里面还有一个天青色的小琉璃勺子,他并非自言自语,而是跟一棵草在说话。之前离得远,他又背对着自己,所以没有看真切。“你说你啊!好不容易在这灵河畔落地生根了,一定要想法子活下去,才算不辜负你来这天地间走一遭。每隔三天我来给你浇一次水。这可是我从西王母宫中讨来的玉泉水,我问了西王母,说光有这玉泉还是不够的,得有经过磨炼,修习上百年的修士,从出生起开始茹素,从未沾过荤腥之气的鲜血滴入,才可救得活你这棵已然干涸了七天七夜的神瑛草!”风影立在这青衣人身侧看,看到他果然是指尖有血珠子冒出来,原来他刚才是在将自己的手指戳破,滴血入那玉泉水桶中。不知是玉泉水的缘故,还是那青衣男子的鲜血果然是生来茹素,空气中竟无半分血腥的膻气,但闻一点点兰花的清幽之气。那混着他鲜血的泉水就这样一勺一勺被他一边念念叨叨一边细心温柔地灌溉在那神瑛草所栖身的河畔泥沙中,大约是渴得久了,那玉泉水一倒下去便立即被吸进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一小桶都倒完了,那神瑛草原本垂头丧气蔫不拉叽的快要萎地而亡的枝条就突然舒展起来,在风中起舞着,虽然只是一棵小小的仙草,但同时有月光辉映,有灵河河床璀璨星辰的照映,还有那青衣男子一抹淡淡兰花香的围绕,风影竟然在眼前幻化出一个极小的,可可爱爱的,面如美玉,唇红齿白,眸灿若星的男婴的的脸来。很显然青衣男子亦看到这张好看的脸,他欣喜地看着,笑了起来:“这才好!原来你幻成人形是这般模样,真是乖巧可爱又美丽!象天边皎皎之月。你快快长大,这样,我也有个玩伴,红鸾成天在姻缘阁忙得很,有时离恨天有情司的星君或仙子们下界去料理人界、灵界或鬼界的琐事,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我无聊得很,若有你在,我就不缺人陪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就叫笙月可好?后主说,依旧竹笙新月似当年。我在人间时,除了每日清修,就爱读话本子和前人的诗词文章,这李后主的词是我独一份的至爱。如今你也有名字了,小笙月,你可以见风就长,赶快长大哟!”那小婴儿眼睛圆圆且有神采,只是看着青衣男子,还不能言语,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叫唤两声。青衣男子天性十分自在天然,竟代表他与自己问答:“你可是要问我是谁?你不回话,我就当你是在问我了,我叫不言。” “不言?”风影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从前确定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现在卜一听到,就好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倏然间,一阵风吹过,他看到另外一个场景,是上次他看到两人下棋的那个宫殿,他看到了那个白衣男子,正正立在青衣男子身后喊着:“不言,不言!你去了哪里?你为何不见我?不言不言,你是不是厌弃我了?不言不言,你莫要抛下我!不言……”风影发现不论他自己身在何处,那些人都是看不到自己的,而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他们,就像一个看皮影戏的观众。 月上中天,萧小楼躺在床上的身体突然散发出一层雪白的亮光,只一瞬间,那道亮光就着月华居然从萧小楼的眉心间一闪而过。 “我怎么又梦到了你们俩?”萧小楼自言自语道。每逢月圆之夜,他总能梦到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喜穿青色衣服,一个一直穿白衣,二十几年了,他们的样子没变过,他们衣服的喜好颜色也没有变过,这两人象是自打他出娘胎开始,就与他有着奇妙的联系,一开始在他的梦境里他们形影不离,一起赏月,一起喝茶,一起下棋,一起打打闹闹,跟他们一道玩的,有时候是一两个小童子,更多时候是一个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作——红鸾。等他再长大一些时,他的梦境里就总是只剩下那个白衣男子,一个人坐在河边整晚整晚不睡觉,也不说话。而穿青衣的男子,偶尔会过来河边找他,两个人见面的时间总不会长,而且见面后总会吵架,可是听不清两个人吵的是什么。过了二十岁以后他的梦中的画面又变了,这一回,那个白衣男子总在生病,总在吃药,他再也不去园子里了,也不去河边了,成天躺在就床上,青衣男子不再出去,总守着他,帮他煎药,陪他说话,有时会在喂给他的药里,背着白衣男子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将鲜血滴进去,再不露声色地让白衣男子喝下去。可是白衣男子仍是没有起色,一直躺着,一直躺着…… 第82章 镜兄,你是跟我在说话吗? “不言!”有人在喊自己,“不言!”那个声音就贴在自己耳边,萧小楼看过去,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偌大的花园里只有一面璀璨夺目流光溢彩随着他的视线而转动的半人高的镜子,被嵌在一座石壁上。萧小楼再往四周看一眼,确定是没有人,难道是这现镜子在跟自己说话。“镜兄,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对于带着琉璃平安扣出生的萧小楼来说,灵异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自己就是一个灵异的存在,幸好萧老夫人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极度开明之人,否则若遇上一些愚昧至极的亲人,他可能早八百年就被所谓的大师们视为妖魔而被收伏了。所以在他萧小楼的认知里头,灵异的东西,如果它能存在,它就是合理的。 “不言!”这回萧小楼确定镜子是转向自己跟自己说话。“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看到了你自己吗?”萧小楼便寻声往镜中望去,在镜中,那个青衣男子朝他笑笑,萧小楼看着看着,发现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子居然跟青衣人无缝对接地重叠合在了一起,他发现自己竟然成了那个青衣男子。 “一个月,不言,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请珍惜!记住你说过的话,哪怕只有一天,一月,一年,你也要弥补,你也要好好珍惜他!没有你就没有他。没有他,你也就不是你了!” “你说什么?什么是一个月的时间?” 萧小楼问。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开眼,但看到寻常的霜华满天,屋子里并没有别的不属于这个凡间的东西存在。 “我这是活见鬼了么?跟一面镜子对话!”萧小楼自言自语。他下床趿了鞋子,点上烛台,去看睡在一旁的风影,却发现风影像被什么魇住了,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时,偏又是冰凉一片。然后,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风影的眼角,竟是湿的!萧小楼的心咯噔一下慌了,他跪在床边低头靠近些看他,又怕手中的烛泪滴下来,烫到风影,便换了一只手将烛台拿远一些。凑近去看,确是两行泪痕。 “王爷——!王爷——!你醒醒!你怎么了?”萧小楼心中很是不忍,不舍,把烛台放到桌台上,用手去摇风影的肩,想让他快点清醒过来。风影睁开眼来时,还有几滴泪凝在睫毛上。 脸上冰凉的,风影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眼角,这分明是梦境中那叫作笙月的男子那两行带着雪意的绝决,带着疼痛灼伤感的眼泪,怎么会从自己的眼中流出来?萧小楼将烛火弄得更亮些,伸手去解风影的里衣。 ”你做什么?!”风影没有防备,萧小楼的身体一接触到他的衣襟,他本能地弹开。 “非礼你!”萧小楼嘴上带着细碎的笑意,眼神却是干净柔和的,自从风影先开头开他玩笑说他好男色那时起,他就老想捉弄风影,看他不自在的样子,萧小公子心里不知道有多爽,但他又不敢太造次:“你做了噩梦,全身都湿了,不换衣服,会生病的!你本来就生病了!”“我自己来!”风影握住他放在自己领口上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使不上力气,原来他在梦里太过于情急,感同身受那白衣男子的心碎和伤痛,陪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和伤泣,以至于自己浑身大汗,如虚脱一般。萧小楼正是看见他飞眉入鬓处的皮肤都是微红的,而且一头冰冷的汗,就估计他要自己换衣服是费力的,才去帮他,并不是真的有意要轻薄于他。“你现在还要自己来吗?”萧小楼笑笑,将他的手拿开:“我就算真的好男色,我也不会好一个无法回应,不能动弹的男色,你小公子萧爷是个有情趣的妙人,日子长了,你就会懂的,你啊!给我乖乖听话,先把汗擦了,把这干净衣裳换上,再乖乖躺下,亏得我足智多谋,又够体贴人,提前帮你备了好些换洗的衣物。”风影见他嘴上虽然不饶人,但是手上却是知道轻重,并没有不敬或亵戏的多余动作,这才放下心来。 幻镜宫主还在这碎碎念呢!那边两个小仙童一边经过他幻镜宫一边在大惊小怪地说:你们红鸾殿里那株养了好几百年快上千年的仙草今天好像变得有点生气了,我看到红鸾仙子正在那施法术给它作加持呢!” “是吗?那我得赶快回去看看!这株仙草可是我们仙子的宝贝,平时除了几个有资历的仙姑或神仙姐姐去浇水,其他人碰都不能碰这件神瑛草,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们红鸾殿来了个下界的小仙,送了我们仙子一个锦盒,说什么,那个人的元神快回来三分之一了,让我们仙子好好保管着那锦盒呢!看来,神瑛草复活有望了!” “红鸾殿里的神瑛草是怎么回事?那株草我也见过,很平常啊!有什么不一样,想不通!”幻镜宫主摇了摇头,他本就是个记性不好的仙君,性子又佛系,不懂就让它不懂,从来也不会钻牛角尖想去探究一下。他觉得有那个功夫喝个茶睡个懒觉更加不辜负好时光!那个风王爷怎么生得这般好看呢?看样子,他得想办法护理一下自己的皮肤,并且要勤加修炼了,不然光有这不老永葆青春的皮囊是不够的,这人啊神啊仙君啊,不光要年轻,还得漂亮!好看!必须的!你看那凡间那姓萧的小子,偷看风王爷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镜兄啊!你就那么点定力啊!亏得我还天天擦拭你,为你注入灵力!我可不能输给了他。似红鸾这般见色忘友的,到时也迷上了这位人间风王爷,我可就讨不到那么多好喝的茶,也没人陪我下棋品茶啰! 风影这一回倒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再没有做过梦了。睁开眼来时,正对上萧小楼一双黑幽幽看着自己出神的眼睛。 “怎么啦?我脸花了?”风影的声音还处在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境地里,出奇的软糯好听。连风影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这声音,怎么那么像那晚睡在石桌上梦到的那个叫作‘笙月’的男子的声音? 第83章 你是要将本王当内人养着吗? 萧小楼很明显地突然脸红了,那程度就连风影也看清了。 “你不是真的好男色吧?”风影一个激灵,整个人无比清醒过来,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好你个大头鬼!”萧小楼直接把甜嘴糖果子整袋一把塞到他怀里:“你尝尝这个!合不合你的口味。我看你平日喝药之后都爱嚼这些个小女娘们爱吃的点心,就给你买了几个。我……我刚刚就是好奇,你说你一个王爷,一个大老爷们,没事睫毛长那么长还那么卷做什么?比我姐姐和唐妹妹的都还要更象女娘!” “你问这个我倒是知道!水王妃——就是柔儿的亲娘,她说我娘怀我的时候,天天吃田螺,天天吃,所以我眼睛又大睫毛又长,所以水王妃也照着这样吃,我跟你说,我王妹的睫毛也是象我这样的……”风影说着说着,笑容慢慢就淡了下来。萧小楼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是不是又痛了?”他看到风影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还好!”风影说。一想到水柔柔,他的心就开始翻腾,那些从前过往岁月里的点滴就会涌上心头,那有毒的蛊虫就在他身体内翻江倒海撕扯他的记忆和血肉。萧小楼懊恼道 :“都怪我,不该招你!”他自责极了,用手扇了一下自己的脸。“哎——”风影想拦住他,没拦住,萧小楼那白晳的脸上就五个浅红的印子。“你这傻小子,你还真对你自己下狠手啊?”风影笑得不行,这一笑,便又觉得没那么疼了。“哎——不疼了!”他说。 “真的?”萧小楼笑了:“是不是真的?” “真的!”风影的脸色果然没那么白了,他确实是没有之前想到水柔柔时疼得那么厉害了。 “如果是真的,你下次痛的时候,我就扇我自己一个耳光,这样你就不用受苦了。”萧小楼认真地说。 “你是认真的?”风影有些吃惊地问。 “真的,我扇我自己有分寸不会太用力,但是你痛起来那个样子让我很担心,比我自己痛还痛。比我扇自己耳光也更痛!”萧小楼想都没想就自自然然地说出来心中的所想。 风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回真的确定你,好男色!”萧小楼扬起手来,却只是将他的身上的毯子再往他颈窝处拉上去一点点。“你昨夜有一半时间都在发噩梦,你要不要多睡会儿?我们不着急赶路,慢慢走,你千万不要逞强,几时累了我们就歇着,北域在那儿它又不会跑,也不会变得更远!”他其实想说的是: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走到北域,他很害怕真的走到北域风影就真的完全地倒下去!就象那些长年征战在外的士兵,如果伤了病了痛了,但凡还想着要回自己的故乡的,能拼命往回赶的,多半都能撑到最后,最后咽气时总是在目的地快到或已到的时候,他是真的怕!因为他在风影作出让水柔柔成亲的决定,再到送水柔柔上花轿,以及亲眼看到司仪唱礼看水柔柔拜堂,都觉得风影太镇静太安静了!那种静有一种幻灭!一种绝决!一种死意!风影在出运城之前,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他的任何想法。但从刚才说到王妹的时候,他那种一下子就索然或萧瑟的神情,说他不在意,说他舍得,鬼才会信! 适才风影说得极认真的那句话让萧小楼确实有点心虚了。 自打娘胎出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自在,他萧小楼居然也会有不好意思的一天,说出去连他亲娘老子都不会信!但是他刚才是真的脸红了。而且他自己才知道,他是真的不止是说说,他就是下意识不小心把心疼他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与他比起来,风影从小到大承受的东西太多了!风影刚刚说他娘怀孕的时候吃田螺的民间小妙招,其实小时候萧小楼也听太奶奶萧太夫人说过,所以他知道风影就是在说他小时寻常所闻,但是,风影说起亲娘的时候,他萧小楼想到的却是:风影小时候得多孤单啊!六岁父母双亡被水王爷领回水王府去养着。虽然说水王爷将他视如己出,但哪里能一样呢?更何况,他那个时候还没玩伴。永宁公主是风影十岁的时候才出生的,再说刚出生时也不能陪着玩呀!他有一个双胞胎姐姐陪着,还有父母双亲陪着,即便如此,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无聊,风影多可怜啊!怪不得他做任何事都思前想后,而且总是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去让店家送点吃食到房里来!我肚子饿了!你怕是也饿了!”萧小楼的肚子在唱歌了,正好缓解他刚才的小尴尬。 风影看了看窗棂间射进来的阳光说:“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天气这么好,不必猫在房间吃,还是下楼去吧!沾沾人气!” “不行!”萧小楼一口回绝。他不想让风影听到外头的人议论水柔柔袭了王位正往北域赶路的讯息,风影哪里知道他这个心思,当下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要把我当内人养起来么?还限制我的自由!”萧小楼脸都急白了:“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城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好看的,我昨天去采买药材的时候就看过了,索性呆会儿出了城去到郊外,让你骑马走,你可以活动一下身子还可以看看风景!”“好——吧!”风影犹豫着但还是答应了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对自己好是真心的,只不过,是不是好得有点过了?这孩子,不是真的有那什么癖好吧?不至于吧?没听雷爽提过啊?不过这种事,估计要真的有,雷爽也是不知道的,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情中人! 萧小楼看风影狐疑地望望自己,眼急脸白地解释:“王爷!你不是真的以为我有那什么吧?我没有!我对天发誓!我喜欢女人!真的!我不喜欢男人!您放一万个心!”风影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公子也有说不清,害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他就是觉得萧小楼好玩,他心无城府,又不象兵士们和侍卫们,个个在他面前噤若寒蝉,难得有个人陪自己一路北行打发时间,还那么真心实意地照顾自己,最重要的是,他还真不相信,以梅笛和萧西月的家教,会养出一个有断袖之癖的怪胎来! 第84章 少东家的酒品令人大跌眼镜! 这风影打小性子就天马行空,父亲风天涯那是放养式的教娃,母亲更是对他宠溺有加,要天上的月亮绝对不给星星,所以六岁之前的风影其实是贪玩调皮爱闹腾的。只是时运不济,先是父母亡故,后是养父水王夫妇遇难,他是真正属于那种因为环境骤变而不得不成长的人格。所以究其实,在骨子里,他是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小小的风影,停留在了某个年岁里,没有好好被爱护着长大的。突然有萧小楼这样一号人物,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慰藉和治愈。 萧小楼和风影是一边走一边吃一边玩,反正就像萧小楼说的,北域就在那,你走得快走得慢都不会变得更近或更远。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于他风影来说却是人生独一份的体验,在这一路上,他生平第一次能够闲庭适步,不为征战,不为国事,不为军务,只象一个最寻常的百姓,沿途看风景,品各地美食,就象他写给雪衣的平安信中道:“生平第一回如此安逸,却是在将死之前!”雪衣闻言泪落,替他挡住了礼皇催行程的军务邸报,只上书说:风王爷中毒已深,医士术士皆无良方,这些时日只可静养,不可奔波辛劳,已由驸马一路伴随水王爷一路北上。礼皇一想这也是件好事,如此一来,北域也更好控制,料北域的士兵们看在水王的情份上,对水柔柔这位女王爷不会有敌对心理,听人说那位驸马爷是个孤儿,就算他武功高强,没有家底的人,他礼皇控制起来也方便。雪姬更是对雪衣道:“既然萧家小公子能稳住王爷的病情,说不定假以时日,能将王爷的蛊毒想法子清除,他这病起源皆在于柔儿,干脆连柔儿去北域上任也一并瞒着他,莫再给他添烦恼。他若知道柔儿北上这样的大事,以他护柔儿的心,必定挂心,柔儿既无法与他成亲,伴他终老,索性让他们一别两宽再无牵绊,更好!”话虽如此,但是没过多久,该来的仍是来了,该遇上的一点也没错过! 这一天风影与萧小楼走到了北域边境的一个小镇子,依然是找到了萧家的“福来客栈”分号,把东西放下之后,萧小楼一本正经象个小大人一样安排任务,“王爷!你今天要好好泡个澡,再往北走,可就没有萧家的分号了,就算有钱,估计到时候也会很荒凉,晚上说不定还要睡马车上。大白天赶路时,吃的东西可能也要自己动手了。我知道你行军打战没有敌手,但这做饭可能就要看我小公子的本事了!我要在这个镇上给咱们从北地往雪山之间的补给做得充足,所以呆会儿我们一起去大采买!现在我们先吃饭!”这个福来客栈本就是北域通往雪山的必经路上规模最大的一间客栈,吃食都有,很是方便,所以出山的进山的,要往雪山方向去的,都会在此地停留,萧家的生意是做得红火,伙计也很有眼力劲,一眼看到萧小楼衣袖上的江南萧家的徽记,立马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萧小楼随身的那把扇子,是江南最好的制扇师为他量身订造的。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上面赫然写着他萧小楼的名号,整个江南乃至整个江湖只此一把,所以每次当萧小楼一入客栈,特意打开那个扇面给接洽的伙计看时,他就省了很多要安排事宜的麻烦,这一回也是如此,伙计很识相,立马就给他安排了上房。 萧小楼看了一眼客栈的后院说:“你这后院养了马没有?” 伙计连忙说“有有有!公子需要几匹马,尽管开口,肯定给最好的跑得最快的马!”“我要最快的马做什么?”萧小楼盯了他一眼,给我两匹跑得稳的,识途厉害的老马,走惯了这北域地界的马!”他心想:你家公子不想那么快到雪山!“是是是!”那伙计答应着就让人去张罗去了。伙计端了热腾腾的羊肉汤上来,还端来一大盆馍。萧记的客栈和酒楼都常年卖萧家的酒坊自己研制的一种酒,叫作“江南春”,这酒味道淳厚,回味绵长,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在这北域就更加名气大了,因为北方本地人的酒多用甜蔗之类高梁之类来作酒粮,而萧家用的却是杏子梅子还有江米等江南独有之物。是以,在此地卖得极好。 伙计是懂拍马屁的,一看风影的气派就不是一般人,又看到自己家少东家如此周全地照顾着他,上赶着就给送上来一坛“江南春”,风影确实是许酒没有喝酒了,酒虫犯了,拿起酒坛子就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再给萧小楼倒一大碗。萧小楼见他这几天都能吃能睡,也不做噩梦了,心里也着实高兴,两人就你一碗我一碗喝了起来,男人之间喝酒,不喝则罢,一喝就想尽兴,何况还是这没有亲娘老子管的好时候。那萧小楼酒量一般,酒品就更是一般般。风影没想到他喝不了几碗就醉趴下了,这醉了你就睡吧。萧小楼不是,他开始唱歌,还开始说话,天南地北的小调,也不知他一个男人,打哪学这么多苏杭小曲儿,萧家就没有人管管他吗?由着他胡来,还一个人唱两个角,男女对唱,就捏着那嗓子扮女声,唱梁祝,把风影笑得眼泪都出来,腰都直不起来!那小二帮着把萧小楼扶上二楼天字号贵宾房,没承想自己给闯祸了,一直跟风影说:“大爷!对不住啊!没想到我们少东家酒量这么不行!”“没事没事!”风影摆摆手,“一路上都是你们家少东家照顾我,难得今天,我也侍候他一回!你去煮醒酒汤来,再烧点热水来!”那伙计千恩万谢地下楼去弄热水热汤了。风影知道醉酒有多难受,用手拍着萧小楼的后背说:“你如果难受就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你要不要吐?” 第85章 我就要王爷服侍我——小公子你真是皮痒! 萧小楼醉成那样,居然还是认得他的,他一把搂住风影的腰说:“王爷!我还没有醉呢!还能再喝!来,我们来划拳,五个五啊六六六——!”“你会不会划拳?!”风影大力拍了一下他握起来的小拳拳:“五魁首啊六六六!会不会念!”“王爷——!”萧小楼打了个酒嗝,那江南春的辛辣味伴着那在肚子里消化了一半还没完全消化完的羊肉的臊味,熏得风影直皱眉,他用手把他的脸挪开一点,不要正对着自己的脸。萧小楼侧过头去,“呕!\"的一声就吐了!好家伙!一多半正正吐在风影的月白牙衣袖上,风影暗自叫苦不迭,但又怕他摔倒 ,又不敢松手,就只能硬生生接着,幸好这时去煮醒酒汤的小伙计上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了味儿,再一看风影那强忍着的难受的模样,“哎哟!爷!让我来!”他就过来扶住萧小楼,要帮他换衣服,那萧小楼却来劲了,朝着他一扭脸说:“我不要你服侍我!我就要王爷服侍我,你给我起开!\"他一边划拉着店小二的手让他走开,还一边不忘调戏风影:“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我是男子,见了也甚是心动,那水柔柔,她是什么作的心肠,怎舍得不要你?怎舍得让你一个人走?她就不心疼?她就不担心?没良心的没眼力劲的小丫头片子!王爷,没事!你有我,小公子,一辈子疼你!永远作你的小弟,作你的小跟班!绝对不让你一个人—— 孤单!”风影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苦笑一下,对伙计说:“你下去吧!我来照顾他!横顺我的衣服也脏了,也是要换的!”小伙计就点头哈腰地给他带上门,出门的时候还在想呢!我们这少东家酒品可真够差的!亏得那位王爷,是真能处!样子生得好,心地也是真的好!被少东家给吐得,哎哟,臭死了,换我都受不了,亏这王爷好脾气,眉都不皱。少东家挑朋友的眼光那是独一份的,比别人家挑小娘子还会挑! 少不得风影只好临时当了这萧家小公子的侍从,将他的衣物脱下来,把他抱进澡池内,店家给的水温度倒是刚刚好,萧小楼身子一直往下滑,根本坐不稳,风影叹口气,只得自己也脱了靴子,站进澡池子里,扶稳他说:“你倒是坐坐好!别乱动,我给你洗洗!洗完了你赶紧去睡!见过喝醉的人,没见过你这号喝醉了没完没了的人!”他这话刚说完,萧小楼这酒疯子的酒劲儿大得很,一用力,一把将风影往自己怀里一带,风影的衣服浸了水本来就沉沉地粘在身上,根本没防备萧小楼这突如其来的一扯,当下脚底一滑,人就扑倒在了萧小楼的身上,简直就是扑进了他怀中。他本能地用手去推萧小楼的肩膀,想要站起来,却被萧小楼一把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环住了他的腰,按理说,换了平日,风影必然要恼了,会板起脸来喝斥于他,但眼下他是个醉酒的人,正是有理说不清的时候,他正在思忖怎么办呢?萧小楼却自顾自将自己的头靠在他颈间,那酒意和酒味直往他耳侧脸旁传过来,江南春的香味,小楼呼吸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在他动脉处翕动。“你可是恼我了?王爷!”他声音不似平日那般爽朗明快,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讨饶的孩子,明明自己做错了,在说软话说好话在求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风影居然能感觉到萧小楼的唇如羽翼一般轻轻从自己的耳后滑过至颈窝处,便是同为男子,这样的肌肤之亲,也让风影的心漏掉了半拍。他正要出声喝斥萧小楼,萧小楼却打着呼噜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往水底滑去,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好不容易连拖带拽把萧小楼抹洗干净,风影自己也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此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往楼下看去,正看到一队马车从窗下经过,然后听到楼下店主和伙计们招呼客人的声音。北地近寒带,入秋之后就越夜越凉。他回转身看了看萧小楼,睡得香甜如婴儿。便想着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明天出了小镇以后,就是越走越荒凉了,集市街镇一概没有了,看他萧公子这样子,不知道要睡多久,少不得他这个王爷替他跑腿,去镇上置办明天出发时要备的补给。这样想着,风影便下楼去。 他才走到街心处,就看到一队马车缓缓从身边经过,孤飞那柄雪剑,那匹白马,是格外眼熟的,他正奇怪为何孤飞会来了这里。就听旁边有人在议论:“这是谁的车马?” “王爷啊!”“哪个王爷?” “新上任的水王爷!水柔柔!你不这知道啊!火王爷逝去以后,京都来了个魏将军接管军营,给老兵们骂回去了。这会儿换了个女王爷过来管呢!据说这个女王爷的父亲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水王爷。她的王兄是风影风王爷,她的夫婿就是刚那个骑白马佩银色剑鞘的翩翩美少年郎君,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你别看这位驸马生得如此好模样,杀起人来那可是手起剑落,一招一个人头,不带眨眼的!” “还有这种奇事?我朝就没有一个可以掌兵的男人来作这北域作王了吗?” “她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你想啊,她出身将门,又有一个会武功而且还是顶尖高手级别的武功的驸马爷,这北域的将士再不服她管,看在已故的水王爷,现时的风王爷的面子上,也不敢造次,就算有人不服,能打得过驸马爷的那柄雪剑才行!她又是个女流,以柔克刚是咱们这位圣上的巧思。这水柔柔天生丽质,据说有神仙之姿,过去那些年,她没有出阁的时候,那风王爷,也就是把她养大的王兄,可是把她当眼珠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好生养着,在京都都没有多少人有幸见过这位王妹的真容!” 第86章 相见不如不见 “快看快看!那是女王爷的马车!”人群中看热闹的人沸腾起来,风影被人推搡着走,这么多天了,一路北行,跟着萧小楼这样逍遥于天地间,他以为他可以忘却了,已经都可以忽略那过去十余年的千千心结了,没想到,一旦被人提醒记忆,他体内的蛊虫仍是活跃起来了,他下意识捂住胸口,疼痛是那样真实那样强烈!有一种许久未见,十分想念的缠绵的心绪萦绕开来,马车从他身边经过。 水柔柔作为新上任的北域王,白纱遮面,珠翠缀发,伸出雪玉一般的手腕轻轻扶住丛丛帮她掀起的一角纱帘,往外看,她想看看从此刻开始,她将要统领的北域军所要守护的北域百姓,从南往北走,这一路上,她心急如焚,一直追赶着风影的脚步,但好几次都失之交臂,不是她们走了不同的岔道,就是先后脚离开,在这一路上,江湖老道的孤飞也象摊开在她面前的一本活的教科书,给她讲各地的风物人情,教她观察地形和天象,初时,水柔柔还有点顾忌,害怕孤飞会对自己那样牵挂生着病的风影,他会心存芥蒂,但孤飞不仅一路让小绯为他们积极搜索萧小楼一路的行踪,而且每到一处可能遇见的地方,他都会贴心的带着水柔柔和寒明一起去亲自寻查,观察一路来,他并不曾敷衍。而在这场比较持久的旅程中,水柔柔也渐渐懂得了风影从前那种将责任和义务扛在自己身上的理由,沿途所过之处,百姓对这位女王爷,给出了极大的诚意和善意。寒明是跟在风影身边多年的老人,而且无论在朝堂上,在江湖上,在军营中,几乎事无巨细,寒明都有份参与,直到此时,水柔柔才更明了王兄那深藏不露的深情远超过她的想象。算无遗策的风影, 看似只是给了丛丛和寒明互守终生的机会,作了成人之美的善举,其实他是无形中给了水柔柔一个军师和智囊团。有寒明在,无论是风影的部下还是与风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北域和南疆,对水柔柔都是极尽开方便之门的。从十三岁算起,风影近十五年的军中形成的威望,成为了水柔柔最好的保护盾,这一点可能连礼皇都始料不及。 风影被那些热情的百姓挤来挤去,看车马去的方向,应该也是往福来客栈走。他想挤出人群,往人少的地方去,好不容易挤出去,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风影才算吁了一口气,在这北地的夜风中,风影的心乱成一团麻,蛊毒又作崇了,他打开随身带的安神止痛的药,一口吞下去,却又咳嗽起来,在灯火阑珊的人群中,在周围都是喧闹的夜色中,一种熟悉的香气顺着一只递到他手上的水囊就这样越过所有世间嘈杂,到了他的面前! ”柔儿!好久不见!”风影的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生疏。 直到孤飞亲口告诉她,噬心的真正解毒之法时,水柔柔才总算明白了风影所有的苦衷,都是为了保她周全,护她名节。一路上她想了许多她跟风影见面时要说的话,而此刻,听到风影这样疏离的客套的问候,她竟然,一时之间除了掉眼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你别哭啊!”风影看她掉眼泪就慌神,从来都是。他将袖中的帕子递过去,她却不接,只是哭,泪珠象断了线的珍珠,根本止不住。风影的心就绞疼起来,闷哼了一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是萧小楼!他此刻虽然仍是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但人是清醒的。因为他的眸子此刻灿如天上的星辰。“殿下!你能不能别哭了别伤心了!”他气恼地将风影护在自己的身侧:“你看不到王爷的噬心发作了吗?你越哭他越心疼你,就越痛!我都不舍得他痛,你怎么舍得?”水柔柔多日来的忧思和牵挂委屈此刻一并发作出来:“谁说我舍得?我就是想知道,他凭什么替我作主?从小到大都是他说了算,他中了噬心要解毒,你们都知道解毒的法子,你们可有人跟我说过?你们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救他?!你们全部人合起伙来骗我说他大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好得很!独我一个人象个傻子,还在那锣鼓喧天地上花轿嫁人!”萧小楼听她说这话出来,简直要气疯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说出这种话来,是嫌风影的命太长吗?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骂娘,但是又不敢发作,只得央求她:“姑奶奶,你别说了行吗?你是真没眼力劲吗?王爷都痛成什么样子了?你这是想要他的命,存心不给他活路是不是?\" 风影此时越发地不好了,脸色如同蜡纸一般,听了水柔柔这慌不择言的话,心里头就更加乱了。萧小楼虽然是看着水柔柔跟她对话,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风影,见他已然疼得冷汗都下来了,眉峰紧锁,也不回话了,直接将风影拦腰抱起来:”我们走!”他从客栈出来看到孤飞他们的车马时,就临时决定提前带风影离开镇上了。所以,他马车就在身后不远处。此时他一身呼啸,那两匹从福来挑来的老马就驾着车得得地过来了。尽管已将风影抱上了马车,但是萧小楼亦知水柔柔是他的心魔,方才如果不是情急,他也不会出言去责备水柔柔,因此,他也不敢不问风影的本意就真的让马车离开。 ”小公子!你不能只带走王爷,还要带上我!“寒明这时也跟着丛丛和孤飞一起过来了。 见了多日不见的王爷,寒明也顾不上丛丛怎么想,将来怎么罚他了,直接地就拉住了萧小楼身前的缰绳,孤飞牵着水柔柔的手,道:“萧公子,柔儿担心王爷的身体,一路上马不停蹄赶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了,能不能让他们多聚一日,我们明天要赶去火王府旧邸,这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萧小楼此时根本不想接话,从自己随身带的药匣子里取出来他为风影配制的药丸,把安神的香盒,放在风影的鼻端,车外所有人都不在他的眼睛视线内,只管盯着风影,看他缓过来没有。 第87章 我就是世间那个最贪心最矫情最难养的女子——我承认! 直到风影好些,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他才低声问道:“王爷,你说,我们是回客栈,还是现在出关去雪山。你说了算。你尽管说你想的,其他事情我来处理!”风影这两日总是头疼不已,除了蛊毒,那礼皇放在他体内十多年的皇室独制的毒,自从玉龙珠遗失之后,就没有好过,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只是他自己是一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所以,他掩饰得极好,那萧小楼是全然不知道这层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时间真的所剩无几了,原本想着,大婚之后,他与水柔柔此生再不会相见,没承想,她有这样的心意,还说出那样的话来。他竟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然而现实终是要面对的。想及此,他对萧小楼说,“我跟你出关!但是走之前,你让寒明和柔儿来见我!”萧小楼先是一喜,待听得他把话说完,再看他神色,竟似是要交代后事一般,心中老大不忍,哪有不依他的道理?即刻下去转达了他的意思。 上车之前,萧小楼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敢担忧的望水柔柔一眼,不敢出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介意风影的情绪,也许不只是怕他身体受罪,许多个夜里的梦境中,他都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梦中的青衣人和白衣人的命运是那么奇妙地纠缠在一起,他已不止一次,感同身受那个镜子里的青衣人,与自己的情绪感受渐渐融合在一起,但这么离奇的梦镜,便是连风影,他也不敢说出来。他怕风影误会他。寒明恭恭敬敬又小小心心地立在风影身边,风影勉强坐直来,对他说:“你可知我为何在离开运城时将你独自留在南疆?又为何交待侯爷替你们主婚?” “王爷!属下知道!”寒明当然知道,他的王爷就是要将自己最信得过的亲信,最靠谱的人,留在水柔柔身边,代替他护她的周全,而且比他本人照顾,省却许多不必要的烦恼!“你立个誓言给我!终生护她如同护我!”风影气力不继,声音微弱地道。 寒明哪里敢耽搁,当即单膝跪地,对着水柔柔磕了一个头:“属下在此立誓,终身追随王爷,一如追随王爷!鞠躬尽瘁,惟死而后已!” “很好!你先退下!你放心,我没那么快咽气!柔儿,你且坐下来,你赶了一天的路,一定早已累坏了,只怕是来见我时,水也没喝,饭也没吃?你可是饿了渴了?”直到此时,他依然当她是那个被需要保护一辈子被他严严实实捂着护得周周全全的王妹。 水柔柔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风影见她哭,听她这样问,加之之前她的一番话,泪意就漫上了眼眶:“你是不是成亲之后变傻了?怎么会问王兄这样的话?我若不要你,我要谁?你倒是说说!” 水柔柔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说:“你不应该瞒着我!” ”我中的蛊毒固然是昌平和水姬歹毒所致,别人不知,难道你不知,就算没有这个毒,我也是寿年不永的,傻丫头,我如果早早去了,你要跟谁去?我又要把你交到谁人手上我才放心?难道你,要孤零零一个人过一辈子!难道我,会舍得,你孤零零过一辈子?孤飞,是个好人!家世,样貌,武功,最重要,他待你的心意,王兄,想不出还有比他更合适你的人选!难道你质疑王兄的眼光?” 听他这样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跟自己层层道来他的用心,水柔柔心里疼得抽不上气来,她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风影的前额说:“王兄!是我不好!是我蠢!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你的身体并没有大好!王兄,梅前辈说了我们可以去找那两个高人,你身上的毒一定能清除掉的,王兄,我们先把你身上的蛊毒解了好不好?你让小公子进来,先取我的心头肉,腕上血,眉间泪,给你作药引子,好不好?”风影见她这样,哪里还能活?强忍的泪就滑落了下来,他压低嗓音说:“傻孩子,你尽说傻话,快别说了,以后这种话也永远不能跟任何人提。孤飞再爱你,王兄终究在他来说是外男,你这样,将来如何自处?何况——”别说,他舍不得她去挖心头肉,腕间血,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喝了那碗汤药,然后呢?她可能不知道,不仅仅是那碗汤药就能解的? “柔儿都知道的!王兄——!” “柔儿都知道!”水柔柔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我知道!要做什么!我,会跟孤飞说的,我会跟他和离的,我什么都不要!不要作郡主,不要作公主,不要作王爷,我不要夫婿,不要成家,我只要你活着!”寒明在一旁听到这话已然是泣不成声,转过身去抹眼泪。 \"快别说了!小心将来寒明取笑你!”风影的心突然就宁静安静下来,此生,也足够了!无论她是出于真心或只是情急之下失言,自己能在临死以前,听到她这句话,终算得,她没有负了他这一世,爱她惜她护她的心意。“王兄,柔儿,不能,没有你!”叫她将来如何活?从她记事起,从她呀呀学语起,从她还是个黄毛丫头起,从她趔趔趄趄学吃饭学走路起,都是他!满眼都是他!她喜欢跟孤飞在一起,因为无拘无束,因为不用作小郡主,因为他不惯着她。她也跟所有人一样,以为自己从头到尾独爱孤飞一个人!直到那一天清晨这个守了她十五年的男子一个人一人一马独自出运城,从此绝决与她各奔天涯!她才发现,她就是世间那种可能应该被嫌弃被唾弃的女子,那种自私的,贪心的,矫情的,惟小人与女子难养的那种最不好养的女子。 第88章 小公子你真是寒明的嘴替! 她两个都想要!这个念头最初把她自己都快吓得半死!直觉自己是入了心魔。然而,当她看到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战神王兄,身子弱得可以被萧小楼一把拦腰抱起,她就知道,她这个王兄,是真的随时可能会从她的世界烟消云散了无痕。就像她那头一天还好好地活着的父王母妃一样,第二天醒来却从此天人永隔,此生不得相见,甚至连梦也无了!凡间的活着的人总是喜欢自我安慰说什么死去的亲人在天上,什么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他们留在这个世上的亲人。都是骗人的! 她就从未梦到过儿时记忆里的水王府和父亲母亲相和的时候,倘若王兄就那般逝去,此生后来,所有岁月,魂魄再不入梦来。她当如何? 风影哽咽着说:“柔儿,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们,都不能!”他是这样骄傲的人,他是一门心思只想护她一生平安一世周全的人,他不想要她在这样极端的情景下去做疯狂的事情。 “为何不能?难道一场婚姻,会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水柔柔哭着问。 “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所以,你不能,我也不能。何况,你现在是情绪激动不稳定的状态,我,不能让你任性。” \"我为何不能任性!?”水柔柔再没法控制自己情绪了,哭着喊了出来:“你由着我任性了十六年!你让我任性到没心没肺!你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可有问过我?!没有你,我早就不在人世间了!我是先有的王兄,再有的情郎!你有过一次让我选吗?!” 萧小楼在马车外一听这话,顾不上去看孤飞他们的脸色,直接冲进去:“你是来看王爷的,还是来逼死王爷的!如果是后者,你现在马上走!”风影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见了萧小楼,仿佛看到了救星,他一生人,就没有一件事,说得过,拗得过,赢得过水柔柔! 萧小楼真的绷不住了,他臭着一张脸,虎着脸对风影说:”王爷!你别说话,她就是欺负你嘴笨!”他就算是气成现在这个样子,看在风影的面子上,还知道一掀帘子对门外的丛丛和小绯说:“不好意思!大爷我有话要问你们殿下,旁人不适合听,驸马爷,请你们仨移个步!寒明还留在这,也作个见证,别到时候说小爷我脾气不好,欺负了当今新王爷!” “小楼!”风影难得正儿八经的叫他的名字。平时都是叫他小公子。可见风影是知道他真生气,他是气极了!风影的心有点忐忑不安。他还是护着水柔柔的。怕萧小楼说不中听的话,让水柔柔下不了台阶。 平时瞧着萧小楼脾气性格挺好的,没看出来他虎起来挺糁人! “你别管!小爷脾气上来了!现在就算是我家太夫人来了,我也要先把话说清楚了!” 寒明倒是挺配合,萧小楼现在在他寒明的心里,成为了继风王爷之后他最爱的第二人!萧小楼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让寒明觉得心情舒畅!最强代言人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最爱的王爷。所以他也不看风影向他求助的眼神,也不看水柔柔被怔住的无助的眼神。就老老实实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头。反正这三个正主儿,他寒明一个也得罪不起! “跟你一样,我也是从小到大被保护得过了头的主儿!但那不代表我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不长眼吗?没看到他痛吗?你看到了不想着离他远点吗?现在知道怕失去他,你早干什么去了?说穿了,你习惯了他全心全意为你好为你付出,你舍不得他,到底是因为你爱他你在乎他还是你习惯了他?你问过你自己没有?!你别跟我说,你爱他,我谢谢你!你爱他,他亲你的时候,你扇他一巴掌?哪个女子对自己心爱的男子下得去手?你爱他,你在雪侯府养病的时候,你晚晚跑出去与孤飞私会到月上中天,让他既担心你的安危又心碎?你中毒的时候,人事不醒的时候,解药喂不进去的时候,是他,一口一口把那么苦的汤药含在嘴里给你嘴对嘴喂进去的。他自己吃药都怕苦,吃完必须要吃糖果子才能把药咽下去的一个人!他有多疼你多爱你,才会这样做!你问问寒明,你在外头跟你的情郎私会的时候,你的王兄,是不是一个人一整夜一整夜坐在园子里发呆?!他在你身边从你出生到你出嫁,十六年,你是看不见还是不想看见?”“小楼,你别说了———!”风影一口血喷出来,“王爷!”寒明只来得及叫一声王爷,他离得近 ,刚想冲过去扶住他,却仍是不及萧小楼手疾眼快,一下子冲过去,一伸手把他牢牢抱住,别一只手将掌心贴在他胸口,将内力源源不断输进去,他对他说话的声音却是极温和的:“王爷,凝神,静气,摒除杂念!你听话!”水柔柔何曾被人如此训斥过,又见他待风影却如此亲昵,一时竟然呆住了,风影此时此刻不听话也不行,萧小楼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在他这个病娇王爷浑身无力的情况下,用蛮力把他大半个人都揽进了怀里,这还不算完,萧小楼小心翼翼用帕子擦干净风影嘴角血渍,头也不抬地说,“你,赶紧给我回去,你再让他痛,让他生病!我管你是什么公主郡主王爷,都不许来打扰他静养,否则你萧小爷发起癫来六亲不认!见也见了,哭也哭了,有完没完!好走不送!” 寒明朝萧小楼深深作了一个揖,转身对水柔柔说:”王爷你也见了,咱们还是回吧!你也看到了,小公子比我们把王爷照顾得好!”他寒明不是个傻子,他已经瞧出来了,这个小公子,对王爷的上心程度,只怕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及他一指头。都这个时候了,他寒明才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对他家王爷好,就行!别让王爷受伤受罪,就值得将他家王爷托付!(呃!寒明挠了挠自己头,我居然用了托付这个词,我真是对我自己刮目相看!) 第1章 从来 拥抱都是彼此的救赎 “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小绯找了孤飞许久,才在客栈的后院的马厩附近找到正一个人静静坐在干草垛旁的孤飞。 “柔儿睡了?”孤飞问她。 “嗯,夫人刚睡下,没再哭了,就是眼睛都肿了 ,我给她敷了蒸过的新鲜鸡蛋,还帮她热敷了一下头,她一直嚷着头痛,热鸡蛋滚敷过后,她说好多了,才刚睡下!”小绯不懂,这个时候,公子最应该陪在夫人身边才对。平日里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怎么突然一下子生分起来了,还是在这种时候。 “公子——你 ,为什么今天不自己陪着夫人?”小绯是跟在九公主身边长大的,又比孤飞年长几岁,她自小跟着九公主,一起逃命一起重建剑王朝的芒山暗宫。身为女子,她显然比孤飞要敏感细腻许多。“公子,本来我是个婢子,没有权力多说什么,但既然九公主把我派来跟着你,我就有义务提醒你,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表现得大度些,你不念及别的,也要念及他对夫人那十几年的养育恩情,人都这样,夫人还年轻,慌不择言,你莫要放心上,你们是少年夫妻,将来要过一辈子的,不能在心里打了结,何况,夫人有一句话是在理的,她,确实是,先有王兄,再有情郎的。你应该庆幸,夫人是重情意的人,只是少不经事,被保护得太好了。公子爷多给点耐心,慢慢地就会越来越好的。可千万不要为了这件事而生了嫌隙!” 孤飞点头称谢:“小绯姐姐说得是。我却不是因为她说了这些而不敢面对她。我今天回来后一直在想:当初风王爷提议成亲时,我就不应该瞒着她。倘若我在成亲之前将风王爷中毒已深,并且将完整的真正的解毒的法子说与她听,让她自由选择,那才是对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伤心!”小绯见他如此难受,叹了口气道:“你只知道是自己思量不周,你哪里知道,这世间男女的姻缘,农人的收成,凡人的 寿数,其实都是天定的!哪里能怪得了你!” “小绯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孤飞不解。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天不早了,外头凉,你还是回房去吧!你再晚回去,少不得夫人又要有别的想法了。你们俩要好好的呀,夫妻本是一体。” 进了房,房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丛丛见驸马爷回房了,就退了出去。孤飞坐在水柔柔床边,她在梦里都是皱着眉的,灯影下,清晰可见她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消散,眼睛更是象小绯说的,肿了起来,都不知明早起来能不能睁得开眼睛。他从小被当成工具一样养大,训练得不到位,水姬他们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没打过同批的小杀手,他就会被同伴们合起伙来揍得半死不活。水姬没有教过他爱,只教过他杀人! 所以在遇到水柔柔时,他的生命像重新开了一扇天窗。水柔柔干净美好,对他从来没有利用之心,她对他好,从来不是要他帮她做什么,才对他好。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对她,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会被她放弃。会失去她! 尽管今天水柔柔呆在马车上与风影抵额叙话时放低了音量。 但是以他雪剑孤飞这天下第一剑客的功力,他的听力远超过常人能听到的话音。 当他站在那么远离马车的地方 ,却听到水柔柔说得那么清晰的一句一字的“不要!”还有她的舍却,甚至是“和离”时,他的脑子是嗡嗡作响的。心就一下子裂开了,他甚至在那一瞬间,觉得水柔柔会一下马车就跟说和离两个字。他还没有想好如果她那么说,他要怎么办?幸好后来萧小楼冲上去了,萧小楼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把水柔柔当京都第一美人看待的男子,孤飞听他在马车内朝水柔柔吼的时候,直觉在他萧小楼的心中眼里,可能他把风影和水柔柔两个人的身份和性格调换了。他是很心疼水柔柔,若换了平日里,他一个护妻狂魔,一定会上去把水柔柔接下马车,把她护在身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但是,那一刻,他自己的心都伤得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心思有勇气,去同时面对水柔柔和现在病娇的风影?水柔柔翻了个身,习惯地伸手去抱身畔的人,却抱了一个空,新婚以来,每晚,孤飞都是抱着她睡。一则她打小就没有安全感,十岁以前是吵着嚷着,风影不哄着睡着,是不会消停的。十岁以后雪衣他们觉得应有男女大防,她不得不花很长时间去适应,幸亏那时丛丛和秀秀都陪在她身边,她夜里随时醒来都能看到人,慢慢就不怕了。成婚后,丛丛和小绯并没有收在房里头,所以按礼制也是不能留在房内过夜的,更何况,丛丛还被许给了寒明就更不能留在房里陪着她了,她便只剩下孤飞了。孤飞是类似于孤儿一样长大,小时候,铃当还陪同他一个屋子睡过一两年,后来长大了特别是十岁左右他们就开始执行任务后,出于杀手的本性和自我防范意识,没有一个杀手在执行任务以后会与别的杀手同一个屋桅下睡觉的。所以,孤飞从小到大,一直到成亲时,都属于心理孤独症患者,妻子水柔柔是这世上第一个令他觉得身心俱温暖的人。所以,拥抱,便是彼此的救赎。 孤飞见水柔柔在睡梦中仍是习惯性地转身平时自己的身体方向的位置,并且下意识地去拥抱自己,心里一下子就觉得暖暖的。他安静地小心地移到床边,慢慢躺下来。水柔柔居然是醒着的,原来她刚才伸手枕畔是空的,她就惊醒了。此时见孤飞躺下来,什么也不说,只是伸手抱紧他,像平日里一样,将自己的头埋在他胸前:“我知道你比常人的听觉要好得多,你当年教我吹树叶的时候就跟我提过。我大约是这世上最贪心的女子,我爱着你,我也放不下王兄,你莫要怨我。是我,伤了你的心了!” 孤飞拍拍她的肩膀,他今天回来后一直不敢找她说话,也不知道要不要劝她,因为害怕她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对他说,是一个宣判!所以此时他的喉咙都是紧的,说出来的话,声音都是沙哑的。“我懂!若我有那般待我,一手带大我的兄长,我也会如你一般,遇到这种事情,只想豁出性命去换他!” 第2章 他是被不言抱在怀里幻形长大的 雪宫。九公主与火王爷对弈。 “终究是公主棋高一着!本王又输了!”火王爷朝九公主拱了拱手,笑着说。“王爷哪里的话!你不过见我是个女流,手下留情罢了!”九公主笑笑,这时她的侍女绿萝进来禀告说:“殿下,小绯姐姐已传信回来,说,小殿下,已于今日起身前往火王爷的北域王府邸了。以他们的脚程,一天一夜可到达。” “知道了,你下去吧!”九公主挥了挥手,绿萝退了下去。 火王爷问:“公主还不打算起事?不将实情告知于孤飞殿下?” “不急!”九公主微微沉思:“我中原,自秦开始,所有王朝更迭莫不是血染千里,百姓遭殃,唯一宋太祖,与众不同,兵不血刃,而立朝数百年。但,因其重文轻武,故,导致后来国力微弱,不敌外侵,此,为我朝,开国之君,以制衡之道,并江湖与庙堂的初衷。我虽有心复朝,但,不愿生灵过多涂炭。何况,此时,礼国可战之将,唯,雨王,风王二人也,然,礼皇自作孽,不可活,设计毒害自己的镇国大将,礼国,的确运数已尽,既如此,我何不再等上些时候。我自幻镜中知悉,那风王爷,不足一月的寿数,我不想将来漫长岁月中,与孤飞敌对,或心有芥蒂,如若令他死心塌地效忠于我剑王朝,必得让他在最紧要关头,由水柔柔这位孤女口中得知全部真相,这场战役,不是由我们来跟他说,不由我们挑头,而是要水到渠成,令他,将这国事,当成家事来做!否则,他一定以为从头开始,都是我这个作姑姑的在设计他!就算殊途同归,于情感而言,那也是一笔不合算的买卖!所以,我宁可再等上一个月!凡事若要成,必是七分人力,三分天定!而我,现在人力几近齐备,就等那三分的天意了,我等了几乎一辈子,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那两匹老马倒是识途,慢吞吞地拉着一辆三四层楼高的马车往着走,萧小楼心急如焚,风影昨日发病到现在,一直高热呓语,天边的启明星都已经亮了,萧小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那碗刚刚出锅的参汤,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鲜血进去。北地天寒,不多时,汤药已不那么烫,他小心翼翼用银勺舀了喂到风影口中,还好!参汤还是能灌进去。这还得亏萧家的大总管昨夜来得及时,赶在他出镇子之时将萧西月特意为他二人打造的豪华马车给千里送了过来!车上一应事物,都齐全! 又是白雾缭绕,又是那河床如镜一般的河边,所不同的是,这一回,能看到如水银一般的河水静静流淌。 “不言!你不要走!”笙月牵着不言的衣角:“我错了!我不再啰嗦你了!我不与你斗气了。你莫要再恼我了!你若喜欢去见她,自去那便是了,我,只自己留在这园子里,只盼,只盼,你闲了得了空,来瞧瞧我就成!”笙月低声下气地求他。 不言回头看他一眼,脸上的怒气仍是没有完全消失,但比之前略微好些:“你自己说的,你可要说到做到!你再胡搅蛮缠,我可真的不再理你了!” ”好!”笙月笑着看着他,一脸的听话,眼泪却不争气地盈满了双眸,就那样,泪眼迷蒙地笑着,人畜无害的,一如婴儿时,一如少儿时。不言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柔和起来,回转身来:”那我再陪你一会儿,你先把东西吃了,红鸾不是拿了许多糖果子给你吗?我刚才看了,你都没动过!都快放干了!”他说着,让仙童去取来,洗净,再递给笙月。那果子红得像玛瑙一样,煞是好看,是红鸾外出云游时顺过来的。不言给自己也塞了一个:“是好吃!红鸾对于吃是真的有心得!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自己园子里种的果子好吃,没承想这个也行,对了!那棵在我们园子里呆了几百年的罗汉果树,前几天结了几个小果子,看着碧绿新鲜,等再长些时日,取来煮茶,怕是会好喝的!你怕苦,别的茶,不爱喝,但是罗汉果如果配点甜杏子,应该合你的胃口了!” “好!”笙月见不言肯留下来多陪自己一会儿,高兴坏了,他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 “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了?”不言取笑他。仿佛还不过数月,不到经年,他还是那个落地就跑,起风就长的小孩童,还记得他第一天幻化人形成功,在他这幻镜宫里是撒丫子就跑,把园子里长得比他矮的花花草草全部给祸祸了,他看到时已是一片狼藉,仙童被这无妄之灾差一点没被气哭!不言抱起他,小小的一只,他单手就能圈住他一整个。他就那样抱着他看书,抱着他下棋,抱着他喝茶,抱着他一起看话本子,看到少儿不宜的地方还不忘记伸出他那修长好看又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晃两晃,稍作遮挡一下。笙月的整个婴儿时期就是被不言抱着长大的。他熟悉不言身上的气息,习惯不言那双好看的手为他指点花草树木,为他翻书页,不言好听的带着一些低沉嗓音讲游历讲山川风物给他听。再大些时候,他便长成了一个话唠型的儿童,成天被不言牵在手里看日出惊山鸟,看秋水共长天一色,还带他御风而行,遍览千湖百川。跟他背诗词歌赋,被他揽着肩膀,靠在他怀内,他的大手握着自己小小的手,提笔一起写字或者作画。再大些时候,他个头到了不言的下巴位置,已然是个翩翩公子了,他与不言站在一起,别人喊他们是兄弟了。不言仍然拉着他的手,到哪都怕他走丢了。尽管天宫从来不会有神仙迷路,就算有,只要你找值日星君,总会有仙童或仙娥来引路,实在不行,直接去南天门也行。但不言对他的照顾,却从来不假手他人。他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红鸾都说:“你这哪是在照顾一个仙人!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当他是儿子养,当他是女儿爱,当他是妻子疼呢!我说不言,你是不是太寂寞了,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你这样不行!你总归是要有自己的仙侣的,若有一日,你成了亲,笙月,可怎么办才成?你得让他学会照顾自己。你得让他自保的能力,以身作则,你得教他修仙炼气,早点晋升神级。否则,唯其如此,你们才可能长久些,万年,十万年的光阴。一辈子,长着呢!他将来亦是要有另一个人来陪着共渡一生的!” 第3章 风华绝代有来处 !皮囊之下是女娘? 大约红鸾的话,不言还是肯听一些的,他就挑他认为有用的记下来了,偶尔也会陪笙月一同吐纳一同练功修行了。两人一向心意相通,笙月本元是神瑛草,那可是当年人皇女娲娘娘在炼石场撒下的花草种子中最娇贵最具有灵性的神草,后来女娲娘娘羽化身死之后,他随朝露日曦一同被天君带到了灵气充沛的灵河岸。就那样,天地岁月悠悠,须臾一瞬间。所以笙月的灵性和悟性那不是一般仙君可比的。之所以从一幻化为人形时开始就那样至阴至阳地美得不可方物,大约是因为娲皇的缘故。娲皇当年在炼石补天之地,终日费神操劳,见触目除了五彩石,飞禽走兽,花草皆少,便寻来四海间奇花异草的种子,遍洒自己临时栖身之所。对于这些花草,娲皇曾戏言:“汝等饮风吸露,得天地光华,融我之灵气修为,当,为这世间最最华美,刚柔并济之雅!” “不言——!”睡梦中,风影呓语了一声。守在他床榻旁,已一天一夜不敢离开的萧小楼,正迷迷糊糊地打盹,被他这一声轻唤惊醒了。“笙月,你叫我!”萧小楼自己接完话,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这是不是代入感也太强了!最近老梦到那镜兄,一直叫自己不言。他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转头去看了一眼房中的那面铜镜,照照自己,哎,是真的很像!这梦做得越来越真实了,他再看一眼仍是昏睡不醒的风影,不放心地去摸摸他的头,还好,不烫!这时,阳光从马车的车厢窗棂缝间透进来,他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马车外头,阳光正好!还得是他萧公子,把这马车给布置得像暖居一样。不然,这病娇的王爷可能要受罪!晚上,他怕有野兽侵袭,这时,他萧家的家传渊源,梅笛的明器功夫就派上用场了。马车四周被他用萧家的明器折叠盾牌象铁桶一样,围得泄不通,还在马车的车身上装了梅家的明器小雪。这样,无论是人是魔是神是野兽,来了就回不去了! 风影醒来时,闻到了熟悉的安神香的味道,他侧头往榻外看,才发现,他此时正睡在一辆超级豪华的高楼层马车上。此时马在不紧不慢地赶路,人在榻上躺着倒也惬意。车厢内暖烘烘的,他刚要爬起来,萧小楼进来了,看他醒了,十分欢喜:“你终于醒了!快坐下!我给你做了鱼汤!快尝尝!”他将鱼汤放在靠窗的小几上,风影便坐下来,这马车造得可真够结实牢靠的,大概这段路也比较平,居然,不晃荡。风影环视一下马车内,所有陈设都价值不菲,这也就是他江南萧家的萧公子,换了第二个,造不出这么奢华的马车来。“你可还喜欢?能不能住得习惯?” 当初萧小楼追着风影出运城一路往北走时,梅笛和萧西月以为这没有定性的儿子,也就是跟着风影到处逛逛,但是越到后来看到萧小楼寄回去的信函,梅笛便觉出不寻常来了,她对萧西月说:“西月,我们这个宝贝儿子,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我看,他是真的要跟着王爷一路回雪山。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去过那么寒冷的地界儿,不能让他吃苦,必须在人力物力财力和车马方面给他最好的!”夫人的话就是圣旨。萧西月的办事能力那是全江湖都出名的。于是,梅笛说完当天,萧西月就十万火急的将带有急件火漆印记的萧家急函飞鸽传书于江南江北的分号。江南这边除了照之前沿途安排食宿开销,还多了一个任务就是请江南最好的绣娘和制裘衣锦被的好手,开始日夜加工,按风影和萧小楼的身段做冬衣和狐裘,不单衣物要轻便保暖,连被衾都要用同样奢华的材料,因为萧小楼在信中再三强调,风王爷体弱,娇贵。所有贴身用度均需最好的,还不能压着身子,怕他身子沉不舒服。而北地分号则负责日夜赶工,给这萧家好大儿造一辆走四方都安逸舒适的可以行走着的马车———大约礼皇出巡的马车也赶不上这辆车的含金子量!不是含金量。而是金子含量高,连夜间照明的气死风灯都用的是御供的波斯进贡来的琉璃风灯。那日,萧小楼在气头上正要带着已然昏睡的风影出镇子之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萧家大掌柜不辱使命地将这皇宫级别的双层马车交到了萧公子手上,把萧小楼给乐得,那一整天生的气都消散了。立马回书一封,强烈地表达了一下对他母亲大人的厚爱与对父亲大人的感激!母子心有灵犀,彼时,梅笛倚在南疆新建的念笛楼,正笑着对萧西月说:“我们这个宝贝儿子,怕不是看着是个小子,心里住着个姑娘吧?我怎么觉着,他从来没对哪个姑娘这么上过心?” 第4章 梅笛忆前尘 雪剑立军威 萧西月笑道:”那风王爷,美玉一样的人物!爽儿跟笑笑都与他交好!别说小楼,你我瞧着不一样,珍之爱之护之?” “幸好知道自己的儿子,对谁都这么善心一片,又打小羡慕爽儿与这风王爷的过往交情,不然,我还真以为我生了一个爱英雄不爱美人的儿子!” “若果真如此,你会怎样?”萧西月向来是看重老婆大人比看重一子一女要多的恋爱脑,这儿子就是他日常取乐子的对象,他可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若果真那样……”梅笛认真想了想:“只要他自己欢喜,也便由着他吧!太夫人当年就说了,他来历不凡,不能以寻常凡人之心相待,上天将他赐与我作儿子,大约也是盼着我作一个不凡的母亲,好好善待于他! ”萧西月笑着揽住妻子的肩:“你我还尽会想美事!你莫要忘了那风王爷,没有这爱好!咱们儿子再好再完美!于他,可能不及那永宁公主的十分之一好呢!” “哎,要说这位王爷,也真是,事事周全,可惜了,那样神仙一样的男儿!” “夫人,你是真不怕我吃醋!” “这人啊!生于凡间一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就各人有各人的神仙伴侣!我这人不贪心,这辈子,有你就够了!你吃哪门子飞醋!”梅笛伸手,轻轻点一下他的脑门,“你可知,我时常想起,那一年,湖心亭上,江南萧家,你为我一人造的那一座‘念笛楼’,那一晚,你醉酒后不顾众人劝阻,还担着被太夫的训斥的风险,一个人划着小船,要来见我!我却让丫头将你挡在楼门外,还让她转达了我许多的狠心的话,结果,你掉进了湖里还因此差一点染了风寒。” “你还记着呢!”萧西月象青涩年华时一样,居然腼腆地笑。“记着!记了一辈子!”梅笛道:“一晃眼,一辈子就过去了,所以,你不必吃谁的醋,这世间,若论爱,无论多爱,多深情,都是不够的,甚至是无用的,因为,爱,要有回应,才值得!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当年的你,当年的我?放心,西月!” 是的,无论过去多少年,当年,她有多伤他的心,后来,此生,她无时不刻想方设法令他安心。这,才算是爱。 面对萧公子的厚爱,风王爷哪里挑得出一丁点毛病。 所以当萧小楼问他习不习惯时,他笑着回了一句:”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我估计也没有比它更好的了!“ 萧小楼到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你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你别再生病了,我的心,是真的伤不起!”他调皮地对着风影扮了个折子戏里西子捧心的鬼脸。风影就笑了。 “他的牙齿可真白,真整齐,真好看!”萧小楼在心底说。 风影的侧脸在日光下看起来安静而美好,鬓边的发丝在轻风中有些凌乱飞扬。但只要他笑着,萧小楼就觉得天地万物,皆明媚。他想要他这样一直笑到天长地久,无忧且无虑,再不要伤心,心痛。那就是老天爷对他萧小楼最大的恩赐了。此年此时此刻,在萧小楼眼中心底,大约,风影,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吧! 北域军营。孤飞长身玉立,站在校场上。寒明将水柔柔接任火王,正式成为北域王的圣旨,向暂代监军和督军的两人宣读了。士兵们纷纷交头接耳。孤飞知道这第一天是必定要立威,否则,就没有办法在这北域立足。他对列阵齐整的士兵说:三日以后,此处摆擂台比武,点到为止,意在切磋,不在伤人。前十名者王爷赏黄金百两,前三赏黄金千两,用我雪剑孤飞者,赏万两!”他这话音刚落,整个北域王的士兵们就炸了锅,这等于变相地告诉了他们,他孤飞是不可战胜的!这人是谁啊?这忒么也太狂了吧!那几个老兵蛋子都等不到三天以后了,现在就想给他点颜色瞧瞧!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有默契的好兄弟,孤飞这边还待要说什么,那三人已经不顾礼数,一轰而上,直接团团转把他给围住了,水柔柔坐在正中帅位上,心里虽然吃惊,但脸上还是比较镇定,寒明交代过她,第一天,是相当重要的,一切动手的事情都交给孤飞和他,她只要负责坐在那里,不露怯就行。所以水柔柔就时刻谨记着寒明说的话,在这节骨眼上,她绝对不能掉链子。 “等不及了?”孤飞笑笑:“你们是轮流上,还是三个一起?” “驸马爷说笑了,你是水王爷北域王的驸马,我们三个一起上,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风再大点,能把你吹起来,我们怕伤着你!”这三个兵油子,嘴上说得客气,还真的不打招呼不讲武德地一齐动了手!这火王当年治军就是一个无为而治,这些老兵在这里十几二十年都养懒了,没怎么正式打过几场硬战,现在皇上居然派一个小白脸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娘来管束他们,他们肯定不服气!当年火王就是脾气软弱好欺负,所以他们就越发地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多,好在北域有雪山天险,作着天然防护,不然要真的打起战来,跟邻国掐架时,发号施令的火王还真未必能有把握全部都掌控起来。 也没见孤飞的剑出鞘,那三个人练的都是刚猛的拳法和刀法,就在那三个人分从上中下三路去攻击孤飞时,也看不清楚孤飞的身形和身法,就见他左扑右腾,几个起落,然后就听到几声闷响,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那三个人接二连三都扑倒在了地上,人人倒下去的姿势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兵器都脱手了,而且三个人都是摔得很不体面,全都是一嘴泥狗吃屎的狼狈相。而再看孤飞,那身衣服没沾尘,他是用的剑鞘拍的那三个人。看他四两拨千斤,仿佛在调教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根本不费力气,这可三个人是军营里头身手已算是中上级别了。 第5章 灵界八卦的女仙们 灵界的百花谷。 今天是百花节,那素来广交朋友,喜欢上天入地到处玩的百花仙,就请来了各界素来交好的朋友一起来百花宫玩赏百花,喝百谷酿的千日醉。红鸾真身是凤凰,与灵界,仙界,鬼界的交情都算不错,自然,也在受邀请之列。这一日去了百花宴,众人说笑之际,说起一桩奇事,说起人界有一位将军,生前斩敌无数,后因时运不济,被同袍陷害,走投无路之下自刎于沧海之滨,因其杀戮太重,戾气丛生,本应要永生永世陷入那六道轮回中,要经历几世几劫的牛马之苦,才能在机缘巧合下再生为人,而且即使再生为人,也是几世的苦行苦修,都是不得善终之命,那将军生前有一位能歌善舞的红颜知己,名唤红姬,曾于千军万马中相携相扶,并肩杀敌,伉俪情深,从未相负过,将军自刎之后,按命数那红姬,本应被俘于敌营,献于胜军首领,鬼王看过其命簿,倒是一个寿终正寝且荣华富贵一世的好命格,但那歌姬生性却刚烈,异于常人,居然一同赴死!死后来到无间地狱,判官审她之时发现她原本寿数未尽,于是问其缘由,便一一从头说起。判官也不敢擅作主张,将此事上报了给鬼王。这届鬼王原本出自离恨天薄情司,那也是个三生三世的情种,不过犯了天条,逆了天威,才被贬到这幽冥之地来做那日以继夜劳苦的差事!他还真少见这种不惧天命,也不理天运的凡人。区区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原本出身并不怎样的歌姬,反倒让鬼王对人世间的痴男怨女又有了新的认知。于是鬼王发了慈悲心,居然送她一把天池瑶草,赠她一缕仙缘,送她一段善缘,指点她去到沧海之滨,去助力那出天涯海角遍访名山仙池的飞花宫的门人,救治那时身患重疾,不久于人世的宫主。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按理说,这凡人的力量是最小的,但却也是变数最多的,常言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红姬痴情可感天地,然,因她之故,岂不是要令原先的许多循环因果因其这一数之变,而衍生出其它许多之变?”那百草仙子问。 “何止?你却不知,你们百草界都有两三位上古神君仙君牵扯到这事件上去。端的是热闹!” “哦?还有我等之事?” “你不过,掌管百草界近千年的小仙,哪里知道晓得天地初开不久之后的诸多变故,彼时洪荒大地,山川河流,变数无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单只说一件,你可知那一位神瑛草仙君,如今落于何处?” “这神瑛草乃娲皇所养植的上古仙草,我等还从未见过。你这么问,那你是见过的?”百花仙子刚要接话,那桃花精方才只顾着喝酒,此时接过话茬,“她没有见过,我却是见过的,娲皇羽化之后,它与那晨露朝曦在娲皇旧居厮守了几万年,后来,旧居地裂,不宜居住,现任天君经过那处,将其带回到银河界灵河岸边,是想着用天河之水孕育他,可保不干涸。谁料那一年遇上万年一次轮回的灵河水枯,那神瑛草不可一日无甘露灌溉,别处的水,纵引了过来,于他,是无用的。眼看七天七夜,神瑛草眼见着就身死神元消散,那幻镜宫主恰恰经过河畔,见了他,生出无穷欢喜和亲近之感,居然求得了西王母宫中的玉泉水,临行之前西王母手持菡萏,微笑而言:“不言!故人相见,皆是姻缘,你取我这里玉泉水只能解他一时之急,却不能保他灵根法力,你若想他修成正果,还需一物才可!” “这可奇了!我听说那幻镜宫主不过一介凡人,打出娘胎时就体弱,母亲为了生他血崩而亡,出生时一直啼哭,刚被奶娘抱在襁褓之中,就有一位高僧上门化缘,并对其父言道‘此子来历不同一般,若作凡人养着,寿不过十二,你若舍与我,我保他百年无虞’,他生父是富甲一方的员外郎,本来中年得子,喜不自胜,爱妻却因产子而亡,几欲伤心欲绝,听那高僧言来,虽不舍,但为其子长远虑,还是送他入了空门。果然,后来那孩子身体康健,且为其父养老送终,潜心修佛至到九十八岁上,因证得正道,而被天君赐了仙缘,上来这芒山的幻镜之宫作掌宫之主。”红鸾将自己知道的版本娓娓道来。素日里,她自诩为与幻镜宫那一位是知交好友,两人也是无话不谈之辈。此时却听桃花仙另有说法,不禁好奇起来。 “姐姐别打岔!我想知道西王母说的另一件事物到底是什么?”一个小仙十分好奇,追着问刚才的问题。 “你是断断想不到,那另一件事物说稀奇也不稀奇,只是若你要刚刚有,而且时辰上还要来得及,偏就再无第二个人了,只得这幻镜宫主才有的!要的竟然是一个凡人茹素八十八载体内的鲜血!这就真的听起来不稀奇,找起来很费功夫,何况还要解燃眉之急!你说可巧,那幻镜宫主自从出生之日起,不出三天便被高僧带去寺庙,从此后诵经学佛,吃斋茹素,且活到了九十八岁上才功德圆满,所以我说的奇,不单止西王母说的那件事物奇,更奇在他又刚刚好有!” “姐姐说的这样我倒是在灵界听过的,此血名唤‘天香‘,最是养元神蓄精气,寻常野兽花草的本元若受了伤害,一两滴鲜血已可以修复伤口,灵修者若长期在所服食的养生茶汤中滴入此物,可助其事半功倍!“ “话虽如此,但那天香是凡人修炼近百年才有的,而且滴血给他人救助,一时为之未为不可,只是这神瑛草,它得天地灵秀,又是娲皇昔年所最是钟情之仙草,它要的可不是一滴两滴吧,至少也要这样——”那菡萏仙抿了一小口,然后接着说:“这样的话,如果要给足七天的量,幻镜宫中是要伤元气的吧?” “何止?那要耗费掉数百年的修为!\" 第6章 曾以神元换魂聚 爱到极致是失忆 “啊这样啊?”众位仙子们听了,就都沉默了一下,也是,修为不易,大家各自为草为花,为禽为兽,谁不是修得百年甚至千年,才好不容易位列仙君之尊,享那长生不老的福缘,虽然说灵石亦可以增加修为,那灵石也不是容易得的,便就算得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复原全部失去的修为。“所以,那幻镜宫主竟是真的拿了自己的天香之血而且还是用了七回去灌溉那神瑛草么?” “不能吧?这非亲非故的。”红鸾听到这,在心中默默地想:“他自然是舍了几百年的修为,用了自己的天香之血去救了他,若不然,哪有后来一切?为他,他何止是舍得数百年修为,他便是后来需要神形俱灭,以命相抵,才能救他回来,这么荒谬的事,也做了!”只是她作为天君最信任的亲侄女,那一件事又是天宫秘辛,除了天界少数几个人,再无人知道,也不足为奇。她就更不敢说她见过那神瑛草,不单止见过,那一位仙君,奄奄一息,呆在她的红鸾殿里已近千年!而就在她觉得神瑛草的的元神再无可能重聚之时,下界的罗汉果大仙却带来了好消息,罗汉果大仙说:“我当日受宫主所托,去到凡间搜寻神瑛仙君的碎片灵元,千年已过,幸而不辱使命,如今散落之零星神元碎片,已然得了三成,为免夜长梦多,有个闪失,特地,将那鬼界的两块以及我珈蓝寺用来引聚灵元碎片那一块一并,送来仙子的红鸾殿,求仙子妥善安置!“千年以前,那一场让天君也瞠目结舌的飞蛾扑火般地以神元换魂聚的逆天之举,时至今日仍是天君不忍直视的大事件,也是红鸾心中那个没有完全解开的结。尽管如此,作为他二人的好友,千年以来,红鸾都尽到了知己和好友的责任。陪伴着完全失了忆,对前尘往事一星半点记忆也没有的幻镜宫主,在看似不经意间总在查访掉落在三界的灵元碎片。她无法忘记,曾经,在红鸾殿,在姻缘阁,在幻镜宫,在有情司,那些快意而温暖的悠长岁月里,他二人那样相亲相爱,那样形影不离,便连只是呆呆肩并肩坐在灵河边看晓星沉,看雾霭起,那个背影,都是一幅人间天上最安详最静谧的甜蜜。不言啊!就是太在意笙月了!笙月啊,就是太爱了,爱到没有自己了,爱到三千精魂都失了魄了。仿如还在昨日,笙月那样决绝,不惜灰飞烟灭,身死神消,执意要离去!而那一直都是后知后觉,却永远不会负了笙月深情与厚爱的不言,自爆其身,化作万千晶魄,只为留住那一点点,一星星,笙月在这天地间的一息尚存。 从灵界回来以后,红鸾还在想白天的事情,她想得出神,便连幻镜宫主在那神瑛草跟前自言自语叨叨叨说了好久的话,都没听见。直到仙童过来跟她说:“仙子,你说那幻镜宫主莫不是着了魔了?打他进来,看到那神瑛草,就一直在跟那仙草说话,也不知他自己叽里咕噜在说什么,你说也怪,平日里头,那仙草,除了仙子你去浇玉泉水之外,谁都碰不得,一碰它就霎时枯萎下去,今儿那宫主在那跟他一边唠嗑一边还伸手去碰他,他倒是叶舒枝展的,很惬意的样子!” 红鸾闻言走过去,果然听到那幻镜宫主犹自在那说着呢:“你的灵元里头怎么会掺杂着我幻镜宫里幻镜的灵元呢?你可是与我的幻镜有什么渊源不成?你虽然只是一株受了伤,半死不活的仙草,但你全身的灵气为什么会象灵镜一样五彩斑斓,流光溢彩,美得不真实!” “宫主好兴致!跑我这里来跟仙草对话呢?”红鸾取笑他:“注意一下你的措词哈,不然到时,有你肠子悔青的时候!” “啧啧啧!你看你宝贝得!我看就是你惯着他。侍候了上千年,他都不领情,怎么老这样耷拉着呢!我去天宫藏书阁里头查过了,这神瑛草是娲皇娘娘至爱之物,当年娲皇娘娘每日清晨,取绕过天柱旁的灵河之水洗漱,采神瑛草上的露水烹茶,由此开始一天的劳作。因这神瑛草饮灵河之水,格外葱绿。且光华如炼,十分怡人,十分养眼。娲皇娘娘曾赞道:‘吾自盘古开天辟地起,一人独自于天地间遨游,为排遣寂寥,以水为镜造人,或单独泥塑之,或,枝条蘸水群塑之。或男或女,其中不乏俊秀美丽的孩子,但是天地万物中,花草枝蔓却又别有一般美好,譬如这神瑛草,时而曼妙,时而坚韧,在春光韶华里,在夏日炎炎中,又或果实累累之秋季,白雪纷飞之冬天,都有四时不同的动与静的美。观之令人心旷神怡。妙哉已极!’ ”说到这,幻镜宫主停了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去了百花谷?可有带什么好吃的给我?” “喏!亏我记得!不然你问我,我还真拿不出来!”红鸾笑着递给他一个锦囊,里面是一袋子樱桃果子,红得象宝石一样,酸酸甜甜的,幻镜宫主嚼了一嘴的腥红印子,吐出核儿说:“这个好吃!比我园子里的那些个水蜜桃强!那水蜜桃也太甜了,齁甜齁甜的,到底有谁会吃?我家仙童居然还说是你让他多采些,做成桃子酒?你确定你要喝这么甜的酒么?我受不了那个,真的!似这般酸中带甜,甜中带酸,才是对味的!” “成!你不喜欢喝!就让你家仙童送过来姻缘阁,放我酒窖里,不碍你的事!你只管每年桃子熟了,给我酿十坛就成了。” “要不说你怪呢!亏得是我,跟你做好朋友,你这么怪,很容易没朋友的!”幻镜宫主得了便宜还卖乖,把那一整袋樱桃全部塞自己袖中,“也没见你取出来喝过!你把它年年藏在酒窖里,这是想等它升值啊!” “是是是!多亏得你,幸亏有你!不然我真寂寞喽!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没得,将来某人跟我求爷爷告奶奶,要拿大把大把的灵石来跟我换,我就坐等它升值!” 第7章 两朝公主再次会晤 校场上,旌旗招展,北风是呼呼地乱,这些北地的兵蛋子,前几天目睹过孤飞雪剑那惊鸿一瞥的威力后,这几天就转了性子,正儿八经地操练了起来,那个新到的原先被他们瞧不上的女王爷,这两天也让他们有了重新认识,作为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娘,而且这么年轻,能只身来到这苦寒边城之地,还能够跟着夫婿一同早起,并放下身段去到伙房跟厨娘们闲话家常,亲自验自士兵们的伙食,还拿出体己的银子来犒劳这些个品阶不太高的军士们,这礼国也就这一位王爷能做到这地步了。从最开始的不屑到接受再到恭敬,水柔柔在孤飞和寒明帮助下,很快就被接纳了。不仅如此,她还开始将多年前风影一直要求她勤加练习,但她一直躲懒不肯学的六艺中的骑射重新拿出来,认认真真地跟着寒明还有小绯学。 鼓过三通,比武大赛正式开始。军士们统共分成十八组,每组又分成三队,这样,在不同的场地上,骑射,角斗,兵器,都可同时进行好几场。寒明便当主裁判官,同时又让各营的校尉一同裁决,以示公允。孤飞便在看台上陪着水柔柔一同观战。这些北地精力过盛的汉子们一则是好久没有战事,筋骨都歇懒了,趁此机会也想活络一下,二则必毕是享受京都第一美人之称的女王爷督战,怎么地,也不想在女王爷面前输得太难看,所以这擂台赛,各位倒都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我们王爷平素只说这北域的兵是最闲散的,因为一直戍边,边境太平,他们便养懒了,今日一看,能征善战的好手,倒也不缺!”寒明笑着与丛丛说。他说这话时,风正起得急,水柔柔就只是约摸听到前面半截“我们王爷——”还以为是说她,便笑着看了寒明一眼,不疑有它。丛丛赶紧在一旁扯了扯寒明的衣袖,低声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你往后说话留神点,别再把王爷两个字挂在嘴上了,如今和先时有些不同了,我们这位才刚好些,你可别再招她了,不然又要伤心了,那驸马爷又不知要哄多久才能哄好!”寒明点点头,不再多言。此时,有人进来向水柔柔报告说,营外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坐了一位贵妇人,说是驸马爷的姑姑,特地从大老远的地方过来看看这新侄儿媳妇。孤飞一听就知道是九公主的人。忙让人迎进后帐中。 水柔柔从前只是听孤飞提起过九公主,如今初次相见,才得见这位前朝公主的真颜,两位公主一见如故,倒是聊得来。 看茶之后,孤飞让侍候的人都退下,帐中只余小绯,绿萝,和水柔柔三人在旁侍候。 依着规矩,水柔柔在旁人退下后,依着儿媳的礼给九公主敬了茶。九公主忙扶起来她来道:“我听孤飞提起过你,又多次从小绯和孤飞的来信中知道你的为人,真是玉一般品性,花一般样貌的女子!怪不得孤飞那般深爱于你!我今天第一回见你,也没有别的可送与你,”她说着从自己腕上摘下戴了多年的一串玛瑙珠玉手串脱了下来,拉过水柔柔的手,亲切地跟她说:“孤飞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如今因了他,我们两个都多了一个亲人,但愿你们和和美美,白头到老,恩爱一生!” “谢谢九公主!谢谢姑姑!”柔儿恭恭敬敬地答,将手串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见孤飞的身影在门外张望,知道孤飞担心自己说漏了嘴,九公主抿嘴笑笑,对绿萝和小绯说:“你们那小殿下,一刻不见了柔儿公主,也是挂心的,你们让他进帐来吧!省得他六神无主的。”小绯和绿萝就笑着跑出去将孤飞拉了进来。 九公主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孤飞,说:“我此番来,不为别事,听说风王爷的身子不大妥当,我着人去寻了那位高人异士,尚未得有寻得本人,但已知是在北域的梅山,那里常年积雪,鲜少有人识得上山的路,怕你们去了一场空,又加之你们初入北域,有诸多事务要忙,所以我已派人先行去打探,若那位高人尚在人世间,我们再作打算,将实信告知于风王爷。第二件事,我此番来就是为了要见一见你这位新婚的美娇妻,飞儿!你眼光很好,姑姑很喜欢她!”孤飞听她这样说,放下心来。 临行之前,九公主将一个木盒交与孤飞,单独同他说了一句话:“这盒子里头的东西,对你二人十分重要,要收好它!”孤飞依言收下,递与小绯让她放好。 夜里,睡到半夜起身的水柔柔发现自己的梳妆台上有一道晶莹如白练的灯射出来,十分好奇,她想起来晚饭后,孤飞送九公主出营之时自己未曾留意到是否有这样一个盒子,出于好奇,她便下了榻打开来看,只看到一面光华如水的琉璃镜,用宝石镶嵌着,十分光滑好看。她拿起来左右看看,又放了回去。正将盒子盖好,却看到盒子下面压着一张信纸,她平日里看到过孤飞和小绯用这种信纸留言让飞鸽或斥候往来传递消息,从前她是不看这些东西的,如今她既然掌了帅印兵权,凡事就多留了一个心眼,打开看时,上面却写道:查悉,当年风林二人死因确有疑窦! 风林二人? 水柔柔想一想,只知王兄的生母姓林,生父姓风,只不知这风林二人可是指他二人?若果真孤飞在查王兄生父母的死因,难道他也怀疑风林二人不是在回雪山的路上出了意外,竟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八九不离十,与她们的那位礼皇多半是脱不了干系了。皇权,就真的那么让人泯灭所有的良知么?如果是,那么,今天到访来看自己的那位前朝公主,她就真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来看一眼自己这个礼国的女王爷?敌国的小公主? 第8章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笙月!你为何如此不听话?!红鸾说你自我离开宫中,赴那海外仙山的宴会之日伊始,你便将自己困在石室,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若不是每日必要饮那灵河之水,你是否连河畔都不去?你看看你,我才离开不过半月,就消瘦成这副模样?我早同你讲过,我与那蓬莱女仙不过爱好相同,相谈甚欢,并无其他念头,你为何怎么说都不听!”不言又急又气又是心疼,伸手去摸笙月的脸:“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你如此作为,是知道我舍不得你伤,舍不得你痛,因此刻意来作贱自己,来令我伤,令我痛,是与不是?”不言越说越恼,越说越气:“你总是如此,爱使小性子,我伴你千年,从不欺瞒,你竟是对我如此没有信心,说过多少回了,你嘴上说着信我信我,但只要我离开数日,你便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你就开始自寻烦恼,你这样,若我哪天真的遭了雷劈,历了神劫,又或是我真的遇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仙,你待要怎样?真象红鸾说的,你要与我同归于尽,爱到至死方休吗?” 听他说如此话出来,笙月那原本红红的眼眶,硬生生把那些委屈,不甘,且牵挂至心痛的眼泪收了回去,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不言,看到不言都心里发了寒。 “若你,真遇上了一个可心的女仙,你随时可去,不必理会于我!我自然是知道的,这千年,你早已倦了我的陪伴,也是!你本性就是那样放荡不羁,洒脱任性,终究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可超过七天不浴那灵河上空的月光,不可超过七天不饮灵河的水,于你,我是一个羁绊,亦是一重枷锁。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的,你,不必挂念!” “你回回如此说,你次次做不到!”不言是真的生气了,他刚才是嘴快了点,但笙月不是也可以让一回自己。这千年来,他何曾有过想要甩开他,另寻仙侣的念头,便是灵河畔不可远行不可久离,在他都是毫无怨言的,从笙月五百年前化成一个与他一样齐高,且年岁相当的仙君开始,在那个两人对饮桃花酿,甜到齁甜又八分酒意的时候,醉倒在他怀内的笙月说了一句:不言,话本子里头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意境好美!我如今,竟对不言你,有了如斯的心意。这可如何是好? 他说完就醉倒睡过去了。留下一夜不能眠的不言。 那个不眠之夜,不言把那前五百年的过往都想了个遍。才惊觉,不是现在,不是这个夜晚开始,而是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从,笙月抱着他的腰,挤在一张榻上时,耳畔听到他慌了神的急促的呼吸开始。从笙月在月光下沐浴,他若无其事冲过去大声喊笙月你快点快看我给你让仙娥裁了一件新衣你来试试,他羞得满脸绯红转过身去开始。从他兴高采烈煮了罗汉果茶不小心被茶水烫了笙月将他的手指放在掌心轻轻吹气时,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脸庞,笙月的睫毛扇动如蜻蜓的翅膀时开始。还有,从夕阳西下时,笙月眯着眼躺倒在青石上他拿着桃木作的梳子替他梳头发,梳子缠了发丝,他生怕笙月会被扯疼俯身下去,解那缠绕的发丝时,他的唇角不小心碰到笙月的耳垂,笙月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吟开始。 从那么多那么的开始时,开始。 原来他那么在意的这个眉眼如画,看了一千年也不嫌多的神瑛草仙君,竟也,一如他对他的心意。 “你放心!我这回做到!”笙月冷冷地看他一眼,回转身去了自己的石室,还顺手将那石门关上,不但如此,还从里面反锁了自己。没有他头上的那根玉簪子作钥匙,这回,连不言想开门进来也进不来了。 “好好好!你且避着我!”不言就天生那种死鸭子嘴犟的性格。明明心里头担心得要命,挂念得要紧,他只等着笙月来跟他说软话,他才好找台阶下。而这个笙月,平日里性子是极绵软的,从来都说话动听,声音又绵甜带着糯糯的慵懒,不言大多数时候,是对他的声音和容颜都是着了迷,只要笙月求饶,说好听的话,他这近千年来,对不言说的每个请求,不言都没有不从的。所以这二人表面上看起来,刚的那个是不言,柔的那个是笙月,却不知,一直被拿捏着的却正是不言! 不言在石室面前说了句狠话:“你这性子,我也真是受够了!我现在就去外头找一个温柔可人的女仙,过几天请了旨让天君赐了婚,你就呆在那石室内,等我带着大红的喜帖过来请你喝桃花酿,成全了你成全我的心!然后我们就一别两宽,各自,再不闹心!横顺我现在不找,你将来也可能是要找的,否则,你怎么就会仗着我宠着你,疼着你,而来拿捏住我!但有一句不中听的说与你听,你就甩脸子关门!你以后也不用甩了,我走就是了!明儿我成了亲,我就搬出这园子,这幻镜宫我送与你,你且好好修行,再找一个你觉得可心的女仙!同住便是!” “那就先多谢你了!宫主大人!”那笙月的语调平静且冷淡,透着一股子冰雪之意。不言是被气糊涂了,他若不是犯了浑被气糊涂了,就不至于听不出笙月说这话时每个字都打着寒颤! 那不言气得发抖,径自跑到姻缘阁去找红鸾诉苦:“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说一句他有十句百句等着我,这上千年我算是白疼他了!一句重话他都听不得,你说,他离不得我几天,我一离开幻镜宫三五日,他就生闷气,甩脸子给我看!亦或是折腾,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瘦得形销骨立的,莫说是找女仙作仙侣撇开他,再过一两百年,我便要渡劫,去到凡间,还要受那神劫,才得以升神位,他这样半点离不得我,我若渡劫时或受雷刑时,出了岔子,他岂不是要香销玉殒!真不让人省心,非得磨磨他的心志才可!” 第9章 惯着宠着爱着 疯了急了慌了 红鸾对着不言翻了翻白眼:“你磨他?你磨你自己吧?你舍得吗?你就问问你自己的心,你亏不亏心?这千年来,别的不说,他一颦一笑,哪一点不牵着你的神经走?就说那桃花酿吧!那年凑巧他喝了那一小碗,说是喜欢,你把园子里一多半的树都换成了桃树,年年酿年年酿,我跟你讨一点山楂味的酸甜的,你是一坛也不给我酿啊!只说笙月喜喝甜的,以后你宫里头就只酿甜的酒!还有,他酒量又不行,一喝就倒,醉了,哪回不是你抱着回房去睡!抱着回去也就罢了,他发酒疯扯着你不让走,还象八爪鱼一样,压住你一条胳膊不能动弹,你是宁可手麻一整晚,也舍不得挪开他的手和脚,自己轻轻溜走,你磨他的性子,你确定吗?别光说不练!我看你这回,又是嘴上说说罢了,自打那小子幻化成形后,就把你整个魂和心都吞他自己个儿肚子里去了,他小的时候,你说他把你的心萌化了,一个指头都舍不得戳他,他再大一点,你说他冰雪美玉一般的人,生怕自己照顾得不好,弄疼了他,惹哭了他,再大一点,等女君们都追着他跑时,你又生怕她们把他给拐跑了,除了上厕所,你是连洗澡也带着。其实我觉得如果你不是怕笙月不愿意,你是不是上厕所也带着他!凡间,再恩爱的夫妻,话本子里头,再如漆似胶的男女,跟你们比,完全比不过!比不过!你当日既把他爱成这个程度这个状态,你如今想来磨他的性子,你省省吧!” “哼!我还就不信了我!”不言一甩他的青袍大袖,走了。 这回倒是,真的好久好久不见他回幻镜宫了。 那笙月倒像是转了性子,那小仙童端了果子来他就吃,递了茶水来他就喝,也不笑,也不生气,没有表情。初时,他还看看幻镜,后来,他越发地躲懒,就算不言透过那镜子喊他话,他也是不听,再后来看都不看那镜子了,只当不言是离家出走或远嫁他乡了。因那镜子亦是缘自太虚宫中,所以若有心念之人,是可以看到其大致的影像片段的,只是有时会时断时续,有时会有点模糊,只能看出个大概来。饶是如此,笙月也看出来不言确是言出必行,他是真的找女仙去了。他在那蓬莱岛上与那女仙游岛逛海,下棋品茶好不热闹,他当然也知道笙月是看得见的,所以多造次的场景确是没有,但就是若有若无地展示着他确实随时会找个女仙作仙侣的意图,而且暗示着笙月就是你能看得到,我也知道,我也不在乎。我除了你,也确实有可能会选别的人作伴侣。大概就这意图。他倒是想得简单,是来磨练一下笙月。他若那时知道笙月这非此即彼,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性子,比水晶和琉璃还要脆弱的性子,估计打死他,他也不会故意那样做。 “不言!你别走!你若真那么喜欢她,你便去寻她就好了!只是,只是,你若得了空,记得回来河畔,看看我!”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不然,我真的不理你了!” “好!” 。。。。。。。。 “你总是说好,你就是做不到,你为何这样反复无常?喜怒无状?” “我错了,我听话!你看,我天天都吃东西,你不信,你去问仙童!” 。。。。。。。。 “仙君,笙月仙君吃倒是吃了,吐也吐得厉害!让他吃他就吃,让他喝他也喝,但不多时,他便吐了个干净!但下回再给拿过去,他还是照吃照喝,吃完了喝完了仍是会吐!” 那酒窖里的桃花酿都喝了个精光。 有时是醒着的,有时是醉着的,不过是醒着时候少,醉着的时候多。 “不言!我累了!”笙月在梦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话,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你们可有人看到了笙月?河畔没有,石屋内也没有,我在园子里翻了个遍,都没有!姻缘阁,红鸾仙子那儿都找了,仍是没有!他会到哪里去?”不言急了,把园子里所有的仙童仙婢叫过来问话。 “仙君,那笙月仙君没有离开啊!他——在那呢!”一个跟了他许久的仙童偷偷地用向墙角指了指,原来笙月喝醉了恢复了真身,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静静地待着去了。这上千年来,不言与他形影不离,早已忘记了他的真身如果想藏,还真是可以随便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就能让人不轻易察觉!等等!这是怎么啦?怎么看起来那么不好!这笙月的真身,怎么看起来比当年在灵河畔快要干涸时还要憔悴不堪?!“他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吗?病了多久了?怎么没有人捎信给我?!笙月!你醒醒!”不言要疯了!整个幻镜宫就听到他咆哮的质问声。笙月醉得像摊泥,完全摇不醒,变不回人身,也根本听不见他的大喊大叫! “笙月仙君他——他——早就生病了!他不让说!” 园子里的这几个仙童仙婢原来都知道他生病了。但是笙月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就是他们宫主也是拗不过的,这几个当差的哪里敢!“什么时候的事?快点说!”不言真有想掐死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冲动。 “初时——初时只是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后来就不太能咽得下去东西,再到后来,”那仙婢越说越小声:“笙月仙君就只是喝那桃花酿,婢子们也劝过,但他只是不听,还说,若我们敢告状,他便将自己个儿困在石室内,绝食绝饮!倘若他因此而元神消散,到时宫主定会回来罚我等!所以,所以我们不敢说!” 不言的眼睛都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多久了他这样?” “好多天了!前儿,前儿还咳血了!就更不吃东西了。酒,酒窖里的酒,也快没了!”说到这,看到宫主这副样子,那婢子想:看来,这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横顺是难逃一死,你二人痴痴缠缠,也就罢了,没得拿我们这等末位小仙来斗法,真的干不过!” 难怪摇他都摇不醒。这是喝了不知多少桃花酿,能喝到吐血的地步。他哪里是自己不想活?这不是要不言不能活吗? 第10章 却原来,梦里梦外皆是你 难得他,上上回见他,他表示会好好听话好吃好喝时,还自己作检讨,说是:“这凡间夫妻,或情侣二人,吵了嘴,斗了架,也是会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这世上哪有不闹别扭的夫妻,不生闲气的伴侣?道理我都懂,心思我也都明白,我就是过不去我自己那道槛,就是话本子里头说的吧,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明知你没有二心,明明晓得你在意我,可就是见不得你陪在别人身旁,更见不得你笑眼好语地与这世上于我而言的第三人那般亲近。我明知我吃的是不相干的飞醋,但是我,就是管不住我的心,我就是会难受,就是会胡思乱想,我都改!我认真地,努力地改!” 好家伙,这就是你所谓的改!你改成这个样子! 不言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想死的心都有! 你改不了你别改呀!你直说呀!你这样是想逼死谁?! “你是真要了我的命才算安生,才会消停!”不言叹着气,把那株一时半会变不回人身的神瑛草抱在怀里,看它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害怕和担心,一手抱着那盆草,一手提着玉桶,拎着玉勺,金针银针什么的也不要了,直接咬破手指,将血一滴滴地滴到那草的根上。再舀了灵河之水去灌溉他。 笙月做了好长一个梦!梦到自己还是娲皇娘娘手里一团草籽儿。那时太阳真好,风也好!那时,还不曾认识一个叫作“不言”的男子。那时,没有牵绊,心真自由!虽然不能幻化人形,没有人相伴,只有朝露日曦这两颗自天地初始就陪着他的露珠,一早一晚在太阳出来之前或在太阳下山之后,在它的叶片上滚动着。那时,自己心中是空荡荡的,但同时也是平和,安详的,从不会患得患失。不似这数百年来,总是不放心,总是小心翼翼,总是一会儿如同身在天堂,一会儿又如同身在炼狱,这人间话本上写的痴男怨女的情爱,真是没说半分假话,最是销魂蚀骨,黯然神伤的,不过这八个字而已。几时,自己失忆了才算好! “笙月!是我错了!求你,别这样!你醒过来!” 风影站在梦境里,立在梦中的幻镜宫中,灵河畔。看到那个穿青衣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穿月牙白长裳的男子,他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那白衣男子,他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们两个人感情应该很好,因为之前的梦里,总看到他二人一起玩闹,喝茶,下棋,但现在这个梦为何如此凄凉?那白衣男子毫无生气,双眼紧闭,而且,他的头发?风影发现,他的头发居然正在迅速地变白,好像他整个身心的精魄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散,只片刻功夫,他就发如白霜,只是脸上的肤色还是年青的样子。青衣男子开始流泪,那泪水竟然是红色的!他的泪虽是滴到了那安静睡着的白衣男子腮旁,风影却明显感受到了那血泪的炽热,他惊了一惊,便自梦中醒来。睁开眼来,正正好对上萧小楼一脸焦急的神情:“王爷!你又做噩梦了!\" “不言——?!\" 当梦境与现实重叠交错时,一时之间,风影竟然不自觉地以为那梦境之中的人来到了现实。听他这样叫,萧小楼的心便咯噔一下,心里大概是有些明白了,看来,入梦的不独是自己,王爷他——莫非?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惊又喜又忧,也暗暗松了口气。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中邪了,想他萧小楼也算是个人中龙凤型的少年郎,在没有认识王爷之前,跟一班玩得来的年青公子哥也无甚两样,江南的秦楼楚馆听曲儿看美人,喝花酒,行酒令,什么没做过?瞧得上的女子不少,还真没有过让他萧小楼动过心的男子!。到风影这就全变了,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了,是他与他早有渊源,此生的相遇,不过是前世的纠葛重现而已,只要不是自己中邪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也不会再害怕王爷知道自己那心底暗藏的欢喜与秘密了。风影哪里晓得此时萧小楼心里的百转千回,他还以为是自己朦胧中失言叫了声梦境中的男子的名字,让萧小楼吓到了,一下子难为情起来,嗫嗫地道:“小公子,对不住!我糊涂了!我刚做了梦,梦中那人的名字叫不言,我——”萧小楼微笑着看他,那灿若星辰的眼里都是欢喜:“无妨,很好!很好!”他只说很好,却不肯细说如何很好,他这一刻竟是词穷的,风影叫他“不言\"他觉得很好,风影说梦里有他,他亦觉得很好,总之就是很好,末了,他又怕风影尴尬,想转移个话题,随口道:“你近来总做噩梦,我担心你蛊毒蔓延太快,昨天新配了解毒的汤药,我试过了,不太苦,你尝尝!” “好!”风影就着他盛好递到嘴边的银羹匙了一小口,萧小楼再问:“可是太苦了?” “苦倒是不苦,这里头有淡淡的香气,你放了什么?如兰似麝,还带着甜香。” “不苦便好!那你都喝了它!”萧小楼便再舀了喂他。 风影不经意看到萧小楼手腕上缠了白绢:“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炒菜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油灼伤了,不妨事!过两天就好!”想来萧大公子在家也是个不下厨房的主儿,做个菜还能把手给弄伤了,风影不觉歉意:“早知把丛丛那丫头带上,就不劳你亲自动手为我做饭!”岂止做饭,他的衣服浆洗,寻常被褥晾晒清理,都是他萧大公子。这传出去,那班一门心思想嫁入江南萧家的女娘们,怕不用唾沫星子把他这位王爷给淹死。“我听雷爽说,你在江南红颜知己甚多,如今却让你放下身段来侍候我这病怏怏的鲁男子,那些女娘们如果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横顺闲来无事,你不如讲点过往风流韵事给我听听!”风影逗他。 “成!都听大爷你的!讲故事之前,能不能让奴家先服侍你更衣梳洗?”萧小楼是任他如何开玩笑,也不生气的那种性子。“屋外风大,你才从热被窝里出来,赶紧把狐裘给披上!小心冻着!看这天色,估摸着不久要下雪了,来,手给我!”萧小楼就那样,半跪在他身前,双手呈环绕状,将狐裘从风影的身后往前套上来,再将他的手臂扶好塞进袖筒里,将风系扣绑好,又怕勒着了他,再稍微松一点,又小心将他的头发从裘衣领子里缓缓的极小心地一络络抽出来,怕头发在他脖子里令他不舒服:“丛丛跟来做什么?你身子弱的时候,你还指望她抱得动你?真亏你想得出来!” 风影端坐在窗前,任萧小楼跟他一边闲聊一边帮他梳头发,他突然想起来,昨儿晚上是十五,居然自己并没有再犯那头痛的毛病。 第11章 送你一场风花雪月好梦到天明 越往北走,气温就变得越冷,路也不那么好走,幸而老马识途,走走停停,还算稳妥,昨夜傍晚时果然下起了雪。一开始还只是零星的雪籽儿,一颗颗打在他们住的马车车顶上,噼噼啪啪地打,象过年时放的鞭炮一样,到半夜萧小楼被风影痛苦的呻吟声惊醒时,窗外已然是鹅毛大雪时分。萧小楼自那一日听到风影说梦中见到不言和笙月之事,心中已有几分怀疑,自己与风影原是素有渊源的,他亦梦到笙月病重时躺在那石室的白玉床上,那不言趁他昏睡时,每每要喂药给笙月吃之前,总是背着笙月,用一只银簪戳破指间将自己的指间血滴入汤药中,以不言对笙月的爱,他相信那不会是有害的。如今风影体内的慢性毒也同样在他配制解毒汤时因为同样滴入了自己的腕间血,而没有在月圆之夜发病,那么这方法当然就是可行的。只是不知道他那蛊毒,用此法能不能解?看风影又陷入了梦魇当中,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梦到的到底是笙月和不言,还是他那个心心念念,即使不说出口,却也一直没在心上眉间放下的王妹? “王兄!王兄!你等等我!\" “王兄!王兄!要抱!“ “王兄,快来看!我堆了两个雪人,高的那个是你,矮的那个是我!给你,加一个红鼻子!“ 在风影的半生里头,与雪有关的记忆里,多半都与水柔柔有关,她总是一路向他奔跑过来,亦或是,跟在他的身后,踩在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十六年,十六年,为何那样短?一眨眼,就过去了。“柔儿!\"风影唤她,她只是回头,在雪地里回头看他,却不再向他奔过来,他努力往前面更远的地方看,那里,有一个同样穿白衣的男子向她伸出手来,她如今,奔向的方向是那个人,不再是自己。 萧小楼凑近些,才听到风影梦魇中轻得几乎不可闻的“柔儿\"两个字,在梦里,尚且要爱得如此小心翼翼,不知他从前,是如何独自一个人熬过那蚀骨销魂独自黯然的经年?是了,他今生只是风影,并不是那个花光所有力气,拼尽一生欢,却最终郁郁而终,魂飞魄散的笙月,只不过,套了个笙月的皮囊罢了。所以他怎么会在梦中以风影的意念去牵挂那上一世的不言? 萧小楼轻轻用手指挑开风影的里衣的领口,如他所料,风影的颈侧已有隐隐的暗纹,那黑色的藤蔓已然悄悄伸出触角到那至命的地方,等到藤蔓完全变成浓郁的如墨汁一般的颜色,并且纹理清晰可见时,那便是噬心毒发身亡的时候。一路之上,每一天,萧小楼都提心吊胆,因为他没有办法去控制风影的噬心发作的程度和频率,这根本容不得他控制,因为就连风影自己也没法去控制,此生,谁人,能做得到,不去思念,不去牵绊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倾尽所有去深爱的一个人?风影,做不到,他自己,来日,也一样,做不到!所以他也只能独自去承担这种提心吊胆。他当然也无法去忍受和放任看风影此刻噬心发作时痛得蜷缩成一团的难受的样子。萧小楼沉吟片刻,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一包唐笑笑给的药,拿温水兑了,小心喂到风影口中,这原本是当初唐笑笑转托给寒明带给萧小楼的,她当日的原话是:倘若永宁公主真的愿解王爷这身上的噬心之毒,以王爷的人品断断是不肯从的,是以,将这迷魂散给王爷服下,自然也就成了。 尽管梅家只用明器,但在学习明器的过程中,自然对所有暗器毒药亦是有研究的,是以,萧小楼虽然不太懂,但听名字,以及听寒明转述唐笑笑的话,这迷魂散的作用约摸是猜出来的了。倘若不能给他一场如愿以偿,那么至少令他不那么痛,给他一场镜花水月。 天明时分,雪停了,安神香还在燃着。风影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窗楼间的琉璃片透出来外面的一片银白世界,屋内暖哄哄的,他的枕畔有很浓的香草味,这些天他喝的药里也有这个味道,闻起来是怪好闻的,但他问了好几次萧小楼这是什么香料,他就是卖关子不肯说。“这神神秘秘的小子!”昨夜的梦好生奇怪和旖旎。他怎么会梦到不言和笙月。。。。。。。尤其是那笙月的所有感受,他几乎感同身受。萧小楼端了温水上来给他漱口和洗脸时,一眼就是看到他的衣襟半散开,长发凌乱地搭在肩上颈间胸前。那颈侧的暗纹倒是隐下去一截。萧小楼在心里暗暗地骂:“你这个狐媚 子,你是不知道自己生得有多好看是不是?”一想到他昨夜那样像着了火一样滚烫的肌肤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萧小楼整个人就不好了,“小公子,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风影觉得他今天看起来特别奇怪,平时是个话唠,逮着机会就跟自己唠嗑,今天一直低着头不看自己,还差一点把水盆打翻了,脸还红得厉害。“没,,,,,,,没什么。” “你看起来有事瞒着我,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这段时间你照顾我,是不是累倒了?你过来让我摸摸头,给我瞧瞧!” “不用了!”萧小楼居然像见了鬼似的,平时那么粘他的一个人,放下脸盆蹿地一下,就下楼去了,“王爷!我去煮面给你吃!”“哦——你跑慢点!小心摔着了。”风影摇摇头,想了想,还问呢:“你今天不给我梳头啦?” 萧小楼在楼下六神无主,胡乱应他:“嗯,你自己梳吧!”风影便自己个儿坐在窗前,拿起桃木梳,刚把梳子拿在手上,萧小楼好像想起来什么,又奔了上来,拿过他手中的梳子说:“还是我来帮你梳吧!”风影转过身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今天到底怎么啦?六神无主的 。”萧小楼并不答话,只是用手轻柔地扶着他的发尾,小心地轻轻地梳他的长发。“不对!”风影突然转过头来,萧小楼正在想心事,他这一回头,根本不在他意料中,完全没来得及礼让,两张脸贴上了,如果不是两个人都是高鼻子,都快亲上了。萧小楼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第12章 小楼表白 宫主吃瓜 “你脖子怎么啦?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好家伙,他终于问到正点子上了,要说萧小楼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六神无主,时间得退回到他今早爬起来,将那双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挪开,然后蹑手蹑脚,下楼去梳洗时,他打了盆水看到铜盆里水中自己的倒影,然后不敢置信特地取了菱花镜来照,他也没承想,事情会变成这样,还会留下“犯罪”的证据。 这时的萧小楼真的又紧张,又害怕,又有一点小羞愧。实话说,他是怕风影知道真相后生自己的气,羞愧他是真的只有一点,他根本不介意,王爷对他做的事情。但是王爷,很可能会因此想要刀了他。 “还能是什么东西 ,你就是那个咬我的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室内的空气就凝结了。室内静得两个人都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风影的睫毛颤颤巍巍的,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事实。但是,萧小楼是不会骗他,也不会故意去伤他的。何况,何况,在梦中,他是笙月,他是不言,他确实在感官上感同身受着他们在幻镜宫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彼此之间的亲昵,那种真实感,就象是他本人在亲历。所以,小楼颈间的印记是他的吻痕?!风影的身子和脸都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小楼,对不起!”他是疯了吧!这是多么疯狂的举动,他怎么可以做得出来? 萧小楼幽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居然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没关系,你也没好到哪去 ?我及时报仇了,不信你去看看,你的只会比我更深更多!”他把风影的身子扶正,说:“好啦!事情都发生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疯了,疯的是我,我看到你昨夜又做噩梦,担心了 ,心疼了,不忍心看你噬心发作,痛入骨髓,所以,我给你燃了安神香,还给你服了唐门的迷魂散,你所有的行为都是被我算计而做出来的,你不必自责!还有,王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是件正经事!”他手上的梳子没停,很快就把风影的头发梳好,再给他插上束发的簪子。他转过来风影这边,蹲在他膝前,将自己的手指紧紧与他的扣在一起:“我萧小 楼无疾,并不好男色!我只是,好你风王爷一个人的色!只要是你,无论你身为男子还是女子,我都爱!倘若你因此而恼我了,我向你赔罪!我没有办法看着你痛,却什么也不做!你的噬心之毒随时会发作。我,害怕!还有,王爷,我不需要你回应 ,你依然爱你所爱,想你所想,只是,王爷,别那么爱,别那么想,因为那样的话,你会蛊毒发作,我会心疼,亦会吃醋!” “这一对儿可越来越有意思了!”吃瓜不嫌事大的主儿幻镜宫主在那一边吃山楂果儿一边看幻镜宫里的折子戏一样的一双人。“你还真开明!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应该搅和在一起吗?” 红鸾打趣地问他。 “这有什么的!你看我们仙家也有很多道侣啊!这道侣是不分男女的吧?那么凡间为什么要泾渭分明呢?凡人,有诸多礼教束缚,大多数都是极好的,是很应该有的。只是这情愫一物,便如你爱花草,又或爱猫爱狗,难道你还要分出来,你是一个女子,所以你只可以爱那雄性的动物,若你是一个男子,只可以宠爱一个雌性的宠物,否则就是乱伦的。而猫狗牛羊都是有性别的,所以,你去选一个宠物要养起来时,你难道不是先看它是否可爱,是否跟它投缘,而是问它,喂,你是公是母啊?可见,但凡是可爱之物,必有可爱之处,至于是何性别,无关紧要!” 红鸾差一点没被他这通怪理论笑倒:“我算开了眼了,难怪你当年——” “我当年怎么啦?”幻镜宫主觉得自己的记性是真不好,前儿 红鸾还跟他说了他自己的名字,这一转眼他又忘了,还有,他最近老是梦见一个白衣男子,与他十分交好。但当他醒过来,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记不住那男子的模样。 “你当年不重要,先看看你关心的这位萧公子的来历。”红鸾暗地里想:他是真的天天失忆天天忘了自己三个月前说的事情,再不帮他把镜片集齐,这个人,只怕会一直这样懵懵懂懂地活着。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集齐镜灵所有碎片,珈蓝寺送过来统共三块镜片,一块是昌平一块是水姬的,一块是珈蓝寺镇寺的,人间的一块在九公主手上,如今她拿了给孤飞,鬼界余下的那一块被鬼王送了给红姬。那么人界的最后一块就定然是在这萧小楼小公子身上了。 “你上回只跟我说,萧小楼是镜灵碎片托生在萧家,后来有事没接着往下讲,你给我讲讲!”幻镜宫主不言主打一个就是爱打听,以及多管闲事。“哪有免费听段子的!我上回让你酿的十坛桃花酿,你几时给我?”红鸾伸手。 “你先讲,我随后让仙童给你搬到姻缘阁去!” 于是红鸾便从萧小楼带着琉璃平安扣降生讲起。那镜灵因为贪玩,误打误撞投胎作了梅笛和萧西月的双生子中的男婴。当日稳婆接生之时看到萧小楼手握琉璃平安扣,当时就吓昏过去了。萧家太夫人听说了,亲自过来看,萧西月和梅笛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萧太夫人更是在江南掌萧家百年家业以一己之力独当一面的狠角色,所以对这些旁人眼中的奇象,并无畏惧。只是萧太夫人看了后叹了口气说:此子来历不凡,也不知是来报恩的,还是来历劫的,无论是哪种情况,既然老天爷赏了给我们萧家,说明老天爷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会怠慢了他,你们且好生带着他好生珍惜吧。一般这样的孩子,他来的时候,不跟你提,走的时候也不让你有准备,他出生即手握平安扣这件事情,要全部封锁起来,不要让不怀好意的人,起了歹心。\" 正因为老夫人立了这个规矩,因此这萧家的秘密鲜少人知,除了萧西月夫妇,太夫人,就只有小雪和小楼自己知道。不独如此,萧小楼很小时就发现自己的血可以救小动物,这个功能被母亲偶然发现后逼着他狠狠发了毒誓,绝不跟外人说,而且永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去用。是以,这事,竟是连萧西月也是不知道的。 红鸾说到这,那幻镜宫主方才恍然大悟:“难怪,那萧家公子在给那风王爷熬药时,偷偷在里面加自己的鲜血,原来是为了给他治病!\" 第13章 红鸾细说小楼来历 王母道破幻镜天机 因说起这萧小楼也怪,逢人就笑,吃饱就睡,到两三岁上都不开口喊娘,换作旁的大户人家早就着急上火请郎中诊治了,萧老夫人却不急,如常相待,对他同对梅小雪并无二致,三岁上梅小雪开蒙,萧家本有自己的学堂,小楼虽不会说话,也一同随着姐姐去了学堂,每日里头跟小雪两人坐在那,正襟危坐,他也看书也练字,因为萧家交代过教书先生,先生也就不以为异,一视同仁教导他,忽一日,先生考梅小雪的功课,背《论语》,背到曾子一章时,她忽然卡壳背不上来了,那萧小楼却朗声接着往下背:“曾子曰 吾日三省吾身,,,,,,”小雪惊喜至极,那先生更是觉得惊奇已极,又当堂考他释义,居然也是对答如流,萧家人更是大喜。不过两三年光景,他有一天对梅笛道:“母亲,我书读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让我跟着爹爹学武功。”梅笛自然是允的,不但跟了父亲学武功,母亲的机关巧学他也涉猎一二,萧老夫人在世时还牵着他的手一同去巡视萧家在江南的各大分号,教他如何看账本,如何用人。是以,这位萧家的小公子人缘很是吃得开。唐家的唐七公子与梅笛在年青时曾有过数面之缘,两人都对药理和暗器有研究,两人一见如故,还曾在暗器和明器之争上不打不相识,这唐七确实曾属意过梅笛,但耐不住那萧西月这位当年的萧家几代单传的情种拿命换妻,梅笛当年做的明器——小雪,最初就是为了应对这位夫婿的。饶是如此,新婚夜,梅笛还将他赠的金匕刺进了萧西月胸前,就这样,这位萧大公子也是要妻不要命!后来梅笛将她梅氏门下一个近亲的姐妹许与唐七,从朋友变为亲戚,唐笑笑便是唐七的女儿。 那萧西月和梅笛夫妇二人对这带着平安扣出生的儿子视若珍宝,原因却并不是众人所想的重男轻女,严格来说,爱妻成魔的萧西月更偏爱女儿梅小雪多一点,当年萧小楼抓周时居然什么也不选,老太太伸手去逗他玩,他却笑嘻嘻摸老太太手上的楠木佛珠。萧家老祖宗联想起这孙儿刚刚出生时的情况,带着一种历经人世沧桑看透玄机的伤感对萧西月和梅笛道:“这个孩子,不知道是来报恩的还是来赚眼泪的,你们有他一日,就百般疼他一日,他来历如此古怪,绝不是凡尘之人。他既托生于我萧家,大约上天疼惜他,知我萧家家大业大,他在此间不会受苦受罪。”彼时,萧西月和梅笛都十分年轻,未经历太多世事,老夫人既然这么说,他们作晚辈的也就格外留心。 红鸾把凡人萧小楼的来历和过往一一细说出来时,幻镜宫主 连连感叹世事的无奇不有!没想到,这萧小公子有着这样不寻常的成长经历!“他为何与宫主我长得如此相像??”其实这句话他之前就想问红鸾了。“他是镜灵碎片,你是镜灵本元,如何与你长得不像?”“我是镜灵本元?红鸾,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才是!”幻镜宫主说着那面一直摆在宫中石壁上的幻镜道。 红鸾笑着摇摇头,“不怪你不知,我也是近日才知,你如果真想知道原委,还得亲自跑一趟西王母的王宫,请她老人家细说与你听!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你的来历了!” 这不言的性子就是个藏不住事也藏不住话的。红鸾既然这么说,他便直的就直奔着西王母的王宫去了。那平日守在宫门外的宫娥一看他来,就抿着嘴笑:“不怪得王母说今天有客来,宫主,可是要问镜元本真一事的?”“正是!” “你随我来,王母正在瑶池边等你!” 不言见过西王母,正要开口提问。王母招手让他过去瑶池边:“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菡萏!”满池菡萏迎风摆动,甚是好看。 “还看到什么?” “仙池的水。” “还有——” 不言一拍自己的脑袋:“还有我自己的倒影!” “正是!你既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你在镜中看到当然也就一直是你自己!只不过,你因为曾经将神元悉数拿来交换一位仙君的性命,是以,你们二人的神元有交合,你中有他,他中有你。在那场生关死劫的交替重叠中,你们不但错过了,而且有些东西失去了,比如说,你对他的全部记忆,他对你的,所有爱意!”“他对我的所有爱意?娘娘的意思是,我梦中那位神秘的看不清真容的白衣仙君,他是我的爱人!”王母点点头。 “红鸾仙子说有两个镜元真身,我不明白,还请王母指点。” 王母用拂尘划了一下瑶池的水面,水面如镜子一般折射出一幅画面出来。数万年以前,在天柱脚下的娲皇娘娘的花园里,一株神瑛草在阳光下生长得正是盎然的样子,娲皇娘娘在水边梳洗妆容,那神瑛草叶片上露珠滚动,娲皇娘娘见那露珠实在可爱,微笑着轻轻用手在叶片上轻轻触了一下,刚好两颗叶尖上的露珠就一滚,入了娲皇娘娘的手心中。“朝露日曦,晨起而散,日落而生!”娲皇娘娘笑着说:“不如作梳妆镜吧,一枚在案上,一枚在身畔。”说着,娲皇娘娘用神力幻化出两面镜子,一面刚好嵌在台面上,另一枚动只有手掌般大小,她握在手中,手拳起来,那镜子就如扇坠儿一般没入她的衣袖里面去了。 “你现在可知你的来历?”西王母微笑着问他。 “原来我不是人!是一面镜子,不,我竟然是一颗露珠。”不言不可思议地看着西王母。“他们都说我是千年前以凡人之身修仙而登了芒山的仙界。却不知,我的原本出处竟然在此。” “朝露日曦,并非凡人口中的朝露待日曦,不过是当年娲皇娘娘瞧着喜爱,又念及露珠的生命短暂,有感而发,是以,用神力将其凝固留存下来,那是娲皇娘娘的慈悲情怀,也是她作为人皇的与天地共生,与生俱来的爱美之心。” “可是,我为何全然记不起来那白衣男子的样子,名字,还有与之的过往?”不言再问。 西王母叹道:“你自神元消散重组之后,果然记忆全无了,” “那白衣男子叫作笙月。正是神瑛仙草的本元。” ” 第14章 笙月心死神伤 灰飞烟灭 笙月悠悠醒来时,已是不言寻到他的第三日。那不言如同患了疯病一般,只顾守着他,也是不吃不喝的。只是到了时辰就开始将自己的天香血混着那玉泉水浇灌那神瑛草,别说宫里的仙童们叫不醒他,便是红鸾来了他也是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草。笙月醒来时,不言已是几天几夜不合眼,嘴唇干裂,眼神涣散,神智象在九重天外天,根本不似在这芒山云巅处。待听得笙月一声绵软悠长的叹息,轮番守在二人身边的小仙童突然欣喜地道:“笙月仙君醒了!宫主,仙君他醒了!”那仙童眼珠不错地看着那盆摆在白玉床上的神瑛草四周升起一圈光晕,然后一瞬间光华四射,灿若星辰,那笙月仙君化成白衣少年现出了人身。像一尊活生生的白玉雕像。白色长裳裾边随风轻曳。不言这才似又活了过来,眼珠不错地看着躺在白玉床上羸弱的笙月。他看着他,眼泪就下来了。红鸾见他如此情状,知道他有话要跟笙月说,忙摆了摆手,牵着那小仙童出了石屋,并细心地将门合上:“你家宫主这才算是活过来了,我估摸着他这几日不停地用自身的天香血去浇灌神瑛草仙君,耗损不少修为,你快去园中将那上千年的,比你家宫主还要年长的罗汉果神树上的果子采多些来,日日泡茶与他喝,还要将素日收集的灵石悉数取出来,去换一点灵力给你们宫主大人补补!”仙童便拉着别的仙侍一同去做这件事。红鸾望着石室的门叹了口气,她自姻缘阁有情司处早已窥得仙机,这二人,接下来的路不好走。无论如何都是要一别两宽,倒不如趁此时机让他们二人能多相处一时是一时。后面还有许多荆棘坎坷不归路要走,她甚至都没能在有情司处看到结局,说明还充满着无穷变数。能帮得一时是一时。如果帮不上,也就只能听天由命。 笙月见他哭,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既不问他为何哭?也不跟他说自己为何病?缘何醉?好像他是陌生人。今日头一次认识那般。眼神是凉的,没有温度。不言伸手去摸他的头:“笙月!笙月!我错了!我不该抛下你,独自一个人外出去仙岛上见那女仙!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从今往后,我只管守着你,只在这幻镜宫中,可好 ?”笙月眨了眨眼,颀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帘。仿佛不言不是在跟他说话,然后他侧了侧身,脸向壁面着,似乎很累,不言见他意似不想看见自己那般,更急了。转到他侧身的那一边,坐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试探地用手去摸他的头,他从前很喜欢不言去摸他的头,特别他躺在不言身上,不言用手指去梳他的头发时,他总是微微笑着,嘴角翘起来,眼睛看着树叶间如水银般倾斜下来的月光,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那长长的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样,静静地盖在眼睑上,不言总喜欢用手指轻轻去碰那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笙月觉察了,也不恼,依旧安静地睡着,然后转一个身,整个人偎进不言怀中。不言便不敢再轻易去惊动他,生怕吵醒了他的觉,惊了他的梦,只是抱紧他,又怕露水湿了他的衣,便用法术将那云彩织就的锦被薄薄地盖一层,直到月上中天或天将破晓之时,睡觉很浅的笙月会半夜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反过来问他:“我几时又睡着了?可是又压酸了你的胳膊?”不言便笑着抱着他从那已长大如参天大树一般的罗汉果上飞身下来:“自然是酸的,如果是甜的,怕你在梦里把我给吃了。幸好你只吃甜的。”这才把他抱进去自己房间。不言在想着这些的时候,笙月也在想着这些。正因为从前那样,后来这样。笙月才冷了心。但此刻,不言的手刚放到他的发丝上,还没有摸到笙月的头顶,笙月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偏,躲开了不言的手。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完全是下意识的,因为他连眼皮都没抬,也没有睁开眼睛来。他怕不言。这一刻,不言才后知后觉过来,笙月,在怕他!“笙月!”不言的泪完全不听使唤地掉下来,他伏下身去紧紧地抱住笙月的身子,笙月的身子轻得象完全没有份量,他抱得紧时,笙月的身体突然就变成透明的,他扑了一个空,抱了一个空!这时不言才发现笙月的元神晶石,居然是碎裂的。那原本如同碧玉一般浑然天成圆润无瑕的元神,居然是斑斑驳驳,裂纹丛生。他不敢动了,也不敢碰他了,因为他的元神正在消散!笙月的元神意识正在自动溃散!不言慌了,他看看躺着的毫无生气的,也不理睬他的笙月,看看自己的手,想了想,倏地一下闪现到了正在跟仙童一起煮罗汉果茶的红鸾,他出现得这么突然,倒把红鸾吓了一大跳!“不言!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红鸾——帮帮我!求求你——红鸾!笙月,笙月,他——!”他甚至都不敢说出元神消散四个字,就好像只要他不说,笙月的元神消散就是个幻觉。红鸾从未见过不言这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她也顾不得许多,一晃身形进到了石屋内。这石屋原本是天然的上好的适合植物仙草修养的所在,因为这个石屋浑然天成时就有一张天然的昆仑玉做的床。最适合仙草仙花仙果等百草之类的仙灵修炼,凝集灵气,所以素日,如果要练功,笙月都喜欢选在此处,时间长了,这便成了他一个人的练功房。除了不言,平日谁也不让进来。“笙月仙君,你的元神?”红鸾总算明白,不言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害怕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换了谁,也会被吓呆!笙月声音很是虚弱,回了红鸾一句:“仙子,我,不想见他,我累了!从前那些年,就当成过眼云烟,都消散了吧!”话音刚落,笙月的整个身体开始发出一股青草的异香,顷刻间元神四分五裂,就那样迅速地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这一回是消失得真彻底。连神瑛草的本体也跟着灰飞烟灭了! 第15章 礼皇绝杀萧小楼 王爷霸气护犊子 按图索骥,一路还算顺利,来到了茫茫雪山脚下。四目极眺之处,皆是一片雪白。飞鸟与野兽在此,都毫无踪迹可寻。离开雪山二十多年,风影是第一次真正回家,上一次,风天涯和林挽琴不知何故要带他从江南回转雪山,原因他不记得了,他那时太小了。一家人途经北域王府地界时,那时才刚刚封王的火王爷,摆酒设宴请他们一家人吃饭,那几日他在火王府玩得尽兴,父亲和母亲与火王爷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临出发去雪山时,母亲林挽琴对他说:火王爷很是喜欢你,他这王府里教刀法和太学的夫子技艺和学识都很高超,我与阿父要出门去办一件事,多则三五天,少则一两天就回来接你一同回雪山。那时小风影刚刚将父亲的刀法和内功心法练至八九分的模样,小小的孩子好胜心都强,再加上当时教诗书的夫子写得一手好字不说,还善丹青,风影在江南时曾看父亲请过一位名师为母亲林挽琴画像,那画师神乎其技,能寥寥数笔将母亲的动态画得栩栩如生。难得有这样的学习机会,他便应了下来,也就是因为这一耽搁,他才保住一命。两天以后,传来了风天涯和林挽琴不幸罹难于雪山崩塌的消息。这晴天霹雳让他霎间失去人世间最重要的倚仗。一个月以后,水王爷与雪侯爷二人造访火王府,将他抱走,后来,他就寄养在了水王府中。往事历历,如今物是人非,不但火王爷已不在人世,那北域王府如今也成了水柔柔的王府,他就算想重回故地,祭奠火王爷这位长辈,也只能幕天席地当空祭拜,不方便去到火王府了。‘ 萧小楼见风影一路走来,越是靠近雪山旧居,越是沉默不语,他哪里晓得风影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不好,其他的,他也不敢多言,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反而勾起风影的不痛快,加重蛊毒发作。风影当空对着北域王府遥遥祭拜之时,萧小楼正伸手解下一只鹰腿上的小竹筒,这是他们萧家养的送信的鹰,因为北域气候太过于寒冷,很多信鸽都越不过雪山,而且容易在半道上冻死冻伤,所以大约三十年前开始,萧太夫人就开始让人在北域训练送信的鹰,以扩张萧家的消息来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畅通无阻的讯息通道,梅笛才在最早的时候作出了萧家举家南迁的重要决定。萧小楼看过信件以后,拿碳条写了一封回信绑在了信鹰的腿上,还赏了它一大块肉吃。那鹰遨啸一声,又振翅飞走。雪已停了多时,那月影清辉下,却映出了十几条人影。萧小楼施展轻功,旋身飞到马车车顶上,同时打开了手臂上的机关扣,随时准备应战。风影比他更早听到有人靠近,此时已长身立在雪地里,刀,已在手。他将萧小楼和马车护在了身后。来人也不问话,也不出声,都蒙着面,穿着劲装,从踩在雪地里的脚印看来,都是轻功好手,看他们所持的武器,都是长剑或长刀,这让风影想起来礼皇豢养的一批秘密杀手——绝杀!据说这绝杀的人,都是哑巴!不是天生哑,而是入选成为绝杀组织的成员之前,就要被割去舌头,为的就是防止任务失败时被抓去问话亦或是他们中间有人不小心因为交谈或对答,而泄露机密。这礼皇为了巩固他的皇权,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他们当中全都是没有家人没有背景孤苦无依之人,平时的脏活和累活用不上他们,只要到了需要一击必杀的时候,才启用。风影开始以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他后面才看到,那些人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奔着萧小楼就去了!原来那礼皇从得到江南萧家不惜耗时耗力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于三五年之间居然把萧家大半的家产转至南疆和北域,相当震怒!萧西月在南疆,他是暂是不敢动,但听说他的宝贝儿子居然跟着重了剧毒,而且还没有服食他礼国王室独门解药,随时会丧命的风影一同回雪山。这真上天给的好机会啊!想当年,风天涯武功那么高,还不是照样永远埋在了雪山下!萧小楼明器和轻功,内功都不错,只是这拳脚功夫是差了点。风影与之相处多日,当然清楚。他见那批黑衣人径直奔着萧小楼而去,哪里能让他们得逞!他身形晃动之间,刀光挽起无数刀影,漫天雪花将他和萧小楼围得密不透风,在刀光剑影里,在漫天飞雪中,只见风影那一袭白衣,那一柄大刀,挽起铺天盖地的杀意,有如游龙惊鸿一般,翱翔在这天地苍莽之间,萧小楼一边忙着发送袖箭射敌,一边舍不得不看风影这如天神一样对敌的英姿。好几回差一点被杀手的利刃伤到!如果风影只有自己一个人,估计要绝尘而去,是一件易事,但是现在有萧家小公子要护着,他不得不分心两头兼顾。萧小楼也知道他的担忧,早已且战且退,退回到车辕处,他抽空向风影大喊:“王爷!不必跟他们硬拼!你退回来,我有法子应付他们!”风影便使出风天涯的成名绝技——风雪漫天!卷起雪阵,那群杀手个个被扑面而来的雪花迷了视线,待再睁开眼来时,风影和萧小楼已然安全退回到马车之内,马车四周突然竖起无数块钢板,将整辆马车象木桶孵蛋一样囫囵包起来,顿时就无从下手了,这还不算,那车辕和车身的缝隙间还不时有那些明晃晃的却又细如绣花针且多如牛毛的金针飞溅出来,一时之间,防不胜防的杀手,几乎人人都中了一两根,若不是梅家不沾毒,估计他们也就被放倒在这里了。领头之人见占不到便宜,任务将会完不成,便想着用火药炸他们的马车。将霹雳弹往车身扔去,奈何那钢板是质量真好,居然连缺口都没有炸出来一个,但是,他们把另外的“客人”给炸出来了。 第16章 廿年生死两茫茫, 狼王原来是故友! 只听一声狼啸,开始只见一只眼睛发着幽蓝幽蓝鬼火一样的光芒的狼不知从哪里飞奔过来,紧接着一群狼跟着过来了。杀手们哪里见过一下子被几十头狼围攻,起初还想着与狼撕斗一番,谁知道,那雪山的狼象是通了人性,引线还没有拉开,那狼已然用矫健的身姿凌空扑向拿霹雳弹的人,一张嘴就咬住了他的喉管,顿时鲜血直流,惨叫一声立马原地去世!杀手再不怕死,看到这情景也是胆怯了,领头之人用手在嘴里打了个呼哨,一瞬间走了个精光! 确定杀手已经离去之后,原本打算在山脚下休息一晚,次日清晨再上山的风影,怕后面还有人跟上来,决定连夜上山。以萧小楼的武功,绝对应付不了,风影如果象从前未中蛊毒,应对这些杀手绰绰有余,但如今他身中剧毒,而且毒性已然蔓延到心肺,他从中了噬心开始其实就已经被唐笑笑和雪衣再三叮嘱过不能轻易动用内力,因为动用内力会让毒性蔓延得更快,他会有生命危险,但刚才那样的情况,他不可能不出手!莫说是一路护着他的萧小楼,就算是一个旁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被那么多绝杀的杀手围攻之下,他也会上前相助的。“小公子!我们必须连夜上山,以绝杀一贯做事的手法,他们每次行动必有后手,一击不中,他们就会调整刺杀方案,再次出手,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我们在这里太被动了,我们立刻走!”萧小楼已经把机关撤了,刚把机关撤掉,他就傻眼了,杀手是走了,但狼还在呢!那两匹老马腿肚子吓得跟它们的主人一样,直打哆嗦,不是萧小楼胆小,是狼真的有点多!它们就在这漫天飞雪中,在朗朗月光下,虎视眈眈地围在马车旁,也不进攻,但是也不离开。不知道它们在等什么?萧小楼想:它们是想要奖赏吗?必竟刚才它们是帮了大忙了!但是,这么多狼,就算把车上所有的吃食扔下去,也怕是不够的吧?还有,那位狼兄,那匹头狼,它的样子,好象不是几十斤肉食或水果蔬菜可以打发的样子,它不会是想吃掉他们以裹腹吧?所以他虽然听见风影说话,头也没回地答道:“我也想赶路,直接上山,但是好象有人不太想让我们离开!你看这可怎么办才好?”风影听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以为还有杀手没有离开,掀开车帘一看,也觉得奇怪。那些狼虽然不走,但也没打算冲上来吃他们,难道是想要吃的?毕竟这大冬天的,它们可能很难觅到足够的食物。 “小公子,我们把车上的吃食留给它们吧!我们明天应该能够回到雪山的家里了。冰天雪地的,它们捕食也不易。”萧小楼听他这么说,正有此意,就进去把一楼厨房里的吃食,不管生的熟的,大部分全部取出来朝狼群扔过去,一边扔还一边喊话呢:“狼兄弟!谢谢你们啊今天!你们吃了赶紧走吧,我们还要上山呢!”狼群里头的狼看到食物,纷纷围上去抢食,确实是饿了很久了!“不会因为这样反倒把它们招来,将我们也当成盘中餐吧?”萧小楼不放心地问风影。“不会的!狼是最有情意的动物!”风影帮着把食物扔到狼群里头:“我阿父就是狼带大的!”他这样说的时候,那匹头狼突然对着月亮长啸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其他的狼也开始附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过了好久,才停下来。“东西分完了,你们也吃饱了,但是你们仍然不打算离开吗?”萧小楼觉得有点头大:“真伤脑筋,这如果是个女娘,我还可以发挥一下我无敌帅的魅力和三寸不烂之舌,好商好量,收买说服一下。狼兄,你又听不懂我说话,你又不能开口说话,你到底想怎么呢?”风影听着他这般碎碎念,忍俊不禁,刚想打趣他两句,那匹头狼奔向车前,两匹马惊得就尥蹶子,幸好马车是两层楼高,材料又结实,没有翻。但即便如此,两人也被晃了一下,萧小楼一个趔趄就往后扑,脑袋差一点就砸在了木屋的墙上,幸好风影手疾眼快,虽然来不及拉住他,但他冲过来一下子就扶住了他的后脑勺,自己的手背被撞到那厚重的梨花木木板墙上,梨花木头是真够结实的,他的指节愣是被撞伤了,还撞破了皮。他顺势将萧小楼扶稳:“没事吧?”他问。 萧小楼哭笑不得,反手就将他的手从自己身后绕到自己眼前:“这句话是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看你的手!撞疼了吧?”待他看到原来不止撞淤了,还出了血,更是心疼,拉着他坐到茶桌边:“我给你上药!”“就蹭破点皮,不妨事!”却不知这时那头狼已到了车门前,那两匹马已然跪趴在雪地里,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指望它们拉车了。风影见它似乎并无恶意,起来站到它跟前,说来也怪,那狼王见到它,居然象小狗见到主人一般,围着风影嗅了嗅,转了几圈,就停下来,半跪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摇了两下,它虽是半跪着,但也有风影一半身形高,风影不由自主伸手去摸了摸它的头,它用脸蹭了蹭风影的手心,低呜着,象风影是它久别重逢的故人!“它好像认得你!”萧小楼也瞧出来了,狼王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风影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他对那狼王说:“你可是要接我回雪山的家?”狼趴得更低,还拿爪子去蹭风影的袍摆。“你要驮我回家?”风影疑惑地问。慢慢蹲下来,与狼王对视。狼王居然点了点头。 萧小楼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惊奇地叫了起来:“哎!王爷,它听得懂你跟它说话!哎!这也太神了!”那狼王看萧小楼如此夸张,居然一脸嫌弃地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一脸不屑地转过了头,它对着风影却是温顺的。这把萧小楼给整乐了:“王爷!这。。。。。。。这长得好看就是好哈!你看,它都分得清,我们两个人,你长得比较好看!你看它那偏心的样子!”风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公子,真是话唠!“还不赶快上来!”风影已然骑在狼背上,他一伸手,萧小楼也坐了上去,那狼还没等萧小楼坐稳,一用力一蹬腿,就立了起来,然后如御风疾行一般,这两人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身边的事物像光影一样向身后退去。其余众狼看狼王走了,一哄而散。徒留下那两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老马和一辆豪华的萧家马车! 第17章 这天下这礼国都有负于这打小就富养的王爷! 那狼王果然与风家是旧识,根本不需要风影指路,它象回自己的家一样,直接把风影送到了故居门口。然后才纵身离去。 故居所有的陈设经年未变,就象他幼时离家时的情景,思及从此地一别后,父母双亲后来再未能魂归此乡,风影不由黯然神伤,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在自己父亲母亲的房中呆了良久。萧小楼也不敢去打扰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周围转转。他们回来时天尚未亮,风影在屋子里取出来夜明珠,那还是当年风天涯为了迎娶江南第一美人林挽琴,特地去东海深海处亲手挖的贝壳里的明珠,放在室内光华四射,如同白昼。便是萧小楼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也是生平仅见如此华丽和璀璨的明珠!再看风影小时候自己的屋子里的那盏灯树亦是稀奇之物,乃是南海深海底的珊瑚树!在夜晚熠熠生辉,萧小楼想象着年幼的风影是在这样浪漫而美好的情景下长大,对比他在礼国这些年的波折和殚精竭虑,更是觉得上天有负佳人!萧小楼正想着要安慰风影两句,却听得那狼王居然去而复返!待出门看时,竟是它将跟在自己身后的狼崽子们嘴里叼着的从之前马车内,萧小楼扔出来的一部分吃食,放到了大门口,原来这狼王天生神勇,不但战斗力极强,连速度也是狼群中独一无二的,别看它一狼驮两人,那些个小狼崽还真没有它脚程快,所以才去而复返。这狼王十分通人性,还知道这间屋子许多年没有人住,担心风影饿着。风影向狼王深深一揖。这一回,它算是真的完成任务,真正撤退了!萧小楼的厨艺终于派上了用场。当下他找来柴火,开始生火做饭。这沉寂和冷清了二十多年的屋子终于有点人气了。 吃完晚饭以后,风影带着萧小楼去到自己家的后院假山旁,这假山原个可以扳动的机关。他将假山旁立着的石狮子的左臂往怀内方向扭动,那假山便向后退开,露出一截台阶出来。风影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萧小楼跟在他后面一面往下走一面四周看,原来只是下台阶时需要用到火折子,难怪风影不带风灯。原来那里面四壁都挂着如鹅卵石一般大小不等的浅绿色荧光的夜明珠。里面象个花房,又象个暖房,灯不是特别亮但足够看清周围的事物,下到台阶不远处,有石桌石凳,还有煮茶的地方,还有一张天青色的碧玉床。床的不远处是一个正冒着热气的温泉。这地下居然有一口地热井!在这隆冬大雪时分,萧小楼伸手去探那水温,居然有四五十度高。想来,这是当年风家专用的洗浴泡澡池子,这风影小时候是真享福啊!比他萧小公子可有福多了!如果当年不出山,他们该生活得有多好!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百转千回以后,也许才会发现,最初的地方是最美的所在!当年,他们夫妇有没有后悔过将风影带出山?但是转而一想,如果风影从来没有离开这座雪山,也许,此生,他萧小楼没有福分遇上他! 他以为风影是带他来泡澡的,风影却转过身来对他正色道:“你为人聪明,心地善良,轻功和明器都用得很好,内功心法弱点,手脚上的功夫却是不足!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在这温泉里泡澡,然后跟我练风家刀法的内功心诀,这温泉的水有凝神静气,涤荡浊气的功效,能助你事半功倍。我将风家刀法传与你,你能学得多少就多少,不必勉强,亦不必过于苛求有大成,只要略懂些皮毛,能糊弄一下人就可,加上你身己的轻功和萧家的明器,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万一遇到了敌人,在整个礼国,你也足以自保了。”“我不学!”萧小楼想都没想,一口回绝,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风影严肃起来:“你为何不肯学?是怕苦怕累吗?” “不是!”萧小楼摇头。“那是为何?”“风家刀法, 是你的家传刀法,我是一个外人,不能学!风前辈会不高兴的!你还得把它传给你的儿子和孙子们呢!我一个外人学它作什么!不学不学!”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多半是冲着你来的!我猜是皇上下的旨,萧家是礼国的纳税大户,现在举家南迁,礼皇起了戒备之心,定是因了这个,才来刺杀你!你必须要学会自保,我又不能一辈子护着你!” “谁说不能!”萧小楼回嘴:“童言无忌,我呸!”他最怕就是听到风影说那种丧气话,生怕他一语成谶。风影话音未落,他就依江南老辈的说法,对着地面吐唾沫,要用老一辈的消灾袪病的方法去破风影的这个不详的预言。他到底是有多在乎多紧张自己!风影少时也从雷爽那里听说过江南一带有这种迷信的做法。尽管明知没有用,但他还是很感激他在萧小楼心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好啦!你别耍小孩子脾气,我是为你好!你学好了也可以保护我呀!”他换了一种语气,用平时哄水柔柔的法子跟他说。这法子百试百灵。萧小楼果然不再生气了:“那成!” 风影高兴地说:“明天开始,我每天教你一招,我家阿父的刀法虽然凌厉,总共却只有三招,这三招中又能演变出二十七式,近二十年来,我在每一回实战后都会更进他的刀法,如今统共衍生出九九八十一式。你这么聪明,先把那九式学完,其余的,我将刀谱送与你,你花上几年的时间就能慢慢领悟,融会贯通了。几年以后必有大成。眼前,先学最要紧,最凌厉,最能保命的招式!”“我虽然跟你学,但是我不拜师!我顶多叫你师兄!别指望我叫你师傅!”萧小楼突然提要求。 第18章 梅笛巧安排 火王送物资 “这是为何?我虚长你几岁而已,按理说你叫我师兄,或是叫我王爷即可,为何突然跟我强调不拜师,难道我不配作你的师傅?”风影觉得他好好玩,故意逗他,问他缘由。 “总之我就不叫你师傅,叫师傅就差辈份了。反正不叫!师兄我也不想叫,我就叫你王爷!王爷!”萧小楼噘着嘴,跟小孩子一样。“这可是你求我学的,又不是我自己讨着要学的,最好,我就不用学,那样,就可以一辈子赖着你,让你保护我!”“你小子,比雷爽可精太多了!看来,平日里,你没少欺负你姐夫!”风影拿他没办法:“都依你!不拜师,行了吧?我算是看出来你萧大少爷本来的真性情了。原来还爱撒娇!” 其实,风影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很担心日后再有人刺杀萧小楼,怕他不能自保。所以才逼着他学些自保的招式。他的这份心思萧小楼又如何能不知晓? 南疆。念笛楼。 “笛儿,你猜得没错!他对我们的小楼下手了!这是今早信鹰送来的信,你看一下!”萧西月将竹筒里的字条递给妻子。 “小楼说一切很好,他还跟风王爷学了风天涯的风雪九式?我记得风天涯的刀法只有三式,名字叫作飞雪昆仑三式。为何风王爷说有九式?” “风天涯是一代奇人,他的风雪刀法本就是自创,三式或九式都不出奇,这个人是个武学奇才,从不拘泥于形式,也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刀法讲究大起大合,讲究磅礴大气,他自创成刀法时起,就没有停过改进,所以,世人知道的飞雪昆仑三式本就不止三招,其间变幻无穷,王爷说有九式,以王爷的天资,只怕是在其父的刀法之上,这二十年来,他可能已然将他父子二人的成就融为一体了。我好奇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们那个宝贝儿子,我们从前怎么求他学武功,他就是不肯听,这回礼皇派出绝杀,若没有风王爷,只怕他是要吃苦头的,怎么他会这么乖,这么肯听风王爷的话,认真修习武功心法和刀法?这风王爷真的不是一般常人!”梅笛笑道:“所以我说,我们这儿子,竟是将王爷的话当成了圣旨,以后有多少要让他去做的事,只托请王爷,怕没有不成的。譬如让他收收心,去接管萧家这个家!作家主!你我就可以清闲些了。”“哎,只是不知这风王爷的身体,几时才能好起来!他还这么年轻!”“我们派出去替他寻访那两位高人的人,没有一个回了准信的。莫非两位高人都已辞世,否则为何我们这样打听,都沓无音讯呢,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着实让人担心!”“除了继续替王爷寻访神医,我们是不是现在该让爽儿和小雪带着我们萧家死士,去北域和九公主通个气,也好在小楼有不时之需时,能够够得着,可以及时伸出援手?他们虽然年轻,但将来,不论是雷家堡,还是我姑苏梅家,你江南萧家,都最终是要靠他们去沿续和传承的,我们应该放手让孩子们自己去担当和历练。不能什么都替他们做了。而且趁我们现在还有力气,还不是太老,还可以在他们做得不够好时出手相助,及时修正。”梅笛一向有远见,萧西月拍拍妻子的手:“夫人,都听你的!” 萧小楼练完功,便去到厨房做饭。最近这几天,风影看着气色虽然不错,但东西吃得很少,他每天都发愁,这山上也没有太多食材可供选择,别说大雪封山,许多动物都冬眠了,打不到野味,就这雪山长年积雪的,就算不是冬天,也应该没有多少可以吃的找得到。这吃饭现在成了萧小楼最大的一件事情。正这样想着时,他却出门看到有一队人浩浩荡荡地上来了。萧小楼警觉起来,手里抄了剑就出去。走近些一看,那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火”字,这是北域火王爷的人?难道是水柔柔让人送了吃的来?可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呢,她从前可没有来过呀!这雪山,没有舆图,根本到不了山脚下。在这山上住了小半个月的萧小楼是很清楚这点的。\"前面可是风王爷?”领头的一个人看见萧小楼提了剑出来,就拱了拱手问。 “我是萧家人!你们是——?” “原来是小公子!我们是火王爷的人。” “火王爷?哪个火王爷?是已经因病去世的那一位?还是北域王府新上任的那一位女王爷?”萧小楼再问。 他也怕对方使诈。毕竟绝杀的杀手也是有可能上来的。 “王爷并未真的因病去世!我这里有一件他的信物,烦请转交给风王爷,我们王爷是为了明哲保身,才假死,此时,他住在另外一座雪山的雪宫里,与你们这里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来人将一个碧玉扳指交给萧小楼。 风影捡了扳指,迎了出来。双方见过礼,客套一番进屋奉茶。 来人见了风影,这才细细将火王爷如何与九公主结盟,这些年是怎么陈仓暗渡,以保全自己的族人一一道来,风影听了以后十分感慨。来人告辞时,特意交代了一句:九公主受了新北域王爷和小殿下的请托,也在四处打听那两位世外高人的去处,一有消息,我们就会派人用飞鹰传讯上山,还请王爷多多保重身体!我们这次送来的辎重中,有一个镶着宝石的妆奁箱,上了锁的那一个,是北域王亲手为王爷一个人做的衣物。王爷可莫忘了取出来用!”其实水柔柔是不好明说,她有信件放在那些她亲手做的衣物之中。 那信使说这话的时候,风影的神色就有点不对劲了。萧小楼见了,忙把那人送出屋子去。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第19章 收到她做的新衣她写的信 看到他做的诀别他舍了爱 想来那礼皇派的绝杀失了手以后,并没有立即上报此事,不然的话,这次来的可能就不只是火王爷的人了。 萧小楼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生的日子,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片子,送什么亲手做的衣物?这不是存心来勾王爷的伤心吗?下回再见着她,再好好训她一回! 他这样想着,风影却已急急地将那特别的箱奁拿了出来,上面用了他和水柔柔小时候玩的一种把戏——鲁班锁! 这对风影来说,简直就是个小儿科。但对那些莽夫来说,是解不开的。这也是为什么水柔柔敢让他们转交东西的原因。 水柔柔心中是一直记挂着这位王兄的,奈何,身在其职,就要谋其政,坐在了北域王爷的位置上,她就身不由己了。 所以除了每日与孤飞一起料理完军中事务,唯一能为王兄做的,除了敬神烧香祈佛,就是拉着小绯和丛丛一起陪自己做女红。 这回听说火王爷会派人亲上雪山送日用物资,特地让孤飞写了信给同住在雪宫的九公主,让帮着带上她这箱为风影做的衣物。 风影打开箱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水柔柔为他做的一水儿全是雪白,银白,月牙白的中衣,里衣,长袍,水貂皮的大氅。还有一封手书。 打开来看,薄薄一封信,信封上写了四个字:见字如晤。里面是一张纸,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一幅画:雪地里,两个雪娃娃,一个高一个矮,高的插着红萝卜做的鼻头,矮的那个仰起头来,目光望着高个子雪人。水柔柔其实也怕牵动风影的蛊毒,所以也尽量控制了自己。不敢多说多写哪怕一个字。但是她实在太过于思念和牵挂这位王兄,又听南疆寄过来的飞鹰传信中说起,风影和萧小楼在上雪山时遇袭的事,哪里能够做到充耳不闻? 本来在那夜与绝杀激战过后,风影已经是元气大伤,只是一直用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他不想让萧小楼太过于忧心自己的身体。此时,看到水柔柔亲手做的衣物,过去在风王府里她爱娇爱笑爱闹的神情和音容就都浮现在了脑海里,再看到那幅字画。风影体内的蛊毒突然就疯狂地动了起来。一时之间,风影但觉喉咙内全是甜腥味。耳旁只听得萧小楼叫一声“王爷!”便人事不省了。 萧小楼已然料到风影会蛊毒发作,但未曾料到这一回会如此凶险。那一瞬间,他突然理解和懂得了梦境中笙月的寒心,因为他此时此刻就有这种从脚底板往上直冒到心房的寒心。是呢,对于风王爷,他萧小公子,只是个朋友!只是个缘于雷爽而结识相伴走这一程北域之行的兄弟!只是他无人可依,无人可陪时,没有其他选择人可以选的一个伴而已,自己怎么努力,怎样用自己的腕间血,去救他,去缓解和抑制他体内的蛊毒,自己为他夙兴夜寐,又有什么意义?他对那水柔柔的深情他是知道的,他也没有立场去怪他,但是自己呢?他为他做这么多,他是真的无视,也无动于衷,真的不能只是为了萧小楼,而克制一下对她的思念,那已经是一段过往了,再爱,再美好,再深情,没留住的,就是没留住,不是吗?人,为什么都那么念旧,不能往前看呢? “仙子,我不想再见到他!\" 笙月被自己从灵河畔抱回来,他将他抱在怀中三天三夜,彻夜不眠地守着他,定时用天香之血混着灵河之水去浇灌他,他醒来,却不对自己说一个字,临终以前见到红鸾的第一句话是说不想见他!不想见他!! 不言听到了笙月跟红鸾说的每一个字,在他来不及求得笙月的原谅时,在他还想要努力挽回,笙月说第二句是“过去那些年当它烟消云散了吧!\" 笙月神元消散后,空气中久久散发出一股淡淡青草的味道,他去意之绝,连半点碎片都未曾留下来,石室中最后只余下一团水汽,还有那只他长年累月簪在头上的青玉簪子。那支簪子,是他过三百岁生辰时,不言亲自上终南山顶,寻得南极仙翁,求他赐给自己一方终南山独有的青玉,他要亲手为笙月做一只发簪,之所以跟南极仙翁要,正是想沾沾他的福寿喜庆。不言这一生对笙月怀有仿佛与生俱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悠长绵远的爱意。只是相处的年月久了以后,会难免疏忽,会难免患得患失,是他的错!是他的过度相信笙月对他的容忍和爱恋还有依依不舍的程度。笙月死前说的那两句话,被不言反反复复地咀嚼,阵痛,每回忆一遍,他就心碎一回,心死一回。罢了,虽然天地如许大,但没有笙月的天地,于他,有何意义?岁月不算太长,但千年的陪伴,笙月说不想要就不要了,就撒手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冰冷的幻镜宫里。他还在乎什么两百年之后的神劫和飞升!那于他,有何意义? 不言这样想着,闭上了眼,一步一步走向洗仙池,他要离开这伤心的天界,他要被打入六道轮回中,他去受那尘世几世几劫的苦,他,要忘却笙月对他的不爱! 一只凤凰急急地从云端扇着翅膀落下,红鸾去幻镜宫没有见到不言,有仙娥说看到幻镜宫主神不守舍地往堕仙台方向而去,她便感到事情不妙。果然,当她发现不言时,他正在徒足去涉那洗仙池。过洗仙池,洗去一身修为,上堕仙台,坠入不知明的六道轮回,不知将来会变魔变妖还是变人,反正不可能会是仙或神。他这前生修了八十八年的人身,又掌管了幻镜宫千年的仙。就这样结束真的不应该!来不及叫住不言,红鸾直接用凤爪将他一把叼起来,把他吊到半空中,不言恼道:“你快放我下来!你别管我!让我走!”红鸾知道他此时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除非他能找到不言的神元。“你不想救笙月了?”红鸾故意问。果然,不言立即就不乱动了:“你知道他在哪?” 第20章 爱,从来都是梦里缠绵抵死相从的事 风影在晕晕乎乎朦朦胧胧中醒过来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卧室中浓郁的香味,那个味道近一个多月来,在他的汤药里他常闻到,那一晚萧小楼给他服用了迷魂散后,他抱着萧小楼睡的那个晚上,枕畔也是这个味道。但是从来不及现在这么浓。这个味道浓得甜丝丝的,甚至有股子甜腥味了,难道是自己昏过去之前吐了血,那股味道还存留在自己的五官中?珊瑚灯一直开着,半明半昧的,屋子里暖烘烘的,萧小楼一定是将好些个暖炉子搬了进来,又怕他中了碳气,离他较远的窗是开着半扇的。用防雨防风的江南竹席挡着。萧小楼照顾自己,真比寒明和丛丛都要细心。唇上有血腥味,他用手拭了一下,突然脑海里有点模糊的记忆,他昏迷的时候,小公子,是不是,低下头来喂他吃了什么?还是——小公子亲了自己?他似乎能在舌尖感受到小公子霸道而带着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那一刻的柔软和香甜,他甚至还能记起来还有小公子那滚烫的唇和小公子炽热的呼吸还有他那快蹿出来的心跳声!他自己,仿佛,还在呢喃中伸手去抱了小公子,向上仰起身己的身体去迎向他!“小公子!”风影将手指停在自己的唇间,叫了一声萧小楼。他要确定,他在昏迷时没有做更出格的事情。重点是,他蛊毒发作时,整个人痛得无法自控时,他怕自己是不是力道过大,又伤害到萧小楼。 萧小楼昨夜看到风影那样直挺挺地在自己眼前倒下去,去探他鼻息时,都几乎微弱到不可闻。那吐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萧小楼的青衫,染成了酱紫色。萧小楼,那一瞬间,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几根金针同时扎下去,风影都没有半点要缓过来的迹象。汤药根本灌不进去。内力输进去,也像泥牛入海,眼看着风影的身体越来越冷。手指冰凉。萧小楼都快哭了!但是他也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哭根本是无用的!实在没法子了,他用力咬破自己的指尖,涂在他那已然牙关紧闭,启不开的唇边,俯身下去,含住他的唇瓣,将自己那能救他性命的血,给他喂了下去。风影在梦境里,轻喃了一声,竟伸手抱住了他的头,与他唇齿相交,交缠在一起。萧小楼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了。待他能有意识时,才发现,就算不给风影吃迷魂散,只要他铁了心全力以赴地去撩拨他,风影一样会狂乱,而且跟吃了迷魂散是一码子事,没有放过他的时候。跟他清醒时那不沾人间烟火是两个德性,这个男人疯起来,能把他小公子给榨干,吃光,还能抹嘴当作没发生。属于典型的事后断片完全没有过的状态。 萧小楼现在完完全全感同身受,在自己的梦里,为什么不言会不惜身死魂碎,用兵解之法将自己整个元神揉碎,只为重塑笙月了。笙月之于不言,就等同于现在的风影之于他这个曾经自诩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倜傥绝不任人牵绊的小公子。现在,就算有人跟他说,他身死,风影能痊愈,他估计他想都不会想,眉都不会皱一下,立马,不带歇脚的,就去了!而且是义无反顾地去!王爷!他就不是人,是个妖孽!若凡人亦有劫要渡,那他风王爷,就是他萧小公子在所难逃的劫!“你的嘴怎么啦?”风影被萧小楼扶着坐起来时,一直盯着他的嘴看。他的嘴很红。“你涂了胭脂?”风影想起来他昨天晕倒之前听到萧小楼时带着哭腔叫了自己一声“王爷!”心里猜萧小楼肯定那时生自己的气了,因为他之前就说过,不要太想水柔柔,因为他会吃醋,他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会吃醋,不是开玩笑说说那种。他今天一进来就冷着脸,也不叫自己,所以他才故意找话题跟萧小楼缓和气氛。换了平时,萧小楼听他跟自己开玩笑,一定乐呵呵地回他。跟他拌嘴, 是萧小楼最喜欢的事情。他能看得出来,萧小楼跟他拌嘴时眼中心底都是开心的,满脸都写着开心。见萧小楼仍是不理自己,风影清了清喉咙,小心地问:“小公子,你生气了?我下次管好自己,不那么容易受波动,你,莫要生我的气了!”萧小楼做了个假笑的表情,仍是冷着脸,不接他的话头。风影知道这下子他是真的很难哄了。他生平也不太会哄人,他从前就不太会哄水柔柔,现在让他哄个公子爷,他就更不会了。一时急了,就哎哟一声装作心口疼,果然萧小楼一秒上当!也不冷着脸了,看他用手捂住胸口,连忙用手轻按在他胸膛上,“又哪儿不舒服了?这儿,还是这儿?”风影反手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你再不应我,我就全身都不舒服了!” “鬼才信你!”萧小楼冷哼一声,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放柔和下来了。“你受伤了?”风影仔细看,凑得很近去看萧小楼,才发现原来他不是染了胭脂或是吃了红果子,而是,嘴唇被咬破了。风影一下子懵了问道:“不是我咬破的吧?那我就真的该死了!”萧小楼啪地一下,用手指指关节好响地在风影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风影没躲过去,捂住自己的额头说“疼!你还真打!”“活该!”萧小楼瞪了他一眼,又用手去轻轻地去抚摸他被弹痛的位置,自己是大力了点,被弹出浅粉色的印子了:“再敢说个死字!小爷我还会再打你!” 风影眉眼弯弯地笑了:“你不生气了?”萧小楼对着这个克星是硬不起心肠狠不下心来的,噗嗤笑了一下,语气温柔得能捏出水来:“哦!不生你的气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破了?嗯?”他又凑近去看他,近到眼睫毛都快扇到萧小楼鼻尖上去了,萧小楼的心狂跳起来,不怕死地一把捏住风影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好久,才喘息着放开他说:“就是被你亲的!”风影居然没有推他,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打他,被他放开后,他声音软软糯糯,梦幻一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没把萧小楼笑疯。风影说:“小公子,你不讲武德,哪有人像你一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亲上来!” 第21章 小公子实锤不讲武德 不言愿以一命换一命 萧小楼反问了他一句:“你要讲武德是吧?我现在打招呼,小爷要亲你!”直接将风影扑倒在床上,再去亲吻他。 “小公子——”风影口齿含糊不清地唤他,呼吸急促,整个人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萧小楼的唇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象在被烫烧,被烫成了微暗的红色。就像他颈间那些细密的斑痕。萧小楼清楚地知道他身体的开关如何开启。当他的身体绷紧,双手无助地放在萧小楼的头顶,无意识而无力让萧小楼的发丝缠在自己的指间和腕上,萧小楼毫不费力就找到他身体的密码,令他张狂,失神,与疯狂!他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眸子像蒙上了晨雾一般,那样如失了心魄被人掏空了魂一样,只能够反复地轻吟着叫他的名字:“小楼——!小楼——!” 萧小楼那年轻而肌肉紧实的身体灵活而迅速的贴紧他,靠近他,在他失控唤自己的名字时,将他整个人搂入自己怀中,狠狠地吻在他的颈侧,吻到他疼痛。风影胸口那原本蔓延到锁骨下的黑色花蔓开始颜色变浅,那枝条的末端往下缩到了心口的位置。萧小楼将头靠近风影的胸膛,手轻轻地抚过那花蔓森郁的枝条。王爷是真的为他动了心,动了情了,否则那蛊虫不会因为他二人阴差阳错水乳交融而被削弱了毒性,甚至没有力量再象之前一样,以风影的绝望和爱而不得的痛楚为食,继续进一步蚕食风影的血肉。那昌平千算万算,断没有想到,这世上有个叫作萧小楼的男子会为了王爷,天天将腕上血炼药喂他服食,也算不到萧家单传的小公子会不顾性别男女之分不管不顾地恋上这位王爷,还带着飞蛾扑火之意念。更想不到,苦恋水柔柔多年的风影有一天会被同是身为男子的萧小楼给带偏,而成了他的枕边人,并亦生了情愫。 萧小楼任他一声声叫自己的名字,只管埋头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头一回,萧小楼确定他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与自己如此这般相亲相爱。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屋外是漫天飞雪,这屋内却是无尽的缠绵。 萧小楼心里恼他为了水柔柔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铁了心要令他死去活来。风影这数月以来半病半痛着,哪能够得着他这刚二十出头的人精力旺盛,少不得到末了求他轻点,再轻点,别那么用力,“小楼!”他在唤他。从那一夜风影第一回抱着自己安然睡去开始,萧小楼便知道,当他叫小楼时,他心中对他的情意是与平日不一样的。 对于这个在护他时,刀卷四方风雪,挡在他身前,为护他周全而立在月光下如神明一样的男子!这个在病娇时,眸子如沾湿了水汽一般,写满了迷离的男子,萧小楼任何时候,在将手伸向他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狠狠抱紧他,好好疼惜他,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一点儿伤害。他是这样一个,声音软糯好听到能令自己的心融化如仙人一样的男子! 风影那带着独有的江南口音的软萌的声音带着些赫然轻轻地跟他“抗议“——“小楼,你悠着点,轻一点!\" 萧小楼坏笑着小声却粗鲁地在他耳边说:“不能再轻了!我,没办法再轻了!我爱你!我想,将你,捏碎,揉进我身体里。我才觉得放心!”风影只能细碎地拖长声音轻轻柔柔唤他:“小楼啊——!” “我在!”他喊一句他的名字,他回他一句“我在!”在那一刻,世间所有都不复存在,他像真的要把自己捏碎,融进去他的身体里,仿佛如此这般,他才放心。才觉得,这一刻,他是他的! “我爱你!”那一年花开正好,月正圆,罗汉果树下,碧玉床榻上,灵河岸边,不言和笙月十指交缠时,抵足而眠时,环抱亲昵时,笙月那般甜丝丝的声音,那样软糯生香的语气。笙月与不言说这话时,眼神就格外明亮,诱人。他就会轻轻地笑,带着三分腼腆和七分欢喜。 “我爱你!笙月!这天地之间 ,我要去哪里才能寻回你?”他的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滴到那簪子上。如今,这是唯一证明笙月存在过的物件了。 红鸾将他驮在背上。王母早已静静等候在瑶池边。左手持拂,右手持菡萏。红鸾将不言放下来,自己落地变回为女儿身。向王母行礼。 “你手中的簪子拿来我看!”王母看着不言,让他将他紧握在手中的簪子拿给自己。不言看了看红鸾,自从笙月身死之后,他已经完全失了魂,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现在唯一他只相信和依靠的就只有红鸾这位千年挚友了。红鸾向他点点头,他将簪子万般不舍地递给了王母。 王母用手中拂尘轻轻拂了一下那金丝楠发簪,嘴中念念有词,顷刻间,那发簪的雕花花芯中,一闪而出一颗水晶一样明亮的珠子,细如米粒,落在王母的菡萏花蕊间。“还好!这笙月仍有一线生机在!” “我要如何才能将他复生?”不言六神无主地问王母。 王母摇摇头:“我只能暂时将他这一缕生机好生将养在我的菡萏花蕊中。我这瑶池的水不比灵河之水,他如今已失了仙草本体,只有这一息尚存,是以,我无法复活他。除非——” “除非,一命换一命!而且,还不能是随随便便的一条命,这神瑛草其实已臻半神境界,严格论起来,品阶犹在宫主之上。只不过他本元曾在天柱水河干时,差一点就因无水而枯,致使他曾经仙元受损,幸得天君外出云游,与他结缘,将他带回灵河畔,修养生息,才勉强令他存活下来。后,因为不言宫主百般仔细,万般照料,才幻成人身。所以,若要换他的命,至少要仙人或半神之人!” “我愿还他!”不言不假思索地道。 第22章 拼尽一生欢 笙月 我来换你! 仙侍,仙童,还有满园子幻镜宫的花花草草,各种树与果子们,都一起动手,将整个幻镜宫打扮得喜气洋洋的,那石室门上还挂上了凡间的红绸子。不言看到这些,笑了,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笑。三千年的岁月在仙界不算长,但是他仍是与这整个园子的生灵,成为了此生最好的挚友。 “宫主!我们今天给你办喜宴!”大家伙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所有人都把自己身上全部的灵石拿了出来,放到不言的手上:“有了这些灵石的灵力,宫主兵解之时,可以不那么痛苦,这是红鸾仙子说的。你都拿着吧!”无论是仙界,凡间,还是神界,无论是人,还是仙,还是花,还是草,都懂得,爱,是无可替代,不能阻碍的。除了祝福,不作他想! 真的是当成了喜宴,不!是当成了婚宴吧!不言虽没有看过笙月穿红衣的样子,但光是想象,已然确知,定是绝美的!他的笙月,永远是一袭白裳,在他,任何的白,穿在笙月身上,都是美得不可方物的! “以后,还请你多多照看于他!”不言对着红鸾深深一揖到地。红鸾扶起他。不言再对着已能幻成人形的罗汉果神树道:“你我相熟相识也有上千年,我那笙月仙君,向来只爱吃甜食,身子又弱,他最喜欢在这罗汉果树下小憩,又向来只喜喝花茶尤其醉酒之后只喜罗汉果茶,从今往后天上人间还请你多多照看于他!不言先在此深谢过!”罗汉果神树枝叶摇动,沙沙作响,当作回应。交代完这些,不言转身走入石室。 不久,石室中红光满天,香气扑鼻。那不言的真身原来是娲皇娘娘眼中掉下来的一滴泪,生于天柱下,落在神瑛草叶片上。变成了朝露,彼时洪荒大乱,神界大乱,天柱倾塌,娲皇娘娘除了要补天,还要抽空四处奔走视察,渡生灵。四目所及之处,洪水滔天,凡人溺死饿死无数,瘟疫横行。山川变色,看到凡人无力对抗天灾,寿命短暂,还要经受许多魔难,那悲悯的神也会潸然泪下。 不言的身体分裂成千百道晶亮璀璨的光芒,那是幻镜的本元真身。那菡萏花芯被这万千道镜光所照,开始自行转动起来,那花芯上的那一颗米粒大小的神瑛草神元游丝就眼看着越来越强韧,越来越青翠欲滴。直至伸出两片叶芽儿出来,俏生生立在那花芯正中央。在不言魂裂,笙月魂聚的那一瞬间,两人的魂魄有那一霎间的交流。 “笙月,我来换你!你莫要再恼我!从头到尾,我对你,从未背离过!” “不言,你为什么这么傻?你快回去!” 犹如烟花绚丽之寂灭,待石室内红光熄灭下去之时。石室门开,红鸾进去,将菡萏取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聚魂灯中。灯芯跳跃了一下,红鸾便知道,魂散魂聚,已然完成。她小心将灯放好,对幻镜宫里头的仙童们说:“你们好生帮宫主守着幻镜宫,我先带你们的笙月仙君带回姻缘阁好生将养!”说完,她将发尾的一络凤羽脱手面出嵌入那摆放幻镜的石壁之中,说:“不言仙君兵解之前,我有恳求天君赐我法器,你们仙君的一缕残念现全部归于这石壁镜中,暂时没有实质形体,或,数千年以后,得天道怜悯,可望,再度归来,是以,尔等务必仔细照料,不可大意!” “是!”幻镜宫里的仙童和仙侍们听闻此言,不禁大喜过望,这就是说,他们的宫主,还有回来相聚的一日! “红鸾,这不是我的幻镜宫吗?那个人,那个人,他是我?那我,我又是谁?”宫主懵了。他这些天早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毕竟那个人跟自己也实在是太像了!就算是人有相似或仙有相似,也不至于,从外表到内在,还有情绪,穿着爱好,都这么接近!那人间小公子萧小楼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真的能感知到最微妙的心情变化和思绪的起伏。而且那个风王爷,王爷?怎么,那么熟悉,而且,近日来,看到他,自己就会莫名的心悸。他吃瓜怎么就吃到自己个儿头上来了,于是,他望着幻镜中的自己问好友。 红鸾叹了口气:“差不多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但他又不是你,你仍是他!” “你在跟我打哑谜啊?还是跟我玩灌口?”幻镜宫主已经被红鸾的是与不是绕晕了。 “那个人间的小公子,他是镜灵碎片的一部分,你,也是镜灵碎片的一部分,而且是失去了记忆的那一部分。” “你越说我越听不懂了。你给我仔细说说呗!我这些天,越看那个风王爷,越觉得浑身不得劲,看着他病,他痛,我莫名地就心疼了,我之前是不是与他有过渊源,但我脑子里完全没有与他有关的记忆过往啊!” 仙童和仙侍将茶与果盘端上来,红鸾拿起一个果子吃了一口,喝了一口茶,她要捋一下思绪,这话说来够长的。还是捡重要的说吧!不然三天三夜说不完,不算什么,只怕三个月也是说不完的。 “宫主可知道你自己的本体是什么?”红鸾问他。幻镜宫主摇头。 红鸾伸手弹出一缕霞光入那幻镜中,“仙君日日吃瓜,看那镜子里的众人的过往平生,未来运数,星君竟从未想过要看一看自己的过往么?你虽然失了忆,但镜灵都帮你点点滴滴都记着呢!你看——!” 于是乎,从当年大地洪荒说起,,,,,,,, “所以,到最末了,竟然是那重生的笙月,后来直接找上了天君,要求他把自己的神元重新还回去给不言,不惜为此惹怒了天君,还因为他一时气愤竟然失手打碎了聚魂灯,镇魂塔,又祭起了违背天道的往生咒,他做所有这些人神共弃之事,令天君和神君们震怒之事,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要与那不言永生永世双宿双栖。是以,才被九天之上的神佛联手打入堕仙台,撕裂开元神,饶是如此,他还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混合着朝露镜灵元神的神瑛草元神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将不言复生了,他自己则永入那求而不得的轮回道中。。。。。。” 第23章 原来情深缘浅是前世之约? 幻镜宫主看完以后,整个人都要傻了,难怪,没有一个人提起。难怪,他从来没听过神瑛草的传说。难怪,这幻镜宫里,人人都让着自己疼着自己,敢情,他本是剧中人!? “那为何今日之前,你不与我细说时,我完全不记得过往之事了,又,即便你现在同我说了,我也象是在看别人的一场生离死别,而不是我自己的,反而不如我看人间那些人的悲欢感受来得真切?”不言十分不解。 “镜灵元神,破裂之后,除了依附在这石壁之上这块,我用了法力加持的之外,其它九块,分别代表着:贪嗔痴念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你刚好是其中那块妄——虚妄之妄!至于那萧小楼——”幻镜宫主伸手示意红鸾打住,“那小公子,是痴,对不对?”他看了多日,那小公子对风王爷,那是真的九死不悔的痴恋。 “他不是痴,痴,另有其人!他是念,念念不忘的念!”红鸾没有说出来的是,幻镜宫主之所以没有记忆,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从那镜中走出来的。当日情形那样危急,天君震怒,诸神讨伐,若不是她以凤凰血的神力加持,他与笙月两人俱已灰飞烟灭,哪里还能四分五裂着一息尚存!更重要的是,笙月即使只能求得不言一个四分五裂的神元残存,也要他在,而他愿受天谴,就是,承受,不言对他的全部记忆的消散!在不言的记忆中,没有了他!全部的他!所以,不言不认得不记得想不起来。后来,事态消停了很久之后,西王母与她还有幻镜宫众仙侍苦苦哀求,天君才勉强答应,如果他们能集齐所有镜灵碎片,许他们一次重聚之机缘。为了这希望很渺茫的机缘,王母,红鸾,还有幻镜宫里上上下下,都在齐心协力。 “正是因为有从前那些纠葛和因果,所以到最末了,你与那笙月仙君的真元就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神瑛本元和镜灵本元各占一半。融合交织在了一起,这是为什么神瑛草的形在我宫中,神却四散,也正是你形在镜墙外,神却四散的原因!”红鸾用了一个通宵,从月升到月落再到繁星满天,才算把这数千年来的原尾中挑重要的事情讲给了幻镜宫主听。“如果有一天,镜灵神元归位,神瑛草神元也归位,那么这一位人间的风王爷,萧小公子,是不是就会完全消散,再无痕迹?”不知为何,幻镜宫主对这二人十分在意,许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前身。“何止是这二人,他们在凡间的三生三世的记忆,都会不复存在,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三生三世?为何我没有在幻镜中看到过?” “人间岁月不比我们仙界,更何况,你这幻镜,本就是幻由心生,你并不知他们前世发生过什么,又未见过他们后来成为了谁?怎么会看得到。象由心生,你所念兹在兹的,是何人,才会从最初开始模糊,变得越来越真切!” ‘如此说来,不知那萧公子,是否能感知到我对他的感应?”不言再问。 “自然是能的!他与你,本就同属于一个完整神元的一部分,是以,他可能少时能梦到过往,但不真切,自从他与那风王爷相遇后,只怕,梦境和前生,都会慢慢清晰,且,他那样玲珑水晶心思的人,可能,比那风王爷更早悟出来了,二人是有着前世纠葛的,否则,身为江南萧家数代单传的男子,从前根本没有过任何迹象表明他好男色,你以为他是转了性向?他只是爱着风影的前生今世来生罢了。至于,到底,风影是男是女,他自己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他对风王爷的爱。就象,无论仙君是仙草,还是孩提时代起,或是少年郎君模样时分,亦或是后来,与你一伴,无论几时,你都会油然而生,只要见着他就满心欢喜,千年如一日,痛爱于他!” “不知那风王爷是什么人?”不言如今既然知道那风王爷就是笙月灵元的载体,就难免不好奇。尽管神仙不能插手凡人的事,否则就可能会给正常运行的轮回之道中的人带来额外的烦恼,但是,好奇心这回事,人,神,怪,都是有的。不言自然是不例外的。 “按凡间命数来算,其实你在镜中看到的,都是他既定的命数与运数。这风王爷前身是仙机岛的大护法韩铁,他有一个叫作冷雪儿的小师妹,从小暗恋于他,两人之间实是有一截姻缘线的,但是阴差阳错,这位名叫韩铁的大护法,偶然邂逅了一位派来岛上作卧底的天星宫的探子,是位叫作兰芷芯的女子,这位女子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心如蛇蝎,正是因为她,才毁了仙机教百年基业,教众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伤的伤,到最末,各人的孽债各人了,正象戏文里写的‘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你先前看礼国那两个成天生事的女子,其中一位,正是这兰芷芯转生而来。” “莫非是那水姬?”不言问。 红鸾摇头:“不言,你就从来没有猜对的时候,很好!你总是完美地错过正确答案!”她对着不言扬了扬手中举起来的酒杯:“今年的桃花酿是最甜的,而你的猜对机率永远相当于零!” “那昌平带着那样的恨意转世为生,即使她托生于帝王家,也没有珍惜,而是最后走上不归路,难道说,她就是为了来惩罚前世的韩铁?” “正是!因为那韩铁,后来知道全部事情的真相后,不但与她同归于尽,而且,他临死以前,对赶过来的冷雪儿说了一句‘若有来生,我定好生疼爱于你,我错过你十年,当还你十年!纵你负我,我,九死而不悔!‘所以,你该明白,为何这一世,那风影与那水柔柔只有十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静好岁月了,皆是前世之约罢了。” 第24章 雕兄来接王爷下山 炉中的炭火早已燃尽熄灭。珊瑚灯散发出深浅的殷红光芒,房间有春天的味道,不仅是因为有炉火的余温,不仅是因为有珊瑚这种世间奇珍的美丽映衬,更因为有枕边人那均匀安定的呼吸声。那个人的手臂昨夜就没有从他腰间松开过,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甚至呓语的时候,始终都霸道地圈住他。只是风影好奇,他那只手腕到底是烫伤了多久了?为何一直缠着那块绸缎做的布条?他瞧着好像那个结扣有些松了,想替他重新绑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小楼却在梦中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然后就很自然的将用自己的手指与风影的手指相扣。真正的十指紧扣!风影嘴角微微上扬,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萧小楼却将头往他的肩胛处更依恋地靠得更近些,然后,无意识就只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动作,他呢喃着轻轻用鼻尖蹭风影的脸,那带着花草香味的鼻息钻入风影的鼻中,风影霎时有一种被木香袭入脑海中的感觉,昨夜萧小楼那样霸道而炽烈的喘息声,就立时在他耳边再度响起。萧小楼的唇瓣像蝴蝶轻颤的羽翼一样,在风影的脸颊滑过,然后落在风影的颈窝处,却不知梦里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唤了他一声:“王爷——”“嗯?”风影的心弦被扣响,心跳声自己听着都觉得跳得犹如擂鼓之音。却原来,萧小楼并未醒过来,他再唤他一声:“王爷——”再悠悠地叹一口气,便不再乱动了,仍照旧睡着。风影这才敢轻轻地将那绑在萧小楼腕间的丝帕解开,然后那一瞬间他就呆了——萧小楼的左手腕间根本没有烫伤的痕迹,大大小小,粗粗浅浅倒有十几条伤疤。这些伤疤一看就是用很锋利的刀刃在腕上故意划开的。那股子甜腥味,原来,是萧小楼的腕间血!难怪他最近给自己熬的药里都有这种味道!难怪自己晕倒时,觉得唇边有这样带着甜味的血腥味!难怪——自从离开北域往雪山进发后,他不再帮自己搓背洗澡,定是怕不小心,丝帕沾了水,伤口会露馅。莫非自己月圆之夜没有解药,都不再犯礼皇慢性毒,正好是因为喝了他的血。自己的蛊虫自那夜开始也好像没有那么频繁的活动,也不再有那么巨大撕扯自己内脏的能力,都是因为,他的血?还有他的手指,那道口子那么深,昨夜问他时,他说是切菜弄伤的,他还真的信以为真了。 “小楼,你怎么这么傻?”风影心疼地蹙起了眉。他又怎么舍得让萧小楼当自己的身体是药引,天天给自己配药保命而放血?这绝对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继续下去! 窗外雪停了,有金色的阳光从窗棂间射进来。风影昨夜虽然觉得被萧小楼折腾得浑身都酸软,但是,今晨醒来,却觉得全身神清气爽,特别是这些日子以来,那一直在他胸口撕扯得他无时不生疼的蛊虫好像那嚣张的气焰突然就被削下去了一大半。仿佛一下子蛰伏冬眠了似的。 萧小楼这一觉睡得好长,他睁开眼来时,居然已经到了黄昏的时候,他伸手往身边一捞,没有人。想来风影早已起来了,他今天居然没有把自己叫起来练早课,估计是知道自己昨夜真的体力透支,叫也叫不起来!想到这,萧小楼竟然脸就红了,他昨夜,是不是把王爷给折腾得太过了!王爷躲起来了?被吓到了吧?想到这,他不由得觉得自己身子一紧,那些对于风影的旖旎的念头又涌了上来。他动了一下身子,真够呛!他觉得浑身都散了架!那王爷岂不是——? “王爷!”他抓起风影搁在他身侧的裘袍,披在自己精光的身体上,系好衣带,赤着脚就四周找风影。屋里屋外都没有人。 刚开始,他以为风影只是在四周转转,很快会回来,到了掌灯时分,他已经将家里家外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仍然没有见到风影,就开始心里没底了。他会不会是出事了?这样想着,他又提着灯笼往下山的路上找去,走出去几里地,没看到人,只是看到满山的雪,又折了回来。怕风影万一回来见不到自己。 月亮出来了。。。。。。月上中天了。。。。。天,都又快亮了。风影,还是不见踪影。 萧小楼无心给自己做饭,开始心浮气躁。这是风影的家,他应该不会随便离开!就算随便离开,起码也该给自己留一张字条,留个口讯。至少—— 萧小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到风影的卧室去看他的衣柜。衣服都还在,水柔柔为他亲手做的衣服,摆在最显眼最重要的地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他今儿应是穿了月牙白那套白袍出去。 梅小雪将手放在风影的脉膊上,放了许久,雷爽看见她原本有些紧蹙的眉头突然舒缓起来。然后,她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轻微的笑意,他很紧张地问:“夫人,可是他的身体回了北地以后,有了起色?”梅小雪再探了探风影另外一只手的脉象:“难怪王爷刚才突然呕出一口黑血出来。阿爽,你帮王爷再输入一次内力,我试试用用金针走穴的方法,把王爷体内的蛊毒逼出来,看是否能清除干净!”“好!”雷爽大喜,赶紧将风影扶正,将掌心贴在他后背,夫妇两个人齐心协力将风影整个人带动着让他的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不久,但见风影的脸上时红时白,终于是又呕出一大滩血出来,那梅小雪眼见从风影喉中吐出的秽物中有一团蠕动的黑色物体,自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光华如霹雳,梅小雪念一声“小雪!”但见室内突然如银河倒挂,星辰从天河倾泻面流一样,外间守值的人还以为屋内起了雷火。正要冲进来,在旁边护法的雨分分因为事前听了梅小雪夫妇的交代,已立于门外伸出手来护好门户说:“诸位不必惊讶,无妨!是梅家娘子帮替王爷治蛊毒!”那梅家的小雪是明器鼻祖,从小雪袖中出来到蹿到蛊虫身上,电光火石间,把那蛊虫烧成焦炭一样,室内散发出了恶臭的味道。 第25章 小雪袪蛊虫 雷爽犯迷糊 原来今晨风影醒来出门时就看到他年少时与雷爽一同养的一只极通人性的金雕,正大模大样立在自己家院子门外,踱着步,好整以暇地等自己。 他与那大雕十年未见,此时见了格外欢喜,就问他:“可是雷兄让你来接我去见他?”那大雕人模人样地点了点头,将他驮起,就振翅飞上天空,他上了天空之时才醒起未及跟萧小楼留个口信,又以为自己不过是去与雷爽夫妇碰个面而已,哪曾想,这一来就是一天一夜光景。梅小雪一见他,就说:“王爷,近来身上可是大好了?”风影听她这么问,还以为她看出来了他跟萧小楼之间的秘密,当下脸红了,竟不如如何作答。那梅小雪见他不答却神态扭捏,不知何意。但也不作细想。只跟雷爽说,风影看起来,眉宇间的暗沉少却许多,然后让他带风影进里屋,看一下,他身体情况,那雨分分是得了礼皇的敕令回南疆,因听雨绵绵说起之前风王爷他们一干人等在南疆发生的一切,心向往之,刚好梅笛和萧西月让梅小雪和雷爽带着梅家的私兵来北域与火王爷和九公主共谋大事,他便跟了来。头一个想见的人就是这传说中的战神风王爷。 这没承想第一次见到,雨分分就乐了,立马就跟风影没有一点生疏之感。起因是,雷爽让风影把外套,里衣中衣都除下,他要帮他检查一下胸口的蛊毒花蔓延伸的情况,结果,风影死活不肯脱衣服,雷爽与他相识近二十载,莫说是脱衣服赤膊相见,便是少时在江南下河摸鱼戏水后光腚也是相互见过的。如今见他这样左右为难,万般不肯,便觉得大有蹊跷,拉着雨分分,两个大男人,愣是将风影的里衣给脱了下来。雨分分也是个天性爱玩闹的,虽在礼国作了多年质子,但他很是从善如流,所有作质子的郡王亲王中,就他人缘混得最好,他是个超级机灵鬼,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只是抿着嘴笑,不说破。那雷爽就是个粗人,说话不太过脑子,尤其是在自己的好兄弟面前,直愣愣给风影来了一句:“你这蛊毒的花蔓倒是停止了蔓延,得到了控制,可你这身上的淤痕,是谁亲出来的?”他说完还跟雨分分交流呢:“呃,你看你看!”他用手指着风影刚刚被衣领遮住,现在因为脱掉了衣服而现出来的脖子:“你看看!哪个妞,嘴可够狠的,看把我家王爷给啃的,哎哟!都快亲出血来了吧?这是用了他娘的吃奶的力气在亲!”风影有苦说不出,还能是谁?!他在心里说:还不是你小舅子那霸王!但这种话,他是断断不能,也不敢说出口的! 那梅小雪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心下大约是明白了什么。她之前就听母亲和父亲私底下说过她弟弟萧小楼,对风影格外不同,而且自从萧小楼随同风影一路北归之时起,萧小楼字里行间根本毫不顾忌他对风影的痛爱和呵护还有情意,每封家书,都会有交代家里,叮嘱家里要送去或带来的东西,件件都离不开风影。梅家人心里已经多少有些疑虑了,如今听见雷爽他们在屋内这样闹腾,哪里会不明白。当下清咳了一声道:“三哥,王爷是个大人,便是有什么心上人有鱼水之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莫失了礼数,只管告诉我,他胸口毒花如何了?”雷爽一向惧内,此时听了梅小雪的话,立时打住话头,说:“夫人,看似,那蛊毒没有再活动了。”于是,风影穿好衣服出来,梅小雪递给他一碗极苦的汤,他喝下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即吐出一大滩毒血出来。因此,梅小雪才决定帮他放血行针逼出蛊毒毒虫。 “王爷,切记一月之内不可动内力,亦不可情绪太过于波动,以免伤了元气,务必要好生将养,其他的——其他的事情,倒是无妨的!王爷在雪山之上如有事情要处理,可让雕儿传信即可。我们每日让雕儿飞一次雪山。好与王爷联络,也好确保王爷与小楼的安全。”那风影听到梅小雪特地交代,其他的事情倒是无妨,已然知道以梅家女娘的聪慧,大抵上是知晓了自己与萧小楼的事情了,虽然满脸通红,心中不安,但是也很是感激她暗地里的成全。这要换了第二个作姐姐的,估计不拧掉他的耳朵,不与他反目成仇才怪,尽管起初确实是小楼撩拨的自己,但现下,就已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自己是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的。毕竟原本,是自己要克制住,要拒绝,要保护好萧小楼的。只是小楼那性情,小楼,他,那样的手段,他哪里是对手? 等到梅小雪确定自己可以走时,早已归心似箭的风影,谢绝了雷爽留他下来一起吃早餐的邀请,饭也不吃,就急着要赶回雪山,雷爽还要挽留呢!梅小雪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别拦着王爷!小楼还在家等着他呢!”雷爽不愧是雷爽,反问了一句:“小楼一个大老爷们,在家一个人又不会饿死!王爷的饭还是他做的呢!你还担心他在家饿着不成?” “你这呆子!”梅小雪笑着啐他一口:“你进房来,我与你细说!” “哦!”雷爽朝已飞上天去风影的挥了挥手,乖乖地听夫人的话进屋里说话去了。 风影一从雕背上下来,就大步流星地往房里走去,房间并没有人!按理说平时这个时候,要么就是早起练功去了,要么就是正在做早饭给自己吃!所以风影又跑到厨房去寻人,却也是没有的!“这人去哪了?小楼——”他自己倒没察觉,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第26章 江南双姝之一的林挽琴 皇宫。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没能杀掉一个纨绔子弟萧小楼,朕养你有何用!”礼皇怒不可遏。 “皇上息怒!那萧小楼的马车周身全是明器护着,那风王爷的刀法天下无人能敌!我等,确实已经尽力了!“ “皇叔说那风影已是病入膏肓,你们没有本事就不要找借口!而且,朕还听说,他中的这种情蛊,没有解药,除非心头肉,眉间泪,腕间血,纵有这三样,以朕这么多对他的了解,他正是为了保住那水王的女儿,才忍痛割爱,早早将他许配给了天下第一剑客孤飞!莫说风影的为人朕信得过,便是那孤飞,那柄雪剑,难道是吃素的?” “风王爷刀法无疑仍是天下至臻的,但是他的内力确有不济,若不是突然杀出来一群雪狼,我等早已将他们连车带人一并夷为了平地。只是那畜生很是有些本事,莫说一般人,就算平时练家子,江湖上的二三流高手,可能都不是它的对手!”绝杀的头目说完这些,一边偷偷地看礼皇的神色,见他稍微脸色好看些,再道:“皇上,我们在执行任务时,也收到了来自组织内部的消息,前朝的余孽又重现于江湖,领头之人正是前朝的九公主,曾有人亲眼见过南疆一役中,礼国与羌国交战,相持不下时,正是那九公主带着北域原先火王的几万精兵驰援南疆,羌国的乌合之众才一哄而散!据当时在现场人声称,九公主现身之时,车马在半空中,宛如天神降世,花香鼓乐齐鸣,运城的许多百姓那一晚都看到了。” “剑王朝的人惯会使这些蛊惑人心的小把戏!”礼皇冷笑一声:“速速去查!查到她的落脚之地,就将她全军覆没,一个不留,统统杀掉!至于萧家的账,我迟些再与你算!眼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先让北域军心稳定,那水柔柔和孤飞在北域的动向如何?” “女王爷在北域倒是兢兢业业,早起练兵,与那些军士相处融洽,除了处理中事务,平日里就跟着驸马爷的丫鬟还有原来风王府的那位暗杀护卫,那个叫寒明的侍卫学习骑马射箭,并没有其他异动。” “水柔柔是女流之辈,如今风影身患蛊毒,自身难保,再加上这蛊毒的源头是在她身上,所以这两人断不会联结在一起,这倒算是我那该死的皇妹无心之中为我做的一件好事。至于那孤飞——朕暂时还要用人,就先不动他。但是人们仍要继续绝杀任务,找些好手,埋伏于雪山脚下,作好周详的计划,将那风家的旧居团团围住,不管你用毒药用雷火,还是放箭,总之,要将那萧家的独子给我掳来,他是我跟萧家谈判用的一张王牌。至于风影,如果他再多事,你们便将铲除掉,对风影,可以不用手下留情,让他与他那对早已作了鬼的爹娘团圆!”“是!”绝杀首领领命而去。、 礼皇待所有人散去,自己走到御书房的书架后,打开了一个机关,机关后现出一扇屏风,屏风后面赫然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此时正一脸厌恶和愤怒地看着他。 “你都听到了?”礼皇毫不在意地说。他已经习惯了,二十三年了,她就没有一次给过他好脸色看。自从二十六年前,在杭州的林园见到她,他这辈子就没有断过对她的念想。彼时,他是个游荡江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准备为自己的前程和野心而拼力一搏的年纪,他广结良缘,每到一处,就去拜访当地的名门望族,结识那里的绿林好汉。那时,雪衣带着原先的原配雪侯夫人正在江南寻访名医,希望能求得一儿半女,为了方便,他们在那西湖畔买了一处宅子,宅子原来的主人是前朝的一位将军,后来剑王朝覆灭,那位将军据说为了护幼主战死了,礼国太上皇当年就把这里封了,是以荒废了许久,后来,杭州的郡守就把这个地方划成了私人别院,如今雪衣看上了这里,为了拍马屁,便要将这处房子拱手送给先皇的胞弟,那雪侯是何等人,最是知道自己的皇兄向来多疑,于是提出花钱买下,不敢无功不受禄。就以最公道的价钱把此处买了下来,这将军府旁有一处湖,平时少有人迹,不久之后,有一对年轻夫妇将这片湖连同周围的地都一齐买了下来,并建了一个新宅子。他们家一个十分可爱的男娃,生性好动,活泼可受至极,两家的后花园围墙遥遥相对,那湖边本就树多,其中一棵诸暨粉樱更是生得高大,一到春季,那樱树绯色流云,十分热闹和好看,那家的孩子便常爬到树上去玩耍,雪衣正是因为一直未能膝下有子,是以,对这邻家的娃儿十分喜爱,每适逢他在后花园赏花喝茶,饮酒会客,见那娃儿在树上嬉戏,便老向他招手,然后让自家侍从将那果盘子端上去墙头,递与那孩子抓两把。如此月余,有一天,那对夫妇便过来登门造访,正是当年的风天涯和林挽琴夫妇。原来,更早些时候,林家是扬州富商之家。林挽琴还是少女时代,曾随自己爱好山水的父亲四处游历,有一年途经北域最高的雪山时,突遇了雪崩,彼时还是由狼王带着满山跑的没有被叫作风天涯的风天涯刚巧路过,救了父女俩人。并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居所加以救治,在那雪山上小住以后,父女两人道别下山,也是风天涯与雪狼送下山的。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或小半年,林父便会拖商队在不太冷还能进山的时候,捎带些日常在江南看来最是寻常不过,但对风天涯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棉被,衣物,吃食,还有笔墨纸砚。从最初认字艰难到后来能与林挽琴通信自如前后三年。林挽琴打小跟在父亲身边,十分有经商头脑,林家在扬州也是殷实大户,加之林大小姐不似一般寻常家养的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只识闺中之事,没有决断那种。是以,她的美名和慧名是在整个江南都有名的。当年曾有人言道:姑苏梅家,扬州林家。江南双姝。天下莫如!那梅家的梅笛是明器传人,从不涉足江湖,于是这林挽琴就更加受到追捧。而正是有了这层关系,所以当日在念笛楼,素有洁癖的梅笛才不见外,看到风影病危,让他睡在了自己平时小憩的贵妃榻上。唐笑笑,雷爽他们,哪里晓得这其中的缘由! 第27章 孤飞是三个人当中最先看到前尘的 “若不是当年我从中牵线,将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引荐给风天涯和林挽琴夫妇,怎么会害得他二人年纪轻轻就惨遭毒手!”此时的南疆,雨王爷,雨绵绵,还有萧西月,梅笛都正坐在雪侯爷在南疆的宅子里喝茶,说起往事,众人皆十分愤慨。那个礼皇现在是四处树敌,他这个皇叔,再也保不住他了,礼国,看来,运数终究是到了头了。“我当年之所以从中斡旋,一则,是以此来换得影儿和柔柔的周全,二则,我对当年风大侠夫妇二人雪山遇难一事,仍有怀疑,所以从未放弃过调查,这件事情,当年我跟水王爷过北域去接回影儿时,也跟火王爷交代过,他长年驻守北域,而风大侠当年遇难时又曾经在火王府逗留过,与他也算是有些交情,是以,这些年来,一有零星消息,火王爷也会知会与我,如今,既然,柔儿和影儿都已离开中原,我自己也到了南疆,山高皇帝远,比起之前在京畿之时,要好办得多。我的一念,酿成了后来的大错,现如今,无论于国于家,于公于私,无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且放手去做,我老了,不想管,也不会管,更不会拦着了,我只想,与雪姬安度余生便好!” “侯爷既然如此深明大义,我等先在此谢过侯爷!”梅笛站起来给雪衣施了一礼。要知道这数百年来,从前朝的剑王朝,到如今的礼国。江南也好,中原也罢,虽说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作为儒家传承的国度。士大夫的看法仍然很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左右朝野上下和国祚的。这也是自古以来,尽管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成王成霸者,仍然会在士族这个群落里,相对听取一些建议,也会适当分出一些利益给这部分群体的原因,因为没有一个后来成了事的主儿,不想让那些他们看不起的酸秀才们拿起笔墨来,为他们歌功颂德一番。史书,从来,都不可能是很真实的,唯一的真实是,无论如何更迭朝代,士大夫,总是掌权者手里的棋子。他们都爱讲面子,所以活受罪的时候比较多。而在礼国,这唯一存活着的王叔,雪衣,雪侯爷,是当朝士大夫心目中的楷模,他从先皇创国时开始,出谋划策,整顿军务,最重要的是,他坚持要君轻民重,因为雪衣的谏言,所以礼国的第一个皇帝开展了一系列修养生息的民生政策,减免了饱受战乱之火和沉重苛捐杂税近二十年的前剑王朝子民的负担。所以,礼国的建立是有其原因的,不独是因为朝廷的重心移位了,一方独到了,没有了飞花宫的监督和牵制,更因为,上一任礼皇他善于纳谏。雪衣,功德是无量的。这也是,梅笛和萧西月,他们在准备进行大规模的起事之前,希望能够与雪衣达成默契,互不干涉的重要原因,如果可以不流血牺牲就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血牺牲。因为,他们,虽然期待一个全新的礼国,但是,并不能确保将来的新王就会更好。一切都是在实践中。 北域王府。水柔柔问丛丛:“你可看到公子去了哪里?”她问的是孤飞。 丛丛回话说:“刚才看到小绯姐姐有事找公子爷,他们二人去了书房。”水柔柔点点头,自己去书房,人还未到书房,就听到小绯在向孤飞报告:“殿下,我们接到的最新情报是,风王爷的生母,林挽琴,还活着,被礼皇困在了地宫,好像行动不方便,这件事情,我们,要不要跟风王爷和萧小公子通个信?” 孤飞沉吟了一下:“虽然前几日收到雷堡主的传讯说,王兄的蛊毒已经清除掉,但是,他目前身体状况不适合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这事,缓一缓再跟他说。而且,我们也需要时间去作周详的计划,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我们可能会害了林前辈!” “那公子,公主交代的幻镜的事情,公子打算几时跟夫人说?” 孤飞想了想道:“幻镜的事,缓一缓,不要让柔儿知道。她好不容易,现在慢慢安稳下来,我不想,因此而伤神。有什么事情,我会处理,让姑姑不肜担心。如果真要起事,我希望姑姑能把柔儿接到雪宫或芒山去,她不会武功,她在的话,我会分心。我更会担心她的安危。”水柔柔听到这里,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天会看到孤飞与九公主的情报网通信说起风天涯和林挽琴的故事,原来,他二人的死还有这么多曲折! 她推开门进来道:“我刚才听你们说王兄的蛊毒解了?可是真的?!”她生怕自己听错了,想证实一下。 “的确!我原本是想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跟你说的,你现在知道,更好!之前是怕王兄——见了你牵动心绪,对他身体无益,如今他身体无恙,你如是想去看他,我陪你去!又,如果,你不希望我陪着你去,我就让寒明陪你去王兄的旧居,可好?柔儿!” “自然是好的,你陪我去!”水柔柔懂得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相互爱相互信任都极度不容易,尤其明知道自己打小跟王兄十分亲昵,孤飞能做到这么大度,还能处处为王兄着想,她当然更要知道分寸,不能令孤飞心里有隔阂。 “那我们忙完这两天就出发!”孤飞心里很清楚,与其让水柔柔独自一个人牵绊,不如让她亲眼看到风影确实安然无恙,这对三个人都好。而且,他也相信风影和水柔柔的为人。何况,三个人当中,他是最先看到他们几个人前世纠葛的过往的。一切皆是前世注定,所以,如果真的前生有债要还,那么,今世就全了了吧!不要,再拖到来世了。来世,希望每个人,都能在最好的时间最恰当的境遇里,遇到那个唯一的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圆满。 第28章 小公子的柔肠百结无从笔书 雪山空旷,别的好处谈不上,但房间够多,地方够大,一个厨房都相当于平常人家里的几个大,更不用说书房了。风影是找遍了所有地方包括地下温泉池,都没能找到萧小楼。原来那萧小公子见一天一夜风影不归,这心里头,不知来来回回独自一个人倒腾了多少小心思,一时觉着是风影出了意外 ,但是细观察家里又没有打斗痕迹,再者自己再怎么嗜睡,如果真有贼人入侵,自己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动静。一时又觉着,是不是自己前天夜里真的太过于霸道,风影恼了自己,怨自己不顾惜他的身体状况,这是为了罚他故意躲起来了?再过一会儿,更是想得心凉,觉得风影是不是后悔这样跟自己缠绵纠缠。这最后一个念头是最折磨人的。不要说做饭,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 到末了,还是自己劝自己,就算上面的理由都成立,不至于,只言片语都不留给自己就人间蒸发,以他所了解和认识的风王爷,不是这样没有交代的人。所以,还是担心占了上风。于是去了书房,只等萧家的雪鹰按时来取信时,一定要嘱托家里人,无论如何找到风影的下落。然后再想着,如果等多一日,风影再不出现,他就要下山沿着整个雪山去寻人,虽则此刻已近大寒节气,马上就要大雪封山时节,是最不适宜在雪山出行的,但为了风影,他顾不得这许多。又怕万一在半路上与风影错过,所以需要写一封信给他留着,告诉他自己等他不到,心里担忧,去了寻他。前面写给萧家的信好写,到了提笔要写信给风影时,他才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写信给王爷。起头写了个称呼:“王爷台鉴”然后就写不下去了,他要怎么写?只寥寥数语说,我去了寻你?还是说,我寻你不得见,心急如焚,责问他为何外出不留言于自己?只是,这些天来,两人相处,到底是他小公子动情在先,动心在前,说到底,有时候,萧小楼都觉得,王爷所有皆为被动,在边城因为心绪波动被水柔柔逼到吐血,身己伸手抱走他,在他昏睡时,两回,都是自己自作主张,将腕间血喂他,因为他病着,所以完全没有自主权,没有反抗,只能受着,然而,其实,在王爷深心底,最爱的那一人始终是永宁,是他那朝夕相伴十几年的王妹,他心心念念的人也是水柔柔。以王爷的秉性,是不是,基于感恩,基于感动,更加基于,身边没有其他人,才被动着被迫着无奈地任由自己这般任性胡来,恣意妄为? 果然民间的话本子和戏折子说得一点没错!这男女之情,谁先动心,谁便是输家!这萧小公子一边儿胡思乱想,心绪大乱,一边又觉得委屈,所有好的坏的,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念头都转了一个遍,还是不知要写什么。萧小楼就这样发着呆,提着笔,那墨汁流下笔尖,滴在那张只起了称呼的空白信笺上,晕出一团一团的墨晕来。就在此时,风影寻了过来,见他原来在书房,放下心来,笑道:“原来你在这,害我寻你好久!”萧小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到风影一身月白牙长袍,象牙白大麾,立在呼呼吹着北风的门外,飞雪缀在他眉间发梢上,大约是风太大 ,长廊下疾行的风影被雪花扑到了自己身上和衣间。风影回来时各个屋子都寻了,还去了后花园下地底温泉池边 ,鼻头被外面的北风吹红了,又因为走得急,身上发了汗,额间又出了汗,脸也是红扑扑的,整个人就那样明艳而美好,眉梢眼角都是嫣然之色背着天光和雪光立在他不远的面前。萧小楼的心一瞬间又暖又痛,暖心的是他没有离开自己,并不是舍去了自己,还到处寻自己!是自己多虑多思错怨了他。痛心的是,他本来就身子不好,是自己,仗着力气大,带着惩罚他的意味,就是“欺负”了他,想到他在自己耳边绵软无力无助地求饶说“小楼,你悠着点,你轻点!”自己大约那时是意乱情迷,真是弄疼他了。即便是那样,一整个晚上,到后来,相拥安然睡去,他一个不悦的眼神,一句重话都没有。现在想来,他的身子,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好点?可这句话,要如何问? 他在这里开始自我攻略,那风影见他只是呆呆望着自己,却没反应,还以为他生气了,转身关上门,将风雪挡在外头,过来他身旁说:“你又生气了?我昨天起身时,你姐夫派了金雕过来接我下山,没来得及给你留字条,雷夫人将我留了一天一夜是为我治病驱那蛊虫。你,莫恼我了!”他靠过来,那双漂亮得像天上星星一样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萧小楼不接他的话头,只一伸手将他揽入自己怀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才分离一天一夜,他却觉得自己思念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久!他小心翼翼,轻言细语地问:“那你身子,现在觉得怎样?可好些?”“嗯!你看!”风影将衣领解开,握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姐姐同姐夫用金针和真气将那蛊虫逼出了体内,那噬心之毒已经解了,毒花花蔓已经消失了!”萧小楼听他这样说,果真是看到之前在他胸前的花蔓已然全部消失了,仍是不放心,看了又看,还小心地用手按在他胸口:“那,还有没有不舒服?哪怕只是一点儿?你也要说。”他一边小心地问,一边开心地笑,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真是喜极而泣的。上天,真的待他小公子不薄!又担心风影受凉,帮他合上里衣,小心替他系好衣襟,将他的外袍和大麾,紧紧给他合上,开心地说:“你饿了吧?我听到你肚子咕咕叫。我去厨房给你做饭!” “好!但是小楼!我既然已经好了,你,莫要,再伤你自己了。”风影说。萧小楼也早有心理准备,风影总有一天是会知道自己这腕上血的秘密的。二人都是明白人,也无需多费口舌作太多铺陈,是以,点点头说:“王爷放心,我知道了。” 第29章 王爷你如果是想我亲你你直接说不用骂 萧小楼是被风影的呻吟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在隔壁床上的风影已然是痛得满头大汗了。见萧小楼醒来,他十分过意不去:“我把你吵醒了?”萧小楼过来伸手摸他的头,发现并不烫手,拿了帕子给他擦干净。再伸手去解他的里衣,发现他疼得浑身冒汗,里衣都湿了。这情形跟许久之前那月圆之夜他发病时是一样的,难道蛊虫没有清除干净?他想到这,将衣服解开,但是风影胸前并没有再现那个花蔓。梅笛曾在信中提过,风影曾中过礼皇的慢性毒,之前因为风影在月圆之夜并未发作过,所以萧小楼以为两毒相克,风影的慢性毒已经不治而自癒了,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我记得寒明在边城给过你雪侯爷为你制的药,你可曾吃过了?”萧小楼问风影。风影点头,“我吃过了,从前都是吃两丸,不知今日为何吃了三四丸都未见效!”因为雪衣曾交代他,这个药丸本身就是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配制的,所以叮嘱过他不可过量服食,今天半夜他头痛欲裂发作时,为了不吵醒萧小楼,他自己已经吃过两回雪衣做的药丸了。现在看来,不知是之前噬心之毒对自己的身体伤害太大,以致于抗药性增强了,还是慢性毒已经到了越来越严重的地步了,他记得梅笛曾跟他讲过这个慢性毒一定要在大寒节气前后找到法子破解,否则自己会有性命之忧?看来,上天还是没有放过自己啊。他如果不是疼得太厉害,忍不了,都不会发出声音,他知道萧小楼等自己的那一天一夜都没有能好好吃,好好睡。萧小楼,想也没想,将自己手腕上的丝帕取下来,如今既然风影都知道了,他也就不瞒着了,“我的血,一直都有解毒的功效,这个秘密在我们萧家只有太夫人,我娘和小雪知道,我爹都不知道。事急从权。”说着,他从桌上拿出平日里用的金匕,就要往自己那已经划了好多道口子的手腕上划去。“不行!”风影急了,他本来就痛,现在是又急又痛。他之前就发现萧小楼越往北走,脸色就越不好看,他初是以为是萧小楼生长于江南,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所致,前天晚上,他偷偷看到原来是萧小楼将自己的腕间血为他作药引子,这才知道他常为自己放血制药,伤了元气。他的性情,怎么肯让别人为了自己而用鲜血作药引,而且,萧小楼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如果长期依赖他的血,他才能活得好,那他跟吸血鬼有何不同?这无异于是让他宁可自己死去,也不愿接受的一件事情。 “只是一点点血,对我身体完全无碍,王爷,你听话,行不行?算我求你了!”风影刚才要阻止他划破手腕,拉了他一下,但是被他避开了,他已经动手划破了手腕,血就顺着手腕往下滴,“我都已经划破了,就只取一点点,伤不着我的。你看我,他拍拍自己的胸,咚咚作响,“你听,我身体强壮着呢!”他将那血滴在杯中,“你是不是怕血的腥味?如果是,我帮你加一点上回火王爷送来的竹叶青酒,你忍一下。” “我不是嫌弃你的血有血腥味,你的血,它是香的。香甜的青草味。”风影神色忧伤地说:“小楼,我从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这样做。我的心会不安!你,莫要逼我!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你们任何人,为我受伤!不论是你,还是柔柔!” “好!”萧小楼应了一声好,风影还没有懂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萧小楼已经将竹叶青与自己的鲜血混在了一起。然后端到他嘴边,不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将他穴位点了,将他抱进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喂他。风影再待要拒绝,那萧小楼这回是犯狠了,又怕呛着他,喂他两口,还要小心拿手帕帮他擦一下唇边的酒渍,不敢喂得太急,还要哄着他,象哄孩子一样:“嘘,王爷,别开口说话,不然呛着了,白白浪费了你小公子我的血!””他的血果然是对毒药有克制作用的。那杯竹叶青灌下去后,风影立时觉得头不疼了。萧小楼见他面色没那么苍白,有一点血色了,这才放下心来,才把风影的穴位给解了。风影很生气,穴道一被解开,他就侧身转向床榻里边去,不理萧小楼。“王爷!\"萧小楼伸手扳过他的肩膀转向自己:“我手疼,你帮我包扎一下,快点!\"也不理风影还在生自己的气,直接就把一块丝帕递给风影让他帮自己系上。风影心疼地接过那丝帕,小心地把他的手腕包好,系上:“再有下回。我必不理你!\" “好好好!”萧小楼敷衍地应着他,然后伸手给他披上狐裘,然后将他整个抱起来,“这么晚了,你要抱我去哪?” “去洗一洗!”萧小楼也不理他,径自将他抱出屋子,往后花园的地下温泉宫走去。“你身上的毒素,是慢性毒,现在看来月圆之夜是它发作得最厉害的时辰,我的血虽然能解毒,但是只能做急用,要彻底解这个,还得药浴,反正你现在也没有睡意了,是不是?你全身都汗湿了,不换衣服会生病,横顺要换,我同你一道去泡温泉,然后咱们一起睡碧玉床吧!这样对你身体有好处!“ “什么咱们一起睡!?谁要跟你一起泡温泉!”风影小声嘟囔。他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起这种事来一点不害臊不脸红,理直气壮的,“谁要跟你一起睡!”他这么说的时候,那些萧小楼往常的“暴力”画面又在脑海中落地生根了。哎呀,他真的,不想直视这个小无赖!那萧小楼知道他害羞,更加得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他嘴角边亲了一下道:“你别那么害羞嘛王爷!这里又没有别人!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不和我一起睡,你和谁一起睡?” “小无赖!”风影没奈何。小声骂了他一句。“再骂!”萧小楼已然将他抱入温泉之内,将他放下,顺势在他唇上再吻了一下。然后坏笑着问他:“王爷,你明知道,你骂我,我会罚你,会亲你,你还骂,你是不是,其实很想我亲你!老实说,是不是?”风影向来嘴笨,见他这样,也说不赢他,直接用手掬了一捧水,将水花洒了他一脸。 第30章 王爷,你可还喜欢?——他问 被池水温暖而滚烫地包裹着,风影立时觉得全身都舒坦。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萧小楼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颜,心跳都快停顿了。但是,他今天晚上不敢造次,怕伤着他。收敛好心神,他先将风影的头发放下来,将他的发簪插在身己头上,然后细心地用桃木梳帮他梳洗头发,力道刚刚好,风影觉得舒服,不觉身子往后微仰着,萧小楼知道他刚才夜里痛得厉害,此时只怕并未完全复原,带他下来泡温泉说是为了解毒,其实就是想让他镇痛解乏。他伸手摸到身边有一块仅可供一人坐的火山岩石,自己坐稳靠好,将风影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用自己的膝盖当枕头,他在风影耳边轻轻说:“王爷!你靠在我身上,我帮你洗头发,你若是累了就睡,我帮你洗完头发抹完身子,会抱你上去!”风影没睁开眼,也没应他,但是听话地向他怀里躺去。萧小楼就将他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腰腹之间,就着温泉水一遍遍小心又轻柔地替他梳洗头发,他照顾风影向来是极细心的,为了让风影舒服些,他特意带了自己为他亲手调配的沉香草木灰夷子膏,那味道闻之沉醉,让人身心都放松。他一边帮他梳洗美头发,还一边用手指轻轻帮他按头上的穴位。头发没洗完,风影就沉沉睡去。萧小楼见他眉目如画躺在自己怀内睡得安稳和香甜,心里再有小鹿撞,也只敢用帕子蘸了水,轻轻帮他擦拭身体,生怕吵醒了他,惊动了他。他这里心猿意马,情思百结,眨眼睛的片刻功夫都舍不得不看风影,手下还要力道刚刚好的帮风影洗头洗澡。简直当他成了一个玉雕的瓷娃娃一样,又爱不释手,又怕没拿稳,怕碎了。那种滋味真的,只有他自己心里知晓,笔墨都难以形容。等执着帕子的手一直向下,再向下,碰到风影时,他喉头都是紧的,一时之间,整个温泉池里都听得到他喘息声,却在这时,风影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洗这么久,把我洗这么干净,是打算将我明儿早起下锅清蒸还是红烧?”他听到了,他知道了,他也料到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忍,能这么小心。换作往常,他早就在下池子时就开始跟他上手了。萧小楼这时才知道他原来睡得浅,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合着,就是在整自己!倒也不恼,谁让他小公子疼他,被他吃得死死的。只是,心里却着实雀跃起来,哪里还等得了。只听水花一响,他的手往怀里一紧,接下来他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的声音不是自己的,因为那声音暗沉而低哑,简直是那把子火把他快点着了烧烬了,他都觉得那不是他自己的嗓音了:“王爷!”他唤他,一个翻身,将风影轻巧地抵在温泉石壁上,怕他磕着,自己的整个胳膊环着枕在他脑后,另一只手是在他腰后环住他,已经来不及说再多哪怕一个字,就急急地去亲吻风影的额头,鼻梁,唇角,他亲得很小心,一点点,一下下,轻轻的,他的吻象蝴蝶落在花芯上采蜜时那样,轻轻的,甜甜的,暖暖的,软软的,但是细细密密,连一个毛孔都不打算放过的样子,他的舌象蠕动的带着水气的小虫子,在风影的眉梢眼角亲昵地掠过。他的气息十分急促,风影能感受到他在用力控制自己的力道,只是他的呼吸却没办法控制住,他听到萧小楼在他耳边,唇畔边那样暧昧急促的喘息甚至是轻吟声,他感受到萧小楼呼出的热气带着欲望在他耳边和颈项间徘徊。风影快被他的爱意溢满了,情不自禁像缺水的鱼一样,微微张开唇,无意识,他不知道, 是不是肺里面缺少了空气,只是下意识他觉得他需要多一点空气,否则他会晕过去,晕倒在萧小楼这样如醉酒一样的浓烈的亲吻和身体间无意的相互触碰和缱绻中。他刚微一启唇,萧小楼就用自己的唇覆了上来。他柔软得像花瓣一样的唇舌就那样与他交缠在了一起。“唔。。。。。。小。。。。楼。。。”他想跟他说:小楼,抱我上去,我,我,站不稳了,站不住了,我浑身都没力气了。但是他根本说不完整,整句话。萧小楼整个人都像被烧着了一样,他就是这般没有骨气地渴望着风影。他几乎是带着乞求和渴望的,像极了小狗一样的声音在哀婉地对风影说:“王爷!我想轻一点对你,想再温柔些,我怕伤着你。但是,王爷,你摸摸——”他将风影的手拉向自己,引导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从上到下去探索自己身体有多紧绷,有多渴望他!他倒吸着气说:“王爷,你别恼我,我,我再忍下去,我要爆炸了!”他说完,伏下身去,将自己整个埋在了温泉里头。风影只来得及叫一声:“小楼——”其他的字一个也喊不出来了,他现在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如何令自己靠紧池子不要滑下去,然后控制一下自己的声音不要听起来那么撩人。他的最后意识是,脑子一片空白,全身像浮在云层里头一般。从脚趾头到头发丝,他的眼前和脑中像炸开了一片灿烂而绚丽的烟花。 风影再度有意识时是在碧玉床上。萧小楼那滚烫的身体与他的交织在一起,他亲吻他的眉眼,睫毛,温柔已极地在他耳旁问:“王爷!你可还好?”他问他,他的汗流到他同样滚烫的肌肤上。成涓地流在榻上。与碧玉床的温热交织在一起。“嗯”风影呢喃着答。萧小楼已然将头下滑到他下巴下,将唇印在他锁骨间。再问:“你可还喜欢?会不会,我太大力了?”风影将手指插进萧小楼汗湿的发间,用力将他的身体向上拉一点,使两个人完全地贴合在一块儿。他软糯似春水一般的声音小小声道:“我喜欢!很——舒服!” 第31章 萧家人足够开明 绝杀足够倒霉 礼皇这回是下了血本了,看样子,他是志在要取得萧小楼的项上人头了,前后派了三批绝杀的杀手上雪山。第一批当初是被风影和萧小楼截杀在了雪山脚下,这第二批,人还在边城小镇,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萧西月手下的人伏击了。第三批,也是最精锐的一批,经过边城时,发现居然没有人拦他们,而且雪山脚下也是没有伏兵了,他们觉得,可能是萧家的人以为礼皇已经放弃了追杀,或者,他们认为第三批杀手动作不会这么快。这可把绝杀的首领高兴坏了。 准备上山之前这批人聚在一起喝了个小酒,他们的首领还连笔带画打手语表示:“这回,我们务必要把那萧家公子拿住!皇上也说了,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萧小公子拿下,如果那个什么王爷要碍手碍脚,我们就一并把他给结果了!”说完,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余下的人全都默默点头。 天明时分,绝杀的人摸上了山顶,本来是志在必得的他们,到了山顶之后,就发现场面并非他们想象。人都说这雪山荒凉,一年到头连吃食都找不到,人迹罕至,除了雪狼,别的动物都不曾上来过。但是—— 今天,这场面。好家伙,他们一上到来,这雪山上坐满了人,有喝茶的,有喝酒的,下棋的,还有此时本应守在北域的雪剑孤飞正笑嘻嘻地看着爬上来的他们。寒明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批绝杀杀手从打做杀手起,都没遇过这么尴尬的事—— 本来只是想上来悄悄把这两个人给结果了,没想到上来以后,发现山顶上全都是人,只是没见到要杀的那两个人 ,你说这不巧了么? 看到这支被礼皇自诩为全礼国最顶级的杀手组织成员里头最精锐的这十几号人,持刀拿剑扛枪还有暗器都齐备地来到这山顶,但一看到自己这边人手众多就一时蒙了不知从何下手。孤飞,萧小楼,雨分分,就一字排开对着那首领说:“喂,你们是想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对方还没有表示,冷不丁后面萧小楼的声音过来了:“他们是专程来找我的, 我这飞雪昆仑九式练了小一个月了,正好拿来练练手!”寒明看到萧小楼居然不按牌理出牌,从地下温泉宫出来了,不禁再三看了下身后,他怕王爷也手痒跟了出来,来之前,他们几方人马都收到梅笛从南疆出发之前发的信:风王爷噬心之毒虽清,但余毒仍在,此一个月内不宜动内力,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手。现下最紧要是保全王爷性命。萧家的精锐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守南疆,另一部分就来了这雪山脚下,昨天傍晚时,由萧西月和梅笛亲自带着上了山来。那九公主和火王爷的人手也于前日就开始整装,只等萧家的信号一到,他们就开始从邻座雪山提前过来这山腰旁搭了帐篷,愣是神不知鬼不觉,跟在绝杀的屁股后头上了山,绝杀是到现在才知道的。 这局势刚刚好应了从前礼皇经常跟雪衣开玩笑的一句话:幸好这风王爷是从无二心的,若以他的人缘,他的武功,和他的智慧,如果振臂一挥,朕的这江山可能就要易主了。 此话虽是玩笑话,但足以证明,在礼皇的心中,对风影其实是一直有忌惮的。“你不用看了,我让你家女王爷还有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一直陪王爷在温泉宫说话呢!我不放他出来,他不会出来的。你家王爷最近很是听话!”萧小楼朝寒明挤挤眼睛。这世上,最先最早最看好他和风影的就是这寒明。那寒明绝对是风影的死忠粉。听萧小楼这么一说,他就放心了,当下朗声道:“既然你想试一下你新学的刀法,我不好抢你的风头, 这样吧!中间几个归你,左边那几个归我,右边的么,就有劳殿下了!“寒明现在跟孤飞相处得也不错,偶尔也会依着芒山这边的小绯他们的称谓叫孤飞,反正论称谓,论头衔,这世上还真没有出身于他家风王府的女王爷更多了,这小郡主永宁公主女王爷都是她,叫什么顺口怎么叫。这点上来说,她比王爷好说话,王爷的那张脸,正儿八经起来,让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是这样一个不怒自威,雷霆手段的王爷,怎么会折在小公子这如花似玉的公子爷手上,他寒明是到现在也没能理出个头绪。但只要王爷身体康健,不犯病,不吐血,不心口疼,他寒明就觉得,小公子是个能耐人,千金不换。如果有朝一日这两人摆喜宴,他决定第一个随礼! 绝杀的人也是有脾气的,虽然说一上来气焰就低了下去,但好歹他们也是礼国最顶级的杀手,被一个王府的侍卫在这里指手画脚,当他们是货物一样归类分配任务分头截杀。简直是对他们莫大的侮辱。于是,一个眼神交流之后,他们决定,一拥而上,拼尽全力,尽最大的努力完成任务,实在完不成,也只好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了! 。。。。。。 “打得不太过瘾!\"两盏茶的功夫过后,雪地上是一片狼藉,雪和血混在一块儿。孤飞和萧小楼说。对手不太顶事,没打过瘾就结束了,很是遗憾。 “我们家小楼这飞雪昆仑刀法倒真的有小成了,似模似样的,不愧是王爷调教出来的一把好手!”梅笛拍拍儿子的肩膀:“长大了,懂事了!身子骨也结实了,看来,这次陪王爷回雪山,你收获最大!”那雷爽在一旁哈哈大笑道:“我原本还在想,你这么调皮,谁来收了你,还想着过两年看看谁做你的萧夫人,没承想,却原来,是你成了别人家的王妃!”萧小楼自幼受这姐夫宠爱,加之风影又不是旁人。他倒是脸皮厚得很,跟雷爽勾肩搭背地笑闹:“好说好说!姐夫,将来要作证婚人哈!”“这俩孩子,没个正形!”梅笛笑得不行。萧西月亦觉得好笑,虽说,儿子爱上的是个王爷,他萧西月也不是普通人,能接受。只要儿子开心,什么都可以。管得谁做夫人谁做王妃。再说,风影这孩子,这人品,这模样,谁不爱!?早二三十年,若有这号人物,他萧西月难保不动心。 第32章 打翻了醋坛子的小公子 怎一个愁字了得 萧西月知道这雪山的守护神雪狼曾经在山脚下救下过自己的宝贝儿子,此次上山来,他特意带了好多吃食给雪狼。那风影幼时就知道雪狼的习性,不喜近生人,便把那些食物让萧家的侍从直接放到他家后花园里的院墙边,果然,不多时,再去看时,那些肉食被雪狼带着狼子狼孙们全部拖走了。萧小楼由来心善,尽管绝杀是礼皇派上山来的杀手,也不忍心看着他们的尸体白白喂了狼。便同孤飞商量着让随行几个北域王府的军士找了山腰处的山洞给埋了。 这雪山上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稍后不久连火王爷和九公主都到了场。还带了自家的厨子过来。风影私底下便和水柔柔商量着,索性趁人这么齐,把寒明和丛丛的婚事给办了。“这主意好!”水柔柔十分高兴。丛丛有着落,是件令大家都开心的事,既然决定了就择日不如撞日。于是借着这给寒明和丛丛办婚事的由头,大家伙就分别在风影家的雪宫自己各自寻了合适的屋子住下来,准备大醉几天几夜才分头回去。 别人都开心,只有一个人不是很开心。你就别问,问就是萧小楼。这小子想的是二人世界。现在变成了全世界。他心里苦啊!父母高堂都在,孤飞和水柔柔在,寒明还好说,那雷爽就仿佛怕被人抢了亲一样,十足十霸着风影,难得给他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他就只能远远看着风影,手都不能碰。本来就已经够让小公子他堵心了,没承想,到了快晚膳的时分,他白天绷着的那根本来就不惬意的弦,差一丁点儿就崩断了。丛丛做好了晚饭,过来叫正在跟风影说话的寒明吃饭,两人正在细说分别以后他们在北域王府所遭遇和经历的事务,水柔柔从客房出来,将近些日子在赶来雪山途中,与丛丛一同为风影做的长靴子,拿过来给他试试脚,试靴子的时候,风影待要弯下腰去扶正靴筒,恰好水柔柔也正想着,这些时日王兄身子不太爽利,就也弯下腰去帮他,两兄妹就头碰了头,撞了个对角,那水柔柔象小时候一样嗐哟一声,一脸娇嗔地看着风影,风影就乐了,也没细想,伸手出来去摸她的额头:“撞疼了?”“嗯!”水柔柔笑着缓缓站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风影的心里一酸,“傻丫头,怎么还哭上了,是真的撞疼了?”风影手足无措起来,换了从前,他定是要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已极地好好安抚一番,但如今,她是他人妻,他举止必须要得体,但是水柔柔哭得梨花带雨,他的手便悬在半空中,放下也不是,提起也不是。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萧小楼进来找他去吃饭时看到就是这副情景。当时他的脸就黑了,风影刚抬眼看到他,他静音型哼了一声冷着脸转身就走了。“小楼!你找我?”风影知道他醋劲大,追出来问。 “没找你!我走错了房间!不好意思!”丛丛在一旁见了,又想笑又不敢笑,不敢笑是因为正经主子正在这伤心呢!她一个姑娘家,何曾见过自己家王爷,被另一个美男子吃飞醋!这还不打紧 ,关键是王爷还真上了心,追出去 了。这瓜给她吃得,那是一个措不及防! 晚饭的时候,丛丛才真正见识到了萧小公子真正的醋劲!本来是萧家人和梅家人坐一块儿。水柔柔她们这桌自然是跟风影寒明坐一桌的,火王爷和九公主她们这些长辈又是另外一桌。然后,后来,不知是谁提议说是不如按年纪按辈份,不要按家族坐一块儿。让年青人莫要拘束了。而且为了更好的放他们自在,梅笛他们跟着九公主他们一道就在主厅,让晚辈自在些,就由着他们去了后花园的暖阁内摆起来。没有父母长辈在一旁看着,萧小楼那种护妻体质真的刀来都挡不住。厨子们在桌上摆上一道道拿手菜,梅小雪,雷爽,寒明,丛丛,此时也不分主仆,就一并儿围着一张老大的圆桌坐了下来。大伙儿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特别是那雨分分,此前初见风影时,赶上梅笛帮他治病,后来他又着急着回来,雨分分没能跟他好好说上两句话,这回来见了风影,就忙着找了个风影隔壁座的位置坐了下来,雷爽是自打小跟风影投缘,自然是要坐在一起的,孤飞本来还排在雷爽后边,水柔柔自从边城出言不慎将风影急得吐血之时起,无时不刻不在责备自己,此番好不容易见到他,想着过几天各自回去,又不知何时能见到风影,心绪本来就不佳,再加上傍晚时,他竟然丢下自己去追那个萧小公子,令她更是倍觉受了冷落,此时还在郁郁寡欢当中。孤飞哪能不懂她的心,便对雷爽说:“兄长,你同柔儿换一个位子,内人许久不见王兄,她从来没有与王兄分离这么久,下次再见又不知是几时。还请雷兄抬爱!\"雷爽便坐了去梅小雪那边,两夫妻嘀嘀咕咕,小声说话,一边说一边抿嘴笑,原来,萧小楼黑着一张脸隔得老远,同寒明坐一块儿。只闷头吃饭,闷头喝酒,也不理人。梅小雪跟他是双生子,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弟弟的心事,自打他们来了以后,他不能单独跟风影呆在一块儿。此时见雷爽换了位置给水柔柔,听她抬头巧笑嫣然在对着风影说话,偏偏风影还听得特别投入。听着听着,吃着吃着,还不忙夹菜给水柔柔,一脸的宠溺。孤飞自从月初,无意中看到九公主当初送过来给他的幻镜,在里头看到自己和水柔柔还有风影前生的纠葛后,心里已经知道风影时日无多,他只怕将来水柔柔会留下遗憾 ,护妻如他,这种时候,也就只能尽量让水柔柔能与风影多呆些时日,多得一刻是一刻,这当儿,他真的也无力去顾及萧小楼了。这屋子里除了他孤飞,所有人都一团喜气,是以,孤飞心里才特别难受。也正是如此,他是真的不吃风影的醋。前世,韩铁被兰芷芯设局,错过了深心底最爱的冷雪儿,而且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尽管他孤飞在上一世的结局也不怎么样,但至少今生是他伴在雪儿身边。他觉得,上天待自己还是不错的。 第33章 王爷的心思却只有孤飞明了 晚饭过后,姑娘们都被梅笛齐集到内院去商议明后天,帮丛丛和寒明主办婚礼的事宜,男客们就仍是留在了这边,侍从和宫人们撤去了酒桌上的东西,大家在一起行起了酒令。萧小楼是满腹心事,不管行什么令,都输,雷爽知道梅小雪很是疼这个小弟,这个只比她自己晚出生一柱香的时辰的小弟,所以,时不时还想着帮他挡一下,结果人家萧小楼象是跟谁赌气一般,完全不需要人帮,一口干一杯!也奇怪,爱说风影也不是那样没心没肺没心肝的人,偏偏就今天晚上,他是真的对萧小楼这么明显的示意视而不见!到了后半夜时,萧小楼已然是醉到不省人事,雷爽无法,只得将他扶入房中睡下,因为长辈们都在,所以这两天 ,萧小楼也没好意思赖在风影房中,再说,水柔柔,寒明,雷爽,甚至有时候雨分分都会来找风影说话,因此,萧小楼就自愿去了靠近风影房间的耳房。就是风影的房中有一道暗门,暗门进去还有一个小卧室。从前,是风影小,父母又想训练他独立,又不舍得放他一个孩子单独睡得比较远。耳房便成了最好的所在。又隔着,但又不耽误起夜的时候,风影唤一声阿娘,这边的林挽琴也能听得到。是以,萧小楼现在住耳房,其实是离风影最近的。 寒明是最护着风影的人之一,是以,行酒令时,若遇到风影要喝的时候,他多半是替风影挡了,这一屋子的男子,几乎是一边倒地护着风影,雨分分是后来加入他们的小团队的,但以他的聪明机敏,当然看得出来大家都团宠着这一位王爷,自然,也不会做一个不识趣的人。结果,到头来,还只有风影是罚酒罚得最少的,其他人至少都有了八九的醉意。 已经是月上中天了。风影和孤飞这两个喝得最少的人看着倒在桌旁已经醉倒却还在叫嚷着要划拳的雨分分和雷爽,相视一笑,一人扶一个送去他们的房间。 女娘们早已歇下。长辈们也没有他们这些年轻人的体力劲,早都睡着了。一瞬间,原本热闹非凡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王兄!”孤飞见风影正要进入他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忍不住叫住了风影。风影停了一下,望着他:“何事?”孤飞张了张嘴,那些话终是不方便说,只好兜了一个圈问:“王兄,近日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可有,作梦?”孤飞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因为按照幻镜所示,不论是当初在幻镜宫的笙月,还是在人间的风影,都在临终以前,看到过自己前世的影像,是比别人更早知道结局的。 风影淡淡笑了笑,没有答,只说了一句:“孤飞!你懂我当初把柔儿交托给你的心思?” 孤飞对他施了一礼,鞠了一躬道:“我从前不太懂,如今完全懂了,王兄放心!我,此生不负她!不负王兄所托!” “如此,我便放心了!”风影还了他一礼。 回到房内,脱了靴子,风影在床上躺下,他正是从那夜与萧小楼在碧玉床上缠绵过后,在睡梦中见到了自己不久于人世的预兆,所以这几天他才要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寒明追随了他多年,最大的心愿除了跟着他,就是希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大婚,他将风影当成至亲之人,风影是一直都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些天,他不忍拂逆水柔柔,却又不敢太过于亲昵,因为他担心将来水柔柔会很久都不能释怀。而对于小公子,他更是心痛和不舍,是以,心底竟有了想让他疏离自己的心,没有人比他更晓得更了解,在仙界的笙月与不言之间死生契阔的情感,而萧小楼如今对他的情意,绝对不在当年不言对笙月之下。以萧小楼对他这几个月来的情意,他不知道一旦萧小楼失去自己,后果会是怎样的?他都不敢相信,他害怕萧小楼会象不言一样疯颠,那就等于他的离去会带走萧小楼的命。可是,萧家只有这一个独苗,如果小楼因自己而出了任何意外,他怎么对得起萧氏夫妇对自己的好?还有雷爽,他的妻子正是小楼的双生姐姐,这让梅小雪如何释怀?他宁可选择自己默默地孤独地死去,也不想,让萧小楼为他的离去而难过,更害怕萧小楼会从此一蹶不振,伤心好多年! 那夜在温泉宫的一晌贪欢,是他此生灵与肉的极致快乐。然而,古人,诚不欺他,果然是,乐极生悲总有时。 他那夜睡了之后做了个冗长的梦,在梦里,他不但见到了整个笙月和不言相互救赎的全部往昔,以致后来两人的神元碎裂,不言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括与笙月的爱的记忆。而笙月,则不停地在求之不得,爱而不得的轮回中一次次受伤,而他风影,就是其中的一世轮回。他知道自己身死之后,只不过是归复于灵元碎片的一部分,连一个完整元神都不是,这样的结局虽然令他伤感和不甘,但天命注定的东西,岂是他一个凡夫俗子所能去更改的?尽管如是,他还是希望,这一世作为凡人的萧小楼,能够平安过完这一世,活到老去,活到寿终正寝时。时光,总会治愈一切的!风影这样自我安慰着,打开了暗门,萧小楼睡得很沉,完全没有知觉,只有这样的时候,风影,才敢,侧坐在他身旁,伸手摸他的头,将他凌乱的发捋一捋顺,才敢,轻轻躺在他身边,侧过去,伸手抱着萧小楼,轻轻地将自己唇印在他的唇边,轻轻对他说:“小楼!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走之后,你也要过得开心!最好,把我忘了!”说到这,他有些哽咽,眸子间便有了泪光。那萧小楼虽然醉得深,睡得沉,此时却仿如听到风影在跟自己说这番话一般,居然在梦里与风影对起话来:“王爷!你要去哪里?我不让你去!这辈子,你哪也不许去!小楼,要跟你,永远在一起!我们说好的,很久以前我就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王爷!”他嘟囔着,虽然说话舌头大,脑子不清醒,说的话倒是有条理,也没有含糊。还顺便转了个身,一把搂住了也同样拥住了他的风影。 风影一动不敢动,听他呼吸均匀,继续蒙头睡,才知,他刚才是在说梦话。便小小心心将他的手放好,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再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第34章 丛丛与寒明成亲 “丛丛!你真漂亮!“水柔柔从镜中看着这个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小侍女,一转眼,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两人先生出嫁了,以后,她就有自己的家了,幸好寒明是留在她北域王府的,虽然是嫁人了,但也跟从前差不多。丛丛含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当年跟秀秀一样,都是因为自己的家里太穷了,才把那时才七八岁的她们放到大街上发卖,刚好风影从江南班师回朝,看到两个这么的女孩子,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插了草标当街求人买了她们去。心中不忍,于是将她二买了下来,那时,寒明刚被王爷从死人堆里捡到,救了回来,他们三个人虽然不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在风王府十几年,早就将风王爷和水柔柔视为家人了。 风影坐在正厅里头,今天他是发嫁方,也是迎娶方,所以今天属他最大。火王爷,九公主,萧西月,梅笛都分两边副主位陪坐着。风影也不礼让。就端坐在那里,孤飞当司仪,小绯作伴娘。王爷主婚,于寒明来说,是件天大幸福的事情。婚礼热热闹闹地进行着。鞭炮,花灯,珊瑚彩灯,夜明珠,风影舍得拿出来,并不以仆人来相待这二人。他给寒明和丛丛备了一份重礼,锦盒里,有明珠一斛,碧玉两双,玉杯两盏。若是换了寻常百姓家,拿这些去换田换地,估计一辈子的用度也就够了。风影给这么重的礼,连水柔柔都始料未及。孤飞心里头明镜似的,他这是,将身外之物,都不放在眼里了。寒明接过王爷给的大礼,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丛丛亦行了大礼。 风影笑着说:“只盼你夫妇二人同心协力,白头到老,不离不弃!一生如意!”虽是仓促之间决定为二人成婚,但是酒席还是做得很丰盛的,这得多亏了萧西月和火王爷不谋而合有默契,两方都怕风影在雪山上物资不够,都带了好几车过来,现如今刚好派上大用场!宾主尽欢自不必说。 这场婚宴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消停,大家伙吃饱喝足,各自回屋睡觉。九公主着人过来请孤飞。“我去一去就回来!”孤飞对妻子说。水柔柔点头。“姑姑找我,有事吩咐?”孤飞到后院的赏雪亭来见九公主。九公主笑着说:“我听小绯说,你无意间打开了锦盒,提前看到了幻镜?你可是看到了什么?我看你这两天心绪不宁的。”孤飞点了点头:“侄儿正想问姑姑,这幻镜中所现之事,有没有可能不实?可是说,有没有可能能够更改?” 九公主叹了口气:“若能,当年,我幼时看到它的预示,提醒了我的母后,也许我的皇兄你的阿父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了。幻镜,所呈现的,是过去,现在,未来,它只是呈现,并不能改变什么,人力更不可能。唯一的一点好处是,让我们,先有个心理准备。” “只是这样的准备,对于先知的人来说,也太残酷了。”孤飞亦叹息。“姑姑,我不敢跟柔柔说,怕她伤心,但我若不说,来日,这预示的事情现了之后,她一样接受不了,我这些天都在愁这件事情。”九公主点点头,“这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所以,我已经去了请慧觉大师和梅山的秦夫人。” “慧觉大师是伽蓝寺那一位高僧。我知他多年来一直驻留在伽蓝寺就是为了守那块幻镜,只是不知这梅山是什么所在?秦夫人又是谁?” “梅山离此不远,一天一夜路程。这位秦夫人,本名姓秋,其父是梅山秋愁前辈,她打小在梅山长大,她父亲的梅花剑法几十年前曾是北域出了名的。因与爱侣发生误会,长年与秦夫人的生母秋雨分居两个山头,夫妻俩几十年不碰面,她有一位师兄叫秦风,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秦风是个孤儿,初时,秋愁还未成家,便收养了秦风,那秦风为人十分敦厚,与师妹秋洛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秋雨和秋愁原本是同村的人,那个村子里的人多姓秋,并无血缘关系。\"九公主兰心蕙质,一看孤飞那充满问号的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就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细说给他听,然后接着道:“秋氏夫妇虽然有误会,但都各自收了徒弟,也相安无事,隔山相对而居,他二人倒是对秦风与秋洛水的婚事持相同意见。谁知道那秋洛水十五六岁上,遇到一个据说是从海外仙山来寻访剑法的年轻人,那个人生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而且能言善道,年长秋洛水十岁,却不曾想,他其实就是专门来窥探秋愁的独创梅花剑法而来的。他骗得了秋愁父女的信任后,不但用计骗走了梅花剑法,还将秋愁打落山崖,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将秦风使了反间计,从梅山逼走了,幸而那秋洛水年轻虽小,但冰雪聪明,在最危险时避入了谷中一个秘道中,那是其父早年为不时之需而为她建造的,这才逃过一劫。后来,秦风在江湖游历时听闻梅山变故,折返回梅山,找到师妹,但因为其中岁月,秦风因思念师妹而长年忧思成殇,在陪秋洛水躲避来梅山夺梅花剑法的几拨人时,又几乎送命。是在当年与其交好的忘年之交,富甲北域的武家庄庄主女儿武小鱼和其父的多次相助下,又得到当年避世的医谷谷主相助,才得以勉强保得性命。再后来,秋洛水在高人指点下,重金让工匠造船出海,远至方外,寻得一座神秘海岛,并适逢其会,在那岛上众人遇难之事,师兄妹二人出手相救那位岛主。不但后来秦风被那岛主治愈,恢复如常。临分别之际,那岛主还将一部医书和一样宝贝交给了秋洛水。我此番写信前往梅山。一则希望能请动秋洛水能过来见一下风王爷,看是否能尽尽人事,二则,是最重要的,如果天意不可违,我怕水柔柔无法接受和面对,是以,幻镜中的事,她即使看到,只怕,也难以令她安心,索性要借那秋洛水的法宝一用,送你三人,穿过时间之门,去亲历一下前生,大约水柔柔未来岁月才得以安生,孤飞,我知道她对你的重要性,所谓爱屋及乌,姑姑,当她是半个女儿一样看待,自然,处处要为你二人着想!” 第35章 风王爷多情 萧夫人重义 “前辈,晚辈有话想跟您说!”风影知道明后天,萧西月他们这些人会全部下雪山,毕竟大家都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处理。能从这么大老远地来这里一趟,已实属不易了。何况这些随行的家眷们,除了火王爷的人,其他人其实是很难承受这么寒冷的气候的,特别他担心水柔柔体质弱,待久了会生病。虽说她此时已在北域住了一段时间了,但这极高冷的雪山与北域王府的环境是远不能比的。所以其他人,都在丛丛和寒明的婚宴后第二天,大家都正式聚过了,风影现在的心事是,不知要找谁去劝萧小楼趁次跟随萧西月雷爽他们一同下山。想来想去,他只能找梅笛。梅笛虽有点意外,但看风影一脸凝重,也知肯定是重要的事情。她点了点头,示意风影坐在她身侧,并让自己的随侍丫鬟出去把门带上,叮嘱她在门外候着,不让任何人进来,包括萧家的人。风影在心里对她肃然起敬,要知道,他本来也没拿定主意是找梅笛说还是直接跟萧西月说,但既然萧小楼当日曾说,他的血可以解毒这件事情,连萧西月也不知道,加上他自己又入了那么奇特的梦境,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萧小楼应该曾与同一样,入过差不多的梦境。这件事情,他斟酌再三,还是先跟梅笛说,毕竟,她是小楼的亲生母亲。而梅笛之所以瞒着萧西月,说不定另有隐情。 “小楼的血,可以解毒,前辈您一定是知道的。”事关重要,风影便开门见山。 梅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是如何知晓的?” 风影站起来,对她行了一礼:“晚辈该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小楼用自己的血制成药丸救治过,而且在晚辈性命攸关时,小楼他。。。。。。不惜割伤自己,急救过晚辈!这救命之恩,晚辈此生无法报答!”梅笛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微笑着说:“王爷不必如此拘泥,我猜到了,你坐下说话!”风影这才又坐了下来。梅笛接着说:“我当日就说过,王爷体内的慢性毒必须在大寒前后找到方法救治,如今节气早过,那两位世外高人我们并未找到,而王爷能够身体看起来无恙,我就猜到有可能是小楼。你可知我家小楼来历不俗,他出生之时就手握平安扣!他既然能救你,可见与你的匪浅的渊源。而且,我相信,你心里很清楚,他对你的情感!” 同鐛听梅笛说得如此坦白,不禁脸红了,他嗫嗫地说:“是晚辈轻浮了,还望前辈,,,,,,,”他也不知道下面要接什么话,难道说要前辈见谅吗?这种事情,换了别人家,还不拿乱棍打死自己。毕竟自己年长几岁,就算他小公子再胡来,有父母爹娘宠着,姐妹爱着,有什么出格之举止,他这个年长的如兄长一般的人,原本,该劝着,拦着,而不是,,,,,,,而不是,从了他。在这件事情上,风影确实是心里有愧于萧氏夫妇甚至是萧家和雷家的。 “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的为人。如果他不想,如果不是他主动,不是他这么任性,王爷,又怎会如今陷入这两难的地步?我不怪你,你自己莫要介怀。我这个儿子,用太夫人的话来说,是上天赐的,他乖巧,懂事,听话,聪明,心气儿高,出生以来,全家都宠着他,惯着他,他想要的我们没有不依的。正是因为他来历不一般,不知他能与我们有多久的亲情缘份,所以格外珍惜些。我和西月,还有小雪,都很中意王爷。爽儿自小与你相识就更不必说了,他那日虽说的是玩笑话,但确实只要是小楼喜欢的人,我们萧家都接纳。王爷,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你不要有心结。你如今找我,难道是想让我带他回萧家,带离你身边?你,心里,并不属意他陪伴?”梅笛问。“不是不是!”风影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他没想到打小没有父母的自己,却得到萧家全家人的包容和疼爱还有呵护。只可惜天不假年,否则,他后半生,也许真的能幸福。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要为萧小楼作长远的打算。想到这,他起身突然跪了下来。 “你这个孩子!你快起来!”梅笛扶起他:“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夫人曾在南疆见过慧觉大师否?”风影日前曾从雪衣的来信中知道,他与珈蓝寺的慧觉大师颇有交情,而且雪衣曾特意为幻镜之事请教过慧觉大师,他听雷爽说过,雪衣生日时,曾宴请慧觉大师和萧氏夫妇一同过雪侯府。所以如今才有此一问。 “见过!慧觉大师是位不世高人。我同西月都十分敬重于他。”“既如此,夫人,可知幻镜碎片一事?”“你说的可是珈蓝寺的镇寺之宝,还有当初水姬和昌平的那块可以瞬间穿越时空的魔镜?” “正是!夫人可知这幻镜碎片的来历?” 梅笛摇头。 于是,风影从头,把在水柔柔成婚时,他第一次梦到笙月和不言,以及后来回到雪山之后多次梦到幻镜宫之事,并且把自己在幻镜示警中看到自己很快要不久于人世的预示,托盘而出。梅笛听了以后许久都未出声。身为母亲,她当然最终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到老。她知道风影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今天才会来找她。所以她了然于心地问风影:“王爷!你可要想好了,你如今将一切告知于我,我猜王爷,你是想我想办法,把小楼从你身边带离,你是怕,怕他一旦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你果真如预示中一般辞世,小楼会,承受不住打击。” “夫人懂我!”风影拱手致谢:“还请夫人一定要想办法说服小楼,与你们一同回南疆。等时间长些,若晚辈不幸果真去世,我希望小楼身边能有亲人陪伴他渡过心情不好的时刻,而如果预示不灵,那么假以时日,我必定回南疆去见小楼。”“那孩子,你怎么办?”梅笛不忍心地问。 风影听她唤自己一声“孩子!”眼圈立时就红了。 他强忍着眼泪说:“我与小楼,今生相识相知,按世俗,原本是不为世所容,是逾矩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夫人这样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小楼是您的孩子,我亦如同他一般,自然是敬您重您的。我如果让小楼陪我到最后,以他的心性,怕将来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走出这个情绪。所以,趁现在,还,,,,,,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在我能够看起来无恙之时,让他离开,或许,比他亲眼看着我逝去,要对他好些!他对我万般的好,我只有对他也那般好,才算没有负了他!请夫人成全!” 第36章 梅笛布阵 小楼心虚 一大早,梅小雪就看到九公主,火王爷,还有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正在指挥一堆人在搬东西,石头、木头,还有沙袋。“母亲这是要布阵?”梅小雪多少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布阵了,不禁手痒。梅笛也趁此机会让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温故而知新一下,毕竟将来要靠他们守住萧氏。那雨分分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前辈高手联手起来布阵,而且是他打小就十分好奇的姑苏梅家的阵法,兴奋无比,跟在后面做事情做得很起劲。雷爽生性耿直,半生都是惟梅小雪马首是瞻。自然更是亦步亦趋跟小辈们一起行动。梅笛也正是看到有这么多人手,才下定决心,将风影的故居两处都用阵法围起来,一处是风影的起居室连着卧室这一片,另一处是后花园以及连同温泉池这一块儿,她为人向来心细如发,来这雪山不过短短数日,已观察好了地形,用了最有效的规划来布置阵眼,并且将梅家的明器安插好在紧要的关卡之处。九公主也算是个奇女子,但当她见到梅笛布阵之精妙时,亦是自愧不如!“姑苏梅家果然,另辟蹊径,难怪当年萧家太夫人,要将她软禁起来,强求梅家的明器谱。一个梅家女娘,可挡数万军士!” 前后几个时辰,风影的园子看着变化也不大,但就是,不知道阵法的人,走了进去,没几步路,你就走不出来了。而且是像迷宫一样,自己不知,旁观者却分明看到,踏错一步之后,所有树木,沙石都在随着阵眼变幻移动。里面的人没有数清楚步数,走对方位的话,不活活累死就是被活活饿死在阵中。 一夕坦诚交心交谈之后,梅笛对风影更加亲近,不单为了他日后的安危,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而且,怕他对阵法不熟,还亲自带着他一人,从起到落,再到机关的运用,走了两趟。风影本身就对于武功招式十分有天份,又加之曾有十数年的实战对敌经验,平日里头也很喜欢看这些奇兵布阵的书籍,这几趟走下来,已然是烂熟于心了。 众人都累了一天,等到厨子们将饭菜端了上桌,风卷残云吃了个心满意足。下人们又去换了杯盏上来,沏茶,大家伙,三五人一堆聊天,于这雪夜,也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小楼今天白天一直都有一个问号印在脑海中,此时见梅笛终于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准备去洗漱完后去睡觉时,才得以找了个机会跟了过去。“阿娘,你为何突然在这雪宫和雪园布阵?是怕有外敌来侵?”萧小楼问:“你是担心我在这里不安全?”梅笛看着他笑笑:“我自然是担心你的安危的,这世上哪有亲娘不担心自己的亲儿子的。不过,这个阵倒不是为了护你而设的,是为了风王爷而设的,你用不上!”“娘还从来没有夸过我的阵法好呢!”萧小楼一下子没会过意来,还以为自己今天干活表现不错,梅笛在表扬他。 “你明日同我们一道回南疆。是以我才说,你用不上!”梅笛说。 “我不回去!”萧小楼十分意外:“为何突然要让我一同回去!我不回去!我要陪着王爷!” “你这样,是要陪到几时?”梅笛问道:“你确定你要陪到几时,你给我说个时间也成。不然的话,难道你真以为作为萧家唯一的男丁,你可以为了他不结婚不生子?你将来怎么去跟萧家的先祖交代?”梅笛不知该如何劝这个素日说一不二的儿子心甘情愿跟自己回南疆,她不担心萧小楼将来伤心肯定是假的,但她现在也担心萧小楼。横顺都有担心。她就想用家族使命之类的理由,看能不能打动和说服一下他。果然,到底是她亲生的。萧小楼直接来一句:“我不走!我要守着王爷!我此生,要与他在一处,母亲,莫要逼我!母亲如不逼我,我就仍是萧家的小楼,母亲若逼我舍弃他,尤其是现在他身子不好,孤伶伶一个人的时候,我有一万个做不到!那这姓氏,我萧小楼不要也罢!”尽管在意料之中,但是对于儿子如此过激的语言,梅笛仍是措不及防。当时被他这话急得都不知说什么好。饶是梅笛身为明器传人,向来遇事有决断,到亲儿子这头上来,也是个狠不下心的心软的阿母。她只好换一个方式问他:“小楼,你有没有想过,王爷是怎么想的?他是更喜欢一个人呆在这里还是更喜欢有你陪?”“他当然——他当然。。。。。。”萧小楼想起来那些与风影在一起旖旎的场景。他如此心悦王爷,王爷,也是的吧?是吧?“嗯?”梅笛看着儿子,带着问号望向他:“你为何不能肯定,还要犹豫?你别跟为娘说,因为你任性,你。。。。。。你是不是耍了手段,才令王爷就范?”梅笛本来也没这么想,只不过顺嘴问一句,没承想这宝贝儿子还真犹豫上了,他,他不是真的,给王爷下药了吧? 按理说,像梅笛和萧西月这种人物养育大的孩子,萧家在整个江南甚至整个礼国,那都是,属于很有影响力的。萧小楼那天不怕地不怕,当时怼水柔柔时连风影都不怕的角色,唯独在风影与他之间的情份上头,拿捏不稳了,心里虚了。他站在梅笛面前,脑海中开始复盘这几个月来他与风影的点点滴滴。如果说时间退回到梅笛一干人等都没来雪山时,他也许就毫不迟疑地认定,他与风影之间是彼此依恋彼此爱恋彼此情意相当的。然则,这两天以来,特别是,丛丛大婚前后,风影那种很明显的疏远自己的言行举止,他再怎么自圆其说,也没办法彻底说服自己,盲目认定,风影,是如自己一般,也心仪自己。反而,他觉得,风影,是不是此前,没有理清过自己的心意,是稀里糊涂地才与自己发生了亲密关系。因为,梅笛问的一点毛病也有。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他与风影第一回亲昵,的的确确当时,他给风影喂了迷魂散!如果说,风影是因为已经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才不得不勉强接受与自己的亲密关系,似乎也不算太过分。毕竟,其实,为数不多的亲热中,哪一次,不是他萧小楼,主动的? 第37章 却原来 也不过 是我慕了你的美色而已 “阿娘,你向来,不插手孩儿与王爷之事,孩儿对王爷的心,也从未避过阿娘,阿娘今日又是替王爷布阵,想守护王爷的安危,又是旁敲侧击,说服我与你们一道回南疆,很明显阿娘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我带回南疆的。阿娘,你若真的要逼我回去,我也不会忤逆于你。只是,阿娘,我会很不快乐!你确定,非这样不可吗?”萧小楼很忧伤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梅笛的心就软了,“小楼,如果,王爷,他想让你回南疆呢?你也要违逆他的心意吗?你说的没错,阿娘,本来也不愿意过多干涉你的心意。你爱谁人,阿娘,都有足够能力,护得你周全,阿娘会尽力让我的儿子随心所欲,只是,情之一字,需得心意相通,心有灵犀, 不强求,小楼,你可懂这个?如若你爱一个人,却让他有了负累,你是否应放手?”萧小楼听了这话,呆了一呆,良久才低了头,闷声道:“原来,这竟然是他的意思。”说完,他便点了点头,象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梅笛说:“好,我懂了!”便低着头,转身朝门外走去。而梅笛,分明看到儿子的喉头紧了,像是有什么堵住了气管,令他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是真地难过了。然而,她又怎能实言相告? 翌日清晨,众人都一一作辞,先后离去。就连雷爽和孤飞都先后作辞走了,萧小楼,都还没有从房中出来,梅笛有几分担心,萧西月却说不要去催他,让他自行决定。萧西月并不知晓梅笛与风影谈话的内容,还只以为是跟自己的夫人闲话聊天,所以,没往坏处想,还只以为是昨天大家都累了,萧小楼又陪着母亲在房间说了很久的话,贪睡起来得迟了。便说再等等,不急在一时。梅笛也便陪着他去了后园赏新近开的梅花。风影在大门口一再与各路回去的人马作辞,也顾不上别的。心里虽是忐忑,但至少萧氏夫妇在,他心里还是觉得安定些,特别是这些天以来,梅笛对他就同对萧小楼和梅小雪是一样的。他就更加安心,仿佛这一刻也是有了可以倚仗和依靠的人了,象从前雪衣和雪姬在他身边时一样。 快到晌午时,萧小楼才醒过来,此时,风影才知,他原来自己一个人喝了酒才入睡的,难怪起得这么迟!外头发生了什么通通不知道。一身的酒气。这回倒好,至少没唱歌!风影想着,上回萧小楼在边城喝了江南春酒倒那一回,一切都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天,小楼,是从那时起就喜欢自己了吧?或许,更早,在他守在运城城门口在阳光下眉眼如画地看着自己那一刻,说要陪自己回北域时起。 “人都走了?”萧小楼环顾了一下四周,佑大个雪宫突然就冷清极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除了雪,落下的漱漱的声音。他也并没有望向风影,更象是自言自语。“嗯!都走了!”风影亦知自己这些天以来,过份冷落了他,心中总有些愧疚,此时四下无人,便接过话头。 萧小楼抿抿嘴,低头笑了一下,风影却不知他为何发笑。此时风旯梅笛和萧西月正一边小声交谈一边进屋子里来。 “小楼醒了?”萧西月一向对这儿子更象对兄弟手足:“一股子酒味,难怪,大早上大家伙下山之前找不到你的人影,原来竟然是宿醉了,你阿娘说你今天是跟我们一道回南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萧小楼笑笑:“原本也没带什么东西上山来,如今要走的话,直接走就是了,并没有什么要带的。”“那王爷,我们,就此作辞!来日方长,王爷如果回南疆,还请到念笛楼一叙!”梅笛正不知如何劝他随自己一同回去。如今见他却这般好说话,还以为是风影说了什么令他改变了主意。当着萧小楼的面她也不好多问。只是想着趁这宝贝儿子没有变卦,先带了他下山再说。 风影也大大地意外了一下,但他想既然萧小楼如此轻松说出来,估计,定然是他们母子已经说妥了。此时如果他再多事,多问。怕到时反而让萧小楼不痛快。因此,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萧小楼这样干脆利落地离去,问也不问自己一句,也没有话要跟他说的样子,风影倒是意料之外。他便将他三人送至大门外,大门口萧家的仆从,此番也跟来了六七个,见到主子出来,就都一齐向风影行了礼,作辞。风影眼看着萧小楼转身要离去,竟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叮嘱了他一声:“小公子,保重身体!这些日子多亏你照应我!”说着,在他身后深深施了一礼。 “王爷说哪里话?”萧小楼本来以为风影就一直任自己走,一句话都不打算跟自己说,他这一句保重,将他憋了一整晚的那股子发了酵的情绪一下子推到了顶峰。他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风影,用从前他在江南与那些玩在一起的富家公子哥儿浪荡和轻浮的语气说:“不过是,我,贪恋了贪慕了王爷的美色罢了,说到底,竟是你吃了亏。我还要跟你说句对不住!这些日子,是我自作多情,死乞白赖地缠着王爷,惹王爷心烦了。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小楼这就下山去,此后,天高海濶,山长水远,王爷,到底是可以眼不见为净了!”他说这话时,眼睛虽看着风影的方向,眼神却是不在的。所以,竟然没有看到他自顾自说着,那边风影的脸色就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但风影就是那种明明心里堵得慌,或委屈得半死,可是那张嘴,就象闷葫芦,从来,说不出半句动听讨饶求情的软话来。此时亦如此。他就这样硬生生被萧小楼拿话呛自己,竟然是半个字的反驳都说不出来的。 那梅笛本来还担心,萧小楼不知会如何发作,眼下,见他既然都已给开始爆发情绪了,反而放下心来。 第38章 明明舍不得 还是要你走 萧小楼说完那番话以后,梅笛拉一拉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萧西月,小声说:“我们先在外头候着,让他二人单独聊一下,再下山不迟!那个——小楼啊!我跟你阿父先去前面等着你,你跟王爷好好说会儿话,再出来与我们会合不迟!”萧西月看得是一头雾水,但是夫人的话就是圣旨,他当然得听,还得跟着走。 见自己的阿娘和阿父走远,萧小楼,看着面对着自己,竟然一句话都不解释,不说清楚为什么让他下山的风影,心里头又痛又气又恨。“怎么?我的话说得不对?王爷为何不回我的话?”他却不问问他自己,换了谁,能接他这个话茬? 偏风影自来是被他拿捏的,听他这么问,只得看看他,想了一想才小心地问:“小公子,想听我说什么?”萧小楼冷笑一声:“果真,你同我竟然是无话可说的!那便罢了!我走了!”风影不知自己要如何做如何说,他才不这样阴阳怪气。也只是傻傻看他一个人自说自话自己一个人往外头走。萧小楼却暗地观察他,看他是不是有半分不舍的样子。居然,他从风影脸上什么表也是看不出来的?萧小楼这下子是真的骑虎难下,就算脸皮再厚,也搁不住。风影倒象是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差一点就忘了!“他原本是以为需要花一番口舌一些功夫才能说服萧小楼下山去的,所以并没有准备好,实则他一直是记着要将飞雪昆仑刀法的内功心法和招术,全部交与他萧小楼的。刚才他一直也是陷在一朝分离,此生无缘得相会的离愁别绪里,此时,心里稍微定下来,又见萧小楼这副虽然依依不舍但话里话外仍是要逞强不让自己看轻的模样。他哪里会不知道萧小楼是在给台阶自己下,他也想开口让他别走,留下来,与他就此终老在这雪宫里。但现实中,他不能这般自私。萧小楼此时年纪甚轻,他如果不及时放他走,只怕时间越长,彼此陷得越深,将来又活脱脱是一个不言与笙月的再现。因此,就算千万种不舍,他也暗暗咬了咬自己的唇,让自己千万不能破防,不能说出一个不舍的字眼来。萧小楼见他将一个黑绸缎包袱拿出来,递给自己。也不去接,只说:“什么东西?我不要!”说罢转身就要走。“小楼——!”风影唤他,拉一拉他的衣袖,轻轻地唤他。萧小楼的心便莫名地软了,不回头,顺手接过就走。风影便没再多说一个字了。 他叫他“小楼!”他不同于自己的阿娘阿父,他只有在与他十指紧扣,亲昵无比时,在没有旁人时,才这样叫他“小楼!”在人前他都是随别人一样叫他“小公子!”他叫自己小楼的时候,那语音和语调与父母兄弟叫他时,明明就是两个相同的字眼,然则在他萧小楼耳中听来,那是分明不同的两种情意。他分明能从两个字里听出爱意与缠绵来。他的声音是世上最动听的。尤其是叫他小楼的时候。萧小楼就这样心情复杂的头也不回地走到萧西月与梅笛身边,萧西月虽然有许多疑问,但梅笛既然不肯说,只说回到南疆再细说,也不敢多问。只是看到自己儿子眼圈红了,眼眶湿湿的,那位王爷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难道他真是老了?这两孩子到底在搞什么呢? 风影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他立在山崖上,一直看着萧小楼下山的身影,直到他们一行人渐行远,最后成了一条黑线,一串移动的点。此时,暮色已将至,那晕黄的夕阳照在白雪为头的山巅之上,显得格外宁静。风影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此时才松了下来,疲倦感,头痛欲裂的痛楚感便一并上了身。转身回里屋自己的房中,取出雪衣给他做的药丸,含在嘴里,从前,在风王府时,月圆之夜毒发的时候,也吃这个药丸,也是苦极了,也是要吃糖果子来兑冲一下这药的苦味。但是从来不象现在这刻的这般苦。难道是糖果子不甜了?因为最近没太吃,感觉不出来了?是了!自从萧小楼来到自己的身边,他犯病时,总有小楼在,小楼总是伸出手来,摸自己的头,将自己整个抱紧在他怀中,小楼抱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心是暖的,药就不那么苦。而且,他总是背着自己,将腕间血混在药里,还会为自己点一炉香,那香的味道混着小楼身上干净的味道,含着他血液里独有的青草的味道,总是能很快让自己不那么痛,能令自己不那么疼。从出运城起,小楼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刚才离去。原来,一个人停留在自己生命中的时间不分长短,只要是有过刻骨铭心的温暖,是会让人上瘾的。夜色已然降临,风影就这样想着念着,然后不自觉去到耳房,萧小楼睡耳房的这几天,自己都只去过一次,就是那天夜里,萧小楼醉得不省人事那夜,直到天明时分自己才回来自己这边榻上。小楼,那夜在梦里还对自己说:“王爷,我一直陪着你!”萧小楼的床铺整理得很整洁,房间里还有他昨夜宿醉的酒气和他身上独有的似麝非麝似香非香,却象北方阳光照射下那雪松的气味。风影的手拂过那似乎还带着萧小楼余温的被褥枕头,他实在是,实在是,疼极了,这种疼,不仅仅是因为现在自己的慢性毒的发作,更因为是失去!雪衣说,药丸,用的是虎狼之药材,行的是剑走偏锋,以毒攻毒,不可多吃。于身体无益!而此时,他不想再理有益无益,他太疼了,他想要的是不痛楚。今夜,就在小楼睡过的床上睡吧!他这样想着。将雪衣的药丸混着萧小楼昨夜也喝过的酒——那一大缸竹叶青,再次吃了一回!然后和衣睡去! 第39章 故人相见 细说从前 沧海之国。传说中,这个国家的先祖来自于某一年天生异象,殒落而生。所以沧海国的子民生来就有两种天分。第一种天分是善泳,出生之时起便可游泳,同海洋生物是一样一样的。爱水,是沧海国子民的天性。与水作伴,与水为伍。第二种与生俱来的天分是能与自然中的花鸟虫鱼交流信息。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一直被外面的九州大地上的人视为神秘所在。古时航海交通并不十分发达,若要去到一个随处有礁石,四面环海,且地域博大的传闻中的群岛上,确实难如登天。所以,上千年以来,沧海国经过两朝更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不知死活,带着一夜暴富或者长生不老成佛成仙得道升天,诸如此类想法的人类,来寻这海中之岛,世外之地。沧海国的国主总是能用他的智慧与武力值来解决这件小事。特别是上一任国主更是历代国主中最睿智最英明的。数十年前,曾有一个外邦海国,打着占领沧海国这个世外神仙之国的主意,还想将沧海国民悉数奴化,并为己用,那场战役打得十分惨烈,到最紧要的关头时,沧海国国主都已经带着剩下的守卫要一同乘船逃离本岛了。就是在那个时刻,他遇到了从数万里之遥,在海上漂流寻求了沧海国许久的秦风和秋洛水师兄妹(他二人彼时还处于尴尬期,并未曾正式结为夫妇),作为一直对异族有着防备之心的沧海国子民,宁可战死,也从不向外求援,闭岛锁国的沧海国子民原本是跟秦风和秋洛水也一言不和,就在海上打起来的,那时,已然觉得大势所去的沧海国国主,历任国主中最调皮最不爱牌理出牌的时年仅二十三岁出头的重羽就在后有追兵,前有骇浪的危急关头下,以自身之能量召唤海底灵龟浮出水面,与秦风二人结盟,这才有了那三天三夜的海上大战,并顺利夺回沧海国的领地,他许的诺言是救回当时已然回天乏术,患有海豚慢性自杀症五年的秦风,而作为,秋洛水的承诺是留在岛上三年,教当地的岛民使用中原的桑种之术,并帮助重羽组一支娘子军,将自家不外传的雪落梅山剑法传与那守岛的娘子军们。秦风之所以后来在沧海国与秋洛水成亲,也多亏了重羽的推波助澜。此是前言,在此不提。 时光飞逝。一转眼,不独沧海国的重羽已老,那在梅山隐居的一双璧人也是华发生。从沧海国归来后,他们信守对重羽的承诺,此生不与外人提及上岛的路径,在岛上的见闻。旁人谁来问,包括与他们交情极深的武家庄的老少两代庄主。他们都只说,是机缘巧合之下,在海上迷了路,船被吹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所在,是那里的一位仙人救了秦风。秋洛水回中原之前,那暗恋她三年的重羽将沧海国的医书秘籍送了一本给她。还给她一件可以看到前世今生来世的宝物,可化水为镜。唯一的缺点,这件宝物,只可以用三次。此番秋洛水和秦风接到来自于北域 的火王爷和来自于芒山的九公主两个人的请求,要他夫妇二人下一趟梅山。已经数十年不离梅山的夫妇二人便知道,这礼国怕是,要变天了!秦风昔年因为宋玉书设计陷害,被逼着离开师父与师妹,在江湖彷徨不得意之时,那时意气风发的火王爷还是个不太知晓人情世故的孩童,秦风有一段时间是客居于火四郎在北域的庄子里头的。那火四郎当年已近百岁,火王爷小名叫阿烈,正是贪玩的年岁,火四郎对这重孙儿十分偏爱,请了秦风来火家庄教阿烈认字习武。所以,严格来说,秦风与火王爷原是有师徒情份的。而作为剑王朝的九公主,幼年时曾长年作客于医谷中,医谷的大谷主和二谷主,曾经在秋洛水抱着奄奄一息的秦风求医时,伸出过援手,最重要的是,那时身陷险境被困于漠北的秋雨,正是因为女儿和徒儿的及时赶到,才能够全身而退并且回到梅山与秋愁一家人团聚。九公主与秋洛水的缘份就是在那医谷相处的时日中结下来的。有了这两重的因缘,秋洛水和秦风是断然不会拒绝那二人的邀请和求助的。梅山离雪宫并不太远,只三天两夜,不紧不慢赶路的秦风夫妇就到了火王爷的雪宫。故人数十年未相见,彼此看到对方,甚为欢愉。除了促膝长谈,四人还秉烛夜谈,就是这四位前辈高人,这几天的详谈,才有了后来风云改变的天下新局面。“我此番请你下山,一则为了日后共商大计之事,二则,我想你替我去帮一个后生晚辈诊个脉,治一治他身上多年顽疾!\"九公主在单独与秋洛水姐妹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说。“公主殿下,你说的可是当朝那一位少年将军,战神王爷?”秋洛水问。 “姐姐果然是世外仙人,我都还没有说,你竟然是知道的了。”九公主十分吃惊。想那秋洛水数十年不下山,不知她竟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可知,我父亲的雪落梅山剑法从何而来?” 九公主道:“我听宫里头的老人说起剑王朝时期的武林典故时提起过,说令尊令堂当年成亲后隐居于梅山时,见到梅花漫天飞舞有感而发,将梅花的身形姿态融于剑术之中而悟出的独门剑术。”“这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越传越神乎其神罢了。我父亲,早年间,家贫,曾借居在南疆珈蓝寺。那里的主持大师慧觉是我父亲的忘年之交,那慧觉大师据说是位真正的仙人,我父年幼时他是那个模样和年岁,我父七十岁时,他仍是当年模样和年岁。虽然我父亲对剑术确有天份,但实际上这雪落梅山的剑术是慧觉大师用了三个晚上,以梅花树枝代剑,传与我父亲的。正因为如此,我父亲才格外珍惜,不愿将它公之于众,免得让坏人得了去,为害武林!”九公主这才恍然大悟。 第40章 阿娘,没有他,我快活不成了! “所以,殿下,我不但知道有一天你要来求我救这一位风王爷,同时我也要以实相告于你,关于这位王爷,殿下你是手持幻镜碎片的人间守镜人,你当然知道王爷的来历同你那个小侄子的来历都是不凡的,都是有些由头的,那殿下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就是那一位风王爷,按慧觉大师之前的预言,他应该一个月以前就魂归幻镜宫了,如今却还活生生地在雪山旧居,殿下,不生疑?”其实这也是九公主想见到秋洛水的原因之一。她还以为是她泄露了天机,因为此前她将幻镜交与孤飞时,其实是有交代他,到了紧要关头才看。她是为了担心水柔柔会在蓦然闻到风影的噩耗时,孤飞无法安抚,才提前做了准备。也有过想要借助幻镜的预知未来,窥探前因的能力,而希望能帮到这对年轻的夫妇,正确看待和认识到,相守的不易,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今世的缘份。但是,不知什么缘故,孤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前看到了幻镜的过往。还与她提及过。现在听到秋洛水这么说,她就更要问了:“确实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我一度以为是我提早窥探了先机,而引起了轮回道的异常。这也是我迟迟没有起事的原因。” 秋洛水摇头,“我当年离开沧海时,那位国主曾让我看过幻镜。对我提及过,有朝一日,让我相助于人间守镜之人。并且,他提示过我,当年幻镜宫的灵元碎片中,有一块镜灵因为贪玩,曾误入人间,作了一个凡人。此人的骨血非凡人所有,有强大的天生解毒体质,若以其血当药引,世间万毒可解。但是,他会因此而折损阳寿。这个人,他就是萧小公子。殿下,你我皆凡人,能窥得天机,却不能擅自去篡改天意。那位萧小公子虽则救治延续了风王爷的性命,但正因为如此,如今在芒山云巅的红鸾殿姻缘阁的神瑛草才命悬一线。此长彼消,终归不是正道。不久之前,慧觉大师特地从南疆过来我梅山,与我夫妻二人据实相告,是以,我不能以人力去阻轮回之正道。这个忙, 我只能袖手旁观,还望殿下能懂!” “我竟不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缘由,既如此,当然是听从大师的!”九公主点了点头,不好强求。 从雪山下来骑马骑了几乎几个时辰,好不容易到山脚下。那辆萧家特制的马车还在,已经在梅笛他们上山之前让人把它放好在一户家人家里寄放着。此时刚好派上用场。从下山之时起,萧小楼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刚开始,梅笛以为他只是一时放不下风影,心情不好,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一直到了山脚下,几乎是一整天,萧小楼都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甚至连水也不喝,白天是在骑马,倒也没觉出特别不对劲,这一入了夜,上了萧家的马车,萧小楼倒头就睡。萧西月觉得儿子很不对劲,伸手去摸他的头,才发现萧小楼居然发热了。“小楼生病了!”萧西月对梅笛说,梅笛赶紧拿了银针出来为萧小楼施针,又让下人们打开炉灶煎药。此时,梅笛才把下人们打发出去搭帐篷各自安顿。她才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与萧西月听。 萧西月是知子莫若父,眼看着萧小楼这副模样,心知,这不是一天两天他就会释然和放下的。到后半夜时,睡在一楼的梅笛半夜被萧西摇醒,“夫人,儿子是不是在做恶梦了?要不你去看看?”梅笛知道这萧西月向来只会跟儿子女儿打打闹闹,象朋友一样,真遇上子女教育和养育的问题,是一百个没主意的。此时便依言披了衣服上楼,见到萧小楼果然是做了恶梦,眼睛闭着,嘴里却不停地喊:“王爷!——!“再过一会,仍是喊,这回却喊的不是风影,而是一个梅笛从来没听过的名字「“笙月——!”梅笛知道儿子被梦魇住了,上前去摇他:“小楼!醒来!小楼!”萧小楼浑身大汗从梦中被母亲摇醒,睁开眼来见到梅笛就大哭起来:“阿娘!我痛!我心里很痛!阿娘,我觉得活不成了!”梅笛看他如此,心里又寒又痛,又惧怕。若是老夫人在世,她定会去请教于萧太夫人。但偏偏这位老祖宗已然离世多年了。这出生即握着平安玉扣一的孩子,她极小心地带,难道终归是要断送在这件事上头? 入北域的必经之地一定是边城。萧家的马车和随从们进入到萧记的福来客栈时,早有掌柜迎了上来,这可是大东家亲自来了,自然要好生接待。掌柜的一迎上来见过梅笛和萧西月,就赶紧附在萧西月耳边说了一句话:“宫里来人了,看样子是个来头不小的将军,在打听去雪山的路。另外,雪侯爷的亲信昨天前后脚来了,说是如果东家回来了,就即去见他!”萧小楼在梅笛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大好。此时他人虽往前面走,但是明显觉得气氛不太对。因为阿娘阿父脸上神情都很是严肃。萧西月一上到天字一号房,就让店家把雪衣的人请了过来。那人一见萧西月就交给他一封信:“侯爷说,这封信务必要亲手交到萧庄主手上。在下任务完成,现在要赶回去南疆复命。”萧西月让下人给他准备路上吃的喝的,还给他选了一匹好马,又给他亲笔写了一封信,这样,那个信使一路上就可以逢有萧记的福来客栈就能免费歇脚吃喝,那人再三道谢而去。萧西月看完雪衣的信,立即递给了梅笛:“夫人,这件事情,我们是否要立即让雪鹰传讯上雪山给风王爷?”“不可!”梅笛断然拒绝。“此事事关重大,又与风王爷的身世相关,若此信中内容所言非虚,对风王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夫人为何?” “先不论这件事情的真伪,夫君请细想,这礼皇早不说晚不提,偏偏是这个时候提,分明就是想扰乱风王爷的心绪,王爷蛊毒虽然说被小雪解除了,但在他体内呆的时间过长,加上他身体内的慢性毒药,哪怕他现在是没有了噬心之毒,但是身体元气大损一时半会都很难复原,否则也不会频频发作,更何况,他还。。。。。。。\"她想起来萧小楼还不知道事实真相。就打住话语不再往下说。 第41章 焚香拜月 祝卿一世无忧 “他还怎样?阿娘你快说!”萧小楼原本就觉得风影前后对他态度差别太大。此时突然听到自己的母亲这番说话,更加证实了他之前埋在心里的疑惑,他隐隐觉得,风影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梅笛原本也一直在忧心,不知风影的事能瞒萧小楼多久,更不知道的是,以她对自己亲生儿子的了解,若真的在风影去了以后,他才知道当初风影逼他下山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原来只是为了护他 ,怕他伤心。那时的小楼,又如何自处?人都是血缘亲缘一脉相承,若以当年萧西月对她自己的情来看,能为她不惜挥刀刺向自己的胸口,而且不止一次的话。这个大情种生下的儿子,必然亦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萧西月当年,那般行止,尚且有萧太夫人护着让着,她梅笛也是在的。两人最终是水到渠成修成了正果。但这天命的事,这必定要逝去的风王爷。让她的小楼,将来如何去面对这后知后觉的事实? 她越是犹豫,萧小楼就越觉得她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阿娘,你是等我自己去查?还是你直接告诉我?”他从小就这脾气,平时挺乖一孩子,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萧西月先是嗔怒着瞪了儿子一眼:“怎么跟自己阿娘说话的?你这孩子!”然后笑嘻嘻转向梅笛:“娘子,夫人!要不,你,从了他,告诉他吧!我觉得,还是得让小楼知道实情,不然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的,到时,怕是,连母子亲情也会生了嫌隙。”梅笛如何不知自己的儿子是个水晶玻璃心肝的人。当下叹了口气道:“你也先来看完这封信,然后我再与细说。” 萧小楼接过那雪侯爷的信件,上面写道:皇上有意令风影归京,此番多有凶险,务必,阻其入京。另:有人传风王妃多年来行动不便被困于皇宫之内。此事,还需求证。请酌情再相告于风影。 “风王妃?”世人皆知当年当今的风王爷是风影,那信中所指的风王妃就只能是当年的江南双姝之一的林挽琴。她居然没死?被礼皇暗藏于深宫之中。这是怎样诡异离奇的事情? “在消息未确定之前,我们,是不是暂时不要告诉王爷?”萧西月已然知道风影寿年不永,已近油尽灯枯之状,他是心疼那孩子,如果在临死以前还有生母如此讯息传来,以风影的孝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豁上性命也会回京一探,到时,他一定就会成为礼皇的瓮中之鳖。礼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不定这林挽琴仍然在世的消息就是他找人放出来的。打了几十年的交道,现在几乎所有江湖上武林中的人都是看清了礼皇是个多么伪善的家伙。“这是好事,为何不告知之王爷?若林前辈仍在,自然是要想办法母子团聚才对!”萧小楼不明所以然地看着萧西月,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侠肝义胆,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父。 “虽然如此,但也需得我等替他打探清楚,这孩子,已然是如今这般光影,如何再忍心在这关卡上还让他劳心费神,消息如果是真的,他必定是要入京去救人的,若是假的,他不但会白忙一场,还很可能就此送命!便是不入京,他也没多少日子了,何不让他安乐些过完这最后的时光!”萧西月是真心心疼风影,却一不留神把梅笛要瞒着萧小楼的苦心一下子给白费了。“阿父你在说什么?还有,刚才,阿娘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阿娘!”萧小楼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眼睛的母亲。 “这事孩子迟早会知道!你还是跟他说清楚吧!不然,将来,有什么,万一小楼,那什么,说不定,还能见着最后一面!”萧西月也开始有点语无伦次的状态。又怕妻子生自己说错话,又担心儿子将来要后知后觉来后悔就那样与自己心里最牵挂最在意之人,竟然是以气呼呼的方式道别的。这将来,风影离世以后,萧小楼再把前情往事捋清楚细想,一定会伤心得死去活来。他的儿子他还不清楚吗?这是个看见了小鸟受伤也会哭鼻子的小孩子。小时候,还偷偷地用自己的血去救中了箭伤的小雀。尽管梅笛为了保护儿子,不跟他说,他也装作不知,但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来历不凡,所以打他出生起,萧西月虽然是真心心疼梅小雪一点,毕竟是闺女,长得又酷似梅笛,哪有不爱的?而且还没亲热几年就被雷爽那臭小子给得了便宜,做了他雷家的三堡主夫人,这嫁出去的女儿,一年到头哪得见着几回,不怪他萧西月像疼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疼他。但小楼,哎,小楼,小楼是他的翻版。他年轻时追梅笛那般辛苦,各种滋味,他是过来人,自然是懂得的。正因为如此,他想让萧小楼,自己跟风影一起去面对未来,哪怕结局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他始终认为,无论情深情浅,一定要抓住所有机会尽量多陪伴,才是世间最好的情与爱。 “王爷,已时日无多了,他害怕你,总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医治他,怕这样会折损你的身体或寿命。所以,他才让你下山。王爷,并非,薄幸薄情之人。小楼——”。她话没有说完,萧小楼已经转身就往马车上跑。他冲上马车将那个一路之上因为生闷气而不愿意打开来看的黑绸缎包着的包裹打了开来,里面一封信,两本刀谱。一本旧的,是风天涯当年的飞雪昆仑三式。一本新的,是风影这些年来来总结之后加上实战,以及潜心研究的更上一层楼的飞雪昆仑九式。里面的招式,心法,要诀都有明显近日批注过的痕迹。难怪,温泉池那一夜之后,总看见风影很晚都呆在书房写东西,想来,他那时可能已知自己的身体很差,在为他详注这些招式。摊开信纸来,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但是萧小楼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楼珍重!此生遇卿,实属有幸!谢你护我爱我宠我至深!影虔诚焚香,拜昆仑雪月,遥祝卿一世无忧!” 第42章 梅笛的成全 王爷的奚落 梅笛追出来时,萧小楼的眼泪都还在,也没打算瞒着母亲。就那样红着眼睛望着梅笛,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北域此时正是隆冬季节,他萧小楼就这样一身玄衣,黑发上白雪结霜,星眸墨黑如漆,他不说话,只是跪着。他清楚梅笛肯定是舍不得自己去陪风影这末路之人,她舍不得自己这骨肉至亲,用自己的鲜血去救治和投喂他人,哪怕她也心疼风影。可如今,萧小楼这一跪,她便知道,当年萧太夫人说的话应验了:这个儿子,真的只是,上天觉得要把他放在一个安全和富贵之家长大,让他衣食无忧,让他随心所欲,他是上天垂怜或疼爱的孩子!知道萧氏家大业大,知道她会很痛爱这个儿子,所以,他才托生于她膝下,作了她二十二年的儿子。他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是,要,回头去,他是要回风影身边去不可了!没有谁能阻止他!便是她这个亲生母亲也不能!萧西月出来时就是看到这母子俩这样一立一跪,两个人都伤心欲绝!“夫人!”他走到梅笛身旁,扶住她:“让他去吧!所谓父母子女人世一场,不过是结伴游的一场团圆。中间亦难免会有短暂别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去放手做他想做的事,我们尽力去成全他想做成的事!不要留他,让掌柜替他选最好的马,最快的马,给他带上最好最实用的东西月!” 梅笛点点头,将萧小楼扶起来:“娘,依你!”说罢,将他抱进自己怀中,在他耳边道:“无论几时,发生何事,小楼,你要懂得,回转身来,奔向为娘,永远,我都会护着你,帮着你。你可知道?”“嗯!”萧小楼已然泣不成声。 萧小楼一路狂奔,一路在内心喊:“王爷!你千万要顾好你自己的身体!你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千万要等我回来与你重聚!”尽管他也知道,风影也不可能说倒就倒,但就是听了梅笛说风影在梦中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那一刻开始,萧小楼就会不自觉的在脑中闪现许多个他不敢去想,却以又不得不想的画面。毕竟,这数十年的梦境中,笙月与不言的过往曾那样栩栩如生,刻画在他的脑海中,有许多时候,他都分不清,到底,梦境与现实,到底哪一个才更真实?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一开始,当他惊觉自己对风影的情意,就义无反顾地一头栽倒地去疼爱和痛爱去守护着风影。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独角戏。直到他看到风影写的“谢你护我爱我宠我至深!”他的心,才安定下来,由此,而更加心疼风影的好与默默付出。 北域王府。水柔柔在灯下出神。近日以来,孤飞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好几次见他似乎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自从上回小绯同自己讲过那番话后,水柔柔也会遇事从多方面去考量。她不想逼孤飞讲出来,所以就只能等。孤飞从外头进来,下人端了饭菜上来摆好,夫妻二人便相对坐下,孤飞开口说话:“柔儿,有件事,要与你说,你听了先别急,我这几天都在琢磨这件事情,要不要说与王兄听?”水柔柔点点头。“姑姑说,王兄的生母林前辈还在世,被礼皇囚禁在了深宫里头,但这个消息,还未经过火王爷和雪侯爷的证实。王兄身子如今不能大喜大悲,所以我一直很纠结,要不要说与他扣。另外,有消息传,礼皇要接王兄回京,美其名曰是为王兄请名医延治病情,实慢,是想控制王兄。雪侯爷已极力阻止王兄入京,但我们都猜测,万一王兄听说了林前辈的事,是一定会明知有陷阱在等着自己,也一定会回京都一探究竟的。眼下,我正在考虑,是阻止那去雪山请王兄下山的魏将军入雪山传讯?还是,找人手暗中保护王兄入京?”水柔柔这才明白为什么近日孤飞心事重重,原来竟然有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佑为林挽琴,当然是越快去京都越好,但佑为风影计,则,当然是能瞒多久先瞒多久,自有他们这些朋友和亲人去帮他做这些本来由他要做的事情。 “能不能暂时先瞒着王兄,我头回见他,虽则看起来大好,但实则,王兄的精气神并不太好,是不是前几个月噬心太过于消耗他的内力和精神,他眼前还是静养的好。圣上,永远都不知道收敛,若不是为了这礼国的百姓免受战乱,这礼国?不替他守也罢!”水柔柔说。 孤飞点点头:“既然你也这么想,那我就去作安排!我们,与雪侯爷安插在京都的人,先把事情的真伪打探确实,然后,我,亲自去深宫将林前辈救出来,把她送上雪山,与王兄团聚。你看这样可好?另外,再派一些人手,最好是寒明,让他前去拦截住送讯的魏将军。莫让他扰了王兄的静养。” “你遇事总比我有主意,而且从未出过岔子,我听你的!”水柔柔点头。 其实所有人都高估了礼皇下线。 自打萧家的人从雪山作辞离去后,第四天开始,就有人试图接近雪宫。只不过苦于梅笛的巧妙机关,他们不得其道入雪宫而已。暗的不行,明的他们也试过。这不,今天又来了一拨。 “王爷!我乃殿前带刀护卫特地持召来宣王爷回京,圣上听闻雪侯爷奏报,风王爷贵体欠安,已然请了京都全部最好的医士,只待王爷一回到京都,立即会诊,定能让王爷恢复如常。此为皇上的手谕。王爷,快请接旨吧!” “呵!是你!魏将军!想不到当年那个只配在宫门角门上守门的小喽啰,也混到了殿前的护卫之职,魏将军真是,钻营有术啊!”风影奚落地笑首说:“一个小小的看门将,也配作我作礼国的大将!我听人说,你去北域接管军务时,没有一个兵士是肯听指挥的,魏将军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第43章 来自于萧小公子的宠爱 “王爷!我知道你这里设了机关,前面那几拨人没有一个能真正到你面前的,还多得王爷念关风王府旧部的情份上,没有伤他们的性命,我一向敬重王爷的为人,只是我手上如今除了圣旨,还有一个物件大概是王爷最想看到的,王爷,你接着!\"魏将军说着将手中的圣谕和一个东西绑在一起,就要用箭矢绑了往园子里面射射过去。那风影此刻仍在大厅喝着茶,并没有出来见他。却见此时,一个身影正正好从天而降!萧小楼一记“漫天飞雪”,将魏将军立斩于刀下!殷红的血染了一片在雪地上,顷刻间就渗透进雪地里,变成了暗红浅红的雪块。萧小楼眼疾手快,将他斩杀之后,旋即将那书信连同一根碧玉青翠的发簪拢进袖中。那姓魏的断然没有想到,他自己会死得如此突兀,睁大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像天神降临的萧小楼,张大嘴,那血一啖一啖往外涌。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谁敢让他动心动气!我就杀谁!”那后面跟着的两个手下,哪里还敢说一个字,拖着魏某人的尸体就抱头鼠窜而去。 风影初时听到萧小楼的声音,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放下茶碗,出来时,刚好看到那几人逃下山去,而萧小楼,掸了掸身上的雪花,低着头,牵着马,正往他这边来。一抬头,看到风影裹着一件玄色的大氅,立在走廊屋檐下正惊喜交集地看着自己,登时眼泪就掉了下来。风影,是从来不穿除了白色以外衣裳的人,这一刻,他却亲眼见到,他将自己留在雪宫的大氅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跟他说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还没想好要如何让他知晓自己的思念之苦。就走得慢些,慢慢地将马系在廊柱旁,给它披上了厚厚的蓑衣质地的马鞍。然后,站定,立在风影阶前。风影在男人中就算是很高的,那萧小楼却刚好还要高出他半个头,萧小楼稍微抬起下巴,就跟立在廊前的风影平视了。 “小楼——”风影几疑是梦,哪怕他已立在自己眼前。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轻轻唤,然后问:“怎么是你?怎会是你?你此刻应是已在回南疆的路上——我昨天接到萧夫人的飞鹰传讯说,她已经一直往南走,一路上很顺利。”萧小楼笑笑:“是我让阿娘不要同你说,我不知我几天才能到,所以,让她先不要告诉你我回来的事情!我——”他笑着笑着,眼睛一闭,就往风影怀里倒去。 风影这才看出来他神色不对劲,脸颊两旁都是红的,伸手抱过他,触手可及额头和脖颈处均是烫手的红。原来这萧小楼为了早点赶回来雪山,几乎一路上是不眠不休地赶路。饿了累了渴了均在马背上,若萧西月给他挑的不是万中无一的汗血宝马,估计马早就被他给累死了!尽管如此,你现在去看那马,也是一身胭脂色的血汗往下淌。如果不是已经到目的地了,估计照萧小楼这样赶路的话。那汗血宝马也早变成死马了! 风影将萧小楼抱进自己房中,把他小心放在榻上,又将暖炉全部点燃,除了一两扇用作通风之用的窗,其他门窗全部关上,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暖融融的。他又去厨房找来平时萧小楼为他熬药的家什,他就在房间中,一边煲着姜汤一边守着萧小楼,那姜汤的味道很是醒神,待风影将姜汤熬好,又兑了些温水将它调至刚刚好的温度,这才过去将萧小楼扶起,靠在靠枕上,他小心地用银勺将那温热的姜汤喂进萧小楼口中。 到底是年轻,那萧小楼喝下热汤,全身就舒坦了不少,他精气神也差不多回来了,实则他自打从一见到风影,就全身都舒坦了。 此时见风影有些担忧的神情,便对他说:“王爷!我并无大碍,就是这些天,一直挂念着你,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往回赶的这几天,更加如此。我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你如果有空做碗粥给我醒来时吃,只是——”他后面的几个字说得很轻,风影没有听真切,就低下头去附耳在他嘴边听。萧小楼就是要让他低头与自己贴近。他一伸手,就从风影脑后环住风影的脖子,唇就不管不顾地吻在了风影的颈侧,他知道他这里最敏感,果然,风影轻吟一声,“小楼——!\"小小抗议还未得逞,萧小楼已然用舌去画他的耳垂。风影的心狂跳起来,呼吸不稳。 这家伙,这大白天的,他真是! 萧小楼的唇已然丝滑顺到他唇角边,轻轻启开他的唇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狠狠地吻他。许久,萧小楼才恋恋不舍放开他。这时,才把刚才那“只是”两个字后面的话说清楚:“只是,我已然饿极了,先吃你一小会儿,拿点彩头,以解我多日的相思之苦!”风影的肌肤肉眼可见的从眼角到锁骨一路都是绯红色的。这大白天的!他是,怎么想的?萧小楼真是永远看不够风影的模样和神情。此时见他如此若痴若傻若嗔,要不是顾及自己这些天没有好好拾掇自己,他眼巴前就将他拿下。才不会放手让他去做饭给自己吃。他得先将他吃了才行!这个男人啊!是他朝思暮想的思与想啊。他不能亵渎也不敢怠慢了他,更不敢在自己未做足十足十的清洗功夫时,去挨近他。亲吻除外!他实在,没法子让自己不亲他!他笑嘻嘻看着风影说:“我身上脏!不然,我不放你走!等我睡醒,吃饱,洗干净自己,再好好宠你!”他说这话时,风影便想到了自己给他的那封信写的那句话。当下更是害臊得不行,急忙忙扔下一句话:“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你好好休息!”就飞快地走出房去。 第44章 幻镜是天上人间第一清醒大师 风影这里刚转身出去。萧小楼立时将刚才从魏将军身上的礼皇手谕和发簪从袖中取了出来。他先将手谕打开来,上面写道:速召风王爷进京叙职。就医。见生母林挽琴。 只这两行字,足可以取他风影的身家性命。萧小楼当即立断,直接将手谕扔进碳炉内,盯着它看它烧成了灰烬才安心。转身四周看看,见到那棵人形高大的珊瑚树,心中有了主意,将那发簪用手帕包好。悄悄塞进珊瑚树根处。这才躺回床上去。回雪山之前,他已然从梅笛处知晓,风影的经络和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回天乏术。据梅笛把过风影的脉象所知,多则一个月,少则十来天,风影的身体怕是要撑不住了,所以,无论这个时候谁来让风影情绪波动,他萧小楼一定会跟他拼命!正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他时日是无多,他才不肯浪费一天一分一秒,定要守他到最后!窗外有飞鹰的声音响起,萧小楼打了声呼哨,那鹰便飞过来立在他窗前,萧小楼伸手过去,将它爪上系的纸条解下来。上面写道:回程一切安好!王爷与小楼勿念。看来,阿娘阿父是根据自己在山脚下发的信件知道自己已然上山来了。他从边城临出发前,一家人商量过,为了不让风影劳心劳力,最近通讯绝口不提京都这边的消息。如果真有紧要事,让金雕过来传讯。 风影将煮好的粥端进来时,萧小楼已然睡着了。小公子是个特别讲究仪容的人,现在却疲态尽现,看来,他真是拼了命地往回赶。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的实情?想到这,风影很是黯然。他是真的不想让萧小楼用自己的血来救治自己。他是真的害怕,有一天他离去,萧小楼会变得跟不言一样消沉和悲伤。那种悲伤,一辈子,一生人,最好永远不要有机会去尝试。在幻镜宫中,笙月那样的绝望和痛楚,在风王府,他那样彻夜不眠也不能言的眼睁睁看着水柔柔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爱恋思念另一个男子,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这世间,惟有小公子,敞开心来,放下尘世所有的纷纭,不害怕世间所有可能会存在的异样的目光与评论,旁若无人,护着自己宠着自己。他是真的觉得被萧小楼宠爱。他甚至能光明正大地对自己的父母,兄弟好友,亲人,毫不避忌,他那样地依恋着自己。就是这种坦然的爱,这种不令他风影觉得惭愧和羞耻的爱,才令他觉得温暖和贴心。 萧小楼这一觉睡了好久,久到等他醒来时发现风影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他一直在守着自己。碳炉旁的粥还被温着。清冷的月光从窗棂间射进来,映在风影睡着侧脸上。他那颀长的睫毛仍然那样漂亮好看,但是——他的头发?萧小楼今天白天回来时没有细看,此时才看到,风影两鬓间全是白发。萧小楼的心就生疼生疼起来。这是——他油尽灯枯的征兆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风影的头。“你醒了?\"风影睡得很是警觉,他的手一碰到他,他就醒了。还是说,这段时间他睡得如此浅?睡得不安稳吗?“你睡觉如此浅,可是近来都没有好好睡?可是,还是老作梦?”萧小楼关心地问。风影也不瞒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天知道,他看到萧小楼回到身边来有多高兴!他走后的每一天,他其实都思念,所以自然是睡得不安生的。不想让自己的压抑心情影响到风影。萧小楼坐了起来,“我要喝粥!” 风影便起身将粥碗端过来,端过来时还要轻轻尝一下,怕太烫。那一瞬间,他低头垂下眼眸,轻轻地对着那碗粥吹气然后下意识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就那样扑楞了一下,在珊瑚灯映照下那投射在白灰墙上的侧颜,简直令萧小楼屏住了呼吸!这个男人,是他一个人的倾国倾城啊!“刚刚好!”风影将碗递到他手边。 萧小楼接过来,也不拿他递过来的勺子,直接就着碗边就开始喝粥。三两下就喝完。风影还担心粥煮得不好,一本正经从头到尾看着他喝完。萧小楼就将空碗放在床边小几上。“饱了!现在去干正事!”他小公子的精气神又回来了,冬雪夜,暖粥下肚固然是暖胃的,何况,美人在侧,他哪能心情不好?“正经事?”风影一时没会意过来。“自然是正经事!”萧小楼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风影的耳朵就红了,小声说了一句:“就知道你没一句正经话!”萧小楼不理他抗议,直接说:“我今天可是抱不动你啊!你乖乖听话,走喽!”拉起风影就往温泉宫那头去。 不言呆坐在幻镜宫。一个人对着镜子。那小公子对风王爷,是真心的。他,对笙月自然也是真心的。如今,若是依照轮回天命,不日,那人间的风王爷就会烟消云散,那,那个萧小楼,会如自己一般,从此后,孑然一身,孤灯忆斯人。他要怎么活?这种滋味,他从恢复记忆后,已经受够了!但若是一个人的命换另一人的命,一双人的命换另外一双人的命,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输!千百年来,那幻镜本体嵌在石壁上,只是安安静静,从不曾吐真言,此刻,大概见不言是真的心痛,居然对不言开口了:“你与那笙月的所有灵元碎片经历的每一场红尘之劫,不只是要令你忧伤和缅怀,更多的是,天道轮回中,你要参透一些道理,其实你就是萧小楼,萧小楼只是你的一个灵元碎片而已,那风影亦只不过是神瑛草的一个灵元碎片,你,不必太过于执着。且放宽心,那风影下一世更加命运颠沛流离,仙君,还是要勤加修炼,因为风影转世为沧海国最后一个小王子时,其一出生就命运多舛,还有赖于你暗中相助,才能够让他顺利渡劫,天道是不可违的,然而,如果命运之轮因了凡人的倾尽所有,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而有了些许不同与松动,则,也未必是不可以尽如人意的。仙与人与神,所持的,都是一种信念!与其悲伤,何不让自己变强!” 第45章 小公子雪园的日常就是宠妻 “笙月!你快住手!”不言眼睁睁看着笙月惹怒天君,天君罚他下界去历劫,问他服与不服,他那性情仍是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服,还说什么,凭什么,都是娲皇娘娘的子民,他要受这劳什子气,就是要那天君给他聚魂灯,镇魂塔,就是要与不言双宿双栖,哪怕天兵天将天官将他团团围住,他也是不认输,不服气,他就是要救那不言!宁可自己自爆灵元,碎成齑粉,也要重新化形,凝成新的元神碎片,强行将那不言从鬼门关拉回来。天君罚他生生世世爱而不得,寿年不永,他都不低头!天君气极道:“你若执意如此违逆,纵使你救得他身躯,亦不复令他有爱你之记忆!如此这般仍是不服否?” “仍是不服!死都不服!”不言就硬生生看着这犟脾气的笙月,在灵光散尽之后化为烟尘,沓无踪迹沓无痕。他自己倒是被红鸾搬来的救兵王母还有那曾与他和笙月有过一面之缘的终南山仙翁,救治了下来,他们用二人早已混为一体的灵元碎片凑成了他那七分白魄,而那三分魂,就很是迷离,有时在,有时飘忽。这也正是后来近千年光阴里,不言想不起来笙月的原因。 “笙月——!”萧小楼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还好!睡得很沉的风影没被他吵醒。居然睡得这么沉?萧小楼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连忙伸手去探一下风影的鼻息。还好,虽然呼吸轻,但是均匀。还在!他气息还在!萧小楼拍一下自己的脑袋:“不许胡思乱想,他一定在,他要长命百岁地在!”昨夜又是他把风影抱回房的一个夜。他的身子真是越来越轻了。这轻,让萧小楼害怕! 醒过来,习惯地摸一下枕畔,是空的!风影在半睡半醒之间叹了口气:“小楼!原来,你并未归来!”他将头埋在枕芯里,枕畔有好闻的属于萧小楼的味道,他昨夜,是不是又醉酒之后回了小楼住过的耳房?或是睡在了温泉宫碧玉床?原来,他并没有回雪已。此时,已在南疆了吧?“你说什么呢?”萧小楼将他刚才所有皆看到眼中,不禁泪盈于睫。王爷,竟然是如此这般牵挂自己么?他是如何能做到,忍着,不表达出来,而要一意孤行将自己送离自己身边的?风影这才清醒过来,睁开眼,来不及细看,萧小楼已然躺下来,将他一转身抱入怀中,吻就上了他的脸庞。风影小小挣扎了一下,就真的只有一下。萧小楼真是所有柔情都从心底涌起,“怎么?我昨夜见你精神不好,没敢造次,你这是对我身体生疏了,或是,许久未亲你,你恼了?”“你……”风影嘴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既然你表达不清楚,就我来吧!萧小楼就是欺负他嘴笨,开始胡天胡地,上下其手起来。 …… 看着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过分白晳的脸上终于有些粉色的风影。萧小楼才稍微放下心来,他昨夜答应风影,不用腕间血混在药里给他服用,只要风影不赶他离开,他什么也会答应他。今日的风影白发又比昨天见到时更多了。这让萧小楼心痛。然而,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是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让风影看出端倪。不要让他看出自己有多心痛有多担心。就好好安生地守着他,每过的一天,都是他从上天那里夺来的。这样想着,萧小楼心里便好受些。 芒山地宫。九公主已经在整理和分派一应事宜,只等火王爷的信息传过来,她将与南疆的萧家,北域的孤飞,还有雪宫的火王爷,四方齐动。如果幻镜的预警不出错的话,起事,是这几天内的事情了。作为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背负的东西。只是,她亦念在亲情上,不想把事情做得太尽太绝,否则,一个月前她就开始动手了。 而此刻的珈蓝寺,慧觉长跪不起,从清晨到黄昏,一直在经堂里诵经,不肯起身,也不回禅房去休息,跟了他多年的徒子徒孙们甚是担心这位掌门的身体。慧觉却微笑道:“无妨!我诵完这些天的经,要启程去北域雪山看望一位故人。他,不日要远行,我要去送他一程!这寺里的事宜就暂时交与你等。” 风影越来越怕冷,萧小楼便想着法子让整个雪园都暖起来,炭炉子,暖手的汤婆子,三餐不重样换着花样给他做吃的。每晚都陪着他去泡温泉浴,只要风影略显疲态,他都是极小心细心,不敢鲁莽,不敢轻易去用力抱他,所有动作都轻柔。仿佛他是个雪做的人,不小心,他的热情过头,就会把这个雪人给化了。便如此刻,风影晨起,接过他递过去绞好的温热的毛巾净脸净手,他收好东西,便过来替他梳头。他先用檀香油和着梅花雪水搅在一起,然后用白瓷细盆盛了,放在炭盆旁,那梅花和檀香便悠悠远远地在空气中散发出来,他拿了桃木梳,蘸了,从头到尾小心地梳风影的头发。风影看着铜镜里萧小楼那专注的神情,心中是暖的。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握住萧小楼拿着梳子的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生性从来不惯说动听的话,好听的话。再怎么动心动情,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是。但萧小楼都懂,他知道他的心意。他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所有的心思,都在他的眼里。“你,可是坐久了,累了?”他放下梳子,将他扳向自己这头,顺手将他搂入怀中,将下巴搁在他头顶,柔声细语问他。“不是!只是突然想被你抱着。”风影仰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望,唇便被萧小楼的覆上了。“小楼,你不必,太过于小心!我,受得住!”这些天以来,萧小楼十分谨慎,生怕不小心弄伤自己,风影心里是清楚的。萧小楼听他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心花怒放,喜上眉梢笑着轻声道:“原来,我心爱的娘子,是在怪为夫的,不够用力!那还不容易,今晚好好服侍娘子!”“谁是。。。。。。。你的。。。。。。。唔,小楼!”风影唤他,却被他一把抱起来,向床榻走去。“我改主意了,现在就表现,不必等晚上了!” 第46章 我知你 待我很好! 自从此番萧小楼重回雪山之后,不知是因为心里踏实,还是真的油尽灯枯之前的症状,风影这些天以来,不怎么做梦了,也鲜少头痛。一大早起来,萧小楼照例会让他捂着手炉坐在窗前,帮他绾好头发,插上簪子,将抹额帮他系好,然后会泡一壶雪水煮过的明前雨水茶,放到他身前的茶几上,这才会去厨房煮早餐给风影吃。这两天,他还新做了安神的安息香,燃起来,整个屋子的空气都格外的淡雅好闻。风影闻到这味道,心里头很是舒服,转过身来,萧小楼笑笑着望着他:“我煮了茶,你要不要喝一杯?” “好!”风影接过去,水汽蒸腾绕着他的脸,眉眼如画。 坐在芒山云巅的幻镜宫主的心没来由的被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识捂了一下胸口。一口茶呛了出来。 “仙君你怎么了?可是茶水太烫了?”那仙童小心地问他。 幻镜宫主摆摆手:“他们都说姻缘阁的那棵仙草要活了?你们去看过了没有?” “去看了!仙君那神瑛草可是真神奇,之前一直数百年上千年都奄奄一息的,这些天不知红鸾仙子给它用了什么好东西,那许久不曾舒展的叶子居然都伸展开来,还长得挺好看,青翠碧绿的,象翡翠一样好看!”“有这事?那我也去瞧瞧!” 到了姻缘阁,红鸾却不在,幻镜宫主就自顾自去看那株园中的神瑛草。那仙草果然与往日大不相同,枝条舒展,翠色欲流,那叶面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他觉得十分亲切,伸手去碰那露珠时,那露珠却不似寻常露珠,直象一颗珍珠一样,一滚就滚到了他的手心里,他当时就觉得手心一热,竟象是被三昧真火灼烧了一样。他跳了一下,再看那珠子,仍是晶莹似钻地在他手心,只不过这一瞬间的功夫,已然清凉如玉。“这仙草的露珠如此怪异?”幻镜宫主道:“这是什么缘故?” “这上古的神瑛草,它的露珠并不是露珠,而是泪珠。自然有些不同!” 是红鸾的声音,她的仙侍来找她跟她说幻镜宫主来了姻缘阁时,她便赶了回来,这两人都是痴情种子里面的极品,她担心不言犯傻。“宫主可知,那神瑛草的仙元已寻回三成,是以它如今能有这般光景,实属正常!\"。“我这两日得了幻镜的指引,想着要将修为提升上去,不知仙子可为我指点一二?”“这倒是难得,你这闲散的仙君,居然用起功来了?\"红鸾笑道。 “那幻镜本元说,人间那一位风王爷,下一世还有更大的波折要经历,并且说,因为凡人的介入,打破了原来的轮回道和天命,或,我能有法子助力这一对人间的有情人,也未可知。是以,我也想出一份力,再怎么说,这萧小楼和风王爷都与我和笙月渊源颇深。我实在不忍心。\" 红鸾叹了口气道:“这一位王爷,天上人间,都一个心性,若不是他痴情深情若斯,千年前和千年后都不会累世受苦!” 萧小楼眼见风影接过茶去,喝了一口,还未来得及问他味道如何,风影却一口血吐出来,溅了他自己的白衣一身,手中水晶杯,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王爷——!”萧小楼魂都吓飞了!冲过去一把抱住向地上倒下去的风影。风影的身子倒向萧小楼时,萧小楼只觉得自己抱住的不是一个男子的身体,而是一面晶莹夺目的琉璃镜,因为一恍神间,他仿佛看到了风影的身体呈透明状,周身璀璨的星光四射,差一点晃眼到他睁不开眼来,待他回过神来之时,风影已是气若游丝,双眼光华散尽,萧小楼整个人都要碎了,他慌手慌脚地找药,端了温水过来,扶他坐起来:“来,把药喝下去!没事的!很快就没事的!”风影把药吞了下去,又吐了出来,再吐出一啖血出来。 那萧小楼立时肝胆俱裂,慌得六神无主,一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就吻住了风影的唇。 风影无力地去推开他,萧小楼又不敢令他不能呼吸,只得松口,眼泪就一串串往下掉:“王爷!王爷!你别吓我!求你!“ 他又将风影轻轻扶起靠在自己怀中,手心贴在他后背,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送给他。风影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不要哭,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你不要再耗费内力给我了!我有话要说给你听,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你说,我在听。”萧小楼哽咽着回他。 “我死以后,你不可太过伤心,这是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此生,若我王妹有难,请小公子看在我的份上,助她护她。这件事情也很重要。其三……”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喘了口气。萧小楼拍拍他的后背:“你慢慢说,我都听着,不急,你说的事,我都会应你。” “其三,小公子!”风影微微笑着对他说:“谢谢你,陪我这最后一程!我知你,待我很好。” “你胡说!我待你不好!”萧小楼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不想你牵动情思,不想你吐血,不想你蛊毒发作,一路之上,凡是有关于水柔柔的消息我悉数都压了下来,我不让你去茶楼酒肆,不让你听到关于水柔柔的事情,我明知道你牵挂她,我依然将雪侯爷一路上传过来的讯息全部截下来,一个字也没有透给你!所以,你要好好的,不准说丧气的话,等你好了,你找我算帐!你要怎么罚都可以!你要打要骂我都认!只求你别死!王爷!” 第47章 小楼,我要走了——风王爷身陨 “我知道!你做的那些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我不怪你!”风影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温和地说。是几时起,他发现萧小楼真的对他有了不同寻常的心意和心思?是从他踏入北域地界以来开始天天作一个奇怪梦境开始。在那场象连载话本子的梦境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前身,看到了自己的来世要历的劫难比此生还要坎坷,他甚至在梦境中回到了幻镜宫灵河畔还去了红鸾的姻缘阁。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年青的男子,他不是一个凡人,他只是套了一个凡人的躯壳,他的本元他的前身是镜灵的一部分。所以,萧小楼对他的好不是没有来由的。他虽然知道了萧小楼的真实来历,但他希望此生作为凡人的萧小楼可以平安过完这一世,他珍惜这一世,作为凡人的自己风王爷与这作为凡人的小公子萧小楼能有完整的情爱和记忆,所以,他不说破也不道破。 萧小楼无助地看着风影的气息越来越弱,到最后完全停止。他对萧小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楼!我要走了!\" 萧小楼听到“要走了!”三个字。已经快哭死过去了。风影的身体就在他怀中慢慢变冷。 萧小楼就那样傻坐着,从天黑坐到天明。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一身风尘仆仆的孤飞牵着水柔柔的手,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一直赶到北域,来不及去火王府邸,在刚入北域地界时孤飞接到九公主的人发来的消息说萧小楼于前几日回到雪山,去见风影最后一面,他夫妇二人便让大部队前往火王兵士驻地,水柔柔一刻不能等,孤飞就带着她连夜上雪山,谁曾想,就是这样日夜兼程,他们仍是晚来了一步! 水柔柔看着躺在萧小楼怀中的风影,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她沙哑着声音对萧小楼说:“你这样抱着我王兄作什么?快把他放回榻上去,仔细他凉着了!”她说着就伸手去抱风影的腰,象小时候,她依恋风影,舍不得风影出征远行,每每到临出发前一天晚上,她就要这样抱着风影说:“王兄,我舍不得你远行,我抱抱你,你可要早点回来!” “王兄!”水柔柔去抱风影的身体,抱不动,萧小楼抱得太紧。她回头,泪眼迷蒙地看着孤飞说:“你帮帮我!我抱不动!他抱得那样紧,我不敢用力,怕伤着王兄!王兄睡着了,不要吵醒了他!”孤飞便过去,蹲下来对萧小楼说:“小公子,你把王爷放好!让柔儿给他盖上被子!这样会着凉的!”萧小楼不错眼珠地看了一会儿这眼前的两个人,他抱了一天一夜,也是身心俱疲,而且也无力了。他松了手,象将一个婴儿交到孤飞手上:“你抱好了,不要碰伤了他,也不要吵醒他!”孤飞将风影小心放到床上,盖上被子,风影的容颜如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死气。真象是熟睡了。 天边飞过一颗流星,值日星官连滚带爬地跑到皇宫向礼皇禀告说:“皇上,风王爷的主星陨落了!王爷没了!”礼皇听了心中五味陈杂,默然不语,挥了挥手让观星神官退了下去。 珈蓝寺内,梧桐树下,小沙弥正在扫地,看到寺中平日安放灵镜的宝塔突然银光乍现,象一道水银直冲上云霄,甚为惊讶,扫帚一扔,当天跪下,礼诵佛号。正在佛堂作晚课的慧觉突然睁开眼来,看向北域的方向,然后大步流星去往钟楼,他亲自敲响了钟楼的大钟,钟声悠扬,绕寺三匝。慧觉道:“王爷,前路漫漫,来世更凶险!还请王爷多珍重!镜兄,你的元神已归位其四,盼你早些聚拢神元,重归仙君的幻镜宫!看来,我要走一遭北域了!帮镜兄了却另一段姻缘!助镜兄早日渡劫归位!” 雪姬正在房中为雪衣倒酒,夫妇二人突然看见一道慧星越过苍穹,雪衣长叹一声:“我们,要动身去北域一趟了!”雪姬忐忑不安地问道:“侯爷是觉得—— ”雪衣点点头,声音哽咽:“还以为他能躲过这一关,没想到,终究还是——”雪姬的眼圈红了:“我们尚且如此,可怜永宁不知会当如何?” 姻缘阁内,神瑛草叶片一动,一抹碧光隐入枝蔓之中。不言这些天不是在幻镜前发呆,就是过来红鸾的姻缘阁坐着,对着那株神瑛草,此时见神瑛草有异动,已知,人间的风王爷,定然是已然逝去了!那人间的小公子?!不言心中万般不安,速速回转他自己的幻镜宫。不出他所料,那镜中映出萧小楼的神情,只是一个还有呼吸的却没有了魂魄的躯壳罢了。任何人叫他他都听不到,看不见,任谁来,也不能令他从风影的床榻边挪开半步。直到火王爷好说歹说,让他自己火王府雪宫的人将一口上好的玄冰琉璃棺抬进来,跟萧小楼说,先让王爷安睡在里头。萧小楼仔细看,看到那琉璃棺中碧玉为枕,青玉垫腰。且整个棺身都寒冰似雪,如冰如晶。这才把风影放入其中,这还不算,他将自己出生起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玉扣,解下来,系在风影颈间。又取风影素日与他闲话时说起自己房内有一个紫檀木匣子里有一颗千年以上难得一见的夜明珠,可保万物不腐。他将那珠子轻轻推入风影口中。这才依依不舍将那棺盖盖上。火王爷的手下便将那棺木移入雪园与温泉宫遥遥相对的另一处地宫——寒潭。原本,当年,风天涯是想自己与林挽琴百年身死后,让风影将他二人葬于寒潭地宫。这地宫,风影曾带萧小楼去过一次,里面寒凉无比,莫说寻常人,便是身怀武功之人,内力不达到萧小楼风影孤飞这几人程度的,进去呆不多时便要冻僵或冻伤致死!水柔柔虽然万般不舍得王兄被放入地宫,但她亦知道。这是对风影最好的安放之处。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小楼在寒潭门口挥退众人,自己一人运功将那琉璃棺连同风影一同带入寒潭之内。就在众人齐齐等在寒潭石门之外时,萧小楼却突然一挥衣袖,将那石门一推,那石门就开始慢慢的轧轧有声合上。幸好孤飞一直眼神不错地看着,一见之下,吓得冷汗都出来,飞身上前,雪剑就插入石门之中,这才留得一丝缝隙。“小公子!不可!” 第48章 心中眼底,只有你,唯一是你! 萧小楼也不接话,也不理人。这石门的机关原本就只有他与风影知道,再无第二个人知道,这是孤飞刚才情急之下抛出雪剑的原因。因为他预感很不好,从他上雪山之时起,除了在将风影小心放到孤飞怀中交代他小心些这句话,他就再没见萧小楼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一个字。那种神情,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萧小楼生无可恋。水柔柔哭到喉咙沙哑,他理解,毕竟她是由风影一手带大的,兄妹二人又从来没有红过脸,他二人是孤飞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家人。之所以爱水柔柔,敬重风影,不仅仅是因为爱情,还因为,从风王府的所有人身上,他看到了幼时少年时从不曾见过的一些情感,比如忠诚,比如尊重,比如为对方着想,这些,是他年少时在绿杨林杀手训练场,在当年的孤家堡废墟训练基地,所从未见识过的。他从小到大都是在尔虞我诈,欺骗,背叛,死中求生,是以,他格外珍惜,这一生,能与这兄妹二人的一场相识一场结缘。这也是他,怎么,也不肯在风影病重时,将九公主一早就想告知于风影林挽琴之事的原因,潜意识里,孤飞的警惕性和防备心理,告诫他自己,这世间,没有纯粹的完全没有供需利益关系的情感付出。姑姑,虽然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未必心底真的与世无争。为了妻子,他会尽可能将一些不好的影响挡在她面前,而保护好风影,不加重风影的病情,是他能做到唯一的事情。但是萧小楼,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孤飞百思不得其解,他那样伤心欲绝,看起来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与王爷的情份交情。他总觉得有些不同,不一样。寒明这时也觉出事态严重。他是隐隐约约知道的,因为丛丛在新婚后搬到了自己的新家,水柔柔为谢她多年服侍照顾自己的情份,在北域王府不远之地给丛丛建了一座两进小院,这样既不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生活,又可以常相见。他夫妻二人无话不谈。他自己也不是没见过萧小楼对王爷是什么样子。当下心里更是戚然。这小公子,当真是不顾世俗,不管他人天下人如何作想,王爷,这辈子,有他这样一个可心之人,也算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 萧小楼见孤飞将雪剑嵌入石门间。也不理他。径自到寒潭之上,将那琉璃棺小心轻放至水榭台间。隔着棺盖,他望着风影安然沉静的脸,用手指轻轻在玄晶面板上,轻轻划过他的五官。轻声道:“王爷!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孤伶伶呆在这。我会陪着你!”自风影溘然长逝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话未说完,他就哽咽了。谁能来帮他?谁能将这个男人还给他?他愿意豁出性命去换!从小到大,他萧小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尝过这般挖心掏肝的滋味。这时门外传来梅笛和梅小雪的声音,原来那梅笛因为担心儿子,虽然嘴上说着放他自去雪山,自己和萧西月回南疆,实则萧小楼前脚与她分离转往雪山,她就当机立断让萧西月将马车赶回边城,她要在边城等萧小楼,当火王爷的飞鹰传信说风王爷去世的消息传来,梅笛当时眼前一黑,萧相月扶住她,她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眼泪一直往下掉,萧西月抱住她缓了好久,她才缓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西月,我们的楼儿,活不成了!”萧西月让飞鹰传信于雷爽与梅小雪,他二人其时刚刚坐金雕回到雷家堡,门都没有进,一接到信即又坐金雕回转来边城,接上萧西月与梅笛二人,这才能够赶得上今日萧小楼入寒潭的这一刻,再晚半柱香都是来不及的。 “小楼!你快出来!”梅小雪哭得梨花带雨,从小到大,这个弟弟就喜欢跟她拌嘴,吵闹,但从来都是让着她的,两姐弟从小到大感情好得不得了,她出嫁时萧小楼还特别难过,不肯去送亲。是后来,雷爽花了许多心思,而且他对梅小雪的好是全族萧家人都看在眼中的,慢慢的萧小楼才接受了这个姐夫,再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最初交往起来变得感情深的契机,正是当年他去雷家堡,看到风影的画像,惊为天人,神往之,雷爽便一一说与他听,他与风影的少年往事。就是从那时起,风影就不再是那个画中人,而是一个活生生印在萧小楼脑子里的人,所以,当年,梅笛让他去南疆游历时,他委实没有想到会见到风影真人。你可以想见得在运城时,他第一眼见到风影时心中的欢喜,那是暗暗的,窃窃的,那时,他并不知,他会恋上这个男人!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好打抱不平,替风影觉得不值,认为水柔柔没有眼光的小公子。直到风影中了噬心受苦受罪时开始,他便有了悸动和不忍。但那时,他亦不知道心里的情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能让他一个孤孤单单的,他舍不得他一个人孤伶伶的。直到在边城,初入萧家福来客栈时,他虽然心里头有了异样情愫,但却不敢表露坦白。他对自己的这种对于风影的情感,仍是不确定和有一些自我怀疑的。直到,水柔柔出现,风影噬心发作那一刻,他将风影拦腰抱起来时,他知道,这辈子,他不会放开他!他要护着他,疼着他,爱着他,守着他。不论岁月沧桑,不管世间变幻,不理红尘世俗。他小公子,愿拿世间所有最美最好,去换这一生一世相伴到老。无论是以朋友的身份,知己的身份,还是情侣的身份,亦或是夫妇的身份,风影愿意用怎样的方式相处,他都甘之如饴,他都愿,于千万人之中,只要他!心中眼底,只有他!从那一刻至到老死之时,唯一是他! 第49章 慧觉请君入幻世 梅笛已然泣不成声:“楼儿!你出来!你看看为娘!你让我看看你!楼儿!”梅笛本性从小就刚烈要强,养育这一对双生子,纵使萧氏是江南名门望族,在江湖地位也非比寻常,然她教育子女甚为严苛,生怕他二人因为生在如此富贵之家而养成许多骄侈陋习。是以,她并不象一般的妇人重男轻女,反而是对女儿梅小雪比较放纵些,对这个将来要承管萧氏门楣的儿子,她是要求严厉些的,从来不会叫小名,为了公平起见,她也不会唤女儿“雪儿!\"萧小楼知道她如今竟然叫自己楼儿,随当年萧太夫人疼爱自己宠爱自己时唤自己时的称谓 ,已知母亲是已经全没了章法,已经是拿自己没辙了。隔着一道门缝,萧小楼对着梅笛深深一揖道:“母亲,您请回吧!儿子不孝,母亲不要哭坏了身子。小雪,你带阿娘回去吧!好好照顾阿娘,我,要留在这寒潭,陪王爷!这里太冷了,也太静了,我怕他孤单!”那水柔柔哭了几天,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听说萧小楼要将自己关入寒潭,也担心极了。孤飞便扶着她也来了。“小公子!我知道你对王兄好!小公子,你还有阿娘和阿父,还有姐姐姐夫,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你就算要放下我们所有人,你难道,不想,替王兄将他未做完的事情去做完!我们,还要查林前辈的事情,你莫不是忘了?”水柔柔说出这番话来,众人都点头称是。都在劝萧小楼。正在大家僵持中,突然听到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与侯爷竟还是来迟了,小施主,我和雪侯爷与风王爷是旧识,前来送他一程,小公子,可允许我们进来寒潭?” “慧觉大师!”梅笛一见到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您,将我楼儿带出来!”她知道,普天之下,若论武功修为,当世,再也无人能比得上这位珈蓝寺主持。世人均不知他何年何月入主珈蓝寺,只知道这位老神仙神出鬼没,能知晓人世间的许多前尘往事,亦能窥得一线天机。其武功造诣之高,当世,应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他肯施以援手,这寒潭他自然是来去自如的!萧小楼仍在犹豫之中,因为别人的面子不给,但这慧觉大师确实与他二人是有些渊源的,再加上雪衣,是风影这生中除了水王爷之外最亲近的长辈。他萧小楼再悲痛,这两位的面子,也不能不给。慧觉大师对这位小公子有着别人所没有的格外的悲悯之心。他并不以自己的武力来强求。只是立在门边,温言细语却让萧小楼能刚好听得清楚明白:“小公子!你可曾想过,风王爷是你,你亦是风王爷的一部分。你中有他,他中有你。小公子何苦如此执迷?” “大师!我,道理都懂!小楼都明白!”萧小楼在门内哽咽失声着道:“可是大师,我,此时此刻,只想陪着他,恨不能替他!因不能替他,想随了他去!寒潭如此冷,我……不忍心放他一人在此。”“阿弥陀佛!施主既然作如此观,贫僧不阻止,何不让贫僧与侯爷拜别过王爷后,施主再作此打算?”萧小楼这才把石门机关打开。孤飞取回他的剑,他当时情急,原本就是带着剑鞘一起投入石门中的。此时还剑入腰侧,让了雪衣和慧觉大师入室内,那雪姬也是身子不胜寒潭寒气的,只得留在外头与水柔柔在一块儿,一脸的忧伤。 雪衣一看到棺中的风影,不由得长叹一声,哭了起来:“想不到,南疆一别,竟成了永诀!风王爷!你让雪衣如何不伤心?”那慧觉大师移前来看,见风影果然是如睡着了一般,容颜如旧,脖子间那颗平安扣熠熠生辉。心里暗地叹了一声:果然这小公子深情若此!若今日不想法子救他出去,只怕,是真的要自困于这寒潭之中了。 他回转身来看着一脸憔悴且凄惶的萧小楼:“小公子,人生不过百年,须臾一瞬间,你与王爷的缘份匪浅,若贫僧料得不错,王爷定然有遗言留于小公子,小公子可还记得?”萧小楼点点头。他自然是记得的。 风影让他关照水柔柔,让他要好好一个人生活下去。只是,答应归答应,他如何能够做得到?只这一件,好好活下去,没了他风王爷,他这人间小公子如何能够捱得下去? “在他之前他是谁?在他之后谁是他?小公子,你的前身本是幻镜灵元碎片之一,所以你才会出生之后即手握平安扣。前世之事你一无所知,你只知你今生与王爷的种种。你却不知,无缘有处是非无。小公子,如今王爷,人虽不在了,但他神识仍是在的。小公子,如果不信,可问一问那雪剑孤飞。我想,他比你更早看到王爷的前生记忆!老衲与这位王爷的神识千年前就是旧识,千里迢迢而来,实则为了尽一分故人心意,我要借雪园的故居东南角的客房一用,为王爷颂经七天七夜,小公子,何不利用这七天,好好回望一下风王爷的前世生平。或,小公子看完之后,会有所改变。如何?”萧小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见雪侯爷也颔首点头。终归是不忍拂了二人的好意。这才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悲痛之心,跟着二人出了石室。 且不提梅笛他们如何将东南角上的客房打扫除尘布置妥当,让慧觉大师安静诵经,单只说水柔柔听说孤飞早已洞悉王兄前世之生平,心中已然生疑,入夜时分,只剩下夫妇两人在雪园的客房安寝时,她便一刻也等不得了,问孤飞:“你早知,王兄,今日之变?你……还有何事瞒我?\"她对这位枕边人,突然就有了看法。 孤飞叹了口气:“柔儿,我不是有心瞒你,我不想你提前知道,便连上次那短短相聚时的欢欣也没有。你莫怪我。是我不好!” 他见水柔柔已是泪珠盈睫,心下大是不忍,他也觉得甚是委屈,上一世,他也是这般境地,雪儿!雪儿!你可知,我爱你的心,上一世这般纠葛,此生,又是这般纠葛。何时,你才能心中,只有我一人?我不过,也是一个凡夫俗子,我也有嫉妒,我也会心痛,你,可知?他将那面九公主交给自己的幻镜递与妻子:“你,自己看!可好?如若看了,仍是怨我,到时再任由你发落!”水柔柔将那镜子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萧小楼亦在安神香与慧觉的诵经声中,与她同时,跌入了幻镜中……那里,有他,她,与他的上一世的情缘纠葛。 第50章 前生孤飞与水柔柔的相遇 夕阳很美,照在田野上,温暖而绚丽。 笛声也很美,幽幽远远,深深邃邃,冷清而不失浪漫。 “逃”了一个多月的夏无痕躺在树杈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蒲公英草。 想起来他就觉得自己机智勇敢,而且运气是相当的不错!差一点就让叔叔婶婶的“阴谋”得逞,现在的长辈们在催婚这件事情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害得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连个风声都没给他透露,就打算万事俱备,只欠新郎的赶鸭子上架,让他成亲!幸好他在临拜堂前的一天晚上逃了出来,不然的话他一定让那个又骄横又野蛮的沈大小姐给绑起来去成亲了! 夏无痕看着愈来愈暗的天色,从树上跳下来顺着河边往下走,一定得想办法赶在天黑之前找个可以借宿的地方才行,不然这林子里还指不定有什么野兽出没,他夏公子这身细皮嫩肉的,估计,野兽会当成一餐美食,把他给饱餐一顿干掉了,可能因为肉质细腻,吃完都不带剔牙的! 笛声仍在响着,而且越来越清晰。 在河的转弯处,出现了一片比较稀疏的竹林。 夏无痕走进竹林,正准备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对付一宿。居然看见不远处有座好看的小木屋,还挺端正的。屋顶上此时有袅袅的炊烟正从屋顶的烟囱处冒出来,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咕地应景地叫了。 “你就不能忍一忍,争点气么?”他对自己的肚皮说。肚子象回应他似的再咕咕咕几声。 “行吧,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说不定不但不需要席天幕地,还能赶上一餐正点的晚饭!”夏无痕这样想着,就往那小木屋走去。“请问,屋里有人吗?”夏无痕扯着嗓子大声喊。”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立即应声,随着拐杖顿地的声响,屋内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婆婆。 ”这位婆婆,在下路过这里,误了投店的时间,敢问婆婆能否收留晚辈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走,而且,我愿意付房钱给您老人家!“ “年轻人,真是不好意啊!你看,我们这里总共就只有两间房,外面就只有厨房和放杂务的房间了,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那我住杂务房就好了,婆婆你看,天要下雨了,您就行行好吧!”看着乌云越来越密集的天空,夏无痕有点后悔白天在路上太过于沉迷沿途的风景贪玩而误了投店的好时机。 “怎么?快下雨了么?我得去接我们家姑娘了,你先呆着啊,我问了我们家姑娘,再说吧!” “好啊!婆婆,有劳您了。”夏无痕此时才发现,原来婆婆竟然是个失明的老人,他忙闪到了一边,龙婆婆刚才出来的时候,步伐稳健,完全看不出她眼睛有问题。 龙婆婆刚走到林子边上,屋主人就回来了。 “姑娘,你有没有被雨淋到啊?”龙婆婆伸手去摸那姑娘的衣袖。那姑娘也不吭声,只是轻轻挣脱了过去。看到夏无痕时她也只皱皱眉,也没有停顿就直接进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夏无痕见她手上赫然捏着一管晶莹碧绿的玉笛,才省起今天傍晚一直从河边传来的笛声,只怕就是这位哑巴姑娘吹的。龙婆婆跟着那姑娘进去了,不一会儿已是举着灯出来了,她准确地将灯放到吃饭的桌子上,一边还到厨房去烧水做饭。“婆婆,我来帮你吧!”夏无痕见她一把年纪了,眼睛看不到,还要服侍一个比她年轻那么多的晚辈,心中就起了恻隐之情。 “哦,那就有劳公子你了!”龙婆婆一边舀米一边拉家常:“我姓龙,你叫我龙婆婆就好了,你先帮我生火烧水吧!一会儿你再帮我到屋后头的那棵桂花树上摘九十九朵桂花下来,今晚你就住在杂物房里啊,还有啊,你记着,千万别惹我们家姑娘,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知道了,龙婆婆!”夏无痕答应着便去生火做饭。 到晚饭做好的时候,那吹笛子的姑娘才出房来坐到桌旁盛了一小碗饭慢吞吞地吃着,穿的还是进门时那已淋湿的白衣裳,龙婆婆摸了摸姑娘的衣角,“哎呀!姑娘,你怎么没换衣服呢!那要生病的哟!快!吃完了饭去洗澡,水我已放好了,桂花也放进去了,快去,别受了风寒!” 那姑娘仍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不声不响。 “婆婆,你们家姑娘是不是听不见啊?她耳朵是不是不太灵?”夏无痕见龙婆婆一直低三下四地说好话,那位姑娘却不领情,也没有回应也不表示,不觉奇怪得很。 “臭小子!你说谁是聋子!”冷雪儿一掌打过去,夏无痕“啊哟!”一声被这一掌打飞了出去,直接从饭桌旁飞到了厨房外头的空地上。“姑娘,你快别跟他一般见识了,他武功稀松平常,哪里受得住你这一掌!”龙婆婆忙到外头去扶起夏无痕。 “夏公子,你没事吧?”龙婆婆把他扶起来,还顺手帮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婆婆,我没事!“夏无痕摸着自己半边肿起来的脸,咧着嘴吸着气。咦?她老人家都没有伸过手试他,怎么就看出来他武功稀松平常的?她是感觉出来的?因为她没办法看。这是位高人啊! 龙婆婆拿了消炎止痛的药给夏无痕,对他说:”你早点睡吧!“ 谢过了龙婆婆,夏无痕抱了一床婆婆给他的旧被子躺在了些房的干净的稻草上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夏无痕听到龙婆婆的喊杀声和兵器交锋的声音。 他连忙爬了起来,就着月光就往窗外看去,只见他那位姑娘正形如疯癫状地挥剑乱确一气,四周倒了一大片竹子,地上是狼藉一片!龙婆婆显然试图阻止她,”姑娘!姑娘!你小心自己的身子!别气坏了!好姑娘,外面风大雨大,雾气又重,你若是沾了寒气,只怕又要腿疼了。好姑娘,快别这样了,婆婆知道你心里头苦,你大人有大量,你就原谅了他们吧!“ 第51章 夏无痕夜助冷雪儿 夏无痕只见那女子突然丢了剑,大喊了一声,双手向空中一抓,竹叶顷刻间飞瀑如雨,然后,她才安静下来,盘着腿坐着,闭上眼,再不动了。 龙婆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屋取了件披风给冷雪儿披上,才迳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无痕还让着今天晚饭时她给自己的那一掌,本来不愿多管闲事,想想她一个姑娘家,听龙婆婆话里话外 ,她身体好像还有些不妥当,这么凉,别受了风寒,他就穿了鞋子出去,他试探着走几步靠近她,看她没有反应,再向她走两步。大概隔着一米的距离,他就蹲下来,看看冷雪儿。 ”走开!“冷雪儿冷冷地喝斥他道 。 夏无痕吓一大跳:”你可真厉害,眼睛都没睁开,就知道是我!“ 他见冷雪儿不吭声,但是也没有再骂他,又说:”我来看看你,晚上外面风大,你还是进屋里去吧,吹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要你多事!“冷雪儿冷斥他一声,不再理他,继续闭着眼睛打坐调息。 果然后半夜下起雨来了,坐在一边的夏无痕看看那冷雪儿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入定的老僧一样,纹丝不动,他就发脾气了:”真是不明白!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非得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连累着老人家和你一同难受,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随意轻慢,你没有读过书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啊?“ ”住口!“冷雪儿睁开眼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再说,小心我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 夏无痕虽然从小到大父母双亡,但叔叔婶婶待他视如己出,因为他们自己并未生育,所以当他是亲生的儿子一样的,因此,夏无痕就是那种传说中娇生惯养的地主家的傻儿子系列品种之一。几曾象今天这般一天之内三番几次受她的气,当下大声道:”你就算是割了我的舌头我也是要说!自私鬼!自私鬼!“ 冷雪儿睁开眼来,眼中寒光一闪,也没见她怎样动作,夏无痕只觉她旋空而起,眼前尽是她那片雪白的衣衫,就这一瞬间,冷雪儿已然正正反反扇了他足足四个耳光。他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剧痛让夏无痕不由轻吟出声。 ”傻小子,你醒了!“夏无痕睁开眼来,见龙婆婆正两眼望着自己的正前方,眼瞳是混浊的,看不见东西的,但她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很是慈爱。喝完了龙婆婆给他特意煮的稀粥,夏无痕四周看了看,小声说:”你们家姑娘好生不讲理!“ 龙婆婆叹了口气:”孩子,她心眼不坏,只是脾气差了点。再加上有心事,就越发的脾气坏了起来,婆婆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心疼她自苦,只是人老了,不大中用了,倒是你,反而是让她缓过一些来了。“ ”我?“夏无痕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 龙婆婆点了点头,笑着问:”你原本是要到哪儿去呀?“ ”我……“夏无痕一想起自己的事就头痛:”不知道!走到哪儿是哪儿吧!只要不回家都成!“ ”你和家里人吵架了?“ ”没有……哎!您不知道……我……“夏无痕心想我一堂堂堂七尺男儿,却做了逃婚这种丢人的事,说出去不嫌丢人吗?这可怎么说才好呢? ”算了,你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我瞧着你这孩子,心地倒是不错,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婆婆,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您就直说吧!“ ”我想请你帮着我照看我们家姑娘十天半个月,我要出趟远门,姑娘原本就不太会料理自己的生活细节,我看你倒是个能照顾人,烧水做饭砍些样样都行,你看看你方不方便答应我,若你应了我,他日,你有什么是需要我老婆子帮忙的,我一定帮!还你这个人情!“ ”那个女强盗!“夏无痕摸摸自己的头,有些为难地看着龙婆婆,不是他不想帮,他实在是被打怕了。龙婆婆仿佛一下子就能猜中他的心思:”莫非是我们家姑娘把你吓坏了?“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那,这样吧!说好的,我只帮你照顾她十天半个月,您老可要想着赶紧地回来!“夏无痕心里想,婆婆,如果您回来晚了,可能看到的就不是我本人了,而是我的尸体了! ”那老身就先谢谢夏公子了!“龙婆婆忙对着夏无痕施了一礼。”婆婆!您先请起,我是晚辈,照顾她几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算是什么人情。您放心,只管去做您自己的事,我保证把她照顾好!“ “冷姑娘,吃饭了!”夏无痕望着正在窗边发呆的冷雪儿,将饭菜端到她面前的桌上。 冷雪儿看了,“哦!”了一声当是回应他了。然后就蒙头吃饭,也不理他了。 夏无痕见她面色稍霁,忙再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饭要趁热吃,外面又要下雨了,婆婆交代过说姑娘你的膝盖之前练功时受了伤,一到雨天就会疼痛,我呆会儿烧点热水给你泡个脚,还替你灌个热水囊焐在膝盖上,我婶婶上也有这个毛病,每逢雨天我叔叔就会帮她这样做,这个法子保证管用!” “哦!”冷雪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中却叹息道:“傻小子,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妇的设计,差一点走火入魔才变成这样的呢!你那民间的法子哪里能管用!” 星稀,月未明。 上弦月如钩似镰。 夏无痕起来出去小解完,回屋却发现冷雪儿的房间似乎亮着灯光。 这么晚还不睡,不是有什么事吧? “冷姑娘!”他站在门外轻轻敲门。 “傻小子,你快进来!帮帮我!”冷雪儿声音虚弱,在屋内唤他。 夏无痕忙推门进去,只见冷雪儿脸色灰青,头顶却热气腾腾,右手晶莹似玉正一手一边捏着分别插在左右膝盖上的两支银针。 第52章 我们一起去苏杭 “冷姑娘,你怎么了?“夏无痕手足无措地在一旁问。他想帮忙但是无从下手。 冷雪儿轻声道:”你过来,站在我的身后,对着我后背心窝处用力打一掌,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哦!”夏无痕赶快依言立到她身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望向镜中的冷雪儿:“那我可真的要打了啊!” “快打!”冷雪儿一声喝斥:“打!” 夏无痕闭着眼一咬牙用力双掌齐下用力拍向她后心窝。只见寒光一闪,那两根银针飞射出去,冷雪儿口中喷出一口乌黑的毒血,人就向他身上倒去。 “姑娘!姑娘!”夏无痕吓得大叫:“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我怎么跟龙婆婆交代啊!” 冷雪儿倚在他怀中:“别怕!你把我抱到床上躺好!用被子盖住我就行了。” 夏无痕依言将她抱上床放好,并盖上被子。 日君山。松林内。 一个白衣女子斜倚在一个年青男子身上,神态安详且娇媚,一只鹦鹉振翅从林子外头飞了进来,“龙婆婆来了!龙婆婆来了!”青年男子和白衣女子俱一跃而起:“冷姑娘呢?来了没有?” 那鹦鹉似答非答:“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却将冷雪儿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然后,这鹦鹉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俱是神情黯然。 此时,龙婆婆已自松林外进来了。 “芷芯,韩铁!你们可好?” “婆婆!冷姑娘呢?怎么没来呢?”芷芯急急地问。 龙婆婆摇摇头,叹了口气:“姑娘那日为了救韩公子,中了那和尚一把毒针,行动不便,暂时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静养。” “都是我不好!”芷芯着急地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韩铁忙安慰她:”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这样!你小心自己的身子!“ ”是啊!兰姑娘,不关你的事,我们姑娘打小就是这样的,不喜见外人,你别多想!“ 月夜,星稀。 韩铁在林中踱步,兰芷芯拿了斗篷出来,悄悄地披在他肩上:”铁哥!你后悔了,要不,你去把她找回来?“ ”别傻了!”韩铁拍拍她的肩膀:“你的身子要紧,别出来吹风,雪儿是个坚强的孩子,她从小就知道保护自己,不会有事的。” “可我,还是担心她,要不,你去找找她。”兰芷芯看着他。 “那好吧!”韩铁想起那一夜他和兰芷芯成亲时冷雪儿的绝望,心中便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傻小子!你怎么坐在这一宿没睡呢?” 看着夏无痕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冷雪儿有些感动。 “姑娘,你没事了?”看着冷雪儿行动自如地在地下走动,夏无痕大喜。 冷雪儿也不多说,只是笑笑。 夏无痕在河里抓了许多鱼,烤得香香的,冷雪儿不由笑他:“看你样子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还是个多面手。”夏无痕见她一露齿,一翘唇角,笑起来美得不可方物,不由呆住了。 “傻小子!快点吃!吃完了我们两个去外好好玩一场,婆婆如果回来了,就不会放我出去了。” 夏无痕居然没想到这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姑娘玩起来比他自己个儿可要疯多了。 夏无痕用他那半吊子粗糙的手艺做了个简陋的竹筏子,冷雪儿是高兴极了。 看到她这么容易开心,夏无痕说:“真好!你要能天天这么开心,我愿天天带你来玩这个漂流!”冷雪儿听了,突然就沉下脸来了,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夏无痕怔住了,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说得不妥,得罪她了,只好自己讪讪地不说话了。 天星宫。 议事厅上一片肃穆。天子坐在黄金铸就的王座上。 “捕快”正在向他报告:“我们已查到,韩铁和兰芷芯现在正在日君山旧部,龙婆婆日前回了日君山,但教主冷雪儿,仍是下落不明!” “?司,你怎么说?”?司站出来:“禀宫主,臣认为,那冷雪儿受了大智和尚一把天下至毒的毒针,不死也会成残废,宫主不必太过担心。”天子微微点点头:“如今仙机岛已经是人去岛空。不过我一日没有见到冷雪儿被抓来我天星宫,一日放心不下,那仙叽岛教众甚多,江湖中几乎各门各派都有她仙叽岛的教徒,如果不控制住冷雪儿,难免有一日会被他们反咬一口,对了!兰芷芯这个贱人,你们替我好好监视她!我现在还要借重兰凤成这个老家伙,先让她快活几日,等我将那些不入流的角色清理的清理,拉拢的拉拢之后,再给她点颜色瞧瞧!” 这是,那在天星宫被称之为巡抚的人站出来说:“禀宫主,江苏的水莲教日前已归顺于宫主,水莲教的原教主恭请宫主下江南一游!” 天子得意地笑:“我听说这水莲教的水渡是个十分怕死的懦夫,我的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这些日子大家也跟着我辛苦了,本宫主决定,下江南一趟,除了留守宫中的大臣们之外,其余的和我一同游江南,也过过那朝堂皇帝的瘾!”众人无不欢呼雀跃。 龙婆婆离开已有二十来天,却仍是不见回来。 冷雪儿倒没什么,可夏无痕却有些急了。 这位冷姑娘说好就好,说翻脸就翻脸,有时候见她凶得厉害,真想掉头就走。有时候她又天真可爱,心里就不免舍不下她,特别是一到阴雨天,见她风湿疼痛难熬时,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怜惜她。这样又过了几天,这天一大早,冷雪儿来到夏无痕房中,对他说:“喂!傻小子,婆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你陪我去一趟苏州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婆婆不回来了?”夏无痕奇怪地问:“你每天跟我在一起,莫非你真是神仙,能掐会算?” “没个正经!”冷雪儿撇撇嘴,她心中有了打算,心知,此番苏州之行可能还得依赖这傻小子鞍前马后地照顾着自己,才能让自己去放手办自己想办的事情。否则,万一毒伤发作起来,她不能动弹,就会令自己陷入险地。既然有求于他,对夏无痕的态度她决定暂时放一放,收敛一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饶人:“去不去?反正婆婆不回来,我们吃用的东西都快用完了,留在这里除了看看这条河,数数星星,一点都不好玩,闷都闷死了。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只要手里有了银子,去苏州玩一趟,享受享受人间天堂的滋味也不错啊,好不好嘛?“ 第53章 这个傻瓜人还怪好的! 夏无痕狐疑地看了她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这位大小姐,真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然有件事情她说得太好了,这地方,真的太无聊了!去苏州玩一趟也不错,再说,难得看到这大小姐这副放下身段求自己的小模样,心里还真受用!本来嘛!女人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温柔似水,要不怎么人人都说女子是水做的呢!他得拿捏一下她。谁让她平时趾高气扬,现在既然她有求于他,一定要小小傲娇一下下。 ”陪你去呢,是没问题 ,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冷雪儿心中窃喜,怕他变卦,忙催他:”哎呀,你快说嘛!\" ”哪!第一,不准再叫我傻小子,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夏大哥或是无痕大哥。“ ”哼!凭你也配作我大哥!“冷雪儿冷嗤一声,变了脸,在她心中,除了韩铁,没有人配做她的大哥,现在连韩铁她也得罪了,她曾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叫任何人作\"大哥\"了。 ”你看,你又生气了,哎!算了!那你叫我名字总可以了吧?\"夏无痕退让了一步。 ”好!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 “夏无痕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用得差不多了,本来,我是想出来一,两个月就回去了。所以……我怕不够银子让我们两个人在苏州玩得尽兴!”其实,他本来是想着一边玩一边帮人打杂帮补路费来过这两个月的,没想到才离开家没多久就在这竹林内一呆就呆了二十来天快小一个月的时间了。 “给你!”冷雪儿拿了一个包袱给他,他打开来一看,里面竟是金叶子!“哎哟!你不早说,原来你这么有钱哪!怪不得你脾气那么坏!原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还是那种特别有钱的有钱人家!不过,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平白无故用你的钱呢?这样吧,我身上这块翡翠先押在你这,以后我回家之后取了银子再来换它!”他说着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一个鲜翠欲滴的玉牌递给冷雪儿。 “算了,这一看就是你的贴身之物,说不定还是个传家之宝,你自己留着吧!”冷雪儿见他这样,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要是不收,我就不陪你去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花女人的银钱呢?” “那好吧!喏!这些金叶子我们先一人一半,省得你到时候要用的时候还要伸手向我要,分开来放着也好防盗贼。”冷雪儿将他的玉牌随手放在自己的香囊内,将金叶子分给他一半。 “现在可以走了吧?”冷雪儿问。 “还有最后一点,你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你知不知道,你打人真的很痛的!现在我浑身上下都是你打我的伤!我快被你打得伤痕累累了。” “知,道,了!你真啰嗦,你比龙婆婆还啰嗦,一个大男人!”冷雪儿一甩头,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龙婆婆居然过了这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她自己更是音讯皆无,估计是出事了。这让冷雪儿感到心中不安,也起了疑心。 因为夏无痕的家本就住在江浙交界处一带。所以对于起止行程自是轻车熟路的,冷雪儿就乐得让夏无痕一路上打点,完全不用自己操心。这冷雪儿生性就不喜见陌生人,何况她现在又处在这非常时期,因此一路之上,她都是戴着斗笠,蒙着面纱,这样,即使路人好奇,最多也是望多两眼,她身边又有一个男子相随,倒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突兀,因此一路之上倒是走得顺利。船行一天一夜,因为顺风顺水,次日中午时分便到了苏州。付了船钱上了岸,冷雪儿就一个劲儿地四处张望。 夏无痕见了,说:“这挺热闹的,我带你去前面看看,那是你们女子最喜欢的去处了?” “什么地方?”冷 雪儿刚刚瞟了一眼那个打着幌子正在招揽生意的相士,见他手上戴了一个五色梅花的戒指,刚在心里合计,却被夏无痕打了岔,忙回过神来看着他。夏无痕却已经快手快脚地把她拉到前面去了。 原来这条“香香街”所卖的全是女人的服饰衣物和脂粉之类的东西。 冷雪儿跟着夏无痕一边走一边看,也很高兴。她从前住在仙叽岛时可从来没见过么热闹的街,没见过这么从的人。不过,她用的东西本全是岛上那些专门侍候她的仆从们亲手做的,因此也只是胡乱顺手买了几件,又走了出来,回到十字路口那,想找那个相士,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她此刻只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另外再想办法去跟教众联络。她现下最想知道的是仙机岛和日君山的情况到底怎样了?天星宫的人是不是还在搜寻他们的下落。龙婆婆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韩铁……她心中一痛,还想他作什么呢?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她必须坚强起来,联络教众,将自己身上的剧毒治好,然后重返仙机岛,再率众攻打天星宫,将它连根拔起,打碎天子那一统武林,作江湖皇帝的美梦!“你是不是累了?”夏无痕见她许久都不说话,忙问。 “这个傻瓜,其实心肠还是不错的,就是笨了点。”冷雪儿知道自己面前的情况,现在她身边一个可信之人可用之人都没有,唯一最可依赖的便是这个毫无武功和内力的人了。她点点头:“我是有些不舒服,可能这两天坐船的时间太久了,我有点晕船。”她很平静地说话。 第54章 确实是在下孟浪了 “走!前面有一间叫作\"神仙居\"的客栈,里面的陈设不但雅致,而且干净,我们先去开两间上房,然后吃一顿好的,然后你再睡一个下午吧!”夏无痕心想:自己真是粗心,怎么没想到她身体本来就弱,经过了这一天一夜的行船,肯定是累的。难怪她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好啊!”冷雪儿又开心起来,那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夏无痕生得一表人材不说,最重要是他有金叶子。掌柜的一看他的出手,就知道他这小店今天是来了贵客了,其实这夏无痕只是比冷雪儿稍微多知道一点人情世故,江湖经验啥的,真的跟冷雪儿差不多,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这偌大的苏州城什么人都有,这一男一女衣着如此光鲜,且出手阔绰,立刻就被人盯了梢。 夏无痕刚扶着冷雪儿上楼,后面一个人一边挤一边嚷嚷着:“这位客官!麻烦让让!我老婆就住在这楼上,就快生了!我接她找稳婆去!快!快点让一下!劳驾!”夏无痕一听,这人家生孩子当爹,当然是大事!忙让过一边,却不知他包袱里的金叶子已经到别人手中。 等到了自己的房中,夏无痕一摸,才发现包袱里的金叶子已经全都不见了。这下急了,忙到隔壁去敲冷雪儿的门:“冷姑娘,不好了!我……”他吓一大跳!忙将门带上,冷雪儿气得脸一红:“你!”原来冷雪儿正将长发放下来梳头,因为在船上呆了一天一夜,想要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裳,便叫了人送了热水上来准备洗澡,刚好除去外衫只着了里衣想说把头发梳好,水凉一点才好下水洗浴。夏无痕慌了,他一个读圣贤书长大的年轻男子,这样唐突看到只着里衣的女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是十分地唐突了佳人,他摸了摸自己狂跳的胸口,又下头闭着眼道:“是我该死!我……我不是故意的!”其实,那冷雪儿是关了房门的还上了栓,只是她这间房的门栓被上一任房客给弄断了,上面有一道裂纹,而且插销处还有缺口,冷雪儿栓门时只如常栓上,并没留心这里。估计那客人是怕店主索赔,所以弄坏了以后并没有声张就退房走了,所以连店家估计也是不知道的 。刚才夏无痕情急之下用力一推就推开来了。现在看到门栓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两人这才知道这门栓是坏的。冷雪儿也知道不能怪他了,心里却仍是恼他:“你还不快出去!” “是!”夏无痕刚要开门出去。“你给我回来!”冷雪儿又喝止了他:“你等一等!”她将外衫拿起来披在身上,系好带子,才走到他面前说:“你守在门外面,我要洗澡!门栓既然坏了,我怕……若等一下你下楼去又有人不小心闯进来怎么办?夏无痕但闻一阵淡香袭来,又见她长发披肩,颊生飞红,早就心猿意马,忙别过脸去说:”你别怕!你在屋里洗,我守在门外,谁也进不来!“ 那陈二抱着金叶子正美得直哼哼,不妨有人从屋顶上跳下来:”好你个陈二!见面分一半!拿来!“原来是同在一条街上混无赖李四。平日里头两个人就臭味相投,以兄弟相称。这时他见陈二得手了哪里会放过他! ”行!兄弟!咱们俩谁跟谁呀?“这两人就拐进一个胡同里,正准备分赃呢!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大喝:”好你两个不学好的兔崽子!今天又偷人钱包了!“陈二和李四一看,”妈呀!快跑!“原来是水莲教的堂主林充。这林充原就喜欢打抱不平,又与陈二李四是旧时街坊,因为水连教前些日子降了天星宫,他又素闻天星宫行事不正,干脆就退了教,跟一班街坊邻居组了一个”互助互帮队“每天帮着老百姓管管不平之事。因为他原本在水莲教里就是当了堂主,再加上一身功夫不错,品性又刚正,很多平时欺负良善的小混混在他面前都扮得乖乖的,生怕被他抓到,不是送到衙门,就是被他一顿胖揍! ”既然都被我看见,你们还想走?“林充一把抓住这二人。 ”是从神仙居的一个客人身上顺过来的!“ ”顺过来的?你手可真够快的呀!“他握起拳头在陈二眼前晃了晃,陈二忙讨饶地说:”饶了我吧!兄弟,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我把你揍回你姥姥家!“林充扬起拳头就要打。 ”呀!这不是林老弟吗?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原来是林充的好友杜玄。 “大哥!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两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又偷了人家的东西,我正准备揍他们一顿然后再送去衙门呢!“ ”杜诗人!杜诗人!你帮我们说说情吧!我们再也不敢了!“陈二知道杜玄这个穷酸是林充的好朋友,虽然他整天都喜欢掉书袋子,但这林充却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敬仰得很,此时见了他,忙跪下来求他:”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呢!您 要将我关进牢房去了,我的老娘和孩子可就没人管啦!“杜玄看了看林充手上的金叶子,脸色突然变了变,马上摇头晃脑地说:”哎!贤弟!这次就放了他们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这是圣人说的,给他一次机会,下次再犯,再罚他也不迟!“ 林充一松手,将陈二和李四摔在地上:“今日若不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定不轻饶!哼!滚吧!” “多谢多谢!”陈二和李四连滚带爬地走了。 “不知这些财物是何人所丢啊?”杜玄问。 “神仙居的客人,陈二说是一男一女二人。大哥!我们走!我们两人一起去还给人家,然后在神仙居好好喝两杯!” 第55章 多谢姑娘方才救我! “不了不了!我应了孙夫子的邀约,去他家赏花呢!下次吧!” “好吧!大哥!明天我还在这儿等你啊!可别失约哦!林充有些失望。 杜玄拍拍他的肩:“不会的!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不见不散!” 林充这才高高兴兴地往神仙居而去。 夏无痕正和冷雪儿细说丢金叶子的过程呢!忽闻楼下有人喊:“哎!哪一位是夏公子啊?“ 冷雪儿听到了,朝夏无痕努努嘴:”有人找你呢!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把你的金叶子给送回来了!“ ”啊?“夏无痕心想,还有这等好事? ”那我去看看,你先歇着吧!“夏无痕就走下楼去。林充见了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你这人啊!真是的!丢了也不着急,是不是丢了钱都不知道啊?“ ”你是……?“ ”我是林充!是这附近乡邻护卫队的队长!那着,这是你的东西吧?下次小心点啊,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夏无痕想不到丢了的钱还能找回来,忙不迭声地道谢。 ”你看你这人,一看就跟我杜大哥是一类人,斯文人,你是个读书人吧?我约了杜大哥明日来这客栈喝酒,你如果不嫌弃,可以一起来,大家交个朋友哈!” “是是是!”夏无痕见这个人也是个难得的爽快人,连忙答应着。 到了晚上,刚吃完晚饭,就听有一队人马在客栈前停了下来。 ”公子,我们今晚就下榻在这儿吧?“随着问话声,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店家一看,哟!来客人了,赶紧地就迎了上去:”这位公子,你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呢?“ 那男子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不凡,浑身锦衣玉带,尤其腰间那颗镶嵌在腰带上的猫眼石,流光溢转,一看就是贵重之物。 ”这人好大的气派!“ ”说不定是哪位王侯家的子弟呢!“ 一时间,正在客栈一楼吃饭的客人里头有好事者就在小声地议论着。 ”你们这儿楼上一整层楼的雅间我全包了,这是定金!“那公子身边的随从就把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搁在了掌柜的柜台上。店家的眼都发出了绿光来。”是是是!“他立刻走到夏无痕跟前,想了想,又倒回来跟这年青公子说:”我们楼上雅间一共十二间房,不过,这位夏公子带着那位姑娘先前已订了两间房,就只剩下十个房间了,你看这……“ ”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巡抚一掌拍在了店家的柜台上,一个茶杯就跳起来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块,店家吓了一大跳,脸都吓白了。”我说的是包,你还不快把那两个人赶出来!“ ”喂!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啊?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有钱就了不起啊?住进这店里的人谁是没有给房钱的啊?“夏无痕看不下去了,开口理论。“嗬哟!打这冒出来了一根葱啊!”巡抚鄙夷地笑了笑,走过来看着他。冷雪儿此刻早已坐到了楼下,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那人站在离夏无痕三步之遥时站住了。他还直道对着冷雪儿拱了拱手:”这位姑娘有礼了,这人无礼,我要教训他!还请姑娘暂时退到一边,免得我呆会儿伤了姑娘!“他本意是想靠近冷雪儿顺便轻薄她两句,但一想他主子正站在自己身后,这宫主大人跟他是一样的好色之徒,他可不敢在他面前拔得头筹,是以假装客套起来,搭个讪。 冷雪儿淡淡地道:”这人我早就看不惯了,你要教训就只管动手吧!“她果真站了起来,避到一边。她这一起身一走动,暗香浮动,天子的狗鼻子猎艳那是一等一的敏锐。虽然隔着纱帘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天子是个什么人,欢场中的老手啊!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必定是一个绝色啊! 夏无痕虽怔了一怔,但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冷姑娘,她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他还当她还在恼刚才他不小心破门而入那档子事,也没多想,就傻傻地看着她径直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巡抚见冷雪儿果然让开了,就一把伸手过去揪住夏无痕的衣领子,顺手就一拳打了过去。冷雪儿早已看出了巡抚的内力不俗,夏无痕是肯定要吃大亏的,她看似害怕,无意地在夏无痕背后推了夏无痕一掌,夏无痕还没有反应过来,已不明所以然地看到自己居然挥着拳头已经打到了巡抚的鼻梁上! “臭小子!你找死!”巡抚是什么人,他刚才一伸手抓住夏无痕时已觉出他并无半分内力,却不料对方的拳头却比他的出拳还要快!一愣之下,又出手挥拳,这时冷雪儿伸手一拉,夏无痕已到了她的身侧,香气袭人,夏无痕心神动荡,有点暗自窃喜,原来冷雪儿并未真的生自己的气,而是在护着他!刚才那一拳也是他借她的力打出去的。一时之间热血翻涌,不禁脱口而出:“雪儿!小心!” 冷雪儿心中一动,却未出声。幸而她盖了白纱蒙面,旁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当时眼眶一红,原来这“雪儿”二字当世只有韩铁从小叫到大,在整个仙叽岛上,旁人因了身份和地位,俱是以姑娘或教主相称于她。 “你干什么?”巡抚这时已觉察出这两个人当中,那男人是一招半式也不会,但这个女人可就真的不可小瞧了! “不干什么!我突然又不想让人教训他了!”冷雪儿淡淡地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想就不想了!爷我这一肚子的火还没有出呢!”巡抚叫道。 “巡抚,这位姑娘开了口,就算了!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来生事端的!”天子在他身后说。 巡抚听见主子发了话,心知肚明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哪里能够装糊涂,忙应道:“是是是!”就退了下去。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吆喝小二道:“小二!快去,给爷们铺好床,马儿拉去后院喂草!小心侍候着!”小二连声应着,先把二人领上二楼雅间去了。 夏无痕向冷雪儿施了一礼:“多谢姑娘方才救我!” “你呀!不会武功,就少逞口舌之快,免得吃亏!”冷雪儿的话虽然说得不冷不热,夏无痕却也知道,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已属不容易。忙应下:“是!我下次不敢了!” 看他一本正经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应自己,冷雪儿禁不住笑了:“走!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逛夜市吗?你还说这苏杭的河景是一绝!我倒要去瞧瞧!” 第56章 听迈陂塘 见于木木 见冷雪儿高高兴兴的,夏无痕也就跟着开心了起来,伸手去牵住她的手说:“那我们走!”冷雪儿从小到大,从来没逛过夜市,夏无痕带她去花市上,古玩店里,还有说书摊子那里逛,那街上还有专门做定制灯笼的,可以让店家糊灯笼时替你独一份地写上自己或朋友的名字。夏无痕就送了一个兔子灯,上面写着“雪雪”两个字,给她。最后,走累了,就租了一条画舫,她就坐在那画舫上,看两岸的灯火人家,听那河面上时近时远的丝竹之声,欢声笑语远传来。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冷雪儿心中感叹:这人间天堂的苏杭,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真真是繁华已极!夏无痕见她趴在画舫栏杆旁,不以为她睡着了,拿了件披风小心地给她盖上,冷雪儿一动,披风掉在了甲板上。 “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夏无痕问她。 冷雪儿摇摇头:“这河畔风景如此好,我怎么会舍得睡?你听,她们在唱什么呢?我听得不是很真切,那曲子甚是清幽,只是哀婉了些。” 夏无痕便凝神侧耳细听,原来竟是在唱那元好问的《迈陂塘》,这个他原本是会的,便唱来与她听:“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 …… 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他唱完了,再看冷雪儿时,她早已取下那戴了多日的面纱,正痴痴听他唱曲。听着听着,那眼泪就一滴一点地掉落下来。 夏无痕吓了一大跳:”雪儿!雪儿!你怎么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唱给你听的,让你远远地听一听就好了,是我多事!“ 他伸手用衣袖笨拙地去擦拭她的眼泪:”你别哭!你一哭我就乱了套,不知该怎么办?手和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你别哭了,真的!“他是真的着急了,冷雪儿看得出来。 ”你唱很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冷雪儿说着就着他的衣袖把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完全不客气地全部擦干净。泪痕还在月光星辉下,斑斑点点。 夏无痕怎么她生来冰雪聪明,虽过去从未读过元好问的词,却在一听之后,联想到了当日仙机岛一战,自己亲眼见到韩铁和兰芷芯成亲,自己动无力阻止,待到天星宫入侵之后,她又奋不顾身以身犯险去救韩铁,但是他永远第一个关心的人却不再是她,而是兰芷芯。就因为她柔弱,她身子不好,就因为她永远在他面前一副娇滴滴,受气包的小媳妇的委屈巴巴的样子。如今天地之大,自己却一个孤零零地,不知去向何方,也不知前路漫漫,未来的路在哪里?而韩铁却早已与兰芷芯一起双宿双栖,自己和那词人眼中的孤雁相比,也不知到底是谁比谁更凄凉些?看这词人如此深情,那雁儿死后那么多文人墨客凭吊,自己反倒不如一只孤雁了。 是以,才伤心落泪。 见夏无痕如此不安的神情,冷雪儿安慰他:“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这样吧,你来教我唱这首曲儿可好?” “好啊!“夏无痕就斜靠在船舷上,一字一句慢慢教她唱。 待到月上中天时,冷雪儿就那样唱着唱着,不知几时倚在他肩头睡着了。夏无痕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过了许久,见她睡熟了,船板上风大起来了,才将她抱起来放到船舱里头的睡榻上去,替她盖上被子,自己坐在船舱上看着月亮,想他自己的心事。 次日清晨。 冷雪儿一觉醒来,走到船舱上,夏无痕刚好从桅杆上爬下来,”你醒了?“ ”你在船板上呆了一整夜?“冷雪儿看他的脸有些白,心中过意不去。 ”应该的。“夏无痕道:”男女有别,我该守正道才对。“ ”我们,上岸去吧!“冷雪儿说着,提起昨夜夏无痕买给自己的灯笼,看看它有没有破,一个五色梅花图案赫然映入眼帘。她神色一动,仙机教的教徒里头可能已经有人知道她到了苏州,正在想办法联络她。她本来带在身上开销用的金叶子上也是作了这五色梅花图案记号的。却不知昨夜到底是谁人在这兔子花灯上画的五色梅花图。 她想了想,问:”夏大哥!不知这灯笼怎晚是在哪摆的摊?我想再买一个来,你陪我去好不好?“ ”再买一个?“夏无痕的关注点不在是否买一个新的灯笼这个梗上,而是冷雪儿明显跟他关系更进一步了,叫他大哥了,他说:”好!你喜欢!我们就再去买一个就是!“ 他带着她去到昨晚买灯笼的地方,只看到一个老头儿正在扎花灯,那冷雪儿走到他的摊前,并不曾看向他,却自顾自望着远方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可还认得当年仙叽岛上的梅姬?“扎灯笼的老头儿吓了一大跳,只见眼前的女子白纱蒙面,白衣如瀑,看不出真容,但见她无名指上却戴着一个五色梅花指环,他转身就进了屋,待冷雪儿跟了进去之后,老头儿忙掩了门,问::“不知仙姑排行第几?” 冷雪儿两手平伸,左手手指作兰花状向下,右手无名指和拇指相扣,其余三指向天朝竖起。 老头儿赶紧下跪:“属下参见教主!” “起来吧!有没有龙婆婆的消息?” “有消息传来,龙婆婆被天星宫的人跟踪,无法脱身,暂时留在了总坛附近的农户家中。” “那……其他人呢?” “仙机岛人去岛空,没有一个师兄弟姐妹留在岛上,我们这边的人都在等候教主的指令,一旦教主有了计划,要攻回仙叽岛,我们定随时待命,誓死相随!” “你是苏州分坛的于木木,还有一个杜玄,他也应该在此处是不是?”冷雪儿问。 第57章 每个人心眼都不多——只有800个 “是!最早看到仙机教教徽的就是杜师兄,他从互助队的林充处看到了贼人偷来的金叶子上有梅花烙印,便与我商量着在夜市摊上趁人多之际,将五色梅花印记画在灯笼上,原来竟是教主亲临苏州,属下接驾来迟,还乞教主恕罪!” “你起来吧!”冷雪儿用温和的语气说。 “目前你们一切如常,一有行动,我会立刻让人通知你,等一下你送我出门时会看到街对面的那个年青公子,他叫夏无痕,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本教中人,正因如此,通过他与我联络更为安全。他不会武功,日后在江湖上见到他加以关照他就是了。我走了。” “是!谨遵教主的指令!”于木木起来开门。冷雪儿提了一盏灯笼出去。夏无痕正向这边不停地张望,看到她出来,忙迎了过来::“挑到了满意的吗?”“买到了!你看,这灯笼和昨晚上你买给我的那只,刚好配一双呢!”夏无痕一看,也乐了:“是啊!”原来两只兔子灯,几乎一个神态,所不同的是一只大红眼睛,一只绯色眼睛。而且刚好坐姿是一左一右,放在一起,可不就是正正一对儿么!这说者无心,听者有言,送冷雪儿出来的于木木站在自家门前,听他二人聊天,不由多看了夏无痕两眼。 冷雪儿将茶杯端到面纱下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在思忖着,夏无痕到二楼去将冷雪儿的东西搬到自己房中,他要和冷雪儿换个房间,一个女孩子住在门栓坏了的房间总是让人担心,尽管他已经让修好了那个门栓,仍是不放心的。 天子昨夜就去逛了苏州有名的“漱芳斋“,苏州的名伶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简直令人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吴侬软语听了让人着实心醉!不是因为心中还有大事要办,他肯定要在这“漱芳斋”住上它一年半载。今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听巡抚说昨日偶遇的那个美人现在正在楼下喝茶,洗漱一番后便下了楼,想他一生艳遇不断,除了那个虽然柔弱似柳絮,心却坚定得像磬石的兰芷芯不曾对他倾心相许之外,其余的女人无不为他的神采,样貌,财富倾倒。昨天那个冷美人可真是又勾起了他该死的征服欲! 冷雪儿放下茶杯正要上楼,却发现天子正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姑娘,早啊!”天子向她施礼。 ”早?你不觉得你的问安有些迟了?现在已是日上三竿了。“冷雪儿讥讽地笑笑。 ”是是是!小生该罚!“天子有些夸张地用折扇打打自己的头,”我一见到姑娘就紧张,这一紧张就说错话了。请姑娘坐下,小生向姑娘道歉,特地送姑娘一个小礼物。来人呀!“他拍拍手,?司端了一个锦盒出来,交到了冷雪儿的手上,冷雪儿揭开来一看,竟是一对价值不菲的玉佩,她不作声,看了一眼,就把它们扔在了桌子上,转身就走。”哎!姑娘!“天子耍赖一样地拦住她:”莫非姑娘没看中?“ ”无功不受禄,公子送此等大礼,小女子担当不起!“冷雪儿淡淡地说。 ”那,如果姑娘不喜首饰钗环,小生的另外一件礼物姑娘看一眼,是否有兴趣笑纳?“那天子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本琴谱,书页翻开,还有新墨之香飘来,“我自己的家远在北方,来到这吴越之地,只觉这里的歌乐是人间仙乐,昨夜听到一首歌,我便将曲谱记下了,赠给姑娘,也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冷雪儿稍微瞄了一眼,见那乐谱本上扉页上记录的第一个曲子就是元好问的《迈陂塘》,便也不再推辞,心中也是惊奇,这年青公子能一夕之间仅凭自己听到的记忆将曲谱记录下来,其能耐倒也非一般人可比的。 天子见她虽然不答话,但也没有再推托,便接着说:“小生自幼喜好风雅之物,凡琴棋书画之类,又或是品酒赏花之事,我都是极爱的。姑娘也是风雅之人,几时有空,小生愿为姑娘弹琴吹箫,以解姑娘的异乡之愁!”他见冷雪儿虽不答话,但纱帘处微动,香风袭来,在他,仍迷之自信地认为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了。“我听姑娘口音,也是北地的,他乡遇故知,岂非是人生一件乐事!” “改天吧!”冷雪儿虽对他并无好感,却觉他对自己也无恶意,她心中还有事,不及细想,收了琴谱就上楼去了。 那稽司搔了搔头:“宫主,你说,这妞不会是冷雪儿吧?” 天子听了一愣:“对啊!这女子自称是雪儿,又是北地口音,稽司你长进了哈!我得好好试探她一下,如果真的是她,那就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稽司难得被宫主真心表扬,而不是反讽,心中得意洋洋。 天子现在在心中就开始活络起他那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小心思了:“如果她真的是冷雪儿,我可能改变一下我的计划了。”听说这女人从前是韩铁的红粉知己,如今韩铁既然是娶了他天子的侍妾,那他将就一下,把这仙机教的教主作为侍妾也不错啊!他也得意洋洋起来。 冷雪儿回到房中,心中冷笑,她刚才上楼之前突然醒起来还没有让小二送东西上楼,刚想叫店家时刚好在转角处听到天子和稽司的对话。“这个该死的东西!他居然是天星宫那个疯子天子!毁我仙机教的人就是他了!”她拔出剑来,刚想冲出去,又转念一想:不行!自己现在身负重伤,余毒未完全清除,她战死事小,仙机教众数万人,没有一个主心骨,到时会更象一盘散沙,任人宰割,何况,如果她不揭穿那兰芷芯的真面目,迟早有一天韩铁也是要毁在那女人手上的。如果自己当初不是在中毒之后当机立断,将所有毒素移到膝盖处,自己早已经身死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现在敌强我弱,要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才行。只要先自保,才有可能有机会东山再起。 第58章 夏公子迎风馆偷香 夏无痕不明白为什么冷雪儿突然把自己安排到了“迎风馆”这个地方。这是一个有名的销金窟。里面都是挥金如土的富绅和官员,还有南北各地的名伶戏子清倌人。有银子,有美人,有美酒的这种差事,也不算是苦差,所以夏无痕还是欣然接受了。 冷雪儿先把他安顿好,再去着手联系自己现在能派得上用场的教众,她要着手进行一系列的措施。 星月朗朗。此时,天子正盯着冷雪儿的房间门出神,冷雪儿一袭白纱,依旧象白天一样蒙着自己的脸,她似乎向左右四周看了看,这才提着裙摆下了楼。天子正待要尾随她身后,却不料一阵香风袭来,一条轻纱迎面向他扑来,是条丝帕,许是冷雪儿刚才急着下楼,走得太快,不防那平时掖在袖内的丝帕就被风吹过来了,这丝帕上有着浓浓的香气,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花,下写着“雪儿”二字。 天子摆摆手,让手下的人不必跟着他,他倒要看看这个雪儿到底是不是他们想的那一个雪儿。 是何方神圣,对他天子来说,都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所不同的是到底是一个风尘女子,还是一代教主。 他跟着冷雪儿来到了“迎风馆”,立马就看到有个老鸨子叫专门服侍清倌人头牌的清秀的小丫鬟迎上来,扶了冷雪儿进去。还一边称呼她:“雪儿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王公子可等了你好久了!你要再不来呀,人家都要生气了!” “行了行了!妈妈,我这不是来了吗!”雪儿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随着那小丫鬟就往里面走去。 “哟!这位爷,您来了,快请里边坐!”那妈妈桑看见天子也进来了,一样地热情上来就打招呼。 天子坐了下来,看着身边一水儿的美女,听她们讲话,都是北地口音,他便觉得奇怪了:“你这里的姑娘们怎么都是北地口音啊?”“爷!这有什么好奇的?这苏州城,最是繁华地,南来的,北往的,有说南方话的,当然就有说北方话的,我们这里的老主顾多是北地人,其他人先不说,就说我们的东家,他自己就是个北地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头脑,他很懂得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人生幸事。所以我们这里的姑娘啊,那都是东家花了大价钱把人千里迢迢从北地重金请来的。您听听,这里都是北地话,官话都爱听!您说是不是?我看您,也是一口官话,听着可地道,是不是有亲切感啊?”天子一听,果然,都在说北地官话,间中有一两句的本地吴侬软语,这老鸨说得好象也很有道理,都说南方人脑子活,其实这北地人脑子也不差啊!他自己就是啊!“那跟您打听一下,刚刚就在我进门之前,你们迎进来的那个叫作雪儿的姑娘,她是你们这里的—— ” 老鸨子打断了他的问话:“您问雪儿姑娘啊,那可是我们迎风馆的招牌,她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但文的厉害,武的也不差哟,还会当年公孙大娘的公孙剑法呢,她的剑舞是我们这迎风馆的一绝!她呀,生得倒是天生丽质,可惜命格不好。生父原来是个武官,生母出身不太好,是个低微的小妾,她因为父亲犯了事,家道中落,四处流落,后来遇上了我们东家,东家便用重金把她从北地聘了过来我们这迎风馆里当坐馆,台柱子。听说她原本就姓冷,怕用自己的真名辱没了祖上的门楣,因此就用了一个北方一个很厉害很出名的教主的名讳,横顺就是个艺名,又隔得那么远,估计那仙叽岛的教主一辈子也不会来我们这地界儿,所以,就冲这个,取了这个同名,你还别说,就因为这个名,还真有人是冲着她这个名来的,多少富商,多少官吏,都是带着好奇之心来看她的。你想啊!这真的冷雪儿教主咱们未必这辈子能见着,就算见着了也不能收归己有,男人嘛,谁不带着点幻想,光是想象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大美人,还是一个威名远扬的教主,这噱头谁不爱呀!?” 天子听了哈哈大笑:“妙啊妙啊!你们这位东家,果真是位妙人!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识一下,结交一下!” “公子您是个明白人,东家今天不巧有事外出了,下回!下回公子若再来,一定给公子引见!” 楼上传来琴声,天子走了上去,那叫“冷雪儿”的女子正端坐在茶几前,素手纤纤地弹奏《迈陂塘》。天子暗笑自己居然还在鲁班面前耍斧头,还卖弄地记了曲谱给好民,这位姑娘当时也真是沉得住气,没有笑话自己,虽然身在青楼,但是气度就是不凡!实属少见! 他哪里知道冷雪儿当日央着夏无痕教她唱熟此曲,此时的她,根本不需要看琴谱就能弹得熟练,这招刚好无巧不巧可以用来打消天子的疑虑。 夏无痕虽然人是坐在众位美女当中,还有美酒在手,却始终是因为看见了冷雪儿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对面而有些不自在,正在心思起伏不定之际,耳畔却传来一个细小如虫蚁的声音跟自己说话,“臭小子!你莫东张西望 ,我此时正是生死攸关之际,你快点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来!”夏无痕听得真切,这分明就是冷雪儿的声音,但是她明明隔自己很远,为何听起来却像在自己耳边轻言细语?他还在犹豫呢!那边厢冷雪儿已在向他招手了。夏无痕立即会意,忙走了过去,拥住了她:“雪儿!你弹得可真好!我都听呆了!来,我敬你一杯!“冷雪儿伸出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杯酒,另一只手却伸出来,轻轻点了点他的鼻梁:”你呀!成天只会说好听的话哄我!”说罢还依偎进他的怀里不忘伸手作状去捶他。夏无痕也不知是真是假,大着胆子当着众人的面,揭起纱帘一角,居然就偷了一记香!众人更加放肆哄笑起来! 冷雪儿佯作亲热,将唇对着他耳边,样子看着亲热,说出来的话却是恶狠狠的:”你真可恶! 第59章 天星宫密查冷雪儿 \"还敢趁机欺负我!小心我揍你!“夏无痕也在她耳边小声地回答:”你揍吧!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只是,你要小心你的手痛,我会心疼!\"他知道此时如果不拿捏她,气她一气,后面就没有这机会了。冷雪儿果真气得牙痒痒,但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只得低声吼他:”夏,无,痕!“旁人只道是她与他在打情骂俏,谁也没听见他们的真正对话。 天子摇着折扇,拿了一锭金子走到冷雪儿的琴架旁:”姑娘的这一曲迈陂塘真的是弹得令人心驰神往,心籏动摇,小生有个小小的请求,还请姑娘容在下一睹姑娘的真容!“”公子爷!“冷雪儿一听这话,从夏无痕的怀里坐了起来:”这迎风馆有迎风馆的规矩,我是先被这位夏公子订下来的人,照理是不该见别的客人的,这里人人都晓得这规矩,公子如果一定要见我的真面目,那就烦请公子与夏公子说一说吧!“ 夏无痕又听到耳边传来她的传音入密之术说的话:”夏无痕,你先答应他!但跟他说不能在此处见,我必须先让另一个人见到他!“ 于是,这夏无痕就做出一副典型的酸秀才的迂腐酸臭样,摇头晃脑地说:”古语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看得出来这位公子也是个风雅之士,和这位姑娘又是一见如故,如此投缘,还是知音,这见一面么,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他小声凑到天子耳边说:”这位姑娘美若天仙,非一般女色可比,我是将上京赶考的钱都花了这里,才能将她勉强包了下来,现在距离结束的时间段呢就还有两旬左右。我花自己的银子,却让他人白白欣赏我想独占的女子,这我可不干!但你我是一回生二回熟,不但同住一个酒楼,还同好同一个女色,这是多大的缘分!不如我找个时间,让公子你独乐乐一下?“ “好好好!此议甚好!我正有此意!你这位朋友我是交定了!”天子说完哈哈大笑而去。 冷雪儿直到看着天子满意地离去,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仔细想想,当日仙机岛一战,自己因为要去参加韩铁的婚礼,不想抛头露面,,所以那日恰好也象如今这般是戴了面纱去的,想不到就因为平时教规里头的教主在未婚之前不得以真面目示众这一条,而险险逃过了今天这一劫。天星宫的大智和尚那和把毒针乃天下至毒,无药可解,虽然大部分的毒已经被她逼出来,但想来如果今日要开战,自己必是九死一生无疑。 天子在自己房中看书。旁边还有两个女人替他整理和铺好床铺,这是水莲教的教主为了讨好天星宫讨好他而特地为他挑选的过来服侍的女人。 巡抚从外面进来,天子摆摆手,让那两个女人下去。”事情查得怎么样?“天子问道。 ”禀告主上,那迎风馆的角是个北人开的妓院,院内也确实是有一名叫作雪儿的伶人是从北方聘来的,至于姓什么,却是不太清楚的。“ ”看来,这位姑娘果然只是个娼妓,这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属下却觉得未必,那位姑娘看起来可有些武功底子呢!“巡抚躬身道。 ”那你就太多心了!那位雪儿姑娘,既是武官的后人,自然会些功夫的。“天子心想:料她的武功也高不到哪去! 既然是扮作了名义上的名妓,冷雪儿便又与夏无痕另行约法三章了。 “你可给我记牢了,除了在那位公子面前我们必须装成亲热的样子,其他人面前,其余时间里,不准你碰我!第二,这苏州城,有没有特虽出名的医士 ,你有空帮我寻一寻!第三,从今天晚上起,我们两就要合住在一间屋子里,只是表面上哈,我睡床,你睡地板,只是免得那人怀疑我们!” 这前面两条夏无痕倒是答应得痛快,这第三条他却犹犹豫豫的,冷雪儿见状不由嗔问:“怎么的?你是对我们同住一个屋有想法?还是你,想睡床上,让我睡地板!” “都不是!姑奶奶,我平时受你管,被你训也就罢了,那都是大白天里头,我实在受不了你时我还可以出外避一避,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大晚上的,万一我不小心说错话,惹了姑娘你,你一气之下打了我或是将我赶出去,我可上哪儿睡去?要不,你看,这第三,我们还是免了吧!还是,各睡各房的好!” 冷雪儿瞪了他一眼,心想:“看把你给美成啥样子!如果不是怕被那厮识破,你求我跟你共处一室我都绝不会答应你!瞧把你给嘚瑟的!” “行!如果你不帮我,我立刻把你给杀了!”冷雪儿不想跟他多说废话,这小子就是个怂包,再说了,保不齐哪天,夏无痕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万一他贪生怕死,要出卖她,她也会不假思索,直接把他给嘎啦! “喂!你这人,到底讲不讲理了?我不干了!”夏无痕嚷道。 冷雪儿眼珠一转,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别吵!你给我闭嘴!好啦!就算我求你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跟那人是对头,这次来本来就是为了要避开他的,想不到还是被他的手下发现我的行踪,我现在只能骗他,不能被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但他没有确切的证据,他要找的是我。但他现在还没有办法证明,我是我。所以,我必须要见机行事。”她说到这,就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夏无痕。夏无痕听她这么说,再想起之前龙婆婆说过的一些话,又看到她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心早就软了,她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人其实还不错。如果真是有仇家找上门来,那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帮她一把的。别的不说,就冲她是个女人而他是个与她结伴而行过这么多天的男人! 第60章 冷雪儿预备刺杀 “好吧!我先答应你,不过,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姑娘你,你直接让我改就可以了,不许你动不动就发脾气,更不许你动不动就扇我耳光,女孩子,你就是要温柔一些,才是!” 冷雪儿虽然不太赞成他的观点,但眼下除了连连点头,表示完全接受和完全赞同,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法子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半夜,迎风馆。 杜玄在一旁站着,旁边还站着的有于木木和另外一个人,就是之前那个相士 。 冷雪儿坐在大厅上说:“情况就是这样,我已收到仙机岛的左、右仙翁的飞鸽传书,说日君山的旧部训练营中,我仙机岛的第三代弟子已功成出关,既然现在天星宫的天子本人已离开天星宫,来到了江南,与我们现在在一处,我们不妨利用离间计,先在天星宫内安插探子,然后再唆使天星宫的一直与天子意见相左的天王派的势力进行内部分裂瓦解他天星宫的势力,来达消灭天星宫的目的,仙机岛的危机自然就解了,而且仙机岛的声望亦可以东山再起,教众们也不会再受到江湖上其他势力和帮派的伤害了!” “其实现在武林中已有一些门派对天星宫是比较反感的,天子做事一向手段狠辣,降者生,逆者亡,弄得很多小门派是敢怒不敢言,日前他们都有派出代表传信于龙婆婆,要求龙婆婆上奏教主,以仙机岛为首,共同出谋划策,歼灭天星宫!”于木木在一旁汇报。 “这些江湖人,一向都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这次肯联合起来,也只不过是想借着我仙机岛除去他们的心腹大患罢了,不过,既然是于双方都有利,我们暂时结盟也是可行的!\"冷雪儿道。 夏无痕一大清早起来,并没有见到冷雪儿,看她房间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他下楼时却看到天子在和手下人一起用早餐。“夏兄!早!”天子笑吟吟地看着夏无痕:”雪儿姑娘呢?莫非还未起床?“天子本来昨天还顾有一丝丝疑虑,但昨天晚上他亲眼看到了冷雪儿进了夏无痕的房间,那时他更完全放下心来。 夏无痕正不知作回答,冷雪儿却正从楼上他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走了下来:”公子!你醒了怎么不叫醒人家?你可是忘了今天要带我去有名的‘石园’游览?\" ”没忘没忘!我是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你呢!“夏无痕忙笑嘻嘻地迎上去,低声在她耳边说:\"昨昨晚去哪儿了?\"冷雪儿暗地里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关节,夏无痕疼得差一点咧嘴。 \"夏兄游兴如此高,不知能不能让小弟同去一游?\"天子摇起了扇子。 \"别答应他,就说等明日秦淮河艳后赛会上再结伴同游。\" 夏无痕只管侧耳听她说话,脸上神情维持着似笑非笑,对天子作了一揖道:”天兄,实在抱歉!只因小弟与这位姑娘情深意重,而不久之后却要分别,还是希望……啊……哈哈!“ 天子也笑:\"好吧,不过明白秦淮艳后赛上我已然下注选了雪儿姑娘,到时可别再推脱了啊,哈哈哈!\" \"雪儿,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再留在神仙居呢?\"夏无痕正坐在一艘画舫上,冷雪儿盘腿坐在云床上闭目养神。\"我明日要在艳后赛大会上刺杀他!\"冷雪儿冷冷地说。 夏无痕闻言大惊:\"你要刺杀他?你有没有把握?\" 冷雪儿冷哼一声:\"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如果怕明天就不要跟着我!\"冷雪儿本来想的是不如把这小子给杀了,免得他碍手碍脚,但想想这些天以来还多亏了有他,他倒是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心中便有些不忍了。 \"我虽然是害怕!但自然是要跟着你去的!你说龙婆婆探亲后不久会回竹林接你,我既然答应了她老人家好好照顾你,她一日未回来照顾你,我就不能扔下你不管。可惜我不会武功,不然我一定会帮你报仇!\"夏无痕对于这些喜怒无常的女孩子已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一种保护欲,虽然她有时会发大小姐脾气,但也许正是因为她背负了太多沉重的包袱和仇怨的原因,他记得龙婆婆提醒过自己冷雪儿从前不是这么坏脾气,都是因为她的家中出了大的变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而且,他这些天也发现,她有些时候其实也很温柔文静。 冷雪儿不知怎地,见夏无痕突然说着这些要保护她的话,心中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她也在想:明天得手后,也许就要和这个陪伴了自己两个多月有点傻气又有点可爱的男子要分别了,日后回了仙机岛,再也不会有人与她斗嘴了。她是教主,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她不但要背负起仙机教的重任,也注定了她无论多少岁都要显得端庄沉稳,不能有小孩子的情绪,这种天生注定的身份是她无法去更改的事实。她叹了口气,对夏无痕说了句:”你真是一个好人。\" 船舱外头有人在讲话,般夫掀了帘进来说:\"姑娘,针炙名字黄之协先生到了。\" \"有请!\"冷雪儿示意夏无痕避开到帘子后头去。 见夏无痕已然站到了帘子后头,黄之协便跪下来,低声道:\"黄一针参见教主!\" \"黄一针,我知道你是武林中有名的鬼手神医,我中了天星宫的剧毒,我知无药可解,毒已经被我用内力逼至膝盖关节处,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我自幼也习得黄岐之术,奈何只是略懂皮毛,你帮我诊断一下,看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第61章 秦淮河畔的艳后大赛 “教主,您洪福齐天,一定没事!”黄一针见她年纪轻轻,说话之间却完全没有贪生之惧,不禁又钦佩又害怕。 “你不必忌讳,且起来说话!”冷雪儿挥挥手,让他替自己诊脉。 黄一针搭脉良久,然后抚须,久久不言语。 “就请先生明说,不必为难,我恕你无言语冲撞之过就是了。” 冷雪儿知道仙机岛自从第一任教主创教之日起,教规多且严,教众多惧怕教主之极。想起来她也不能怪那一位前朝公主的手段,毕竟一个女子要在高手如云,门派纷争与日俱增的江湖立于不败之地,没有一些令人又惊又怕又敬的手段是万万不能够立足的。 “教主的毒既然已被控于一处,只要不动内力就无甚大碍,但教主是习武之人,不动拳脚不动武不太现实,所以,这个毒便等同于将教主的内力和武功给封死了。这毒药如此霸道厉害,我也只能帮教主针炙,让它发作频率减少,教主切记不能用全部真气和内力,恐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严重时会伤及性命 !” ‘那可如何是好?黄之协,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原来那船夫竟然是杜玄扮的。他转过身来对冷雪儿说:\"教主,要不,我们明天的计划取消吧!\" “不!\"冷雪儿拒绝:\"黄一针,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要治毒,我只是要你用针炙之术将我的毒逼至某一处,牵动真气也不会当场发作,我誓杀天子!趁他现在武林皇帝的梦还没有真的做成,时间拖得越久,当他最终真的掌控了整个武林,那时再想除掉他,就难上加难了,我仙机岛弟子会有更多人受到他天星宫的控制和摧残。\" 百年以来,天星宫和仙机教都是死对头,但前面那几十年虽有小摩擦,但也算是相安无事,但到了这一代天星宫主天子时,他开始企徒称霸武林,作武林中的皇帝,让天下绿林好汉奉他为王,认他为尊。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打出头鸟的仙机教。这仙机教的创始人原本出生于皇家,是前朝的长公主,因为看破红尘,去国离家,而隐于海外仙山,自成一教,又因当年飞花宫的宫主曾游历客居于岛上数载,结下深厚情缘。那位长公主终身未嫁,膝下并无子女,但她一生收养了十三个子女,其中以梅姬最为得她的心意,后,传位于梅姬,到梅姬时仙机教规模已成为江湖第一大教。梅姬早年间曾有一个宿敌,后作了朝廷的大官,于是此人与天星宫一拍即合,明里动用了天星宫的力量,暗里却其实动用了朝廷的一些暗黑势力,突袭了仙机岛,而那兰芷芯,却正是天子早年间就训练好,后来找个机会安插在仙机教的教主收养的义子韩铁身边。按理说,仙机岛地形地势,一般外人是只能进不能出,而且教规森严,很难会被攻破,之所以天星宫能这么轻易一击而中,这当中,当然少不了已与韩铁成婚的兰芷芯暗地里动了许多不为外人知的手脚。她本人,却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韩铁,于是事成之后并未回到天星宫,而是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韩铁的怀抱。叛出了天星宫。 百年前,因了飞花宫的牵线搭桥的关系,仙机教与庙堂高远的帝王家本来是关系十分融洽的。当今的皇帝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天星宫天子的野心,所以曾于某年密宣仙机教主入大内觐见。有心将天星宫除去。正因为如此,天星宫才下定决心,先下手为强。而这仙机教越来越壮大,对于皇帝来说,也是有些忌惮的。索性就让他们火拼,双方都伤元气,是皇帝最想看到的结果。那仙机教的教徒门徒众多,一时之间,遭遇变故,许多教众的家人,朋友,因为不服天星宫的暴虐和威逼—— 天子为了控制江湖中人的武林高手,要求他门下的人都要吃一种天星宫的慢性毒药,每月十五不服解药就会痛苦万分。以此来保证那些人对天星宫言听计从。但这种违背人意愿的服从,恰恰是他天星宫惹了众怒的原因。 冷雪儿此时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想尽自己一人之力,能够刺杀掉天子的话,那江湖上的那些纷争就会减少很多。就能杜绝许多无辜的教众受到牵连和伤害。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其实,自从韩铁成亲之后,她就已然觉得了无生趣,因此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在人前她还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有亲近之人比如龙婆婆或她觉得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和威胁的夏无痕跟前,她就十分任性妄为。她决定拼死去刺杀天子,实则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的!旁人不知,只说她性情乖张,似极了她外祖母梅姬。心高气傲,就是看中了那武林至尊的地位,抹不开那个面子。冷雪儿的确性情随梅姬,而且她幼时极受梅姬宠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只顾自己行事痛快,并不理会他人的想法和眼光。 黄一针听冷雪儿说完要求,沉吟一番,才道:\"教主,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还是会建议你少动用内力,但教主既然有吩咐,我先施针将您的毒逼至涌泉穴,放出一小部分毒血出来,然后再给您服下应急的解毒药丸,它只能保三天,三天之后您一定要到我的药庐来,再作详细的解毒医治!\" \"好,就这么办!\"冷雪儿应道。 秦淮河,温柔乡。烟水笼月。 江南,美如画。名不虚传。 冷雪儿依然盖着她的头纱,坐在一艘荷花舫上。天子用千金从迎风馆将她请了来,坐在了这艘荷花画舫上,他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他并不急着要揭开冷雪儿的真面目 ,如果她真的有事瞒着自己的话,他愿陪她演好这场戏。他这两天心情的确不错,那江南的两大帮,一个是盐帮,一个是湖海帮,已归顺于他,他的天星宫四十八骑将各种门派打得那是一个落花流水,势如破竹!这种成就感让他真是兴奋不已。他现在最找到的人就是下落不明的冷雪儿了! 这位迎风馆的冷雪儿看起来是真的仙机教主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这两天稽司回报上来的消息说,那北地确实有个武官的小妾生的一个女子,确实是在外头流落,后被迎风馆的馆主赎了回来。 冷雪儿于白纱后头看着兀自在船头意得志满,洋洋得意的天子,禁不住冷笑。 夏无痕却紧张极了,坐在她身旁一直在东张西望,他不愿意冷雪儿有什么闪失。 艳后大赛开始了。 第62集 冷雪儿刺杀失败 各个秦楼楚馆都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来赴这一场艳后大赛,无一不是将自家的台柱子请了来。这本来就是些文人雅士吃饱了饭没事干搞出来的娱乐节目。天子虽是富可敌国,但也着实属于一个没有见过如此大型香艳场面的角色。如今,他既作了迎风馆的金主,自然就由他来牵着冷雪儿步入这赛场。 “雪儿姑娘,请吧!”他很是绅士地伸出手去。 那冷雪儿缓缓将手伸了过去,将自己的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中,站起来上了天子那艘船。夏无痕刚要跟过去,冷雪儿却是巧笑嫣然地一把推开了他:“夏公子,咱们两个到今日就算是银货两讫了,打从现在开始,我可就是这位天公子的人了!”夏无痕知道她是怕连累了自己,心里着急,嘴上却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河面上起风了,风动纱帘动,不经意就掀开了冷雪儿的面纱,只是惊鸿一瞥之下,天子已经惊见了佳人的真面目。这一瞥之下,他顿时是像是入了定,竟似没有半分言语和动作了。 “天公子!走吧!”冷雪儿一声轻唤,才把他的魂给唤了回来。他回过神来,心道:“就算她是真的仙机教主,这人,我也是,要定了!” 这冷雪儿一出场,仿佛这擂台也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秦淮河上静悄悄,天子的财富,与冷雪儿美貌相得益彰,镇住了那一竿子在河畔及中央的人。天子便将那艳后花冠戴在了冷雪儿的头上,冷雪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夏无痕,他正沮丧地坐在船上担心地看着她。冷雪儿却只管笑吟吟望回天子,谁也没看到她出手,却见陡地银光一现,冷雪儿的剑却已然刺向了天子,天子旋身,速退,大笑:“好美丽的小娘子!好狠毒的小娘子!”他的反应真是出奇的快,冷雪儿一击未中,再向他追去时,天子折扇如风,似刀法般凌利向她反扑!秦淮河一片惊呼之声,不少人从水底船下涌了上来,原来这天星宫的天子,他也确实不止是一个酒色之徒,早有防备,埋了后着在这秦淮河上。一时之间,持剑绝杀的冷雪儿剑到之处,无一不是血花飞溅。她身上也中了招,一不留神,就吃了痛,人就往河心倒去,此时,但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雪儿—— 拉住我的手!”正是仙机教的韩铁,当年梅姬收留的众多孤儿中最为出色的一名护法。从小与冷雪儿青梅竹马长大。他此时如大鹏展翅,从天而降,冷雪儿一低头时,韩铁的手臂伸过来抓伍了她的腰带,冷雪儿闭目出掌在水面上凌空倒翻了三个圈,韩铁只觉臂间一轻,冷雪儿竟然挣脱了他的抓缚,空将一根腰带留在他臂间,自己却向水面倒去。那夏无痕一看,叫了一声:“雪儿!”就跟着跳进了水中。那韩铁此时已然被天星宫的人给缠住了。 夏无痕刚摸到冷雪儿,那水莲教已有人自水中举叉过来追杀,冷雪儿虽久居仙机岛,水性却不怎么样。幸而这夏无痕是打小在江里湖里翻浪摸鱼长大的,水性是极好的。两人不至于沉溺。冷雪儿何等心性之人,当下冷斥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叛我!”手指一扬,但见她居然将头上金钗当成暗器运力射将出去,正中那人的眼睛,那追兵吃痛,哇哇大叫,双手去捂眼,也没空再来追她二人了。冷雪儿见其他人都紧跟不舍,人越来越多,那夏无痕如果独自一人逃走,倒是轻松,如今要负她前行,却是不易。而且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双膝已经隐隐作痛,知道毒将散出,她泄气地对夏无痕说:“你放下我,快走!此件事本与你无关!”夏无痕眼见情势危急,当下也顾不得听她的话,只大喝一声道:“抓紧我!我已经卷进去你的斗争中了,如今想抽身也来不及了!别让我白忙,你必须为了我,坚持住!”就在此时,却听得岸上一片兵刃交替之声,原来是龙婆婆适时赶到了。其间还有兰芷芯和一众仙机教的弟子。 此时,夏无痕已然趁乱与冷雪儿一同顺流而下,冷雪儿漂到半途中,但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身子就往下沉去。正是黄一针那封穴位的大法已然失效了。此时毒气攻心,哪里能坚持住。黄一针的那根金针给的时效早就过了,如果不是拼着那一口气,她刚才就已然发作了。能撑到此时,已然是奇迹。夏无痕但见她身形一顿就往水中沉去,又见她脸色难看,十分苍白,当下急了:“雪儿!”幸得此时河床上冲来一截木头,他伸手一捞 ,将那块木头捞了过来,作为浮板,同时右手紧紧抱住了冷雪儿,两人一同就着那块浮板的承托继续向下游流去。 那天子看着自己的手下和仙机教的人混战作一团,不由冷笑。那仙机教真真算得上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上一回仙机岛大战,仙机教按理说应是元气大伤,却不想那些余党还是那么团结,现在连韩铁都现身了,这是天意啊!让他不要错过这大好的将仙机教打到最底端的节奏。 第63章 我没有对你不轨 我只是救你 天子在一旁看着手下和仙机岛的人战成一团。不停冷笑,仙机教自从上次倾巢而出,全岛尽力与他们天星宫混战时,已然元气大伤,而且教众死伤颇多。但几个关键级的人物却得以逃遁。今日,却连韩铁都出动了。天意啊天意!让他天星宫得以除去心头大患。兰芷芯的武功原本就出自于天星宫,平日因她是天子看中的侍姬,所以也从来有人敢与她真正对招,是以,虽然她的武学天资不错,但实战经验其实不足,稽司不是什么善类,打到一半,突然大喊:“兰凤成,过来好好教训一下你的好女儿吧!”那兰芷芯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不由得心中一动,一回头。稽司只不过是在使了个诈术。那边韩铁已然觉察出来:“芷芯,小心!他在诓你!”兰芷芯却已然因一失神而被稽司抓在手中点了穴位:“姓韩的,快住手!不然我就杀了她!”韩铁见妻子被他抓在手中,心急如焚,扑了过去:“放开她!”却听一声佛号,天星宫的大悲和尚已从船舱内走了出来:“我与那兰施主是结拜兄弟,这位姑娘就交由老纳将她带回去吧!让兰凤成亲自发落,兰姑娘,你父亲可是找你,找得好苦呀!”兰芷芯一听,又急又怕:“我不跟你回去!”那大悲和尚宽袖一挥,一掌向韩铁击去:“那可由不得你!让我来试试你这夫婿的实力!”天子这时已跃了过来:“韩铁,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束手就擒吧。快让你的手下住手,否则,不但他们,就连你的娇妻,也会被我杀死!”韩铁只有一声长叹:“龙婆婆,住手吧!”龙婆婆正杀得起劲,直到此时才发现兰芷芯已然被天星宫拿住,韩铁投鼠忌器,不得不认输。 月光照在河滩上,夏无痕缓缓地睁开眼来,精疲力尽的他爬起来,看到了躺在另一边不远的冷雪儿,他便半爬半跪着去摇她:“雪儿!雪儿!”冷雪儿却是牙关紧咬,呼吸全无,脉搏也不跳,仿如一个已死去的人。夏无痕顿时恐惧极了:“雪儿!你不要死啊!你给我醒过来,你起来呀!你快起来打我骂我呀!快点起来,不要睡了!”他将冷雪儿用力抱起来,看到不远处的山洞,就抱着她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幸好行走江湖的人都有随身带火折子的好习惯,跟冷雪儿久了,这习惯也间接传染给了夏无痕,他在自己身上摸出了火折子,因为是用油布包着,还能用。于是去洞外又捡了些树叶树枝回来,慢慢地将火生了起来,这时才感觉到身上的湿漉漉和凉意,之前只顾着逃命,哪里有知觉。现在是越想越后怕。此时见火光中冷雪儿一丝活人的生气也无,夏无痕横下一条心来,在心中念念叨叨地道:“哪怕你醒过来后要将我打死,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先帮你把身子暖过来再说。”他便闭着眼睛,手指哆哆嗦嗦去脱掉冷雪儿的全部衣物,将那些衣物用树枝挑着,架在火旁烤。将她整个人放在火旁干暖和柔软的树叶铺就的地席上,他又将自己的衣物除去,用温水净了身,再将冷雪儿抱入怀中,那冷雪儿浑身乌青,尤其嘴唇,已现黑色,明显是寒气入体,他们夏家的书阁里说起过极北之地的人,如果被冻成活死人,如果能用火山泥裹身,或可以存活过来,如今,他隔着枯枝树叶,就着火的温度,用男子的阳刚之体去温热她冰凉得如同死尸一样的胴体。在这深秋,浸过数个时辰的江水之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只以为是冷雪儿是北地人,不善于泳,溺成这样。他哪里知道,冷雪儿是因为毒发身冷,完全濒临假死之状,那冷雪儿在这样的火光和他的拥抱之中,都开始眉间眼角结了霜花状,夏无痕此时才知道她可能不仅仅是寒冷所致,当下,也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心中万般不舍,不忍,情不自禁就低头亲吻怀中的雪儿。唇角,眉眼。却歪打正着,发现她渐渐脸上生霞,有了绯红之色。身子也不再那样冰凉。要说这夏无痕虽是书香世家,饱读诗书,然而正值血气方刚年岁,说他没有遐想那是骗鬼的。但他心里既然已对冷雪儿生了情意,也不至于是那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因此,旖旎之念有之,但行动上,却没有做出格的事出来。 天快亮时,夏无痕是放下心来,担心了一夜的他,也是累了,就紧紧抱着冷雪儿睡去。他没忘记这冷大小姐的好扇人耳光的毛病,临睡之前,还知道将树上已烘干的她的衣物悉数替她穿上。一边帮她穿一边脸红耳赤春情涌动,一边不敢造次。只是自我控制说,君子者,不可趁人之危。自己跑出去外面池子里再泡了个冷水澡,把那点子火压一压下去,再穿好衣服,这样才敢抱着她睡去。 那冷雪儿睁开眼来时,便觉得身上有东西沉沉的,她不看还好,这一看,就气妹了。夏无痕的手好死不死正横抱在她的腰间。“如今连你也敢来欺负我!”冷雪儿气极,伸手去摸自己日常的佩剑,却口令摸到一些砂石和树叶,她此时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却并不知自己因为毒发已然散功了。这夏无痕的手她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并没有掐脱开来。当下又惊又惧又气,便下狠手去掐夏无痕的手。 夏无痕还在梦里呢。“别吵别吵! 我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冷雪儿几曾受过这种鸟气,料定这家伙定是趁自己昏睡之际对自己上下其手,毁了自己的清白了,单看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就很明显了,因为她隐约记得最后是顺江而下的,如果他……不脱光自己,是断不可能能将衣物清理得这般干净整洁的。当下使出浑身的力气,噼里啪啦,就照着这眼前睡着的夏无痕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还气自己力道不够大而委屈极了,就一边流泪起来。 “喂!”那夏无痕在睡梦中被人打得一脸的火辣辣,茫然不知所措。这才一骨碌爬起来:“你干什么?一醒来就打人!” “你……你……!”冷雪儿气得浑身发抖,反而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想了一想,心一横,就往洞内的石壁上撞去,“喂!”夏无痕这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大力地将她往怀里拉,生怕她撞上。冷雪儿一头栽倒在他怀中,夏无痕抱紧她说:“雪儿!我发誓,我没有对你做不轨的行为,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得已,才将你衣物……你那时已然没有呼吸了。我只是情急之下救你的权宜之计,你如果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寻死,我白忙了一整个晚上不说,你死得也忒不值当了。你放心,我夏无痕发誓,此事不与任何人说,我若说了,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夏无痕正色道。 第64 上山求医偶遇黄一针 冷雪儿回头仔细一想,他说得也没错。自己和他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竹林初识到现在,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很尊重自己,虽然有时他有点令人昏头,不太醒目的样子,但总算是一个正人君子。想及此,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想起来韩铁,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再次见到他,他属实伤透了她的心。她昨天原本想着从那以后,再也不欠他一丝一毫的人情,所以昨天才会冒着跌入水中的风险,凌空劈出那一掌,以此来挣脱韩铁伸出来帮她的手。 夏无痕见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流泪,心下十分不忍,便道:“你若如此不愿见我,我便陪你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等确定你安全之后,我便离开即可,你别哭了,你身子不好,才刚好些。我们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还有,你大病初愈,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些,病也会好得快些。” 冷雪儿便依言在他的搀扶下找到一户农家,用一根发簪换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干粮。 夏无痕请了那农妇帮忙熬了些热汤端了上来,他盛给冷雪儿吃。冷雪儿此时又毒伤发作,膝盖疼得厉害,身上犯冷,那犹如万箭穿心的痛楚,让冷雪儿恨不得叫夏无痕给自己一刀,让自己痛快地了结。“夏无痕,你去拿一把刀,杀了我!” 夏无痕听了,又急又忧,“雪儿,你忍着点,我带你去找大夫!”说着,他弯下腰来,将冷雪儿背在自己背上,问那家户人家:“这里的郎中住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 那农夫说:“他就住在后面的山上,我带你去!”那个郎中倒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老实人,他刚好最拿手就是一副止疼的好膏药,但是治标不治本。他先让夏无痕帮冷雪儿敷上膏药,然后说:“这药,只能就急用一用,用的法子亦算得上以毒攻毒,长期的话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她这病,你还是要带她去黄一针黄大夫那儿去!” 所幸这黄一针原来离这个村落并不太远,那夏无痕就仍将冷雪儿背着,沿着山路再上爬,累得他气喘吁吁的,终于才找到了黄一针自己搭的那个在山上的石头做的房子前。而此时的冷雪儿已然陷入了昏迷状态。 一个采药的小童子刚好从外头回来,看到这种情形,已知是来求医的,忙喊黄一针出来看诊,那黄一针乍一见到居然是夏无痕背着冷雪儿,吃惊不小,惊呼道:“教主!”那夏无痕哪里还顾得上跟他客套,已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又中了毒,求你施救!”“请起请起!公子快快请起!”那黄一针忙伸手将夏无痕扶起来:“快将她放在榻上!”黄一针切脉良久,又是摇头又是迟疑,他这样一言不发,又这样的表情,夏无痕就更担心了。 “奇怪!奇怪!她明明毒气攻心,内力散尽,却不知有什么护住了她的心脉,如果是这样,倒还有得救!”黄一针开了一张药方,让那小童子照方去抓药煎药,夏无痕也略微懂点药理,一看上面俱都是大黄生地这样的以毒攻毒的草药,不由问:“大夫!这些药能行吗?她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她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兵行诡道,以毒攻毒了,我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替她护住了心脉,但很明显,经过这一番波折,她的毒药到底是被清除了许多,我这剂药方服下去,不出三天,余毒再清理出来的话,她就基本大好了,公子不必忧心!”夏无痕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夜已深了,夏无痕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 冷雪儿醒来时,看到趴睡在床沿边的他,知他定然又是一宵没有睡,守着自己,她摸了下自己的胸口,感觉身上利索清爽了松快了不少,疗想定是他找到了好的医师,帮自己清除了体内的毒。她这里正自己沉思着,外面却传来了吵闹声。 黄一针就在这时推开门进来,一把推醒夏无痕:“公子!你快带着教主从后门走!后门有条地道直通水道,那里常年都有一艘小艇,你们快走!天星宫的人来了!”夏无痕当即将冷雪儿扶起来,随黄一针行到后院,来到书房,然后打开床板,便出现了一个地道口,“快走!”黄一针催促道。“那你呢?”夏无痕抱起冷雪儿,冷雪儿说:“不如你随我们一道走吧!” 这时外面的声音已越来越大了:“黄一针!你再不滚出来,我们就冲进来了!一把火把你这屋子给烧了!” ‘来不及了!我再不出去,我们就一个也走不了了!” “教主,这是你的药!”黄一针一边将手中的瓷瓶塞到冷雪儿手中,一边推着夏无痕快点离开。他在夏无痕身后动手把那个秘道入口给盖上了。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夏无痕也只好抱着冷雪儿一直往前走。冷雪儿经过这一折腾,已经是浑身无力,不得已,只能靠在他怀里,任他抱着自己,见他累得气喘吁吁,便道:“你放我下来歇一会吧!” 夏无痕咬咬牙道:“不歇了,黄大夫也不知道能抵挡多久,如果那些人最终还是发现了地道入口,我们就出不去了!雪儿,抱紧我,我们出了这条地道上了船就好了!”冷雪儿见他已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状态,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眼眶红了,突然就莫名伤感起来:“我平日那样对你,你为什么却对我如此之好?你不如放下我,一个人走吧!” 第65章 忆青梅竹马时你可为我摘星辰 “你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我是真的要生你的气了!”夏无痕再将她抱紧些,发足狂奔,冷雪儿只得依了他,伸手抱紧了他。不一会儿,去到了有亮光的地方,果然那里有个溪涧,果真系了一艘小艇在那。夏无痕便将冷雪儿抱上去,将缆绳解开,直到船行在水上之时,他才算真地舒了一口气。这船上还备了一些常用的水和食物,甚至还有烛台,以及安寝要用的常用之物,看来是一早备好了,时时过来检查更换的。 趁这档儿,冷雪儿才有空去想今后要做的事情。 “雪儿,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等离开这里之后?”夏无痕问她。 冷雪儿想到自己已然武功全失,和个普通的女子并无二致,她生性孤傲,不喜欢欠人情,当下道:“我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的照顾,这玉坠子先还你,你将我送回竹林之后便离开吧!”夏无痕此时回想所发生的一切,对她道:“我适才听那黄一针称呼你为教主,你是不是牵涉了江湖恩怨?我把你送回竹林,你是否会不安全?”冷雪儿不语,闭上眼睛,沉思许久道:“我是仙机教教主冷雪儿,我自出生起便生活在仙机岛,追杀我的那批人是想称霸武林的天星宫的人,那个跟我们一直周旋的年青的公子模样的人正是天星宫的的天子。他是天星宫的宫主,为人极其阴狠,仙机岛一战,他伤我教众甚多,如果龙婆婆她们此次没有失手,会在竹林内接应于我。” 夏无痕摇头道:“那我便不能将你一人送回竹林内,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你现在武功尽失,无法自保,我又不会武功,不能保护你,我不想你有任何的差池,雪儿,这次听我的,由我来安排,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其他事都交与我即可。”冷雪儿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小声问:“你是不是……?”“什么?”夏无痕一时倒没有会意过来,反问她。 冷雪儿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我……”夏无痕一怔,脸红了起来:“我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冷雪儿凶巴巴地说。 夏无痕不敢接她的话,心虚地低下了头。 冷雪儿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存了这个心思来帮我,我不会跟你走的。因为我……此生,大约是很难如你所愿的。所以,我们还是各走各路吧!我不想欠人情,特别是你这种情感病人情,我没有能力还给你!” ‘我不是!”夏无痕小声喊了起来:“我虽然喜欢你,但帮你,却不只是因为喜欢,就算你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或是中途结而行的旅伴,我亦会如此,我不会期望你的回报!你大可放心!”冷雪儿看了他一眼急得冒汗的神情,“那好吧!只盼你将来,还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不要太失望才好!” “好!”夏无痕应了她,转过身去看船尾的水面上的波纹,只有风知道他的心思。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丫鬟和家丁们看到了许久未归的夏无痕终于回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往里间通传。“痕儿回来了!”夏夫人大喜过望,夏敬宗也是满脸喜色,这个孩子,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让人好不担心! “叔叔,婶婶!”夏无痕拉着冷雪儿一道进了大厅,笑嘻嘻地进来就抱住了夏夫人,“婶婶,侄儿可想您了!”夏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张嘴,就会骗婶婶!一跑出去就好几个月,不见人影,这是在哪里野到没银子才舍得跑回来?” 夏敬宗在一旁假装咳嗽两声:“嗯哼!”夏夫人忙推着夏无痕往他那边去:“还不快去给叔叔赔不是!你走了这么久,把你叔叔的头发都给愁白了,你这个孩子,真是任性!” 夏无痕对这位从小将自己当成亲生儿子养育大的叔叔还是很有些敬畏之心的。就慢吞吞挪到他跟前,夏夫人早就看到了冷雪儿,这时怕侄儿被自家相公责罚,当着外人的面,下不来台,忙说:“这位姑娘请坐,痕儿,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客人?” 夏敬宗此时也看到了冷雪儿在一旁,也就把神色缓和下来道:“痕儿,还不替我们引见引见!” 冷雪儿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大家子这么亲亲热热的场景,内心波动不小,她打小出生在一个等级森严的大家庭中,如今见了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完全没有辈份这种生份的东西存在,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羡慕不已。此时见两位长者都一同发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红着脸,不敢说话。 夏无痕几曾见过她这样羞答答娇滴滴的样子,一进竟然沉醉了一下下,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雪儿,这是我叔叔婶婶!”冷雪儿忙施了一礼:“雪儿见过两位长辈!” 夏夫人眼睛是极雪亮的,一眼就看到了冷雪儿脖子上挂着的夏家的玉坠子,哪里还需要多问,一扯夏敬宗道:“老头子,无痕刚回来,我们两个快点去厨房吩咐下人做一桌好吃的饭菜来,这只馋猫啊,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糖醋红烧鲤鱼了,我今天要亲自下厨房煎一条鱼给他二人吃!痕儿,你先陪这位姑娘在我们府里四处看看,雪儿,我们先失陪了,有什么需要你找痕儿便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别拘束!” “是!多谢夏夫人!” 冷雪儿见他们走了,才松了一口气。在仙机岛,除了母亲,梅姬之外,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来到这个家里,她就象这世间所有寻常闺阁女子,去见外面的长辈一样,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行差踏错。 “雪儿,你无需如此拘谨是,我的叔父和婶娘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他们不拘礼的。” 雪儿听了,点了点头。 “来,雪儿,我带你去看看我住的房间。”夏无痕将她带进了自己平时住的房间,冷雪儿瞧着他的房间倒是简朴,墙上挂了好些字画,书案前还有他离开家之前摊开在案头的书本。不由回想起来少时与韩铁一同跟着岛上的夫子听书求学的往事。 那时,冷雪儿是一直都粘着韩铁的,每日里头先生讲学时不曾用心学,倒是缠着韩铁为自己讲解,算起来她习字启蒙都是韩铁陪着,那韩铁待她是极为用心的,许多年,从来没有过半分的怠慢和不乐意,从来都是温柔温存的。那些岁月里头,他是极为宠爱冷雪儿的,他宠她到一定程度上时,她觉得彼时,她就算是要他为自己去摘那天上的星辰他也会一口应允的。 第66章 夏无痕退婚 至少十年间,韩铁对她这种似兄非兄,似友非友的身份一直维持到他在日君山救了那个叫作兰芷芯的女子为止…… “雪儿,雪儿!你怎么啦?”夏无痕在唤她。 “没什么。”冷雪儿笑着回他。 忽听窗处有人在大叫:“夏无痕!你这该死的家伙!你给我滚出来!” 夏无痕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惨了惨了!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冷雪儿何曾见过他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好奇:“这是什么人?” 夏无痕这头还没有来得及接话,窗棂却“格登”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好标致的女孩子正凶巴巴闯了进来,她?居然是从窗子外头跳进来的? 她一手指着夏无痕说:“你这个混蛋!竟敢逃婚!害得我跟我老爹的颜面都丢尽了!我要把你绑起来立刻去拜堂!” 冷雪儿听了这话,又从未见过如此行径的女子,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这对于从小到大被教得循规蹈矩的冷雪儿来说无非是天下间稀奇少有的新鲜事之一,她一脸好玩又带着促狭意味地让到一边,看夏无痕要如何去应对。谁知那女孩子眼尖得很,转脸就冲着她来了:“好哇!原来你这是背着我一早在外头认识了别的女人,难怪你不要我!我……呜呜呜!”刚才还凶悍无比,现在一下子就梨花带雨了,这转场,也令人醉!冷雪儿见夏无痕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了,忙推了他一把:“喂!你赶紧劝劝人家呀!” “雪儿,我……哎!好了好了!大小姐,你快别哭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爹赔罪!” “恨儿!吃饭了!”幸好夏夫人叫得及时,夏无痕这才得以逃脱。 夏夫人很是慈爱地将冷雪儿拉在身旁,问长问短,可雪儿是个有苦衷不能说的人,夏无痕就帮着她打圆场,用了之前的措辞,只说她是一个北方官员妾生的女儿,因家道中落,流落到了苏州,专给人刺绣为生,他知道自己的叔父是个最正统的读书人,若被他知道冷雪儿居然是江湖中人,特别是还是当今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仙机教教主,估计他会被吓晕过去,而且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女子作为夏家新妇。 这边正吃着饭呢!门外有人在叫:“夏先生!夏先生在家吗?”原来竟是那跳窗的沈家大小姐拉着自己的老爹来上门讨说法来了。原本就是夏家有愧于好家,夏敬宗赶紧就迎了出去。 “沈公,请请请!一道用饭吧!”那沈家与夏家是多年故交,沈德全也是个读书人老实人,当下拱了拱手。 这下子好了,两家人,加上冷雪儿这个外来客,齐集于一堂,气氛有点微妙与尴尬。 夏敬宗虽然顾及门风,但爱侄心切如他,还是必须得赔着这张老脸,笑脸相迎不算,当下叫了夏无痕跪下来给沈家赔罪,说了不少好话,那沈德全也不想自己的闺女将来一辈子跟着一个不是实心实意疼爱自己的相公,当下两家就好聚好散地将那婚约给解除了。那沈明媚走的时候还一脸不服气地盯着冷雪儿道:“夏无痕,你说句老实话,你当初逃婚是不是为了她?” 冷雪儿淡淡一笑:“姑娘委实冤枉他,误会他了,他是在逃婚的半道上才遇见的我,我和他也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你放心,我不会嫁给他的!我爱的,另有其人!” 夏无痕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一凉,胸口堵得慌,夏夫人这下也摸不着头脑了,说实话,她原本也以为,夏无痕是早就认识冷雪儿了,逃婚多半是为了,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是她想像的啊! 夏家环境简单,家境又宽裕,那冷雪儿在夏家将养了一段时日,身子的元气恢复了不少,但功力却仍是复不了元的。 这一天,夏敬宗正在书房看书,那在一旁陪他看书正在做女红的夏夫人突然道:“老爷,你觉得,那位冷姑娘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象一个人?”夏敬宗放下手中的书:“谁呀?” “你真是老了!没记性了,梅家的二小姐梅姬呀!” 夏敬宗闻言一惊:“你不说我倒不觉得,你这样一说,我就觉得何止是象,倒真真象极了二小姐年轻时的模样,还有那性子,刚烈,一般无二!只不过,那梅园,当年经那场变故,早已人去楼空,梅家守园子的老一辈人也都说,那二小姐是早已死了,她不会是这位冷姑娘的娘亲吧?” “说的也是!不过,万一她没死呢?毕竟传闻虽然真切,但到底,并没有人见过那二小姐的尸身不是吗?” “哎!梅姬和堂哥,都是苦命人啊!” “早知后来结局如此,当安还不如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归隐山林,得以善终呢!” “若果然是梅姬的女儿,能和痕儿在一起的话,倒也是弥补了堂哥生前的遗憾了。” 天子提着灯笼进了天星宫的地牢。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韩铁,以及被关押在另一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龙婆婆等人,嘿嘿冷笑着道:“虽然跑了一个冷雪儿,但能换回你们这么多个人,这买卖也挺合算了,我就不信,你们的冷教主会不回来救你们!对哦!我差一点忘了,她已经是个身中剧毒的废人了!我明天就让人放出风去,如果冷雪儿不出现,我就一天杀一个天机教的弟子,直到杀光为止!哈哈哈!我看看她这个教主到底是如传闻中那般爱她的教徒,亦或是那只是个传闻,她还是更顾惜她自己的身家性命多一些!” 韩铁大骂:“你不是人!你一个大男人,要挟我们教主,算什么英雄好汉!” 第67章 雪儿痊愈 天子加冕 “你说得太对了!我他妈的就不能算是个人!”天子不以为忤:“我是神!是天子!是武林皇帝!” 冷雪儿强迫自己运功,结果一个不慎,导致气血逆涌,口吐鲜血,而昏迷不醒了。 夏无痕吓得连忙把叔父夏敬宗给请了过来。 那夏家原本就与迟七公的医山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个世代岐黄高手。因了梅姬这位故人的缘故,他们对酷似梅姬的冷雪儿格外尽心,和夏夫人一同悉心照料着冷雪儿。不独如此,其实他夏氏夫妇二人几十年前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结伴江湖行的武林高手,这一点,让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察觉到的夏无痕难以置信起来。 夏夫人此时也不打算瞒着侄儿了。便对他说起了往事:“我们本来是生活在夏家庄的,三十年前为了躲避仇家才举家全族搬来此处,后来你叔父的堂哥爱上了此地梅园的一个女子,她名字叫作梅姬,那梅家小姐生得沉鱼落雁,而她的父亲却是个极爱虚荣攀附权贵之人,梅姬拗不过父亲,便约定与表哥两人私奔,那夏家的长辈也是极有骨气之人,看到梅姬的父亲如此行事,十分气愤,也是不允许夏家人与梅家人在一起的,在他二人打算之时,夏老太爷就派人把他们给抓了回来,梅姬他们倒是没怎么为难,但是,夏家的堂哥就直接抓回来后就直接给绑去了喜堂成了亲。娶的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堂哥成亲那天,那梅姬就失踪了,有人说,她被梅家的长辈给软禁起来了,也有人说,她逃走了去了海外。又有人说她曾在苏州露过面,还有行商在外头的人说,曾在一个海岛仙山处见过二小姐,众说纷纭,都不知道真假,只有梅家的下人一口咬定他们的梅二小姐是得了重病死了。至于夏家的堂哥,一生抑郁而终,也无子嗣留下来。终成了遗憾。 冷雪儿睁开眼来时,已是繁星满天。 夏无痕正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他是太累了,从不知家族里头还有一位那样痴情郎的长辈,亦不知与自己一道生活多年的叔叔和婶娘俱是江湖隐居的高手,不仅懂医术还会武功。这么多信息量要在半天内消化本来已属为难了他,再加上他还要在一旁照看着人事不省的冷雪儿,好不容易叔叔婶子们说已无大碍,那时他才敢放心休息。所以这一觉,他是睡得够沉的。夏氏夫妇因为帮冷雪儿运功袪毒,又帮她施针,还要输内力与她,也是精疲力尽,自去回房休息不提。那冷雪儿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她醒来后已然发现自己身体大不同了。浑身舒畅,而且内力充盈。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心情大好。看到又是夏无痕守在自己房内,亦知道是多亏了他,才让自己身体恢复到起初,当下轻手轻脚走到他身旁,想起来他对自己的诸多好,心中难免有些起伏不定的心思,她原本的性子就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只要不在长老们面前,或下人教众面前,她都是肆意妄为任性至极的性情,如今,想来,这小子还是自己的吉星,一次又一次陪伴着自己,不离不弃的,让自己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她心中充满着感激,将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了他身上。自己悄悄出了门去。 那夏无痕从前是最懒于练功的,夏家的武学数十年前也是拿得出手的,与冷雪儿经历了这许多以后,自此,夏敬宗再让他习武,竟然也就用心起来了。江湖中近日关于仙机教和天星宫的传闻,也一直没停过。冷雪儿在夏家将养一段时日后,已然听说了天子放风出来让她去救仙机教徒的事情,当下也不敢耽搁太久,就要辞别而去。那夏无痕不舍得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要跟着去。夏敬宗夫妇便将夏家的武功心法和招式誊写了一份让他随身带着,并叮嘱他需要勤加练习。 天子既然觉得稳操胜券,终于等不及要在这一年的农历七月中旬,要举办他的武林皇帝的登基仪式了。冷雪儿决定带着夏无痕先回日君山与还剩下的一干仙机教的骨干商议营救的大事。 再说这夏无痕,原来就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只不过从前是没有人逼他,如今一旦真正用心起来,真真是一日千里的进步,再加上那冷雪儿天生是个练武的奇才,对战临敌经验不知比那夏无痕要强上多少倍。因此,两人日常寻常切磋,比试下来,夏无痕的功夫比起当初顽皮出逃江湖时要判若两人了。一路往北走,越靠近日君山,那仙机教的教众就越发地多起来。每隔十里八亭的,就有她们仙机教的驻点。一路之上便各种琐事有人打点了,两人的脚程就快起来,人还没有到日君山,那边的长老们已然准备好了车马迎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下山来打探,随时准备拦冷雪儿回转大本营。冷雪儿在夏家的这段时间,不料天星宫竟然也起了内讧。还得从兰凤成说起,那兰凤成原本就是天星宫的老人,如今知道天子将自己的女儿兰芷芯也关入了地牢,一怒之下叛出了天星宫。并且通过隐秘的方法,与日君山的人取得了联系,约定了,到时里应外合,一同扳倒天子。冷雪儿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自然是心中暗喜的。这样一来,仙机教的伤亡就会减少很多。 七月十五,日君山。 这一天。日君山上齐集了数千人。各门各派都有。 那天子刻意把众人悉数请来日君山,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懂,都明白,仙机教已经倾覆,这江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与天星宫抗衡了。他就是要在这仙机教的大本营领地里加冕。天子得意地坐在正中央,那把黄金铸的椅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场的江湖人士大多不是自愿而来的,可是受制于他,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不得不委屈求全地看着他一脸洋洋得意。 天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绑在空地上那几个人:兰芷芯,龙婆婆,韩铁,还有一些其他的仙机教徒。 第68章 辞去宫主之职 答应嫁与天子 稽司过来附耳道:“宫主,时辰到了!” 天子示意他将一早准备好的冠冕端了出来。 巡抚清了清喉咙道:“加冕仪式,现在开始!首先——祭坛!来人!把他们这几个给我押上来!”那些个天星宫的刀斧手一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这话,特别积极,就直接把仙机教的人提了上来。那架势,很有点午门问斩那感觉了。 韩铁等人,面无惧色,直挺挺立在那儿,也不开口求饶,头也不低。那兰芷芯倒像是真的生出了一副夫唱妇随的贞烈感,居然还能笑盈盈地看着韩铁。那龙婆婆原本就是性性刚烈之人,她大骂道:“来吧!小崽子!婆婆我来世一定又是你这牲口的克星!” 天子冷笑,一挥宽袍大袖道:“老东西!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 “且慢!”冷雪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仍是白纱蒙面。 “我是仙机教教主冷雪儿,你这冠冕加得也忒早了些时候吧!” “你别乱动哈!”天子站了起来:“我今天特意来你的总部日君山加冕原本就是为了引你出来而来的,好好好!你倒是真够能忍的。我杀了你那么多手下你都能忍着不出来!现在,是不是为了他——”他用手一指韩铁:“你就那么念念不忘这个人吗?他都娶了别人作老婆了,你还惦记他作什么呢?不如,跟了我吧!作我天星宫天子的皇后,如何?” “就凭你!也配称作武林皇帝,你天星宫是真没有镜子吗,你真没有照过镜子吗?”冷雪儿冷笑。 天子大笑道:“你的人现在都在我手里,你别跟我作对,不然的话……”他站了起来,从系在腰间的剑鞘中抽出长剑,横在了韩铁的脖子上:“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兰芷芯大惊:“你别伤他!” “啪!”地一记耳光,天子甩了她一个耳光道:“你这个贱人!吃里扒外,私自出宫!还跟着我天星宫的对头私混在一起!” 他再转向冷雪儿道:“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我听人说过,你冷教主自打掌管仙机教以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中没有人见过你的真颜,如今你若想救下这些人,你就要当着天下武林中人的面,答应嫁进我天星宫,不然,我今天要血洗这日君山的仙机教大本营!原本——”他阴恻恻地笑笑说:“原本,我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直接想法子把你给擒了,五花大绑捆进我天星宫,但谁让我天子是一个怜香惜玉的雅人呢!我还是觉得让你亲口答应嫁给我,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的耐心是有,但不多,你最好,速速想明白!一,二……!”他一边数数,一边将剑刃用力挨近韩铁的脖颈,那血丝就已然渗了出来。 “好!我答应你!你把他们都放了!” “雪儿!”这是夏无痕的声音,他一听冷雪儿答应了着急得不行。 “雪儿——!”这一声却是韩铁的声音:“雪儿,你不能答应这畜生!他不是人,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杀了我仙机教众多弟子,我们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冷雪儿对他二人的呼喊毫不动容,仿佛并没有听见。随后她转身面对所有人道:“各位听着!我冷雪儿,今日应允,下嫁给天星宫的天子,并从此刻起,开始辞去仙机教教主之职,教主之位就交由原副教主韩铁接任!” 群雄一片哗然。天子亦是一愣。百年来,仙机教教众遍布中原大地和海岛。上次他能够一举而攻破仙机岛,有大部分原因正是因为兰芷芯作了内应,给出了详尽的仙机岛的机关部署详图,而且是突袭而得手。若论光明正大地打,他天子打个十年八载,也未必能攻得下来。而且仙机教素来有极好的口碑,从不放纵教众胡作非为,治下极严,且赏罚分明。这也是它仙机教屹立武林百年声望都如日中天的原因。再遑论,他上次出手,偷袭时正值韩铁大婚,全岛都在欢庆之中,懒于戒备。他亦知道以仙机教的声望,他如果一直这样不依不饶地穷追猛打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引起反噬,这也是他想将冷雪儿控在自己手上,以此来要挟仙机教,进而来号令武林的原因。谁人会料到,她冷雪儿会如此爽快答应成婚,但又一瞬之间将教主位子传与韩铁。要知道,过去百年间,从无男子掌管仙机教的先例,仙机教,例来由女子任教主,不仅因为创始人立下的规矩,更因为仙机岛上,以收养的流落在外头无有安身立命的女子为多,如今,冷雪儿却冷不丁,破了百年教规,当着天下武林同道的面传位于韩铁这位副教主。但于情于理,却也没有人有更好的理由来反对。其一,仙机教受天星宫围剿之后元气大伤,岛上教众死伤众多,民间的教众多化整为零,隐于市或隐于野,就连日君山总部,也极少仙机教教徒。这女人心思之灵敏,头脑转换之快,令他这个男子也不得不佩服起来。 “好!你果然,不同于世间寻常女子!”天子正色道:“我敬重你,一个月后我上仙机岛求亲!”他转过身去对稽司和巡抚道:“把他们,都放了!我们回宫!” “宫主——这——”稽司本想说,这不太妥当,但一看天子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当下就住了嘴,再不敢多言。他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要糟!这位主儿如今是动了真心了,于天星宫来说,其实不是好事情!”眼见天子已然拂袖离去,也只好跟在他身后,一同下山去了。群雄原本以为在日君山要有一场恶战,如今见既然被冷雪儿四两拨千斤,把事情给化解了,自然都心存感激,一一对着冷雪儿施礼道谢后,各自散去。 龙婆婆他们经过此次折腾,亦是需要休整和将养。于是大家伙便都往仙机岛而行。 第69章 为接任教主一事发生争吵 这仙机岛真算得上是人间仙境。 韩铁他们在这岛上生活了几十载,倒也不觉得。倒是这夏无痕,头一回来,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哪都新鲜。只觉得入眼之外都是好景致,所有居所皆为神仙居所。 一回到教内,冷雪儿就让下人着手去操办传位新教主的事宜,这韩铁却死活不同意。两人本来就心存芥蒂,因了这个传位的事,就更加生分起来。 夏无痕这一路走来,看到了许多从前未看到的事,又与其他仙机教的教徒有过交集,特别是任元老之职多年的龙婆婆细心与他一一说来,使他逐渐明白和懂得了仙机教的许多事情。龙婆婆向来与他投缘,几乎有问必答。有空就会让人请他过去陪着自己喝茶。 这一日,两代人又坐在一块儿开茶话会。那龙婆婆道:“夏公子,你有空时,方便时,帮着去劝劝我们家姑娘吧!我们是没有一个人能劝得动她,这仙机教,素来是不传位于男子的,何况她正值风华正茂之时,那日的事情,完全可以当成的权宜之计,不必说到做到。总不能真的去嫁给那个恶魔吧!” 然而当夏无痕越了解仙机教,就越替冷雪儿觉得心累,在他看来,冷雪儿就将这教主的位置交与他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龙婆婆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只得应承下来。 这一天,夏无痕正过来找冷雪儿,刚好听到她与韩铁两人在吵架。 “雪儿!我不答应你这么做!我不会坐教主这个位子的!我宁愿为仙机岛战死,也绝不让你受人掣肘!我不愿你为了所谓的责任,去嫁给那个混蛋!” 冷雪儿淡淡地道:“你娶了她的侍姬,他便要娶了我,也没有多大的不公平,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嫁与他呢?” “雪儿,你……”韩铁气急:“我不准!我不许!这是哪跟哪?你说的哪门子的糊涂话?你不能为了跟我赌气就去嫁给他!” 冷雪儿眼中含着揶揄的意味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他一眼,看得他都不敢直视起来。 “你不准!你不许!副教主,你好威风啊!”冷雪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韩教主!我累了,你退下吧!”韩铁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当日,他迎娶兰芷芯时,一则确是对兰芷芯有好感,二则,他从小就是被梅姬收养的,他自上了这仙机岛之时起,梅姬就告诫过他,他此生的使命就是守好这仙机岛并守护好冷雪儿,在他心里面,何尝没有过遐想,是与冷雪儿可以携手走完这一世。然后自卑和自尊就象一柄刀的双刃,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他,不可逾矩,更不可心存幻想。梅姬在世时,所属意的冷雪儿的夫婿也并非是他韩铁。韩铁从小到大跟着冷雪儿一伴长大,但是仙机教处处森严,等级明令,就算他曾对冷雪儿那般倾心过,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岁月的流逝。他也几乎看不到希望和曙光是,直到他在日君山的松林内救了昏迷不醒的兰芷芯,她柔弱,她娇美,她事事以他为天。让他从未有过的自信。他是在兰芷芯介入他的生命中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力量的人,而不是象在冷雪儿跟前那般,她的冰雪聪明,她的善断善思善谋,都有着经纬之才。身为男子,他从未在冷雪儿面前获得过优越感,而这种能满足他优越感的人,正是他后来娶来作妻子的兰芷芯。也许,最初他还是有些迟疑和摇摆的,但心机深沉的兰芷芯,在天星宫做了多年侍姬,一步步靠经营算计才爬到天子身边的兰芷芯,哪里会看不出这个男人的犹豫和迟疑,于是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娶她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脱离天星宫,并且有一个可以全心依靠的肩膀的人正是这位仙机教副教主之时,她就自己设局,下了药,爬上了韩铁的床。这也彻底断了韩铁全部或仅存的那些关于冷雪儿的旖旎的遐想。 见夏无痕进来,韩铁便拍拍他的肩膀:“你帮我劝劝她!” 夏无痕立在冷雪儿身后,不出声,只是安静立在她身后,他不知,要如何去劝,特别是在他自己的潜意识里,觉得冷雪儿退出江湖纷争其实是一件对她自己本身是好事情的时候。站了许久,直到冷雪儿回过神来回过头来看到他。“你干什么?来了多久了?”她问他。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他们都让我来劝你,可是,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法子劝得动你。所以,我只好站在这儿发呆了。”他老老实实地答。冷雪儿心里头道:“你倒是实诚!”她缓缓踱步到他跟前,然后仰起脸来看着他说:“你怎么想的?其实在你心里头,你到底是作何想法?” “我……我不知道。我心里肯定是不愿你嫁给那个心思阴沉的男人的,可我,没有好的理由来说服你,因为你当日在日君山作出这样的承诺原本是冲着救龙婆婆和副教主他们一干人等去的。我只是不知道,若那天换了是我,你是不是也愿意为了救我而去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你可会为了我……去作这么大的牺牲?”见冷雪儿不接话,他再接着往下说道:“我只知道,如果是我被人挟持了,就算你愿意为了救我而答应这违心的事情,我亦是不愿的,我会,如同韩教主所说的,会选择自裁!” “住口!”不知为何,冷雪儿听到他说,为了不让自己受制于人,宁可选择自裁,她心里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继而她又放轻语调说:“你不懂!一个人,除了为自己而活,大部分时间也许都在为他人而活!这便如韩铁,就算他答应我,接下了教主这个担子,他这生,也不会轻松,要操心教务,还要调配许多事宜,亦要约束属下。这个位子,不是给他的好处,实则是一桩苦差!”夏无痕只得点点头,再不敢多话。 第70章 天子迎雪儿 小楼生白发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天星宫的天子还真的派了人过来仙机岛接亲。 天子就站在岸上,看着仙机教的人如丧考妣地抬着一顶轿子离岛向他这边而来。 冷雪儿掀帘轿,缓缓地步了下来,天子伸手去相扶。就在那一瞬间,轿中射出无数暗器,冷雪儿适时凌空飞起,来送亲的人,突然都从腰间解下系着的腰带,竟是一柄一柄的玄铁制的软剑! “你居然使诈!”天子大怒。 “如果我这样你也敢娶我!那便悉听尊便!”冷雪儿突然一揭自己的面纱,天子被她的尊容吓得连退三步。这哪里还是一个月前的那张脸!简直狰狞可怖极了!脸上全是刀伤和剑伤,她为了不让他称心如意,居然竟然,将自己的花容月貌给毁了。 ‘你……你……”天子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居然为了不嫁与我,而不惜毁去自己的容貌,你简直是个疯子!”一个女子能为自己的教众甚或是为了不违背自己最初的心意而能做到这个地步,便连天子也有点难过起来:“只要你答应,不再与我为敌,我便,不再扰你仙机岛的安宁!” 冷雪儿冷笑道:“你屠我教众何止数千?岂是你如今一句保我全岛安宁能解的?你为何不看看你的身后?”兰凤成与一干天星宫近年来一直受到新派激进势力打压的天星宫的老一辈元老们已经悉数叛出天星宫,这一下,天子见大势已去,天子不由得十分狼狈,临逃走之前,他咬牙切齿对冷雪儿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冷雪儿笑道:“你且看看天道还能容你多时?你再来报这个仇不迟!” 江湖暂时就平静了下来。 韩铁,兰芷芯,兰凤成等人与龙婆婆相互见过礼,韩铁又安顿完仙机教的一干事宜之后,众人这才一齐去到昔日冷雪儿住的小楼去探她,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踪了。夏无痕一直是跟着她的,此时自然也是不见人影。桌上倒是留有书信,让韩铁掌管着仙机教,自此,众人已知,冷雪儿是执意要离任这个教主之位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仙机教接下来还有许多事务要忙,也只得暂时任她浪迹江湖,想来,有夏无痕作伴,也不至于太过于令人担心…… 惊雷乍响。香烟袅袅。 看着陷入前尘轮回时空中不能抽身出来,只是轻蹙眉心的水柔柔,孤飞甚为担心,慧觉大师却微笑着,对他示意无须担心。此时由幻镜中现出来的,正正是水柔柔脑海中涌现出来的一帧帧的前生的记忆。孤飞虽则此前独自一人提前看过。此时再重新跟随妻子的神识再过一次,那种前世求而不得,患得患失的心酸和痛楚,仍然是历历在目,感同身受的。 “大师!内子如此这般,可会对她身体有损耗?” “公子不必忧心,她必得从这前世走一遭,洗涤过往,方能在今世,幡然顿悟,人生不过百年,老衲相信,王爷走这一趟神识前尘,醒来后,定然会心有所悟,她本就是悟性极高的人,自此以后,此生后来数十年,她与公子携手走过这十丈软红尘时,才会倾力倾情。是好事。公子放心就是!” 不说水柔柔困于幻境前生。那在雪园原先风影的房中,璀璨珊瑚灯柱旁的萧小楼,亦是如同身陷了魔障,完全困于局中,走不出来。他人虽是没有清醒过来的,但嘴中却不时喃喃自语道:“却原来——你的前生里头,是没有我的。” 九公主听闻,也觉伤感,回头对着在一旁十分焦急的萧西月与梅笛道:“小公子,这是入了梦境,出不来。此时未到最紧要关头,贤伉俪不必过于忧心,有我们几个守在他身旁,待必要时,我等齐心协力,将他唤醒便是。慧觉大师亦有明训,若我们还想小公子不生轻生之念头,便定当要让他如同醍醐灌顶,让他亲眼见到,原本,这一世,小郡主与风王爷的纠葛是有前尘因由的,并不是自此生才有的。惟如此,日后数十年,小公子,才可能在时光流逝中,慢慢将这前半生所有纠葛交集的情思,慢慢淡忘,为保他后来性命无虞,我们,也只得暂时狠下心来,看着他陷入这前尘轮回的识海中。 ……芒山云巅。 不言一脸忧伤看着幻镜里的萧小楼。红鸾在他身伴默默陪着他,这大半天里头,不言就一直是这样的神情,不言的泪悄悄漫上眼眶。他转过身问红鸾:“太残忍了,还不如不要让他看到。能不能帮帮他?” 红鸾叹息:“如何帮?情之一字,不知因何起,亦,不知因何灭,惟有自渡。他若不能中挣脱开来,便是要苦一生一世的,你是宁愿,他,苦一时,还是,让他,苦一世?” 不言几乎要落泪:“我瞧着他,不论是苦一时,还是苦一世,都是不能承受的极苦。与其这样,还不如……还不如……” “还不如让他全盘忘却?”红鸾再叹气:“你呀你!你莫非忘了,你其间就曾忘却过数百年,你记起来后有没有问过你自己,到底是宁可痛楚地记着笙月,或是,永恒地忘却笙月,只为不痛?”不言再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梅小雪端了茶进来斟给九公主与阿父阿母润喉,冷不丁却看到一直处于神游之外的萧小楼,那一头乌发,竟然变得花白,吓了一跳,小声唤道:“阿娘,你看!小楼的头发!”梅笛悄然落泪,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何曾没有瞧见,只是,现在的萧小楼,只有躯壳在这红尘里头,神识和元神均在九霄云外,不可轻易惊动,否则,他如果陷入那轮回记忆城中,再不能醒过来,就会无限循环在那里头,再也出不来。她这当娘的,纵然再心痛,又能如何? 第71章 前生今世 孤飞爱得都卑微 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船上,江上,有人在吹笛,有人在清唱。 船过苏州。 冷雪儿望身夏无痕:“你要不要先回去看看你的叔叔婶婶?” 夏无痕点点头,问:“你呢?随我一同回去么?” 冷雪儿摇头:“你一个人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夏无痕点点头,再问:“你——不想有人陪着?还是——你,不想我陪着?”他不知还要如何说,他不敢,不敢轻易将自己的心迹那样毫无保留袒给她看。深心底,他是想,让冷雪儿有一点点对自己的不舍,有一丁点儿对他的挽留。 冷雪儿看看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从来都知道。但是我,再不能够有那样的心思了。我不想骗你!至少,眼前,当下,我没有任何的心思或精力去喜欢一个人了!” “倘若无需你费心费神呢?你——只是需要接受,不反感呢?”夏无痕抱着一丝明知的渺茫问。 “无痕!我只怕,你将来是要后悔的!”冷雪儿忧伤地看着江面:“你知道,今生,除了韩铁,我再不会象爱上他那样去爱世间任何一个别人了!” 夏无痕听了她这话,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望着江水出神。良久,船快靠岸时,他才轻轻道:“那我,走了!” 船家将船驶入船坞,他便没精打采地独自一人上了岸:“雪儿,你,千万要保重!” “好!”冷雪儿知他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好多说什么,吩咐船家继续开船沿江而下。 夏敬宗夫妇见到夏无痕安然无恙回来,心里很是高兴,不久前,天星宫与仙机岛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着实让他二人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了。如今人回来了,没事就很好。对于他独自一人回来,他两人也甚觉奇怪,但既然侄子不提,作为长辈也不好过于干涉。却见那夏无痕,虽如平时一样在家习字念书,又肯勤加练习武艺,但心细如发的夏夫人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妥,他时常一个人独自发呆,心想:这孩子,打小没有了爹娘,虽则自己二人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难免,他还是会有将心事埋在心底,郁郁不能言的时候,这天便借了个机会,找他聊天:“痕儿,你这次回来之后,总有心神不宁之时,可是,与那冷姑娘发生了不愉快?能否说与婶娘听,也好,一起商量着,或能帮你拿个主意,也是好的。” “我无事——婶娘,我,很好——”话虽如此说,夏无痕的眼眶却微微发红:“我不知,要如何做,雪儿,她,不让我跟着,她说,一个人去散心,不需要我陪着,我也不敢勉强为难她。” “你这孩子,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头,就算她这么说了,你也不该就这么轻易放弃,情感一事,也并非人人一开始就能够遇到个称心如意的,这世上,多得是,起初不太如意,后来磨合成对的。你若这样放不下,何不,努努力,再试试!” 听了夏夫人的话,夏无痕,原本就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沿江去悄悄尾随着冷雪儿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其实冷雪儿也并没有预定好的要去的地方,与夏无痕分别之后,她也并未一直顺江而下。说起来,这苏杭之地,算是她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段惬意的好时光。是以,她这段时间,都暂时租了画舫停在了江心处。每日里头听听曲儿,喝喝酒,也是快意。当夏无痕乘船而下时,刚刚好听到她在弹那首《迈陂塘》。这曲子于夏无痕来说,亦是一种美好的记忆。当下合着拍子唱道:“……欢乐趣,离别苦,就是更有痴儿女……” 冷雪儿与他相处多日,对他的声音自是极为熟谂的。当下不由唤道:“无痕——是你么?”那夏无痕仿如听到仙乐,回头一望,两人的画舫正交错而过,当下,让船家调转船头,送自己上了冷雪儿的画舫。 “真的是你?!”冷雪儿先前只是凭记忆这么一唤,也并未曾想过竟然这合着琴音而唱的真真儿的是夏无痕。亦是很惊喜。那夏无痕经此一别一聚,心中万千思绪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表述得清楚的,当下,也不管不顾,只是伸手过去,将她一把抱入怀中:“雪儿!雪儿!我大约是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了。求你,不要令我离开你身边,让我陪着你,哪怕只是一程,又或是一年半载。可好可好?” 要知道,以夏无痕的性情,要让他说出这番话来,已是极难为了他。他自幼受夏敬宗教养,熟读诗书礼仪,深知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更知非礼勿动等等。平日里头对着冷雪儿也会发乎情止乎礼。何曾敢象此刻这般。 冷雪儿自己是过来人,如何不懂他的心思与他的苦。只是,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人。谁有余力去关心和关爱那个不被自己深爱的人? “你先坐下吧!我去泡茶给你喝!”她轻轻推他道。夏无痕自知失礼,登时面红耳赤,刚想要说几句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冷雪儿却轻轻用手捂了一下他的唇道:“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既然寻了来了,我们便作伴,游历这江南的好景,且作知己,莫论其他,可好?” 夏无痕焉能说不好这两个字出来? 孤飞看到幻镜中自己前生如此这般小心翼翼,辗转反侧,求之不得,而寤寐思服之时,心中仍会隐隐作痛。大约在神识记忆之城里的水柔柔,亲眼看到前生里头,孤飞这样将心思藏好,却又情难自禁而伤心莫名的样子,亦是心生恻隐。她虽是紧闭着双眼,但是,眼泪却成串地往下掉。孤飞清清楚楚听到她小声道:孤飞,原来,前生,我那般飘零之时,你一直如影随形,且,将心事藏于心底,不敢轻易对我言。是我,令你受苦了。 孤飞闻言,只是红了眼眶,也不敢去惊动水柔柔。他只知,前生和此生,他都爱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却,不敢令她,知晓,他的害怕!怕她,一不留神,就轻易将自己忘却和放弃! 第72章 结伴畅游上庐山 静待日出梦前尘 倘若与情感无关的时候,作为结伴而游的友人,无疑夏无痕与冷雪儿是绝对好的一对儿。不论是在吃食上,还是在喜欢的景致上,亦或是谈论的诗词歌赋上,两人都甚为投缘。这一日,不知不觉来到了宜宾地界。再往前走,就是庐山。听人说,庐山的风景是极好的。两人便决定在此地盘桓数日,一览这庐山的风貌。 这庐山的景致果然不虚,且山间云雾缭绕,沿途古树松柏直立苍劲,很是引人入胜。两人边说边走边看,来到了半山腰,亦有其他旅人在此间的凉亭小憩。山道旁有卖茶水和酒水的。二人便过去也学旁人,沽了酒坐在路旁一边歇息一边听人闲话一边喝着,旁边还有个卖馄饨的小贩,这一路爬山而来,夏无痕早就肚子咕咕叫了,冷雪儿是听到了,甚觉好笑,心道:这呆子,饿了渴了也不出声,只是听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跟个三岁的孩子一样。她便对那馄饨小贩道:“小哥!来两碗馄饨!” “好咧!”小哥痛快地答应着,装了两大碗来,还洒上香油和辣子,冷雪儿见了,连忙将其中一碗挪开道:“这一碗就不要放辣子了!”她知夏无痕是典型的江南人士,向来只吃甜酸,不喜吃辣子。她便顺手将那一碗只加了香油的馄饨递给了夏无痕:“你吃这碗,这个不辣!” 夏无痕接过,心中是暖的,那小哥打趣道:“你这娘子倒是贴心!惦记着你的喜好!” 一听这话,夏无痕的脸便红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他想说,她并非我的娘子。冷雪儿却仿似充耳不闻,她作教主年数久了,何尝不懂旁人的许多言语不过顺口说说,无意去更正,只问道:“近来这庐山上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问这话是有缘由的,这庐山自古以来是风景名胜之地不假,但突然在来的路上见到许多武林人士往这边而来,便很有些蹊跷了。 那馄饨小哥竖起大拇指道:“娘子真是细心,的确!近来这庐山的翡翠山庄要办婚庆,是以近日来,已有许多江湖人士陆续赶来此地祝贺!” “翡翠山庄?”冷雪儿沉吟了一下,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只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听过。“就是那前任青云帮的帮主孟子风!他接管了青云帮以后将名字改为了翡翠山庄。”店家答道。 “是了!”冷雪儿心道,那青云帮的帮主孟子风掌管九江一带的帮派势力,当年梅姬特地提及过此人,说在宜宾九江一带,此人,广结江湖朋友,为人十分仗义,梅姬年轻时还曾受过他的款待。想来,如今,他年事已高,隐居在这风景秀丽之地,也未可知。“你既然说是他家办喜事,可知是谁成亲?”冷雪儿再问。既然来了这里,又刚巧碰上,这倒是要去贺一贺的。 “他的大女儿后天出阁。嫁给他青云帮的右护法赵小鹏!” “可是千里追风赵小鹏?”冷雪儿对江湖掌故十分熟悉。 “正是!”那店家见冷雪儿居然熟知江湖事宜,但见她年纪轻轻,容颜倾世,他在这山道上做个小买卖,自然是带眼识人的。当下越发地恭敬,“姑娘可是要去凑个热闹?” “这热闹么?既然来都来了,的确是要去凑一下的。这位赵小鹏,倒是个良配!”冷雪儿转向一旁对她说话的夏无痕道:“这千里追风赵小鹏,虽然是青云帮的右护法,但他本不是武林世家出身,他原本是世家子弟,其祖父乃前朝探花郎,他本人更是文武全才!” 那店家对着冷雪儿再次竖起大拇指道:“姑娘果然有见地!正是!你与他们既然颇有渊源,想来这一杯喜酒是一定要去喝的!” “店家!”冷雪儿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递与他道:“我二人还要继续上山,赶着去看个日出,你且替我置办些婚嫁喜庆用的红纸纸绸和一个上好的檀木匣子。贺礼我倒是随身带着的。明日午时之前,你且将这些什物着人送上山顶来交与我,另有重赏!” 那店家自然是喜不自胜,这可强过他在此地卖馄饨一个月的收入。 吃完东西继续上山赶路,直到月明星稀时,尚未能到达山顶,但也距离不太远了。便随便找了个山坳之地歇息。 夏无痕看她香汗淋漓,一路走来,未曾歇息过,便伸手自怀内拿了帕子过去,想替她擦了额上的汗珠,“你自己,不也是!”冷雪儿不着痕迹偏了一下头,避开夏无痕的手,伸手接过帕子,擦了汗,笑着对夏无痕道。明月松风里头她这样嫣然一笑,夏无痕倒是瞧呆了,也忘了她有意回避自己亲热的伤感。“你笑了!真好!”他原是质朴之人,想到什么随口说来,那冷雪儿听了,只得低一低头,叉开话题道:“我们再加快些脚程!很快就到山顶了,这样不耽误明早的日出!”“好!”夏无痕如何不知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尽力撇开两人少有的亲密时间,他也没有法子去更改她的心意,只得万事顺着她的话走。 快到山顶时,终是倦了。离日出还有好几个时辰,于是二人寻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有块大青石,就坐在草地上,互相靠着,冷雪儿就那样沉沉睡去,睡着了以后的她明显没有白日那般介意和警觉,不知不觉便偎入夏无痕怀里,她秀发如云,衣上熏香如兰似麝,夏无痕尽力维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生怕惊醒了她。 冷雪儿却又陷入了梦魇之中,那一日,仙机岛上,韩铁和兰芷芯的大婚,永远都是她心底隐隐不能言的痛,也是她的恶梦。在梦里,司仪在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大哥!你怎能如此对我!我不愿,我不愿你成亲……大哥!”那冷雪儿急了起来,在梦中叫道,急出一身的汗来,也在此刻,她便惊醒过来。夏无痕便在她睁开眼来之前赶紧装睡闭上了眼睛。 第73章 庐山看日出 侍衣道真相 “你……可曾听到我说梦话?”冷雪儿见他虽然闭着眼,睫毛却在翕动,她这般冰雪聪明至极的人,如何能不猜到他有假寐。推了推他问道。 夏无痕睡眼惺忪看她:“不曾!你几时说过梦话吗?”然后他笑嘻嘻地道:“你看,天边快现曙光了,我们赶紧找个好位置去等日出吧!”但见天边初时一片薄薄的浅红,再到绯色,及至那云层里的霞光越来越缤纷之时,那一轮圆球似水晶般透明,在仙机岛冷雪儿也见过无数次日出,但在这样高的山顶上看到,又另有一番不同的景致,实在是蔚为壮观! “好美丽的日出啊!”冷雪儿深深吸了一口山中的清冷而新鲜的空气,十分陶醉,一转身,却看到夏无痕正怔怔地看着远处出神,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冷雪儿拍拍他的肩。 “没什么,你看——翡翠山庄!”夏无痕向不远处一指。果然,晨曦里头,那“翡翠山庄”几个字刻在那山门上格外显眼。 两人投了拜帖进去,不多时,中门大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亲自迎出门来,正是老庄主孟子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孟子风虽上了年岁,精神矍铄,步态矫健,他一边走一边笑道:“怪不得近日喜鹊欢唱,原来是一早知道会有贵客远道而来!冷教主,孟某竟不知你途经此地,早知,我应派人下山去迎你!快请快请!” “前辈太客气!”冷雪儿和夏无痕双双一揖到地:“我们此次沿江游玩,经过宝地,听说庄子里头在办喜事,就过来凑个热闹,贺上一贺,叨扰庄主了。” 这青云帮一向与仙机教交好,数十年前,梅姬尚未上仙机岛之前,曾经过九江时受过当时还正年青的孟子风的资助和款待。是以,后来,她成了仙机教主之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仙机岛举办“论武大会”时,曾经用烫金的贴子特意着人送往九江当时的青云帮,邀请孟子风上岛一叙,并且赠了一瓶疗伤的金丹神药,还另赠了一套不世的掌法,是以,今日得知冷雪儿到访,孟子风定然是要看在昔年梅姬的情份上格外款待些。他将身后二女向两介绍道:“这是我长女孟霞,小女儿孟云。”那孟霞落落大方,孟云活泼可爱,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冷雪儿看:“冷姐姐生得可真漂亮!” 孟子风再转向夏无痕,他毕竟是上了年岁,很有些阅历,生怕说错话就说了一半:“这一位是——?恕老夫眼拙!” “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姓夏!” “原来是夏公子,两位请请请!云儿,你负责带两位贵客在庄子里四处逛逛,再安排在里间最清净雅致的园子里上房安顿好。” “好!”孟云便拉着冷雪儿的手,再对夏无痕说:“公子,你且跟我来!”她把两人安顿到了“听风阁\",果真是个清净,又干净舒适的园子。 到了近晌午时,来送礼的宾客就越来越多了。冷雪儿正倚在窗前看这庄子里的下人们忙这忙那,到处张灯结彩,却见孟云从外领了一个人进来,边走边说:“你看,那不是!\"指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冷雪儿才待要细看,却见那女子已弯腰遥拜自己:“参见教主!” “侍衣?是你!”冷雪儿笑了起来:“快起来,过来说话!”那女子正是在仙机岛服侍她的婢女之一,冷雪儿离任之后,所有物和人都留在了岛上,她如今便仍是留在了韩铁身边跟着兰芷芯,这原本是冷雪儿的意思,韩铁要为教中事务操心,那兰芷芯当初是孤身一人嫁与韩铁,并未曾带有自己的侍婢,冷雪儿想着自己的侍女终归是比外头买来的要强些,至少可以省却韩铁的许多担心,再加上兰芷芯如今既然要成为教主夫人,她的许多规矩要学,教主事务要晓,都少不得这些老人们的教导和指引。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当然有说不完的话。那夏无痕很是识趣,见她二人相谈甚欢,不便打扰,便自去园子里头,幸得孟子风有一个年仅八岁的幼子,要说这孟子风年轻时忙于事业,快五十才成家,是以,儿子女儿都极为年幼。那孟家小少爷与夏无痕倒是极为投缘,一同下棋聊天到傍时掌灯时分才回去自己房中。夏无痕知道冷雪儿今夜是在自己园子里吃饭,他便在中厅随众人一同用过晚饭后再回来这边园子里,刚进园子,便听得那侍衣说:“韩教主很是惦念姑娘你,姑娘在岛上种的花,他都是亲自去打理,姑娘的书房,他也时常过去坐一坐,别人不知道,我们这几个常年跟着姑娘和韩教主的都知道,当日,若不是那——使了手段,令韩教主奉子成亲,也不至于到如今这局面。姑娘,其实韩教主,心里头就是有姑娘的,只是,人心险恶,姑娘和韩教主这般品性的人,哪里识得破那一位的那些下作的手段和心眼子……” “侍衣!快别说了!都过去了!”冷雪儿急急地打断她:“这事,说到底,就是韩铁自己的意思,他若不愿,当初谁能绑着他去拜堂不成?在他心里定然是觉得兰芷芯比我重要,他才会与她成亲!” “不是这样的……其实……”侍衣放低声音,附在冷雪儿耳旁悄悄说了两句话。 冷雪儿听后许久不语,后叹息道:“这是天意!又能怪得了谁?侍衣,你先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件事,这些话,你日后再不要同人提起了!” ‘是!”侍衣退了下去。 夏无痕见侍衣退去之后,冷雪儿却一人枯坐在园中看着园子里的芍药花许久,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心中又怜又痛,陪着她好久,实在忍不住了,才轻咳一声唤她:“雪儿——!” 第7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冷雪儿正自己心事想得出神。听到这一声“雪儿!”两字,她身子一僵,开口就道:“韩——!”话未喊完,却见唤自己的人却是夏无痕,她立即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你!你找我何事?” 夏无痕刻意忽略她的失态,笑着说:“孟家的小少爷说这山庄里头的后山景致极好,有一片竹林,在那儿赏月应是极佳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冷雪儿一口应允了。 那后山果然有好大一片的竹海,此时月上中天,山风吹来,那竹叶沙沙作响,竟似有风雷之声。林边亦有一条小溪,十分清澈见底。 “这水真清,我要下去玩水!”那夏无痕说着就脱去外衣,纵身跃了进去,一下子就游得好远。 冷雪儿知他爱水,当下淡淡一下,顺手扯了根竹子,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但看她娴熟得很,刷刷几下,一根竹笛的雏形便现了出来,她再即下头上金簪,也不知如何动的手,不一会儿,滴溜圆的几个笛孔就挖好了。她原有一支玉笛,上回在艳后大赛上,与天子对决时,掉落于江水中被冲走了。 夏无痕游得畅快,不一会儿又逆流回来,他去了自己的客房换了干净衣裳回来,再入竹林边缘时,却听得一声悠远凄然的笛声,正是当日他初遇冷雪儿时在那江畔听到的曲子,随后,他听到了一个柔美的女声:“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觊,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那一字一句,柔软清脆,加上冷雪儿内力宏厚,气怎绵长,那词曲竟是随风飘出好远,直至天际那般远,隐隐约约袅袅婷婷,遇有山风处又折了回来,余音绕林中,真真是荡气回肠,销魂蚀骨! 存盘无痕这回才听得清楚明白,原来,冷雪儿素日最爱的却是这阙周紫芝的《踏莎行》,这词是极熟的,曲却不知是何人所谱,因何能做到如此婉转哀怨,似是相忆半生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之状,让人听了不禁潸然泪下。听地夏无痕耳中另有更深更浓的忧伤。那冷雪儿固然是对韩铁一片痴心,即使如今韩铁早已成婚,她依旧念念不忘,不知道她几时方能看得到自己对她的空有一片赤诚和痴心?” 这曲子冷雪儿是十分熟谂的。正是当年梅姬自醒此生与夏敬贤终此一生有缘无份,常常宿夜不能寐,相思成灾而作,虽然她后来的夫婿对她亦是百般敬重,无奈此生伊人心已不随身,她偶有思念时便一个临窗而吹奏此曲。冷雪儿自幼由她一手带大,自然是极熟的。 侍衣白天所说的话一直在冷雪儿的脑海中回荡着。她一时也思绪全无,她自始自终固执地认为,若非是韩铁本人的意愿,外人如何设局,怎样下套,都不可能将事情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不!不是这样的!她认为,韩铁之于兰芷芯,分明就是他心甘情愿的。否则,以他的为人,他的定力,如何会把持不住!这,不过是个说词罢了。可是,冷雪儿,有时又真的希望一如侍衣所说,他是身 由己,他确有说不得的苦衷。然这苦衷,他缘何不能亲口说与自己听? 夏无痕听到笛声听了,看到她一人在那喃喃自语,虽听不真切她在说什么,但看她神情,却是不太对的。他刚想唤她,问她有什么事。却听得“啪!”地一声响。冷雪儿手中刚做的新竹笛被她生生折成了两段。她却仍是浑然不自知。 “雪儿!雪儿!你怎么了?”夏无痕吓了一跳。 “我要去问问他!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他!”冷雪儿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 夏无痕立在她身畔,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他不知道她口中说的是什么事,但想来是与韩铁有关才是。在夏无痕的心中,无论冷雪儿要求他为她做什么,他大约也是会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并为她而竭力去做到的,唯独这一件,只要与韩铁沾了边,夏无痕就会完全不知所措,不独独是因为冷雪儿与韩铁是少年情份,是青梅竹马的情意,而是,她心中有他,没有他。 过了好久,冷雪儿才恍然清醒过来,一回身却看到不远处一直默不作声在陪着自己的夏无痕,见他似乎比自己还要出神,不由过来朝他问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夜深了,还不去睡?” “我……”他甚至不敢说,我只是想陪陪你。 冷雪儿自己轻叹了一声道:“想来,你是为了陪我,不早了,我们都回去吧!” 仙杨岛。韩铁捏着手中的飞鸽传书,是侍衣传回来的。如果他亲自送礼上庐山,就能见到雪儿了吧?雪儿!雪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知你如今心里还是放不下我,只是,我,早已不配令你如此牵挂于我了。雪儿,我今生是欠了你的。雪儿!你还是忘了我吧! “哎!——!”那从前冷雪儿养的那只会说人话会念诗词的鹦鹉居然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道:“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韩铁不由得心头一惊,回头却见那只鹦鹉居然带着一丝丝促狭的神情歪头盯着他看。 “你这只笨鸟!是不是想你家姑娘了?”韩铁笑骂了它一句。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那鹦鹉却也不恼,跟着他道:“笨鸟!笨鸟!” 兰芷芯却在此时掀了帘进来,身上披着斗篷,手里拿着一柄雨伞:“谁是笨鸟?” “外面可是下雨了?”韩铁见她拿了伞来,伞面上还有水。 “是啊!秋天,总是雨水多。也不知冷姑娘现在人在哪?铁哥,你既然牵挂于她,何不让人将她接回来。”韩铁笑笑,将手中侍衣的书信递与她。 “原来她去了庐山!幸亏这一路上有夏公子帮着照应她,否则我们还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头!我瞧着那夏公子对她是极好的,你说呢?” 第75章 冷雪儿回仙机岛 “铁哥!我有一件事情要说与你听!” “什么事?”韩铁伸手扶她坐下,她总是一别楚楚可怜,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就如同最初时见到她时一样,让他生出许多怜惜与疼爱的心来。 “我有喜了!”兰芷芯说着娇羞地低下了头。 “真的?”韩铁喜出望外,他就快有自己的孩子了。 从小就是孤儿的他,一直都想有一个真正地只属于他自己的家。这个家里,有个女主人,有一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样,他自己的心,才算得上是完整的。 尽管孟子风极力挽留,在翡翠山庄逗留了十天的冷雪儿和夏无痕执意要走。没奈何,庄主把他二人送出老远,还一再叮嘱他们有空再来庐山小住。 冷雪儿自从与侍衣对话过后,一门心思只想向韩铁要一个真相。她把什么都压在自己心底,一个人暗暗咀嚼左思右想,翻来覆去想如果,那么怎样?然而聪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 一切都木已成舟,纵使当初的缘由是什么,到现在全然已不重要了,陪在了韩铁身边的,始终就是兰芷芯,她再纠结,也是无用的了。就这样患得患失着,她竟然病倒了。 夏无痕看着心焦,弃了船,登上岸,就近找了安静的客栈让她休养着,请了大夫来看,只说她并无大碍,只是忧思成疾,心绪淤阻。但是接连吃了好几副药,也只是聊胜于无,并无半分起色。 直到夜里夏无痕睡不着,醒过来守在她榻前,听她在梦里呓语,断断续续里头十句倒有八句叫着“韩铁”,这才确定下来,她的心病果然就是韩铁。 夏无痕心里头也翻滚得厉害,靠在她榻前一宿不能眠。他无法不嫉妒,不伤心,不难过。更无法收回自己爱她的心。但是,她如今这样,他是万万不能就这样白白看着的。天明时分,他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他要带她回仙机岛。 天亮时,浑身无力的冷雪儿听夏无痕说要将她送回仙机岛,既不说不去,也不说去。夏无痕便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想回去的,只是不知如何作这个决定而已,如今既然夏无痕先提了出来说要回去看龙婆婆,她当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头却是既欢喜又有着忧伤的。 一路之上,越近北地的海岛,冷雪儿的身体倒是慢慢好转起来,夏无痕就越发地确定自己送她回来仙机岛是个明智的抉择。只是他自己心里的苦,只得一个人悄悄受着。 冷教主要回仙机岛的消息,一入北地,就有沿途的教众传递消息,龙婆婆是最开心的,算着日子,天天在岛上的入海口处,拄着拐杖翘首以盼。不巧的是,冷雪儿上岛时,韩铁却已因了教中事务去了日君山。 回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海岛,冷雪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确实改善许多。吃晚饭的时候,下人传话说,韩铁因知冷雪儿回来了,会连夜下山赶回来。冷雪儿便早早地回自己的房间去沐浴更衣熏香,梳妆打扮。真真是应了古人的话:女为悦己者容。 盛妆的冷雪儿夏无痕也不是没见过,从前为了与天子斗法,她假扮花魁娘子时,也是极美的妆束,但到底不如她本来的样子华贵姣好。这夏无痕看她通身的气派出来,那样淡雅的妆容,几疑是仙子下凡,看都看呆了!侍女们都暗地里抿着嘴笑。她们都瞧出来了,这位夏公子,可真是对她们的姑娘心动极了!人都说心中有爱,眼中有光,这话是真的一点假。夏无痕就在此时看到了他所从未见过的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彩的冷雪儿。他深心底是真的羡慕和妒忌韩铁,唯有他,才能令冷雪儿如此容光焕发。 那兰芷芯是一早晓得自己的这位相公,与冷雪儿的情份并不曾因他已成婚就会荡然无存的,韩铁要回仙机岛去见冷雪儿,于公于私都是应份的,她心里不愿嘴上不说,但她是天星宫出来的人,说实话,直到如今,与韩铁成亲这么久了,她都仍是会作梦都怕有一天韩铁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而与她决裂,韩铁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她从前就是惯会拿捏他的,如今仍然故伎重演。她不会给任何他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的,于是,这位弱不禁风的美人又开始作妖了,又是头痛又是孕吐。 月亮都升起来了,韩铁却没有如约回来仙机岛,尽管在意料之中,但对冷雪儿的打击仍是致命的。 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首饰一件件取了下来,他不来了!他明明知道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却让她空欢喜,空等了一个晚上!虽然让人传了信过来说:“芷芯不舒服,明天再来!” 但是她,不会再等他了。她开始恨他了,一如当初他成亲时那般恨!他是故意伤她的心的。当日韩铁把兰芷芯救回岛上时,当冷雪儿还天真地叫她作“兰姐姐”时,她却早已想好了要横刀夺爱,并且用了下作的下药的手段爬上了韩铁的床。 冷雪儿将桌上的东西一挥袖全部甩到了地上。侍女们噤若寒蝉,都不敢出声。 “出去!统统都给我出去!”冷雪儿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流泪,厉声喝斥道。 侍女们只得一个个退了下去。 夏无痕听到这边动静,轻轻走了过来。他拾起被她扔了一地的东西,小心地放好在桌上。 “我说了都别来烦我!都给我滚出去!”冷雪儿心情正是极差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动静,无名火起,看也没看是谁,随手一巴掌掴了过去。 夏无痕也不避开她,被她正正扇了个正着,脸颊立马就红了,好鲜明的五个手指头印。唇角还被煽破了,嘴角就渗了血出来。 “怎么是你?!”冷雪儿手一缩,心里老大不自在,别过头去:“你进来作什么?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别来扰我!” 夏无痕应了一声“好!”就退了出去。心,是冰凉的。她不领自己的情,也不看自己。 “你这孩子,怎么不让开?”龙婆婆心疼地将帕子递给夏无痕:“快擦擦!”刚才冷雪儿那一巴掌她也看见了,原本还以为姑娘会看到他被自己错手打了份上,会过意不去而能被他劝下来,如今看来,姑娘是真的心情不好极了! 第76章 看起来的冰释前嫌 “你这个孩子,你怎么就出来了?”龙婆婆刚看到夏无痕进去,还觉着是件好事,如今世上能劝动冷雪儿的人也并不多,却不料夏无痕被冷雪儿不经意打了。 “婆婆!”夏无痕低下了头,“我不知——该如何劝她?别的事,我若尽力而为能做到的,也无妨,只是,这件事,我要如何——” “婆婆,你不必为难于他。我明日便离岛。”冷雪儿的声音从房中传了出来。 “你还要去哪儿?”龙婆婆着急地问。这孩子,真的跟当年的梅姬一样的性情,又多情又固执,她是她看着长大的,难道她要走当年梅姬的老路? “我想回当年我娘终老的林子里去,再不回来这岛上了。” “不行!”韩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韩铁,你总算是来了,你陪姑娘说说话吧!”龙婆婆这一高兴,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把一屋子紧张的气氛给整活跃了。 冷雪儿听到他声音时,就已转了身过来,一眼看到他浑身是山间雾气,袖子和领口都是湿漉漉的,一时之间,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一时之间,也不叫他,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雪儿!”韩铁见了她的神情,哪里是那个平日清冷淡然的冷教主,分明是一个日思夜想,求之不得的小娘子,我见犹怜。他这一声雪儿也是蕴含了许多的思念和牵绊。听在雪儿耳中,倒有一些绵长的意味。 “哥哥!”如今,她只能这么唤他了。一如最初几岁时分。 夏无痕立在他们身旁,只见得他二人四目相对,眼中再无旁人。再想想,从开始到现在,他几时在她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情?他虽然是一直以来知道她心有所属的,也知道自己是终将错付的,但此时此刻,他难免是伤心和伤感的。思及刚才她那一巴掌,虽然是不经意的,但是她也似乎并无多大的介意。这样患得患失的念头像一条毒蛇一样在他脑海间在他间辗转着,吞噬着他的心。那一刻间,他觉得自己真是多余的人,一刻也不能停留地转身就往外头走了。 龙婆婆一边替冷雪儿开心,一边又替夏无痕觉得难过,怕这傻小子想不开,去自寻烦恼,便悄悄尾随着他。幸好,夏无痕生性一直是儒雅的,再难过伤心,他也却只是一个人偷偷地到了林子里,一个人扯着几根竹子,仿佛是为了让自己心静下来或看起来有事可做。他毫无意识地拿着竹子,用小刀在慢慢地削。看了一会儿,龙婆婆这才放下心来,原来,他在一个人静静地削竹笛而已。 “雪儿!是我,对不住你!”韩铁立在望云轩中,看着泪眼迷蒙的冷雪儿。 “芷芯,她已有了我们的孩子,我……务必要好好对她的。我知你的心意,起初,我是不敢相信的,后来,等我后知后觉察觉时,却已经太晚了,你我,终究,这一生,是缘份太浅了,可是,我不想你自苦,我想你快乐些!你一定要放下过往,你释怀了,我才能释怀,否则,我会一直在心里隐隐担忧你。” “哥哥——”冷雪儿的泪落了下来,韩铁忍不住伸手去揩她的泪,他越擦,她越发掉泪。及至韩铁终于舍不得她如此,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她的背:“傻丫头,别伤心了!我仍是你疼你的哥哥!” “不!”雪儿低声道:“不会再有快乐了!哥哥!我不要求你爱我,你,也不要,要求我,忘却你,更不要,要求我,快乐!此生,我再不能爱一人,如同爱你了!” “雪儿!我该拿你怎么办?”韩铁亦伤心,如果,他不是这样的现身,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不够自信,也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境况? 这已然是个死局,再没法子去破解了。 他终是禁不住,低下头,轻轻用唇碰了下她冰冷的额头:“雪儿!我,已经这样了,所以,断不可不能够对你有不寻常的心思,何况,芷芯,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般单纯和……”他没有再往下说,因为如果他说得太直白,反而显得他是故意的,但事实上,越来越久的相处,他亦有所察觉,兰芷芯,并不象,她所愿意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和无暇。他甚至在深心底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一丝丝不安的,仙机岛按说是固若金汤的,冷雪儿的机关设计和武功都是一流的,在他之上。到底,当日仙机岛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是不是真的象当时他被囚禁在天星宫时,那些看管他们的人所风言风语地说过的,是兰芷芯作了他们的内应?如果真的是她,那她的心机,她的心思,着实令人觉得不寒而栗,事到如今,身为她的夫,他只希望,最好,不是她,如果万一是她,看在即将出世的孩子的份上,他希望就此揭过,她与自己从头来过,将往事淹没之后,能够收拾心态,重新做个善良的好人。也许,她悬崖勒马的话,他们之间,仍能够携手走完这一世? 冷雪儿与韩铁话别后,去了竹林找夏无痕。找到他时,他已然做了好些竹笛,一夜的功夫,他神情憔悴,手上,有好些镌刀划伤的印子,虽然他手上没停过,但很显然,他的心思不在竹笛上,因为冷雪儿离他很近时,他仍是恍惚,没有察觉到的,按说他练夏家的内功心法已有多日,不至于如此不警觉。冷雪儿在他身畔蹲下来,轻声道:“你怎么做这么多笛子?”夏无痕却是被她惊了一跳,手一滑,就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就流了出来。 “你……你来了。”他低声说,不敢看她,他看到她颈侧的吻痕。他不敢再看,声音却沙哑了。 “你的手!”冷雪儿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却往后缩,冷雪儿的力道很大,握得很紧,用自己的丝帕将他的手包好:“下次小心些!” “好!”夏无痕答,眼睛不争气地潮湿着。 冷雪儿牵着他回到小院。 “我饿了,去煮东西吃,你想吃什么,我一并做了给你吃!”冷雪儿微笑着对他说。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我……什么都好。”夏无痕笑着回她。 第77章 你夏公子果然是呆得很! “你果然,是呆得很!”冷雪儿叹了口气:“大约是下了药的你也就吃了。”他就是那点子痴,令她犹豫不决,不忍直截了当地狠心拒了他。 夏无痕点了点头:“也吃的。” “你可——太不好玩儿了。”冷雪儿心头一震,瞧他一脸正经的样子,心虚了起来。 吃完东西,夏无痕就静静呆在房里看她忙碌着收东西,他本是要帮忙的,冷雪儿却说暂时不用,她还有东西要处理掉。但是夏无痕瞧着她倒是像在找东西。 “你可是有东西不见了?可要我帮着你找找?”他问她。 “也没什么!找不着了也是好事!横顺也用不上了!”冷雪儿淡淡地笑,淡淡地说。 然后,她唤来了侍衣,让她抬了个火盆过来。 侍衣还以为她冷,便道:“姑娘,可是身上觉得凉?” “你且让人将那个鼎炉抬进来就是了。”她说着已然找到了她刚才要找的东西。那侍衣起初还未明白自己的主子要做什么,及至看到冷雪儿将一些书帛丝绢扔了进去炉子里,大惊失色起来:“姑娘!“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些字画,诗词,还有手迹,一张张,一幅幅,哪一件不是她少年时,儿时,在韩铁的陪伴下一笔一画用心写出来,画出来的? 侍衣这一声哭腔,倒把侍画和侍诗也引了进来,几个丫鬟一进,都冲过来,想要去护那些字画,偏偏那些丝绢布帛都是上等的好材料,明火一点,顷刻间便化了灰,哪里够得着? “这……这是怎么啦?”年岁最长的侍剑闻言来时,已快全部烧完了。她跟冷雪儿的时间最长,原本是在梅姬跟前服侍的人,本来并不叫侍剑,因为要陪着这位儿时的小主子练剑,又与其她几个后入岛的丫头们一并四人被冷雪儿赐的名。算起来,她地位及得上当年梅姬的陪嫁的级别了,这一看,她也哭了起来:“姑娘这是何苦?这些年来,它们都是姑娘最看中的东西,平日里,便是底下的丫鬟婆子们,连碰都是不敢碰的。姑娘,就算要撒气,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到时气消了,想起来,如何能再得?” 她这个心思重的教主大人,这位姑娘,是真的,与那位生份到了这般地步,要如此绝决了吗? 冷雪儿神色变了变,至此,夏无痕方知,原来,她竟然是要将从前与韩铁有关的一切事物烧个精光。就在这时,却听有个女子的声音道:“还真是冷姑娘回来了,我昨天便要过来瞧姑娘,可是路远身子重,铁哥不让我跟着来,这不,我今儿一大早便过来瞧姑娘了,你瞧,我把姑娘的心爱之物也给带来了呢!”却原来是那只会说人话会吟诗的八哥儿,那原本是冷雪儿十岁生辰那一年,韩铁亲自去岛外的市集上千挑万选采买回来送给冷雪儿的,仙机岛出事以后,因冷雪儿与龙婆婆一干人等均消失不见,韩铁恐无人照顾它,它会饿死,便随身带着它,成婚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日君山,那八哥儿便常住在了日君山。 “雪儿雪儿!你又淘气了?”那八哥儿原本就格外伶俐,这语气和语音分明就是平时韩铁对冷雪儿无可奈何却又极为宠溺时常说的一句话,冷雪儿听了,更觉心中惆怅,脸上却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个令她心中不快的女人:“八哥儿也来了。”她将鸟笼子接了过来。那八哥儿是极通人性的,此时见到主人,欢喜得不行,居然打趣道:“姑娘好!姑娘这么长时间上哪儿啦?这么久,也不来瞧我!” “冷姑娘可是在整理屋子?”兰芷芯也看到了房子里正在清理和烧着东西。 冷雪儿笑道:“可不是!我如今也要走了,这屋子收拾干净好腾出来给有用的人。我是用不着了。” “雪儿!”别人尚且还好,这夏无痕一听她说这话,先自愣了,心里没来由地一惊。 “你看你,吓成这样,做什么?”冷雪儿轻叹一声,伸手拉着他的手道:“这儿,的确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难为你,陪我大老远回来清理和收拾东西。只不知,往后,我若跟着你,时间久了,你会不会厌?”她语气温柔,脸上笑岑岑的。夏无痕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便是一生一世,也是不厌的。” “那还等什么,如今,我们就走吧!”冷雪儿当真拉着他的手,就一路往岛岸行去。 岛上原本就常年备有出海的船。冷雪儿既是说走就走。就真的拎了个简单的包袱,还了一大箱子珍宝,就同夏无痕一同出海了。 夏无痕约摸觉着她见韩铁的那一个夜晚,两人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事,因为自那以后,冷雪儿仿若性情大变,是变得温婉些,然后这更令他担心。她分明将自己的情绪,全部都好好地掩藏起来了。一路上,她谈笑自若,仿佛一点心事也无,只绝口不提她在仙机岛上的事,更不提韩铁半个字。 夏无痕饱读诗书,天资聪颖,料定那韩铁定然是伤透了她的心,才令她一夕之间如此转变,自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话,刺激了冷雪儿,令她不快。 冷雪儿自打出娘胎起,就是被众人捧着呵护着,打小就心高气傲,平生所求皆可得,唯独这韩铁,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拿捏不住,求之不得的,是她平生第一等不快意之事之人。她自那夜之后,心如死水,对韩铁的执着令她转不了弯,转不了回寰。只是一路行来,大约经年之久,自己,却是,亏欠这夏无痕许多,总想着经弥补他些什么才好,将来离开他,自己,才不会那般不心安。 夏无痕瞧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也是无计可施。 这一日,两人行到一处,船靠了岸,夏无痕问她:“你可是有想好要去哪里?或是——你愿跟我回夏家庄么?” “你可还记得当日那片竹林?你第一回见我那儿?”冷雪儿问他。 “自然是记得的。” 第78章 踏雪折一枝梅送你 你爱我吗?他问。 那片林子他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他初次见她时,便是在那竹林中。 “我自然是记得的,你是,要回那林子里去吗?”夏无痕问她。 冷雪儿点点头:“那儿离你家也不算太远,坐船的话,也就几个时辰的路程,你若想见我了,便可随时来竹林寻我!”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那儿,毕竟,那儿也太过于简陋了。以前还有婆婆照顾你,如今,你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要不,你还是随我一同回夏家庄吧!”夏无痕小心地问。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冷雪儿轻叹一声,转过身去:“无痕!我不想伤你的心!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发地愧疚。无痕,你莫要一心惦记着我,天下的好女孩儿多得是,你—— 何苦为我这样!” 夏无痕眼里黯然无光,轻轻笑笑:“最少,我们还勉强算得上是好朋友,曾共过患难,同面对过生死,朋友似这般,不会太过于计较得失!” 冷雪儿蓦地回头,扑进他怀里:“真希望我最初爱的那个人是你 ,为什么我不早一点遇上你 ?”她的泪就那般纷纷坠下,这些日子以来她心中受了多少委屈,此刻终于都发泄了出来。夏无痕不敢动,只任她紧紧地抱着自己,他生怕,若他一动,这梦幻泡沫一般的假象就凭空消失不见了。他的泪也是 悄无声息地淌下,大约,此生里头,在她面前,他连伤心,也是不敢让她看到的。因为从前他少时读书,与同窗一起看话本子,或是看戏折子,曾有一个学长对他言道:这世间,最寂寞之时绝不是一个人独自相处时,亦不是与世隔绝之时,而是,当你真心所爱,为之倾倒和痴迷的那一位,他或她的心思,从未在你身上停留过一瞬间,彼时,是人生最寂灭的孤独。他当时年少,也是懵懂年岁,无从体会那学长意味深长的说辞。如今,如今,他总算是什么都懂了,只是,他情愿,没有机会去懂。她所有的眼泪,所有的喜与忧,都与那个叫作韩铁的男子息息相关,而立在她身边的自己,她的眉间心上,何曾有过回眸? 纵使是如此,他也认命了!哪怕今生她都不可能爱上他,他也,已然收不回那颗爱她的心了。 “雪儿?”夏夫人喜出望外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夏无痕与冷雪儿,高兴极了。 冷雪儿这也算是暂时在夏家庄安顿下来了。 一时之间,仿佛江湖突然就风平浪静了。 一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 但是,江湖毕竟是江湖,突然一夜之间。江湖好像被什么怪兽给唤醒了。 先是南边的几家大镖局接二连三地失窃,然后,在北边突然有一家叫作“七星堡”大家族一夜之间就平地崛起了,而且很快就吞并了他势力周边的小帮派,成为了当时北方最大的一股江湖势力。 冷雪儿对此起了疑心,虽然天星宫的事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天子也几乎杳无音讯,但她就是直觉这七星堡与天星宫或天子有着牵连。 而就在年关将近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的来访证实了她的猜测并不是臆测。 这一年多来,冷雪儿被夏无人贴心地安置在夏家庄的杏林中,那里有成百棵杏树,春天开花之时,浅黄的杏花一片缤纷,花香淡雅,五月时分杏子呈金黄时果香四溢,闲来无事,夏无痕还与她一道用古早的法子自己酿杏花酒来品。而这一日,一顶蓝呢小轿,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被人抬进了杏花林内。此时, 北地已是严寒季节,杏林自然是光秃秃的,冷雪儿去了隔壁夏夫人居住的梅园,刚巧从她园子里摘了两枝红梅捧在玉瓶之中,配着她那腥腥红的大红麾子。那夏无痕这一年多来与她同住杏林,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冷雪儿看那红梅吐蕊时着实欢喜得紧,于是采了两枝,原本就是要来送一枝与他。此时来到他书房,见他正在习字,就悄悄将红梅放到他案头。夏无痕正在临摹字帖,甚是用心,此时闻到花香,看到鬓影,已知是冷雪儿,心就不在书画上了。这一年多以来,他习武突飞猛进,也与冷雪儿时常指点他有关。根据他的优点,冷雪儿又建议他将夏家心法融入书法之中,果然,于他而言,是事半功倍之事,不出两三个月,内力和夏家掌法,均有大的进益,此时若放眼望去,他在江湖上,纵然不是一流高手,但也算得上是二流高手中的翘楚了。 ‘你回来了?”夏无痕替她取下斗笠,接过她脱下来的大麾,再替她轻轻拍落身上的雪花。 “嗯!”冷雪儿仰起脸来笑望着他,语气中一丝娇媚:“好冷!”夏无痕听她这样说,微笑着握住她的双手,低头呵了几口气去暖她的手,他本能地就想将她的手叠放在自己胸口上,不期然,前不久发生的一幕突然跃起他脑海中—— 那一日,夏家人一家子正在高高兴兴一起吃晚饭,赶巧那天是夏敬宗的生日,菜做得特别精致可口,大家都吃很尽兴,席间,众人还喝了些酒,那冷雪儿一人独独想到,其实那天前后,也是韩铁的生日,她心里郁郁,不敢对人言,便趁机多喝了两杯。有了几分醉意。其实这一年多来,她分明看到夏无痕为了她,为情所苦,处处小心待她,却常常一个人独处时,郁郁寡欢。她真的不希望他长期如此,觉得自己真是耽误了他,于是,那夜趁着几分酒意,她就想演一出戏,逼他断了这念想,毕竟,他是夏家的唯一男丁,总不能为了她迟迟不成家。夏无痕扶她进房去休息时,她故意醉醺醺地问他:“你爱我吗?” 夏无痕那一瞬间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直白的话,问呆了。但也就只是愣一愣,他当然是爱她的呀! 夏无痕便傻傻地点了点头。 第79章 贤妃来访 雪儿辞行 “真的?”冷雪儿轻笑着,突然踮起脚来吻他的脸。 夏无痕怎能拒绝她的诱惑,一霎那间便不由自主伸手拥住了她,当夏无痕正被她吻得晕晕乎乎时,她却推开了他,轻轻叹息着说了一句:“韩大哥!你可知,我好想你!”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对夏无痕来说,不亚于是平地一声惊雷,不但令他迅速冷却了激情,也震痛了他身上每一根神经。他一直以为不管她爱不爱他,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便心满意足,但事实上,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地想要得到她的回应。起初,是不贪心的,只要她接受,无需她付出,后来,却是想要一点点,一点点回报,后来,是想要得再多,更多些回应。他真的很想不经意,不在意,她心里头到底藏着谁,只要表面上能敷衍回应他,他就够了!或,如她平日里头表现出来的一样,与他相处得看起来是真的和睦与融洽。如果她能假装快乐,他便能,发自内心地真正快乐!而如今,她这样看似意乱情迷却分错对象的坦言,对他而言,分明是一把利刃! 于是在那一瞬间,如她所愿,冷雪儿分明看到他眼睛里,脸上,每一条神经的痛楚着放开她,脸上一丝儿血色也无的,手足无措,慌神地与她作别道晚安。而事实上,她亦知,那一夜,无论是她本人还是他,都注定是无法安眠的。 没有人知道,夏无痕,那一夜,立在庭院中,冷露湿雨的,一个人,孤独地淋了一夜的细雨。第二日便病倒了。尽管发了高烧,他仍是挣扎着不许下人告知任何人,包括一院之隔的冷雪儿。横竖他一两天不露面,对冷雪儿而言,与他天天在一处,并无多大不同。果然,冷雪儿,也并未找过他。 就从那一夜起,他伤心的程度,日以继日的加深。他终于也学会了在自己那从不设防的心房之外设了一道无形的心的枷锁。从此后,他随时提醒着自己,适时地与冷雪儿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只是为了怕她厌弃自己,更为了,他委实,终于晓得,无论过去多少时间,他自己个儿没有法子,那样坦诚着赤裸裸地直面她那无形的锋刃。因为随时随地,她都很可能看心情,在他的心上插上那么一刀! 夏无痕的这种疏离感,无形之中的确令冷雪儿松了一口气,但她心上仍是有着惴惴的不安感的。她真的,伤害到他了!让他有了彻骨的疼痛了。 是以,如今,夏无痕刚想将她湿冷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掌心和胸口时,那种防备的警觉,令他讪讪地放了下来:“我将炭火烧旺些,你坐近些来烤火,千万不要受了凉!” 冷雪儿靠近火盆,伸出手来,抬起头,看着在一旁脸上浅浅笑着,眸子里却是一抹雪意的夏无痕,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了庄主夏敬宗的声音。 “雪儿!有客人要见你!” “哦?”雪儿心中有些疑惑,还以为是仙机岛来了人。其实她在夏家庄小住一事,并未告知其他旁人,除了龙婆婆,没有人知道她住这儿,除非……难道是韩铁从龙婆婆口中知道了她如今的住处? 随夏敬宗回到主屋内院时,一个美丽的妇人正端坐在夏夫人房中,她虽只是简简单单随意地端坐在夏夫人的梳妆台前,但那通身的气势却已然令冷雪儿不敢小觑——这人,不是寻常女子! 果然,她见到冷雪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证实了冷雪儿的猜想。“哀家是当今圣上的皇贵妃贤妃,有事来求见冷教主!”那妇人站了起来,冷雪儿大吃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夏敬宗带她进来时,神情十分严肃,对她妇人极尽恭敬之态。 “雪儿拜见贤妃娘娘!”冷雪儿赶忙回礼。 两人在夏夫人的房内谈了许久的话,直到掌灯时分,贤妃娘娘才又悄悄地离去。 “无痕,我明日便要离开夏家庄了。”月光下,冷雪儿对一同倚在栏杆处看夜色的夏无痕说道。 夏无痕点了点头,今天下午的事他大概也听说了,“叔父也提了一嘴,我知道你有正经事要去办,我想陪你去。”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管怎样,在他心里,他始终是放不下对她的执念。虽然看不看得到,于他,其实都是伤害,然而,他宁愿,一边痛着一边看着好过遥遥无期地独自午夜梦回那样任思念啃食自己的心。 “不!此番凶险,我不放心你,你若在身边,我做事多会有牵绊。”其实,她这话一说出口,自己都觉着是借口,夏无痕又何尝不懂? 她再接着道:“无痕!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心里有我,我都知道!可是你也要看在夏庄主和夏夫人的情份上,圆了他们想让你成家的心思!他们年事已高,经不起太多的折腾,我这次去,会有不少事端要处理,我不想连累你,再说——”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无痕,我是一出生就注定背负着整个仙机岛,我没得选,而你,能如此逍遥宁静地活着,有何不好?江湖纷纭,一旦陷入其中,永无宁日。你还是不卷去为妙!”她见夏无痕只是听着,不动声色,也不接她的话。再接着说:“你听我的话,无痕!我很希望,你能够——觅得一位良人,安安乐乐地过平静的日子,那样,我才不会一直觉得心中有愧,不然的话,我总是觉得亏欠你良多!” 她这“亏欠”二字一出口,夏无痕就觉得心中那一点点星星之火的念想都被掐灭了。她说亏欠,那便是说,他的爱,成了她的负累。他静静地看着她,仍是一语不发,但心却是一直往下坠,坠入深谷那种。 冷雪儿见他眸子幽幽的,那样浓和倦的失意,心中也是很不忍,可如今,她不抓住这次分离的机会说得狠一些,他仍是会像这两年一样,为了她而独自蹉跎下去。 第80章 若有来生我还你十年深情不变 “雪儿,你——真的,不能当我只是一个至交好友那样与我相处吗?”夏无痕这话问得他自己都觉着心虚了。 “可是你不是!”冷雪儿叹息着说:“无痕!我知道你试过了,你也知道,你试过了,我们,都尽力过了。你别骗你自己了好不好?你做不到!你的失落,和你的无助,都地么的明显,你自己察觉不到还是你根本不想察觉到?我们,在一起相处这么久,这长长时间以来,你觉得,我们,是比起最初相识同游江南时,你更快乐?还是,你现在更快乐?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快乐。我留在你身边的时间越长,你就越痛苦,即使这次没有皇贵妃过来寻我出山,我亦是有打算要离开你了。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淡忘了,自然就不会如此执着了。我不愿,你总是这般痛苦。” 夏无痕还能说什么?她把话讲得如此明白的份上,他无论说什么,都只会令自己更卑微,更难堪。 所以他只能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她没有说错,她说的都对,只是他,无能为力,不仅仅是对她,不爱自己这件事,同时,他的无能为力,更是对自己爱她这件事。他做梦都渴望能被她接受,能令她爱,哪怕不那么爱。夜夜难眠,辗转反侧,梦里梦外,都是有着痛楚的。这痛楚象春天的蚕到了初夏要结的茧,直接要把他自己的心给缚住,给缠绕窒息着死掉! 翌日清晨,冷雪儿一人一剑一舟去往七星堡。 七星堡的迅速崛起确实有点神秘。许多门派都被七星堡的利益拉拢过去,所以,冷雪儿人才一落入七星堡的地界,便已经有人明里暗里盯上她。 一路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冷雪儿的第一站是桐城。桐城亦有她仙机岛的弟子门徒。所以食宿方面自有人打点安排妥当。 冷雪儿就选了她一处“长风别院”住了下来。那地方繁华,地段不错,鱼龙混杂。便于打探消息。也便于来往碰头。 冷雪儿才刚刚梳洗收拾妥当,下楼来吃东西,就有人送了信过来给她。 匮七星堡大约十里之外的紫云亭。 “你真是,我生平见过的极有胆色的女子了!”天子的声音从亭外传了过来。 冷雪儿笑道:“你这么大老远都还想着要约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要夸我两句吧?” “我听说,你如今成了夏家庄的新妇,不知是真是假?”天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原本以为,你至少要嫁一个象我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又或是韩铁那样与你心意相通能助力于你的人,没承想,你的眼光这么低,居然会看上一个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有什么雄心大志的平庸之辈!”天子不无奚落地说:“我怀疑,其实,是不是因为你忘不了韩铁,所以,除他之外,是谁,对你来说,都无所谓!” “你还真是我的知己!”冷雪儿讥讽地回他:“你是不是对佳公子这个词有什么误会?” “哎!你还真是无情!”天子也不生气,叹了口气,摇了摇他那经年不离身的扇子:“你对他人都如此暖心,独对我却是足够狠心!不过,这样的你,我更喜欢了!因为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做我的地手!” “你是真的要与整个武林和朝廷作对了?”冷雪儿切入正题。 “你只猜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冷雪儿再问。 “我的意思是,我也可以不要整个武林,如果你愿意下嫁于我的话,我可以与你共治这天下及武林!” ‘你还真大方!”冷雪儿冷笑。“你今天约我来,就是为了要重提这件不可能实现的事?” “我给你看几样东西?”天子说着,拍了拍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祭司,一个是巡抚,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他们两个抬了一个箱子上来。里面居然放着昆仑派,青城派,以及一些其他在江湖上走动的有名气的帮派的信物,或是掌门令牌,或是门派的独门武功秘籍。 “这些人,如今都已落在了我的手里。如果你不与我合作,那么今天的会面,也可以看成是我一统江湖的最后对你仙机岛的通碟。看在旧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容许你多考虑几天。” 日君山,松林。 群雄聚集,各大门派正在商谈对策。韩铁坐在主人位上,他跟其他门派一样,都收到了七星堡的战书。天子约所有武林中未曾臣服于他的人一并在芒山一举高下。一战定乾坤! …… “所以,后来,到底如何了?”水柔柔被慧觉大师的梵音唱醒,从幻镜中挣脱开来,泪眼迷蒙地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孤飞问在一旁施法诵经护她周全的大师。 “芒山一战,战况惨烈!不独天星宫的旧部,七星堡的全部倾巢而出,最致命的是,皇家,并未遵守其与仙机岛的约定。当时的帝王,其实有了想将整个武林和江湖势力一并铲除的念头。自古以来,江湖事江湖了,然则当年的帝王,为了一劳永逸,居然,在芒山山脚山腹和山顶都派出了当时大内的顶尖高手,并且动用了军机营的火器装备。不论正邪,不分胜负,在芒山一役中,冷雪儿与天子对决时,兰芷芯出其不意再度出手,从背后暗算冷雪儿,她放暗器时,被一直尾随在冷教主身畔的夏无痕以身相护,挡了那致命的暗器,自己却因为暗器上淬的剧毒而当场丧命,韩铁在芒山与天子对峙时,天子将兰芷芯作为内应,是当年仙机岛受到重创,被血洗的重要原因当面说了出来,韩铁其实一直在查当年仙机岛被血洗的实情,此时亲眼见到兰芷芯突然发难偷袭冷雪儿,想起梅姬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又看到在芒山这战中,龙婆婆等人悉数战死,冷雪儿差一点再度殒命,再找不到借口原谅兰芷芯,竟然一时激愤,伸手抱住假装有身孕的兰芷芯,两人一剑贯穿,临终以前,他对扑过来救他的冷雪儿说:“我此生欠你良多,若有来生,我至少还你十年深情!” 第81章 双双出幻镜 若说从前,水柔柔听到自己的王兄与雪衣夫妇常常谈论佛理和因果,她不觉得这其中真有什么意义,又亦或是,她大婚后雪衣夫妇与慧觉大师煮茶论道时,她听得不甚明了,还有,九公主时常也会与孤飞两个人一同火王府时,总能看见火王府里的一个专有的佛堂,里面供奉着那样严明的神胆塑像,她都不甚了了时。至此刻,在幻镜中看到前尘往事,往昔流年里,那样与今世的孤飞一模一样,甚至连浅笑和轻愁时都那样象罩着一层薄雾的神态,那样儒雅却至死都被伤心着的夏无痕时,水柔柔就在自己被慧觉大师惊醒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脸颊上那两行泪的余温还在时,突然福至心灵,终于明了,为何这一世,只是偶遇,只是那样玩笑着同游过数日,她与孤飞却象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两人是那般合契,那样投缘,而孤飞骨子里那种不肯轻易被她察觉却执拗的深情,原来,世间,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原来,这一世,她这样不管不顾,许多时候明明知道王兄是那样的伤心,她也还是在心底隐隐偏向了孤飞。原来,是为了上一世,她欠他如许多!而她与王兄,却因了风影临终前那抱憾的一件:若有来世,我还你十年深情。也就仅有那十年了。 “王爷!珍惜眼前人,莫负了今生今世,便是善待了上一辈子的自己与良人!”慧觉大师,对着水柔柔低声说。水柔柔点了点头,孤飞已然伸出手来,握紧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与此同时,在风影的卧房里头,那身陷幻镜记忆的萧小楼却眉头紧锁,紧闭双眸,在一旁守着他的梅小雪和雷爽又不敢轻易惊动于他,无奈只得过来这边厢房求助于慧觉大师。刚巧九公主也在。那九公主少时也受过芒山云巅之仙恩惠之人,加之又与梅山的两位知己好友相熟,自然比起一般人更能看出来,这萧小楼是被心魔魇住了。她连忙拉了梅小雪夫妇二人出去,让慧觉大师去帮助萧小楼。那慧觉大师,在房中摆起阵法,开始念诵“清心咒”来解萧小楼的心魔之魇。 但见那萧小楼在自己一片晕晕糊糊的识海之中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来路,急得心智大乱,满头大汗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诵经之声,循着一丝光亮这才从幻镜中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现实中。 他一睁开眼来看慧觉大师,不禁两行清泪落下来:“大师!缘何——我在幻镜中,居然见不到王爷的上一世,有任何与我的交集?” “萧施主,你原来,就不是凡胎肉体,而是那幻镜当年在天宫神元爆裂之时,跌落凡间的一个碎片,因缘际会时,你去适逢其会,参加了一场人间婚礼,那萧家原本到这一辈,是无子的。因了你的出现,他们才得以有一对龙凤胎。所以,王爷的前世,没有关于你的片断或记忆,是正常的!” “是正常的?原来,我只是一个碎片?”萧小楼喃喃自语着,合上双眼,仍是止不住伤心。他若只是一个碎片,那么估计此生百年身死之后,也不会参与到轮回道中的。他还奢望着,来世与风王爷的相逢,原来,这一丝念想竟只是他自己的妄念?! “我去地宫寒潭看看他。”萧小楼谢过慧觉大师,一个人魂不守舍地来看玄晶棺中的风影。他依然生颜如昨,睡得好安稳,仿佛下一刻,他俯身下去,抱他起身,他就会眨动那颀长而好看的睫毛,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来,灿如星光的眸子望向他,那软软糯糯的江南口音唤他:“小楼——!” “王爷!”萧小楼将身子整个趴在棺盖上,与棺中的风影重叠交合在一起,象从前,他将他宠溺地拥在怀中,轻吻他的脸,他的唇还有他的额头。“所以,我们,竟然,只得这一世,这般短暂的相守么?我好不甘心,好恨哪!”他的泪掉下来。 等梅笛和萧西月赶过来找萧小楼时,他已然伏在棺盖上睡着了。然而,令梅笛心痛的不仅仅是儿子神情憔悴,而是——萧西月和她进来寒潭找他时,发现他,居然,一瞬之间,生了满头的白发! “小楼,怎么——?”梅小雪见到晕睡在榻上满头白发的萧小楼,也暗自伤心和担忧。 慧觉大师闻讯赶过来时,梅笛正在给儿子号脉。九公主也过来了,几个长辈号了脉之后都发现,萧小楼,身体其实没有大碍,这一瞬间白了头,只怕是因为伤心过度而引起的。 “人活着就好!我不在意他是否白了头,他永远都是我们的楼儿!”萧西月哽咽着对梅笛说。 梅笛点点头,她是一样的心意。 那萧小楼蒙头大睡一觉之后,居然就整个人平静了下来,将风影房中珊瑚树心里的当日那礼皇派人送过来的纸条取出来,拿与众人看。 然后他平静地说:“如果这上面写的是实情,我们,应当要将风王妃想办法救出来。”然后他转向孤飞道:“我也猜到九公主想要复国,先把人救出来,你日后有任何动作,只管说与我听!这狗皇帝,这些年来,没少做任何亏心事,这礼国风雨飘摇,不如索性将它打破,重新立一个新的王朝,在公,是为了百姓过得更好,在私,也算为风王爷一家报了仇!”他心中已然万念俱灰,有了避世的念头,但他要先将风影的事给了结了,才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82章 小公子的死生契阔 红鸾细心地给神瑛草浇着从西王母瑶池中运来的琼浆,再施以法术,幻镜宫主也在一旁帮着照看料理。自从他恢复记忆之后,便日日去看那神瑛草,红鸾先前是因为不言的记忆全失,怕神瑛草有个闪失才将其移来姻缘阁养护,如今既然一切都挑明了,而且不言又差不多记起了所有前尘往事,也便不再有所担忧,直接就让不言把那笙月的真元神草神瑛抱回了他的幻镜宫里头。那些仙侍仙童不知道有多欢喜。皆因为千余年以前,他们的主子是这样地与这笙月形影不离。如今好了,大家伙都格外留神照料着他,自从神瑛草移回了幻镜宫,那不言,不分白天晚上悉心照料,鲜少假手他人。这是念在过去红鸾对自己二人的情份上,这才放手让红鸾来看管一二分,换了别的仙子来,估计他能小气到看都不给看一眼。 红鸾看见不言似乎心不在焉的神态,便问他:“你仿佛有心事?”不言点点头,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幻镜,它此时定位在了风影的雪宫寒潭周围。从镜中可以看到一头银发的萧小楼,正在与九公主火王爷等人商议如何去到洛阳查探和解救出林挽琴的事宜。但听萧小楼道:“我萧家,当倾尽全力,去救出林前辈,若九公主与火王爷所有事宜都早有拟定的的计划,不妨放手去做,楼听候差遣就是!” “他那个样子,委实令人心疼!”尽管身为幻镜宫掌宫的宫主不言,明明知道,神仙是断断不能干涉凡人的事情,然而,萧小楼从南疆邂逅风影开始一路走来多有不易,他之于风影的情意和情义,历历在目印在不言的心中眼中脑海中。 “那,是他的命数!”红鸾叹息着说,身为凤凰一族,她拥有至高无上至纯的神族血统,这也是为何连西王母和当今的天帝凡事都要斟酌礼让她三分的原因,毕竟,如今这天上地下,拥有凤凰真血的神,所存于世,只有她了。 “我很想,帮他一把!让他不要如此伤心难过”不言很是伤感地说。 “你——莫作强求!”红鸾唯恐再生变数:“你且先顾好笙月的真神这一桩事情先!” “你是凤凰之身,在仙界品阶和修为都高出我许多,故此,你能从幻镜中窥到的过去未来因果和缘由,定然比我更多。你能不能直言坦白相告于我,他,萧小楼,是否还有与这人间风王爷相聚续得前缘的一天?”不言问红鸾。 红鸾再叹气,她亦知道,无论是人间的萧小楼与风影,还是他不言与当年的笙月,这真是天上一双,地下一对,凡尘宇宙间少有的痴绝了的情种。若不令他死心,他必然是要成天左思右想的,干脆,今日让他彻底明了,什么叫作天注定。 “你伸手来!”她对不言说。 不言依她之言伸出手来,但见红鸾伸出食指在自己眉心一探,一滴凤凰真血到了她指端,她将那真血放置到不言手心上:“你现在再去看那幻镜,心中念着他萧小楼三个字。你便能看到他的结局了。此间事了之后,从此后,你便一心一意,只守着这笙月的真身吧!” 不言听她之言,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感,但仍依言去做。 …… 幻镜中,如同走马灯般放着后来那几十年人间的片断。 在穿梭如飞箭一般的光阴中,他看到九公主和火王爷最后兵临洛阳城下,活捉了礼皇,他看到林挽琴果然被困在地宫中,后由雷爽夫妇救了出来,听闻儿子已然病逝,伤心欲绝的林挽琴拖着残破的身躯在萧西月夫妇的护送下,回了一趟雪山,因她行动不便,不方便照顾好自己,火王爷将她接到了自己一家人居住在雪宫,林挽琴在雪宫住了三年之后终因身体早已耗尽精力而逝。萧家投入大量的人力精力和物力,九公主顺利收回故国,但亦无意恋那高位。竟然是将那位子交与了孤飞,孤飞登基,改国号为“康盛”,立水柔柔为皇后,敬九公主为皇太后。萧氏满门全都封赏有加。这人间所有事情在不言和红鸾眼中看起来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对于在人间的萧小楼来说,却是倏然十数年的光景。自从萧小楼决心入那乱世伊始,此间十三年。未有一日不是殚精竭虑。只一桩事,无论要成何事,去往何地,做何事,只要事毕,他从来,第一时间是赶回雪宫,去看寒潭中那样阖然长睡的风影,所有吃住皆在雪宫,哪怕年关节下,守岁时分,他除了绕棺慢行,徐徐与在那玄棺中此生挚爱细说下山的事宜,再就是在风影的寝室安睡。那十余年间,除了有事情要做,萧小楼从未离开过雪宫。他从一个嬉笑翩然的,活泼好动的萧家小公子,变得少言寡语,甚至许多时候沉默无言。那些风霜岁月,虽然并未曾在他的皮相上刻下太多划痕,然则他的心百孔千疮,那些刻印在骨子里的思念经年象一把把剔骨销魂的刀,在在,一一,燃烬他的生命。 康盛三年。在风影逝去后第十六个年头,萧小楼破例在这一年的冬至日出现在了久违的萧家除夕夜上。梅笛和萧西月已然白发苍苍,盼了许多年,看到儿子突然能够回到江南(康盛元年,孤飞即皇帝位后,萧家再次迁徙,回到了暌别十余年的江南)喜出望外,以为,时光,终于,抚平了萧小楼的伤痕。岂不料,饭毕,萧小楼起身,恭恭敬敬朝着萧太夫人的绣像磕了拜年的头,再恭恭敬敬朝着萧西月与梅笛二人磕了三个头。居然转身离去,门外,大雪纷飞,大地一片白茫茫,只是清冷雪光中,隐隐绰绰似有一个灰影。那是,慧觉大师! “你来了!”萧小楼一点不意外在雪地里于念笛楼外见到慧觉大师。 慧觉大师念了一声佛号。 萧小楼走到大师身边:“我们,走罢!”待梅笛和梅小雪母女二人回过神来,追到门外,早已不见人影,只听远处传来萧小楼踏雪而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1章 迟七公后继有人 医谷欢庆过冬至 医谷。 是日冬至。谷中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远处更高更远的山头又若有似无露一线黛色,映衬着那空旷的天空更加深邃。俗话说,冬至大过年,所以谷中弟子们都兴高采烈,依往年旧例,冬至这天,如无天大的要事,是闭谷不见外客的,换句话说,除非有人命关天,不救即死的病患,这一天谷内是闭门谢客的。更何况,今年,那闭关三年的医谷里最受人欢迎最受人疼爱的小师叔要出关了,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喜事,特别是医谷的谷主迟迟归。若说起这迟迟归的名头来,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医谷从百十年前的迟七公(便是当年与师无梦相交甚笃的那一位)将医谷发扬光大远胜过从前数辈开始,便成为了江湖中武林人士的梦中情谷。无它,人在江湖飘,总有会挨刀的时候,在迟七公之前,那论资排辈数得上名头的一些医家圣手,多有两三分的怪癖,不是什么什么不救,就是怎样怎样才施以援手。独这迟七公给自己及后世医谷谷主定了一条规则,叫作:有教无类地救 ,那便是说,就算是你的仇家,你必先救了他再说,哪怕明天两人接着干战。说起来,可能与他的忘年之交师无梦此人有些牵连。师无梦此人,将来有空咱再细说。你只要知道他是个普天之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载酒仗剑行,生死关头能面不改色,仍能弹剑作歌之人即可。 “你说,这回小师叔出关之后,是否会一日千里,不但医术更胜一筹,亦或是功力也大增,不知比今时今日的谷主又如何?” “那可不一定,必竟谷主他可是自医谷创立以来最有天分的人之一!” “快别说话了!谷主来了!”小弟子们便按各自平时的位置站好。迟迟归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那并不太密的胡茬子煞有介事地清了一下嗓门说:“今日冬至,众弟子不必太过于拘谨,待拜过先祖医圣之后,就开席,平时医谷事务繁多,怕尔等酒醉误事,今天可开怀畅饮不拘辈份,尽兴而归!对了—— !”他停了一下,四处望望说:“小师叔今日出关,可有人去迎?” “回谷主的话,一大早就派了做事最稳重的弟子去后山的镜湖旁候着了,想必此时,差不多是到了!”门下有弟子施礼回话。这边才刚说完,就听到后头有年轻的崩不住事的小弟子说:“小师叔来了!小师叔来了!快让一让!” 只见远远的,有两个稳重的后辈弟子引着一个脚不点尘,飘然而隐有仙风的清瘦甚至称得上清丽的十分年轻好看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走得近前来看,见他飞眉入鬓,星目如灿,肤色白晳,白到那脸庞上的静脉血管纹路都清晰可透。多亏得那冰晶松枝上挂的若干盏绯色红灯笼,才让这一袭白衣几乎与雪溶为一体的年青公子有些血色在脸颊旁。否则真的会以为他是一座行走的冰雕玉像。 “见过谷主!”那年青公子目不斜视,一径走到迟迟归面前,深施一礼,开口道。他嗓音温润,如璞玉一般动听。迟迟归不待他把礼施完,立即伸手扶住他双肘:“小师叔不必行礼!快入席!我们都在等你!” 当下众人各归其座,第一杯酒敬了谷主,第二杯酒敬这位连谷主也礼让三分的小师叔,对了!他的名字,那也是江湖中,响亮的,他叫—— 寻镜。江湖中的人提起寻镜二字都是十分敬仰的,不因他出自医谷,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更因为他出尘不凡,几乎没有凡夫俗子的任何恶习哪怕是嗜好。便如迟迟归这号也是算得上出凡脱俗的人,他亦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拉人下棋,他嗜棋如命,偏偏棋品和棋艺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中等,还喜欢毁棋。所以一众弟子,都怕师尊找自己个儿对弈。只这寻镜,似乎除了修行和研医,再无任何爱好。粗茶淡饭清汤寡水,亦或是满汉全席,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他只吃那一两盏素净的菜食。稀粥为主,清淡为主。你只看他面前那碗碟内弟子们给他布好的菜式就知:青菜一大碟,小米粥一小碗,再就是些菌菇之类的。对比一下迟迟归那一海碗山珍海味,你会很怀疑他二人是否真的曾经出自同一个师傅门下。那还真不是!那寻镜是当年珈蓝寺的高僧慧觉大师托付与前谷主带大的,就是那位叫作莫杰莫少主,当年暗恋叶飞花那一位。而这位先入门的迟迟归是迟七公嫡系子孙后代,由莫杰的关门大弟子梦姑带大的。所以,无论是从传授者还是从自身资质上来算,这位小师叔是真的小师叔,不仅是迟迟归叫的一个称谓。是位货真价实的小师叔,只不过,他太过于年轻,此时,都未过二十岁。不过弱冠之年。慧觉大师是数百年来一个传闻,他亲自相托付的,莫杰才破例在云游多年以后亲授。实则他云游之前几十载早已不问江湖事了。谷中大小事物都由梦姑打理。那梦姑也是个躲懒的,这不,早早地,在迟迟归刚行了成人礼那一年,就把谷主之位传给了他,自己逍遥快活寄情山水去了。 寻镜素爱清净,不喜人多,也不喜热闹。入席过冬至是为了礼数。少时,他便告辞出了礼堂,离了酒席。也不需要人陪,一个人独自往他闭关之前的静室行去。因为他好静,所以,他的寓所远离其他谷中人,倒是离他修行的镜湖不太远。这里一到冬天便冰天雪地,人在湖面上走亦能如履平地。冰层是足够厚的。他冬日便常在这冰面上练他的轻功或心法。 第2章 镜湖上空扔了个活死人下来 他生来不畏寒。莫杰曾说他,与生俱来带有仙缘,且与冰雪十分投契。但偏偏他血脉又是温润的,长年手心暖如春日,与他的喜寒体质相得益彰,相生相护。 寻镜刚伸出手来推开他自己的房门,但听得“碰!”地一声,一声巨响掉落于镜湖冰层上,几乎把镜湖给砸了一个窟窿,他回转身一看,但见空中一抹鬼魅一样的红衣影子如穿云一般转瞬即逝,他素来是不惧鬼怪的,行到冰层上一看,居然躺着一个濒死的男子。那男子连睫毛都已结了冰,看上去刚死不久,仔细探鼻息,却似有若无,还有一息尚存。寻镜不及细想,自然而然将那已冻僵成一具冰尸的男子抱了起来快步走向自己房中。待他将男子放至榻上才看到他手中居然握着一卷布帛,那帛上草草几行,竟然都是些怪力乱神的话,说这个男子命该绝于今日,但桃花精于心不忍,违背天意向上古幻镜求得一线生机,特将他携来医谷交与寻镜先生救治。 寻镜哂然一笑,这都什么鬼!不过是救人性命,难不成,他寻镜还会因为对方来路不明不拖援手不成? 等寻镜搭脉问诊时,才惊觉,怪道那红衣魅影要留下这一纸聊胜于无的字条,换了寻常医者,就算是医谷谷主迟迟归,只怕也会回天无术弃疗!这哪里是命悬一线,这根本就是个活死人嘛!寻镜自习医以来,从未遇过此等怪异的病人。那病人的七经八脉被封阻不提,便是他的心脏,居然也不知是谁人用了十分艰难的法子勉强凑成整颗,照脉象来看,这男子不独此时是个活死人,其实应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然逝去!这是生生被人用了内功心法和世间奇珍异宝强行续下来的一条本不存在的命!想来,他平生所见过的最奇特的病人也就是现下躺在他榻上这位了!来不及细想,救人要紧!寻镜当下将自己的居所设了结界,将屋内门窗封得严实,把自己的医箱取出来,开始施救。 且不说寻镜如何施救忙活。但见远隔数百里之外的飞花宫却是另外一番手忙脚乱。飞花宫传到这一辈,正是冰儿执掌宫中事务的一代。此时,冰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穿粉色纱衣,头系蓝色纱巾天真无邪,只管自己喜怒,不顾他人情绪的懵懂的小丫头了,也到了知天命之年后去往花甲之年岁的程度了。不过她飞花宫向来有不外传的驻颜心法,因此瞧上去也就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此时那与她携手半生,敬她爱她护她半世的丁叮刚辞世不久,宫中大小事务都由她操劳,思及将来爱女的有所依托有所傍身的长远之计,她必定是要趁现在皇家向她递出橄榄枝之时,要抓住这大好时机,想法设法,想令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够如己所愿嫁与那她看得上眼信得过的南宫公子——这一朝的亲王世家。说实话,以她飞花宫在江湖的地位,嫁与今上作帝妃也不是不可以,但她看中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实际好处,她才不想将女儿拱手让与今上作后宫,锦上添花的事情她冰儿向来不屑于为之,她看中的恰恰是南宫世家那种素来情痴不二心的好基因,这样的人家,她才放心女儿与墨将来有人可依有人可靠!本来所有事情都在依她心意和计划在行进,万万没有想到,十年前的一时心软救治的亡国的渤海国的太子无垢却于此时此年,将这桩上好的姻缘引入了一个不可控的局面里头。她真的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无论是母亲冷雪儿,还是夫婿丁叮,甚至是那杀伐决断的姑母慕容女将军,数十年来,都教她与人为善,她断断不会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放任,到了如今,她一手救下来的亡国太子,会成为羁绊与墨婚事的大敌!早知如此,当年,她应将无垢交与慧觉大师,而不是依了与墨,让他长住在飞花宫中。现今,那无垢心碎神伤,几乎濒死,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而偏偏,与南宫家的订亲仪式又迫在眉睫。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若姑母和母亲未曾结伴远游,又或是丁叮还在世,她断不会如此焦头烂额。此时,也只得她一人独撑,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她这里正头疼着,那边儿宫女又跑过来说:“宫主!少主她不肯吃东西!说无论如何要去雪园先看一眼无垢公子!” 冰儿叹了口气,这小冤家,到这节骨眼上,还不知收敛,正是因为她言行无度,给了无垢太多承诺与希望,才有今日之患。然则无垢究其实,才是那最可怜之人,少小失怙不说,几岁的孩子,被忠心的手下于死里火里水里逃出生天,拼尽最后一丝丝力气,将毕生功力和灵力渡与这位亡国太子,若不是恰好当年遇上去为母亲冷雪儿四处寻访仙山名岛治疗心疾顽疾的方子的那些个飞花宫的门人,只怕那一年,那个小无垢就已经不在人世间了。难怪当年母亲冷雪儿第一眼看到这个已然在凡人眼中只剩一缕残魂毫无生机的孩子就叹气道:“只不知你今日强行将他从鬼门关夺回一线生机,他年,到底从根上来说,于他于你,是善果是恶果,你若执意救他,便要知道,他年,他长成如何形状,成了什么心性,你且要记住,你要对这一条命负责到底!万不可再将他打入万劫不复境地!”也正是因了冷雪儿这番话,她几次三番都未能够下定决心,哪怕在她确知女儿与墨与他私相授受之时,她也未能用雷霆手段来制止,才有今日之患。她不似自己的母亲冷雪儿,与生俱来有通灵之能,她只是一介凡夫俗女,哪曾能料到事情会不受掌控? 第3章 却原来,你我或是旧相识 “罢了!我先去看看她!”冰儿叹了口气,随宫女来到与墨的卧房。与墨此时已经哭得双眼红肿,见了她,只是哭闹:“母亲,若不让我去见他一面,我是死也不会同那南宫世家联姻的,母亲,我都依了你,你依女儿这一回罢!”冰儿在内心底只没把银牙咬碎,奈何不得她半分,只得悻悻然恨铁不成钢道:“依了你!别再闹幺蛾子了!你呀!你真真是不让为娘的省半点心思!” 那与墨便泪中带笑着,抬头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说:“快去备热水,我不成样子,不能这样去见无垢,必要梳洗打扮才好去见他。何况他在病中,我越发要看起来精神些才是!免得惹他伤心难过!” 冰儿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抬起手来,想要打与墨,终是舍不得,只得最后换面一指头点在女儿额间的美人痣上,笑骂道:“将来你如果做了南宫家的少夫人,也似这般上心对你夫婿才算好!现在怎么知道自己不成人形!不成样子了!” “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与墨便撒着娇与冰儿厮闹片刻,那边丫鬟就已经准备妥当,过来服侍与墨去沐浴。 迟迟归听说小师叔自冬至日过完节后,便将自己反锁在房中,还在房间周围设了结界,不让外人靠近,他这小师叔素来是不同常人,当日师傅再度云游之前曾刻意叮嘱过他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这小师叔无论有任何有悖常人举止,均不可横加干涉。再说门下弟子不知,他这作谷主和掌门的是知道的,他这小师叔年虽弱冠,修为却已达天人合一境地,就连他本人也是望尘莫及的,师傅曾言:此子来历不凡,当世除慧觉大师以外,鲜有天资能够望其项背者,他能托于医谷门下,并非是他寻镜的造化,恰恰是上天垂怜他医谷数百年来造福苍生,是赐给他医谷的造化。因此,就连身为谷主的他,也只有请安的份,所以,他再三确定小师叔并无不妥之后,便叮嘱谷中弟子,无事不许入后山镜湖畔去叨扰寻镜师叔。而他有若有需求,务必尽力满足和辅助,概因他向来知道这寻镜师叔行事与常人不同,但又不会有失公允或分寸,才做这番吩咐。 “这是受了多大的罪?伤了多少的心?才令自己好好的一颗心如此支离破碎,却又是谁人以不世之功法将他逆天改命续上,竟然保了他十年性命不虞?又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才能令他,重蹈覆辙,九死一生,命悬一线,若不是那神秘红衣女子用灵力救他来我处,他早已魂归离恨天了。想来,也是我与他的宿缘,才能令他于绝处逢这一线生机!”寻镜这样想着,叹息着,将那年青公子已然几乎碎成齑粉的经络用羊肠做的线缝合拼凑起来,又耗费了自己大半功力,外加灵力加持,才勉强于最快时间内护住了那人已然十魂去了九魄的心脉。当他好不容易敢停下来歇一歇时,才惊觉自己,已然是浑身汗湿透,在这大雪天里。可见,方才是有多情急危险,他才此时才后知后觉。寻镜去内室换洗了衣服出来,此时已然子夜时分,雪光从窗棂外透过来,他掌了灯,这才闲下来有空细看那人样貌。这一看之下,他但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竟隐隐然有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想他记事起,就是跟随慧觉大师在珈蓝寺学禅,虽然慧觉大师说是云游时从山下捡他回来的,而且只许他带发修行,不许他剃度,总说他尘缘未尽,不是时候,但他自记事起,除了与珈蓝寺有关的一切,他对其他前尘往事,均是毫无印象。他少时曾想,或许是他顽皮,是以大师才诳他,他可能就是寻常夫妻迫于生计,没了活路,将亲生子女舍了在寺中以求得一条活路,因此,除了珈蓝寺的一干僧人,与那养大他的慧觉大师,就是这医谷的众人,甚至是师傅莫杰,虽破例收了他为最小的入室弟子,但统共也才教导了他三年不到,就自顾自云游云了,他是天性爱看医书,有天赋,基本上他的修为一半靠老天给,一半靠自悟。那躺在床上的人却似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没由来的他的心就一动。前面十几年不谙的世情人情,仿佛一下子就无师自通了。“果然是与我有天定的缘份的!”此时的寻镜,还不知这个破天荒于冬至傍晚从天而降的男子与自己有着怎样的纠葛,只是做这单纯的天定缘份看。“这人生得也忒好看了些!这医谷中,自然有男弟子有女弟子,也有称得上是生得样貌出挑的,都不曾有这般容貌的人。便是平日,我自己也算得上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可与他相比,竟是要逊色三分的!”寻镜在心底笑一笑,嘴角翘了起来,他为人少言寡语,鲜少形于人前,但此刻,他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究其实为何而喜,他自己个儿,却是说不清楚的。难道真是修炼的年份久了,生了寂寞之心? 雪宫。 若说摘叶飞花宫也有门庭冷落处,便是这雪宫。原本,它不叫雪宫,而叫“无梦宫”,原本是当年上上一代的老宫主叶飞花为了纪念亡夫师无梦而刻意建造的。至到近百年前仙机岛大战,混战之中,当时出游在海上的飞花宫的画舫被殃及池鱼,险些整船的人都被大海席卷而亡之际,那身中剧毒,却仍不忘施以善心之手的仙机教主冷雪儿于自己脱身之际,仍用了自己那近似于强弩之末的全力,将那画舫护拖于海岸之滨,彼时飞花宫曾立誓,终有一日回报大恩,但后来数十载,那冷雪儿虽然辗转周旋于江湖,其形迹也若有若无,众说纷纭不一,有说她英年早逝的,有说她重振仙机教的。 第4章 冷雪儿二世原名叫作师轻霏 因为隔着海上仙山,路途遥远,何止万里。是以,最后,为了纪念当年仙机教教主的恩德,听从当朝护国女将军慕容的建议,她们这远隔重洋的武林至尊飞花宫的前前任宫主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她道:昔年曾闻,海外另有他国他乡,有红发碧眼番邦人,为了纪念或缅怀前人或恩人,有一种特殊的方式,便是取同名同姓,以此来感怀恩情。是以,那叶飞花便与师无梦商量,将亲生女儿从师轻霏改成了冷雪儿,那时,叶飞花的表妹早已同大病初愈后的火四郎隐居于扶桑国。那扶桑国取名更是随意,既不从母姓,亦不从父姓,在田边生,便叫田生某某某,在海边生,便叫海边啥啥啥,更是随性。倒象是生得极为随意,姥姥舅舅皆不疼,也无妨的样子。 更何况,这师无梦本就是天字第一号放荡不羁之辈。就算当朝天子来了,如果他正在喝得高兴,与小黑和吴不可等兄弟八卦废话时,他也不会上前去参拜的角色,曾经历过无数次刺杀与被杀的师无梦平生几乎无所惧,平生只怕一人不开心,那便是叶飞花。女儿嘛,当然是疼的。师家,有无后人承继香火,不能与老婆心愿相违背,是以,他就从了!任自己的亲生女儿叫了个无关自己师家的名姓。 也是个奇人! 这无梦宫之所以会改名字,也是有缘由的。叶飞花与师无梦一共生有两女一子,长女后来入了宫,这冷雪儿才得以自由任性选了自己个儿的夫婿。她与夫婿却不曾生养,这才有了收养慕容女将军的侄女冰儿一事。冰儿与丁叮成婚之后,夫妇感情甚笃。寻思着生了个女儿,也算是有女万事足。为了让与墨能得到全部的爱,那冰儿就求着母亲冷雪儿向宫里那位知交讨了宫里的秘法,停了自己再生育的功能。那丁叮年少时对冰儿念念不忘,几度曾与她失之交臂,若不是那年凤凰坡下机缘巧合偶遇,又那慕容铁风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八烂,怎么论怎么排,都排不上一个孤儿来作女将军府的乘龙快婿。可见,这姻缘一事,果真是由上天注定,半分不由人勉强而得的。只是不知道这飞花宫到底是阴气太盛,又或是掌管一宫事务的宫主实力太强,命格太硬,历届宫主都是夫婿先离世,而历任宫主可真算得上是寿年昌永,没有一个是少于八十岁仙逝的。坊间传闻说:这百年飞花宫,自打第一任宫主即叶飞花的母亲那一辈开始,就情路坎坷,都属于那种苦恋到几近历劫崩溃边缘才修成的正果。怕就是因了这个,所以,历任宫主的丈夫都是所在当世不二选的痴情绝绝子,除了飞花宫主之外,眼中心底脑海里,再不受外界干扰,这近两百年来,历任宫主的夫婿,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也曾有过不怕死的,想藤缠树试一下伸手去撩拨一下的,倒不是飞花宫主们使了何等了不得的手段,那简直,旁的女子在这些位飞花宫主的夫婿面前,不把除飞花宫主之外的女子当成女子甚或可能人都算不上。那自然旁人是没有机会。可就是因为如此,那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也是有的,于是飞花宫主驻颜有术,夫婿却都不能活过七十而亡,便成了唯一能让那些妇人嚼舌的由头。好在,飞花宫数百年来,所遵从的本心和初心是——协助她们所在的当朝皇庭,制衡江湖。居庙堂之高远的帝王家,居江湖之偏僻的武林世家。两大势力共同维系一个和平的国度,让黎民百姓得以修养生息。因此,除了朝代更迭时飞花宫主曾现身江湖,亲自与庙堂那位联手施为过之后,其余时间都不怎么过问江湖之事。除非武林或江湖真有到了飞花宫不得不出手的时候。历任飞花宫主只要有所出,必有一胎是女儿,师无梦仙逝后,叶飞花有好长年份都思念过甚,几度病危,若不是靠着自身的功法灵力,加上这数十年来医谷逢四季更叠之际都会派谷中最得力医术最高超的弟子门徒前往飞花宫,替飞花宫主看诊调养,只怕,不会活到九十方寿终正寝。因如此,女儿冷雪儿不忍见母亲如此忧思成疾,便趁某回叶飞花出游之际,将那无梦宫的匾额摘了,换成了“雪园”二字。后来太外孙女儿与墨儿时行过此处,见里面许多奇花异草,与别处大有不同,便笑称,此地唤雪园委实不妥,它于飞花宫中,却又有别于飞花宫其他地方,自成一体,且看成是飞花宫的别苑,园字不气派,该封个宫字才显得祖父威风,她少时常听叶飞花讲师无梦轶事,又在宫内藏书阁内瞻仰过太外祖父俊朗丰神之样貌,更是无比神往,她出生时师无梦早已仙去多年,只是每每冰儿拿着飞花宫历任女使的札记读从前飞花宫历任宫主轶事时,她心中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太祖父着迷。小小的孩子胆子大得很,这也是打小就仗着祖母,母亲的溺爱,才敢如此作为—— 她直接就将刚学成的梅花小篆体将“雪宫”二字书了上去。那冷雪儿也是个至纯至性之人,回来后瞧见了,只笑着说了声:“无妨!甚佳!”竟牵起那才几岁的小丫头,祖孙二人一路说笑着回暖阁烫酒吃糖炒粟子去了。才有了如今这雪宫。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当时病体缠身的冷雪儿倒是身体越来越好,忧思也渐少。大约,她不见“无梦”二字,少了睹字思人,这小囡囡无意之举动,倒像是无意中医好了这祖母对于生父的思念之情。于是,冰儿越发对雪宫上心,长年请了专门的工匠看顾里面的花花草草。自那以后,母亲冷雪儿倒是少去了许多回雪宫。也让身为女儿的冰儿暗地里欢喜,毕竟,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好,伴侣去了,思念是肯定的,但日子,在活人这儿,终归是要过的。 第5章 世间的锦上添花原本就比雪中送炭者多 冰儿盼着母亲好,虽说,她没有生她一场,但养恩大过生恩,于她,冷雪儿,即师轻霏,自己打小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又有长姐长兄的疼爱,又因她这一辈飞花宫的嫡系中算是人丁最兴旺的,大约老天觉得给她太多,所以不知何原因,不能生育,但自从女将军将自己钟爱的侄女过继给师轻霏后,她与夫婿将冰儿视如己出,从无差池,更遑论轻慢,因此,冰儿这打小无父无母的孩子,童年所受的那点子苦都被养母养父抚平了,是以,她心里也待冷雪儿亲近,总希望母亲,能够多活些年头,母亲在,无论多老,她都觉得自己仍是当年那个浅蓝纱巾系发的坐在轿中无意间山风吹起轿帘看到满坡满谷凤凰花的小女孩儿。 姑母打小也疼她,但是她到了冷雪儿跟前,才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母慈女孝,想来也合理,那慕容女将军长年征战,杀伐四方,镇守边境,无人能敌,在女红上,在小儿女心思这块儿,实在不及冷雪儿这打小在飞花宫长大,由叶飞花这种七窍玲珑心,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都精通的女子养得精致。 但说,那与墨总算是求得了母亲冰儿的同意,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雪宫,宫门紧闭,天气实在太过寒冷,据宫人们说最近冷得,连雪宫这种种满了奇花异草还有好些耐寒名花的所在,也独剩下松柏还青,梅花独开了。她近来与无垢闹腾得厉害。阖宫上下都知晓,这些时日竟无一人敢擅自来此地。门上铜环上都是积雪,与墨不及细想,抬手就拍,拍得那是哐哐地响。 但听里面许久无人应答,与墨便急了:“这是怎么了?没人应门!雪宫这么大,无垢身子弱,竟是无一人服侍么?来人!把门给我开开!”她等得急起来,抬脚就要踢,幸好这时门就开了。一个清瘦清瘦的宫女“吱呀!”一声拿下门栓,抬头见是与墨,恭恭敬敬行了礼,脸上神情淡淡的,并不说话,她叫紫燕,是家生子,她祖母就叫紫燕,母亲也叫紫燕,因为是家生子,平日里,旁的宫女都要高看她几眼,不敢真把她当同辈的使女婢子看待。再加上她做事情很伶俐,甚得冷雪儿与冰儿的喜欢,从前其实是服侍与墨的,小时候与墨同无垢是养在一处儿的,与墨比无垢大上六七岁的样子。最初就是她指着那病得奄奄一息的小王子说:“母亲,你把他救活吧!与我做个伴儿!我瞧着他生疼生疼的,他好可怜!”那冰儿自来是个女儿奴,丁叮那时还在,夫妇夫人见宝贝女儿开了口,哪有不依的?少不得,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急信召来医谷的诸位大圣手国手,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月,才把这命悬一线的亡国的渤海国的小太子从死神那里抢了回来。为此,夫妇俩至少合起来,在无垢身上输入了二十载的修为与功力。医谷的莫杰更是将平生所学拿出来用,用了上古秘法才将他那早已在逃亡路上就被人用至阴毒的法子击碎的心脉接驳上。 自从那被今上封作亲王的南宫家的公子来飞花宫,被冰儿相中为准女婿之后,这与墨和无垢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世态人情皆是如此,从前,与墨与无垢亲密无间之时,这整个飞花宫无有不对着无垢恭恭敬敬的,唯恐自己个儿服侍得不够周到,在这位少宫主面前失了份量。到后来,眼见着,准宫主夫婿是定了南宫世家的公子,这一位又是个多愁多病身,风向就转了,也偏了。及至到后来这二位吵架斗嘴,冰儿后来又亲自出来训斥了一回无垢,打那之后,全宫上下再无人上赶着去服侍这位住入雪宫——如今看来是住入了冷宫的无垢公子,再说得寒心点,这一位,原本就不是宫里的人,不过是宫主当年发自善心,抱养回来的,不过因为膝下只生了与墨这一位小娇娘,寻他回来,与她作个伴,解个闷罢了,既然已知最后定的不是这位作飞花宫未来的夫婿,那他就算不得是正经主子了,因此,到了,要分派人手随无垢去雪宫同住时,竟一时无人站出来。亏得这位叫作紫燕的,竟然是不输男子的风范,当时便挺身而出说:“我陪公子去雪园!”旁边瑞儿那些新进来的小宫女还以为她说溜了嘴,还背地里笑她说错了话,那分明是雪宫,何曾是雪园?却被上了年岁的宫女瞪了一眼,悄悄训她几个不懂事的小宫女道:“这位紫燕姑娘,瞧着跟我们一样是宫女,实则身份要比我们尊贵些,便是前宫主,也对她和颜悦色,你们才进宫几天,就势利眼起来,这飞花宫里容不得这样肤浅的人,往后再不要有这些屑小言行!”瑞儿几个这才被吓得噤了声,再不敢胡言乱语。 此时紫燕开了门,见了与墨,并不领她入内,只是静悄悄驻在门边,不进不退的模样。与墨瞧了,怒极反笑:“你这丫头!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天这么冷,无垢可是在房里歇着,被褥可够暖?房中炉火可烧得够旺?” 紫燕轻轻冷叱了一声,几近不可闻。但武功根基深厚如与墨,却是听得真真儿的。“你这小蹄子是真的越发地不像话了!倒是打心底轻慢起你原先的正经主子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小时候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与你一道儿,怎么?如今才不过在雪宫与无垢相处月余,你就彻底成了他的死忠党,倒把我这个原主人从心底踢出去了?”与墨原也不舍得真训她,于是就半骂半笑拉她往里走:“快在前面带路!我好些日子没见无垢了,他也是的,一个犟脾气,那日我娘说他时,他就该说几句好话,我娘是最好哄的,他偏不,跟个闷嘴葫芦一样,把自己给直接整这冰冷的雪宫来了,他—— 怎么了?”这时与墨才发现紫燕眼眶红了,满眼的泪水,只是强忍着,没出声。 第6章 有母可依那是待字闺中女子的底气 “无垢出事了?!”与墨再不拉她,一把松开紫燕的衣袖,飞奔入雪宫的厢房而去。待进了暖阁,虽然无垢是看起来与平时无有不同,也是静静躺在了床上,似在午休的样子。他平日里头气血不足,也是病恹恹的,脸色苍白,但是今天看起来格处地不妥,与墨细看,才哎呀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那无垢发间眉间,全无半点活人的气息,连睫毛上都盖着冰霜一样的雪粒。这断然不能是屋外的雪飘进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十年前医谷谷主说的:心裂之际,全身霜冻。从发丝开始!尽管知道是知道,与墨还是带着些不愿意相信,伸出手去探了探无垢的鼻息,这一探便令她几乎魂飞魄散—— 哪里有气息!这分明是气绝身亡的症兆!“无垢——!恹月无垢!你给我醒来!”与墨恸哭起来! “宫主!南宫世家的世子到了,已让人安排在花厅奉茶,那——少宫主,我们是不是要赶紧把她从雪宫叫回来招待客人!” 冰儿沉思了一下,轻轻摇摇头:“不必!她此刻估计是哭成了泪人!不让她死心,这场联姻终归是不能够成就的!身为女子,未出阁时,有作父母的为倚仗,纵容些许无妨,来日,她要接掌飞花宫,逼得上了这个位置,未来许多年,她会遭遇许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趁她如今未出阁,尚在我的庇护之下,且由着她任性一回!再说,南宫世家虽被今上特敕封为亲王,终归也并不是正统亲王,我的女儿嫁与他,实则是下嫁了!打从一开始,就得让南宫家这小子明白一个道理,我飞花宫与他南宫世家联姻,虽为着维系天下苍生的平稳,以及江湖与朝堂的和谐,然则,作一个称职的爱妻护妻的好郎君,那也是他身为我飞花宫女婿的本分!宠妻不为过!女子,生来,如果所托非人,莫若孤独终老!我飞花宫数百年声望和根基在此,便不指望师祖爷爷对太奶奶,亦或不指望他能如同丁叮之于待我,起码,他能是我与墨孩儿的良配!否则,亲王又如何!?既然这场联姻势在必行,且让与墨出嫁之前尽遂其心!” 冬日太冷,花厅内倒是将碳火烧得足够旺,即便如此,那打小生于南越地界的南宫令,仍是觉得身上有些飕飕的凉,飞花宫的使女们奉上香茗之后,只垂首立在廊前,阶下,并不敢交头细语,这几百年的飞花宫果然不同凡响,他自少时跟随师傅外出历练,也算是见过许多江湖门派,遇过不少所谓名门大家的,大多数也都门规森严,教众恭顺,但远不可与飞花宫相提并论,这天下,恐怕除了那座海外仙山失传多年的仙机岛的规模可以勉强一比之外,无有能出右者!据说当年仙机岛教众数十万计,委实是,所过之处,必有仙机教徒,且各行行业,贩夫走卒,名士商贾,奇人异士,不分种族行业,皆有其教众。声势之浩大,海内外只怕再无人似它这般如日中天,也难怪当年的天星宫觊觎多年,几次三番想将其捣毁,自己取而代之。世事如棋亦如谜。想不到那芒山一役之后,大护法韩铁身死,冷教主遁迹海外,从此后,仙机教成了那一去不复返的黄鹤。后世再无人,有那样的能力和声势了。虽则已然时过境迁近百年,但至今想起来仍觉得那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武林奇迹。而眼前这个飞花宫,却孤立独身于武林之外,却又在武林中居于不可撼动的地位,与庙堂那位,遥遥相对,各自成一统,却又相互扶持,当真不得不佩服前辈们的胸襟与气度,还有智慧。换了他南宫世家以及一些别的武林世家,估计日子长了,那算盘珠子怕不得蹦到各自的眼珠子里,哪能做到这般平衡? 南宫令正自这般胡思乱想着,却听有人远远地浅浅笑语传了过来:“让南宫公子久候了!吩咐厨房做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来,再去取两坛子好酒来,我看上回南宫公子来作客时,很是喜欢那雪宫酿的青梅酒,去看看酒窖可还有存货?” “是!”远远地听到使女们应了,一个个安静地各司其职去了。 冰儿掀开挡着外头风雪的门帘子,款款行了进来,居于主位上坐定,南宫令早已恭恭敬敬立在一旁行礼。 “不必客气!你且坐,我已经让人去唤与墨过来一同吃饭!天冷,她被我跟女使们宠坏了,这般光景,都不曾起来,估计,宫女们去唤了她还要等她好一番洗漱打扮才肯出来见客,打小就是爱美的,你且同我说说话,一起等她罢!” “是!”南宫令应了。重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紫燕素来就是个嘴笨心实诚的宫女,见那与墨探到恹月无垢没有气息,已然哭得死去活来,她也不上前去劝,也不说话,只是陪着小声啜泣,眼圈又红了一回。 “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跟着与墨一同来的宫女有些上了岁数,但因着在这宫里长住,也得了福缘,习了驻颜之术,若不是中气不太足,倒也看不出来上了岁数,她说:“那无垢公子虽说有些弱不禁风,但也不至于到这种人事不省的地步,莫不是上回受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清除,少宫主不必太过于悲痛,好赖必得是医谷的人来瞧了才作数,您现在就哭起来,不把他看诊的事儿给耽搁了吗?”姜还是老的辣,这年长的宫女一说,倒是提醒了与墨,她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娘呢?此刻在哪?”她知道飞花宫看似清闲,但其实整个江湖与武林的信息,消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宫里那位不太好直接动手的事,母亲都是要依之前那几辈宫主的作法,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碌的,就算是打小她刚出生那几年,冰儿算是尽足了力事事躬亲,也有不周到的时候,不过那时还好,有爹在,丁叮是个有女万事足,有老婆就万事幸的很容易知足常乐的性情,所以,打小,与墨与丁叮比跟冰儿亲。 第7章 他原本生来就是这世上的痴绝 只是这几年,丁叮仙去,冰儿那年轻时的火爆任性脾气才收了一收,怕伤了自己女儿的心。所以,她现在只问母亲在哪? 那年长的宫女刚要回话,却见那新来的叫作瑞儿的丫头连滚带爬的一身雪花地急急地奔了过来传话:“宫主让少宫主去花厅陪客,南宫公子来了,已等了多时了!” 与墨虽然娇气,但并没有骄气,大体还是识得的,何况那南宫令还是她未来准夫婿,是母亲钦定的,也是父亲生前首肯的,断没有任性不去见面的道理,尤其是眼前这光景,还真不能让他见到自己这副为了别的男子而心碎神伤的憔悴模样,她与无垢那是少时的情份,那时,她一派天真无邪,哪有想到后来会生出这许多变故和意外。那丁叮是个由着女儿任性的主儿,总担心他日女儿基于家族使命要嫁与一个她不是那么可心的人,由是,在她在家里当闺女的时候,凡事都依着她,哪怕他比冰儿更早窥探到与墨与无垢的情愫,也并没有横加干涉,依着他所在的这个朝代这个时代,他生前也没有预估到,这个比自己女儿小六七岁的小太子,会痴恋与墨到这个地步,若一早知,或许,他生前也就会有意识早做妥当安排。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果和早知这两回事。都是事后,各人的不甘心与慨叹作祟罢了。 “谷主!他如何了?”冰儿看到迟迟归迟迟愁眉深锁,一副面临世间最疑难杂症的样子,心里就一直打鼓,这孩子,终究,是没能留住么? “我当年穷尽毕生所学,为他补心之时曾交代,无论如何不能够遭遇动心忍性十分强烈地步,否则,他这小命就会一命呜呼,宫主,你可有把这话话在心上?” “如何敢不放在心上?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冰儿叹息道:“从他随我入飞花宫以来,我一直将他视如己出,他比与墨年岁小些,我母亲,我夫婿,我,都是极为疼爱这孩子的,他跟与墨也算得上是少年玩伴,从小吃住在一块,早些年,他心率不稳时,我母亲还将他与与墨一并儿放在她老人家的卧室之内,只隔着一层帘子照看着,往年,你偶尔过来我飞花宫一块过节,也是见到的,只是,这孩子,人大心大,心气儿也忒高了些,我素来是知他除了与墨,心中眼底再无旁的人,但如今,与墨大婚在即,再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就因为这事,前段时间他就闹了一出,后来还是我们想方设法把他给稳住了,只是后来,他总病恹恹的,不见大好,才允他搬来这雪宫住,本想着,雪宫清净,他或许能静养着,又可以减少跟与墨的碰面,时间长了,或许就好些了,他这病皆从心而起,我……我如今都不知如何是好?”冰儿也莫可奈何。这小儿女们之间的事,她何曾料到会到如今这地步? 这世上痴恋的,譬如当年丁叮对她,譬如祖母辈那一代的梅姬,或是母亲她们那辈儿的梅笛与萧家大公子,也算得上是爱得死去活来,可终究是没死,眼巴前这个亡国的小太子,怎地,就脑瓜儿一根筋轴到这个地步?真真的就是豁了性命出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可怜见的,到底,是她这个作长辈的没处理好。如今,只盼着医谷的谷主能象十年前,可以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否则,良心上如何过得去?更何况,当年带他回飞花宫,也不只是单单出于善意,那也是与一位方外之人作了类似于交易的交换的,丁叮一辈子信守承诺不说,单就她百年飞花宫的声望,也是不允许她有始无终的。 “奇怪?!”迟迟归突然惊奇地自言自语,再伸手去探了躺在床上象活死人一样的无垢的脉息和鼻息:“他这看上去是气绝身亡了,心脏也确实停止了跳动,脉息也是全无半分的,与死了并无二致,但他的肌肤却是微凉有余温而且不曾僵硬的,按理说,这隆冬季节,气绝身亡之后,肉身很快就会僵硬,不会如此如同生人一般柔软有弹性,他这病症,倒象是我从前在上古医书上看到的失心离魂之症。患了这种病状的人,无呼吸,无思维,不能动弹,甚至心跳都无,就象田间地里的植物,但是,如果有妙手施救,或外来的强烈刺激,就有活转过来的迹象,只是这其间有晕睡上十几年,几年,甚或是数十年之后,方才醒过来的,也是有的。飞花宫中有不少世间奇珍,他如今这副样子,不好轻易挪动,你飞花宫中的千年寒玉床借我一用,与墨丫头的婚事又即将要筹备,我看不如先把他妥当安置在我医谷中,来日苏醒,再作打算。我谷中草药无数,近日小师叔寻镜又出了关,医术和灵力都大有增益,有他在旁相助,也比我一个人治要强!你看如何?” “自然是再好不过!”冰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自然是同意的,当下,便让使女们去请了人来,又加上迟迟归带来的医谷的弟子,人手是够的,但千年寒玉床,不是那么好挪动的,何况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些能拖辎重的大型装备设施,这还真没办法快速拉回医谷。少不得只好持了宫里的特许的牌子,调动了此间驻守城防的兵士,这才一行浩浩荡荡着,将那无垢稳妥放好在车驾上,一同去了医谷。 寻镜像平时一样,每日练完功,研究完医书草药,偶尔指点一下求学的谷中晚辈,便回自己的屋子。那个只有一缕残魂的活死人在他的房中已躺了不少天了,无论他用多少方法,施多少灵力,那家伙在他床上一动不动。 第8章 寻镜慨叹 慧觉回宫 若不是见他生得那般好看,好看到令他这个亦被称之为谷中第一美男子的,极有医学天份的男子,都不忍心将他放弃,他真的觉得自己这些天在浪费时间。 “你到底要如何才肯醒来呢?”寻镜百思不得其解,他看这活死人美男的样貌神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即便他现在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不能言语,但就算他双眸紧闭,光看他脸的轮廓,以及那抿得紧紧的,虽然单薄,但分明棱角分明唇形优美的皮相,他也能想像得出来,他素日活生生时,那一双眼必定是多情之极,深邃之极,宛如一汪碧潭的! “哎!我在瞎想什么?!”寻镜对自己这种不可理喻的天马行空的思绪,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自幼出自珈蓝寺,人人都道他生来外形俊美,天资聪颖,无论是幼时跟从慧觉大师习禅,还是后来拜入医谷前谷主莫杰门下从医,他都是悟性最高的弟子,世人都以高山仰止的姿态与他相对,他骨子里并不是生来就那般清冷的性子,只是无论是慧觉大师,还是莫杰,本身都是那种带着些古板,不苟言笑,有着过分正经的性情,他这作弟子的,自然是不敢在长辈师尊面前放肆的。何况尊师重道是他为人的本分,因此,恭恭敬敬是他的常态,除了两位师尊,旁的人又敬他有如天才,不敢在他面前任性妄为,别人且不说,单说现在的医谷谷主迟迟归,原本是个洒脱的性子,平日里跟众弟子都是亲密无间,打闹惯了的,并不严苛于下属或门人。但因了慧觉大师和莫杰的关系,愣是对他格外客套,礼让三分,他这个谷主都这样,那谷中其他弟子,哪敢不尊寻镜三分? 有时候午夜梦回,寻镜也自己个儿一个人叹气,人人当他是世外高人看,谁人知,他内心住着一个嬉戏贪玩的小魔王?只是抓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练手罢了。如今倒好,上天给他从天掉下来一个活死人,除了长得好看,既不能言也不能行,仿佛就是为了来考较他的医学造诣的,这寻镜便越发地想将这个活死人救醒! “师叔!小师叔!你在吗?睡了吗?”一听这稚嫩的声音,寻镜的头都大了,这是医谷新近收的三个弟子中的其中的一个,年岁最小,与他本人相仿,又是一个将小师叔奉若神明的人,十来岁的孩子,老气横秋就算了,一板一眼的,拿正眼看寻镜都不敢,估计从入谷以来,连寻镜的眉毛是粗还是细都不晓得,本来以为谷里来了个新人,与自己几乎一样大,可以好玩些,却仍是个不太跳脱的性子,莫不是他迟迟归收弟子先看看是否老持成重? “何事?”寻镜也只好摆出小师叔的架子,正经地出门来应话。 “禀告小师叔,谷主从飞花宫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病人,大家伙忙活了一下午,才算把病人安置妥贴,谷主让我来传话,明天若小师叔无要紧的事,烦请移步去冰潭一看,那病人病症离奇古怪,就连谷主也束手无措,是以,还请小师叔辛苦走一遭!”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寻镜心中暗自惊叹道:自己手里这个已经是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离奇病症了,怎么,无独有偶,师弟还带回来一个一样病症的? 芒山云巅。幻镜宫。不言瞅着那日益繁茂的神瑛草喃喃自语:“笙月!按理说,九块碎片已回了六七块,虽然还未将本元凑齐,但应也是不远的事了,但怎么天天侍候着,草还是草,灵河水灌溉着,倒是青翠欲滴远胜从前?头巴脑的样子。自从当日红鸾给他看了幻镜中萧小楼的后来之后,他着实难过了好些天,但心里又懂得天道不可违,除了无奈和唏嘘,也没有其他法子,近日更是心绪不宁,总觉得隐隐然有未竟之事,可一时半会儿他又说不明白,那红鸾总说,因了幻镜未能完壁归赵,他偶有失忆忘事或思之一事到半途而废时,也是时常有的情形,不必介意,可是,笙月于他不言而喻,如何能用不介意三字来开释?他心底心心念念无一日不是思之成狂的,就盼着笙月能同千年前初见时一样,几时在他不经意间,微风一动,花香一阵,就活蹦乱跳地化为人形,他愿再经历一次亲手将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历程。对那个过程,自打他恢复记忆以来,无一日不回忆,他与笙月的所有年光岁月里,唯独由他一手带大的过程是格外悠闲快乐恣意的! “笙月,你几时回来我身边?我等了好久好久了,莫要让我再等了,可好?”不言喃喃语道。风中传来一阵银铃一般的声音,那是天宫中的风吹过他昔日挂在罗汉果树下,为笙月生辰时祈福的摇铃。此时听来,倒像是笙月听见了他的话,在作回应。 “宫主!有客人来访!”宫中的侍婢前来禀报。 “何人?”不言问。 “是个老和尚,样子笑眯眯的,还未开口就先笑,说是咱们宫里的旧人,老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也不敢怠慢。就先来通传了!” 那小仙娥是近日天宫的值事派过来实习的,口齿伶俐,样子讨人喜欢得紧,不言听她这么说,笑道:“可是有着长胡子,身上还一股子甜果子味?” “是了是了!”那实习小仙婢拍手笑起来:“如此说来,果然是宫主的旧相识!我这便去将他请进来!” 慧觉大师—— 这棵上万年的罗汉果大仙,过来见了不言,双方施礼。 “还未谢过你在人间替我悉心照料笙月!还有—— 那一位镜兄!”不言叹息道。 第9章 不言双喜临门 无垢灵肉归一 “宫主言重了!罗汉僧本是幻镜宫中之人,宫中的事自当尽心尽力,我此番前来,是想了了宫主一桩心事,我知道宫主记挂着那位镜兄,原本也以为他在人间寿终正寝之后,会沓无踪迹,毕竟他是个没有人魂的镜体,不曾想,一天云游经过当年娲皇娘娘的故居,听那里山神说起,前不久那旧涸的溪川居然又有了甘露一般的仙泉,我还担心他看错,特意去亲自查探了一番,果然是玉泉水重回溯。这真是天大的祥瑞,非独如此,我还在那里邂逅了一位故人,是当年跟随在娲皇娘娘身侧侍奉娘娘梳妆的女仙,当年娲皇娘娘神殒之后,她历经数千年,修得正道,如今,是一个云游四方的喜神,这数千年来做了无数的功德,闲聊之间,她说了一个天机与我听,当年娲皇娘娘梳妆台侧的镜子一大一小,那大的就是幻镜,镜灵经过千万年修炼,就是如今幻镜宫石壁上那位正主儿,但那手持灵镜,原本与幻镜本尊是同出于一叶之上的双生儿,一曰晨曦,一曰朝露。晨曦者,东方明起,一日见长,朝露者,清风拂过了无痕,主稍纵即逝……” 那不言是何等人物!一听这话喜上眉梢:“如此说来,那位镜兄,可还有下落可寻?” “正是!我已在芒山脚下寻得他,将他带回寺内,他此时已然安然栖身于凡尘的医谷中,成了一位天赋极高的神医!这于他在红尘历练,无形中又存有福报!他的福报还不止于此,我曾于星夜观天细算过,他与那前世的风王爷,大约,可以——” “如何?”不言迫不及待:“可是能再续前缘?” 慧觉微微一笑:“不瞒宫主,大约,那一位风王爷前世因为萧小公子的一缕执念,在那碧玉床上沉睡了十几载,保得肉身不腐,宛如生颜,又得那位镜兄长年累月随伴其左右,日日诉说情衷与相思,加之他以本命镜灵护住了风王爷的心脉,由是,风王爷的一缕生魂被那镜灵的灵气滋养着,终于,那一缕仙灵与镜灵神元混沌为一体之后,那清纯之气一分为二,一半上天庭回归笙月仙君本体,另一半去了凡间,终因只是仙君的一缕仙灵,是以,要经历生关死劫,才得圆满。我知宫主心底一直为那镜兄的痴心所感,想让他能与人间的风王爷再续前缘,此番得了准信,又亲自前往那渤海国与芒山走过一趟,诸事印证妥贴之后才来相报,免得令宫主空欢喜一场!” 不言感动得无以复加,连连作揖道:“罗汉兄,真真是我的知己也!来来来,请上座!我二人好好对弈对饮一番!” “呀!好生热闹!怎不去请了我来一道热闹热闹!” 他二人正说话间那红鸾亦是闻着茶香就来了。 说来也巧,便在此时,听一个仙童欢欣地叫道:“神瑛仙君显形了!” 不言一听此言,激动得茶盘都打翻了,红鸾与罗汉果仙一同来到不言的寝宫旁特制的白玉温盆侧,果然,那神瑛草在风中摇曳欢腾雀跃,枝叶舒展,叶上金光灿灿,叶柄叶脉间隐隐已可见一个婴儿雏形,粉雕玉琢的,可不正是那数千年前刚化人形时的笙月的旧时模样么? “笙月!”不言抱住那个白玉盆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触那神瑛草的叶端,喘气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不言又哭又笑,眼泪就滴在那神瑛草尖上,此时,刚幻为婴儿形状,只有一个花苞大小的笙月连眼睛还未曾睁开过来,被这几滴热泪一烫,那小嘴一撅,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呵欠,一侧身,倒往叶芯里卧去。 “他此时并未完全化形,五感未开,你莫心急!”红鸾看着患得患失,欣喜如癫狂状却又手足无措的老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心:“莫慌,莫怕!仙君的的确确是回来了!假以时日,必然会同从前一般无二,你且放宽心!来日,方长!神君仙君寿数绵长,你们二人定可以天长地久,相伴相携,从此后,不言,你把那傲娇的性子收一收,莫再犯那从前的劲儿了,笙月,是个白瓷般易碎的品性,好生相待,好生将养着他!” “是极是极!你说的都对!我一定铭记于心!红鸾”不言哽咽着带着泪花笑望着她道:“千年以来,多得有你,护他周全,全我心愿,大恩不言谢!然,我不言,仍是要谢!”他深揖一礼,若不是红鸾伸手拦着,只怕他都想跪谢了。 “弟子传讯与我,说师哥有事找我?”寻镜次日一大早就过来见迟迟归。 迟迟归见这位小师弟来了,就如同见了师傅莫杰,搓着手道:“烦请师弟替我看一下这位病患!”他将寻镜领到躺在寒玉床上的无垢身边。 “哦!是他!”寻镜直到此时方知晓,原来这位主儿,躯壳在这,魂魄却早于数日前离了肉身来了他栖身的镜湖。怪道,无论如何施为,都救不活唤不醒他,如今倒是有些盼头了。 “师弟从未去过飞花宫,听你语气却似是相识之人,你二人,是从何处相识?”迟迟归也觉得很奇怪,必竟,由于无垢体质特殊,这些年来都是用药养着,也靠飞花宫那得天独厚灵力充沛的地利养着,才勉强将那本已化作枯骨的亡国小太子寿数延长了十余年。外人,莫说是没有去过飞花宫的,就算是能去得飞花宫的,寻常人,也是见不到这位养在内宫里的小太子的。之所以这些年来江湖上没有人打扰无垢,海外也没有人来寻他的踪迹来斩草除根,自然是因为一则飞花宫在外界是相当神秘的所在,二则,也是飞花宫将无垢藏得很好。那他这位方外之高人的小师弟是如何认得他的? 第10章 无垢一心求死 寻镜巧手剖心 “我与他并不相识!只是神交!”寻镜决心逗一逗这位板正方正的师哥。何况他说得也不全然是现编的瞎话,若那日红衣魅影果真只是给了他一具有魂无实体的活死人,那就难怪他都救不活了,那说是神交,也不算是瞎话。 “神——神交?!”嗯?嗯嗯?迟迟归也不敢跟这天人之资神仙之资的小师弟叫板,但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他自我攻略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门说:“那,小师弟,你可有法子?我瞧着他的样子,像是失心离魂症。”迟迟归知道他师傅的这位小徒弟不是一般人,因为当年就连莫杰都说不出三年五载,他的医术可以凌驾于师傅本人之上,这话是师傅本人说的,那绝对错不了!何况,平时寻镜不理谷中杂事,但如果碰到迟迟归外出,谷中来了特别难治的病人,亦或是皇家有事相求,一般弟子解决不了的,他寻镜出手,便能三两下就治好且服帖。他医术造诣确实像是与生俱来的。 别的人到医谷来求学,没有一二十年成不了一派一家。就算迟迟归,本身就出身于医山,还是迟七公的血亲,按理说基因强大,迟迟归也算是有点学医天赋的人,在普通人中也算是翘楚的那一种,否则的话莫杰也不会将谷主之位传与他,就这位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前谷主认同的主儿,他也学了近十年。而这从珈蓝寺来的带发修行的方外弱冠少年郎,不出一年就把莫杰的本事学了个遍,还能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论医理药理针炙,有时候莫杰还要倒回头来跟这个晚年破例破格收的小徒儿商量讨论。所以在寻镜面前,迟迟归不敢托大,说话间,均是用商量的语气或询问的语气。 “师兄果然医术了得!他的确是得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失心离魂之症!”寻镜是何等聪明人,他在这医谷本来就是托身在此,断不会在人前显摆,更不会令迟迟归丢了他身为谷主的面子,在门人和下属面前,他越发地要尊重这位谷主,时不时还要不露痕迹的稍微恭维一下,这样他在谷中的日子才好过些。外人只道他少不更事,哪里晓得他其实算得上一个人精! 被小师弟寻镜这么一赞,迟迟归自然是心有所安慰的,当下就讨教治疗之法。 “你容我回去细想想,你也想想,我们明天再来商讨一套最合适的法子!”其实寻镜已经胸有成竹了,只不过这救人的功劳,必须要不露痕迹显得是两人通力合作的成果才行,否则,连谷主都束手无策的患者他寻镜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方案,那不就显得谷主无能了么?何况,他一眼看到无垢,心中之前所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就都明白了,难怪他觉得那个拼凑心脏的手法似曾相识,估计十余年前大概是师傅莫杰与这位师兄迟迟归两人联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耗尽了人力物力精力灵力还有药力,才勉强把那小子那颗已然碎成齑粉形同玻璃渣滓的心拼合起来,在当年,他们确已是尽了全力了,但在他这个医学天才看来,那颗被拼凑好的心根本经不得伤痛哀恸,只要稍有心碎神伤的情形,就会让那颗心的主人形神俱灭,直至灰飞烟灭!而就他这几天的情形来看,那位宿主此时就是遇到了这样心神俱痛的事情,所以才会变成失心离魂之症! “究竟是何事,令你如此伤心难过,以至不想活?” 寻镜叹了口气,举着手里的琉璃灯仔细地检查那躺在他身旁的那人。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无垢的病因,在他,救活他,虽不算易事,但也谈不上多难!是以,他今夜开始就依着自己想好的法子先把灵力和灵气渡了给他,然后准备后半夜最不受干扰时,来个剖心肢解大法!这法子名字都不能说,不然能把医谷上下吓死!他要重塑无垢的心! 子时过后,寻镜一伸手,将自己的屋子设下三重结界,外人看起来这位早睡早起的小师叔已是熄灯就寝了。屋子四周静悄悄,屋内也是一片漆黑。但是其实,屋内是光华漫天,寻镜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里面有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他将珠子取出来,一瞬间整室如同白昼,烛光通明的光景。他早已净手将自己的医箱家什备齐,就着月光和自己身上随他出生带来的琉璃镜之光,但见他下手快准狠,手中银刀直切入床上的那具身体,去腐生肌,又用一只巧手在理清无垢体内许多碎片和不妥之物后,施以灵力,手起如飞电,用那羊肠织就的细如牛毛的细线将那具已经残破如纸片的躯体再度缝合,不过他这手法比起当年那师徒两的,明显高明不少,至少,现在的无垢胸口,你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曾被眼前这位医圣开膛破肚过,好象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手术就做完了。他这边魂魄依托了那放在寒玉上的肉身,寻镜用灵力在这边施术,实则,他那那边实体也就此被寻镜医治好了,只是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现在只等明日找个由头,他再装模作样找个方子,捏造些古怪的少用的药草,他在房中再关起门来搞个针炙之类的做为障眼法。这人,就算是救下来了。而且,还可以不露痕迹的算作是他师兄弟二人齐心合力的成果!两全其美!寻镜这般寻思着,向来有洁癖的他,将被子给无垢盖好,又添了些碳,仔细检查了透风的窗是否开着,才去内间的小厢房拾缀自己。得好好洗个熏香浴,好好睡个觉!他已经有点期待看看那双眼睁开来是什么样的了。 …… 不言看了看慧觉再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也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红鸾,然后默默地问了一句:“他,就是那位镜兄?” 慧觉点了点头,微笑道:“仙君是不是觉得他一个儒雅的公子哥儿,为何这一世会成为一代医国圣手,而且是这种雷厉风行的行医手法?”不言点了点头。 第11章 天道和天恩还是有情的 慧觉道:“那位人间的小公子,自风王爷离世起直到他自己寿终正寝之时,从无一日不自责,自己求医无门,学医不精,没能够亲自救下风王爷!是以,他临终前,在我佛面前发宏愿,愿救千万人,积福报,只为,来生,有一瞬与王爷相逢,能与故人相守哪怕须臾一瞬间!天君感其诚,芒山山神念其义,是以,他们先后在轩辕氏和神农氏的寿宴上刻意为他求得仙缘。再加之他本与娲皇有渊源,是以,他此一生,修的是普渡凡人的仙,成全的是彼此与己身!天道令他成为了当世最好的神医!世间除非阳寿已尽之人,否则,只要有一线生机者,再没有他救不回来的人!” “如此,甚好!大善!”不言听得罗汉仙这样说,也十分欢喜。 “看来,这二位,终究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了!”红鸾笑道。 “仙子,不反对?”不言此时心情大好,也有了调侃之心。 “我何时反对过?包括当日的你与笙月?”红鸾反问他,亦笑:“天道只叫我做那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差,并不曾对我说,到底是男还是女,仙君,你说,这算不算天道的另外一种开恩?天恩,终究是护着这天上地下人间的!” 飞花宫内灯火通明。小年是小辈们最热闹的年节,比除夕还令他们欢乐!按百年习俗,此时帝都繁华,人间清明,百姓安居,天子特地又比照从前旧例对飞花宫做了加倍的褒奖和赏赐,又因与墨婚事将近,不但加恩多赐了与墨冠冕特封为清平圣女,又同时爱屋及乌,也赐了南宫令为淳亲王。这南宫家原先不过是皇帝家的支系,当朝礼制,亲王也分好几等,他们家从前是郡亲王,相当于女子的县主,如今却用与皇子平级的淳或恭字作亲王字号,可见天子对这两大家联姻的满意程度。 见到母亲终于在小年夜之前赶了回来,冰儿总算是松了口气,作为冷雪儿的宝贝女儿,她此生一直受到夫婿,养母,姑母三方的细心呵护,即便如今她也到了送与墨出阁的年岁,内心底,因为依仗着养母与姑母,还是个不能完全大事小事独挡一面的少女心态。如今就连姑母慕容晓月都一道回飞花宫过节,她自是大喜过望。姑父还是那种冷清的性格,不喜与任何人交际,再加之与姑母其实也已分居两地多年,权且当他没了也就是了,心是这么想,出于晚辈要尽的礼数,冰儿又少不得特地派人去了姑父铁修文隐居的灵隐寺修士居寓,送了一份丰厚的年节礼。 冷雪儿游山玩水数年,身子康健得很,又常与慕容女将军一道品茶论道,近年来二人越发的清心寡欲,颇有看破红尘之意,从前她就是恬淡的性情,祖母叶飞花常说:那丫头自从当年大病一场,昏睡半年,醒来之后,倒象是脱胎换骨,把初出生时懵懵懂懂,心智不全的毛病给治好了,活脱脱一个年轻时遇到的仙机教主的七窍玲珑心态,仿佛她那一场大病竟是换了魂魄回来,只余肉身还是原先那具。叶飞花终究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天道与天命,还有天恩的事,她也着实不能全盘窥透。那一年,师无梦与慧觉大师于珈蓝寺对坐经堂论禅,终究是稍逊几分的。回来后,益发地疼爱女儿,且对叶飞花言道:“世事总有七分人力,三分天定,眼前在的,便是极好的,无须细想,不作他疑。相信上天给的,都是当下最好的安排!”夫君的话,向来叶飞花是听的,也便就那样安然将近百年岁月过下来了,还过得很不错。 “……母亲!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其实,我也只是东拼西凑猜得了八九分,究其实,还是要与墨那丫头松口才好!我亦不知她到底许了那孩子什么海誓山盟,竟令他不惜命到如此地步!如今,与墨的婚期将近,无论于我飞花宫,还是天子,或是世交南宫一族,都是不可轻易更改,不可轻视小觑的一件大事。还望母亲赐教于我,如何是好?” 冷雪儿听了,轻叹一口气道:“果真都是冤孽,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依我冷眼看来,那无垢最是个心如明月,不惹一丝人间烟火气的薄命的体子,正因为如此,当年你将他抱回来时,我便叮嘱你们要格外留心,小心照看着,结果……到如今,仍是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我百年飞花宫是最守信重诺的,只求上天保佑,能将那孩子的命,给保全了!我不日也去一趟医谷。你且先退下吧!” 得了冷雪儿这番话,冰儿才算又松了一口气,她总想着,万事有母亲在,总不至于,到那收不了场的地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寻镜问在一旁服侍的弟子,今日当值的正是那日来寻自己救治那小太子的新弟子,“对了!我忘了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弟子听他问自己名姓,喜不自胜,嘴都快咧到耳边了,痛快地答道:“回小师叔的话,我叫守拙!” “守拙?!”寻镜眉毛一挑:“你这名字,是本名,还是谷主新近取的?”寻镜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迟迟归那板正的家伙取的。 “正是谷主给赐的名!” “那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大壮!”那小弟子不含糊,脱口而出。 “那你还是叫守拙吧!”寻镜一听他本名,头都大了。迟迟归虽然板正,取的名字着实比本名顺耳多了! “是!小师叔!”守拙恭恭敬敬地应道:“小师叔,刚才您问是什么时辰了,弟子刚听到谷中鼓声,应是酉时了。” “这样快一天又过了!”寻镜舒展了一下身体,反手抓了抓自己因为低头久了有些酸疼的脖颈说:“既如此,你且先去用饭!不必陪着我守着他了!”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那已然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的无垢,以他的医术,这小子早该醒了,却迟迟不醒,不知是什么道理? 第12章 寻镜碎碎念 鬼魅来撩拨 “小师叔不一同去用晚膳?可是需要弟子将饭食送过来镜湖?”守拙弯腰施礼问道。 “我今夜不用晚膳了,等到了子时,让厨下送些时令鲜果过来即可!我要静坐!东西送过来放房门口,不要扰我!”早些时候,寻镜已经说服迟迟归,将这无垢的肉身及寒玉床抬来他的镜湖小筑。这样他只片刻功夫,就将其灵肉合二为一。将来醒来,也就顺理成章说得过去了。 他今夜还要用灵力将无垢泡在药浴中好几个时辰,从打第一眼看到无垢起,他的心就有了莫名的悸动,仿佛这素未谋面之人,与他竟似前生相识,而且那熟谂程度,有时竟让他心悸和心痛。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人到底与他前世有什么纠葛。慧觉大师从前便常看着他微笑,他不解何意,师傅总是笑着说:佛说不可说,你听!下雨了!那雨打珈蓝寺的梧桐叶,是我寺一景,你何不,去用心用眼仔细聆听仔细看! 普天之下,惟独这位道行高深的慧觉大师,这位一手将他从襁褓中抱来珈蓝寺悉心照料抚养他长大的高僧,是他永远都琢磨不透的。所以,他幼时果真常在雨天去看雨落珈蓝寺,寺中有一处高台,虽然空无一物,但是慧觉大师却甚为留心,日日勤拂拭,不使染半分尘埃,他曾以为上面供奉了什么他凡人肉胎看不见的神器,曾问过慧觉,慧觉这回倒是回答得挺痛快:“上面虽然看似无物,实际上是供奉着一面上古灵镜的灵元碎片,只不过它早已回归天庭的幻镜宫去了,那镜灵与你颇有渊源,你闲来无事,也可来此处打座静养,于你神思灵力都有益。” 自那以后,寻镜果然时时来此静修,真是灵台清明,他之灵力内功心法一日千里精进。 智慧如他, 福至心灵,在那些时日里突然就懂了,为何师傅虽教他养他育他,却不许他入空门,甚至连取他的名字为“寻镜”,只怕,多半与这上古镜灵有关。后来,他拜在医谷莫杰门下习医,被莫杰称为自医谷创谷以来第一神童,倾尽一生所学教授于他,为他博得了天下第一医圣的好名声。 “你这小子!得我照顾多日,如今明明已无大碍,为何一直不肯醒来!你到底是遭遇了多大的伤痛,才会如此了无生机?”寻镜自言自语叹息着,将无垢的身体抱进药桶中。虽则同为男子,但寻镜也没来由地对着这具美玉无瑕的躯体有着一丝不敢直视的心态,等将他全身浸入桶中之后,还不忘在两人之间横一条聊胜于无的轻棉纱制的浴巾。 “这如今你我都肌肤相亲,共浴一桶了,你却只晓得天天消遣我,让我这天人之资的神医服侍你,待你好了,你可要当牛作马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和近身侍候之谊!”独乐乐,兼胡言乱语,从来都是寻镜一个人的乐子,反正无垢也听不见!谁成想他这边才说完,却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之声。“谁?!”饶是寻镜这等不惧鬼神之人,也不由惊得从浴桶中长身而起!肌肤裸在空气中觉得有凉意,他才省起此时自己也是与对方赤诚相对,又一屁股坐下,溅起一串水花,花瓣草茎被他这一起一伏,被挤出桶外若干。室内本来就燃了药草线香,那热水将花草香味一并发散出来,加上烛火氤氲,这一室好不活色生香! “阁下好生旖旎!”空中还真有人与他说话,寻镜一瞥那身影,已知就是当日在镜湖上将无垢灵体丢与他治疗的那位红衣鬼魅,虽然她不是人,但自己这冰清玉洁的身体,还有,还有他眼前这令他有着千头万绪一心只想护着的玉人儿,可不能给她白白饱了眼福去,他心思一动,手下更不迟疑,一伸手,床幔边的白纱卷成一团,他凌空将其撕成两截,一截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另一截象包粽子一样裹住了无垢。 “你这红衣鬼魅,又来找我作甚!你让我救的人,我已救了!你若是想将他带走,那可不成!我这地儿也不是你说来就来,就走就走的!”寻镜一边说着,一边将案几上自己的软剑抽了出来。 “我与你,是友非敌!公子无需动怒!”那红衣鬼魅娇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他,十年前我与阴阳居的主人有交易,若我能将这位小太子及时送来你身边救治得法,她便许我投胎时,能入我那死鬼夫君的同一个轮回道,我自有我的伴侣,我的好去处!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答谢你的!小公子不必害羞,姐姐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想当初,那霸王帐下四十万将士,老的少的,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可都是男人!不差你这一个,更何况,我那夫君是万人敌,也是万人迷!放心,姐姐不好你这号细皮嫩肉,娇滴滴的一碰就碎的美玉一般的男儿!” “你……说什么鬼话!”寻镜脸皮虽然不太薄,但在这种熟女鬼魅面前,那也是无力招架她语言攻击的,立马就脸红了。 “我做游魂经年,本来就是个鬼魅,说鬼话不是很正常么?”那红衣鬼魅咯咯笑着,发出了银铃般喜悦的笑声。 “你……转过脸去,待我穿好衣服,再同你说话!”寻镜命令她道,心里想,这个女子真是性情如火,直肠直肚,若不是在这般尴尬情景下相见,也许还能坐下来对饮一番,可如今,叫他怎么应对? “到底是年轻,脸皮也忒薄了些!我时辰已经到了,不与你玩笑了,再过半柱香的功夫,我便要往生去了,你我,也算是有些缘份的!我今次来,一为同你道别,二为,叮嘱你,好生对这位小太子!他着实可怜见的!” 第13章 无垢重伤的前因 红鸾吃瓜不嫌事大 寻镜本来就一肚子对无垢的疑团,如今听这鬼魅如此说法,心道必定是有缘故的,当下也顾不得羞涩了,就着那白纱裹着自己那若隐若现的身体说:“姐姐既然如此说,必是知道他为何明明已无大碍,却迟迟不愿醒来,你可能告知我缘故?” 那红衣鬼魅却已只剩下一缕青烟了,于半空中传来了她近似耳语的声音:“小公子莫非忘了你有一位极通灵修为极高深的师傅老人家了!你如有疑问,何不回一趟珈蓝寺?你可是,他老人家,从芒山云深处抱回来的!小公子,莫忘了我方才的话,好生待他——!好生——待他!莫要—— ……” “莫要什么!你倒是把话给我说清楚啊!”寻镜急了,朝着空中大喊。 那魅影可能真是时辰到了,赶着去应卯投胎,魂去得远了,声音已似游丝,寻镜屏气凝神,又用了十成灵力,才隐隐听到“……负他……后悔……”等似通非通的几个字眼。 “唉!”寻镜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法子,还是想办法回一趟珈蓝寺找慧觉大师问个明白吧! 十年前。海滨联盟帝国海边。血染白沙。 海滨联盟众国的皇帝众叛亲离,连发妻都与外人勾结在一起,在他四顾无人,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想要远遁海外仙山名岛求助要登船时,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尸首分离不但止,还葬身于茫茫大海,不知喂了哪家的鲨鱼。主皇身死,殃及池鱼,那渤海小国原本只是联盟帝国的一个附属国,国主素来与世无争,只顾管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相妻教子,结果,帝国一混战,他这本来就是国力最弱的一个小国好不容易被叛军们放到了最后来收拾,结局却也是血腥至极!王宫内大火熊熊,宫人内侍死伤无数,王后与国主皆死于乱军刀下,才刚开蒙学的小王子生来就体弱多病,战祸初起之时,就由王后的亲兵藏匿了起来,奈何藏到最后,无处可躲,只能一路逃亡至滨海与内陆相接处,谁料半路杀出来一个叛军首领头目之一,本着赶尽杀绝的原则,对亲兵痛下杀手,誓要将那小王子斩草除根,那叫拓达罕的亲兵本身出自人鱼一族,年幼时嬉戏于海边,遇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雨,虽是久居于海底的族群,也几乎丧生于那场天灾。所幸天可怜见,彼时还未成为渤海王后的无垢的母亲桑葵随父亲的商船途经渤海,于狂风暴雨中冒着生命危险让人将这拓达罕救上船来。人鱼族年幼时尚不能流利对话,只能好像海鸥一样发音示意。如此,在桑葵的商船上休整了三天三夜,拓达罕捡回了一条小命,此后,凡她桑家的船行过渤海,拓达罕都会上船与桑葵叙旧,后来长成英武的少年后,便干脆做了桑葵的贴身亲兵,一直陪着她嫁给渤海王。人鱼族是最为忠心耿耿的族类,是以,预感到有倾国之祸时,桑葵便不假思索将自己的血脉交与拓达罕。正因为不能辜负主人的托付,拓达罕在那叛军首领将血咒之刑施于小王子时,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和灵力,与那叛军殊死搏斗,以命相拼,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将那人杀死,自己也命不久矣,而此时,他发现了了件令他拼死也无力回天的憾事——小王子体质太弱,那叛军的血咒虽被自己极力阻挡,但已然对小王子的心脉造成了不可挽回不能逆转的伤害,拓达罕想起自己与王妃的少年情谊,思及这些年中,那温文尔雅的渤海王也将自己当成幼弟友好相对,自己却有负重托,眼看小王子不久于人世,不禁悲从中来,伤心不已,人鱼族的哭声有如凡人天籁之音,于此时,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确切来讲,她不能算是一个人,只能算是一道影子,因为她没有面目和五官,但那时拓达罕已灯尽油枯,由不得他作多想,他已无法有足够时间去分辨,更不可能去作抉择。只能期待上苍念他一片忠心,让他的小主人真的能够得到救助。那红衣鬼魅一般的女子说:“你且放心去!将他交与我,我向你保证,我至少护他十年周全!”“你我素不相识,你帮了我,我能用什么来回报你?我人鱼一族,从不负人!恩人请直说无妨!” “我要你身死之后的鲛晶。”红衣魅影说道。 人鱼族死后都会结成一颗五彩斑斓璀璨夺目的鲛晶,传说,凡人吃下它,可以起死回生,没有治不好的病养不好的身子。 拓达罕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他死后落地凝成鲛晶,红衣魅影于海边守了三天三夜,她等到了那个她要等的人—— 摘叶飞花宫的人! 红鸾的姻缘殿。 罗汉仙掐指一算,他那宝贝徒儿不日会到珈蓝寺寻他,便一大早就下凡走了。红鸾正与前来探她的仙姑们闲磕牙。她们正在吵吵嚷嚷着说,今年百花仙的寿宴特别热闹,而且还听了不少的趣闻。那红鸾每日里头除了司她的姻缘职,就是陪着不言,从前不言无她不可,现在笙月已见雏形,这见色忘友,还是千年老友的家伙,如今指望不上他与自己对酌或对弈,所以,无聊得紧,如今听仙姑们说八卦,不正合她的胃口?“什么有意思的趣闻!快说来听听!” 想她红鸾也是个八卦仙君,这仙界,居然还有她没听过的秘辛?谁人这么神秘? “不是仙界,是鬼界!”花仙子十分神秘地笑着低语道,毕竟这里是天宫,也不好太过于为鬼界招摇。 “管它什么界,你有故事我有酒!速速说来!”红鸾一边令宫婢们去备好酒好果子,一边竖起耳朵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来看!”那兴致高昂的花仙子居然还是个丹青妙手,“我把那趣事全都画下来了!姐姐快请看!这可比空口白牙,干说话来得强!” “哇!”红鸾看她那一卷老沉老沉的画轴,心道:这也算是个妙人儿!这仙女姐妹我交定了!十足满足了我吃瓜不怕事大的少女心啊! 第14章 红姬细说自己那三生三世不肯相忘之人 “阴阳居”。 断魂台。 主管凡人生死的那一位端坐在红檀木雕刻的太师椅上,严格来说,她不是坐,而是倚在那椅上,身下垫的还是前不久那爱拍马屁的下属送来的新剥的白狐狸皮,亮闪闪,白花花的,好看得紧!一根儿杂毛也没有!长案几下方是黄铜铸的四方火钵,这一任阴阳居的主人据说竟然是数百年前由一介凡人肉身所飞升而成是,于是免不了她总带着些作凡人时候的小毛病,比如,下雪天,她仍是有些怕冷的。她可不比她的前任和前前任,那些个树啊草啊花啊果啊修成的阴阳居的主人,都没她这般娇气。此时此刻,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形正端方地跪在长案几的侧边,刚刚由引魂使不胜其烦逼不得已拿锁链拖过来的,这女子生前也是个巾帼之类的角色,但终归是凡人,若说到凡人,到死后,如遇鬼使来索命,则无有不怕的,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你看那从前始皇帝那跋扈得不行的老母亲赵姬夫人,那也是个有男宠的厉害角色,那个嫪毐,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真到了车裂时还不照样哭爹喊娘尿裤子?大小便失禁!还在那自我攻略,念念有词道:一切皆是梦!所以说这凡人,到了死生之关头,无有不怕的,差别就在于是宣之于口的怕,还是不宣之于口的怕。但如今阴阳居士瞧这案几旁的女子,心底倒有几分钦佩起来,你看她,纵使作了女鬼,也是仪容甚姣,端方绮丽得很,她并不似别的女鬼不修边幅,披头散发,反观,她的中衣,外披,下裙,皆描金滚边,以轻裘为罩,双手筒在袖内,袖口处的花边细节都是极为考究的,一眼就知是千年难得一寻的天生银狐线所制。是甚人如此大手笔,与她做这般考究之衣裳?大约是一个不世而出的卓尔不凡的男子!这无需细看,就知是被捧在掌心护在眉间的被爱包容得满满的女子。她不但容颜清丽,神态素然,那眉宇之间还有与她妩媚相得益彰的一丝英气。这女子有些意思!居士揭开她那长年不离身的白琉璃盏大茶缸子,喝了口白玉兰配初春采集自深埋于地下一整年烧的前明雨水,随后才慢条斯理地问她:“鬼使说,你不愿前往忘川,也不肯听孟婆的安排喝那一碗遗忘前尘往事的汤药,究意为何执念如此之深?” “我有三生三世不愿忘之人,不愿忘之事!” “哦?!”居士挑了挑眉,对着琉璃茶碗盖子吹了一下那上面蒸腾的水雾:“有意思!但倘若人人都似你这般,阴阳两界岂不就大乱了!” “世人皆说,阴阳居士有通天晓地之能,有凡人或鬼神所不能达之力,奴家请居士助我,愿依阴阳居的规矩,任居士取我一物来作交易!”“这倒奇了!你是从何处得知阴阳居这不为外人道的规矩?又,你们凡人真是这么高看阴阳居士的?你这凡人,生前,究意是何许人也?”这居士懒得很,居然在问话之前也没有仔细去翻阅日常堆积如山的卷宗,再说她平时的手下,除了会拍她马屁,他们实际干活也还称得上是卖力二字,她这一辈确实相对于前两辈的居士来说,确实作了个自由散漫的居士。 “我夫,自项王起事,便跟随侍在王的身侧,奔战经年,不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亦曾亲自陪王出入函谷关欲助其谋事,而有所大成,也曾伴王驾镇日几度奔袭回救彭城数次,奈何王上太过仁慈 ,终,至事不能成,兵败之后,王,四面楚歌,我故交好友虞姬临终之前一舞而名动天下,引颈自刎,虽有江东老父驾一叶扁舟欲渡王过乌江,然,王上拒绝了,自言当初带亲兵八千子弟,事败若此,无颜回见江东父老,我夫重情重义,为护王之命,死战至流干最后一滴血,后亦卒于乌江岸边!” “我听说项王少时有一好友,曾一同学艺一同勤王,并于早年游学旧齐,熟读兵书,尝为君王举事间或献策间或共议战事,楚王亦曾有褒奖于他,你的夫婿,可是此人?” “正是!我与他自幼比邻而居,三岁定了娃娃亲,十三岁成婚,自夫君征战以来,妾身从未离其身畔,夫虽死,我亦不敢苟全性命,是以,于乌江边吞金自尽而亡。” “你既身死,何不了却了前尘往事,去往来生,再世为人,须知,天地万物,皆有定数因果,你若不肯喝忘川那一碗水,或孟婆那一碗汤,如何能够入那轮回道?” “我并非一定要悖逆天命,而是有一心愿,我知居士,若得凡人五识之中一识便可助他保留前世记忆,转我带着一线前世记忆转入那轮回道!” “夫人容颜姣好,资质俏丽,且声音悦耳动听,你若舍得你五识中的音识,把你的嗓子舍与我罢!” 女子肃然应允,点头称好。那居士便闲闲伸出手来,将她那银铃般嗓音收入自己的金瓶之中,令鬼使先将她带下去安置,择日带她前往轮回道中。 红鸾看到此处,仿如身临其境,她素日只觉得笙月与不言那近千百年的痴缠已是天上地下的极品,未曾想,还有这一种类型的情感,炽烈如火!看得她连连称赞又叹息不已。若不是星官来了催她下界去处理姻缘事条,她非得一口气看完不可。 “你给我留着哈,先把这画本子放我这,等我看完了,再还你!你这姐妹我交定了!”不敢耽误天庭的职务,作为一枚合格的人间姻缘主神,她还是很勤勉的,必竟这凡人的姻缘可都是天注定的,而那中间的穿针引线执行官就是她红鸾女仙了,可是不敢马虎的。 医谷离珈蓝寺也好几百里。不过寻镜不是寻常的修士和医圣,他来去如风一般快,御剑术更是堪称一绝,不一会儿就到了珈蓝寺,刚到寺门外就看到从前常在一块儿玩一起扫庭院的小沙弥迎了上来:“小师哥你回来了!师傅在镜灵台前等您多时了!”寻镜心道:“师傅不愧是我师傅,这是一早就知道我有事来寻他老人家了!” 第15章 寻镜回寺听雨 瑞儿胆小摔倒 “师傅!我回来了!”他进到内院去到镜灵台前,那里仍似从前一尘不染,在慧觉大师跟前,他只觉得世间万事万物都如同大师那谜一般的让人猜不透的年岁,好象许多时候,时空在慧觉大师这儿,是定格的,不会有任何更改,但你留心些,就会发现,还是会有些微微妙的变化的,比方说,他的胡子更长了,更白了! “寻镜回来了!”慧觉大师眼里皆是对他的慈爱:“近来在医谷可好?我听他们说你的灵力和医术在闭关一段时间后又有了新的进益,真是可喜可贺啊!为师特意为你带了一些仙果回来!你先去解个馋!”那从幻镜宫带来的果子早已洗干净摆好在石桌上。 “还是师傅疼人!”寻镜笑嘻嘻地坐下来,接过小沙弥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从他记事起,慧觉大师就象他的慈父,对他看似严厉,实则宠爱,他对慧觉的恭敬之心,与其说是如同寺里其他师兄弟一样带着敬畏,不如说是因他心有所悟,在慧觉大师这看似出尘不入俗世的方外高僧身上领受到了凡间父子的舐犊情深,爱远比敬畏要多得多!不曾带记忆转世的寻镜,哪里知道他上一世与慧觉那样深的渊源与交集!那幻镜宫里的仙果本就有增长灵力之功效,吃下去通体舒畅!寻镜一边吃一边开始说他近日遇到无垢的奇事。慧觉一直微笑着听他说,偶尔点点头,应他一两声。等他吃饱了说完了,慧觉也不给建议,只说:“看天色,又要下雨了!你好久没回来寺里,还想念珈蓝色的雨吗?”慧觉大师不提,寻镜也不觉得,此时听师傅说起,顿时想起幼时慧觉总牵他的手来这镜灵台清修,还总带他一起撑伞立在那千年老梧桐树下,听雨打树叶的声音。 “师傅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念那树,那雨声了!”寻镜起身,扶着慧觉的手臂,师徒二人撑着伞,一同来到后院。天,果然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都说空山新雨后的景致是好看的,果然,这珈蓝寺尤其好看!寻镜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一眼对自己微笑的慧觉,突然福至心灵道:“师傅,是不是一早知道我回来是要问什么?” 慧觉点点头:“你与那人,前世就是旧相识,那位将军夫人,入轮回道前,曾受梦姑的先祖,娲皇娘娘的梳妆侍女请托,将当时已经寿终正寝的小王子托于与之颇有前缘的摘叶飞花宫的的后人,因为当今世上,若真有人能逆天改命,唯独她飞花宫而已!是故,当年,各种机缘凑在一块儿,才在红姬夫人的牵线搭桥下,以小王子续命作为交换条件,也延续了飞花宫前宫主冷雪儿的阳寿。” 寻镜再聪慧,也绝计想不到个中缘由如此弯弯绕绕,他终是少年郎心性,当下脱口问道:“师傅说的红姬夫人,可是那位红衣鬼魅女子?” 慧觉大师笑答:“正是!红姬夫人亦是自有出处的,此间事,却不便与你作小娃儿的细说,因为她身份特殊,否则,那阴阳居士不会拿了她的天籁之音后又后来如数奉还于她。否则,你是断断不会听得到她说话的,五感之音,她原本是舍了与阴阳居士的!”寻镜自然是不知道红姬夫人的过往与身世,他也不是那种榆木脑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蠢事,他是不做的!睿智早慧如他,一出生有记忆起,便知这凡间事,有人力不能够得到的,有仙力亦不能为之的,甚至有令上古神明也束手无策的,天下世间湟湟宇宙间,总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或惊吓。他只管守住自己作为医者的本心,就好。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阖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预备着过除夕。 那新进宫的小宫女瑞儿,三跳两蹦地正端着一大盆雪松盆栽随其他几个小宫女布置宫中围墙。昨天晚上下了一个通宵的鹅毛大雪,到现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不过略比昨天下得小些,她穿得厚实,身子笨重,加上年岁还小,力气也不十分够,走几步就喘起来,少不得又歇一歇,一来二去,就被那比她身板强些的姐妹给抛在脑后了。别的地儿她倒不怕,但她自上回跟着宫里的老人来过这雪宫附近,知道这里素日是极冷清的,再加上现在整个宫中,因了与墨少宫主的那一位准夫婿南宫少主的到来,被老宫冷雪儿下了禁令:阖宫上下不许提及雪宫及雪宫里头那位住着的恹月公子。原话是说,那南宫令毕竟是未成亲的未来新姑爷,不比这飞花宫里头的人,凡事还是敬畏些好,没得给少宫主带来不必要的烦恼,瑞儿不太懂,前些天还听姐妹们私底下说,这雪宫住着的这位性情有点怪,不爱说话,这些年来,除了老宫主,现宫主,少宫主,就是在身边侍候得久的宫女们能偶尔说上几句话,平时他几乎都不吭声,那是怎么做到的?瑞儿心想:我这样性格的人,一天不说话就能被闷死,那位恹月公子这么安静吗?不过都说他身子单薄,素日也不太出门,就爱呆在房内看书画画,最多就是天气好的时候,跟着少宫主出去园子里散步晒晒太阳,想来这飞花宫藏书极丰富,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完,那位恹月公子据说出身不俗,是贵人家的子女,莫非竟是将来要考状元郎的?瑞儿这样胡思乱想着,那把挡风雪的伞就突然被一阵北风刮倒,她打了个趔趄,顺路就摔了个仰八叉。“哎哟!我的屁股!” 第16章 薄情司绮罗排新戏 红鸾奉君命理尘缘 瑞儿费好大力气爬了起来。这时风声里却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泣之声,她四下里看看周围这时静极了,旁边一块儿走的小姐妹身影一晃就在前边拐弯不见了。胆小的她在这大白天里也害怕起来了:“哎!你们等等我!”她越想越害怕,就可着劲儿抱着她的松树盆景,伞也不打了,拼了命地去追前面的人。 雪宫不远处就是雪湖。往年积雪厚时,这雪湖就铺得厚厚的冰,新来的,是不知道这是湖面的,要踩上去滑倒了,才哎呀一声,再往下看,准吓一跳!因为那雪湖下面还有红鲤鱼在镜子一样的冰层下面游来游去。雪湖畔原本就一顺栽了好些棵桃树。此时隆冬大雪,桃花仙自然是睡觉去了,等来年春天再来司职。只是这瑞儿那一嗓子倒把他老人家的美梦给扰了。“哪里新近来的小丫头片子,一点规矩不懂,不知道这雪宫不是严禁喧哗的吗?那小子身子弱,哪禁得住你这么咋咋呼呼小丫头片子的大嗓门!”桃花仙嘟囔了一句,突然醒起来,那位主儿,如今可不在雪宫里。于是,他翻一个身,没有打算去雪宫瞧他,继续睡他的大觉去了。 话说红鸾接到此番任务下凡去处理一桩公案。初时,她亦觉得如她这等半神亲自来处理这种琐碎小事,天君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及至她真的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知晓,这原本,在大致上来说,要算得上是天君的家务事了,于是,也便格外留神仔细了些。虽说她主的是有情司姻缘阁,但与那离恨天薄情司的宫主私底下交情甚笃,何况现如今她手头上接到的任务还真有些棘手,少不得也只好先去那离恨天宫叨扰一二。此时那离恨天薄情司的绮罗正倚在她那万年不离身的贵妃榻上看人间话本子,看得是津津有味。听宫婢来报说是有情司姻缘阁的红鸾仙子到了,只说:“快请!快请!”也不起身。红鸾素来是知她懂她的,并不觉得不妥当,只是笑着说:“可是又得了有趣的新话本子,所以,都顾不上迎我一迎!” “何止!我新近还训了一个小戏班子!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多住几天,一则与我说说话,二则也瞧过新鲜!”绮罗说着,拍了拍手,那宫女便知道了,下去传话,不一会儿,不独茶盘果品摆齐,竟还上来了齐刷刷十二个小伶人,还有后头跟着的六个鼓乐班子。红鸾眼睛都看直了,“好家伙!你是真能享受!敢情这数百年来,人间太平,你这薄情司竟闲逸若此,我算看出来了,合着这天宫里头,最惬意的就数你了,那是每月俸禄照拿,诸活不能用干啊?” “谁说我光拿俸禄不干活?眼巴前就有一桩千古奇恋,我正愁着不知如何终结呢?” “还有让你发愁的官非不成?这倒有趣!这热闹我得瞧!” 红鸾笑着,就在宫婢们摆好的另一张香榻上斜靠着,一边品茗一边等着好戏开场! 于是戏台摆好,锣鼓开场,那十二个伶人就轻扬水袖的,横刀踏马的,持戬舞剑的,齐齐上阵,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演绎起来。 初时看,红鸾不觉得新鲜,反而侧过头来望着绮罗道:“你这戏虽然排得好,但也不新鲜,这不是霸王别姬么?人间看得多了!走哪个地方都能看到不同方言的这台戏!” “你且住下看!”绮罗笑着说,嘴里答红鸾的话,眼珠儿却不错地继续盯着戏台看。接着往下看,果然,红鸾就看到了从前没看过的戏份。但见那编戏的人甚有新意,这戏竟然是倒着来演的,先演了经典桥段,后面居然用了民间艺人很少用的插叙和倒叙手法。一下揭开第二帷幕,居然演了少女时代的虞姬与闺中蜜友的往事,但见两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如同烂漫山花般于溪边田间嬉戏,各自说着女儿家的小心思,再演到后来各自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其中那闺蜜这一段很明显是现时现世新编写的,竟是从前完全没有在人间看过的新戏。这一看红鸾也深陷进去了…… “……将军!你与大王是少年情份,知己挚友,前番王叔设计于鸿门宴上由项庄将那阴险的刘阿四手到擒来,却终因大王妇人之仁,让那厮尿遁逃走,如今,他又听从那些小人之计,几次三番,让你跟着大王来回奔袭救援彭城,将军何不规劝些,似此,兵力损耗,人困马乏,明显就是为了消耗你们的兵力和粮草,何不,弃了,那彭城!” “夫人休要说这样的话!”那被称为将军的英武男子,急促地打断了红姬夫人的话:“从今往后,夫人,绝不可再提此事,便是与你那从小要好的虞姬夫闲话亦不可提及!”那位白马银枪的耿姓将军将红姬夫人拉到帐内无人处耐心细说:“军中亦有军士私底下议过此事,全被大王拖出帐外砍了!我虽与大王交好,但君就是君,臣即是臣,不可造次!”红鸾看到此处,不禁轻轻拍了下绮罗的肩,小声说:“我觉得红姬夫人说得有理!”绮罗点点头,用手指抵在自己唇边,轻嘘了一声,两人就接着往下看,待看到霸王自绝于乌江边,那位耿将军亦殉国,红姬夫人吞金尾随而殁时,两位仙子几乎痛心哭成了泪人,此是,那月上中天,离恨宫又有了另一番凄美意境。好不容易两位观众才从戏里跳出来,宫婢们让那戏班子退下去,重新摆好酒菜,这二位就对饮起来。 “我知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事相商,所以先让你看了这出,你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与此有些牵连,或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绮罗不愧是好姐妹,想得周到,红鸾这才明白,她这哪里是单纯请自己看戏,分明是有意助她! 二人一壶酒对坐于花灯下,边吃边聊,红鸾这才知为何天君要让她来,一则事情本身确实属于棘手系列。 第17章 红姬身世之谜 寻镜似有所悟 二则,这还关乎着天家秘辛,怪道那天去见天君说,他老人家欲语还休,末了只叹气道:“总之,这事非你不可!红鸾,你办事我才放心!”直到此时,红鸾才真正懂得天君那叹息中的深意,红姬,严格意义上来说,与她红鸾,是有仙缘亲属关系的,是天君历劫时与另一位下凡尘渡劫的女仙的婚外情产物,只不过,那女仙心情也高,后来,竟然宁可选择一人独居,终老于海外仙山上,只把红姬着人送了回来天君身边,天君的天宫里头原本佳丽也不少,那红姬不羡仙人只羡凡尘,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回了生母所居之瑶山,自请去凡尘历练,不沾他天君半点光。这才有了数千年前,红姬女战神下凡,降生于虞姬所出生的村落,与其比邻而居的往事。后面的事,今天看戏,那日看话本子,红鸾也便能全部串起来了。按道理说既然红姬与阴阳居士作了交易,入了六道轮回中,理应在机缘巧合时分与那耿姓白马银枪将军重逢才是,奈何,虽则这红姬娘子是带着记忆投胎,那一位却并没有!而他在轮回道中,有所悟当年追随霸王时曾于秦宫内外屠杀无数,其中虽有军士,亦不乏有良民,有感于自己的杀伐过甚,后来的几次轮回道中,他不是作了修士,就是当了和尚,再不就是作了道士或医倌,甚或是个马夫,就是再没有动过那从武的念头,如此一来,那红姬娘子煞费苦心所做的一切,相当于归零!天君本来就觉得自己对于这位不能拿出来亮相的女儿亏欠良多,如今听说她在六道中苦苦追寻,却几经波折未能如愿,不由动了心思,虽然说神仙不能插手凡人的事,但打个擦边球,动用一下他身为天君的小小权力,也还是可行的!于是,这才有了他让红鸾亲下凡尘去撮合的诏令。 “事情既是如此,我便有了眉目,这事情,也不难办!我且下凡去看看!”红鸾与那绮罗作辞出来,此时恰好值日星君当值,晴空万里,她随手在怀中一抽,取出一根凤翎来,向空中一撒,变出一辆四轮火凤车辇来,她轻轻巧巧上了车辇,便就着清风煦日,就此,别了天宫,去往凡间最繁华所在—— 人间帝都。 与师傅慧觉道别出了珈蓝寺,寻镜手指不由摩挲着临出寺时慧觉大师给自己的一件宝物——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光芒四射,似晶非晶,似玉非玉,似镜非晶的一块吊坠。慧觉大师让他贴身放着,说是他日对他有用,他便依言收下了。离开镜湖居不过大半天,他竟然有些牵挂起那躺在他房里的无垢来,这次回珈蓝寺,慧觉大师也说他与无垢有前尘牵绊,但究意是何前尘,慧觉大师既然没有说破,他也不便追问,这就越发地令他沉思起来。 回到自己的居所时,看到门外照样有谷中弟子们送过来的清淡吃食,这隆冬季节,难为他们了,又怕果子冻坏,又怕不新鲜,里三层外三层,用棉兜子装好,放在了木桶内,木桶四周还围了一层轻裘,他在这谷中的日子多亏了迟迟归这位师侄,倒是什么也不缺。 寻镜素来对吃的不太讲究,捡两口尝了,便如平时一般,要抱那无垢进浴桶内泡药浴,今天倒是有些不同,虽则无垢仍未苏醒,但探其脉象,比之前的那细若游丝倒是强韧了些许,寻镜心中很是欣慰,更是细心照料,半夜时分,他起夜来看,出乎意料竟察觉到了无垢的手指在微微动弹,寻镜十分欢喜,将宫灯拿近些来细看,果然,无垢的脸上也有些许血色,他不由伸手轻轻碰了碰无垢那颀长的卷翘的睫毛,但听得无垢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声,他,睁开了眼来!刚醒的人脑子可能都是混沌的,无垢也是,好半天,眼瞳都对不上焦,那寻镜一直在猜想他那垂下来的眼睑下眼眸是否如自己所想的动人心魄,睡时在月影天光宫灯光晕下,看他的眸子,果然,是—— 令他,惊为天人的!寻镜的目光就收不回来了!直到无垢那无辜清明的眼睛眨了好几次,他才意识到,自己一个男子,如此盯着一个躺在床上的男子,实在,有些不太妥当!寻镜,好似掩饰般轻咳了一声:“我叫寻镜!是你的大夫!你可算醒来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他说完俯身下去,将无垢小心翼翼地抱起上半身,拿了个长抱枕垫在他腰间,问:“你许久未醒了,如今,可觉得身上哪儿不舒坦?或是,饿了还是渴了?”无垢看他一眼,唇轻启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寻镜只以为是他睡久了,嗓子许久不能出声,所以说不出话来,便自去取了半盏烫着酒来,递到他唇边,无垢抿起唇,浅尝了一小口,面上越发的有些红晕了,古语说得好: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耐看!寻镜自己也是个人中龙凤的姿容,如今却这般盯着无垢看,无垢倒有些难为情起来,不由得不自在地别开脸去,望向床榻里间。到底是天冷,寻镜见他耳尖红红的,以为他是冻着了,又从自己的床沿边拿起一张轻裘,将无垢整个人上半身再围一层,便在此时,一个场景在寻镜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不知在何时,他竟然是做过同样一件事,而且是不止一次,那是何时?是何地?他为了谁?寻镜有些恍惚起来。 “小师叔,你可起了?”寻镜这边正在神游千里,下一刻却被守拙那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晨曦时分,守拙就已经守在了镜湖居园子门前,不过,他没看到屋内点灯,生怕搅了这位脾气又好,长得又好的小师叔的清梦,何况谷主还特地交待过说小师叔回了一趟珈蓝寺务必待他醒来才好去侍候再说起飞花宫来问无垢病情的事情。 第18章 梦里依稀当年 谁是他的解铃人? “飞花宫来了人,问起这位无垢小公子的近况,不知——”守拙规规矩矩立在屋檐下,对着立在长廊下丰神俊朗的寻镜说。 “你去跟来人说,无垢公子已然醒过来,但因为病情太重,可能需要在谷中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放心让他们把他接回去!现在,他莫说是回飞花宫,便连是下地走动,都还有等些时日才成!飞花宫离我们医谷也不算近,万一路上折腾来折腾去,反而加重了病情,就更不好了!” 无垢在屋内听寻镜这样跟外头的人这样搭话,知道定然是与墨来寻他,心头一酸,眼中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也不想让外人看见,就想着偷偷把眼泪擦掉,谁知昏睡多日,中途只靠着寻镜每天给他渡灵力,间或在他唇齿之间强行涂灌些灵药仙丹,米水却是一滴一点未进过,是以,他竟然于此时连抬腕的力气都是没有的。 寻镜打发了守拙之后,一进来就是看到他泪盈于睫,痛楚凄然的神情,心下大恸。几步上前,扶住他道:“你是不是听到外头来人说,飞花宫,你想家了?你别急,等你好了,我便会及时将你送回飞花宫去!身子要紧!你的一颗心,原本就百孔千疮,我可是花了许多功夫,心血,才将你的那颗七零八落,碎如齑粉的心缝合起来的,你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我这天下第一医国圣手的美名就要栽到你的身上了!”寻镜说着,去那铜盆里绞了温热的帕子来,替他擦脸,“你要什么,只管同我说,不必起身,你睡了这许多日子,没有进食过东西,此刻是气力最不济的时候。”无垢闭了闭眼,他并不想活。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国医圣手,真是多此一举,为何?为何要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知你不想活,一心求死!否则,你不会这么久才醒过来!”寻镜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一眼就意会到了,再联想起之前明明他的心脉已被大致修复缝合,他却不肯苏醒过来,心知他定是遭遇过十分心碎之事,“我虽不知你经历过什么,但人活一世,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你为何如此轻言舍弃!再说,如今,你这条命已不归你了,它是我的了!所以,除非我允许,你不可轻易放弃,更不可寻死!你可听到了?” 寻镜说着,去案几上拿了一个玉瓷小碗,里面盛了小半碗药膳,他把药膳端到无垢身前,自己侧身坐在他身侧:“张口!我喂你吃些药膳!能吃才有力气,才好得快些!你——听话!” 无垢本不想听他的话,但看他一脸真诚,刚才那番话,又令他心有所感,也不知怎地,就真的乖乖地张口吃了下去。 …… 恹月无垢的梦魇里:到处是杀戮,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哀嚎,到处是血流成河,这是在哪里?四顾苍茫的他小小一只,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那人还用手蒙住他的双眼,奈何还要不时腾出手来去还击那向他们袭来的贼人!这是哪里?这是何时的事?他是谁?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美妇人为何眼那般凄婉看向自己这边?他不要看这些!他害怕! 下一个场景里,他被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来到一座高高的山上,那里有一个高高的宫宇,一只纤细柔美的手伸过来,拉起小小的他的手问:“你打哪来?手怎么这么凉?从今后,你便跟我在一起处吧!不要害怕!打今儿起,有我护着你!” 打今儿起,有我护着你!是了,是了!他忆起来了,那一年,他只得六岁左右,家国倾颓,父母双亡,那个叫作拓达罕的美少年,有着世上最好看的青绿眼瞳的男子,一路带他逃亡直至精疲力竭,直到后来……他不记得中间的事情了,到他再醒来时,是被一个人抱着上了飞花宫所在的栖梧山。他那时喉头是甜的,鼻间全是自己的血腥味,心口是生疼生疼的,隐隐约约听人交谈道:“这个孩子,只怕是救不回了!”然后又是漫长的昏睡,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日,待他再度睁开眼来时,已是这一年的秋末了,而分明,他上山时,春山杜鹃才刚刚唱歌来着。后来,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被当成小哑巴对待,所有人都弯腰下来,与他打手语,或在纸上画画给他看,其中画得最好看的便是那个总是笑吟吟,眉眼弯弯的小宫主——她是与墨! 与墨!与墨!在梦中,念及这名字,无垢的心便仍是象再度裂开来,生疼生疼的,比起那一年他在儿时被人追杀时用极残暴的力度将他整颗心撕开来时更甚!那个明明说好,要护他一生一世周全的全世界最温柔的女子,那个他曾经以为,是这世上唯一不会负他不会伤他不会遗弃他最美好的女子,却原来,说变就变卦,说舍却自己就能够舍却!早知如此,那么前面那些年,何必那样对待自己!莫不是,自己苟延残喘,以药为食,一年四季里头有无数个苦寒之夜所受的噬心之痛,只为,要这十年的回忆?早知如此,何不让他,死在那未曾与她相遇的十年前? “你究竟是梦到了什么?才会这般痛楚?”寻镜微蹙着眉,看着脸色苍白,一头冰凉的冷汗,在梦境里也能小声啜泣着流下伤心泪水的无垢,百思不得其解。他之前就曾悄悄检查过无垢的声带,发现并没有受损,不至于出不了声。除去身体的原因,那他说不出话,开不了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他不想说话,就象他之前许多天不肯醒来是一样的。作为医者,寻镜当然知道这不是强求能来的,只能待时日长久,他只能医身,无法医心,心病,还得那系铃人之人去解。那么,这神仙一般貌美如花的男子,他的系铃人到底是谁呢? 第19章 幻镜宫笙月初化形 人间帝都闲话六皇叔 幻镜宫中,一众仙婢仙童追在一个半岁不到的小婴儿身后,这孩子,自打从那神瑛草上落地起,就满宫跑,除了不言,谁也没法子哄得他安静坐片刻,整个幻镜宫的花草鸟兽,虫鱼飞禽,没有不被他追着打翻吓跑的!若不是亲眼看着他幻化出来的,不言真的要以为他并不是笙月!这是换了一世,整个人的性情就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逆转了么?这小笙月,看架势,可是要报他上一世他曾虐他的仇?别的还好说,他连那罗汉果的长须也不放过,揪在手里,绕在指间,折成蛐蛐儿在那瞎闹腾!虽不说有多疼,但身为一棵上万年的,辈份不低的罗汉果仙,真的颜面扫地啊!不言少不得只得在一旁陪不是!何况他又是见风长的!今儿才半尺高,明儿就成了两三岁孩童的身量!那些宫人们更是吃不消!“来来来!小笙月——!”不言放下手中的杂务,听宫人个个都告状,来到花园中,看到满园狼藉,果然他们没有夸大,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然则在不言眼中看来,都是欢喜的!“我寻了些新的话本子来,讲故事与你听!”笙月看到他,立马就变得乖巧,笑眼弯弯地,朝向他奔来,一下子就扑进他怀中说:“好!我要看!”于是,阖宫上下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些花花草草,又捡回了半条命!也只有他们的宫主有法子让这个小仙君消停! “咦!这个人我认得!”小笙月指着话本子里画得惟妙惟肖的无垢道:“我好像认得他!”不言笑道:“自然是认得的!”他心想:何止是认得!你就是他,他就是你的前生啊!只不过,现如今,这位小王子只有你灵根的一小部分,怕是要在人间受许多的罪吃足了苦头,才能苦尽甘来!什么都好,只要你在! 看了好一会儿,笙月道:“他为何老作噩梦,不说话!守着他的那人是谁?长得很好看!” “能有我好看?”不言一挑眉,望着怀中小小的人儿。 笙月认真兼且仔细看了看他道:“呃——!” 不言便紧张起来了:“如何?” 小笙月伸出手来,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块儿比了个手势:“差一点点!” “什么差一点点!你说清楚!是我还是他!?”不言还真急了,谁能霸占他在笙月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他可是不言! “我是说—— 你们两个一样好看!就差一点点,就能比我好看了!哈哈哈!”笙月调皮地笑,不言气恼地挠他咯吱窝。笙月笑得咯咯的。一整个幻镜宫都是他的笑声。 “咱们宫主是真疯了!陪着小仙君一起疯!小仙君怎么就转了性呢!他上一世可不是这个样子啊!”无言问苍天的一众仙童和仙婢抚着自己个儿的额头自问自答,无人理会。 人间,帝都。除夕夜。整个皇宫皆是一派喜气洋洋,天子坐在大殿之上正与群臣同贺新春,年青一辈的子弟们都坐在宴席的偏厅内,大家正交谈着京城的趣事,其间一个世家子弟站起来说:“我听闻不久,南宫家的令公子很快就要成为飞花宫的成龙快婿了,趁今天人齐,我们不如让令公子讲讲那位神秘的少宫主,可是长得如传闻中一般美若天仙?还兰心慧质?”这样一撺拸,大家伙就开始起哄了:“快说说!我们大家伙都无缘得见那一位真容!便是将来你们大婚,我们中也鲜少有人够资格去观礼。令公子,不妨让我们饱饱耳福也是好的!”那南宫令本不是个轻浮的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那一位少宫主,很好!将来,自然有与大家相见之时。我等不便在人后议论,今日除夕,你我皆开怀畅饮,待会儿天子还要出灯谜,大家伙都去讨彩头!”他就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果然是南宫世家的人!个个都是情种!这护妻可是一绝!”大家都是有些身份的人,自然也不好强求,何况,毕竟是在皇宫大内,那一位虽然是高高在上,听不见他们厮混胡闹,但那守在宴席旁的大监们可不是吃素的,每一个,可都是龙椅上那一位的耳目。谁也不敢太过于造次!此时,在内宫,冷雪儿,冰儿,正与师贵妃一并儿说话,听太监来传说话前头的事情,也只一笑了之,均说道:“这南宫家的令公子,果然是好的!我们,没有看错人!” “那一位如今怎么样了?”冷雪儿突然问,她虽然没有提名字,但母女两辈人都知道,她问的就是先太后的那位小儿子,先太后很是贤德,生育能力也强,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其他的孩子尤其是第三皇子更成为了当今天子,但那个老幺,却十分古怪,自打出生起抓周开始,就似佛陀转世,从来不吃荤腥,只是茹素,打小身子弱,为了给他祈福续命,先太后便在他出生后第三个年头,将他送去了皇家的寺院做了主持的弟子。他生性恬淡,从不与人争斗,莫说是先太后,便是当今天子,他的三哥,也是对他疼爱有加。许是真的与佛有缘,自从他挂单,在寺院带发修行后,身体倒是好转了起来,只是仍然性情恬淡,不爱理会红尘俗世。从前先太后还在世时,还总想着让他寻个合适的时机回皇宫,去封地,作一个闲散的蕃王,娶妻生子,偏他本人一点不心动, 总说,还是在寺里清净自在,这一来二去,特别是先太后仙逝后,他就真的像是出了家的人,除逢年过节,天子派人去寺里送礼问候时他出来迎一迎客,又或是天子大寿,他自寺里来皇宫来跪拜三哥贺寿之外,竟是从不出寺门的。 “六皇叔身子倒是康健,而且他不似皇上操劳国事,又本来就比皇上小好些岁,如今看着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真正是仙风道骨的,不说,没人知道他是个皇子,我瞧着,他倒象真的下定了决心要作那方外之人!” 第20章 永恩寺灵鸟探元和 上元夜寻镜惹垂泪 师贵妃有些轻喟叹息道:“为这事,皇上也很是操心,说了好几回要去接他回宫的话,他都以自己贪图清净拒绝了,也不知,什么人,才能劝服他!”“姻缘之事,皆由天定!时辰到了,自然就是了,既然连慧觉大师当年也说,他不适合出家,尘缘不能了了,皇贵妃也要多宽慰些皇上!”冷雪儿是通灵的骨格,想来,一切,上天是有安排的。 “母亲说得是!过完年上元日有那属国来朝,听说,其中有个叫作新月的国家,盛产美女,他们的国主仰慕我朝风范,说要送一位王子一位公主来我朝久居,以学习我朝的文化,将来好带回新月国去传扬!这本不算什么奇事,往年也有,今年这新月国却指名道姓,说要拜入三皇叔门下呢!说他们新月国是举国礼佛之国,听说六叔多年研习佛法,是以,想将他们的王子和公主拜入其门下!”冷雪儿听了,心中一动,似有所感,心中暗自道:是了!这新月国,只怕就是这前朝六皇叔的俗缘了,否则为何这几十年没有人拜他为师,如今却冷不丁跑来一位公主一位王子指名道姓地要拜他呢! 京都郊外,永恩寺。 打发了宫里来人之后,那挂单的当朝六皇叔法号叫元和的带发俊美修士一人回到自己静修的禅房,刚打开经书来看,就听到窗外有一只翠鸟的啾鸣声,他素来喜静,但不嫌弃大自然中各种鸟兽虫鸣之间,在他都是天籁。推开了窗,看到一只翠鸟红喙的鸟儿正提溜着黄褐色好看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个儿,元和心生喜悦,伸出手去逗弄它,它似极通人性,弯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扑扑翅膀飞走了。 医谷。镜湖居。 寻镜将药碗放下,用热毛巾小心地替无垢擦了下唇角,便将他轻轻抱稳放妥,靠在锦枕上:“今天雪停了,又出了太阳,我让谷中的机括高手替你量身做了张带轮子的车子送了过来,你身上总是没力气,那颗心也才刚恢复点元气,没那般紊乱才好,呼吸如今也算是顺畅了,今天,出去逛逛,晒一下太阳如何?”他嘴上说着,也没指望无垢会回应,这些天下来,这无垢就真的象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一丝儿响声也不发出来,只有在夜里,他突然发了噩梦,那时才偶尔听到他一两句呓语。寻镜知他心中肯定有许多不为人道,不想为他这个外人知的酸楚的心事,加上不久前迟迟归又将十年前将救治他的过程大致说了一回,寻镜的心本来就柔软,听了他十年前的经历,更是心疼坏了。自那以后,越发地对无垢好。但这无垢的心结不是一般地重,平日里头吃药针炙什么的也算配合,多苦的药,多疼的针扎着,也不哼一声,可是他眼里是没有神彩的,没有一丝流光,象那句话的写照——哀,莫大于心死。他让寻镜看到的恰恰就是心死的写照。 屋外果然出了太阳,寻镜将无垢抱进那特制的有轮子的太师椅内,帮他盖好轻暖的裘毯,还在他双膝上放了一个燃好的碳炉,又将他那双修长的手用自己那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的手笼了一回,说:“外头冷,你身子弱,别冻坏了这好看的手指头!但是也别烫着了,我特意给你在铜碳炉外头罩了层软布,就是怕你贪暖,不小心烫伤了!”无垢望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异样,一丝流光一闪即逝,重又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仍是不吱声。 “你我在一块儿算上你人事不省的那些天,也有小一月了,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既然不想开口道个谢,那你至少可以给我露个笑脸吧!”寻镜笑嘻嘻地说着,小心推他过了门槛,怕颠着他,还刻意推得很小心。 “都是假的!都会变的!”恹月无垢在心里说。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年,十年,该走的,全都留不住。他从小到大,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所有的人与事,都从他身边溜走,一件,也没能留得住。从此后,他不再奢望拥有任何东西,包括人与物!阳光从松枝间射下来,落在雪地上,晕黄晕黄的光斑。医谷中的弟子们行过他们身边都会对着寻镜施礼,唤一声“小师叔!”。看得出来,寻镜在这医谷中地位不低,人缘也很好。那个叫作守拙的小弟子头一次见到无垢出门,笑着迎上来递给他一盏刚糊的兔子灯说:“你好些了?看起来可比前些天气色好多了!今天是上元节!我们都跟着谷主在做花灯,你看——!”他往身后一指,寻镜与无垢看到好多人正搬着梯子,踩着高凳,正往松树柏树和梅树上挂花灯,里面都放好了蜡烛,想来,连天多雪,这些年轻的弟子们也都盼着天晴过个灯火辉煌的上元节!虽然此时天未黑,但已然可以想见到,夜晚时分,一齐点亮时,是何等的热闹和喜庆! 守拙将兔子灯放到无垢的车轼上,说:“你既然都留在我们医谷过了年,如今又跟我们一道过上元节,你也喜庆喜庆,点个灯,图个吉利!”无垢看了看他,眼神温柔,点了点头,守拙并不知他是能开口而不开口,只以为他原本就是不能说话的,当下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必言谢!新年快乐!高高兴兴的!健健康康的!”说着,又跑到前头去帮忙去了。 是夜,寻镜便推着他一齐跟着医谷的大家伙儿一齐过了个好生热闹的上元节,寻镜高兴,还喝了两杯酒,一路推着他往镜湖居回来时,路上还兴致很高,唱着歌:“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胜兮轻绝!”寻镜此时年方弱冠,心智虽慧,情窦若初开,只是饮了酒,与众人欢聚一堂耍得高兴,应景唱了这歌,好巧不巧,却正正伤了某人本已伤透,好不容易才被他回春妙后的医圣用尽千辛万苦才拼凑缝合的心! 第21章 寻镜心疼无垢 不言亲吻笙月 月光下,清辉冷,寻镜就那样一路推着无垢回来,待到得廊下,月夜朦胧,他稍一用力,未能够将车顺利推上廊下的小斜坡上,他也不作多想,一弯腰,一伸手,将那轻得像羽毛一般的无垢轻松地抱在怀中,不经意,他略一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人,无垢的两行清泪带着些许微凉的暖烫,就那样滴在了寻镜的手背上。寻镜一时就痴了,然后便慌了:“你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还是哪里疼?又或者是刚才回来路上,我不小心,没盖好毯子,你受凉了,还是,伤口牵动了,疼了?”他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无垢原本只敢强忍着悄悄流的泪,一下子如泉涌似的,竟像断了线的珠子坠落下来。那一瞬间,寻镜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砸开了一个窟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那人眉宇忧伤,倔强而棱角分明的唇紧抿着,只是忧伤,半点委屈也不肯宣之于口,那人是谁?还有,他……一袭银白的衣装,在漫天风雪中,还挽起过一片慑人心魄的刀光!那人到底是谁?寻镜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收敛自己的心神:“你莫哭!你一问,我就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但是我也没……他想说的是,这些天以来,他只可能让无垢感动的才对,怎么就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反倒向这个病人道起歉来了?这完全不合常理啊!无垢越发地大哭起来,根本劝不住。直到有些呕吐的症状,寻镜是真的慌了神,平日里头,疑难杂症都没难倒的这一位神医,没得法,只好用了最笨的法子,他伸手在无垢颈后稍用力一拍,无垢就晕了过去,总算是乖乖地倒在他怀中,再不能哭了。 “唉—— !”寻镜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怜见的!这是怎么啦?”想不明白就不想,这是他一贯的作派,直接将他放入热水桶中,帮他洗净身子抱他上来换上干净的里衣和中衣,“你好好睡一觉吧!我也困了!希望你明儿起来之后别再伤心了!”被无垢这样一折腾,寻镜也是够呛,不多时便睡着了。 他担心无垢半夜突然醒来闹腾,将自己的床榻移进来,与无垢的床拼在一块儿,做了个简易的双人床。他却未曾发现,入夜之后,当他放在被毡外的手,不小心被睡得不安稳的无垢下意识从被衾中伸出来的手指触在一起时,他脖子上挂着那一块慧觉大师赠与他的琉璃一般晶莹的挂饰出现了流光异彩,倏然之间竟然炼出一道银芒,直射入他的眉心。 幻镜宫。小笙月正躺在那株万年罗汉果树下打盹。风吹过来,那远处种的桃树上的花便随风过来,四散飘落,好些花瓣就落在了笙月熟睡的脸侧,身旁,还有衣襟之上,居然还有一小瓣恰恰落在了笙月的眉心,远远瞧上去像是画了一颗眉间心痣。不言之前领了差事出宫去了,刚回转来,一入宫,便寻笙月,恰好看到了这幅美人春睡图,心中好生怜爱,近旁的仙童刚要上前见礼,他赶紧摆摆衣袖,挥手让他下去,生怕惊扰了笙月的梦。看了许久,他也不觉得累,只是侧躺在笙月一旁,凝神看他,他曾与他几乎错失千年岁月,如今好不容易天可怜见,能得再度重逢,无论如何,他都会格外小心,不敢再出任何差池。笙月在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眉,嘴里嘟囔着,不言情不自禁伸手去轻触他的眉间,接住那一缕花瓣。笙月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笑岑岑看他:“你回来了?可有带什么好玩的或好吃的与我?”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凡不言外出,时日必定不会太长,总能在笙月开始牵绊他时,他便回来了。而且只要外出,无论如何不言总要带些新鲜的或好吃好玩的与他。 “我近日外出途经过当年娲皇娘娘的旧居,给你带来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晶亮的小盒子:“那地儿有一种别外人间或天宫都没有果子,象璎珞一样美丽,听当地的山神说,吃了它,可以增强许多灵力!我一路捂着它回来,现在还新鲜着呢!你尝一个!” 笙月依言尝了一个,“果然甘甜!”他素喜甜食,十分怕苦,吃了一个就停不下来,一眨眼功夫,把那一小盒璎珞果子全吃了。不言道:“我先前酿的杏花酒,如今也差不多可以揭坛了,我去拿来与你解渴,太甜了恐生腻!” “好!”笙月点头,不言就进宫内去取,待他再回来园中,找那罗汉果树下的小人儿时,却发现人不见了。这一下,可把不言吓坏了,这一眨眼的功夫,这又是在他自己的幻镜宫内,笙月向来是说好了等他,再淘气也绝计不会突然不吭一声就往外头跑的道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不言越想越可怕,越思越恐慌。“笙月——!”不言的声音都变了。 “不言!我在这!”回话的俨然是一个少年的口吻,而不是童子的稚嫩嗓音。 不言猛一回头,看到了一个玉树兰芝的少年,堪堪到了自己胸口高度的少年郎,正立在自己身后,原来方才那灵果吃下去后,果然灵力充沛,却不似那山神土地所说的增加灵力而已,而是一瞬间,笙月便长成了一个少年郎。“早知就不让你吃这么多!”不言突然道,好生懊悔的神情。 “为什么?”笙月不解。 “你这么可爱,抱在手里才好欺负你!”不言笑道。 “哪有你这样的人?成天尽想着干坏事!”笙月说的是他被不言抱在怀中,不言老是掐他的脸蛋,捏他的小鼻子事儿。 “如今也是可以干坏事的!只不过是别的坏事!”不言轻笑着,一把将他拉入怀内,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了一记吻。 第22章 他不想回飞花宫 笙月的脸红得像那三月盛开的晚樱:“你这人!好好的,怎么搞起偷袭来了!”不言也不避他的拳头,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道:“笙月,真好!你又回来了!”类似的话,他如今不知已说过多少回。 真好!他在心底轻轻叹气,上天,真的待他不薄!天道,终是有情! 寻镜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在梦里,他不是他自己!他是一位富家公子,有疼爱他的双亲和姐姐姐夫,还有一位慈祥的老妇人满头银发,他打小就被她牵在手里,她拄着龙头拐杖带着他走过许多风景秀丽的地方,去看他们家所在的产业和基地,他走过许多热闹的街市,遇过许多知己好友,再后来他渐渐长大,在一个明媚如春水的早晨,他在一个阳光透射进窗棂的明亮的书房内看到一面墙上,挂着一个少年将军的画像,那画像……那画像的眉眼间有几分与无垢神似…… 梦做到这儿,他就醒了。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屋外的阳光越发地明亮光灿,他转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无垢,还好!他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只是眉间仍然薄雾一样的轻愁,他昨夜唱的那首歌,是让他不快的原因吗?他心间,是不是有那求之不得的人? 寻镜这边想着时,听到门廊下有轻微脚步声,披了衣服坐起来,他将那只牵着他这边被角的无垢的手轻轻地塞进他自己那边的被窝里头,这才趿着棉布做的鞋子,吱呀一声拉开了木门,又转身反手赶快把门给关上,屋外,正是小弟子守拙拎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子在外头候着:“小师叔!你起身了!飞花宫听闻说无垢公子身上大好了,派了人来接他回宫!”寻镜听了,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门,也是!人,其实已无大碍了,只是,昨夜那样一闹腾,他又吃不准了,但他也没有名目老把一个飞花宫的公子给困在自己这居所里吧,而且,说不定,他这屋舍这么简陋,那无垢是住不惯的,只是不言语,没说出口罢了。 他正要说“好!”却听到门开的声音,恹月无垢其实在他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手塞进被子角里头时就已经醒了,他本来就体弱,睡觉一向是不稳不踏实的,但昨夜,他却出奇的睡得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寻镜一整晚那温热的掌心一直握住他手心的缘故。此时见寻镜回头望他,他便捏着刚才他在屋内写的字条,朝向寻镜,守拙也就看到了,“我不回去!”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他虽然心伤不语,但他不是傻子。不独他不是个傻子,他还是七窍玲珑之心,他能觉察出来,寻镜对他的好,是发自内心的!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同居一室,同吃同住,寻镜事事以他为先,他焉能感觉不出来?在他没有力气去面对与墨的转变之前,他不想回去,再说回去,只是呆在雪园,无论他性情原本多么冷清,实则那也不过是儿时的遭遇,后来的际遇,说到底,无垢,如今,也方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罢了。与寻镜年岁相仿,正是,最怕寂寞的年光里头,寻镜这样待他,虽则他嘴上不说,心中却知:他待他,是极好的! 寻镜是真的少年心事无须藏的性子,看到这四个字,他脸上立时就浮起了笑容:“我原本就舍不得放你走,既然你也不愿走,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再转身对守拙说:“你看到了,去回了那飞花宫的人,就说,无垢公子的身子虽然见好,但仍有起伏,还是在我这里静养多些日子为好!”守拙施了一礼,将食盒放下说:“是!” “你——不想见飞花宫的人?”看守拙离去,寻镜随无垢转身进了屋,看他在案几边坐下,怕他冷,自己去窗边把碳盆挪过来他椅子前,他这时才反应过来,神情欣喜:“你有力气走了!”无垢点点头:“多谢!”寻镜是头一回听到他说话,一时之间竟忘了站起身来,火盆还端在手中,无垢却已看到那碳炉边温度高,快将他的手指烫红了,忙伸出自己冰凉如雪的手指去碰他的手:“烫!”他许久未曾说话,而且十余年来总是意简言赅,已养成了本性。所以能只说一个字的他绝不说两个字。寻镜这才惊觉,轻轻放下碳炉,反握着无垢那冰冷的指尖:“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快烤一烤!”他自己的手一入无垢的手心,真是瞬间透心凉的感觉,饶是他这种生来纯阳体质不畏寒的人,也心头一颤。此时屋外却又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寻镜轻皱了下眉,刚想发话,却听迟迟归的声音说:“小师叔!飞花宫的少宫主过来拜访!不知小师叔可方便见客?”他朝屋里问完,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与墨还有丫头紫燕道:“我这小师叔素来不爱热闹,我先问一问,二位稍安勿躁。”与墨跟紫燕点了点头。寻镜打开门来问:“何人要见我?”与墨见他出来,忙施了一礼:“见过寻镜小师叔。” “是你呀!少宫主!”寻镜笑了起来:“许久未见,越发出落得标致了!你来是——” “我想见一见无垢!”与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 这倒让寻镜不好找由头拒绝了,虽然他明显看出来无垢并不想在此时见到飞花宫的人,也无意回飞花宫,但无垢毕竟是飞花宫送过来医谷的人,于情于理,他也不能霸着他,把他真的像金屋藏娇一样不让他见人,也只好欠了欠身,将她三人往屋里让。 第23章 你放心——我愿意的! 此时无垢神色已经很不自然了,只是安静垂下眼睑坐在椅侧,那双伸出来放在炭炉旁烤火的雪一样白晳透明的手指,那指尖却不易察觉在轻颤,显然他内心是波澜起伏的,但是他分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克制自己,让自己仿佛一汪死水的。寻镜的心像被牛毛细的针刺了一下,这时与墨已然快速来到无垢身前,她半蹲在他身侧,看着无垢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与墨心疼地用双手捧着无垢的脸:“你脸色这么差,心口可还疼?这些日子以来,可能好好吃饭?”无垢任由她捧着自己的脸,内心像刮过飓风一样,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可是,寻镜懂他,知道他此刻,必定是内心煎熬的,他若在此之前不明白无垢为何了无生趣,此刻,他却突然明白了,敢情 ,这位正主儿是与墨。男女之事,虽然他不是很懂,但他也不是完全不通,看在眼里,他当下巧妙的侧身横在与墨与无垢两人的中间侧旁:“少宫主说笑了,在这医谷中,你还担心没人送饭过来给他吃,你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他一口,他如今虽然已脱离了险境,但终归是底子太薄,加上现在又是雪寒天气,要恢复元气,怕要在这医谷中静养多些时日,才可回转飞花宫。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少宫主还是请回吧!我要给他施针吃药了!这个病本来就耗费他的力气,吃完药后他还要小睡一会儿!”这任谁都听出来是下了逐客令了,与墨也不好强留,只好施了礼道了谢出来,出门时还频频回首看着无垢,无垢却没有看她。直到寻镜再度将房门关上,无垢整个人才算松懈下来,一层冷汗已然从他额头流下来,寻镜见状伸手一摸,他的里衣都湿了。天太冷了,以无垢这么弱的体质,也不宜频繁洗澡,否则湿气会更重,他只得将屋里自己的干净汗巾子拿出来,垫在他衣内。又将掌心贴在他后背心窝外,运了内力输了灵力给他,令他里衣速干。无垢本来凉飕飕的背部这时方暖转回来。“多谢!”他再说。 “不必谢!你如果不想回飞花宫,就不回!”寻镜说着伸手捋了一捋无垢散在鬓边的湿发,凝神温柔地望着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你可以一直住在镜湖,没有人赶你走,住—— 一辈子也可以!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放心!” “嗯!”无垢点头,眼底有了一丝轻微的笑意,是温暖的笑意。 那笑,如同冰冻数九之后突来的一道旭日,寻镜几乎溺在那笑意里。 见与墨怏怏地出来,冰儿便知她没能把无垢接出来。 “也不是什么坏事情!毕竟他在医谷,有什么状况,来得及救治!你不必太过介怀!再说,你婚期将近,有诸多事务要忙,把他接回宫,你是想继续让他呆在雪宫,让他一个人呆着,寂寞孤冷,还是仍象旧时,把他接回你住的岫烟宫?你放他在雪宫,他便如来这前那般,无人问津,一病不起,你把他接回岫烟宫,你要如何平衡他的心?这些事,来之前我都跟你说过,你不听!偏要来,如今,可想清楚了?”与墨心时难过,冰儿也不忍说她更重的话:“你要来接无垢,我依了你,如今是他自己不愿回,你且让他在此地休整多些时日,医谷不同别的地儿,又有寻镜这种医国圣手在此,难道不比放任他在飞花宫伤心来得强?你少时任性惯了,从此后,却不能再这么随性随心了。”冰儿说完叹了口气,她心底还是对于女儿未知的婚事,有些担忧的,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那南宫令也不是个傻子,明眼人,时间长了,哪能不知道与墨同无垢那点子少年情事?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由此而生了嫌隙,若是丁叮在世,大约自己的忧心,是有人可诉的,只是如今,母亲年事已高,自己尚且不敢因宫中大事扰她清净,更何况是这种小儿女的琐事。那守拙进来奉茶,听了个没头没尾,却也放在了心上,他先前就奇怪明明那小公子是飞花宫的人,为何却不愿回宫,想来,定是与这位少宫主有关了,听谷中弟子闲谈时都说那飞花宫一个月以后要与南宫世家联姻,连这边迟谷主都早早让人去预备着寻一件少有的稀罕物作为贺礼,南宫家的公子听人说是不错的,人中龙凤,不然也配不得少宫主这身份地位。那镜湖住着的这位,若是身子康健,他作为旁人,倒是觉得真真相配!还有多!只可惜那身子也忒单薄了些,作长辈的,为子女计,任谁,也会选南宫家吧! “母亲,我想把紫燕留下,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必竟紫燕服侍他时间长,知道他的习惯,寻镜师叔,毕竟是男子,而且长时间需要师叔亲力亲为照顾无垢,也会给师叔增添烦恼。”与墨终究是放心不下那个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十年,不算短,无垢,小时候,那么羸弱,后来,那么乖巧懂事,懂事得令人心疼,母亲,到底不是自己,没能有那切肤之痛,所以,她还是想让自己很信得过的人来照顾无垢。 “这个没问题 !”迟迟归原本就是个性情中人,无垢也是一个着实令他心疼的孩子,他哪能不答应与墨的这点小要求呢?再说,他还怕累着他自己家小师叔呢!这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紫燕原就是冷雪儿跟前的人,如今少宫主这样安排,也合她的心意。于是又着人去告知了镜湖居,寻镜素来清静惯了,也从来没有让丫鬟婆子侍候过,于是问无垢的意见,无垢住在镜湖时间也不短了,当然知道寻镜的喜恶,可他也怕自己给寻镜添太多麻烦,反将问题抛给了寻镜:“你素日是喜静的,我也是,我并不需要人服侍,你作主吧!” 寻镜听了,心中很是受用,他这是替自己着想呢!当下欣然道:“她既然是服侍你的老人,又是女子,自然比我照顾你周到些,暂时让谷主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住处,离镜湖居不要太远,她闲来无事也可以同谷中女弟子一道学医制药,若我偶尔出谷去办事,就召她过来服侍你,平日里,还是我来照顾你吧!我愿意的!不怕麻烦!”寻镜说。 第24章 寻镜入梦 无垢吐血 无垢心中一暖,他这样妥贴安排,竟然全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连迭声道:“这样最好!还是你妥当!”他如今身上大好,心情也没那么忧郁,本来他就生性如玉一般,此时,听他说话,在寻镜听来,竟宛若天籁之音。那无垢的生母渤海国王妃桑葵的祖上本是水乡江南那方的人,她虽然后来也说渤海国的语言,但同家里的长辈特别是祖母姥姥辈们在一起仍是说的江南方言,她有身孕在时,及至后来恹月无垢婴儿时期,祖母是带过不短时间的,是以,无垢说话一直是那种软糯糯的腔调,天然带着慵懒。寻镜不由得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眼,突然孩童心性大起,笑着说:“你生得这样,声音又那样,莫说女子动心,我便身为男子,同样容貌出挑,也是心动的!无垢,你生得可真好看!”他当然知道无垢脸皮薄,只要看他平时抱他时,他的脸会红得像要渗出血印子来就知道。“你这人——!”果然,无垢就脸红了,偏过头去,似是恼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那时见你不愿醒来,就知你有伤心事,如今,你可愿说与我听?”其实寻镜作为医国圣手,当然更知,这人的病,身上的病固然要治,最最要紧的实则还是那心底的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打飞花宫的与墨少宫主今天来见无垢,他大抵就猜出个七八分来了。既然阖天下人都知道那飞花宫与南宫世家联姻在即,而且是过了明路子的,当今天子还发了话,让各大世家,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都去捧场,还有朝堂里的人,数百年来,这飞花宫的婚事本就是一场全国都瞩目的强强盛在联姻。与其让这一位弱不禁风的小公子沉沦深陷在那无望的相思中,还不如他趁早将那孽缘斩断的好。这也是他之所以,虽然不让紫燕入他镜湖居侍候,但将她留在谷中的原因之一,想来,想打听这一位与那少宫主的事情,还非得紫燕这丫头不可!他眼巴前这位主儿,是一棍子打下去,闷声吃痛都不吭的硬茬主儿。 出他所料不,无垢的性子,就是闷葫芦性子,但见他只是低下了头,并不接话,寻镜就已知道了,他笑笑道:“我原本是想让你将心里话说出来,你好受些,你一个人藏在心里,经年累月一个人想着,念着,不敢对第二个人说,时间长了,就象那溪涧的水遇到了阻碍,越不过去那道坎,你既然不想说,那便不需要说,等你想说的时候说与我听,你放心,除你我之外,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的心事,我向你保证,你放心!凡事,你要多宽心,这才能将身子养好!” “嗯!”无垢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白天寻镜说了那番话,又勾起了无垢心底的思绪,是夜,他又睡得极不安稳,寻镜就是被他痛苦的呓语声惊醒,不知是做了什么梦,他既害怕又陷在那梦魇里头根本走不出来,枕巾上全是汗,寻镜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是冰凉的,无垢是有多惊恐,才会在厚重而柔软的苏缎锦被中被急出冷汗来,不消说,寻镜猜想,他身上定然又汗湿了,果然,他伸手进去无垢被窝里头探时,潮潮的,热汽和汗水交织着,那湿气是入了无垢的肺腑内,估计他的血液也是粘稠不清明,所以才会醒不过来,寻镜很是担心,他用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自己眉心渡了灵力过无垢的眉心,他决定要进入无垢的神识之中去探一下他究竟是梦到了什么—— 但见漫天火光中,整个大殿,包括台阶,还有护栏旁,全是尸体,到处是哀嚎之声,又见到茫茫大海之滨,一个异族少年有着蓝绿相融的美瞳,卷曲好看的波浪一样的长发,抱着一个年幼的孩童在拼命逃亡,还见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伸手牵过一个极小的男娃,又看到了栖梧山上大雪纷飞的雪湖畔,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失足掉入湖中,他却完全不挣扎,只是任冰冷刺骨的湖水将自己淹没,婴儿的脸,儿童的脸,少年的脸,每一张都那样孤单 ,无助,寂寞,还有忧伤!忧伤,那眼神,那是恹月无垢的眼神,他还看到一堆人围在他的床边,又看到他一个人在一个冰雪世界一般无人宫中,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棂,看着梅花,看着落雪,咳嗽,房间灯光昏暗,又看到黑云一样的天空中下起了冰楞子,无垢身子孱弱,摇摇欲坠,却手捧着一罐冰雪封盖的他亲手酿的梅子酒去到灯火通明的宫殿,他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脚,却不肯望那坐在殿中的众人,他的唇抿得很紧,紧得像是被施了咒,不再能开口。他又看到一个女子,对了!这个女子他瞧着眼熟,是与墨,飞花宫的少宫主…… 无垢的那些神识中的片断就象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起伏着交叠着,穿插着,有时候顺序是正常的,有时却是混乱的,寻镜越看越心惊,他年纪并不大,却从小到大受了这么多的罪,他却仍是温润如玉的性情,身上毫无戾气,换了旁人断断是做不到的。他是有多大的克制力和自制力,才可以做到这般,虽经苦楚,却未曾成魔的? 寻镜还要往下看时,却感觉无垢的神识突然似坍塌了一般,他立马抽身回转来,却原来是无垢承受不住那些痛楚和记忆,那魔障一样的梦魇令他无力承受,心脏疼得似要裂开一般,呕了一滩血出来。 第25章 寻镜梦回前尘 新月贵胄来朝 寻镜哪里敢怠慢,一伸手将无垢的被子揭起,将他整个人一用力揽进怀中,另一只手运了灵力抵在无垢后背心窝处,强行将灵气渡了进去,护住他的心脉,案几旁本来就放着无垢的急救的药丸,这是当初他给无垢剖心治疗时就备着的,一直没派上用场,没成想今夜却要用到,怎料无垢却牙关紧咬,根本撬不开,而且眼看着灵气强行渡进去,他一时融合不了,脸上的神经开始抽搐,青筋都暴起来了,这个时候,寻镜也不顾得那么多所谓的授受不亲了,将那药丸含在嘴里,用真气和灵力顺着自己的唇渡了过去,这药,他是用了好多心思,花了不少灵药,还特意借了医谷的镇谷的法器,药王孙思邈的药鼎来炼的。说是人间的灵丹妙药也不为过。那无垢在病中,正心痛头痛得难以自持,却突然嗅到一股清冽芬芳的丹药气息,还有一种熟悉的佛手柑淡甜鼻息,当下就灵台清明许多,也没那么难受了,他紧皱的眉头不由舒展了开来,寻镜看他神色缓过来,又听他如呓语般轻叹了一声,心知是药起了作用,危险刚刚过去了。无垢真正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如同从前刚来这镜湖时一般,被寻镜泡在了药桶内熏蒸着,他睁眼看到寻镜一头汗,热得脸都红了,心里过意不去,知道自己这身体,又让寻镜半夜三更不能消停了,他身子虽然仍是无力,但说话是没问题的,于是在氤氲的水汽中,他向寻镜道谢:“辛苦你了!”寻镜不回他的话,似在沉思什么,无垢从未见他如此,平时很少见他脸红,心里担心,抬起手来,怕他因为救治自己而被迫与自己一同蒸这药浴给蒸懵了。他不由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你不舒服吗?” 寻镜一惊,回过神来,声音有点怪怪地:“无事!”他在刚才之前,都似孩童心性,几乎不通人事,就是方才那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唇齿交缠之时,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异样。他作为医者,本来应比旁人更早通更早懂这些,奈何他自小性子就清净,也素来并未曾对谁动过心,有过情,方才他给无垢渡药之时,脑海中却现出两个人影,而且清晰至极,就是他与无垢,又不是他与无垢,他甚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人身体交缠时的所有细节与温度。仿佛许久之前,他与无垢竟那般亲密而且还不止一回!寻镜刚才发呆就是在想:完了完了!我身为一个医者,居然魔障了!我竟然宵想我的患者,这还不算,我竟然还宵想我的男患者!我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是不是最近断袖的话本子看得有点过多了?这种事情要是被人知道特别是被自己宵想的对方知道,那还不如挖个洞把我自己个儿给埋了,埋了都不算,还得往深里埋,不然那邪念还是会冒上来的呀! 寻镜就这样自顾自地想着,头就越来越往下低,若不是那水汽氤氲掩盖了他的羞涩,只怕无垢一眼就能看到他的不对劲了!恹月哪里会知道这个,见他的头一直往浴桶里钻,还以为他生病了不舒服,少不得抬腕托住他下巴:“你小心些,不要被水呛着了!”他不碰寻镜倒也还好,这一触之间寻镜倒吸了一口气,恰好被水呛着了,他便放肆地咳起来,以此来遮掩自己的难为情。无垢见他这样,也是真担心,欺身近前,用帕子拭他的脸,那帕子是无垢自己随身所带的物件,原本是他从前在飞花宫住着时与墨绣给他的,他一直留在身边,他长年吃药,又曾在雪宫独自一人酿那梅花酒,梅子酒,松雪酒,时间长了,那帕子被他揣在身上,便自带了一种悠远凝重的酒香和药香,他素日吃的药又多是以毒攻毒之草药,松雪梅俱是清冽之物,此刻轻沾在寻镜鼻端脸侧,于寻镜而言,实在是清香苦冷无比,那是一种寻镜记忆深处很是怀念的味道。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现出一个以前从来没有的片断,他下意识里突然唤了一声:“王爷——!”这两个字一出口,不单无垢听蒙了,连寻镜自己个儿都蒙了,自己是怎么啦?难不成是真的生病了,发了臆症?他上哪去认识一个王爷去?!寻镜下意识抬头看着无垢,无垢此时也是一脸蒙圈地看着他,两个人挨得好近,就像刚刚——就象之前无垢没有意识时,那样,近!寻镜的脸更红了,直起身来,对无垢说:“你再泡一会儿,我去替你熬药,呆会儿出了汗,身子需要补充水分,先把药喝了,我再将暖在碳炉旁的雪水端来,你喝多几口,才好安睡。” “好!有劳!”无垢很听话,乖乖应声道。 这一夜, 无垢倒是睡得极好,可怜,寻镜,再不能倒头就睡了。 立春后,外邦就来朝拜皇帝。 那新月国果然盛产美人,那位小公主和小王子一双璧人,按照本国礼数上前来递了礼单,行了大礼。 “朕听他们说,你二人想留在我国境内师从六皇叔研习佛法。”皇帝和蔼可亲地问。 “我们打小就听闻天朝的六皇叔精通六艺,且擅长佛学,为保我小邦之国民的康泰和父王母后的康健,我们兄妹俩想跟从六皇叔学习技艺和佛理,将来带回新月国,发扬光大,以促使我新月国民风更为善淳朴,并且还可以传播天朝的文治武学。”那小王子口齿极为伶俐,言语之间马屁又拍得十分到位和高明,皇上自然是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转头过去问大监:“是否已提前跟六弟打过招呼了?” 大监点头:“回陛下,三天前新月国的使臣还未入住鸿胪馆前就已差人去相告了,估计此时,也在等着了。” “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去寺里见我六弟,那位六皇叔,等三月花神节,我朝举办完一场盛大婚宴之后,你们就正式拜入六王爷座下成为他的开山弟子。” 新月国的王子和公主听了,十分高兴,辞别了皇帝,坐了车马就过寺里去了。 永恩寺。元和正襟端坐在静室内,门外小沙弥在扣门:“师兄!新月国的远客到了!” 第26章 元和收徒弟 与墨忆昔年 “让他们进来吧!”元和在里面柔声应道。 “我叫毓秀,他叫毓川!”那小公主一见到元和,就立即跪下来行礼:“见过师父!” 元和一听她这话,再看她,自己的正脸她大概都是没看清楚的,却跪在地上兜头就拜,当下乐了:“一进门就行拜师礼,也不问问我这个作师父的愿不愿意收你为徒?小姑娘看起来冰雪聪明,模样也生得好看,怎地行事却恁地直率!” “啊?!”那新月国原是南疆以南之地,民风淳朴憨厚,无论男女都惯常直肠直肚,那小公主毓秀是觉得,既然皇上都打发她们来这永恩寺了,那在她,就相当于元和师父已经答应收她俩为徒了,尊师重道,纵使在未能完全开化如中原的新月国也是极讲究的,因此,她一进门就开始磕头。此时听了元和问话,当下,愣了一下,再接着磕一个头问:“那师父大人,您现在愿意收徒儿我了吗?”既然大师说了还不知愿不愿意,所以她当即就问。这梗直个性连前后脚跟着进来引路的小沙弥都忍不住乐出了声。 “你跟着我修行,可是没有下人服侍,一切用度都从简,你可能吃苦?可会不习惯?寺里一切都简陋,比不得你在宫里的锦衣玉食,你们挂单的居士房,下榻之所,也是极为简陋的,你可要仔细想好来!”元和是打心底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徒弟,喜她性子一派天真,不做作。 “这有什么难的!”毓秀说着,知道这次是真的允了,答应收自己为徒了,她虽然烂漫天真,但心思极为敏锐聪慧,二话不说,老实跪在地上朝着元和正坐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好了!好了!”元和心疼她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伸了手去扶她的额头,那边毓川在一旁也依样画葫芦,行完了拜师礼。元和便让人安排她兄妹二人去居士们清修的院子里寻一间紧挨在一起的禅房,安顿好他二人,只等三月头里南宫令同与墨二人大婚之后再普告天下,正式启动收徒仪式,再行正式授业。 飞花宫。与墨正在午后的春日里,小憩。她的寝宫从小就是挨着外祖母冷雪儿,也就是师轻霏的寝殿的。过去许多年里头,最开始,一至三岁,她是跟着丁叮和冷雪儿一同住的,三岁上开始,便移到了外祖母冷雪儿的寝宫的偏房中,再后来,恹月无垢来了,冷雪儿觉着地方有点小,便干脆让人将原来主殿旁的书房打通,连成了三进的大寝殿,男女有别,冷雪儿仍居主卧室,第二进是与墨住的,第三进是无垢住的。这样,一应起居饮食,下人们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又素来知道这二位都是老太太的眼珠一样看重的孙子辈,是以,与墨和无垢很是过了十年安生的好日子,如今想起来从前那些点点滴滴,竟然都似一场风过了无痕的旧梦,与墨在睡梦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来由地突然想起来南宫令,那一年奉了南宫家主之命,又得了皇上的默许,来这飞花宫求见飞花宫主并带了许多随从和礼物来上门提前的往事。也就是从那件事起,她与无垢才生出了那么多的折腾和嫌隙吧!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若换了如今,她如果能有预知道,后来无垢会那样子,她当日是决计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傻等这么久,还故意让他伤心欲绝的吧!十年啊!她在无垢心中的位置,她又怎会不知道。再越过时光这条长廊往十多年前——初见的那时。 她第一眼看到恹月无垢时,他双眼紧闭,全身青白透着死气,除了那半缕残魂,一口微弱的气息,一点生机也是没有显现出来的。医谷的人,飞花宫的人,团团将他躺着的床榻围住,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绞尽脑汁想主意,那时,她以为他救不活了!因为就连外祖母那样无所不能的人,都在私底下悄悄地对自己的贴身服侍的小丫头紫燕她们这些家生子说:“叫厨房和日常管宫中祭祀大事的管事的,这两天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这哥儿实在救不活,就要立即着人去办理他的后事,若是能救,估计也是要倾医谷与我飞花宫的全力,吩咐下去,凡宫里有的宝贝珍贵药材,还有平时收集的一些续命的丹药,全都在库里清出来,整理成册子,方便莫神医要用的时候,能及时送到备用!”那是与墨生平第一次那么靠近死亡,而且还是一个那么小的只得六七岁的孩子。他看起来就那样孤零零且无助人畜无害地静静躺在那里,象一只待宰的小羔羊,面对生死关头,毫无还手之力,奄奄一息。那也是与墨生平第一次见识传说中医谷神医素手挥刀解剖活人身体,去腐生肌,起死回生,莫杰神医就象话本子里描写的那样,有一双举世无双活死人肉白骨的好医术好技术,在她的眼前穿了羊肠线的几寸长的银针就在那已然支离破碎的小儿身上翻飞跳跃,人人都捏着一把汗,在场的众人谁不知道那个关键时刻,人人都不说,但人人都知道,那是一场与死神抢夺生命的大战!相当于合一众凡人之力去对抗修罗之死亡邀请。那时谁也没有看到,当时已是豆蔻年华的她紧张到一个人跑去雪湖边向着苍天作祷告,向着雪宫的她的曾祖父师无梦做祷告。世人都传言说她的曾祖师无梦是一个接近神明之人,虽然他曾是一个冷血的杀手,但他也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温暖人心力量的杀手,他所在的那个世间,那个朝堂,那时的江湖,远没有如今清明,而师无梦就是凭着他的热情,他对这世间人与物还有事的热爱,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总是以出其不意的世人所不能预测的方式尽他自己最大的力气去扶持去保护好。若说,当年的叶飞花曾是平衡当时动荡的江湖与岌岌可危的朝堂的中流砥柱,那他师无梦,在那样外有来敌,内有不安的情况下,他以一人之力,一人一剑,成为了她叶飞花,以及她飞花宫的中流砥柱。 第27章 青梅竹马最是难相忘 南宫世家盛产多情郎 “老祖宗!请您,求求您,让这个小孩子活过来吧!”与墨在叶飞花为心爱之人修筑的雪宫旁的雪湖旁向她从小到大特别向往与尊重的老祖宗师无梦祈求。或许是师无梦真的听到了,或许是老天爷的垂怜,总之,在莫杰动了手术之后的第七天,恹月无垢这条已被判官和阎罗王收走的命,又被人从地府送回了人间。 与墨对冰儿说:“我想要个伴,不是宫里的宫人或宫婢!母亲,让他陪着我吧!我想好好照顾他!”冰儿便允了。这一次恳求,就是相伴十年。 洛都。南宫山庄。作为南疆的世家,南宫家在都城,亦有自己家的产业,除了必备的宅子和田地,还有不少生意。世人都道南疆盛产奇花异草,皆因彼地气候原因,长年里头有大半时间,一昼一夜的功夫里,有四季交替,加之山地山林颇多,水汽,团绕所在,若是终年不见大日头晒,就总能长出些别地儿没有的阴寒至极的花草,寻常人,碰不得这些花草,因为这些花草一半是药,另一半属性是毒药。人说,是药三分毒,就是这个理。但正因为如此,江湖中人反倒对于南疆的特有的花草有着向往之情,无它,江湖中练武之人,最忌惮的事情之一,就是走火入魔。一旦气血逆流,或走火入魔,寻常医术难以施为,最有效的法子,不外乎将全身的经络捋顺,或将体内逆行的血液导顺,再不济事,便要大刀阔斧,将一身修为,几乎要消怠全部,从头来过。世间光阴,如白驹过隙一般,又有几人有那股子狠厉,从头来过!从零开始,因此,若不幸遇上这档子破事,最终,多数人会选择有风险,但风险不至死的折中法子,放血治疗!中医五行中最是讲究,血热,血毒之说,因此,凡这种时候,他南疆的至阴至柔的奇花异草就更是一株难求了。南宫家世代盘踞于南疆,族中人,不乏通晓药理,毒理之人,更有那骨根清奇的,擅长巫蛊之术,也是有的。因此,在洛都,南宫家的商铺中以药铺最为赚钱,次之就是胭脂水粉铺子,无他,也因为南疆盛产一种耳熟能详的花——茶花。这茶花的种类自有记载起,就遍布南疆,其种类之繁多,估计,就属那南疆的蝴蝶种类可以与之媲美了。茶花在南疆可谓是一年四季皆是旺盛开放的花期,又加之它的旁系植株姊妹——蔷薇科的金边玫瑰,还有墨红玫瑰,这些花,都是作胭脂水粉上好的原材料,而整个南宫家,在南疆拥有的玫瑰园,又何止万亩!因此,在这东都城里的洛都,南宫家也是有几处庞大的花园的。单如今南宫令现住着的这一座位于城中心的宅子,就有两处园子,一处为药园,一处为花园。初衷本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怡神。但他南宫家水粉胭脂质量上好,京中贵女,除了去南宫家固定的几处铺子轮号预约着买,自然就也有些王公贵族甚至宫里的主子们,让下人们来送拜帖请人来,同南宫令说情,让特事特办,挑拣些珍品进宫里头的,别人不说,如今的极受皇上宠爱的皇后和师贵妃就尤其喜爱,这一天,又遣了宫女过来跟府上值事的说这档子事,南宫令知道后,即刻让人将不久前特地从南疆请来的制胭脂的高手叫了过来,当着宫女的面问清楚两位娘娘的喜好和要求,再三表示会办得妥当,会尽快制完亲自送往宫里,才送走了来人。 南宫长佩从书房走出来,宫里来人时,他一直避而不见,滞留在书房内,一则是因为他避世隐居多年,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二则,他生性木讷,不擅长应酬交际,他自出生时起,就性子冷淡,不喜与外人多交谈,虽是谪出,而且是长房,但就是因为他的性子柔弱,因此,这些年来,才让二房的人占了先机,要不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南宫令,那么争气文武兼备,性格又与身为亲父的他,截然不同,他南宫长佩的日子可能没有如今这般好。南宫令的生母一向身子弱,打生下来南宫令后,就再无所出,幸得这唯一一血脉是个男儿,又是个上进的,不然,如今南宫世家暗流涌动,他们这一房恐怕将来是要没落的,因此,南宫令这一场大婚,对于他们这一房来说,的确是一场及时雨。 “父亲大人!”南宫令向父亲恭恭敬敬行礼,在南宫令的心中,他这个少言寡语的父亲,其实是他从小到大的偶像,父亲一生为人谨慎,从不与人有争拗,作为长房谪子,他却在南宫世家几乎没有存在感,而正是这样的父亲,一直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疼爱有加,万般呵护,默默付出,因此,虽然聪慧如他,在第一次去到飞花宫见宫主和少宫主时,已经瞧出了一些端倪,他认定,在他之前,那个长年在飞花宫深居简出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寄养于飞花宫的无垢公子,应是跟他自己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有着非比寻常情愫的,他却明智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感而不觉,身处在一个庞大的世家族群中,他从儿时,少时直到如今,成为长房的支柱,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上的担子与责任,也很明白,婚姻大事,这种东西,不能过于任性,这一点上来说,他自认为,他是跟飞花宫的少宫主与墨达成了默契和一致认同的。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在宫宴上,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明里暗里拿话来挑拨他,他却能置之不理,完全不动声色的底气,他相信,他未来的妻子,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也相信,他们这一房,会因为与飞花宫的联姻,在南宫家立稳根基,并且不出所料的话,南宫家,最终,所有控制权仍是会承袭在他们这一脉上,这一点,从皇上亲赐他为淳亲王,已不难看出。 第28章 为夫也未必不懂你别有怀抱只是当成不知罢了 “可是宫里来人了?”南宫长佩伸手扶住儿子施礼的手臂,父子俩缓缓并肩而行。 “正是!皇后和师贵妃娘娘着人来,让家里的制香调脂的好手,加急特制些上好的上妆用的脂粉送进宫里去,我已安排人去制了!” “嗯!”南宫长佩微笑着,赞许地点点头:“我儿做事一向有分寸!虽是如此,还是要叮嘱你一句,既然这头应了,那少不得飞花宫里头那几位,你也要依样子,按一样的质地和上好的材料,多备出些来,赶在大婚之前送过去,凡所有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细节,都有可能,在最重要的时候显出其重要之处来!” “父亲说得是!孩儿这就让人去传话!” 南宫令招手叫了立在廊下听人传话的小厮来,交代了几句,陪着父亲坐在有太阳照着的敞亮的茶室内,清晨刚摘下来的还带着露水的山茶花此时已被丫鬟们洗净摘除了叶子,花径拔去了尖刺,盛了放在白瓷瓦钵内,炉子上的水也刚刚烧得差不多了,南宫令便挽了袖子,用檀木茶挑子夹了,放在滤茶缸里头,沸水一淋,那花朵便翻腾起来,一瞬间,满室的清香四散开来。南宫长佩适时取了两个琉璃茶盏,父子二人便对坐着,闲话起家常来。 此时,正是洛城无处不飞花的好时节。乍暖还寒时,因,未到春末夏初之季,以这洛都的气候来说,茶花和玫瑰本来不至于开放得这么茂盛,但南宫长佩与其夫人刘氏,向来对于这养心静神的怡人事物,颇有心得,这位于洛城的南宫山庄,到了这早春,虽仍然时有春寒料峭的时候,但他南宫长佩的花房暖阁,自然有其精妙之处,不但用了上好的又半透气的料子搭了上好的花棚,又着人围了一圈篱笆墙,还在墙与花房之间,着人烧了一圈碳火,南宫家别的东西或许没有,但家当银钱还是充足的,如今南宫令封了淳亲王,那俸禄和封地又比之先前多了一倍,那南疆的南宫世家的族长元老们,自然不会拖后腿,自然是成箱成车的金银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城,这世家中,最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真理。否则,以汉人而久居于南疆边陲之地,断不至于绵延发展得与南疆的王族齐名。 “你说与为父听听,你对这门婚事,可有不满意之处?若有。趁现在还未大婚,还来得及!”南宫长佩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他生性聪慧过人,打小就知道察言观色,这些年来,南宫令无论在家族里的学堂读书,还是跟从师傅们习武,都是勤勉有加,从不敢懈怠的,打小,他就跟南宫家的其他家的孩子不太一样,他不张扬,不招摇,遇事,有着超出他实际年岁的谨慎,很是沉得住气,又,从不恃强凌弱,所以族中上下,老小,都很喜欢南宫令,正是因为南宫令一直都得止得体,是以,当今天子一有意向依旧例,让庙堂与江湖联姻时,提及此事,给出几个备选人时,飞花宫,才挑中了南宫令。南宫长佩并不担心自己的儿子,是否能够将来置身于江湖顶端之流的飞花宫时是否会言行举止得当,他从来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作为慈父,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这个独子,会为了,长房谪出,这种世家的责任,而选择无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他怕,自己的儿子,这一生,所选的这个天之骄女,不是他心仪的女子,如果用一生的幸福或婚姻,来延续着这个南宫家大家长的荣耀,他宁可选择自己这一支派没落,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寂寞而过此一生。 “父亲说哪里话?与墨很好,我,是真的喜欢她,愿意的。”南宫令说道,他这样与父亲闲话着,脑海中却不禁浮现起来那一两回见与墨的情形来,父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虽然议婚之前也并没有一位令他,想要执子之手与之海誓山盟要白头到老的女伴或红颜,但他的那位天之骄女的未婚妻,却未必是没有的。只不过,恰好,那个男子,无家世无背景,够不着实力相当的与他的对峙和较量而已,他当然也瞧得出来摘叶飞花宫本身对于这段联姻的重视程度,但一向聪明的他,也知道,凡事,都会有意外,而他南宫令,要做的就是,静观,且等待,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才是应对所有突发状况最稳妥的法子。 若说第一次去飞花宫时他还没有察觉,但等得第二次去飞花宫时,那个叫作恹月无垢的男子同与墨之间微妙的氛围,别说是他,大约当日在那宴席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只不过,这世上多得是聪明人,明明看到,却不会道破,免得大家尴尬罢了。到现在,时隔多日,南宫令还记得那一天恹月无垢那张惶失措的神态与言行。 因为头一回初到飞花宫时,与墨着实好好陪了他几天,那佑大的飞花宫二人边说边逛,宫人们行事十分小心得体,至到雪园附近时,他清楚地记得,那时未到隆冬,尚是秋末之期,那一日阳光正好,风和日丽,园子里的菊花开得甚好,那些海棠还有晚樱都是极美的!当时宫主冰儿也来了兴致,着人摆了酒宴就在揽月亭内,彼时有宫女端了白瓷瓶装的酒来,宫主冰儿说:“这酒你在别处可喝不着,这是我们飞花宫自己酿的,一年四时采不同的时令花草或鲜果酿造,我们这宫里有一位极擅长酿酒的好手,你且尝尝,四季来,则四季有不同的好酒!” 第29章 面对情敌没有敌意唯有南宫家的人了 南宫令尝了,的确是好酒,里面有松柏的清冽,还有当时最应季的几十种菊花品种的花津,甜中带着清香,既甘冽,又醇厚,南宫令也算是见识品尝过不少好酒的人,这样的酒却还是平生头一回喝道,当下自是连连赞叹,一时高兴,宫主还着人请了酿酒师出来,那是一个眉眼风流,极为俊俏的郎君,南宫令身为男子,见了他,始知世上,人间绝色这几个字,不独可以用来形容女子,用在这位酿酒的年青公子身上,竟然都是十分妥贴的。只是他体态虽然风流却有点过甚了,竟似有很严重的不足之症,身为初次来的客人,又可能将来还要与这位病体风流公子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的外人,南宫令当然只能把自己的猜想搁在心上,不便多嘴详询。果不其然,不过一天光景,就听得飞花宫的下人谈论,说那位,无垢公子又病了!可知,素日里头,那位,就一直是个病美人!而等到第二次去飞花宫时,南宫令,便从与墨那有些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状态看出来,他的这位未过门的妻子,怕是,与那病美人,有着极为亲厚的情感,那日,满座谈笑风生时,冰儿令宫人去酒窖取梅子酒来,下人来报说酒窖的梅子酒早些时日便无存货了,需要去雪园取,冰儿便让人传话给雪园的紫燕,说让无垢公子将前些日子新酿的梅子来,冰儿当时原本想的是让一个宫婢去取来,或甚至让在雪园服侍无垢的紫燕送过来就可,但后来她转念一想,趁这个机会,暗地观察一下这几个人的心思也是好的,毕竟,与墨正式大婚后,他们仨在这飞花宫是要常碰 面的。当时南宫令便只见无垢低垂着头,那入鬓的飞眉下方,轻微睁着的眼,狭长而又妩媚,好看至极。他就那样缓缓地端着天青色酒觞和酒壶过来,一步步走到阶前,为南宫令和与墨倒酒时,他的眼神都未曾与席上之人作过任何交流,只是手腕有点轻颤,仿佛那酒壶太沉,他力气不足那般,南宫令看到他当时手指的指节都泛白了,与墨当时也担心了吧!甚至是心疼了!她眸子里都快湿漉漉的了,伸了手去扶住那酒瓶瓶身,但听无垢当时气息很弱,吴侬软语道了一声:“多谢少宫主!”声音是苍白无力且有些嘶哑的,倒像是多日未曾开口说过话,卜一开口,声带和嗓子都不太适应的感觉。说句大实话,那一刻,南宫令还真的,没有嫉妒之心,只是觉得他这样姣好容姿的男子,又那样年青,居然身上就有大症,实在是令人惋惜! “令儿!令儿!”南宫长佩连唤了数声,南宫令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你,可有心事?”南宫长佩不放心地再次问道 。 “哦!无事!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孩儿只是突然想起了家族中的一位长辈,我在想,如果他还活着,知道孩儿如今要与飞花宫联姻,肯定会感触良多!” 南宫长佩点点头,他知道,儿子说的是谁。南宫瑾! 这些年来,关于南宫瑾这个支系的话题一直是南疆南宫世家的一个禁忌。当年,如果不是女将军慕容晓月看在与南宫家多年的交情上,只怕,南宫世家就此会被今上一网打尽!南宫瑾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到最后,却被自己的庶母所生的庶子设局害死,连他的亲生父亲也死于这个心狠手辣的亲生庶子的手上!他们那一脉当年就绝户了!南宫家出这档子事的时候,南宫长佩还没有娶妻生子,南宫令,自然是从家谱札记中知悉这件往事的。少年时他在自己家的藏书阁中读到这位本应活在世上,却在现实中天人永隔的长辈,有着莫名的亲切感!南宫瑾比南宫长佩要年长近十岁。于南宫长佩来说,是南宫世家中不可多得的,不耍心眼子,诚心实意善待自己的兄长辈。因此,南宫瑾逝去后许多年,南宫长佩都会在清明时节去拜祭他,后来有了南宫令,便会带着儿子一同去看望这位故去多年的兄长。此时此年,皇上欲令南宫世家与飞花宫联姻,冰儿,首先了南宫令,说不得,也有些许,弥补当年南宫瑾的心意在里头,谁知道呢?毕竟,不独南宫瑾已然仙逝多年,便是丁叮,这位当年,冰儿的忠实爱慕者,也已然逝去有些年头了。人生啊!如云聚云散,风来风走,不知道,几时,走着,走着,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你既然是愿意的,可要好好跟与墨相处,善待于她,莫要令飞花宫寒了心,也不要负了她,少年夫妻的情份,都是将来老了以后的相互扶持的依仗,就算一时有不到之处,多多体谅,是正道!”南宫长佩如是叮嘱着,南宫令忙点头应是。 静湖居。 无垢睡得十分不安稳。 满头大汗的他,任由寻镜如何叫也叫不醒来。 “这是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到了晚上就总是在做噩梦?” 寻镜喃喃自语道,见无垢那般痛楚,他真是心急如焚,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 “你叫什么名字?”十来岁的与墨声音清脆如银铃,拉着一脸惶恐,浑身不自在的无垢问。 无垢呆呆地看着她,不接话,也不出声。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是还没好吗?阿父,你们不是让莫爷爷把他救好了吗?他怎么一直不说话?他是个哑巴吗?”与墨问丁叮。 丁叮温柔地对女儿笑笑:“他还这么小,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变故,此前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如今,在大家的努力下,好不容易才重新活了下来,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去复原,你莫心急,好好待他,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女儿,并没有别的小孩子,你就当他是你的亲弟弟般,好好照顾吧!” 第30章 斯人如雪玉 与墨捧心头 “好吧!”与墨便牵起无垢的手,“你随我来,我带你去晒太阳去,祖母说,秋天的太阳最是舒服,微风一吹,瓜果的香味飘来,人身上就爽利多了,你躺在床上许多天了,应该多出去走走,见见光,才好得快些!”无垢便任由她拉着自己,无意识地跟在她身后,去到后花园晒太阳。花园里有躺椅,有竹椅,还有秋千架,看得出来冰儿夫妇很懂得照顾女儿,也很疼爱这位未来的少宫主,飞花宫的接班人,宫里的宫人和宫婢也和气得很,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安然地过着,与墨自那天丁叮交代过以后,果然就像一个贴心的长姊,事无巨细,总把无垢带在身边,无垢也乖,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尾巴,像个影子,悄没声息地跟在与墨身后,只是没有一点儿声音,刚开始与墨发现她说话,无垢不接话,她还有点不太习惯,后来日子久了,她倒养成了自问自答的好习惯,凡事也不需要无垢真的作答,她只看一眼他的表情,看他是舒展着眉头还是微微蹙眉,又或是看他的脚跟是往前跟着自己走,还是下意识地往后挪,她就明白他的心意了。 冬日里头,隆冬大雪堆积的时候,与墨很喜欢带着宫婢们一起去祖父的雪园摘梅花,放在母亲和祖母的房间里,摘完梅花后,就带着一众飞花宫的婢子们,在祖母冷雪儿住的大园子里头堆雪人,掷雪球。那渤海国从前冬天也是下雪的,所以对这些孩童们的玩意,无垢倒是不陌生,只是他性子孤僻,又沉默不言,满园子欢声笑语时,独他一个人默默地呆在角落里头,并不加入其中。小小一个身影,缩在宫墙内,又加上他肤白如雪,若不是他一双灿如亮漆如同星光闪耀的眸子,偶尔间或一转动,他这穿着一身雪狐白裘的小小人儿,只怕就会被认作是一个雪人了。 “你怎么不一起玩?”与墨与无垢相处数月,知道他的性情冷清,自己玩得高兴之时,并未曾忘了这个弟弟,左顾右盼之际,看到他静静然一个人呆在墙角,连忙上来拉他的手:“你的手冰成这样,可是冻着了?”她转身回去找宫婢:“快去取一个烧得烫烫的手炉来,仔细他冻着了,他本就弱不禁风!”宫婢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与墨并不闲着,直接将彼时才六七岁,个头还未到她胸口高的无垢伸手揽入怀中,“抱着我,把手伸到我怀里来!我刚跟她们玩了一会子,这会儿身上正冒热气,刚好给你焐手!”无垢措不及防,还未来得及站稳,一下子被与墨拉到她怀中,他打了一个趔趄,整个头就直撞入与墨胸口上。许是因为他年幼,虽则他自己脸红了,与墨却并未觉得有异,反而咯咯地笑起来:“你真是一个纸一样的雪人儿,怎么这样轻?平日里让你多吃些饭,你总不听!往后要多吃些,才能长得高,长得结实,才能比我高!”无垢闷声应了声“嗯!” “你会说话?”与墨陡然听见他发出声音,吓了一跳!伸手扶起他的脸,望向自己,这才发现这个在她怀内的小孩儿粉雕玉琢,生得好生模样!象从那话本子上走下来的修仙的谪仙。她不错眼珠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宫婢将手炉递过来,才笑嘻嘻地说:“我从前未跟你这般近,没仔细看着,你生得这般模样,莫非是天上的仙君转世?”说完,还拉着紫燕说:“你快看!他的睫毛比我的还长!这若是女孩子,那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了!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小孩子!” 紫燕噗嗤一声笑道:“少宫主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别的小孩子,小公子,是少宫主的第一个玩伴!但小公子生得好模样,倒是不错的!紫燕,从前也没有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小哥儿!”与墨听紫燕说这话,却是真话,自己不由又抿嘴笑了一回,将暖炉小心放到无垢掌心里头:“拿着!仔细烫着了!”她说着将自己的红狐裘袖兜,取了下来戴在无垢腕上,“隔着这个,又暖又防烫!”无垢乖乖接了,抱着暖炉,让到一边,看与墨她们继续玩。 虽然那忠心耿耿的拓达罕临终之前为了小王子将来不被噩梦惊扰,用灵力抹去了他许多关于亡国的血腥记忆,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头的,比如害怕,再比如恐惧,所以,恹月无垢,虽然梦境不是特别清晰,却也常常作噩梦,一旦作起梦来,就没完没了,总是要满头大汗,浑身湿漉漉地惊醒过来。这天夜里他又作噩梦了,这次梦得尤其可怕,在梦里头,他梦到了血流成河,父王母妃均不知去了何处,在现实中,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抱来了飞花宫,但对于来飞花宫之前的记忆,他似有若无,并不是很真实,独这一晚,他仿佛见到了自己小时候在王宫中的生活场景,虽然十分模糊,但那些厮杀的场面却仍是触目惊心的!恹月无垢从梦中哭醒过来,枕畔已是凉透! 他此时被安置在与墨的宫房侧房内,那紫燕听得哭声,见本来服侍无垢的小宫女在他床榻旁睡得死死的,完全没听到,虽则她那时也只比无垢大两三岁,到底是家生子,稳重,心细,又警觉,她三步并作两步从自己的主子与墨房中过来,看到当时恹月哭得满头冷汗,连忙将他摇醒:“小公子!你醒醒!你作噩梦了!”这样一折腾,那边与墨也惊醒了,她披着裘袍过来道:“无垢又做噩梦了?” 第31章 她曾用一瓣寒梅香暖了他一冬的梦 紫燕点点头:“小公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陷在梦魇里头,出不来!可怜见的,哭得嗓子都哑了!”“让我瞧瞧!”与墨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看无垢,果然见他泪痕满面,枕巾都哭湿了,任紫燕如何叫唤,却叫不醒他。与墨瞧了,心疼极了,对紫燕说:“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身子本来就很弱!你先去让人准备热水,我来看看能不能叫醒他!再不行就只得让母亲过来看他!只是天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母亲,父亲如今身体不太好,年轻时的旧伤发作,觉睡得浅。”紫燕听了,连忙应着,下去了。 “无垢,无垢!你醒醒!”与墨用手轻轻拍了拍无垢的脸,那恹月无垢正在被梦魇魇在紧要关头,此时他急得一伸手,就抓住了与墨放在他脸颊旁的手,与墨打小就跟着冰儿和丁叮练内功心法,祖母冷雪儿又将她养得特别周到,所以她身体康健得很,再加上这岫烟宫里头到处都是上好的无烟碳燃着,天窗处开了气孔,既不闷热,又暖和,是以,与墨的手指纤细柔软且温暖,还带着一点寒梅香,像极了渤海王妃身上常年佩着的寒梅香囊的味道。那恹月便抓着与墨的手不放,哽咽着唤:“母后!”他虽是开口唤着,但眼睛却是没有睁开,眉心拧得像个川字。与墨打小就心软,如今见他如此,心疼得厉害,想起来儿时母亲总喜欢亲吻她的额头,那唇瓣软软的,微凉的,在额间十分有安抚作用,她也没细想,就低头下去,在无垢那紧锁的眉心间,贴唇印了一记上去。说来也怪,那无垢便立时舒展眉头,轻轻嘟囔了一句,那用力握得与墨生疼的手腕一松,只是粘着她的手,倒像是在梦里挣脱开来,轻叹了一声,眼泪还在睫毛上沾着,神态却安稳许多。他本来就生得清亮可人,那睫毛更是卷翘颀长,七岁的孩子,奶气还在脸庞上。与墨怜他如此小,却受了许多苦楚,轻轻用指尖蘸走他的眼泪,道:“不怕!不怕!有姐姐在,无垢,安心睡就好!”紫燕着人将热水打了进来,“少宫主,你还是先去睡吧!我们来帮小公子换湿透的衣服!”她去打热水时,也顺便将宫里有些年岁的从前带过与墨的年长的宫婢唤了过来,她向来做事十分妥当省心,这也是为何冷雪儿会将她从自己的寝宫调来岫烟宫的原因。那年长的宫婢手脚十分麻利轻便,很快就将无垢拾掇干净,但他实在出汗太多,床榻需要烘干才能用,老宫婢抱着他刚想放他在旁边贵妃榻上,与墨道:“他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虽是男孩子,这般年纪,倒也不必大防,你抱他放我榻上来!”刚才恹月那一声“母后”实则让与墨好生难过,想她自己,打出世起,就被众星拱月似地护着,哪里受过他那样的苦楚。再说,怕他接下来睡到一半又做噩梦,放在自己身侧也好照应着,何况还有紫燕在一旁帮着。 那一夜,大约是恹月无垢自上栖梧山以来,近十个月里头,睡得最安逸的一个晚上。寒梅香在他鬓边萦绕,似是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中。 自那以后,与墨便让宫婢们将屏风撤去,让恹月的床移近些自己这边来,又让人做了好些个梅花香囊,放在他枕侧,果然,恹月无垢发噩梦的回数就变少了很多,再后来,过了一两年,冷雪儿身体好些,便让他二人一同住到自己的宫殿里去,老太太十分慈爱,无垢也从一开始,开不了口说话,到后来能简短说一些词句。与墨的夫子来为她授课时,她便牵着无垢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一同上学读书习字。平日里起居饮食,一应用度,冷雪儿都是两人一同的安排,那恹月后来就几乎不发噩梦了,身子也慢慢好起来,与墨又在练功时,好言相诱,让他习些练气之术强身健体,但凡与墨说什么,他都是听的,从无违背,只是仍不太能开口说连贯的句子,直到那一日—— 那日是是清明时节,已是恹月来到栖梧山上的第三个年头了,民间在这日都有祭拜祖先的习俗,每年逢这个节气,飞花宫都会放宫婢们各自几天假,让她们去祭拜自己的祖先,冷雪儿自然也要去祭拜自己的父母,宫里头的皇贵妃,因为在皇宫里头并不能够设立这些祭祀用的仪制,也便提前好些天,早早托了祭礼过来,让冷雪儿一并代为尽这孝道。而多年来,与墨也会跟着祖母和母亲一同去雪园追怀先祖师无梦。一切都按往年的惯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日雨下得格外绵密,雨势又大,从雪园祭祀回来途经雪园外头的雪湖时,许是因为其时已然是暗夜,那无垢的目力本不及那些练家子,跟着与墨一同跪拜了大半日,雨一淋,风一吹,他就有些禁不住了,但他懂事,从不给人添乱,身上不舒服,也没吭声,所以,经过雪湖时他不小心脚下一滑,一个踉跄,跟在他旁边的小宫婢一个没拉住,他整个人就滑进湖边,滚到湖心里去了。当其时,因为众人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雨声又大,天又黑,那小宫婢一见他掉进了湖里,吓得当时愣住了,竟一时失声,没喊出声音来,眼看他就随着湖水冒着泡泡咕咚咕咚被湖水灌着就一直往湖心底沉下去了。他原本就不太能开口说话,此时,更是哑了,心里虽然害怕虽然急,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幸好与墨一直惦记着他,猛一回头,看见了,吓得大喊一声:“祖母救命!无垢掉到湖里去了!” 第32章 少年心事有谁知? 听得这话,未等冰儿与丁叮反应过来,与墨已然挣脱母亲的手,纵身往湖中跳去。旁的人不知晓,她作为飞花宫的下一任宫主,从小就知,这雪湖的水不比寻常的水,这湖心底多年前曾住过一条有些道行的蛟龙,因正是瞧中了栖梧山灵气充盈,此处又十分清净,所以它在此湖中潜行多年,远在雪园建立之前它就在了。师无梦夫妇俩向来是对于鬼怪神力之事没有芥蒂的,闲来,还来送酒与这龙兄一同畅饮。后来蛟龙腾空而去,为感念借居之恩,衔来寒山之玉镇在这湖心底,从此这雪湖之水便远胜于其它寻常湖水寒凉数十倍,一年四季,就算是大夏天,那湖心深处也是寒凉蚀骨的,皆因这飞花宫的每一任宫主练习的心法确实需要寒玉助力,若能在通关之时,静坐湖心之底的寒玉之上,可事半功倍,可见蛟龙神通,颇有灵性。于飞花宫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几乎九死一生差一点死于寒毒之症的恹月无垢来说,这是送命的地方!这便是与墨为何那般着急的缘故!丁叮和冰儿自然是懂这个理的,两人一前一后追着女儿的身形也跃入湖中,丁叮一把将只露出一截衣带的无垢抱上了岸,那冰儿旋身将女儿的身形在湖心上空堪堪团住,这才把两个小的安置上岸来。那夜,无垢高热,昏迷不醒,与墨急得直掉眼泪!待冷雪儿用内功将无垢体内寒气好不容易逼出来后,将无垢安置在自己宫院内,见与墨伤心欲绝,干脆让人铺好寝具,说道这两个小冤家,那段时日便一同歇息在她的宫院厢房中,那样无垢有什么不好的时候,她来亲自照看,又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老了有儿孙们在自己跟前也热闹些,丁叮和冰儿自然是放心的,便依了她。那无垢好不容易再一次从鬼门关醒过来时,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与墨侧睡在他身侧,秀发如云散在他的颈间,几乎脸贴着脸,睡着了都不忘记握紧他的手,就是那一睁眼,一瞬间,无垢便有了少年心事。感觉到手指轻颤,与墨立时就醒了过来,可见她睡得并不踏实,一睁开眼来,对上无垢那颀长睫毛,如灿星一般的眸子,与墨当时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可算是醒过来了!担心死我了!你下回走路小心些,牵紧我的手,莫要再失足掉进湖里了!”她就那么亲昵地挨着他,说话时,唇角都能似有若无触着他的脸颊,无垢的脸本来就有些烧得通红,当下就更红了,与墨瞧见了,不放心,再用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更发热了呀!怎么脸更红了?”无垢不自在地将脸转向里间一些,与墨却刚好微一抬头,那羽毛一般的唇就不经意印在了他那白晳透明的颈侧。那一刻,两人都屏住了呼吸,无垢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可以让全飞花宫的人都听得到。“你脸红了?怕羞?”与墨从来没有掩饰过她喜欢无垢,从她第一天将羸弱的他牵在手中开始,她就发誓要一生一世守护好他,照顾好他,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无垢长大了,已是少年了,不仅止是那个六七岁的孩子了,他也会害羞了。与墨虽被宠爱着长大,但祖母在她极小时已然跟她说过,她将来长大成人之后的婚姻可能不能由她随心所欲,而是要兼顾朝堂与飞花宫的利益,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珍惜自己肯前这个,像玉琢一般易碎的少年。因为这是她待字闺中时,唯一一段情感可自由支配的年华。“无垢,你可是喜欢我?”与墨性情随冰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特别是对于她自己全心信赖之人。 无垢眼光如粼粼波光一样,滟潋地望向她那张直率而姣好的面容。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与墨!我—— 喜—— 欢—— 你!”这是他上山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很浓郁的江南水乡的软糯。 “我知道!”与墨小小声声地贴在他耳边说:“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她说完又娇笑着又手指点了一下无垢的鼻头,再小小声说:“只是,你知道什么是真的喜欢么?你这傻孩子!”她比无垢大上六七岁,已然隐隐然听到了祖母同母亲说,宫里已然有意让她议亲了。 无垢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是很懂得真正的喜欢,他以为的喜欢,就是她了!他喜欢天天看到她,听到她,被她牵在手里走,她在他面前,他就事事安心,吃得安心,睡得安心,也不担心她会弃他于不顾,会让他陡然无所依靠!她就是他的全部呀! “我将来,是要同别人联姻的,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没有别的孩子,所以,如果我将来要接掌飞花宫的话,就必须顾全大局,我的婚事是不能自己随性而为的,无垢,你若喜欢我,终归将来你是要受苦的!当然,我,也是喜欢你的!你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孩子!”与墨小小声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她信任无垢,愿意与他分享任何心事,她也宠着无垢,不想他将来伤心,所以,依她的性情,她觉得就是直接说与他听,她的担忧和心事。 无垢当其时,只觉得晕糊糊,耳畔是她的香气袭人,颈侧是她的气息和若即若离的唇角,哪里来得及细想,一侧头,就亲了上去。与墨轻轻“唔!”了一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紫燕一掀门帘子,无巧不巧,正好看见了,在心中暗暗惊讶地“呀!”了一声,忙不迭一点声儿不出退了出去,转身碰到了人,也不搭话,屋内的人没察觉到她,她自己个儿脸上发烫,小跑着出去园子外头。 第33章 南宫令初访栖梧山 恹月无垢迁居殇园 “紫燕姐姐这是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外头的宫女一说话,屋内的人自然就听到了,与墨即刻翻身坐起来,无垢傻傻地望着她。与墨伸手将他凌散的发丝顺好在耳畔说:“你既然醒了,我要去跟祖母和母亲说一声,免得她们担心,无垢—— !你可要记得我方才说与你听的话,我将来的婚姻不一定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所以,你——!”她想说,我将来担心你会伤心,因为我自己,可能身不由己。“无妨——只在这一刻,只要现在,只要你在!成不成亲,我,都喜欢你!”那时,恹月无垢生怕那唯一的时光都不会有,那样急急地表白,似乎他将来一定会放得开,而忙不迭地承诺着与墨。 幻镜宫内。因为笙月的一抹灵识是在镜元碎片上的,所以,当无垢在回忆往昔时,他就能在幻镜宫内的幻镜壁上看得到那些影像。 “这个小王子也太傻了!”笙月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将来可怎么收场才好?眼下,他们就没法收场了。”笙月没有说错,后来,自打与墨同无垢两个人剖白之后,宫里不久来了下旨,说是来年要准备议与墨的婚事,偏这个时候,丁叮过世,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墨的婚期便被延期了三年。 不言生怕笙月伤怀,忙宽慰他道:“我们且再看仔细些,如今你我二人看的是无垢脑海中的往事,我们并不知道真实的人间,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神仙向来不能插手凡间的红尘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莫要太过于忧心伤神才是!”笙月知道不言紧张自己,笑着向他点点头:“我懂!你莫要太过于担忧我,这天上人间来来回回好几趟,我如今,许多事,也看得明白些,凡事,不可太过于执拗,或许,天道,是有它的深意。便如同你我这般,要经历许多坎坷,才能在一起,你我还算是半仙之体,凡人,怕是要比我们艰难得多!” 不言还待要说,却听笙月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原来那无垢在寻镜屋中,竟然是又昏睡过去了,任寻镜如何唤也唤不醒。他这一昏睡过去,梦境泡泡又浮上了太虚境内。不言便与笙月再接着往下看。 这一次不知是距离两人表白多久的事了,却是一径跳到了南宫令初上栖梧山第一次拜访飞花宫的时候,却见那时的无垢已俨然高出与墨一个头了,与墨如今与他说话,偶尔要抬起头来看向他了,两人眼神交流间,无垢的眼里总有着丝丝缕缕绵绵暖暖的情意,与初来飞花宫时那种不言不语,判若两人,看来,情之一字,能改变一个人太多。 此时,与墨三年孝期已满,算上之前冷雪儿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又在孝期满后拖了三月,那老太太惯喜无拘无束,病刚好就留书一封,离家外出云游去了,冰儿独掌飞花宫,幸好这些年来也多半是她在打理宫中事务,因此还算是游刃有余。早些天皇贵妃也从宫里递了消息出来,说皇上也是跟她们飞花宫一般心思,觉得众多人选当中,属意南宫令比较多。不日将有圣意传达下来,果然,不两天,冰儿就见到宫里来人,将圣上的手书给了她看,再过两天,南宫令便奉了父亲南宫长佩之命,前来上山,商议那订婚的事宜。虽说一直都有心理准备,但与墨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但她不是那种骄生惯养的世家女,她深知自己这一门身上的责任重大,因此,十分有矩,冰儿一着人过来传话,她便梳妆打扮,收拾妥当出了岫烟宫。其时,她早已搬回自己的宫殿,恹月无垢年岁渐长,冰儿觉得这两人再向从前一般居于同室,有些不妥当,便让人就着岫烟宫后山再建了一座园子,这样离岫烟宫不远,又可以杜绝二人太过亲近,一举两得。那园子虽不大,但也清净,园子的名字还是与墨取的,她知道无垢擅喜丹青和制酒,便题了“觞园”二字。 近几年来,冰儿冷眼旁观,也瞧出了与墨同无垢之间的端倪,只不过,她爱女心切,不忍太过于拂逆女儿。就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太出格,她就想由着与墨。她哪里知道这守孝的三年期中,两人情同意和,与墨心中多少还是留了些余地,那无垢是一门心思全栽了进去,完全拔不出来了。 这不,与墨这边才梳洗完毕,打扮好,刚要出门,无垢便急急地推门进来,看到她要出去,知道她是要到前厅去陪客人,他亦在宫婢和宫卫们口中知道些实情,来的那一位,素未谋面的南宫公子,就是飞花宫为与墨选定的未来准女婿。他心中自然是不情愿与墨去相见的,但他哪里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发表任何的看法和意见?与墨一见他神情,已然明了,这几年来二人心意相通,何况无垢于她而言,比别的人要亲近数倍,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但她更知道如今情势下,说什么谎话,都只会更让他伤得更重。索性就把话挑明了,她将无垢拉到后花园里,避开众人:“你这个时候这样火急火燎地赶来,不呆在你的园子里,是知道我要去见那个人,是不是?”无垢嘴笨,急白了脸,只是点头,汗都下来了。 “今天的事,你我一早都是知道的,我也从未瞒过你,若不是父亲去世,这事三年前就已成定局了。无垢,你可还记得当年答应过我什么?我们,在一处的时候就好好的,倘若有一天我要远嫁或要招婿,你也要痛快放手!因为你当年应了我,我们才如此好好相处了三年。如今,你可仍然如当年之言做到?若不能,则大家都没有意思!若能,他日还好相见的。无垢,你可听话?”与墨这话是说得没错,无垢竟连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当年,当天,就是他应了点了头的,并说她成不成亲,有没有将来,都不怨她。是以,与墨这话在眼前说出来虽然伤他的心,但他也知,这正是与墨让他又敬又爱的原因之一,她生平性情坦荡,爱恨皆曾明言,如今不洒脱的正是他恹月无垢本人。 第34章 她自有那一等一的好姻缘 恹月无垢听了她这话,呆呆地怔了半天,才讷讷地说:“天气虽往夏天里走,到底还有些倒春寒,你,穿多点!我,先回去了!”仿佛他刚才走得那样急,就只是为了过来叮嘱她一句,怕她受凉,并不曾是因为心急心乱而失了分寸,与墨何曾知晓,他一路上几乎是磕磕绊绊着来的,好几次差一点摔倒,他心神俱是乱了的。这时门外的宫婢来催,与墨必须要赶快过去了,她一边小跑着一边对无垢挥动着自己胸部前挂的一个小佩饰说:“灵镜!灵镜!”听她这么一喊,倒让无垢想起来了,这飞花宫宝物无数,其间有一样就是一对镶着琉璃镜的玉穗子,据说这镜子极为神奇灵异,心意相通之人能通过默念祷祝,能见到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即时画面。当初听说这件奇事的时候,与墨跟他都觉得匪夷所思,送那对宝物过来的慧觉大师还特地让他二人实践了一番。果然,虽不在同一处,是能看到对方的影像的。而且时间久一点,意念专注的话,还能将其投影一般投在光滑的石壁上,那影像就能成真人般大小,仿佛就在眼跟前一样。与墨既然朝他这么喊,料定是知道今天要出去应酬外客,怕自己过长时间回不来,她如何能不知道无垢那敏感多思的心绪,这是怕他难受,才将那佩饰玉穗子随身戴着。以防万一。 然而世事终是如此,越是想得周全,越是出乎意料之外,后来,事情坏就坏在了这个能看到影像的挂着玉穗子的灵镜上。 出生在南宫世家这种复杂的大家庭大家族中,南宫令为人处事可谓是少年老成兼且滴水不漏的。跟与墨的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不同,南宫令,是志在获得飞花宫的认可,他想成全和成就自己将来稳坐南宫世家家主之位,他目的如此明确,是以,对这桩皇上赐的婚事,自然就是做足了准备功夫来的,就连老到的冰儿,都暗暗在心底思量:不论情感,单论这南宫令的外表,为人处事的作派,以及家势来看,他匹配与墨是足够了。宾主相谈甚欢,相见甚喜,而由于此前作过许多准备,南宫令摸清了冰儿的喜好,所随身带来栖梧山的礼品周到,并且都不是俗物。与墨性情直率坦诚,她素来不爱女孩子家的一些珠玉之类,极爱佩剑古玉之类的东西,南宫令就特地花重金请人去了遥远的新月国请那里专为王宫作配饰的玉石匠,为与墨打造了两套,中原绝无雷同的好物,一对玉剑,一套墨玉文房四宝。果然,与墨十分喜欢,冰儿见他能对自己的女儿如此上心,自然是开心的。无垢一个人独守在岫烟宫,且不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心中隐隐有不安,仿佛所有同与墨在一起的好时光都是偷来的,如今,见与墨不但清晨出宫,午膳时不归,就罢了,谁曾想是直到寒鸦栖树时分,及至月上梢头时,都未回宫,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实在忍不住掏出玉穗子,将它投影在岫烟宫内与墨的寝宫石墙上看到,与墨笑魇如花,与那南宫令有说有笑,才不过新认识大半天,竟似熟稔多年的知交好友,与墨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会与南宫令有疏离感,而是仿若多年未曾见面的老友,那样看起来真的一双璧人,而且那南宫家的公子,看起来也确实是一表人材,加之可能是打小出自世家的缘故,那仪态和气质,不是一般家里头出来的公子少爷能有的,那种气度,必须是年深月久深宅大院里头养出来的。无垢本来说一个人心里堵得慌,外头那些宫人还偏偏不避讳,小声交谈笑言:“原本还怕未来姑爷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料到他头一回来咱们飞花宫,就这么平易近人,又如此周到,不独特地去新月国为我们少宫主置办了千金难得一求的好物,还不忘我们这些在宫里头当差的婢子们,竟是每个人都有收到他南宫家带来的金锞子。咱们这少宫主真是好福气!夫家如此大手笔,要嫁的又是这么一个体贴的英俊少年郎,真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姻缘,一等一的好福气!” “一等一的好姻缘,一等一的好福气?”无垢听了,心头涌起莫名的悲愤与悲哀,与墨也是这么想的吧?十年来,她从未与他像这回一样分开这么久,这些年来,他二人如影随行,亲密无间,这才半日的时间,她就把他抛诸脑后了,前面那些年那几年的少年情份也好,男女深情也罢,居然都敌不过一个好家世好出身好多金的未来夫婿,也对!他一个外头来的无依无靠的可怜的病秧子,原本,就不配,倾慕她,爱恋她,是他自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知死活的,在她明明白白一开始就告知于他时,他二人是不可能有结果不可能有未来的情况下,还一头栽了进去,拔都拔不出来那样。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没用!无垢就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着,一个人越来越钻牛角尖,宫婢们见晌午送过来给他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在桌上,晚间的饭食,食盒还没有打开,他就苍白着脸摆了摆手说:“拿下去吧!我没有胃口!我若饿了,会唤人!”“是!”宫婢们知道这位公子爷的脾气,平日里头,难得听他开口说几个字,这些年来,除了老少宫主,还有近身侍候的几个宫婢,旁人,他皆是不交流的。他整个人,就像是少宫主的影子,一直贴身跟在少宫主的身侧身后。若是少宫主哪天出宫或者有事被宫主唤去做什么了,这位公子爷就会发一整天的呆,不吃不喝,她们服侍了这许多年,哪里会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当下也不觉得格外有异,就依言退了下去。直到掌灯时分,与墨仍是没有回来,那最为细心的紫燕此时已然觉得无垢有异,特意提了宫灯进来室内看他,但见他枯坐在室内,也不点灯,一个人,就倚靠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那天边冷冷清清的月光,脸色煞白,目光呆滞。 第35章 情深何曾寿?天必不假年! 见到恹月无垢脸上已然脸上现了病气,紫燕有点担心,便凑过去问:“公子,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如果实在没有胃口,热汤总得喝一碗,少宫主可能今天回来得晚些。您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少宫主一回来我就马上去内庭告知于你,比你现在这样守在这里苦等,要好些!”无垢眼睛呆滞,听了她的话,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又仿佛没有听到,仍是盯着窗外,过了好久,才幽幽地看着紫燕说:“别人不知道,但你是知道的,我同她—— ”无垢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眼里已有泪花:“我知道,她会嫁人!她也一早同我说过。是我的不是,是我太贪心,我,这就回内院去,有劳你了!”“公子!”紫燕见他如此,心中很是不忍,唤了他一句,他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往岫烟宫的后园子里他自己的住处觞园而去。这夜,与墨很晚才回到岫烟宫里来,回来时可能是白天陪着南宫令逛了许久,又说了许多话,又累又渴,紫燕她们服侍她很快就睡着了,也没有来得及细问无垢的情形。第二天赶巧又是冰儿的生日,飞花宫更是忙成一团,这下子连紫燕都派去盯着那些新来的宫婢和侍从们打理事务,还要迎接前来祝寿的一众宾客,若不说医谷的迟迟归他们问起来,大家伙根本都没想起来无垢这个人。此时问起来时,已是华灯初上,那南宫令弹得一手好古琴,又下得一手好棋,还会舞剑,又会制茶,一整天里头,与墨总跟在他身后,总有新鲜的玩艺瞧,平时宫里没有外头来的人,这样事事以她为先,又让她见识这许多技艺,再加上南宫令擅言词,又把平生所去过的地方,见过的轶闻,娓娓道来,真是不知不觉就能与之融洽相处,度过一整天,待与墨想起来问无垢今天的境况如何时,那紫燕才记起来,傍晚众人用晚膳时,迟迟归说起恹月无垢酿的好酒,着人去酒窖取,来人说起,去酒窖取酒时,因为酒不多了,就顺道去了岫烟宫跟公子讨酒,公子带他去了一趟雪园,在那边的酒坊取了新制的酒后,说身上乏力,要力略歇一歇,让他一个人先回来。紫燕谴人去觞园请无垢一起来用晚膳,来人却说,寻遍了岫烟宫以及觞园,不见无垢的人影。看着一屋子欢声笑语,紫燕想想,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找。到底是她素日服侍无垢久些,还真让紫燕找到了。紫燕寻到恹月无垢时,他正在雪园平日制酒的酒作坊里头安安静静一个人制酒,神情脸色瞧着没什么异常,见紫燕进屋子里头来,他先是眼睛一亮,一丝浅笑溢上唇边,继而用虚弱的声音问:“可是,与墨着你来寻我?”紫燕点了点头:“姑娘让公子一块儿回正厅吃饭呢,今天宫里头客人多,姑娘怕照顾不到公子,特地让我来请你一同过去用晚饭!”无垢点点头,“好!我收拾一下,这就同你一起去!”因为当天是冰儿的生日,恹月无垢将一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坛子去冬就做好了的雪松酒,取了出来,递与紫燕:“你先帮我拿这个过去,特地为宫主祝寿时备下的!去冬就准备好了!我换身衣裳就去大厅!”紫燕看他摇摇欲坠,心知他定是两天未见到与墨,已然生了魔障之心,定然是没有好好吃东西,是以才这般虚弱无力,他让自己帮忙取酒过去,是怕自己气力不济,在半道上摔了酒罐子,不吉利。紫燕将酒罐子小心抱紧在怀中,不忘回头叮嘱他一声:“公子,天快黑了,你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好!”恹月无垢应了她,自己往里间走去,准备换了衣服要过前厅去。 宫灯如织,照得飞花宫无比热闹好看。 人影重重里头,与墨立在前廊下,正仰头看着身侧的南宫令,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冰儿与迟迟归离得远远的,正在笑着交谈:“这个后生我看着就欢喜,不但文武皆通,为人处事还很低调,又有节制,分寸也很好!皇上,这是真的为我飞花宫着想,赐了一门好亲事!” 迟迟归点点头:“皇家,仰仗飞花宫数百年,自然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他们成婚以后,我就要将飞花宫的事务交给与墨打理了,可以有更多时间陪着母亲和姑母去游历,你呢,谷中的事物,是不是也可以放一放了?有空,不如跟我们几个女娘结伴同游历?”“我就还没有那个福分,谷中新近又收了一批亲弟子,我那医术高明的小师叔又从来不过问俗务,还是得手把手带几个放得了心的弟子出来,才能肆意游山玩水啊!对了!与墨成婚以后,那小子要怎么办?他素来同与墨亲近,这如今,与墨要成婚的事摆在跟前,可有跟他事先好好说,我总有些不安,与墨将他打小照顾得极好,成婚之后,怕不能再顾得上他,这孩子可怎么办才好?” “你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你说,当年吧,承诺了要好好治他救他,我们这些年来也算尽了心,但那孩子就是先天不足,体子太弱,看起来着实不象是寿数绵长的人,如今,我都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法子去安顿他。”冰儿叹了口气,她虽然并没有特意去打听,但这飞花宫里头的动静,哪里就能瞒得过她的?那无垢的性子是真的倔,昨天与墨一天没有回岫烟宫,他就一天水米未进,今天,去打探的人来说,无垢一早起来便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他这是要把他自己往绝路上逼,这孩子这种性情,怎么能长寿? 第36章 世态炎凉 人情淡漠 “那与墨自己怎么说?”迟迟归问道。 他问话的时候,身旁人多,他也没有留心,这个时候,本来已换好了衣服前来给冰儿拜寿的无垢已经小心地穿过人群,本来他已然打算开口给冰儿拜寿磕头的,可赶巧又在风中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无垢是心思特别细腻的人,这下子就停了脚下来,静静地聆听。 “也问过与墨的意思,她的想法跟我一致,也说无垢的性情,太过于绝决,因为身体的缘故,容易敏感多思,于他身体无益,又说,将来成了婚以后,想着是要在外头离她住得比较远的地方给无垢安排住处,让无垢少见她,时间长了,或许,对无垢会好些。其实这次南宫世家派人来来商定婚事时,与墨就已经说过,不如让无垢提前搬去雪园住,雪园离正厅远,平时也少闲人去那边,无垢平素又喜静,还常在雪园酿酒,正所谓眼不见为净,无垢可能心里会好受些。但她到底心慈,看到无垢,这样依恋她,不忍心说出来,因此,此时无垢,就还留在的觞园,在她的岫烟宫偏殿后院住着呢!其实,到底是不妥当的。”冰儿叹着气说。 紫燕在人群中明明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一晃,一转眼又不见了,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转头去问别的宫婢:“无垢公子过来了吗?我刚刚好像看到公子了?怎么一下子又看不到了?是我眼花了吗?”那被问的小宫女噗嗤一声笑道:“姐姐的眼神确实花了,那儿呢——!”她伸手一指,正看到恹月无垢正恭恭敬敬地向冰儿磕头拜寿。冰儿见他脸上毫无血色,明显气力不足的样子,已经知道是他身子虚,这两天吃得少,睡得浅,神思不定,况且她其实不想引起南宫令的误会,所以就笑着扶起无垢来,对他说:“我年年都过生日,你年年都给我磕头,今年就免了你酒宴应酬之苦,你素来不喜与人交际,现在去让紫燕带你去小偏厅去用些清淡的饭食,你早点回觞园去歇着,不用陪我们!也不用等与墨了,南宫家的公子过来商议与墨的婚事,她应该要很晚才能回到去岫烟宫。”“是!”无垢轻声应道,起身来再施一礼,就跟着紫燕往偏厅方向去,快到偏厅时,他却停下了脚步,眼底唇边已有乌青之色,紫燕看了吓一大跳,知道他心疾犯了。“公子!” 无垢伸出手来摆了摆,嘴里说出两个字“无妨!”唇边已溢了血出来,他都听到了!他刚才都听到了!虽然他底子差,根骨也不佳,不是练武的料子,但他生性原本就是聪慧过人的,只不过身世坎坷,几经生死,他听力目力其实是极灵敏的,与墨原来都想好了,一成婚,便要与他生分的。他原本还带着些许侥幸一样的幻想,原本以为,就算她成亲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情份就算不似从前,也能长相见,于他无垢而言,也算是一种上天给的最好的安排了。 竟然是,阖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他会伤心,会难过,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早知如此,他确实是应搬去雪园那种平日里头,连野狐都不会去逛的地方。何必在这繁华热闹的庭院中招人嫌?还要他人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来全力安置他? “公子!”紫燕惊呼一声,无垢忍着锥心之痛,伸出手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紫燕的手,他心里清楚这阖宫上下,只有这位从小陪着与墨长大的家生子宫女姐姐,是打心底疼他的,饶是如此,他也不能在今晚这么大好的,他飞花宫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扫了大家的兴! 紫燕没想到素日风一吹就会倒的恹月无垢此时力气大得惊人,她到底也不敢使出内功心法,伤了这位自来宫里,自己就看着他长大的小公子。“姐姐——!”无垢泪眼婆娑地望着紫燕,艰难地摇头。“好!我知道了!”紫燕含着眼泪,点着头,悄悄扶着他往岫烟宫那边去。 “姐姐,你快回去前面正厅,免得宫主要唤人手时,找不到你!”无垢和衣躺在榻上,就催紫燕快回去前厅。“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这屋里怎么没有侍候的人?”无垢不想说与她听,这屋里原本是有人服侍的,只是自从大家伙都确定了将来南宫令要成为这岫烟宫未来的男主人时,这在飞花宫里有些年头的宫婢都上赶着瞧热闹,锦上添花去了,哪里顾得上他这个,不是正经主子的主子?这些话,他只敢放在心里头,哪敢言语半分,便是连神色,也不敢稍有泄露的,但紫燕虽然嘴笨,心实,可并不蠢,哪里就看不出端倪来? 当下紫燕冷哼一声道:“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和本份,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来冷落当主子的!我这就叫人过来!”她这边生着气,那门口却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紫燕姐姐,我在屋外头候着呢!公子身边有人的!”却是一个眼生的,从前没怎么瞧见过的小宫女,想来是因为与墨婚事在即,为了怕宫里人手不够,是近些日子冰儿从外头千挑万选,特意为飞花宫选来的一批新宫婢中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紫燕问她。 “我是新来的,叫作瑞儿!”瑞儿应道。 “公子身子不妥,你去打温水来,再取少宫主放在房中的冰镇的玉泉水来,将水取来后用温水隔瓶子焐会儿,试了手不冰了,服侍公子将药丸吞服下去,放下帷帐,噤声细语,莫扰了他休憩!”紫燕就看着瑞儿照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去做了,看着无垢服完药躺下,才退了出去。这瑞儿虽是新来的,但做事还算妥当,这才令她放心些。 第37章 又一次掉进了雪湖 与墨回到岫烟宫中时,已是月上中天,冰儿心里高兴,多喝了几盏,人老了话就多,拉着女儿回自己的寝宫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与墨回来自己的寝殿中。与墨将钗环放下,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紫燕:“无垢今天吃了东西没有?”紫燕摇了摇头。 与墨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他这样,是故意令我不安生吗?多大的人了,还怄这种气!真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我去看看他!” 恹月无垢这种心思沉的性子,本来夜里就睡得不甚安稳,如今心疾犯了,虽说是吃了丸药,到底思虑过甚,辗转反复,终不能成寐,索性披了外衣,就着月光走了出去,他步子本来就轻,跟猫似的,所以,那呆在门外守夜的瑞儿居然没察觉。与墨一进到觞园进到他屋内看到榻上没人,别说是她,就连紫燕,都快魂都吓没了! 无垢也是漫无目的,信步乱走,此时整个飞花宫宴席早已散了,整个栖梧山特别是雪湖这一块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无声。他这两天两夜,心情焦虑,自苦,又几乎没吃两口东西,走着走着,就有点天旋地转起来,天又黑,虽有月光照着,到底是恍恍惚惚的,不知为何他突然忆起那一年的清明,他一不小心就摔倒滑落掉到湖心的事情,那时候的时光,虽然青涩,但是多美好啊!那时候,与墨也没有儿女心事,也没有未婚夫婿,那时候的与墨成天口中都是他:“来!无垢!牵着我!”“来!无垢,跟紧我!” 到如今,她再也不那么唤了,大约是因为都长大了,更因为,她的重心,不在他身上了。 诚如她所言,她将要担负起一宫的责任了,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了,她要成为飞花宫真正的主宰了。就在一恍神之间,恹月无垢突然两眼一黑,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哎呀——这小子!”月光下,春末夏初正正好时光好风景之际,桃花精正在喝酒赏月,却听得原本寂静无声的雪湖突然“咚!”地一声,水花溅得老高,老树精就是老树精,眼力劲好得很,定睛一看,又是那位小少爷掉进雪湖里头去了!别人都说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他小子可好,在同一个湖里摔进去两回!桃花精刚想下树梢去捞人,却听得不远处已隐隐传来了说话声,还伴随着几盏绯色的红灯笼,这是有人来了?他便停了下来,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的,果然是岫烟宫的人来了。 “紫燕姐姐你快看!那湖心可是漂着东西?”一个眼尖的宫女轻呼起来。 紫燕眼尖,顺着那宫女的手指的地方望去,陡然看到那熟悉一抹银白色衣襟,魂都快吓没了!这不是那位公子爷的衣物还能是谁?原来那桃花精深知这雪湖水的威力,现下既不方便下去捞人,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沉入湖心底,就施了点小法术,让他整个身子漂浮在湖面上,果然就很容易被来人发现了! 作为家生子,紫燕也是要从小习武的,轻功也是有些在身上的,但要她一个人拖动沾湿了衣服的恹月无垢,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她对身边的瑞儿说:“快放求助烟花!我先想办法将公子固定在树干上,不让他继续往下沉!”她说着,当即立断,抽出随身佩的侍剑来,砍向路边的一棵桃树,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桃花精吓了个够呛!这没眼力劲的小丫头片子!这是疯了吗?居然去斫他老人家的老巢?他捏了个诀,一阵大风平地起,吹起的砂粒迷了紫燕的眼睛,然后,她的剑就使偏了,好巧不巧地往旁边的一棵柳树斫去。紫燕倒也并不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将柳树干扔在水面上,施展了轻功过去,将恹月无垢的衣襟带子缠实在树干上,她这边才弄完,那边冰儿,与墨还有南宫令,以及医谷的迟迟归都已经从瑞儿放的烟火看到方向奔了过来。一看,居然是这位公子爷差一点溺毙在了雪湖,与墨哪里还敢耽搁,一跃身,已然将那无垢抄起来打横抱在怀中:“谷主伯伯,快看看!无垢怎样了?” 迟迟归搭了脉上去,一探,旋即就皱起眉来:“他心脉微弱,需得立即施治!我先抱他回殇园!”数百年来,医谷与飞花宫都是世交,他自然也无需避嫌,直接没等冰儿她们答应,就径直抱着恹月无垢离去,直奔着殇园而去。 南宫令见到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也不便多留,便作了辞下山而去。 且不提这边是如何手忙脚乱地看护着恹月无垢,只说冰儿看到这情景之后,深深叹了口气,对与墨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与墨鲜少看到母亲那样凝重的神色,当下也不敢说多一个字,乖乖地跟着她身后去。 按理说,因为要等到南宫世家正式与飞花宫结亲后,元和才会在他修行的皇家寺庙永恩寺正式祭祭告天地神明,收毓秀毓川二人为徒,所以这些时日,他二人就在修行的禅房内开始跟着元和研习些汉人的文化礼仪以及六艺之类的常识和知识。那毓秀极为聪敏,元和教什么她都爱学,而且学得有模有样,并且确实做到了没有骄娇二气,反观,毓川就调皮些,老是不背那些诗经典籍,就爱追着寺中习武的武僧学那些棍棒刀剑之类的。这天风和日责,元和照例是召他二人前来闲话,问一下平日里头布置的基本打坐的内功心法,又检查一下他们的字帖之类的功课,毓秀是有条有理地,字迹绢秀地呈了上来,毓川的就有点惨不忍睹了,但元和素来脾气性格温和,也并不恼,只说,让毓川多向毓秀学习,又自夸赞了毓秀一番,师徒三人正说话间,外头的小沙弥传了话来说:“师叔,外头来了宫里的人,说等师叔这边忙完了,就领他进来回话!”元和便知道,大概是要让他回宫去参加南宫令同与墨的婚宴之事,因为算着日子这二位也是正日子了。便让毓秀去请了宫里传话的大监来。 第38章 毓秀的生辰礼 笙月的伤心泪 来人过来施了礼,果然说的就是飞花宫嫁女儿的大事。元和便依着礼数回复了届时一定会去观礼,还会携带自己新收的两个徒儿,那大监刚走,元和刚要让他兄妹二人散去,那毓秀却突然扭捏起来,元和好奇,他这个女弟子向来风风火火,有什么都是直肚直肠地说,从不绕弯子,今天这般小儿女情态倒是少见,当下不由微笑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说,为何突然这般踌躇起来?”毓秀,也不答话,只对自己的亲生兄长说:“哥哥,你且先回房去,我稍后就回来,我有事情要同师傅说。” “你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听的!”那毓川本来就性子大大咧咧,当下一脸假装不高兴地哼唧了两声,到底还是先离去了。 “我知道师傅的寿辰快到了,我给师傅做了这个!” 那毓秀,确定毓川是真地走了,才从自己的袖笼中拿出一个自己绣的荷包来,红着脸飞快地递到元和的手上,一扭头,转身就跑了。 元和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低头看到那绣得十分蹩脚的绣工,就有点忍俊不禁起来,知道的是他的女弟子一片孝心,给他绣了一个好象是福字的荷包,不知道的还以为毓秀是绣了一排狗爪子在上头。那福字,都几乎看不出笔画来,也真是多亏了她,能绣得如此这般难看? “说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要如何收场?”冰儿问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儿。 “我……”与墨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说,在眼前这情势下,才不会惹怒母亲。 “你与他,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冰儿再问。 与墨却不吱声,也不敢答话。 冰儿点了点头,情之一字,每代人都经历过,她自己当年,与丁叮也是历尽了几番辛苦,才算修成正果的。如今,恹月无垢这档子人命事,出来了,做女儿的既然下不了决断,当然就只能她这个作亲生母亲的来了断! “我虽然,因为母亲的身体缘故,与红姬做了交易,也承诺了要看顾他恹月无垢一世衣食无忧,保他性命无虞,但,我不敢,拿我女儿的终身大事作赌注,与墨,既然你下不了决心,那么,就由为娘的来处理此事!你莫要插手过问!否则,他只能更不好过日子!”冰儿心想:“如果说,会有什么报应不爽的事,那么就冲着我来!横顺丁叮逝去后的这些年,我也着实思念他,这人生在世,若不是有与墨同母亲,姑母她们的牵绊,当年,我也就随丁叮去了!”母亲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此时,与墨就算再不忍心,再不舍得无垢,到这份上,她是不敢出声说半个不字的。 不言来到红鸾殿,原本是想请她一同为笙月庆生的,谁料这有情司的宫婢们却说,自打上回红鸾下凡去往人间帝都之后,这段时日都未回转天宫来,这还是头一回她下凡如此之久,不言甚至都有些想念她了。他回转自家的幻镜宫时,却看到素日里头笑嘻嘻的,连眉都不会皱的笙月却一个人呆在一个角落里头悄悄伤心。 不言被吓了一大跳,也没怎么见他动,就见一晃,宫人们眼前一花,就那两三步小跑就能到的功夫,他都等不及,居然用了法力,瞬间就来到笙月跟前,一伸手揽他进怀中:“谁惹你不高兴了?”他急急问完笙月,又旋即转头看他宫里的宫婢们,婢子们吓得连连摇头和摆手,在这幻镜宫里,谁敢惹他笙月生气?就算有,那也只可能是当年的不言本人。今世,那不言是如履薄冰,是断不可能自己个儿去招惹他伤心的。笙月在他怀中抬起头来,眼圈是红的,连眼尾都是绯色的,可见得,是极伤心的。他轻声细语道:“你莫要吓着宫人们!我无事!是刚才看幻镜中那小公子的境遇,委实觉得替他难过,又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不言听他这样说,忙哄他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不看那捞什子镜子了!我带你玩儿去!你莫要伤心!” 他这边话音一落,那边幻镜镜灵不乐意了:“宫主!见过见色忘友的,没见过你这么见色忘友的!想当年,是谁日日对着我来看下界的小神君的!” “你闭嘴吧!”不言闻言又好笑又好气地对着镜灵道:“你也是的!瞧见他伤心了,还不把影像抹去!白惹他掉眼泪,哪有你这样当灵的!” “可我,还是想看看他!那罗汉果仙说,他有一半的灵本是来自于我身上的,我便老想着看看他,实不曾料到,他因为灵本不全,魂根不稳,会打小受这么多苦!简直要把别人几生几世的厄运都遭遇了一回。” “既如此,我陪你看,你不可太伤心了!我会心疼!”不言叹气着说。 “你在,我便,没有那般难受了!”笙月点点头,自然而然将身子向他怀里偎去。 不言便对着宫婢们使了个眼色,她们点点头,便照平日里头的样子,将茶水,果子摆好放在幻镜前的石桌上,然后一个个都噤声退了下去,此时,月亮刚好升起,天宫一片宁静详和,美好,正是,适合他二人好好独处的时光。不言等了近千年,才换得这心上人魂魄重聚再度化为人形,于他而言,每分每秒,每一晨曦,每一个夜晚,所有相聚时光,都分外珍惜。 第39章 恹月移居雪园 冰儿斩断情缘 幻镜里头清晰的人间幻像再度铺陈开来。 此时,正是映照着那天不小心落入湖心的无垢被救治回来安放在他殇园的夜半时分。 于烛火摇曳间,无垢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悠悠醒来时,正好对上飞花宫的宫主冰儿那凝重的神色。 无垢想挣扎着坐起身来,冰儿却轻轻用力托住他,再将他轻轻放下:“无垢,你且躺着,我知你身上不利索,你不必拘于礼数,我只是有些话,要对你说,孩子,无论我说的话中不中听,你爱不爱听,能不能想得通,你都要认真听!”冰儿说完,转头示意侍候在房中的其他人都退出去。 “我如果猜得没错,你同与墨,有着超越姐弟之间的情愫,从前,你们年少,不懂事,老太太跟我,怜惜你跟与墨二人,都无兄弟姐妹,所以,任由你们一块儿同吃同住同寝长大,老太太如何疼你,想必你是晓得的,我们飞花宫的宫主,向来,所生下来的女儿,都有一个是要与皇室或世家联姻的,这一点,你打小就上了栖梧山,我相信,你是知道的。是以,如今,是与墨奉了皇命出阁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我只有与墨这一个独女,再没有第二个女儿,如若有,我断不会逼她奉召与世家联姻,降生为飞花宫的女儿,与墨享受了整个江湖的尊敬地位,享受了庙堂给的殊荣,自然,她就要担起她身为飞花宫主的责任,她就不能只为她自己一个人任性而活,同样道理,你如果真懂得,了解她,又或是你自认为是爱她的,你就该适时放手,无论如何,你若心里有她,就会顾全她,就会替她想,她此生后来漫长的岁月里要走的路,要过的人生。你总不能让她守着你,放下红尘俗世所有的责任与担子,只是终其一生与你停在小儿女的情爱与闺阁情趣中,平淡过一世!再说,你身子向来不好,身后没有倚仗,倘若你们只为情爱而活,在联姻这件事上出了差子,无垢,我想问问你,若我百年身死之后,飞花宫出了问题,或是与墨因此而失去了皇室的助力与支持,江湖不再以我飞花宫为独尊,到那时,你可有,力量,护与墨一世周全?你又拿什么来,让她延续如今已有的,打她出娘胎里就拥有的至高的权柄和荣宠?”恹月无垢听了冰儿一席话,纵然是不中听,但他亦知道,冰儿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不在理的。他恹月无垢只是一个逃亡的小太子,他除了这不太荣光的称谓,就是个废人而已。 冰儿接着道:“今天我把要说的难听的话就一次说完,此后,你们二人自行拈量着办,儿大不由娘,与墨已经是大人了。你们如果执意要在一起,我也不会以雷霆手段去拆开,但你们要想好后果,是否能够承担?倘若,你是真的心里有与墨,为着与墨后来一生都平安顺遂,你哪怕再不舍,也应该同她分开来。所谓眼不见为净,你若是做不到视而不见,从今往后,你自搬去老祖宗的园子里雪园去住,时间,是所有相思无解的解药,所争不过长短而已,横顺你在雪园也有自己的活计要做,时间长了,日子久了,不相见,慢慢的,也就忘却了!” 无垢听了,默不作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冰儿的提议。 寻镜正在炼药,那守拙拿着一封请帖过来恭恭敬敬递与他:“小师叔,这是栖梧山飞花宫着人送过来的请帖,谷主命我特地也送过来给小师叔瞧一瞧,过几日,谷主便要同小师叔一道去往飞花宫贺少宫主大婚!”他说完,又从身后抽出一封浅蓝色封缄的信来,“这是同请帖一同送来的少宫主给无垢公子的家书!还请小师叔代转!”寻镜愣了一下,还是顺手接了过来。他下意识往里屋看了看,那无垢喝了药,此时应还在午睡着。他看完请帖,还给了守拙,上面无非就是写着“莅临观礼”之类的客套话与寒暄之辞,按理说,医谷与飞花宫是百年以上的故交,没有不去的道理,但如今寻镜既然隐隐约约猜到,那无垢的心结跟那位新婚子与墨有关,他就有些许的踌躇,在公,他不能不给飞花宫面子,也不能不给迟迟归台阶下,在私,他心底是一万个舍不得无垢伤心。所幸离出发还有三五天的时间,寻镜决定找个时机问一问无垢的意思,如果,他果真是那般不愿回飞花宫去参加那场世纪婚礼,他寻镜是向来不按世俗人情出牌的人,自然也就不去的了。 话说那日听了冰儿一席话之后,第二天,无垢就悄没声息地搬去了雪园。一个人都没有带。那殇园所有的一应摆设他一件也没有带走,只拎了自己常用的几件衣物,反正雪园里头当年师无梦的用具用品其实都还在,都能用,他平时在那里制酒的时候,也是用开的,所以他搬去雪园有好几天,居然,都没有人知道他是要长住在雪园里头了。所以南宫令第二回来栖梧山正式确定成婚吉时时,直到园子里后厨房没有无垢亲手制的梅子酒,着人去取时,恹月无垢才应了冰儿的要求自己抱着新制的酒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墨因答应了母亲,一切听从她安排,那些日子,她便也没敢再去打扰和招惹恹月无垢,也将那脖梗上少时挂着的能看到彼此影像的玉坠子封存在了少女的妆奁箱底里头,再不敢轻易拿出来动用。免得,害了无垢。她所做的,她以为是对无垢是最好的。殊不知,对于那独自一人,独自思念如蚀骨销魂般的恹月无垢来说,其实,这当口,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避他多远,无声无息,在他,都是煎熬和疼痛,只是,他不敢言明,不敢表明而已。冰儿有意令无垢亲自捧酒上来,一则,将来与墨大婚之后,他三人都要生活在这飞花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与其在与墨婚后,他们三人可能会发生矛盾,不如趁着婚前,让他们习惯彼此的相处模式,再者,她认为,既然事情已到了如今地步,他无垢也好,她与墨也罢,要清晰明白,此后,这宫里头,南宫令作为新一任宫主的夫婿,在这飞花宫中,在这栖梧山上,都是半个主人,也让宫里头的宫婢们守卫们学会管好自己的表情,管好自己的嘴,在她还没有将宫主之位传与与墨时,一切都要形成定局和规则。 第40章 从来如是 相思入骨就是苦 恹月无垢是大脑一片空白地捧着酒坛子上的席,他除了天人交战,自己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出差子,其他的,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也无意识。若不是紫燕一早瞧着他不对劲,估计他上得去大厅献酒,想要好好的不动声色地走下来,再走回到雪园,是不可能的。全程,都是紫燕巧妙地领着他,他只管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冰儿也知道他性情向来痴,也不多提问,只是客套劝着南宫令的酒,饶是如此,其实,不独与墨,便是南宫令,也看出来,无垢整个人痴痴的,木然着,只是低头行着礼,一个字也不说,倒酒给席上的人时,紫燕一直帮扶着无垢的手,只有她死命攥着无垢那颤抖的手,才没有让一滴酒洒出来。酒过一巡,无垢再同样低着头行了礼退出殿外时,那倒春寒的风,一吹,无垢生生打了个寒噤,紫燕瞧着他衣裳后背心窝已是全湿透了。再一看他脸色,苍白如纸,心道不好,刚唤一声“公子!”无垢惨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但实则全身力气已然用尽,这下四顾无人,只有紫燕一人在旁,他脚下一软,堪堪扶住路边一块大青石,停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们回去吧!”他小小声道,那句话已然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来的一句话,也是他今天唯一说出来的一句话,紫燕看他隐忍和难受到如此地步,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傻姐姐,你哭什么?”无垢拍拍她的肩,轻叹一声:“姐姐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是知道紫燕最是忠心护主的,当日他搬离殇园时,原本也没打算带任何人在身边服侍,他想着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静寂无声的雪园一个人自生自灭,他断没有想到不过半日光景,紫燕却不出声地跟来了雪园。 “公子,我知道你心里头难过,你若是心里头堵得慌,你便哭出来吧!”紫燕看着他忍得好辛苦,低声劝他。 “我,不难过!”恹月笑笑,宫主说得对,时间长了,日子久了,不相见,便会忘了吧!别人他不知,与墨,是做到了的。她自打他搬来雪园后,从未,踏足过他所在的雪园,尽管她明明知道他的思念和盼望,尽管她明明知道他是一个人如何渡过漫漫长夜和每一个睁着眼睛守到的天明。他说不难过时,仿佛是真能不难过那般,他居然竟然还眼带笑意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浅得,紫燕都以为是自己是眼花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而他并不曾真的笑过。只是从那一笑之后,紫燕却再没能看到他笑过,非独如此,她再没听到恹月无垢说一个字,仿佛当日那一笑,是他的一个闭关仪式。从那天开始,紫燕无论与无垢说什么,他都只是淡淡的,摇头或点头,或只是垂下眼睑,除了夜里仍听他不时咳嗽,除了他看起来脸色越发地不好,紫燕倒也没见他如何大不妥,殊不知,那大不妥就是在那样无知无觉中降临!因为本身这些年来,无垢就与宫人少有言语交流,再者,人人皆知,他这十年间心中眼底,视线只追随着与墨转,同其他这世间并存的活人甚少交集,所以他的沉默,就是连细心照料他的紫燕,初时也并没有太往心底去,直到那日,紫燕照例打了温水过来准备服侍他洗漱,却发现,他整个人昏睡在榻上,任她如何唤也是唤不醒时,这才慌了神,跌跌撞撞跑去找人求助!偏偏那一日,与墨随冰儿下了栖梧山,进宫去见师贵妃,很晚才回来。自打冰儿下令让无垢搬入雪园后,她就暗地里吩咐了人,雪园有任何事情,不得惊动了与墨,必须悄悄上报了她本人知道。所以,那一夜,与墨竟是毫不知情的,冰儿到夜半时过来看了无垢,为他输了真气,又动用了平素绝不动用的传讯方式,急召了几百里之外的迟迟归过来。等与墨知道这件事情时,已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时,无垢又一次被迟迟归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与墨数日以后知晓此事去到雪园看无垢时,却被他挡在了门外。紫燕传了口信说:公子疲累,吃了药,刚歇下,等来日,自然会回岫烟宫给少宫主请安。 紫燕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去关雪园的门,与墨便道:“他若睡下了,我只远远地看一眼吧!不必惊醒他!”紫燕回转身,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对她说:“少宫主,婢子的命也是命,宫主亲自吩咐过,不能惊动少宫主,我虽不知什么人多舌将消息说与您听,但我若今天让您进了这雪园,宫主晓得了,罚我的不是,这雪园就真的没有活人服侍那多病多愁身的公子了。少宫主,到底是想为公子好还是想让公子死?”她打小同与墨的情份就似姐妹,如今能大不敬说这么重的话,到底是给气糊涂了。与墨素来性情好,细想之下,觉得她这话虽然大不敬,带着愤懑,到底,都是一个心思,为了无垢好,她也不是不知道冰儿的雷霆手段。只得自己一个人没趣地怏怏地走回了她的岫烟宫。 “我从前倒并不知道这个中细节,如今这般看了,竟也生不出对她的不满来!”笙月看到这,叹息着道:“红鸾姐姐既然下凡去了皇城,不知,能不能够,顺道替我们去瞧瞧这位无垢公子,不知,他在医谷雪湖边住着,与那寻镜可好?” 不言转头用唇碰了碰他的额角道:“这有何难?你若想传讯与红鸾,我这就办来!”不言一伸手,在空中抓了一只正在翩翩起舞的彩蝶,他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在那彩蝶翅上写了一行小字,然后一挥手道:“去吧!”那彩蝶便扇扇翅膀,穿入云层而去了。 第41章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此时红鸾正化身那翠鸟趴在元和的窗边上吃瓜吃得正开心,那毓秀今天正跟着元和习汉字,她那看起来灵活秀美的小手握着那支毛笔却如同找不着北的罗盘,一直在动,没有一个笔画是正常的,元和看得直摇头,又叹气,他打小出生在皇宫里,虽然极幼年时被送入这永恩寺,但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寺里,他所接触到的人都是秀外慧中的,这书画二艺,他目光所及之处,似是人人出娘胎就懂的,无师自通的,他再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收一双弟子,而这女弟子还是这般看起来灵秀无比,写起字来却笨拙无双。 “哎呀!师傅,这个也太难学了!”那毓秀一脸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鬓发,抬头向元和抱怨:“您还是让我像毓川一样,去站桩扎马步吧!这个我真学不来!”她的小表情都快将五官拧成一堆了,元和本来还很严肃,及至看到她那染了墨汁的花猫一般的脸,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身边服侍他经年的小沙弥都惊呆了,元和入寺多年,从来都是温润公子,不苟言笑,举止得体,进退有度,便连寺里的方丈主持在他面前也是毕恭毕敬,这永恩寺上下何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便连大声说话也是鲜少有的,自从这新月国的二位贵人来了以后,他明显觉出元和的不同来,到现在,居然看到这修行多年的高人被那纯真王女逗得开怀,也是奇了!红鸾啾啾一声叫,用来掩饰她吃瓜吃到忍不住偷笑的声音,元和瞥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直接拿了自己抄经文案牍旁的小青豆喂几颗给它吃。这翠鸟刚要扑扑翅膀示好,冷不丁听到了幻镜宫彩蝶的振翅铃音,便嗖地一下飞走了。 受了不言和笙月的请托,红鸾便走了一趟医谷。她赶到医谷时,已然是月上中天之际,但见烛影重叠里头,映在窗棂上的两道剪影正自面对面地坐着。 “这是飞花宫的少宫主给你的家书!”寻镜说着,将白天守拙让他转交的家书递给了无垢,与垢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寻镜递过来的信,脸上神情莫测,半年,八个月,自从他在雪园病倒之后,他在心里头的结一直未曾打开过,及至与墨上回来见他,他仍是陷在那朝思暮想却无望绝望的雪园那段日子里头,没有勇气与她正常交流。他的前半生,是那样苍白无力,与墨执起他的手时,给他新生和重生,与墨的手放下,不再拉着他时,他的世界就变成了死一般的气息,没有生的活力。现如今,在镜湖居,他在寻镜日以继夜不停地悉习照料下,总算脸上有了三四分的血色,他便想着,一直躲在这镜湖居,就不用面对着他已被与墨舍弃的现实。但是,她又来了!你瞧!她又来了!无垢这样百转千回地转化着念头,有些自嘲地对自己说:“无垢,你真是无用至极!那个人,她对你招招手,你就死心塌地去了,追着她,心中眼底,目之所及,都是她!当她不需要你时,你就什么都不是!”拆开信来,上面殷殷切切都是牵挂,都是叮嘱,却,绝口不提,她的婚礼!仿佛她不提,他就会得不到她嫁人的讯息!尽管寻镜给自己作了心理铺陈,一脸紧张地看着无垢的脸色,但还好,无垢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激动,谁会懂,他的心,早已百孔千疮,再疼再痛,他都不想再轻易流露出来,他真是倦了!不爱了!不爱了总可以吧!饶了他吧!寻镜看他并没有异样,这才放心地跟他说道:“她——下月初一,定了成婚的日子,来人已经同这边医谷说了,我看谷主的意思,是想我也同他一道前去祝贺观礼!以医谷同飞花宫的交情,也是定然要去的,但我,顾虑你的身子,如果你不愿去,我——可以跟迟迟归说,你身子未大好,不宜行远路,我还留下来,陪你在这镜湖居,你,无需勉强自己,可好?” 无垢抬眼望向他,盯着他在灯下看了许久,才幽幽地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这些时日以来,若说,他完全不知道寻镜那些有些别扭的小动作,小心思,那是未必的,毕竟,他也曾与与墨有过肌肤之亲。他只是没想过,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寻镜竟然会对他——动心? “你可是,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可怜之人,所以才对我—— 又或许,你是觉得我此生不会被任何人所爱,所以……” “不是这样的!”寻镜急忙辩白道:“你这般好!怎么会没有人愿意爱你?是你的眼中从来不看其他世人罢了!” “我对你,却并没有那样的念头,若你将我留下来,只是为了那件事,你还是让我直接回飞花宫吧!”无垢很坦诚地说。他知道寻镜对自己好,他吃不准这好里头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只是色心。他已然欠了寻镜多次救命之恩,尽管他此时并不接受寻镜对他的情意,可是,那毕竟,他也并不曾令他觉得厌恶。他生来是个温润如玉的性情,尤其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说不出哪怕半个字的重语气的话语来。寻镜听了这样说,臊得脸红了,低下了头,原来他竟然是知道的了,那看样子,他一定是对自己嫌恶的吧?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寻镜居然想不出一句合理的话来挽留他。 “原本是我的非份之念,让你为难了!你不必多想,我不会强人所难,我明天就帮你收拾好随身物品,将你平时要用的药都包好让紫燕姑娘帮你带齐,我同谷主一同去观礼,你也顺便跟着大家伙一块儿回飞花宫。这样安排,可好?” “好!”无垢应道。一下子两人就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一时半会儿突然就没有话可说了。 “回来了!少宫主!公子他回来了!” 第42章 恹月回宫 与墨夜探 这几个月来,岫烟宫的人都知道与墨一直惦记着恹月无垢,派去医谷送信的人前几天就回来说,医谷谷主已经准备好动身前来栖梧山参加与墨的婚礼,而且少宫主写的家书也递到了镜湖居,当时医谷谷主就说,很有可能会将已将养了数月的无垢带回来飞花宫。所以瑞儿一听到正殿中宫人传话说医谷来人了,而且无垢公子的马车也已然驶往雪园方向,就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过来报与与墨知道。她虽然年纪小,但常听这位少宫主念叨无垢公子,想来那位公子是位对少宫主来说极重要的人,这些天她进进出出跟那些宫婢们一起为与墨的大婚打点各种的装饰和物件,与墨常见她,对她格外和气,又嘱她几次三番去到雪园帮忙照看着平日里头无垢亲自打理的那些用来制药酿酒的植萃,是以,她越发地手脚伶俐,不想负了少宫主对她的器重之心。 与墨将正在梳头发的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放,提着裙摆就往外头走。 “你去哪?”迎头她碰到了母亲冰儿。 冰儿算准了她的性格,她一定会去雪园见无垢。 她也没想拦住她,但有些话,她势必要同这心大的孩子说清楚。 “我知道你许久没见他,定然想念得紧,但你呆会儿见了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你给我记着,南宫令,才是你的未来夫婿!与墨,你是飞花宫的接班人,你,莫要忘了!”冰儿不紧不慢,不怒自威地说。 “我记下了,母亲!”与墨低头应道,让瑞儿提着灯笼同她一道去往雪园。其时天色虽晚,但未到就寝时分,雪园却意外地除了园门角上孤零零地挂着一盏应急的照明灯笼,居然整个园子都是漆黑一片,与墨让瑞儿上前去拍门,过了好久,紫燕才来开门。 “无垢这么早就睡了么?怎么你这么久才来开门?”与墨一边问一边就提着裙摆往园子里头走。紫燕只是跟在她身后,不接话。“哎我说你这丫头——!”与墨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想摆脸色给她看,说到底,她心里是知道紫燕的忠心以及对她二人的情谊的。她顾不得去理论,径直就往无垢的卧房走去。屋子里一片漆黑,与墨让瑞儿将灯笼拿进来,又让紫燕去点多几盏灯:“他打小就怕黑,你不知道吗?亏你还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与墨一边唠叨着,一边却吸了吸鼻子道:“奇怪!这屋子里怎么会有曼陀罗的香味?”她知道无垢虽然喜欢制酒调香,但他的身子是碰不得酒的,这早在十余年前迟迟归就刻意交代过,是以,作为调酒师,其实无垢是从来不会喝酒的,至多是在封罐之前浅尝一小口,以辨别味道的好与坏而已,而平素无垢酿酒的材料她是熟知的,至于为什么她对少见的曼陀罗这么敏感,皆因每回无垢病危,迟迟归的药里头总有一味是这个,但同时迟迟归也交代过,这一味药,本身的药性是有迷幻作用的,毒性也不低,是以,用药时的分量是格外讲究的,她将无垢带在身边十年,对这些点滴的小事记得当然清楚,当下忙举了烛台,不远不近地放在无垢床头,弯腰下去看他睡着的脸,端详许久未见有任何异样,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公子说怕睡得不安稳,才不让屋子里头点灯的。他晚饭时也没吃两口,就说头晕,我进屋子里来时,他就已经和衣睡下了。想来,是喝了曼陀罗的花茶,有安神之效!”紫燕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碗,与墨去看,果然看到两朵很大的曼陀罗花陷在茶碗底。 与墨细心地将被子角塞好,又将无垢露在被子外头的手臂握住放在棉被下方,触手仍是平日里熟悉的冰凉的感觉:“怎么养了这么多天,还是那般凉的手心?”与墨轻轻地说,她背对着紫燕和瑞儿,那两个人并未曾看到她流泪,她那温热的泪却滴在了无垢的手背上,不知是否有感应到,无垢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指尖微微绻了一绻,与墨低头悄悄用唇碰了碰他那冰凉的指尖,但见他睫毛也轻轻动了一下,这才明白他是半睡半醒着,或说,干脆就是避而不想面对自己,她心里凄惶,心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道:“小傻子!傻瓜!不许作贱自己,你听到没有?我就算成了婚,也还是疼你的!”无垢本来就睡得不实,她进来时虽不觉,但她那滴温热的泪是把他烫醒了的,此时闻言,心一痛,下意识手一缩,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人就侧身往床里头转去。与墨还想说什么,就听得门外有人轻唤:“少宫主!天晚了!该回去了!宫主让人过来请,说有事商量!”知女莫若母,那冰儿是算准了与墨的心软,不肯让她多在雪园耽搁的。与墨没有法子,只得俯身下来,在无垢脸庞上轻轻啄了一下道:“不许不吃东西!听见没?”她这一吻轻如羽毛,落在无垢脸颊上却似是有千钧之力,无垢背对着她,肩却轻微地颤抖着,明显是哭了! 寻镜跟着迟迟归一道来的,魂却不在自己的身上,等他们众人的客套话说了一箩筐,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他装作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始终是没有见到恹月无垢,他向来是恬淡安之若素的性情,迟迟归是第一回看到自己的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师叔如坐针毡的神情,有些讶异,“可是不合小师叔的口味?”迟迟归不着痕迹的让身旁服侍着的守拙去问他。 第43章 寻镜夜访雪园 桃花精道半分天机 “不是!我只是有些乏了,想早点回客房歇息!”寻镜这样说:“人太多了,过于热闹了,我的头有点嗡嗡响。”寻镜这样说,倒合他的性子,迟迟归便笑着对冰儿道:“我这位小师叔向来不喜热闹,先让他回客房去歇着吧,我们再说说话,你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今天的酒就喝到点到为止了!”换作往日,他好不容易来了这栖梧山,好酒好菜的,总要喝上几天几夜才算尽兴的。冰儿笑着点了点头,寻镜便作了辞出了正厅。路上遇到一个宫婢,他想也没想,位住了就问:“雪园往哪走?”他是知道无垢是回了雪园的,因为一上栖梧山,无垢便交代紫燕,上山之后即回转雪园,他虽然体弱,但脑子不弱,这种节骨眼上,他不见与墨,冰儿是求之不得的,自然不会怪他礼数不周全,没有上山即去拜见。寻镜自上了栖梧山之后就一直想法子去雪园陪他,但到底人多眼杂,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何况当日两个人把话说开以后,寻镜到底年青,脸皮薄,一时半会儿也没敢上赶着跟紧他。但这大半天了,他没出现在晚宴上,紫燕也不在厅里,他就直觉无垢会出事,总是放不下心,他在自己心底跟自己暗自说了一句:我就去瞧他一眼,远远地瞧见了,如果他安好,我便离开就是! 这样想着,他就寻来了雪园。 雪园在这飞花宫里确实位置有些偏僻了,这大晚上的,除了月光照着雪湖面,发出粼粼的光,就是偶尔一两只小走兽踩过地面草根花径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月光照映下,一株看起来很有些年份的桃树此时结了小小的,青色的果实,正半坠不坠地在枝头晃荡着,还有几声不合时宜的寒鸦嘶哑地叫着,从天空飞过。寻镜只觉得没来由地有些寒意。这地方怎地如此冷清?无垢的身子这般弱不禁风,按理说,他的居所该在那向阳又和煦的地方才是,比如岫烟宫。哦,他想起来了,据紫燕说,他原先的住所的确是在岫烟宫里头的,后来,是因为与墨要大婚了,终归同与墨住在同一个宫宇里头不太合适,他才迁来这雪园的。寻镜的心没来由的有些酸楚,无垢这可怜见的,现在他已确知,他心里头那道伤痕是与墨留的,像是刀劈斧琢似的,大概这一生,也是复不了原的了。 寻镜在月下湖边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他是真的有那种近乡情怯的念想,虽然走过来的一路上也在想借口,总不能一见面就跟他说,自己想他想得紧?还不把他给吓得不轻?他这样风一吹就会倒的雪玉一般的人物,又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他寻镜性格再不覊,到了他跟前,却一点小聪明也是没有的了。 “小子!”有人在叫他? 寻镜狐疑地四周望了一下,四下里无人,但他肯定耳朵是不聋的,莫非又是撞上了红姬那般东西? 他再看看,湖面上波光粼粼,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小子!”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寻镜打小就在珈蓝寺里头生活,天生没怕过鬼怪神力之类的东西,不由得张口大声道:“什么东西,鬼鬼崇崇的,站出来说话!” “你往哪儿看哪!抬头!抬头往上看!”桃花精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朝寻镜喊话。寻镜寻声往上看,这才看到桃树上一个小小的小老头儿,正煞有介事地一边喝酒一边朝自己喊话。“你又是什么鬼?”寻镜饶是大胆,冷不丁看到这样一个人不人,神不神,怪不怪的东西,还是有点被唬到了。“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本仙,不!本精,是桃花精!按年岁来说,那啥!”桃花精突然想起来,按年岁来说,他自然可以当得寻镜的爷爷祖宗辈,但按寻镜的镜灵本元来说,寻镜是他的祖祖祖宗辈,必竟娲皇娘娘座下的宝物,又岂是他一个小小桃花精能置喙的? “原来你是树精?”寻镜心下了然了,他笑着问:“你喊我做什么?莫非是请我同你一道喝酒赏月不成?” “你是去见那小子的?”桃花精朝雪园的方向努努嘴,“那你怎么在这里转悠,不进去?再不去,你又少见一回了!那小子,几个月前就该神殒了,亏得你,耗费心神救了他,如今,已然是油尽灯枯了,你若想留住他,多费心才是!”桃花精叹了一口气道。寻镜这时才后知后觉,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这雪园虽然冷清,但有个成了精的老桃树一直在关注和看顾着无垢,所以他才能够在最紧要关头,灵肉分离,被红姬及时带到他镜湖居求得一线生机。 寻镜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往雪园方向走了两步,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由又回转身来问:“敢问桃树前辈,这位无垢公子与在下,可是旧相识?”寻镜问这话是有原由的,因为自从无垢开口说话以后,确切地说是自从那一夜,他看到无垢作噩梦,他用了灵力进入过无垢的梦境之后,他后来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脑海中总有些支离破碎不太清晰的片断浮现,不太真实,可是细想,又好像是前世的某些记忆,而且那脑海中交织的人影还挺多,这些天以来,他几乎都能把那些片断连成一个话本子了。 “这三界的事,原本分分合合,聚聚散散,都是其自成的法则,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全想起来的,我如今,也只能回复你,你与雪园这一位,确实是旧相识。好好珍惜吧!园子里头这位主儿,几世都是白玉一般的心思,我也希望他能有朝一日觅得一心人,不负他的相思意!”桃花树精叹息了一句,那娃儿,几经轮回,每次都是顾全了别人,苦了自己,所以无论是性情如火的红姬,还是他这位能与月老媲美的姻缘牵线人,是真的看在眼里,疼惜在心里头,想让园子里这位能有个花好月圆的好结局。 寻镜也知三界中各有其规则和法度,作为一介凡人,他不太懂得,但他也学会了尊重,当下也不便再追问下去。 第44章 一碗燕窝吃出了一场风月 寻镜当下对着桃树精深施一礼,加快脚步来到了雪园边角上,那风中的气死风灯烛火半明半昧,很是黯淡的样子。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园子里?”紫燕听到拍门声,竖起耳朵来细听了一下,不会是少宫主去而复返了吧?想到这,她有些小雀跃地一路小跑着往园门跑去。那无垢经过刚才一折腾,又咳嗽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消停,紫燕如何不知道他是牵挂着与墨,嘴上虽然不说,身子虽然侧开,哪里是舍得与墨离开的?紫燕三步并作两步来开门,一见到居然是寻镜,虽然有些小失望,但眼里也是有笑意的,这位神仙一样的医官,可是她们家公子的大恩人,若没有他,无垢公子断然不能好起来,能不能捱到如今都未可知。 “是医圣来了!快请进!”紫燕恭恭敬敬地将寻镜迎进来。 “你们公子人呢?可是歇下了?我这样贸贸然来访,可是会打扰到他休息?”寻镜有些踌躇不敢抬脚往无垢房中来。 “哪里能睡得安稳?”紫燕叹了口气:“少宫主不久前来过,我们公子就是这性情,不见吧,想得紧,见了,又伤心,这不,才刚因为少宫主伤了一回心,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假寐着呢!他本来就觉浅,晚饭本来也没吃两口,刚才少宫主来了,与他说了两句话,他便又咳嗽了好久,咳得厉害,傍晚那两口粥就呕了出来,这下子估计他肚子里是空的,但我端了燕窝过来,他也不肯喝,只说累,就躺在那,您来了正好,有人陪着他,您又懂医术,我就更放心了!我这就去给您煮茶!”紫燕在医谷镜湖居旁边住过,她在那里住的时候医谷上下的人对她都极好,这位医圣尤其好,所以,她是很放心寻镜守着无垢的。 “你来了?”无垢见了寻镜,有些意外,但想想,他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时候来寻自己,也就属于情理之中了。只是那天,自己跟他分明说得清清楚楚的,一点希望没给他,他为什么还要巴巴地来? 只是这时候他身上真是乏力得很,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 寻镜见他脸上气色很差,又想到刚才与墨来探过他,让他伤心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上前就到床边,小心地看着他说:“紫燕说你,晚饭不曾吃两口,刚才又咳嗽了,反而吐了一回,我瞧着你气色很是不好,手伸给我!”无垢看看他,欲言又止,这寻镜是个水晶玻璃心的人,哪里会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的事情,他柔声低头对着无垢道:“你当日说得很是明白清楚,我不会为难你,你此刻只是我的病人,其他事,你不必挂在心上,你总是气血两亏,多一半都是从这太过于细琢磨的心思上来的。你且放宽心,我不逼你,也不为难于你,只想好好地——治好你!”他原本想说的是:“我只想好好地护着你,看着你!”但考虑到无垢或许会不喜欢,便临时换了说法。 “多谢!”无垢心里很是感激,但别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就还是只能说这两个字。 寻镜见他连坐起身都难,也不多想,一伸手将他扶起来,自己就坐在他身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无垢初时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转念一想,他二人在镜湖居的那段时间里,寻镜将他抱进抱出,还共一个浴桶泡过澡,他身上哪一块儿是寻镜不曾看过的?这般想来,倒也没那么难为情了。紫燕此时端茶进来,见了,不由一愣,但想着,他两个都是大男人,倒也没什么不妥,寻镜为免她尴尬,又怕无垢难为情,赶紧找话题对紫燕说:“你将桌上的那碗燕窝端过来,我来喂他喝!他现如今,连抬腕的气力都没有!这里就交给我,我是男子,力气也大些,姑娘你早点去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我会开口跟你提!” 寻镜将燕窝端在手里,试了试,还是微温的,之前有红姬对他的叮嘱,刚才桃树精又同样的话来提醒了他,寻镜心里思忖着他与无垢大概是很有些前世纠葛的,但是哪方面的,他目前还不太能肯定,但应不是敌对的,否则他不会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亲切,想要亲近他。 “我……自己来!”无垢因为脱力整个人被寻镜抱入怀中,本来也不觉得如何,但此时四周静谧,他却突然听到寻镜那跳得有些过于快的心跳声,他就有些不太自在了。这令他想起来那天寻镜脸红的情景来。 “你自己怎么来?”寻镜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气息,暖暖地吹在他耳垂畔,有些痒痒的,无垢的脖子和脸登时就红了。寻镜却并不是故意的,他自己是没有察觉到的,只是小心将勺子舀了一些燕窝递到无垢唇边:“你多少喝两口,你再不喝我就用强的了!”他说是那天无垢昏迷时灌不进药的时候,他没办法只能“轻薄”他的事,但这事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无垢是并不知情的。“用……强的?”无垢一时没会过意来,萌萌地重复了一句。 “嗯!”寻镜看他这样腼腆,有些故意地轻轻用唇扫了一下他的耳垂说:“你那夜突发噩梦,药石无医,汤水都灌不进去,若不是我……(他极小声附在无垢耳边轻语,将那天的实情告知于他)你哪里能将药吞下去!” “你……你什么?”无垢听了以后心跳都险些漏了半拍。有些晕乎乎,侧头问他,却不禁意被寻镜的唇贴了个正着,寻镜那软如温玉的唇就那样在他嘴角边噙了一下。“你这人……!”无垢分明是自己不好意思难为情了,但却不肯承认,只好拿好脾气的寻镜撒气。 第45章 埋酒于树下,他年可忆余? 寻镜却是不恼,嘻嘻笑着,侧开头去,继续舀了燕窝递到他唇边:“你再喝一口,不然我真的用强的了!”无垢无法,只得乖乖地再喝一口,那寻镜打小心性就是个淘气的,哪里是真的只需要他喝一口就罢休的?左一口右一口地哄着,若无垢别过脸去,他便真的若即若离在他耳后轻轻亲他一下,无垢哪里是他的对手?少不得最后一碗燕窝悉数都喝完了,紫燕进来收碗时看到公子将一碗燕窝都喝下去了,欢喜得不行!笑着深深对寻镜施了一礼,才放心地去歇着了。寻镜用温热的毛巾细细地擦干净无垢的嘴,又换了一盆水,用帕子绞了给他敷在额头上说:“闭眼!我替你焐一焐头和眼,这样,你舒服些!\"又小心将他放在榻上,这才自己升了个懒腰说:“夜深了,我困了,我今晚就守着你睡在这躺椅上吧!”他知道无垢面皮薄,想来是不肯让他同榻而眠的,他也不是没有自尊心的人,若是他执意要拥着无垢睡的话,万一被无垢这直肠直肚不留情面的家伙,一口拒绝,他也会下不来台。 \"嗯!”无垢心里头感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头自然知道寻镜想像在镜湖居一样,与自己同榻而眠,定是怕被自己拒绝,他才不那样做,又看他虽然一脸若无其事,笑嘻嘻地去靠窗的躺椅上,心里又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先前那几个月里头,在他的地段,他可是想着法子将最软的床最舒服的地儿让给了自己,怎么的到了飞花宫雪园,他无垢也算是半个地主,不好让客人真的睡那纱窗下的。“要不,你……”他开了口,却一时也不知安排他睡哪好。 “无事!”寻镜安慰他道:“现在这天气不冷不热,你这里又有纱橱,蚊虫也飞不进来,我守着你睡,我安心些,你若是晚上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我,不必惊动你的宫婢,就算要起来夜解,也不还是我这个男人方便么?我抱着你就去了,那小丫头也不方便近身侍候你呀!除非,你已经把她收作房里头了?”寻镜这般说着,拿眼睛去瞟无垢,还真怕他说出来已经收入房里头了。无垢啐了他一口说:“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哪里有这种事!”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吃了几口燕窝安神些,又或是因为寻镜陪在自己身边,这一回,无垢倒是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恹月无垢一向是觉轻的,窗外曙光微微透时,他便醒了,转头看到窗棂下,寻镜正睡得熟, 不想惊醒他,自己趿了软底的鞋子,轻轻地,披衣起来,初夏时节,早上的山里头还是凉的。他行到外头,紫燕睡得极是警醒,听到公子爷的动静,就麻利地从自己的榻上起来,去打来了热水让他净脸洗漱。 “我去酒坊转转,你莫吵醒了他,他昨夜守着我,起来了两三回给我盖被子,让他睡多一会儿,无事不必扰他,待他自然醒来就好,仔细招呼着,好生服侍,像对我一般就好。”恹月无垢交待完就穿正鞋子,接过来紫燕递上的外披,披在身上就去酒坊了。 紫燕在医谷住了有了段日子,最是知道这位医圣对她家公子爷的好,当下便静悄悄地点了头,看着无垢往园中林子里的酒坊方向走去,便将他的卧房门掩好,用手势指着那些进来扫园子的下人们走远些。 酒坊还跟当初离开时一样,桩桩件件的物事摆得整整齐齐的,有的地方还落了灰,想来,这栖梧山,除了他这个制酒师,也没有人来捣腾这些个瓶瓶罐罐。无垢走到酒坊最里头的暗房内,取出来一个匣子,那里面摆了好几瓶作了特殊标记的玉瓶,他取出来看了一看,将其中一瓶放于袖中,外头突然传来了热闹的鼓乐声和唱戏的声音,是了!这两天与墨就要大婚了,宫里头应该是在排练婚礼当天要给客人们唱的戏折子。恹月无垢咳了两嗓子,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捂了一下嘴,胸口有些闷,并不甚疼,然而,帕子上竟然现了殷红的印子,无垢苦笑了一下:“这颗支离破碎的心,终究是,好不了了!”当年迟迟归就曾经说过,他此生不能过度伤心,也不能嗜酒,否则,心脏一旦再度裂开,即使有大罗金仙,也恐怕难以真正复原。这几个月以来,他亦知道寻镜是用尽了法子,还加上他多年的医学修为,和自身的灵力法力,才勉强保得他一时的性命,然后他恹月无垢,终究不是长寿之人,这也怪不得宫主,早早把自己排除在了与墨生命之外。任是谁,也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一个全须全尾的人,平安渡过此生吧!那南宫家的公子看起来方方面面都要强过自己许多倍,与墨,一定会幸福的! 无垢在酒窖里头清点了一下,松子酒,梅子酒,还有桂花酿,前些日子他一个人呆在雪园的时候,确实是靠着不停地制酒来打发那无望的难熬的日子的,如今,还是多替她做几坛埋起来吧!他年,她是否会在这雪园偶尔驻足,取一坛酒,对着月光品一口,仍会偶尔忆起曾经有那么一些少得可怜的时光里,那个以她为生命全部重心的傻瓜少年?无垢低头轻轻浅浅一笑,那些难抑的疼痛,难忘的往昔,又再度涌上心头。此生,他同与墨,终究是情缘不深的路人罢了。 寻镜醒来时,已近中午,这一觉他睡得好沉!屋子里还残留着昨天夜里燃的那一炉特殊盘香的余味,那是他此生闻到过的最清冽最好闻的香,饶是他身为医谷圣手,也算是一个制香高手,但竟是从未曾调制出这样高级的香来。他刚想问无垢这是什么香时,才发觉房内只有他自己,这恹月是何时起来的他竟然全然不知,昨天夜里,恹月无垢时不时总有些咳嗽,他起来两三回伸了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并不发烧这才放下心来,倒了温水用干净的毛巾沾了一些细盐,抹了无垢的唇,再轻轻用手抚了抚他的脸,给他掖好被角,寻镜才带着几分不放心,沉沉睡去。 寻镜打开门来,屋外阳光正好,那紫燕见他开门,便笑着对他道:“医圣醒了,我家公子叮嘱婢子不要打扰公子,说昨天夜里您半夜起来照顾了他好几趟,婢子已将膳食准备好了,公子可是现在洗漱完以后就用饭?”寻镜点点头,接过紫燕递给自己的热毛巾,“你们家公子在哪?他可是吃了?” 第46章 这一日阳光午后白露作酒 “公子一大早起来去酒坊去了,估摸着这会子还在酒坊酿酒,宫主说少宫主大婚时宴请的宾客多,那些与飞花宫格外亲厚的贵宾一定要用上好的酒招待,我们这栖梧山上,最好的酒不是外头称颂的梨花白,也不是皇宫御赐的番邦进供的葡萄酒,而是我们无垢公子亲手酿的三种酒,雪松,青梅,白露,那是外头多少钱都求不到的好酒!我们这些作婢子的,一年到头也只有在元日那天才有幸被赏一两盏喝,平日里头,除非是来了极重要的人,譬如说新姑爷,否则的话,宫主她们要喝才开封,否则连个味都是闻不到的。您是医谷的贵客,宫主特意吩咐了底下的人,说您几时要喝就吩咐婢子们去酒窖取。” “雪松,青梅,白露!”寻镜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三种酒的名字,在心里轻喟了一声:“这个人,性子本就冷清,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连酿的酒,取的名字都是这样孑然一身的,怪道这样单薄!” 寻镜胡乱吃了两口东西,心时记挂着无垢,问紫燕道:“酒坊怎么走?我想去瞧瞧——!”他原本是心无城府地想说,去瞧瞧无垢,但突然想起来这里毕竟不是镜湖居,他那心直口快的毛病还是得收敛些。紫燕明了地一笑:“酒坊离这儿不远,您顺着林子里的桃树和雪松树一直往里头走,就能找到了。”原来这雪园当年既然是为了纪念师无梦而建的,当然就含了当年叶飞花和师无梦都喜欢的机关巧术在里头,平日里头,栖梧山上就算有远客或宫里来了人,也多半是不会踏足这雪园的,因此,平时,并不会启动机关阵法之类的东西。但当年建这雪园时,师轻霏就是为自己一个人独自思念父亲师无梦时一个人来这园子里头躲清净的,所以,她除了贴身的宫婢交待清楚路线之外,也怕那些新来的或宫里头外围护卫的男子进入雪园,是以,就浅浅在园子里头设了迷惑阵。一般人不依着树阵走的话,多半是进了来,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转,既不能往里头走多远,也出不去,主打就是一个饿不死,但是也行不通。紫燕是家生子,当从她太奶奶这辈起,就是这宫里头的人,她自然是知道路径的,无垢既然如今入住这雪园,小时候又跟着冰儿与墨她们走过这里好多回,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只不过这寻镜虽然不止一次来过栖梧山,到雪园这却是头一遭,所以心细如发的紫燕便将路径直接相告于他,在紫燕看来,这些天,再没有人比这位年青英俊医术高超的医圣更加体贴和照顾她的公子了,倘若少宫主真的要从此离开无垢公子,公子身旁能有医圣这样掏心掏肺护着他的人,也算是好事!就当是老天爷可怜这多愁多病身的公子爷吧! 按紫燕说的,寻镜一路上顺着雪松和桃树走,果然不久就看到林中有一排房子,青天色琉璃瓦作屋顶,黄玉琉璃飞檐,烟灰色砖墙,矗立在林中,在阳光照射下,那一排屋舍像在仙境中,熠熠生辉。风里传来花果酒香,不用看,光是用鼻子闻,就知道这排屋子定然就是酒坊了。寻镜来到屋前时,无垢正在调制新酒,与墨大婚,她的婚宴上用的酒自然要与平时不同些,无垢小心地在酒封四周将今晨采摘的沾着露水的在雪湖畔的桃花,石榴花,装饰一新。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世间,连命都是飞花宫从鬼门关抢来的,在这宫里头,他生活了十余年,也从来身无长物,不能为与墨做些什么,此生,他也没有能力成为她的倚仗,不够资格成为她的良人。那么,至少,在她大婚的婚宴上,他将自己酿的好酒带着他心底最深处的祝福,送给她吧! 寻镜原本想静静地看着那么认真地在酒封边摆放花瓣的无垢,那些在林间树叶间隙里透出来的光斑,此时印在这个像天仙下凡一样的柔弱的男子身上,就像是他全身被罩在了一层淡金色的神光中,寻镜都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打扰了这像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好看的美男子。但他脚下却踩到了昨夜风吹一夜过后落在地面上的枯叶,发出了“嘎吱”的响声。无垢似从梦中惊醒,抬眸起来看了一眼屋门外,与寻镜默默看向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你醒了?”他倒也不觉得意外,经过这么多天,他大约是知道了寻镜是真的对他上了心的,想来在雪园,他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他早晨起来时就猜,这个粘人的医圣,大约吃饱没事干就会来寻他,此刻果然是来了。 寻镜嘿嘿笑着,用手甩了一下自己那长长的披在肩头的散发,“我担心你不记得吃东西,所以过来寻你。已近晌午了,紫燕说你早上就没吃东西,会不会饿了?”他说着,晃了晃提在手中的食盒:“我跟她要了两样清淡的小菜,过来跟你讨杯酒喝!我们—— 一起,如何?”寻镜就那样心无城府,一脸阳光灿烂地立在他的酒坊前,带着满眼完全不掩饰的对他的疼惜和怜爱,这样不着痕迹却实际是小心翼翼地问他。 “算了!我已时日无多了!何必拒他于千里之外,白白让他添堵和伤心!”无垢这样想着,终是回了寻镜一个极淡极薄的笑容:“好!” 他回转过去,在靠墙的位置将碗橱里的餐具取了几样出来,都是当年师无梦爱用的器具。翡翠碟子,白象牙的筷子,描金的骨瓷酒盅,还有,一瓶他亲手酿的白露酒。 阳光那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在这初夏的午后,无垢就跟寻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就点小菜喝着酒,有时,静下来,一个字也不说,山风拂过,吹得人身上也是极舒适的。外头很远的地方顺着风咿咿呀呀传来宫内正在排练的人的花腔高音,排的是一出热闹的戏码。和着戏角那清越的嗓音,是悠扬的笛声和板响。 第47章 别有怀抱,同君共醉一场又何妨? “她……明日就要大婚了!”寻镜突如其来地说。 “嗯,没有任何痛楚的表情,但寻镜就是知道,无垢的心是痛楚的,几乎要成为齑粉一般!是破碎的! “你——很爱她?”寻镜问。 “嗯!是吧?”无垢轻轻地道,是爱吧?是很爱吧?从他记事起,他就跟在她身后,从他懂得情感起,他就被她牵在手心中。她是他的整个世界,她是他的全部,她是他的天与地,爱与忧伤。 “为什么你不太确定的样子?”寻镜觉得奇怪,他明明,爱得那样深,深得那么痛,那样,令他这个外人都能感同身受,因为他那浓浓的哀伤。 “我,只有她!”无垢轻轻地道:“从我记事起,她就是最疼我最护着我的人。没有她,我到现在可能都不曾开口说话,她年长我几岁,我幼时家里出了大事,家里头,人都死绝了,我是被飞花宫去海外寻访仙山灵药的人,带回来栖梧山,捡回来的一条命!若没有飞花宫当年倾尽所有救治我,我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只有她,如今,他连她也快没有了。 “无垢,你——跟我走吧!等她大婚结束以后,你还跟我回镜湖居吧!你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我怕你在栖梧山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里头难受!你难受的话,我在医谷也不安心!我会担心你!”寻镜不想瞒着无垢他的心思,尽管无垢已经明确表示并不会接受他那种情感,但是哪怕只是作为挚友,他也想无垢别那么伤心。 “我可以,以你想要的方式与你相处,我们,也可以按你想要的样子相处一辈子,你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寻镜道。 “嗯!我懂!”无垢点头,但是,他想,你不能做得到。就像当年,他无垢也以为,与墨说的,我们只有这些日子,将来终有一日,我是要作为飞花宫主,与一个朝廷认可的夫婿成婚的。那时,他以为,他可以,在她要离开的时候,能放得开手,却不知,原来,他不可以。如今,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妇时,他所求的,所愿的,所想的,不过是,速死,二字而已。 “你知道,一个人,在等另一个的时候,而且是遥遥无期的时候,心态是怎样的吗?”无垢突然问寻镜。寻镜愣了一下,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没试过!” “我刚搬来雪园时,她说过,有空就会过来看我,结果,我在这雪园住了好久,好久……她,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无垢突然说,声音低哑:“那时我才知道,可能,在我,是唯一,在她,只是一个过程。起初,我天天盼着她来,天天一大早起来就靠在园门外发呆,听到任何动静,都以为是她的脚步声,后来,我便觉得她可能有事情,忙忘了,所以我就一个人在酒坊里酿酒,我让自己忙起来,不要那么想她,我想,也许她忙完了,终于想起来我时,她就来看我了。她再忙,总有忙完的时候,会记起来,我一个人在这园子里头,会记起她说过要来看我的话。再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是故意忘记的,因为,她有她的责任,她有她的担子,她要管这飞花宫的上上下下,她的世界里,从头到尾,我只是占了很小一部分的份量,从来都不是她的生活的全部和重心,只有我,这样无用的人,才会整天将儿女情长这种小事,当性命一样对待着。那天开始,我就不再盼她来了,我知道,我这辈子,所仅有的拥有她的时光,就是那三年。此后,我就是我,她就是她。不会再有交集,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时光了。”无垢这样轻声慢语地说着,说到后来,他似乎言词间都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起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从来不与任何人说的话,会在这个午后说给寻镜听,或许,只是因为他心里知道,寻镜是这世上唯一愿意听他说这些话的人。 “你——!”寻镜看他似乎语气平淡,实则内心煎熬地说着这些过往时,心底很是不舍。可是一时之间他竟然词穷,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无垢对他摆摆手,晃了晃自己手中已空了的酒杯:“无需多言!再来一杯!干杯!” 白露的酒初尝是甘甜醇美,入口芳香绵长,似乎度数很低,实则后劲儿还挺大,寻镜喝了数杯之后,酒量极好的他都有些晕晕的,无垢却仿佛酒量比他还要好些,居然只是脸颊上微微绯红,眸子还是清澈一如山涧里的泉水一般清冽。 “我酿的酒如何?比你那医谷的药酒不差吧?” “何止不差,简直是人间美味!”寻镜大大地赞美,顺便夹了一筷子小菜喂到无垢嘴边:“你别光喝酒,吃点菜,空腹喝酒伤胃,乖——来张口!”寻镜的眼睛亮亮的,眉尾都因沾了白露的酒气而醺醺然,在酒意下他比平时更显得唇红齿白。 无垢笑他:“你醉了!寻镜!医圣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我哪里醉了,我——清醒得很!”寻镜不服气,端着酒杯有些踉跄到凑到他面前:“无垢,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高兴,因为,你今天同我说的话,比起过去几个月加起来的话还要多!”那寻镜初时只道这白露酒是果子酒,必不会醉人,他想着无垢平日头酿酒也是要尝的,寻思着小酌于他并无大碍,何况与墨大婚,他表现得那么难过,让他暂且一醉也不妨,却不料白露其实是三种酒里面最烈的,寻镜素日也不是个什么海量,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头一歪,身子一斜,居然就那样半躺半坐着倒进了无垢的怀中,睡了过去。 无垢叹了口气,他说得多喝得少,寻镜是喝得多听得多。他只好将醉倒的寻镜用手托着他的头,轻轻放在他身侧的躺椅上,再将寻镜的身子摆正,放好,还稍微挪动了一下两张并在一起的椅子,免得他睡拧了,到时起身浑身都会酸痛。 第48章 陪着我爱的你为了她演一场戏 屋外的阳光渐渐暗淡下来,已是黄昏时分了。这些年来,他恹月无垢一直遵从医嘱,不敢贪杯,作为一个调酒师,几乎从不喝酒,已是少有的。但今天,他算是勉强尽了兴,因为如果不借着那点子酒劲,他真的没有勇气把过去那些自己深藏于心中的幽幽暗暗的相思说与旁人听。 明日,是与墨的大日子! 月上中天。那一弯上弦月在夜空中发散出清冷的光,映在此刻独倚栏杆的南宫令身上,他手中握着半盏酒,身旁石桌上有几碟零嘴,他打小就爱吃酸甜的东西,与墨是个细心的女子,自打第一回见他时,就悄悄留心他的喜好,是以,后来,他来飞花宫时都会让宫婢们给他准备一些山楂桑葚之类的果子类下酒,同与墨一样,他也吃得清淡,并不爱荤食,两人又都喜欢字画和琴谱,表面上看起来两个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与墨对着他时,所有言语举止也是极尽温婉,无有不妥之处,而正是这种无有不妥之处,却让南宫令心中有着莫名的疏离感。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他骨子里想要的情意,就是那种眼神发亮的东西,他,从未曾在她眼中看到。其实自己也深知这只是一场联姻,本不该对盟友期待太高,然则,相处的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他就觉得他变得贪心了,有了想令她爱上自己的冲动和理想。伯父南宫瑾当年的遗憾似乎带着宿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所不同的是,伯父,连貌合神离的机会都不曾有过,而自己,总算是有些进步了,至少,与墨的人这辈子是与自己相守着的,她的心,是不是给了那个弱不禁风,沉默少语的恹月?他不敢问,怕问了是自己猜的那个结果,怕自己——伤心。是了!他开始,介意,她会不会爱自己这件事情了。世人都说,先动心动情的那一个,永远是输家。可他,不想作输家,因为除了儿女情长,他时刻都还记得他身为南宫家长子这重身份。岫烟宫为了次日的大婚事宜,此刻都还是灯火通明的,她睡了吗?还是也跟自己一样,在这大婚前夜在想自己的心事?南宫令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人朝岫烟宫这边走来,身后还推着一辆小车,是那种在飞花宫常见的宫人们用来推重物的独轮车。 那个人?衣袂飘飘,身材颀长,影子在月光下,宛如仙人!是他—— 恹月无垢。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带着紫燕和一个拉着车的宫卫来到岫烟宫门外—— 是,要去见她吗?车上放了好多酒坛子,是了!自己上两回喝的美酒佳酿跟在别处喝的完全不一样,十分难以忘怀的美味!他南宫令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也算得上是个品酒的高手,他恹月公子酿的酒,真的是,令人赞叹的好! 恹月无垢,径直行到距离岫烟宫不到十米的地方,不曾开口说话,只是示意紫燕让人将车上的酒,搬下来一部分,放到宫门外,然后再往前走。南宫令知道前面分别是宫主冰儿的寝殿和老宫主冷雪儿的寝殿。南宫令觉得很是蹊跷,不由得悄悄跟随在他身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恹月无垢将所有车上的酒是分别放了在这三个宫门外,然后空车往回走,快回到雪园时,那紫燕突然回转身,对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南宫令道:“南宫公子,请现身吧!我家公子请你喝酒!”南宫令一怔,方才醒起,这恹月无垢虽然是底子弱,练不了武,但这紫燕可是飞花宫里头宫婢们当中一等一的高手,料想,他刚才一动念在岫烟宫外头跟着时她就已经察觉了并偷偷告诉了恹月无垢,想来,他们是料定对方不是歹人所以现在才出口相见。 南宫令便走了出来,对着二人一施礼:“叨扰了!” 月光下,两个男人默默对视了一眼,恹月无垢做了个请的手势,南宫令第一次踏入雪园。 虽然初夏,但园子里头真的森郁幽静,夜半时分,山风袭来,还是颇有凉意的。 进到茶室里头,恹月无垢让紫燕去取了酒来,自己入房去换衣服,寻镜其时正在灯下看书,见他入房来,笑道:“你回来了?” “嗯!”恹月无垢脱下外出的长裳,突然小声对寻镜说:“我有事请你帮个忙?” “何事?”寻镜抬起头来问他。 恹月低下头想了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哈?!”寻镜被无垢这大胆的提问吓了一跳。 “自然是真的。”寻镜说,居然有些脸红。 “那你可不可以被我利用一下?”恹月无垢突然问。 寻镜不明所以然地看向他。 “与墨明天大婚,我觉得她未来夫婿,似乎对我有芥蒂,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到他跟与墨将来的生活,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你可不可以将你的喜欢表露得明显些,让他放心!这是我,目前,能为与墨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情!” 寻镜的心咯噔一下,不是因为恹月无垢那么直白地说要利用自己,而是他最后那句话,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为与墨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地令自己不安? “你若是不情愿就算了,我——”无垢见寻镜发愣,也知道自己是唐突了。 “无妨——尽可能利用我!”寻镜嘻嘻笑着,安慰不安的无垢:“我陪你出去见他!” 南宫令看到无垢出来时还同了医圣一道,小小意外了一下:“二位,是旧相识?” “何止。”寻镜笑着,牵住无垢的手说:“是挚友。”他让无垢先坐下,自己坐在他身畔,看似不经意地用手拂了拂夜里雾气沾在他发梢的水汽说:“你夜里要出门去,怎么不带着我给你的汗巾子,看这一头水雾,回头湿气入了体,你又要风寒了,仔细咳嗽!”他说话间,言语亲昵,动作自然,似乎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态对着无垢。南宫令狐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反倒是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这二人,怎么如此亲昵,倒不似是寻常的挚友。 第49章 那不为人知的心事 那一低头的寻镜 “怎么,南宫公子,明日要作准新郎,这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来讨酒喝?”寻镜笑着给南宫令倒酒:“我家恹月酿的酒那是人间极品,你今天有口福,我们今天白天在酒坊喝了一下午,又拎了两坛子好酒回来,却原来是上天知道今天夜半还有你这贵人登门对月共饮!来,南宫公子,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酒喝酒!” 我家恹月?恹月无垢心里想:寻镜,你又不着这般露骨吧?他一口酒卡在喉内,呛了起来。 “喝慢点!你自己酿的酒,难道我还会同你抢不成?你看你,次次都这么急,这下咳嗽了吧?”寻镜说着,伸出手来在恹月的后背轻轻拍着:“来,我帮你拍拍后背,把它顺下去。” “我……”恹月刚想说什么。 “别说话,仔细呛得更厉害!”寻镜将一口小菜夹在筷子上,喂到他嘴边:“吃口菜,咽下去就好了!”他这所有动作做得如此娴熟自然,完全不避南宫令这个外人,倒把南宫令给整不会了。莫非,此前,他误会了?他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南宫公子见笑了!”寻镜视而不见南宫令那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云淡风轻地对着南宫令说:“喝酒喝酒!我家恹月就是这小孩子的脾气,在外人面前冷冰冰的,在我面前就跟小孩儿似的,连吃饭喝酒我都要仔细看着他,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南宫令忙不迭表态。世间男子彼此相恋相爱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再说,京都里头什么稀奇事没有,这种事情,原本就自古以来有之,他若表现得太过于惊讶,倒是他的不识大体了。也难怪,恹月无垢这样风流体态的男子,莫说女子,男子中也是极少有的,寻镜喜欢他,也很正常! 目送南宫令远去的背影,无垢从窗边移开自己的身子,回首望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眼光自从南宫令出门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寻镜,“你为何一直看着我?”无垢问。 “无事!”寻镜淡淡地笑笑,低了下头:“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你今天气色不错,看起来很精神,没想到你酒量还不错!只是——”他顿了顿,身为医圣,他哪里会不知道这恹月无垢的身体根本就不能喝酒,最多只能浅尝辄止,只是今夜他摆明了就是想在南宫令面前表现得他,同与墨只是类似于姐弟的情感,而且他那么骄傲地尽可能保持着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他本无恙的状态,就是不想南宫令这个外人,未来的飞花宫男主人,觉得他是一个无所依靠,需要寄人篱下的可怜之人。尽管在寻镜心底是真的有一丝丝怜悯和心疼无垢的努力表达出来的坚强与无谓,但作为挚友,是的,在他寻镜自己的心里,早就把无垢当成是挚友了。不只是今晚为了应付南宫令而随口说的那种挚友,在他心底,他无垢,算得上是他从小到大,能令在心中惟一生出莫名心悸情愫的人。“只是,你的身体——”寻镜的话未说完,无垢便接过话头说:“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是想说,我的身体是不允许我喝酒的,我——从前是不喝的,从前,我很努力想让自己活得久些,能够——多——” 他说不下去了,如今,再提,他当年想多些时日陪伴与墨的傻话如今再提从前简直是真的很多余。 “你会活得很久的!我会想法子将你养好的!”寻镜急急地说,怕他说出什么丧气话来。 恹月无垢感激地望望他:“今夜,谢谢你,陪我演这一出戏,我不想,因为我,给与墨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寻镜点点头:“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情,只要你觉得我能帮得上的,你尽管开口,我做得到的一定做,即使做不到的,也会努力去做,你——放心!”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其实还想说的是:你万事放心,都有我,我会,一直在!你不是一个人。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是个成婚的良辰吉日。 天不亮,整个飞花宫就有条不紊地按照从前皇室与飞花宫联姻的礼制进行安排婚礼的一切,午时正,所有宾客都汇集在了佑大的喜宴大厅上。杯盘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司仪那洪亮的声音,宫里头师贵妃派来主事的嬷嬷,还有皇上御前的大监,来赴宴的亲王,郡王,县主,郡主,宫里头年岁大些可以被允许单独出宫的公主,小王子们,都来了!给足了与墨和南宫令这对新人面子!元和是不吃荤腥的,被安排在了静室厅中,跟皇宫里的那些上了年岁,茹素的太妃们在一块儿,毓秀和毓川当然也跟着来了,正厅里头都是些年轻的王女王子们,他们年轻一辈的最是爱热闹,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没了长辈们束缚,他们才玩得尽兴! “吉时已到!”嬷嬷喊了一嗓子,那些喧腾欢闹的鼓乐才停下来歇会儿。众人都襟坐好,喜堂上,新郎用大红绸带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款款走上前,随着司仪的每一句话,按照祖示规矩,敬了天地君亲师。又按南疆那边的礼仪和这边飞花宫的独特的礼制,都行了礼。一轮下来,毓秀都快饿晕了,中原的婚礼为什么这么多繁杂的程序?在她们新月国,这样子结婚,估计新娘子要被饿晕了!而且她听说,为了好看,在中原拜堂这天,新娘子几乎是不能进食的。她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低着头从从堆里钻出去,跑到静室厅去,看到元和,她立即眉开眼笑了,一溜小跑着过去,凑到元和膝前,附在元和耳边说:“师傅,徒儿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席?”元和笑着望她,小声回她:“早上出寺的时候叮嘱你吃两块桂花糕,你不听,怎么,这会儿知道饿了?快了!再有半柱香的功夫,才算礼成!” 第50章 你这边一拜天地 他那厢魂归故里 “哎呀,师傅,我是想着成亲的话,酒席上肯定有好多我从前没有尝过的见过的美食,就想着要让肚子空着,好好饱餐一顿,不知道原来这婚礼要进行这么久。” “好了!你且回自己个儿座上去,快了!”元和拍拍她的手,悄悄往她手心塞了一块从寺里带出来的素饼子,相处了大半个月了,他也算是知道这个女徒儿就是一个饭桶,一天三餐不够她吃的,五餐还差不多。她在寺里找吃的功夫,比她抄经习汉字的次数都多。 “还是师傅疼我!”毓秀用袖子遮着,轻轻跑到园子里头嚼了两口,然后在路过的宫婢手中取过一盏酒水来,这才舒心地伸了一下懒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元和的目光在她身后跟着她,于窗棂处瞧见了,只是端起自己跟前的茶,喝了两口,笑笑。 司仪的一声“礼成!”将元和的思绪拉了回来。“那丫头终于等到了干饭时候,估计她此刻比新娘还高兴!”元和笑笑,应和着身边皇宫里的娘娘们太妃们的善意,一边举箸去夹他面前的斋饭团。 作为准新娘,与墨是被喜娘,嬷嬷,还有夫婿南宫令牵着走的,这一整天,她就觉得脑袋和耳朵里全是声音,幸好她早些时候,被宫婢们和母亲彩排了好几回婚礼,不然,还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能事事都算周到。满堂宾客里头,她一直没有瞧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无垢,是没有来她的婚礼吗?还是,昨夜没睡好,到现在没有起床?好像也没有见到紫燕,无垢的身子没事吧? “小心!”南宫令的声音适时的在她耳畔响起,原来她不惯穿那翘头鞋的婚鞋,底太厚,鞋头又太弓,差点儿在迈过新房门槛时,被绊倒了。是南宫令一直留心注意着,适时扶住了她。 “多谢!”与墨轻柔地侧头说了一声。 她这夫君,其实是极好的,家世,人品,样子,学问,交际,都不差!母亲确实是为了她一生幸福,作了最好的选择。情感?情感,也许,在后来的岁月年光里,如果她努努力,也许会有的吧?否则,世间不会有日久生情这个词。属于自己的少女时光,青春恣意时光已然圆满结束了,明天起,她将正式接任摘叶飞花宫宫主之位,成为这天下武林中与朝堂分庭抗礼的尊主。如此,她会有更多的力量,来保护她的无垢吧!那时,无垢若想复国,她助他复国,无垢若想一生静好,她便护他一世周全,不经风雨。 “我出去陪客人!你定是饿了!忙了大半日,我已让宫婢们去取些清淡可口的点心,你先打打牙祭,别饿坏了!”南宫令将她扶好坐在喜床上,蹲下身子来,隔着她的面纱对她说:“我尽快回来陪你,头上的冠子如果太重,可以先取下来。我先用秤杆为你揭开面纱,你这样吃东西也方便些!”他这样说着,便拿起早已立在身侧服侍的宫婢大红喜盘中的秤杆子,将与墨的盖头挑起来,宫婢们在一旁吃吃地笑,宫主没有选错这个未来的少宫主夫婿,像过了世的丁叮,对新娘子很是体贴周到。 与墨抬眼望着面前的夫婿,微笑着道:“好!你去吧!别人家敬酒你也别太实诚了,意思一下就好了,长辈们还好些,小辈们是没有边谱的,会想着法子灌你的酒!” “我记下了!”南宫令点了点头,这才走出房去,后面宫婢们笑成一团,这两人,也太好了吧! 寻镜起来时,快近晌午,他洗漱完本想去隔壁房邀无垢一同去前面正厅参加喜宴时,却看到自己床边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你且自去观礼,我有他事。 他事? 寻镜想了想,他不是要去闹婚礼吧?这样一想,他就紧张起来了,打开门来,刚好瞧见紫燕正低着头从外头进来,忙喊住她问:“你们家公子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先去了前厅了?”紫燕却不知为何,对他的问话仿佛没听到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寻镜心里疑云顿生,一把扯住紫燕的衣袖:“你家公子——?”他话未说完,紫燕被他一拉,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他,但见她两眼泪汪汪的,明显是哭过了,寻镜的心就慌了起来,无垢怎么了?他也不等紫燕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无垢房中,却见他好端端地斜倚在床头,这才放下心来。那紫燕这丫头哭什么?! 见了他,无垢动了动,想挣起身来,无奈终是脱力,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寻镜这才觉得不对劲,一伸手探上他的手腕,只觉得他脉象十分微弱,像游丝一般,再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却发觉触手冰凉,唇角已现死气。“你怎么了?”寻镜一手将他抱住,另一只手想将他垂在被子外头的手臂放进被窝里去,这才发现他指尖一抹深紫色的末子印,他拿起无垢那只手,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脸色就变了:“你做了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将无垢的脸转向自己怀中,低下头去看他,并不见有什么,便将鼻子凑到他唇边去闻,果然!是两生花夹着曼陀罗的味道!这是南疆的药方,是方士和术士们在炼药时加进去镇痛和麻醉神经的药粉。平常人吃这个倒也不会有大碍,最多就昏睡几天!但极寒体质的人如果服食这个,轻者会昏迷,重者能致死!而且如果量大的话,会引起心脏的麻痹和停止心跳!无垢尤其不能吃,因为他昨夜还喝了酒,酒气入人体五脏中的肝经,本来就伤人,他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需要他这个医国圣手用灵力和法力再加十分凶险的缝合术拼凑起来的心脏心疾患者,尤其不能饮酒伤身,昨天晚上寻镜并不知道无垢会在入睡时吃下两种花粉,所以根本没往不好的方向去想,现在,他才恍然大悟,难怪他说,他为与墨做此生最后一件事,敢情,他是,不想活了! 第51章 这世上,终有一人,与墨再也等不到了 “她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寻镜眼眶红了,低声对自己怀中的无垢吼:“你就这么不想活下去吗?你,给我吐出来!你这是吃了多少进去!你说话!”恹月无垢的药效已然生效,此时在他听来,寻镜虽然近在眼前,但他的话语像是天外传音,听到他耳中已是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大约能猜出来是寻镜在骂他不爱惜自己,借着最后一点灵台清明,无垢无声地张开嘴,说了几个字,但是发不出音来,寻镜却从他的唇里读到了:“对不起!寻镜,我,要走了!”这几个字仿佛已用尽无垢平生仅余下的全部力气,他阖上了眼,轻轻靠在寻镜怀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阖然长逝! “小楼!我要走了!” “小楼,我要走了!” 寻镜在无垢断气的最后一瞬间,整个人突然就像被五雷轰了顶一样,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类似的画面,响起一句不断重复的话语,说那句话的是他近来常梦到的一个年青公子,英气逼人却又秀美如画,长得就像,就像无垢,细看起来,同无垢有八分相像!那人在他梦里总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或银白的盔甲,那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呈现过好多次,每回,都是他本来站得好好的,手里握着一杯茶,正笑语盈盈不知同自己跟前的人说着什么,却突如其来脸色一变,身子一晃,然后紧接着就会说那句话:小楼,我要走了! “无垢!”寻镜傻了一般唤着自己怀里这个刚刚还能动唇说话,现在却慢慢变凉的身体。 紫燕一个人趴在雪园的一个墙角放声大哭!这个时候,远处的正殿内欢声笑语,杯盘交错,锣鼓宣天,还有湖心上咿咿呀呀给来客们观看的戏曲丝竹声,完全能盖住她这边雪园的愁云惨雾,新人的笑,旧人的哭,谁在乎?可怜少公子,孤零零一个人,昨天还拖着病体将宫里头办喜事的酒,全部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还提前赶在少宫主大婚之前分送到了各宫门外头,还要笑脸相迎,装作无事人一般应酬宫主的新婚夫婿,昨天大半夜等医圣回客房休息后,少公子将自己叫到房中,诸事交待,嘱她不可在宫里办大喜事的时候去触霉头,他说:“我知紫燕姐姐是这宫里头唯一真正心疼我的人,我们主仆有这一世的情谊,是我恹月无垢的福气,姐姐是家生子,家里的长辈亲人都在这宫里头当差,切不可为了我这个外人,而开罪了主人家!何况,我有多在意多喜欢与墨,姐姐素来是最知道的,姐姐也是最懂我的人,烦请姐姐,无论近日我出了任何状况,千万不能够惊动宫里头的人,有什么都要等这婚事圆圆满满办妥了之后才好说。医谷的寻镜公子,待我一向极好,姐姐也不可怠慢了他。倘若他因我而伤了心,也烦请姐姐多加宽慰。姐姐如果还当我是半个主子看,还像从前那样体恤我,便莫要阻我,由着我吧!我实在,在这世间,太难捱了!”少公子在交代这些话时,已经不避讳她什么,直接说,自己破了酒戒,和了两生花和曼陀罗这两味致命的花粉吞服了下去,就算她现在去叫寻镜,也是救不回来的,请她看在多年主仆情份上,让他有尊严地死去。紫燕是看着他进宫,看着他在死亡边沿被救治,看着他日日躺在床上受针炙的痛,喝极苦的药,再后来,看着他苍白小脸上终于有了人气,及至少宫主呵护着他一路走来,十余年,渐渐地活得有些光亮了,谁知道,就会因为那般的疼爱与呵护,生了痴妄之念,种了情根,也因为那爱与呵护,最终是送了命! 紫燕这里正哭得伤心,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大力拍门声:“紫燕姐姐!紫燕姐姐在吗?”紫燕站起身来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岫烟宫的嬷嬷和那个叫作瑞儿的机灵的小宫女,那嬷嬷一眼看到紫燕泪眼汪汪的,啐了她一口:“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你作死啊!哭哭啼啼的,是要触少宫的主霉头吗?亏你还是家生子,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还不一大早将你主子叫起来收拾妥当带过去正厅吃酒席!婚礼马上就开始了!老太太让我来催!” 紫燕本就在气头上,正自伤心得紧的时候,此刻见那老嬷嬷说这些话出来,当下心一横:“我便是作死了!你怎么着!让人把我给埋起来!” “呸!”那嬷嬷气极了,一伸手就过来扇她的耳光:“我看你是要反了!” “哎呀!嬷嬷,你先别气了,咱们先办正事!您自己都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太太还等着我们回去回话呢!紫燕姐姐的事,过些天再说吧!她又不跑!”瑞儿在旁边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那老嬷嬷扬起来的胳膊,再转头对紫燕说:“好姐姐!不管你有什么事,都等今儿过了再说吧!公子呢?公子可起床了?”她又移近两步,凑到紫燕耳边小声说:“少宫主今天不便出宫,找了我进去问话,让我给公子带句话,让他把心放宽,不要钻牛角尖!” “把心放宽?”一听这话,紫燕冷笑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劳你们少宫主费心,公子,以后,也没有机会钻牛角尖了!嬷嬷,你也不用恼,你若想撵我打我,尽管让守宫的宫卫来就是了!我就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此时,那边已然到了吉时,远远听得宾客稍作安静,那司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水榭上传了开来:“一拜天地——!” 紫燕再冷笑一声:“你们可以先回正厅,公子,你们也不用等了!我原本以为,这世间,只有男子负心,女子才说那句话,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却原来,女子狠心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主子如今正是新婚大吉之时,何苦记着我们公子这等苦命薄命之人! 第52章 落花千瓣别无垢 上下一心瞒与墨 “紫燕,若她派人来雪园,你便将我的话转给来人,就说我祝她一生顺遂,诸事如愿,与她的夫君白头偕老!恩爱有加!(恹月无垢那时已几乎无半分气力,说几个字都要歇一歇。)公子昨天说这些话的时候,心,该有多痛!他那样好的人,那么温柔的性情,那么坎坷的半生,就这样凄惨地孤零零一个人殒命在了心爱之人嫁作他人新妇这日! “你这蹄子!越发地不像话了!何时轮到你作主子的主了!”那嬷嬷抬脚就要往里头走,寻镜就在这时出来了,他脸色苍白,神情极差,那嬷嬷许是年岁大了,未及细看寻镜的脸色,大声道:“医圣!你家谷主也在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园子里,酒席都快开了!您快回正厅去吧!” “谢谢嬷嬷好意!”寻镜冷冷地看着她道:“还请嬷嬷先回去回话,就说,无垢公子身子不舒服,昨夜喝了药,睡下后,至今都起不得身,他的身子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这宫里头上下都知道的事,我瞧着你们少宫主,还有老太太,上一任老宫主,都对公子爷是极好的,你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身子不爽利,你不悄声细语的,在这里大呼小叫作什么?!这飞花宫素日治下极严,如今是怎么了?” 那老宫女原本仗着自己是岫烟宫里头资格最老的一辈宫婢,所以才那般神气活现,但她也知道素日里头医谷与飞花宫的交情,不要说这位天下闻名的医圣,就连老谷主,莫杰,现任谷主迟迟归,回回来飞花宫,宫主们都是极尽客套,轻易不得罪的。她一介下人,当然不敢招惹医圣。寻镜刚才在屋里抱着恹月无垢的身体,不舍得放下来,但听外头实在吵得不像话,怕紫燕吃亏,才出来应话。他虽然已经心乱如麻,心痛难忍,但与墨今天大婚,无垢这样溘然长逝,对于新人来说,终归是不吉利的,自从到了医谷之后,他不再像从前在珈蓝寺一样,懵懂无知,只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虽然说飞花宫与医谷数百年交好,但为人处事,分寸是极为重要的,倘若因为自己的不当行止,让医谷与飞花宫生了嫌隙,将来对自己的师傅莫杰,以及现在作为谷主的师侄迟迟归,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他自己的事情,他要自行想办法来解决,还要顺带着照顾好紫燕。毕竟,这丫头对这位少爷是尽心尽力的。他不能让无垢走了以后,她失去依靠和依仗,要想法子妥当安置。 与墨和南宫令拜堂刚结束,老宫主冷雪儿就以连日预备孙女的婚事,操劳过度有些疲累为借口,去偏厅同宫里的贵客打了招呼后,招手让自己这辈子最信任的好友慕容晓月,两老姊妹一同进入内室说话。 “晓月!我今天眼皮一直在跳,今天是与墨那丫头的大日子,无垢没来,我估摸着那孩子身子弱,加上这些天,一直在跟与墨闹别扭,这堂也拜了,程序也完了,冰儿那丫头在前厅主持着,旁边还有一众得力的宫婢,令儿又是个八面玲珑的孩子,出不了差子,我们两个,悄悄去一趟雪园吧!” “好!我陪你去!”慕容晓月就跟她前后脚,避开人群,往雪园这边走来。 进雪园,必经雪湖,冷雪儿不经意望一眼湖面,按理说,此时正值初夏,正是路边各色花朵盛放之际,却不知为何,那湖面上千瓣石榴桃花的花瓣,纷纷扬扬而下,洒满了整个湖面,映得那原本碧蓝之水变成了绛紫之色!但衬得这湖面倒像是一位女子的娇容,此时上了妆!绯色流云一般,好看得十分艳丽,如梦如幻起来,一点儿也不真实!冷雪儿还以为是自己个儿眼花了,回头拉了拉慕容晓月的手说:“她姑!这湖水——”慕容晓月自然也同时看到了,她惊讶地一回头,说道:“这湖水?今儿怎么了?”“只怕事出反常,不是什么吉兆!”冷雪儿上一回见到这雪湖出现异状还是许多年前,父亲师无梦临终之前,这雪湖下原本是鲛龙化形之前的修真之所,唯有师无梦那种介于人与半神之间通灵潇洒行走于人世间的另类的凡人,才能与这些神灵神交,是故,当年师无梦辞世之前,这雪湖上亦曾出现过万花纷坠的异象,现如今住在雪园的是?“无垢!”冷雪儿的心往下一沉,那个孩子亦是自小就有些与寻常人不同,心思玲珑剔透,却又至臻至纯,这种性情最是过刚易折的秉性,也正因为她太过于了解这个孩子的性情,所以女儿在与她说与墨婚事的时候,虽然母女二人心照不宣,知道无垢同与墨彼此有情,却没将无垢列入人选的重要原因,正是因为无垢这种心性,不是长寿之人,如今看来,竟然是?竟然是应验了么? “来人!将我梳妆台抽届里的那块护心镜链子递与我!”与墨原本还端坐在喜床上,突然莫名其妙心口被针刺了一般生疼,她终究是放心不下无垢,瑞儿这丫头去了这么久,此时也没有回来回话,是不是雪园那边出了什么事? “回少宫主,瑞儿回来了!”宫婢进来回话说。 “快让她进来!”与墨松了口气,让人传了瑞儿进来。 那瑞儿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人,是雪园的紫燕,看到紫燕,与墨心里更欢喜了:“紫燕,你来了更好!我正担心无垢,他今天没来喜宴上,可是身子不大爽利?他不来也好,人又多,又吵,他素来喜清净,他今天饮食如何?身上可有不适?” 她一口气问了好多个问题,那紫燕恭恭敬敬立在离她不远处答话:“回少宫主,公子爷一切都好,少宫主不必担心,公子爷还让我转告少宫主,祝您一生顺遂,诸事如愿,与夫君白头偕老!恩爱有加!” 第53章 从此人间又多一笔风流债 “那便好!”担心了一整天,此时看到是紫燕亲自来回话,她最知道紫燕这丫头的性情,阖宫上下再没有人比她服侍主子更尽心的宫婢了,她性子最是耿直善良,打小又是守着自己与无垢一同长大的,她的话,与墨是最相信的,“如此,我便安心了!”她刚才还想着差人去把梳妆台内那一对能感知到彼此影像的护心宝镜,送一只过去给无垢,好亲眼看看无垢的状况,如今看来是不用的了。 知女莫若母,立在婚房外偷偷听屋里头对话的冰儿轻轻叹了口气,她刚才被母亲冷雪儿叫到内院,听到恹月无垢离世的情况时,第一时间就是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让女儿与墨知道了,否则今天会出大乱子,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她一旦听到无垢猝然辞世的消息,一定会不管不顾,扔下新郎,直奔雪园而去,到那时,不独会在满堂亲友面前失了分寸,更重要的事情是,可能会造成在南宫世家这边她日后就是一个不专情的新妇的极坏的印像,从长远来看,如今恹月无垢离世已成定局,既然无法更改这既成的事实,至少,身为母亲,她还能保全女儿日后数十年的至少是表面的幸福生活,栖梧山今天绝对不能出乱子!就算再对不起当年拓达罕的治病之恩,她今天也要先保全了自己的女儿先!今天的大婚无论如何必须得维持着喜气洋洋完成。 她知道当年慧觉大师曾给女儿一对这样的灵镜,女儿后来让能工巧匠将它们做成了一对护心镜,投之于壁可看到对方影像。所以,她来不及细想,第一时间就同母亲商量,必须要演一出戏,比起瑞儿那种胆小怕事的新人来说,让紫燕去回话,更能让与墨放心。 其实这镜灵原本是有一面在无垢这里的。只是他那些时日独居在雪园,后来觉察出与墨是故意忘记和疏远自己,那时,他心灰意冷,将那镜灵让紫燕送因了岫烟宫,那时,与墨也确实想让他冷静些别那么任性,别动不动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令自己担心。她始终是要嫁人的,而恹月这样不顾自己身体和身家性命,明明就知道她会牵绊和不忍,却总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的行径,她如果不尽力扳转过来,将来她成婚之后,接管了飞花宫之后,有多少时日是常常不能陪在他身边的,他如果事事时时都那样粘人,她如何能顾及得了?所以她当初故意冷落无垢不过是想逼他自省,让他独立些。如今见是服侍他的人紫燕来回了话,与墨自然是放下了心,便对紫燕说:“那你快些回园子里去,好生服侍!我忙完大婚这两日,定然去雪园看他的!你跟他说,我一定会去看他的!”紫燕福了一福,没再接话,低着头转身行了出去,她一转身,风一吹,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迷了眼睛,她便抬起手腕用袖子挡了一挡,与墨虽是看到了,不疑有他,倒是刚巧迎面走过来要进新房的南宫令却看了个真切明白,这不是无垢身边的那个宫女紫燕么?她怎么?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他快步走进房,看到与墨,她神情倒是无异,是不是刚才自己眼花了?那位弱不禁风的少公子没事吧?今天婚宴没出现,想来是昨天夜里喝了些酒,身子又不太爽利,在园子里头静养。这种人声鼎沸的场所,体弱之人多半是不胜其扰的,自己的父亲也是这种怕吵闹的人。 “我刚才进来时看到雪园的紫燕了,今天怎么没看到恹月公子?”南宫令见房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只剩下自己跟妻子的时候,柔声问:“你,会不会担心他?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与墨怔了一下,她的夫君,是不是知道什么?也对!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瞧不出来?她也从来不曾刻意掩饰过自己对无垢的担心,只是,他不介意吗?她定定地看了南宫令片刻,想从他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来,她不希望,两人才大婚,就相互有了芥蒂,为了这个,她已经很努力了。南宫令笑笑:“他是你带着长大的,老宫主跟我说起过,你又没有兄弟姐妹,自然,同他是最亲的,他身子又弱,你疼他,也是应该的,我知道,你怕我介意,与墨,我不介意!我昨天夜里,还跟他一道喝过酒!对了!昨天医圣也在,就是寻镜公子。” 与墨很庆幸自己的这位夫婿是如此坦诚之人,“紫燕刚来回话,说无垢在雪园一切皆好,我们过几天再去看他吧!他始终是要一个人独立些,才好!他小时候,太粘人了!我从去年开始试着让他一个人独立些,不太去护着她,只让紫燕好好守着他,他始终是要学会一个人长大的!”她在心里说:他始终是要学会,当我离开他身边时,他也能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的,而不是拿自己的身体的好坏与自己赌气,作筹码,逼着自己形影不离,那样的话,对他自己不好! “好!”南宫令点头。 珈蓝寺。日暮时分,钟声敲起,一人独立于明镜台的慧觉大师对着石壁上的镜灵喃喃自语道:“小楼!当年,数位上仙有感于你的痴心,让本来不可能进入轮回道,没有成形魂魄的你再生,转世为人,本以为你此生会过得逍遥快活,无牵挂,为师当年将你从芒山带回来时特意封存了你的前世记忆,却不曾想,该遇上的终究还是遇上了。这一世,你可能又要吃苦。这情之一字,为师身为一个修行了数千年的罗汉僧,都没办法参透,究意是何物?令你如此苦苦强求?看来,天意如此,为师,只能顺应天意了。” 慧觉当年受不言所托,在人间珈蓝寺逗留数百年,就是为了替笙月寻找灵元碎片,谁承想,后来横空出来了一个萧小楼,自笙月神元归位后,这人世间又多了一笔相思债。 他那小徒弟寻镜此生最无忧无虑的岁月恐怕会终结在明天,他这作师傅的,在凡间呆得久了,难免会有许多凡人该有的牵挂,少不得,还是要走一趟栖梧山的。 第54章 纵使莲生亦有心 无垢逝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慧觉大师就来了飞花宫,跟自己的爱徒寻镜碰了面,师傅看了无垢那安详得像睡着了的容颜,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果然,跟我从前料想的一般,这孩子,到底。这一世,不是长寿之人!这样也好!他偿还了这前半生的情债,希望后半生会得安稳些!也不枉二位仙君与他的机缘!”寻镜听师傅这话说得如此玄妙,已是十分好奇。他不止一次探过无垢的心脉不,确定他已无气息,的确是死了,可是师傅这话为何说得如此奇怪?难道还有转机? 想及此,寻镜一把拉住慧觉那宽大的僧袍的衣袖问道:“师傅,可是有起死回生之法?” 慧觉大师叹了口气,他怎么能说,要将这已亡之魂返生,不是易事且不提,只怕,日后,他这原本无忧地虑的小徒弟后半生要活得痛楚。终是不忍心,只得模棱两可地说:“先将少公子的肉身保管好,日后或有机缘,也未可知,你,不要过度伤心!” 那慧觉看着一天到晚都守在无垢床边的小徒儿,这两天除了偶尔紫燕跟他说话时,寻镜会应上一两声,其他时候他镇日一言不发。慧觉当年将寻镜从芒山下带回来,养在身边,打小就将他封了印,所以实际上这些年来这个小徒儿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世界,从来他烦心的事不会超过一柱香的时间,但这两天他瞧在眼里,虽然表面上寻镜像所有医者一样,面对死生大事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但作为师傅怎么会看不出来,恹月无垢在寻镜的心中,那份量与常人不一般,因为,从来,在慧觉面前,他都话多,一天到晚缠着慧觉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提不完的问题,后来送去医谷学医,师徒少见面,但他总会抽空回珈蓝寺看望自己,而且总是一见面就嘻嘻笑,有许多话说。而如今在这雪园,他见到自己加起来这些天才只主动对自己说过两次话,第一次说见到他来了,打了招呼,第二次是冰儿和冷雪儿一齐坐下来求他在与墨大婚期间暂时替她们隐瞒着无垢离世的消息,他听了她二人的理由之后,应了一句“好!” “师傅!我——还好!”寻镜这样说着,却突然捂着胸口,眉皱了起来,突如其来,一口血涌了出来,这时正是恹月无垢离世后的第三天。寻镜原本就是前世的萧小楼转生,但其实萧小楼本身就是一个镜灵碎片误打误撞在梅小雪出生时一并托身于江南萧家的,按理说,他死后那本身就没有魂魄的碎片既入不了轮回道,更不可能像神族一般沉睡于归墟。只是那幻镜宫的二位仙君有感于在凡间时,风影与萧小楼那一段情缘,二人求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仙君神族,才被天君默许笙月仙君将自己仙草灵根的一部分抽离出来以莲花生魂之法,为萧小楼造了水木魂魄,并将他稳妥放于芒山脚下的山林之间,机缘成熟之时,再托慧觉大师将他带往人间将养起来。不知是否因为是水木生造的魂魄,那寻镜别的方面与常人无异,惟有这凡人自出生以来就有的喜乐哀怒中的哀,他总是很迟钝。他小时候在寺里看到受伤的小鸟,会去救助,倘若那小鸟得活了,他自然是百般高兴,但万一居然尽力了没救得回来,换了旁人当时也就伤心落泪,好不难过。哭两天也就过去了。但寻镜却不同,他总是初时别人以为他会难过得不行的时候,他没什么知觉和感受,一直到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天,他才突如其来放声大哭,好不伤心!他这怪状慧觉后来想了许久,也问了不言和笙月,最后加上红鸾,几个人想了好久仍是不明其所以然,没办法,只好去求助于那老祖宗—— 那幻镜宫石壁立着的幻镜本尊大人。那灵镜本尊说了:笙月本身下凡之前就是灵元尽碎,四分五裂,那人间萧小楼是依托于碎片的无魂无魄托生为人的人,死后你等用水木莲生魂魄之法,去铸他的魂灵,当然不会尽善尽美,总有一处是残缺的,如今看来,这面对痛苦时,他比凡人要慢许多时日才能感知,或许正是他的残缺之处。 为了让他们更加明白,老祖宗还提了一嘴,说,娲皇娘娘当日以神力造凡人之时,就不但有四肢健全的人,亦有生来就偶有残疾的人,其中不乏有智钝之人,也便是因为有时有不周到之处,或上神打盹的时候,三魂七魄不齐备的时候。 这众位仙人听了,倒是恍然大悟了,一则,这萧小楼原本的确就是三界都没料到的一个出现,二则,这水木造就的魂魄他们确实也不熟,第一次做,估计有残缺也在所难免的。 慧觉甚是钟爱这小徒弟,按理说,他一个修炼了上万年的罗汉果神树,不应有这等凡人的执念,然则,他实在是,在寻镜的上一世,在他身为萧小楼那一世,在他辞世之前那十多年,与他交集最多的人,他是亲眼目睹了萧小楼是如何从一个明朗少年后来慢慢消沉,如何经历了与一生中挚爱风影的离别之后,煎熬地度过那十几年的岁月的,特别是后来笙月神元归位后,那在寒潭的风影的躯体不翼而飞的那几年,萧小楼形同疯癫的那段时日,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年冬天,萧小楼去到西湖边回到念笛楼,是去与他生前所有家人道别的,正是因为风影的身体无端从水晶棺中消散的那时起,萧小楼便已然像烧烬的蜡烛,再没有了求生的意愿。慧觉当年以为,只要他将萧小楼带在身边,让他远离红尘一切俗事,哪怕他年少白头,哪怕他身体孱弱些,不至于那么快就会离世。谁成想,那一年,冬雪日,萧小楼与父母家人道别后,随他一同作别江南萧家之后,不出半月,他就在珈蓝寺的修士禅房中,溘然长逝! 第55章 了却前尘归雪山 那慧觉是何许人?数千年来,不独见过无数凡尘中痴男怨女的相爱相随,也自然见识过他修真托身所在的幻镜宫里那两位正主儿的惊到地泣鬼神的生死相随,但那两人原本就是不同凡人,自娲皇娘娘座下,得日月精华或灵河之水孕育,非世间俗物或痴男怨女可比,然则至到萧小楼这种仅仅是灵元碎片,都不成形的一缕仙元,能在托身人形后幻化生出来的情爱之心,能到这地步的,他委实见得不多!萧小楼那至纯至臻至性且毫不避人耳目从不忌讳世俗眼光的爱,令慧觉也感动!他真是随了幻镜宫里头那两位正主儿的心性。同样是那样为了爱人,而能将性命抛低的人!为此,他一直想让萧小楼有安稳的另一世!有他心想事成的另一世!但如今看来,只怕这小徒弟虽然完全被抹去了前世的记忆,也认不出这恹月无垢公子就是上一世的风影,但他那种痴劲,是没有变过的。一切,皆是他命中的定数。慧觉在心底叹了口气,上一世,他是小公子,他们那时还不是师徒,他对他的关心和爱,还没到放不下的地步,而此一世,他却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护他平安周全,长命百岁。那幻镜宫镜灵老祖曾说过,要有一个机缘,令到寻镜突然开悟,懂得了情爱之微妙时,才会将那残缺的哀感恢复到如凡人一般。如今看来,无垢的死竟成了他的这个机缘!因为,他此时就心痛吐血,而且泣不成声地对自己说:“师傅!我求求您!若您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帮帮他!也帮帮我!我瞧着他这样,我心里头堵得慌,只想,跟着他一同去了!”寻镜说完这句话,竟昏了过去。 慧觉将寻镜抱在怀中,对屋子里其他说道:“我来雪园,原本就是要接他和恹月公子回雪山的,这位滨海国的小王子原本就应寿尽于十一年前,是因为红姬,还有人鱼族那位小王子,与你飞花宫作了交易,才得医谷和飞花宫出手相助,用非常手段续命,多活了这十年。如今他寿终正寝,是遵循天道因果的,诸位请节哀。这位恹月公子与我这小徒有一段尘缘未了,从此后,这两人将退归隐于山林,再不问红尘俗事,与世间诸多繁杂都再无瓜葛!”说罢,慧觉就衣袖一挥,凭空自手中亮出一面晶光夺目的宝镜来,但见他口中喃喃细语,不知念闻什么偈语,那躺在床上的无垢的身体连同那昏迷了的寻镜,竟双双遁入镜中,慧觉大师就在众人面前作了一个揖,将那镜子藏于他那宽大的袖中,就这样脚不沾尘的,飘然远逝而去。只徒留下雪园中一众面面相觑,不胜唏嘘的众人。 本朝的规矩,若有显贵之家被天家亲自指婚的,成婚后七日内新婚夫妇是必定要亲自去到皇宫内向天子道谢和敬酒的,何况与墨的姨妈如今仍是当朝的贵妃娘娘,这个礼数就必定是遵循的。与墨在大婚后之后,每天紫燕都来她岫烟宫禀报一次恹月无垢的状况,天天来回话都差不多,只说恹月公子身上的病一直时好时坏,因在病中,怕冲撞了少宫主,不吉利,要等大好之后才来请安。与墨想着,他既是在飞花宫,不比之前在医谷,想见也是容易的事情,只是新婚燕尔,自己巴巴地跑过去,如果同上次大婚前夕一样,两个人见了,无垢仍是闹别扭,于他的身体无益,何况如今嫁为人妇,她更将自己的心事和情绪要藏得更深,因为她大婚的第三天医谷的寻镜医圣也过来跟她聊了两句,叮嘱她好好过日子,说无垢有他在身边照顾着,不必挂心。并且,特意提了她成亲之前,无垢为她做的事情,就是为了打消南宫令心中的疑虑,无垢还请医圣配合着与他演了一出戏,临别之前,寻镜还别有深意地说:“少宫主,你与他的事,就当作是前生的事情吧,从此后,就依着他的心意,我会一直陪着他,我懂医术,同他在一起这么久,也摸透了他的脾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又似小孩子,许多时候都要人哄着,在他,虽是演给南宫公子看的,在我,却是,希望他能放下在这栖梧山的心结。等他病好些,我会带他外出云游,好让他宽心,他这个病,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大好,多是从这忧思多虑上头来的,说不定,去外面走走,多看看新鲜的东西,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于他,是有大益的!” 依寻镜的本意,本是不想配合这阖宫上下外加医谷上下来演这场对的,但架不住迟迟归的哀求,他也实在不想违背了无垢那样只是一心为着与墨婚姻圆满的心意,不想他泉下有知不安生,他才勉强演这戏,横顺,这辈子,为了无垢,在这栖梧山,他也只此一回。他说时没料到,自己会一语成谶,半日以后,他会突然吐血昏倒被师傅慧觉大师连同无垢的身体一道被直接隔空带回那座风雪漫天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踏足过的雪山。而自那日起,人间的珈蓝寺里,那位曾经自建寺以来,就一直在那作主持的慧觉大师,也突然神秘消失了,此后数百年,直到王朝覆灭时,都无人再见到他。与此同时,参加完婚礼的迟迟归久寻一同来的小师叔寻镜无果,颓然返程的途中,却收到一封来自已经外出云游多年,从未再返医谷的前谷主的书信,说寻镜已跟随珈蓝寺的慧觉大师一同云游归期未定,且同行之人中有栖梧山的少公子恹月无垢。既然是师傅的字迹和书信,那原本生性豁达没有什么城府的迟迟归自然是信了的。也就从那时起,他医山神谷再没有了一代医圣的踪迹。 第56章 寻镜雪山遇故交 三仙下凡来探 红鸾在有情司听到不言与笙月说慧觉大师为了让自己的小徒弟不伤心,竟然用了自身半数修为,注入那原本已辞世的恹月无垢身体内,并且将他身体修复得与常人无异时,许久都不曾言语,末了才叹息道:\"谁能想到,罗汉果仙君能为自己的徒弟作到这地步?那他那数千年的修为,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再修炼个上千年?” 不言点点头,亦是喟叹:“原本,我同笙月商量好了,是我们二人下凡尘去救治恹月无垢的,但罗汉果仙君说他在凡尘与萧家公子有一世忘年之交的情份,第二世更有师徒的情份,所以,让我二人成全他,全了他这护犊情深!我跟笙月也只好依了他!少不得,将来,他渡劫升神位之时,我二人再还他的这份深义!” 这是哪里?寻镜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却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下了床,打开房门,他记得他昏迷之前正值与墨大婚,无垢在栖梧山伤心欲绝混着两生花和曼陀罗还有他自己酿的烈酒白露喝了下去,然后就那样在他眼前恹恹地与他诀别,说,寻镜,我要走了!而那时,正是初夏时节。但是他眼前看到的却是冬景!他立在一个山崖上的一个佑大的园子里,里面的花草树木全都是北地特有的植被,松树,柏树,梅树,到处是冰天雪地,他身上披着不知是谁给他盖着的柔软而防风的大氅,外面的风呼呼的,这地方仿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谁把他带来这个地方的?他正四顾张望,却发现园门外有东西在动。他走近前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是一头有大半个人高的雪狼,正张大着它那双比碧玉还要蓝幽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它全身毛色银白,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好生漂亮!它就那样看着自己由远及近,一人一狼对视许久,那雪狼的眼神虽凌厉却毫无恶意,许久,它仿佛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将自子伏下来,嘴里发出类似于孩子般的低呜声,像在同寻镜交谈。寻镜心中一动,从栅栏内尝试着伸出手去隔着园门,摸了摸它的身子。雪狼侧头嗅了嗅他的手,然后用自己的头蹭了蹭寻镜的手。就在此时,有个声音突然从园门外传了进来:“你醒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突然就从半空中飘飘然落了下来,寻镜张大了嘴 ,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紧接着,他还看到以同样的方式从半空中下来的一个青衣男子,还有一位—— 一个火红身影的女子,他初时以为是红姬,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红姬是那种热情似火,有点泼辣的女子,而这一位,虽穿着红衣,但看上去娴静如沉水,隐隐然有着庄严之美,给他这个凡夫俗子一种不怒而自威的宝相庄严感,这种感觉有点像他儿时在珈蓝寺研习佛法时看到孔雀大明王的感觉。“我们三个是不是吓到他了?”红鸾看寻镜一脸震惊的神情,转身对不言说:“我都说了,不要以真身见他,免得吓到他!” “他迟早是要知道真相的。不必瞒他,再说笙月也想以本来面目见他,笙月,是不是?”不言对自己身侧白衣男子温言细语地说。 “嗯!他毕竟,与我,前世,渊源甚深!寻镜,你好!我是笙月!”笙月看着寻镜,眉眼弯弯,他的灵元前世在人间托身于风影时,这人间小公子对自己是极好的!所以,这一回,慧觉为了复生无垢,耗费掉自己数千年修为,只来得及将他二人安置在这雪山上,再无力等寻镜醒来再回天庭时,只得拜托幻镜宫这两位仙君来做余下的事。 “我们几个是受你师傅慧觉大师之托来见你的。”不言虽然明知道此时的笙月与上一世人间的风影是完全的两个人,但他曾经受过数百年的思念之苦,半点意外他都不想出,此番答应笙月以本来面目见寻镜,也是为了表达他心中多年的谢意,感激是感激,但他对笙月那独占欲,却令他即使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也会惶惶然害怕之心来,所以他只想快快交代完快快将笙月带回幻镜宫。不言的心思,那份因爱生惧的心思,作为好友的红鸾是最清楚不过的,她轻轻拍了拍不言的肩,推开园门,牵着雪狼进来,“我们进屋细说吧!” 寻镜便跟着他们一同返回屋内。 原来师傅说得对,这世间真的有仙人! 寻镜在心中暗暗地想,男的女的都生得如此美好!特别是这两个男子,他觉得亲切极了!虽是头一回相见,却像似认识了一辈子那般! “我二人来自天上幻镜宫,旁边这位仙子,是有情司姻缘阁的红鸾女仙君,我叫笙月,他是幻镜宫的宫主不言!我与你,上一世,是旧识!”笙月坐了下来,像老朋友般对寻镜说:“你且坐下,不必拘谨。”他说完用衣袖在案几上一挥,一个茶炉和一套茶具就摆好了。 “我师傅,他老人家……”寻镜问。 第57章 不言细说原缘 寻镜地宫入梦 “你那位师傅,原是我幻镜宫的人!千年前,我拜托他下凡去为我寻笙月魂魄散尽之后的灵元碎片,他便在人间建了一座珈蓝寺,也就是你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地方。本来,他多年前已经帮我找回了笙月的全部灵元碎片,可以重回幻镜宫继续修行,但因为私人的原因,他在人间又多留了些时日,因为他放心不下一位故人,当年江南萧家的小少爷萧小楼!那位小公子原本也不是肉体凡胎,而是镜元碎片其中一片的一小部分,因缘际会,投胎到当时正在生产的萧夫人梅笛腹中,从此,打破了江南萧氏一脉只生一位孩儿的诅咒,而你,前生就是那位小公子,原本,上一世过了之后,人间再无你萧小楼,可是你师傅,于心不忍,想了许多法子,我们几个也找了很多仙君帮忙,最后说服了天君,才好不容易,让你能和风王爷,哦,对了,就是那位恹月小王子,能再续前缘。我知道这事听起来很难一时听明白,但是,笙月认为你有权知道所有真相。这是我们三个人来寻你的原因。还有就是,你那位小友,如今正在这雪山的地宫寒潭的水晶床上,你师傅用了半数修为将他已断掉的生机重新续了起来,但我们都不能确定他几时能醒过来?醒过来后是否会记得前尘往事?会不会认得你?甚至,他可能醒不过来,就那样一直躺在那里。只不过是个活死人。这原本就是违背天道和生死轮回的事,你的师傅很疼你,为了你,他不惜拼尽全力与天道一搏,只是希望你这一世能过得幸福些。我们,也会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帮你!”不言不徐不急地细说从前。寻镜初时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毕竟生来就是冰雪聪明之人,何况还是以水木为魂魄的水晶心肝的玲珑之人。他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就是,他本身前世并非一个有魂魄的凡人,只是一块镜灵的残片的一小部分,后来与前世的一位王爷有了情感纠葛,那位王爷不假天年,很年青时去世了,上一世的他,为了那位王爷郁郁而终,有感于他二人的深情,所以师傅慧觉大师以及眼前这三位仙人,想了办法,以无中生有的莲生魂魄之法术,用水木作了类似于精灵魂魄一样的魂魄给自己,让自己有了再世为人,与那一位王爷再续前缘的机会!这话虽然听起来无比荒唐,但寻镜的心中却觉得这位穿着青衣的仙君说的都是真的。 “寻镜,你元气大伤,兼且此时你的五感和人生的五味才齐备,所以,要待时日久些,你会慢慢想起来很多前生的事情,也许那个过程会有点痛苦,但我相信,你宁可痛苦,也想知道,你曾经与那位风王爷的过往,因为虽然有痛楚,但更有心动和快乐!因为我就是这样性情的人,所以我懂得!”临走之前,笙月这样推心置腹地对寻镜说:“屋外的雪狼是你二人的故友,你不必惧怕于它!雪狼是这雪山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守护山神的化身。它不会伤你。”雪狼回应似的地呜一声,靠近笙月,它的修为其实已近半神,它能闻到笙月身上那前世熟悉的味道,它也听懂了笙月让它守护如今居住在这雪山顶上的新主人的意愿。 寻镜点点头:“只要他能醒,无论多久我都会陪他在这雪山上!还有,我,将来还能不能见到我的师傅?”他怎能忘记慧觉大师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呢?既然这几位生得如此好看的仙人说,自己的师尊是他们宫里的故人,那,他应该还有机会见到师傅吧? “能的,慧觉大师,悟性极高,已到了化神的境界,他在凡间的时候也是功德无量的,是以,只要等他恢复了元气,再闭关修炼,到化神境时,便能与你相见。你们师徒之间的情份未断,来日方长,不必担心!”笙月回他。 “谢谢仙君!”寻镜躬身为礼,向他道谢。 笙月侧身让过,不肯受他一礼,反而还礼道:“我自再度历劫之后,重新灵元归了位,我此番下来,实为还你前世护我之情,因如是,我想让你同我一般,亦有自己那一世亦有相知相伴相惜之人,你我二人不必多礼!”他说毕转身回望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不言说:“如此,我才能安心与不言,生生世世两情相悦,而不必因为心有所挂,而甚为遗憾!” “如今心愿既已了,我们,也要走了!寻镜,你多保重!不言,我们走吧!”笙月牵起不言的手,红鸾将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的一支淡紫色鸢尾花递与寻镜道:“小少年,我如今送给你一件礼物,这鸢尾花,注入了我凤凰神族的灵力,有驻颜不老之奇效,你将此花放在寒潭你那小情人的水晶棺畔,可保他千年容颜不老,这样,无论他几时醒来,他都如同此年此时,容颜不改。至于你么?本来你就是水木为灵作的魂魄,当年我们为你制魂魄之时就是从西王母那求的菡萏之水浇灌你的灵根,想来,也是不容易老去的。只一桩,你要把心放宽,莫要太忧思过甚,不要像上一世,早早就生了华发,才好。” “多谢仙子!”寻镜深深施一礼,谢过红鸾。 与墨知道恹月无垢被医圣寻镜带走外出云游已是婚礼举行过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因为先要去宫里拜谢天子的赐婚之恩,回到栖梧山时,母亲冰儿就迫不及待开始让她准备接任飞花宫一职,她不是没有去过雪园。她去雪园时,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一个当日悉心服侍无垢的紫燕留在园内仍在坚持每天日常的打扫事宜,与墨同她自来情如姐妹,不忍她一个人独守雪园,让她一同回岫烟宫,初时,紫燕不太情愿,后来说让她回殇园,才勉强回去。 雪山地宫寒潭。 寻镜带着极为忐忑不安的心,平生第一次走进寒潭,他见到了仙君跟他说的万年寒晶铸就的水晶棺,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面的恹月无垢。他越往寒潭的方向走,就越觉得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他肯定从小到大没有来过此地,但每一个转角,每个地方有什么摆件,他分明又记得清楚明白。他真的,与无垢是旧时相识吧?师尊用了半数修为才将他的一缕灵识留住,他要几时才能醒来?雪狼跟在他身后,一直都很安静,此刻看到了在晶棺中的无垢,却低低呜咽了起来,像极了幼子的啼哭!“你也认得他?”寻镜伸手抚了抚雪狼的头,问它。雪狼抬头看看寻镜,突然用嘴叼住他的衣袖,拉他到那口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旁,池中的石墩上,居然放着一支白玉簪!那白玉簪一入眼帘,寻镜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拳,一阵剧痛袭来。耳边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第58章 寻镜入梦 鬼使吃瓜 “王爷,你可好些?” “嗯!好多了!” “王爷,你别乱动,我帮你梳发!” “小楼,我累了,想躺会儿!”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再不走了!因为舍不得你!” 那个人是无垢?他穿月牙白的长袍,立在风雪漫天的长廊下,他又不似无垢,无垢,身娇体弱,从不曾有缚鸡之力,而眼中的这个男人,他不但长身玉立而且英气逼人,他手指修长而有力,握长刀,持剑的时候,将自己护在他身旁和身侧的时候,他的眼神和指节都是坚定的。 他的眉宇间有凌冽之气。他到底是谁?我自己又是谁? 寻镜越想越头痛,他伸手抓住那支发簪,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身子一侧,那发簪的尖细那一头突然就刺入了他的掌心,寻镜胸前一直挂着的那个琉璃珠子啪地一声砸在了温泉池壁上,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那琉璃珠竟碎了,化成数道彩虹似的光芒一下子就没入到了寒潭地宫中石壁上原本嵌着的夜明珠里头。一时间,整个寒潭亮如白昼。而在这璀璨夺目的重重叠叠的光影之中,他看到整个寒潭的地宫石壁上到处都是两个男子的身影。他们在一起喝茶,一起下棋,一起练功,还—— 一起,在温泉池中相拥。 他们举止亲昵,他们同桌吃饭,同榻而眠。他们是谁? “他,是不是要想起来了?”笙月有些紧张地握着不言的手说:“我希望他能想起来,但是又害怕他想起来,不知道对他来说,心,要有多痛!”不言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将他揽入怀中,轻轻亲着他的额头说:“不用担心!他同你,一样坚强!当年罗汉果仙封了他的前世记忆,原本是为了他这一世能够无忧无虑快活度日,但我们大家可能都忽略了一件小事,到如今,小公子之所以仍然在,就是因为当初对风影的爱意与执念,因为他前世那样痴心的执念,才觅得一线机缘,于今生,与风影再续前缘,而恹月无垢,正是因为有了小公子今生的转世,你我才决定将你灵元中三魂七魄取了一魂一魄出来与他续命,这人间天上,仙界人间鬼狱都一样,唯有经过千锤百炼,九死不悔的情爱,最终才能天心月满,修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否则,就只能同床异梦,半道走失。世人常说生生世世,说起来轻巧,仿佛人人都可以做得到,其实,万分之一也没有。可见,真情真心这两样东西,实则是世间难寻的。所谓两情久长,能到白头的,大约也跟我们仙人飞升渡劫般,难上加难。那无垢原本是必死的,我们,到此时,都仍未知,寻镜,能为爱他,做到何种地步,这也是当日慧觉大师,在未曾确定寻镜心意时,不敢去复原寻镜前生记忆的原因。因为,那对寻镜本人来说,是一个十分煎熬的过程,慧觉大师,终究是,偏心自己的爱徒多些的。” “那也是人之常情,且莫说,小公子前生所有的经历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今生,他二人师徒情份又那样深厚,换了谁,也会先顾全了自己心头最重要的人。他也不是不心疼风影的。看他,愿意为了给风影留一线生机而费尽心机,用了半数修为就知道。” “那到底,仍是为了小楼!但你我二人也不必争这个!说起来,起源都在我。”不言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倒是实话!”笙月笑他:“如今,可还像当年,吃小公子的醋?” 不言脸微微一红,这天宫里头,大概只有他干得出来,自己吃自己一半灵元的飞醋这种令众仙家啼笑皆非的事情。 …… 寻镜作了一个冗长至极的梦!他自有记忆起,从未作过这么漫长的梦。雪狼在他倒下时将他用力叼起,将他送回到卧房中,还给他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它就一直守在他榻前,除了偶尔出去巡视一下园子,或去外头将外面自己的狼子狼孙们送过来的食物吃一点点。就是守在寻镜的床前。 “他在梦里到底看见了什么?是上一世的记忆吗?”阴阳司使问那个跟她好到能穿一条裙子的好闺蜜。 “多半是!”红鸾啧啧叹气说:“那两个人天上地下的折腾,当年你是没亲眼看到过,差一点没把整个天庭给倒转乾坤过来,天君都快被气得七窃生烟的地步!若不是他幻镜宫人缘好,连向来不问天庭俗事的其他几位帝君还有西王母娘娘出面,只怕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的。” “你都出了不少力呀!”阴阳司使喟叹一句道:“哎!对了!你那永恩寺那一对冤家如何了?那六皇叔可是真正发觉自己的女徒弟是自己那走失了上千年的红颜知己了?” “别提了!完全的一个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你说那一位这智商,这眼力劲,当年是如何跟着那西楚霸王征杀四方的?还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你没听凡间有一句老话啊?”阴阳司使逗笑道。 “什么老话?这人间的老话多如过江之鲫,我怎知你指哪一句?”红鸾没心没肺地答。 “呆霸王!”阴阳司使忍俊不禁地回她:“这被称为霸王的多少都有一点犯浑!物以类聚,他既然跟项王是情同手足一般并肩作战多年的好兄弟,难免不沾些呆气!” 第59章 天下纷乱 慧觉升神 “这话倒也不全是胡说!否则的话,不然以那一位的武力值,真不至于一败涂地到需要引颈自刎的地步!他但凡脑子稍微灵光一点,当年设宴时就不会让刘阿四尿遁走掉!” “何止?他但凡有一点脑子,就不会烧了那郦山的宫殿!” 永恩寺。 自从飞花宫与南宫世家联姻,且完成了飞花宫老少两代宫主的传位仪式后,毓秀和毓川就正式被当今天子正式颁令赐予的本朝的爵位,分别封为郡主和亲王,正式拜入当朝皇叔元和的门下,成为元和的入室弟子。那姐弟二人甚为酷爱这汉家文化礼仪,对元和这位师傅也是十分听从,山中不知岁月过,春去秋来,不出两年,姐弟俩的学业就有很大的进步,这时,却传来了新月国有外敌入侵的消息,作为友邦,今上自然也就少不得要派兵前去增援。自己的国家战事吃紧,作为新月国的王女和王子,自行请回国参战,保家卫国,当今天子就答应了,原本以为,有了这边天朝的助力,那边的战事能很快结束,却未曾想,那新月国国内还出现了内乱,身为师傅的元和,当然也听闻了些事,竟然亲自去了一趟皇宫,请旨前去新月国走一遭。这从不问红尘俗世的王爷如此行为举止,倒令皇上十分意外,转念一想,或是师徒情深,他能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情,便答应了。只是又担心自己这位皇弟的安危,暗中派了不少高手随行护卫他。 红鸾在有情司姻缘阁看到自己的姻缘册上那根专属于元和和毓秀的红线终于流动起来的时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几经转折,错过了几生几世,希望,这一次,在战场上危难见真情,这师徒二人,能忆起前生相依相伴的情缘来,不要,再错过了!否则,她真的又要跑断腿了! 山间岁月,不知时日,月升日落。 寻镜斜倚在明月松树畔,独自一人,斟满酒,慢慢喝下去。石桌上有他自己亲手刻画的棋盘,十年了,无垢躺在晶棺中,毫无声息,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当年在地宫寒潭中那一梦,梦了足足几天几夜,将前尘往事前世今生所有点滴都记了起来,醒来后,呆坐在室内三天三夜,不言不语,雪狼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看着他原本一头青丝,却渐渐现出苍白的鬓发来。雪狼只是亲昵地挨着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一人一狼对视良久后,寻镜终于伸手摸摸雪狼的头说:“狼王!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放心,我不会作傻事!今世,我同前世不一样,我今世有医术在身,我会想尽一切方法唤醒他!”这十年来,天下发生了许多事情:元和大师还俗,成了新月国的驸马。本朝曾受到来自外滨海之畔的一众联合小国的入侵,朝廷派军队去迎击,对方却占着海军优势,反复骚扰,不得已,飞花宫受皇命,几次三番远赴深海与人鱼国主谈判,后结成同盟,栖梧山的主力倾巢而出,深入海滨联合各国内部,将那些叛军头目首领的首级一一斩下!其中,当年曾让渤海王宫一夕之间毁国灭亡的主谋,与墨下令飞花宫的人将他们全部绞杀三族!寻镜知道,她是在替恹月无垢报仇!到此一役之后,天国边境之内,再无人敢滋生事端!百姓复归于太平安乐!江南萧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距离雪山最近的边城小镇越来越热闹!那萧家的江南春还是那么好喝!十载春秋,他自己的头发,越来越白!那些午夜梦回里头,重叠交错,他与风影,聚少离多,少许的甜,是在梦境里交缠,十指紧扣的某些片断。这十年来,他一年中总要回两趟医谷,看看迟迟归是否找到了新的法子和药方,然后又急着赶回来,一刻不想离开那晶棺中的人。当年,红鸾仙子说,让他莫生忧心,少添白发!他如何能不忧?华发如何能不生?这年深月久,如蚀骨销魂一般漫长而无期地等待他醒来! 第十一个年头,闭关的慧觉大师终于出关了!并且也到了渡劫飞升上神的境地,不久之后,他将正式成为天宫的新一任司药之神。 去天宫授神职之前,慧觉大师随同不言和笙月一同来了雪山,师徒二人相见,除了喜不自胜之外,还有百感交集。 而此时此年,寻镜将这人间能找得到的医书典籍已经快翻烂了,但始终没有找到能唤醒无垢的法子。所以闲聊过后,寻镜就扑通一声跪下来求助于慧觉大师:“师傅!您如今已是上神境界,您一定有法子帮我唤醒无垢!无论是什么法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上一世,我与他聚少离多,且我那时不懂医术,所以才会爱莫能助,束手无措!师傅既然当年能费尽半身修为他留一息生机,定然是留有后手的!” 寻镜的猜测并不是毫无根由的,因为当年慧觉大师就是怕自己这个心爱的小徒弟不能遭受痛失所爱的打击,而生出弃世念头,像前世一样,年纪轻轻就殒命。可当年自己修为实在不够,将无垢的命格强行更改时,已经元气大伤,再无余力去作别的!如今听寻镜这样说,心知此次再不帮他,他定然是要钻牛角尖钻到底的,当年不言和笙月的经历,他是亲眼见证过的,他实在不忍心让寻镜再经历相同的过程,否则当年他们这班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几乎求助了所有在仙界他们能求到的人,只是这种事情本来从前也并无其仙人或神君做到过,他虽然闭关,神识是可以感知到寻镜这几年在雪山的状况的,看到寻镜这几年来如此倍受煎熬,他也是心痛的,这毕竟是在他跟前长大起来的小徒儿! “徒儿!你先起来!我今日来,也是想跟你说此事的。”慧觉大师将寻镜扶起来:“无垢当年心脉俱断,神魂俱灭,我用了半身修为才勉力保他那一缕生机,最妥当的法子,自然是等他体内元气慢慢借助于寒潭的灵力,慢慢凝结聚集,等时机成熟时,他也就自然醒了,但为师亦知你一人独守他经年,等得十分煎熬,如今,为师有一个法子,能在短时间内唤醒他,只是,世间的事,都是阴阳两极,有正有负,此消彼长,没有任何一件向天命所额外借的事物不需要拿另外的事物来交换的!为师一直不说,一则是因为从前没有人做到过,二则,是因为这件事情,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于你而言,不过是一种痛苦,变成了另外一种痛苦而已。所以,为师,一直,不忍心跟你提这种自盘古时期就留存在神农架的上古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