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请自重,公主上门抢亲了》 第一章 王府赘婿 “咦,你们看看,那是不是咱们西陵城的那位白少秋白大少爷?” “还真是他,什么狗屁白大少爷,不就是个败家子么!” “嘘,都小声一点,人家虽说败光了家产,气跑了爹娘,可架不住人家命好啊,现在这位爷可是皇上下旨亲赐的镇西王府的姑爷!” 西陵城, 上陵书院。 白少秋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个背着行囊的侍女走了进来。 “切,姑爷?不过是个赘婿罢了!” 有少年惊叹,眼露羡慕之色: “钦赐赘婿……千古奇闻!不过,能与长缨郡主结为夫妻,就算是赘婿……我也愿意!” “滚,你以为长缨郡主的夫婿是那么好当的?” “我听说两天前成婚的日子,长缨郡主并没有参加婚礼,说是塞外草原蛮子作乱,郡主率三千红缨军出征……这显然是郡主故意的!” 有学子深以为然: “嗯,理应如此,以长缨郡主之绝世容颜,凭她的文采武艺,哪里会看上这个败家子!” “他白家不过一破落商户,给王府、给长缨郡主提鞋都不配!” “喂喂喂,你们说皇上怎么会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这不是毁了长缨郡主也污了王府的威名么?” “莫非王爷与皇上不睦之传言是真的?” 声音顿时消失。 因为无人能够回答。 也无人敢去回答! “不是,听说这厮蒙学都没有读完,你们说他来咱们书院做什么?” 又没有人能够回答—— 一个启蒙都没有读完的败家子,他昔日所去的地方大多是酒楼茶肆或者青楼赌坊。 书院这种地方不是他该来的,也不是他会来的。 可他偏偏来了。 就在所有人惊疑的视线中,白少秋步履稳定目中无人昂首挺胸的走过了前院,跨过了那道月亮门,进入了书院的主院! 那些好奇的学子们跟了进去,便极为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张老夫子好!” 白少秋恭敬一礼。 站在他对面的是上陵书院院正张文千! 张文千面色冷漠,言语也冷漠: “来了?” “来了!” “那就去吧。” “还请张老指路!” 一老二少向主院的西边走去。 一群学子更加好奇。 西边并不是学堂,西边有一处荷塘,有几间雅舍,还有一处藏书楼! “看在你父亲之前给书院捐献过万两银子的情分上,你可在藏书楼看书三天……” “只是,你蒙学都没读完,你看得懂里面的书么?” “装样子给王爷给长缨郡主看……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指的是读了很多书、读懂了很多书,明白了书中的道理所带来的气质的变化。” “你在西陵城的名声已经这样了,” 张文千瞅了一眼身旁的白少秋,不屑的又道: “你……本就不是读书人,估计许多字都不认识,不过是浪费三天的时间罢了。” “有皇上的圣旨在身,王爷不管多不待见你总不至于杀了你。” “听闻你将白府的祖宅都卖了……老夫以为不如就在王府吃吃软饭,何必苦了自己去博取王爷的欢喜?” “再说,赘婿又不能考取功名……你就算从现在开始读书,就算博览群书,依旧没可能入仕,” “何必呢?” “又何苦呢?” 晴儿对张老夫子这番话深以为然。 她本以为白少秋会羞愧、会无地自容,却不料她看向白少秋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姑爷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 就连那张清秀白皙的脸都没有红一下! 这脸皮得有多厚才行? “张老有些误会。” 张文千一愣:“老夫误会了啥?” “我不是来读书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看书的。” “……” 张文千和晴儿顿时就惊呆了! 读书和看书有区别么? 细细品味是有区别的。 读书是学习的过程。 是将书记在脑子里,是将书中的经义领会,并能举一反三而能做出锦绣文章,以博取一个金榜题名。 但看书不一样。 看书用的是眼睛,可以一目十行,并不一定要记住。 只需要知晓书中的大致内容。 书读进去了可以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上马可定国下马可安邦,甚至青史留名! 但书只是看看……若是看的多了,这倒是可以成为吹嘘的本事。 张文千恍然大悟,他呲笑了一声: “前方那栋八角楼就是藏书楼,你去看吧,限期三日,里面的书有不少孤本,切记不可毁坏不可带出!” “另外……雅舍那边有贵人,万万不可去打扰!” 白少秋躬身一礼:“谢老大人!” 他抬步向藏书楼走去。 那些跟在后面的学子顿时哗然。 “他竟然是去的藏书楼!” “你们说他是去看书的么?” “去藏书楼不是看书还能做什么?” “可这几日连我们这些书院学子也不能进去,他白少秋目不识丁凭什么能够进去?” 张文千转身,老脸一肃,大声呵斥道: “看什么看?” “再有五天就是西陵城三院竹溪文会!” “老夫告诉你们,本次竹溪文会,除了方老大儒之外,京都另有贵人前来!” “本次文会之魁首,不仅仅关系到上陵书院的名声,还可直接获得明年秋于京都举办的香山文会之资格!” “尔等还有这闲情看热闹?” “还不给老夫读书去!” “记住,是读书,不是看书!” 所有学子顿时激动,他们欢呼雀跃而去。 当今圣上喜文,重文,这是一个文人出人头地的大好时代。 京都三年一度香山文会更是兴国文坛之盛况! 若能在香山文会夺魁……那比中了状元还要荣光! 这些都是兴国学子们的梦想。 是读书人的事。 白少秋不是读书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他就是来看看藏书楼里的书的。 来到这个世界已过去了三天,莫名其妙成为了御赐赘婿,却在新婚夜连自己的老婆都没看见。 通过脑子里搜寻的记忆,他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近似于平行的世界。 但这前身脑子里的记忆有些奇葩,多是那些香艳的女子,而后便是他这些年结识的那些狐朋狗友。 他惊诧的发现这个世界竟然已经有了那些穿越者们发家致富的绝大多数东西。 比如高度的烈酒! 比如白盐! 比如最常见的香皂肥皂! 甚至就连玻璃镜子都有了! 这要自己这个穿越者怎么活? 难不成又如前世那样以武服人? 打打杀杀很是厌倦了,这穿越成了王府的赘婿,这口软饭目前不吃也得吃。 他以为有穿越者提前来过,但记忆中偏偏没有前世的那些诗词歌赋—— 这没有道理! 任何一个穿越者都不会放过用曾经的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来装比。 就算不拿出来卖银子,骗骗小姑娘总是可以的。 尤其是这兴国对诗词歌赋的追捧简直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上至皇上, 下至青楼女子! 白少秋经过一番分析认为是这身子的前身没有读书的缘由,所以他必须来证实这个问题,于是,他来到了上陵书院。 放眼整个西陵城,唯有这上陵书院的藏书楼里的书最为丰富。 踏入了藏书楼的那扇斑驳的木门,里面的光线许是因为开了窗的原因并不是太昏暗。 他兴致勃勃的走了进去,站在了一排书架前。 晴儿放下了背上的行囊,抬眼就看见姑爷急迫的在‘看’书! 姑爷身材修长,模样儿其实还真像一个书生。 只是,他这是在看书么? 白少秋右手的食指落在了书脊上。 书脊上印有书的名字,他的手指从书脊划过,他的脚步随之而行,偶尔他会驻足,取出某一本书,翻开,草草看上几眼又放了进去,又继续划过继续行走…… 晴儿心里一叹: “奴婢回王府了,晚上的饭食奴婢给你送来。” “好,记得多带一些蜡烛,姑爷我要彻夜看书。” 晴儿转身,黯然离去。 过了大致一炷香的功夫,白知秋看完了一架子的书。 这里还有三个架子! 但他的内心已愉快了起来—— 从所看过的那几本诗词文集来看,前世的那些大佬们似乎并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 他转身,便看见了另一排书架前摆放着一张案几。 他走了过去,坐在了那案几前本想小憩,却发现案几上有一张纸,纸上有一行字: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著意扶持,不教风风雨雨,清清冷冷。’ 这是一幅对联的上联。 字迹娟秀,当是个女子。 白少秋来了兴致,提笔,蘸墨……砚台里竟然有磨好的墨! 他落笔于纸上, 于是,纸上有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搁笔,白知秋心里欢喜,这是自己穿越而来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第一行字! 嗯,丑是丑了一些,不过这又有啥关系? 他起身,站在了另一排书架前继续看书。 藏书楼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片刻,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咦……有人来过……” “这字怎的如此之丑?!” “咦……这下联……” “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妙极!” “写此联的人呢?” 有视线落在了白少秋的背上,他转身,便看见了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此联是公子所对么?” 白少秋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不是在下,那人已经走了。” “你认识那人么?” “不认识!” “……你是何人?” 白少秋转身,继续‘看’书,手指落在书脊上,徐徐而行,徐徐而言: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喜书恋红尘……” “我就是个……看书人!” 第二章 废材白少秋 安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白少秋的背影,眼里崇拜极了—— 上陵书院是兴国六大书院之一,里面的学子果然是不简单的!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喜书恋红尘’,他说他是个看书人…… 只是,他读书的方式似乎有些奇特。 嗯,他应该是在找某一本书。 也不对呀! 安眉间微蹙,心想九公主来到上陵书院要在藏书楼看书,这几日藏书楼不允许别的学子进来,他又是如何进来的? 许是因为他学识渊博的缘由吧,竹溪文会在即,张老院正特许也是极有可能的。 一定是这样! 九公主对读书人极为尊重,还爱才惜才,这少年或许有大才,当告知九公主殿下! 另外…… 安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纸上的那幅对联的上联是京都国子监大学士季先生之女季嫣然所写。 这副上联已出了足足半年! 也已张贴在了其余五大书院中,至今无人能对! 听说就连季大才女本人也没有想出满意的下联。 九公主看书累了,随笔写下,意欲能够对出下联,却苦苦不得,这便回雅舍休息,吩咐自己将此联张贴于书院的求知墙上,却不料就在这短短时间已有人对出了下联! 看起来除了字实在太丑,这下联对的似乎极佳。 得赶紧拿去给九公主看看,九公主定会欢喜。 至于对出此联之人…… 这很简单,他肯定是书院中的人。 这辨识度极高的字迹,估摸着张老院正一眼就能看出是何许人。 安取了那张纸,又看了看白知秋的背影,欢喜离去。 …… …… 夕阳。 荷塘。 五月的夕阳下,荷塘里有数朵荷花已然绽放。 一条蜿蜒的九曲回廊架在这荷塘之上,尽头在湖中央。 那是一处亭台。 亭台名为望楼亭—— 坐在亭中,便可见那处八角六层的藏书楼。 兴国九公主唐纤纤此刻就坐在望楼亭中,并没有望着对面那楼,她看着张文千,那张俏丽的脸蛋上升起了一抹惊讶: “您说……白少秋进了藏书楼?” “就是父皇钦赐给镇西王府的那个废物赘婿?” “我听说他目不识丁,他进藏书楼做什么?” 九公主三问。 张文千拱手一礼,无可奈何的回道: “殿下……当年他父亲白长庚给书院捐献了纹银万两,送了他的儿子白少秋来书院读蒙学。” “老夫记得那年白少秋四岁,教他蒙学的是书院的陈夫子。” “他在书院读了三年……对,就是三年!结果……陈夫子被他活生生给气死在了那年秋!” 九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笑了起来,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被他给气死了?他做了什么?” “哎……他什么也没做,三年!足足三年!他竟然识字不超过三十个!” “陈夫子在书院教书三十年,不说桃李满天下吧,却也育人无数,但从来没有遇见如此蠢笨之人!” “大抵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犹记得陈夫子悬梁自尽留下的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吾以为天下无不可教化之人,直至遇见了白少秋!” “吾倾尽心血,哺育三载,就算顽石亦当花开。” “然……他连顽石也不是!” “他是朽木!” “是草包!” “是不折不扣的废材!” “呜呼……吾唯有以死以明志,非吾不能,实朽木不可雕吾却雕之……吾更蠢,无颜见人!” 张文千摇头叹息:“陈夫子是书院被人气死的唯一一个夫子,白少秋是将先生气死的唯一一个学生。” “而后,书院自然将其劝退,其父白长庚是个懂道理的商人,他给陈夫子家里赔偿了一大笔银子,恳求老夫若有朝一日其子相求——不是求学——若不为难书院,还请老夫照拂一二。” “老夫本寻思他这儿子左右是读不了书的,也照拂不了什么,便答应了。” “这不,转眼十年过去,白知秋却求了老夫一件事,就是想进书楼里看看……” “老夫寻思殿下来书院的时候也问起过他,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还需要殿下亲眼看看,便让他进了书楼。” “至于他进书楼做什么……” 张文千忽的笑了起来: “他说他是去看书的。” 看书这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但唐纤纤并没有注意。 她抿了抿嘴唇,眼露疑惑之色:“会不会是他这十年里已开了窍识字了呢?” 张文千一捋长须摇头道: “他这十年……说不上馨竹难书,毕竟也没做过作奸犯科之事,却也如殿下您所闻的那样,确实荒唐。” “断然是没可能开窍再读书的!” 唐纤纤看向了荷塘中的一朵荷花,视线有些凝重。 倒不是为这个一无是处的白少秋惋惜,她所想的是父皇将这样一个人赐给长缨郡主为婿,还是入赘,父皇背后的深意究竟是什么? 似乎不难猜度。 这些年镇西王东方霸率西部边军驱逐草原蛮子,擒获了草原金帐王庭的金杖单于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本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可偏偏镇西王在送至皇宫的捷报中却用了很大篇幅痛斥当下朝廷喜文轻武的弊病! 这令父皇极为不喜! 也令朝中的文臣们极为不满! 而后,就有了这御赐赘婿之事! 有警告之意,亦有轻贱镇西王府之意。 身为兴国公主,年仅十六的唐纤纤并不关心这些事—— 关心亦无用,朝中轮不到她一个九公主为此发声。 她也喜文! 她更关心的是昔日在京都见过一面便一见如故的长缨郡主! 那是一个看上去极为慵懒的与世无争的,偏偏又文武双全,骨子里还却极为骄傲的姑娘! 她很担心长缨郡主被迫招了这么一个废物赘婿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寻了短见。 所以她来了西陵城。 却并没有见到长缨郡主东方长缨。 但她知道了长缨郡主的夫婿白少秋确实是个废物! “哎……” 唐纤纤一声叹息: “长缨逃婚乃人之常情,换我我也逃了,可她也逃不了一辈子啊……这事终究需要解决了才好。” 她忽的收回了视线,看着张文千,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来: “张老,您说……要是本宫派护卫将白少秋给宰了,长缨是不是能重获自由?” 张文千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摆手: “殿下万万不可!” “为何?” “殿下,他是皇上御赐赘婿!” “他的身上有一枚刻有御赐赘婿的金字腰牌!” “杀不得!杀了反而会给镇西王府引来泼天大祸!” “……那怎么办?” “除非殿下向皇上求情,请皇上收回圣旨收回那枚御赐的腰牌!” “这……” 就在这时,唐纤纤的贴身丫鬟跑了过来: “殿下……” “那对联对出来了!” 安站在了唐纤纤的面前面露兴奋之色,唐纤纤和张文千皆抬头看向了她。 “对联?” “嗯,就是季大小姐所出的那副上联,这下联有人对了出来!” 二人皆惊。 张文千看过那上联,要对出绝佳的下联极有难度,他也仔细的去斟酌了下联该如何对,而今尚无眉目。 唐纤纤也极为欢喜,但她的欢喜仅仅持续了三息。 “此联流传于京都,悬挂于兴国五大书院而今已去半岁,其间并非无人落笔,但所对之下联……却极为勉强。” “本宫正要将此联悬于上陵书院的求知墙……等等,” 唐纤纤忽的一惊,问道:“安,此上联放于藏书楼中,” 她又看向了张文千:“张老,藏书楼中只有白少秋一人……” 此话不言而喻,张文千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嘲笑摇头: “断不可能是他!” “莫非还有别的学子进入书楼?” “这……老夫不知道管理藏书楼的宋夫子有没有特批某个学子进去。” 唐纤纤沉吟三息,心想那对联就在书楼中,首先就要将白少秋这个废物给排除,那么当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宋夫子的长子宋子规?他可是上陵书院第一才子……或许他能对!” “老夫也不知道,莫如先看看这下联对的如何?” 安将那张纸铺展在了桌几上,用镇纸一压,就这么展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唐纤纤与张文千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 “……这字,真丑!” 那就不是宋子规了。 身为上陵书院第一才子,宋子规的字绝不是这样。 但片刻之后,二人脸上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又片刻,二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对此下联的震惊! 唐纤纤视线再次落在了这张纸上,低吟浅唱: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著意扶持,不教风风雨雨,清清冷冷。 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太好了!” 她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张老……以我浅薄的学识看来,此下联……堪称完美!” 张文千击掌,老脸放光: “此上联是以花叶为序,说花神惜花爱花,不希望美丽的花受到风雨侵袭。” “这下联则以鲽鹣为喻,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长久。便是花前月下,无清清冷冷,唯有欢欢喜喜……” “十六字叠联,叠对无懈可击!” 唐纤纤激动极了! 又问道:“张老,此字……可知是何人所书?” 第三章 少女之心 张文千一听就傻眼了。 能对出此联者,当属博学之人,在上陵书院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再退一步说,习字练字这是作为书院学子的最基本的功底,是读书人的脸面! 能在上陵书院读书的人都不可能写出如此难看的字来。 就连学院的蒙童所写也比这字好看百倍啊! 可这对联对的是真的好……这字也真的丑! 这就很矛盾了。 根本无法解释。 “这……” 张文千抬眼向安看了过去:“姑娘可有看见落笔之人?” 安摇头,“奴婢进去的时候这对联的下联已经对出,奴婢倒是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帅气公子。” “他在书架看书,奴婢亦以为是他所做,便问之,他却矢口否认了。” 九公主唐纤纤看向了张文千,张文千点了点头:“白少秋今儿个入书楼就是穿的白衣,他否认……这才正常。” 唐纤纤闻言便向安问道:“他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这下联么?” “回殿下,他说那人走了,他不认识,对了,” “当时,当时奴婢并不知道他就是白少秋,奴婢当时问了他一句你是谁,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喜书恋红尘,我就是个看书人!” 唐纤纤顿时一怔,喃喃自语:“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喜书恋红尘……” “张老,这如诗一般的话语,不像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说的呀。” “本是青灯不归客……这句子里面似乎有一种想要远离尘世纷扰之意,他成了王府赘婿,莫非还起了避世之心?” “却因喜书恋红尘……终究因为喜欢读书留在了红尘之中……这……” 唐纤纤就纳闷了,却见张文千大手一摆,斩钉截铁: “这话就算是他说的,大抵也是刚刚在书楼中看见了某本书,书中恰好有这么一句,他便信手拈来。” “老夫的意思是,不是老夫看不起他,而是他真的没可能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诗句来!” 唐纤纤微微颔首。 也是。 一个人看走眼、一群人看走眼,这都有可能,但整个西陵城的人都看走眼这绝不可能! 尤其是他那蒙学先生陈夫子以死明志,这最能说明问题。 那么会是谁呢? 唐纤纤双手撑着下巴望向了荷塘里的那片荷花。 十六岁的少女这一刻展开了无限的联想: 这人的才学毋庸置疑! 估计是知道那对联上的字是自己所书,估计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想攀龙附凤,却又因文人见到那对联时候的那份本能的心痒难耐—— 就像一个酒鬼看见了酒就忍不住要偷偷喝一口一样, 他又怕他的字迹被人认出。 当时他大抵是纠结的。 他在那张桌几前恐怕还徘徊了数次。 最终以这样的方法落笔。 既对出了如此精妙的下联满足了他身为文人的自豪,又成功的隐藏了身份…… 他之品性,如这荷花一般高洁! 少女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心想定要将此人给找出来! 唐纤纤美目忽的一亮,她坐直了身子:“安,” “奴婢在!” “笔墨纸砚侍候!” 就在张文千惊诧的视线中,唐纤纤再次提笔,在一张纸上又落下了一道上联: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将笔放于笔架,唐纤纤那双柳叶眉微微一扬: “此联是京都京华书院方老大儒游观云台见云海时候随性而写的上联,此联至今无人能对!” 安站在一旁一瞧,她撇了撇嘴,心想莫要说对,连这朝字该如何发音她都不知道。 张文千一看也愣住了,过了足足十息他才明白此联那个朝字何时该读朝廷的朝,何时该读朝阳的朝。 他晒然一笑摇了摇头:“此联……恐怕难有人对,不知方老大儒可有下联?” 唐纤纤俏皮一笑:“他也对不出来!” “这不就挂在了京华书院高阁的二品楼上等待能对出此联之人么。” “……那殿下书此联之意……?” 唐纤纤拿起了这张纸来吹了吹,“我觉得能以此联为饵,将对出季嫣然那对联之人给钓出来!” 她将这张纸递给了安,吩咐道:“将它张贴于求知墙上,命赵统领派人十二时辰盯着,若有人对出此对……立刻带他来见本宫。” 安领命而去。 张文千摇了摇头:“殿下恐怕会失望了,方老大儒自个都没有对出下联,上陵书院的学子们又如何能够对出?” 唐纤纤却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季嫣然那对联方老大儒也没对出下联呀,总需要试试……我去书楼一趟。” “……去干啥?” “百闻不如一见,他既然在书楼看书,我且去看他一眼。” “殿下用完晚饭再去如何?” “……也好!” 这是张文千担心九公主见过了白少秋的不堪之后加重了对长缨郡主的担忧,万一因此而不思茶饭岂不是不妙? …… …… 藏书楼。 夕阳已倦。 书楼里的光线已显昏暗。 白少秋用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将藏书楼一楼的书‘看’完了。 当晴儿带着食盒再次来到藏书楼的时候,他已在二楼! 将食盒放于一张书桌上,晴儿看向了一手举着一只蜡烛,一手依旧落在书脊上正在缓缓而行的姑爷! 她心里呲笑了一声。 心想就算是聪明如西陵城第一才子宋子规,怕是也做不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吧? 何况这姑爷根本就不是一目十行,他是……一目十册! 难怪已来到了二楼。 莫非他还真要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将这六层藏书楼里的书全部‘看’完? 这样看有何意义? 难怪王妃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咬牙切齿的说了两句: “草鸡也想变凤凰?” “就算他将书缝制成衣裳穿在身上,依旧是那个目不识丁寡廉鲜耻罪该万死的败家郎!” 许是主母言语的恶毒吧,他逃避于此,也可怜,却更……可恨! “吃饭了。” 晴儿冰冷的说了三个字。 “嗯……先放那,你先回,我再看一会。” 晴儿撇了撇嘴,说的就像他真的在看书一样! 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府的这位赘婿是个勤奋好学之人,但整个西陵城的百姓记忆又没有被抹去,你再装……也是个屎壳郎! 晴儿转身走了。 白少秋又看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来到了书桌前。 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他坐了下来开始用饭—— 身为王府的姑爷,他的伙食不太好。 对于这般待遇他当然知道,也不以为意。 初来这个世界,当然需要先了解这个世界,而后再动。 比如,先赚点银子。 反正王府不待见自己,就连那个老婆宁可去打仗也不愿与自己同房。 不,是连面都没见! 这便导致白少秋至今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郡主老婆究竟长的是啥模样—— 听说很漂亮,但漂亮这个词往往和身份地位有关。 人靠衣装也靠粉妆。 如果脱去了那漂亮衣裳再洗去了脸上的胭脂水粉……搞不好如恐龙一样。 故,白少秋对这个老婆也并不留恋。 更不用谈什么感情了。 软饭要吃一阵子,因为自己兜里没钱。 但不能吃一辈子! 在弄明白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就需要用自己的知识、当然也可以是武力去赚些银子买个宅子搬离王府。 王府里的人应该是会欢喜的。 至于武力……这身子被掏空了,接下来得锻炼锻炼。 如此想着,吃着并不可口的饭菜,忽有登楼之声传来。 白少秋以为是晴儿回来还有事,却不料从楼梯口出现的是一个提着一盏灯笼的女子。 见过一面。 接着,那女子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戴着一张面巾的女子。 看起来应该是主仆二人。 那婢女模样儿就不错,那主子呢? 看不到脸,不过评判一个女子漂亮与否并不一定非得看脸。 还可以看……眼睛、腰肢,及腰肢以上! 那主子穿着一身绛紫色丝织长裙,腰间缠了一条朱红绸带,于是,那盈盈一握的杨柳腰就呈现在了白少秋的眼前。 往上…… 似乎感觉到了那两道目光之重,唐纤纤侧步躲在了安的身后。 她脸上的不悦之色已表露无遗,只是被那面巾遮着。 白少秋已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愤怒!’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想着这样的旧时代盯着一个姑娘看确实有些不妥,他便专心的吃他的软饭。 安站在了那张书桌旁。 唐纤纤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怒火坐在了白少秋的对面! 白少秋以为这位小姐是要夜读—— 人家应该是真的要读书! 要把书读好就要记笔记,估计要用这张桌子。 “姑娘稍等,我两分钟就好!让给你。” 唐纤纤一怔:“什么两分钟?” “啊……就是马上。” 他喝着粥啃着馒头吃着腌菜狼吞虎咽。 唐纤纤看了看他的饭食,并没有觉得配不上王府姑爷的身份。 王府给他吃的已算不错了,他倒是也没嫌弃,只是这吃相……实在难看! 她看向了白少秋的脸。 嗯,这张脸还能看。 倒是可惜了。 “你就是白少秋?” 白少秋抬眼:“嗯!” 唐纤纤眉眼一挑,故意羞辱道: “作为王府赘婿,吃这样的饭菜……你有何感想?” 她本以为白少秋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却不料白少秋竟然乐了。 他将最后一口粥给咽了下去,撩起衣袖摸了摸嘴,笑道: “我奶奶活了一百零三岁!” 唐纤纤一怔:“就是喝粥?” 白少秋起身,拍了拍屁股收拾碗筷: “不是,我奶奶从来不管闲事!” 唐纤纤愕然,片刻,大怒:“你……!” 白少秋转身,下楼: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姑娘啊,走自己的路,莫去为别人操心,那样老得快!” 唐纤纤站起,目送,呆立原地! 第四章 夜游 月朗星稀。 白少秋走出了藏书楼,伸了个懒腰,望了望荷塘的方向。 本想绕着荷塘散散步消消食,体会一下荷塘月色的静谧意境,却想起张文千慎重提醒过让他不要去那个地方。 那就只能去书院的广场走走—— 看了半天的书,他有些倦了。 寻思这古代的学子们当没有前世那么卷,他们理应早已下学了才对。 踩着皎洁的月光,当他跨过了那道月亮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似乎错了。 广场上有学子们的声音传来。 抬眼望去,在南边颇有些远的地方亮着许多的灯笼,那些学子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问题。 这不关他的事。 他也不喜欢那样的热闹。 于是,白少秋便背负着双手埋着头沿着一条小径向北绕广场而行。 脑子里在消化今天所看的那些书的内容。 二楼上的书已看了一半,现在他确信这个世界是没有前世的任何一首诗词歌赋—— 当看见那幅对联的时候他还怀疑过。 因为那幅对联的上联上辈子见过。 但在二楼再看了一本《对联名家赏析》以及一本《千古绝对》之后,他断定出上联的人是偶然所得。 两个世界的文字是想通的。 那么某些思想也是想通的。 有人写出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上联这虽说是小概率的事,但也有发生的可能。 诗词歌赋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自己往后抄诗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再说了,看书人怎么能说是抄呢? 应该是璀璨文明的搬运者才对。 接下来重点要‘看’的,就是涉及到这个世界的基本……比如工业、农业以及商业等等。 这些东西了解清楚了,才有利于自己接下来赚银子的计划。 白少秋就这么埋头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绕着广场走了大半圈。 他沉于思索之中,并没有注意距离那群学子越来越近。 而此刻,九公主唐纤纤带着安就站在那群学子另一侧的阴暗角落里。 唐纤纤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在眺望着。 在寻找着。 这让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殿下,张老院正说书楼里的书浩若海洋,就算是他也没有全部读完。” “白少秋许是从某一本并不太有名的书中记下了这么一首诗……依旧是个巧合罢了!” “再说……这里可是求知墙!” “是书院的学子们问对的地方!” “上面的每一个问题都极为高深,每一个回答都极有见地。” “他白少秋连字都不识几个,他来这里干啥?” “或许他已离开了书院,正在某个小酒馆里喝酒呢!” 唐纤纤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只是…… 他当时从二楼离开的背影,还有他随口而出的那首诗的语气,却令她有些恍惚。 太淡定! 太沉稳! 也太……飘逸! 这和传闻中的那个酒囊饭袋出入太大! 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唐纤纤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反正他还要在书楼看书,明日再去楼上会会他!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呼声: “喂……我是不是眼花了?他是那王府赘婿白少秋么?” 这话声音并不大,却奈何此间此刻极为安静,于是,这声音就落在了所有学子们的耳朵里。 唐纤纤又伸长了脖子,她看见了白少秋! 她的脸上顿时一喜: “安,” “你瞧,他真来了!” “殿下……他来了又能如何?” 是啊,他来了又如何? 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许是看在长缨郡主的份上,唐纤纤竟然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 “哎……他倒是回郡主府还好,这不是去给长缨丢脸么?” 一个目不识丁的家伙,跑去求知墙凑什么热闹? 大抵又是被那些学子们一顿羞辱! 果然…… 那群举着灯笼原本正在潜心思考那幅对联的学子们此刻都扭过了头,都将视线投向了白少秋! 仅仅两息的沉默之后,那些在对联中苦求而不知如何作答的学子们似乎找到了消遣的对象。 其中有那么数十个轰然而动,他们向已停下脚步,已抬起头来的白少秋围了过去! 其余没有动的学子手举灯笼表情各异—— 有人在等着看笑话。 也有人摇头叹息心生怜悯。 九公主唐纤纤有些慌,她担心那群学子会对白少秋不利。 她希望白少秋此刻转身就跑! 那样她至少还有时间让侍卫将他送回镇西王府。 可白少秋根本就没有转身,更没有跑! 莫非他被吓傻了? 唐纤纤抬步,走出了那处阴暗角落,向那群已将白少秋挡住的学子走了过去。 安冲着夜色里的侍卫招了招手,她亦跟了过去。 白少秋依旧背负着双手。 依旧面色平静。 双眼依旧古井不波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这群少年。 没有人看见他背负在身后的右手抓握了两下—— 他有点生气了! 老子又不是猴子,你们至于这样跑来围观么? 若是打架也就罢了,这身子骨虽说虚弱,但凭着前世的格斗术,他相信要撂倒几个学子还是很容易。 但这群人却并没有冲来,他们竟然也都停了下来。 白少秋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轻易不想动武,因为动手就要将对方给打残! 这些学子虽然讨厌,但目前还没有讨厌到要至其伤残的地步。 “真是白少秋!” “你来求知墙干啥?” “难道你也想要对出求知墙上的那道对联么?” “哈哈哈哈……想啥呢?我们思索了那么久尚无半点头绪,他一个废物也能对出那对联?” “我看他连那八个朝字怎么读恐怕都不知道!” “喂喂喂,我说你们也不要这样讽刺人家,白少爷而今可是王府的赘婿,也是有身份的人!” “尔等若出言讽刺,白少爷回王府向王爷告你们一状你们就不怕王爷发怒么?” 这话才是莫大的讽刺。 因为整个西陵城的人都知道王府并不待见这位赘婿。 姑且不论这位赘婿敢不敢在王爷面前告状,就算王爷知道了这事,王爷的心里恐怕也是欢喜的! 白少秋眉梢微微一扬,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笑意: “祸从口出……看来诸位是对皇上有意见啊。” 所有学子一愣,有人伸手向白少秋一指: “你休得信口雌黄,我们哪里对皇上有意见了?” 白少秋上前一步,昂首挺胸,“本少爷是皇上御赐赘婿,尔等出言讥讽我的身份……岂不是在质疑皇上的眼光?” “这不是对皇上有意见那是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学子都闭上了嘴—— 他们这才想起这厮是前无古人后恐怕也无来者的御赐赘婿! 他们可以肆意羞辱白少秋,但绝不敢对皇上有半分不敬。 这话就接不下去了,此间顿时寂静。 那些学子们走也不是站在这也不是,这就很尴尬了。 恰在这时,那求知墙下传来了欢呼声: “宋师兄来了!” “宋师兄来了那对联定迎刃而解!” “走走走,且看宋师兄如何破此联!” 那些尴尬的学子们借着这么个由头忙不迭转身而去,白少秋却皱起了眉头—— 宋师兄? 脑子里的记忆涌现,西陵城的宋师兄只有一个! 他就是宋子规! 前身的记忆里有宋子规这个名字! 还颇深刻—— 去岁春,西陵城最大的青楼长夜欢来了一个名叫苏三娘的女子。 她在长夜欢吹箫蝶舞,一场首秀,一夜名动西陵城。 前身好这一口,闻之甚喜。 兜里还有一些银子,便约了三五好友去了长夜欢点名要看苏三娘吹箫蝶舞,却没料到碰了一鼻子的灰,还受了莫大的羞辱! 苏三娘一个青楼歌姬,她竟然以诗词为门槛,言说谁的诗词能入她的眼,谁才能进她的房间。 前身显然没这本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宋子规和几个少年来了。 这厮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了一首《如梦令、春景》,送入苏三娘房中之后,他成为了苏三娘的入幕嘉宾。 前身本也佩服,那是他骨子里的对文化人的敬仰,却不料宋子规偏偏回头对原主说了两句: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凭着几两臭银子就能一亲苏三娘之芳泽?” 两人并不相识,甚至八竿子都打不着。 就因宋子规这句话,原主恼羞成怒,又无法以诗文反击,那还能怎么找回场子呢? 他选择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 他抡起拳头一拳揍到了宋子规的胖脸上,将那厮打了个鼻血长流。 这就惹出了祸端—— 宋子规身边另有一少年,他是西陵城城守之子葛三戒! 葛三戒顿时就乐了,巴掌一拍,进来四个凶神恶煞的捕快,不由分说就将原主摁翻在地,五花大绑拿下弄进了大狱! 就连原主的智商都知道这是入了人家的套,结果是关了足足十天,赔了一千两银子才将他给放了出来。 那一千两银子,就是原主无可奈何之下求着葛三戒帮他将祖宅便宜卖了所得之银! 也正因为如此,导致了原主一贫如洗还无家可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连狗都不如! 这是拜宋子规所赐! 他虽仅仅是个帮凶,但这笔账还是需要和宋子规好生算一算。 既然遇见,那就在今晚! 他没有转身离开,就在九公主惊诧的视线中,他竟然向那堵求知墙而去! 宋子规这时也知道白少秋来了。 他很欢喜。 于是,也向白少秋走来。 “白少爷!” 二人相距丈许,视线在夜空中相遇,仿佛碰撞出了一道灿烂的火花! “你就是宋子规?” “正是区区在下!” 宋子规上前两步又道: “听闻白少爷今日进了藏书楼看了半天的书,此刻又来到了求知墙……想必是白少爷天资聪颖将那万卷书都看明白了,能以半日之学解求知墙所留之惑。” “今夜听闻求知墙有人留了一副对联的上联……白少爷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 “万一白少爷对出此联,这可是给王府增光,给郡主添彩!” “白少爷可敢一试?” 第五章 宋子规的心思 “白少爷可敢一试?” 宋子规这番话一出,那些学子们又尽皆看向了白少秋。 果然还是宋师兄厉害! 有御赐赘婿这个护身符,他宋子规也不好对白少秋出言相辱。 但他以文相邀令白少秋原形毕露令其自取其辱,这总是可以的吧? 白少秋丢人,丢的是王府的脸面,丢的也是皇上的脸面! 当今皇上尤重文人,他御赐白少秋为王府赘婿,这里面自然有对王府的不满。 但若是皇上知道他御赐的这位赘婿如此不堪……他就算不收回那道圣旨,恐怕心里也不倘然。 有王府的厌憎,有皇上的不喜,他白少秋的软饭吃着恐怕也会磕牙! 那群学子们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就连九公主也不例外。 如果白少秋稍微聪明一点点,他就应该选择拒绝。 他就应该转身离开回藏书楼或者王府。 而不是与宋子规正面对视! 她眼里的光顷刻间就已消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天下文人,凡有名者,无一不是厚积而薄发! 白少秋不过是看了一下午的书……这哪里谈得上厚积? 一个是西陵城第一才子! 一个是西陵城第一……废物! 除了颜值和拳头,白少秋哪里能与宋子规斗? 他不会愚蠢得上了宋子规的当吧? …… 宋子规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期待这位王府的赘婿能应承下来。 那晚在长夜欢挨了白少秋一拳,而今已过去了年余,若不是因为最近皇上下旨御赐那厮为王府赘婿,他其实已经忘记了白少秋这个名字。 当时不过是为了配合城守府的葛少爷将那厮弄进牢狱中罢了,因为有人看上了他家的那处祖宅。 举手之劳,还能获得城守府的友谊,何乐而不为? 身为西陵城第一才子,他的志向远大,根本不会将视线落在一个落魄商户家的废物身上。 这就像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鹰,根本就不会在意地上的蚂蚁。 但皇上的那道圣旨在西陵城引发了轩然大波,也唤起了他的回忆,这令他升起了不平之意! 长缨郡主何等样的女子! 王府何等高贵的身份! 就连他宋子规也从来不敢去奢望! 可那厮, 蝼蚁般的存在,竟然一家伙成为了王府的赘婿! 虽说赘婿身份卑微,但前面冠以王府二字,还是御赐……这再卑微也比寻常百姓的地位高了许多。 至少葛三戒这位城守府的少爷都有些担心,说他也轻易不会再去招惹白少秋—— 至少不会主动去招惹! 更令他心里愤愤的是,自己寒窗十年才考取了举人功名,进而再奋发读书意图高中进士,不就是为了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么? 而那厮……大字不识几个,吃喝玩乐败光家财,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上了他想要过的那种日子! 人说这是吃软饭,没志气,宋子规某个月圆之夜扪心自问,他豁然发现能在王府吃软饭,能有貌美如花文武双全的长缨郡主为妻…… 这软饭,他其实也很向往的! 现在却被狗吃了! 这就让他更加难受了。 听闻这厮今日入藏书楼读书…… 本想入书楼羞辱他一番,却又担心九公主在楼里,若正好遇见,九公主恐怕会认为自己心胸狭隘。 今儿个巧了,听说求知墙出现了一道上联,诸多学子无人能对,他便寻思前来看看,却不料竟然遇见了白少秋! 这当真是想睡觉了就有人递枕头! 若是九公主也在这里就好了! 不在也没多大关系,这件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九公主的耳朵里。 以文相会,这不算是羞辱吧? 读书人讨论诗文是很斯文的事! 就让他斯文扫地! 而他来求知墙还有另一个目的——破此联! 当知道求知墙傍晚时候出现了一道上联的时候,聪明如他,很快就想到了写这幅对联之人当是九公主唐纤纤! 九公主两天前抵达上陵书院的时候,他以上陵书院第一才子之名有幸在荷塘雅舍见过唐纤纤一面。 那一面,让他眼前一亮惊为天人! 当张老院正向九公主介绍他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九公主多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似乎有惊诧,似乎还有……爱慕! 这已是初夏,他觉得是自己的春天来了! 现在若能对出此联,恰能在九公主面前表露自己的才华,亦可借此让那废物难以下台! 万一九公主欣赏自己的才华,将自己招为驸马…… 这可比王府赘婿的身份高贵许多! 至于羞辱白少秋……这又是顺便为之。 现在他担心的是会不会将这位赘婿给吓跑,他若真要走,自己也拿他毫无办法。 白少秋没跑,他徐徐走了过来! 依旧背负着双手。 依旧迈着稳健的步伐。 依旧一脸风轻云淡! 白少秋站在了宋子规的面前,眉梢微微一扬: “少爷我今日确实在书楼看了万卷书,也确实将许多书都看明白了。” 他继续前行,与宋子规错身而过: “听说你是西陵城的第一才子……也不知道是谁封的。” 他来到了那堵求知墙前,站定,抬眼,便看见了那张纸上的那道上联。 他顿时就笑了起来: “有本少爷在此,这西陵城第一才子的名头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易主了。” 他转身,看向了也同样转过身来的宋子规,眉梢一杨,不屑的说道: “但对对联嘛……对联这玩意儿其实并没有多大意思,主要是无趣。” 白少秋俯身,他的脸距离宋子规的脸更近: “无趣的意思是就算是赢了你,本少爷也没有快感,因为太简单。” “所以,你还是自己玩吧,我就不陪你了!” 宋子规和那些学子们愣了两息之后轰然大笑。 不远处的九公主这时也颇为幽怨的看了看白少秋,而后垂头—— 这人……明知不可为偏偏要去逞一番口舌之利,这不又让他们看了笑话么? 宋子规比白少秋矮了一头。 此刻他扬起头望着白少秋,骄傲笑道:“白少爷,不瞒你说,西陵城第一才子这个名头我顶了足足六年!” “可惜,至今无人能够将之摘去,以后极有可能,但你……肯定不行。” “至于说对联这个玩意儿没多大意思,你觉得要怎样才有意思?” 白少秋心里一喜,沉吟三息,“我觉得至少得有点彩头。” 宋子规一怔,“彩头?那白少爷觉得要添多少彩头才愿意陪我玩玩呢?” 白少秋伸出了一只手,竖起了一根手指,想了想,变成了两根: “两千两银子,不然我回去睡觉了!” “宋公子可敢一试?” 第六章 赌局 刚才宋子规问白公子可敢一试? 现在白少秋问宋公子可敢一试? 一样的问题,但要试的东西却有些不一样。 九公主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站在她身旁的安细眉微蹙,低声说道: “他好大的口气!” “竟然敢扬言要抢了宋公子的第一,还敢说对联无趣……此刻竟然还敢提出两千两银子的彩头……实在有辱斯文!” “若宋公子应承下来……他定输无疑,却不知道他从哪里拿两千两银子来赔给人家!” “哎……明儿个这西陵城里又将有一则关于他的大笑话!” 九公主沉吟三息,低声说道: “或许他是以退为进!” “两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宋子规的父亲是这书院的夫子,每月也不过三五两银子,宋子规断然是拿不出来那么多的。” 安一听,惊诧片刻,问道:“所以……他知道自己无法与宋公子文斗才故意弄了这么大个彩头,其目的就是逼迫宋公子放弃与他分个高下?” 九公主微微颔首: “理应如此……他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蠢笨嘛。” 那些学子们此刻也都看向了宋子规,亦如九公主那般所想。 有一个学子颇为愤怒的站了出来,“白少秋,还以为你口出狂言有几分本事,原来你不过是想凭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恶心人罢了!” 白少秋眉梢扬:“你既对不出那对联也拿不出银子,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么?” 那少年脸色一红,便见白少秋伸手向那一群学子一划拉,大声说道: “不就是两千两银子么?” “在你们的眼里我不就是个废柴么?” “难道你们怀疑宋公子那第一的名头是假的怕他输给了我?” “我想送两千两银子给宋公子这都不成……” 白少秋看向了迟疑的宋子规,摇头一叹:“哎,宋兄啊,你的这帮同窗看来对你没信心,不然……大家伙一凑,两千两银子不就出来了么?” “呆会你赢了我,将大伙儿所凑之银分还,赢去这两千两银子呢……拿出四成分给他们,你独得六成,” “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们都不做,我可真回书楼去睡觉了。” 白少秋这么一说,那些学子们恍然大悟。 宋子规也顿时心动—— 要赢白少秋这稳操胜券,他迟疑的问题就是他根本拿不出两千两银子。 他万万没有料到白少秋竟然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这里有两三百个学子! 嗯,一人凑六两……加上自己身上还有葛三戒给他的二百来两银子的好处费,这差不多就够了! 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意,那双小眼睛也放出了一抹光来! 他甚至向白少秋拱手一礼: “白公子高义!” “呆会在下将银子凑齐就给白公子一炷香的功夫来对那对联!” “现在白公子就可以想想下联该如何对,我这就去筹集银子!” “白公子可不要反悔哦!” 宋子规转身看向了他的同窗们,根本不需要他说话,那些学子们纷纷解囊,慷慨相借。 这稳赢的买卖谁不做谁就是傻子! 也就是借出去一炷香的时间,呆会还能小小盈利一点,那赘婿的脑子……怕是被驴给踢过吧? 不远处的九公主也傻眼了—— 生在皇宫的她至今没有见过傻子是什么样子,现在她算是知道了。 明明可以用彩头这个理由全身而退,他偏偏还主动告诉了对方解决彩头的方式…… 难道他的身上还有银子? 听说他入赘之前已一贫如洗,入赘之后长缨郡主都没见他,王府断然也不会给他银子花的。 他穿的这一身大抵也是王府为了自己的脸面。 他呆会输了拿不出两千两银子……他会不会被这群学子给打死? 就算不打死也是要给人家写一张欠条的! 到时候长缨回来,这些人拿着欠条登王府要账,长缨会不会被她的这夫婿给气死? 九公主越想越担忧, “安,” “你快回雅舍取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来!” 安一愣:“殿下……” “快去,既然遇见了,这残局……本宫就帮长缨收拾一下,哎……!” 安愤怒的瞪了白少秋一眼,她转身而去。 片刻,宋子规将一大堆散碎银子堆在了求知墙下的一张书案上。 他以为白少秋正在潜心研究那对联的上联,却不料当他看向白少秋的时候,白少秋并没有站在那道对联下。 他竟然在求知墙的另一头! 他在看着墙上的问与答,似乎看的津津有味。 他看得懂么? 宋子规嘴角挂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白兄,” 白少秋扭头:“凑齐了么?” “都是同窗们的零花,散了一点,没发称,大抵是差不多了。” “哦,少点也无所谓,那就开始?” 宋子规沉吟三息,“既然是赌,当公正,就用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谁先对出下联谁胜!”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下联必须有一定的水准……我的意思是若有歧义,便呈交给书院的夫子们评判!” “最终以一炷香的时间里最优的那道下联为胜,若皆为优,则以用时最短者为胜,不知白兄意下如何?” 白少秋走了过来,“就这么办,我还急着回去看书呢!” “那……白兄也亮亮彩头?” 白少秋腰杆一挺:“我乃御赐赘婿,说出去的话岂能儿戏?那不是丢了皇上的脸么?” “今儿个来书院看书又不是去青楼喝酒,我哪里会带那么多银子出门?” “呆会我若是输了便给你写一张欠条,待我回到王府取了就给你。” “放心,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姑爷跑不了王府……点香!” 宋子规一听,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他乃天下唯一的御赐赘婿,他敢赖账,这官司若是打到皇上面前他会更难受! “好……点香!” 有学子在香炉中点燃了一支香! 所有的学子此刻皆后退了丈许,一个个屏息住了呼吸,生怕影响了宋子规的思维—— 那些银子,可是他们数月的伙食费! 虽然知道必赢,却依旧有些担心。 宋子规站在了那道对联下,抬头一看……我勒个去,这么难! 但再难也得赢了那赘婿!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心静气开始思索。 此间无比寂静。 气氛极为紧张。 明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试,却因为两千两银子的彩头牵涉了三百来人进去,这比试就很令人期待了。 当然,对于这些学子们而言,他们期待的是宋子规能尽快取胜。 九公主唐纤纤也咬着嘴唇看向了求知墙下的二人,她希望的是熬过那一炷香的时间宋子规也对不出这对联来—— 平局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 时间仅仅过去不过十息。 宋子规正在想第一个朝应该读朝阳的朝,第二个朝应该读朝廷的朝。 白少秋忽然转身, 负手而立! “这对联太简单了,看一眼就知道下联如何对!” “宋兄还需要想那么久么?” “我再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刚刚和安一路跑到这里还在喘气的张文千也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三个字: 不可能! 第七章 一鸣惊人 宋子规的思维被打断。 他扭头看向了白少秋,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他也觉得不可能! “白兄,你没读过书,我要告诉你的是对联这个东西它是有讲究的!” “不是你随便说几个字就算赢!” “另外……说好的一炷香的时间里最优的那道下联为胜,这香才燃不过两寸,莫要打扰我,可好?” 白少秋咧嘴一笑: “哦,那我不打扰你了,就将我对出的下联诵读给大家听听,如何?” 看着白少秋那淡定的神色,宋子规的心里莫名又有点慌。 短短数息时间,他寻便了脑子里的关于白少秋的寥寥无几的记忆,他的心又安稳了下来。 就是个气死先生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他怎么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对出此联的下联? 他一定是想要拖延时间! 至于他说要将他所对的下联诵读出来……那肯定是根本没法看的下联。 “白兄若想诵读便诵读,若想落笔便落笔,胜负……待一炷香燃完再判!” 宋子规收敛心神又看向了求知墙上的那道对联,决定不去与白少秋浪费时间。 其余学子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皆以为看穿了白少秋的恶毒用心—— “此联极难,难就难在那八个叠字两种读音两种意境……我依旧是那句话,他白少秋但凡能将那八个朝字读正确,这都算我输!” 其余学子深以为然。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张文千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知道此联出自方老大儒之手,而今还高悬于京华书院高阁的二品楼上。 高阁所存之诗词文章,皆为兴国公认最好的诗词! 所存之对联,亦是公认最难最绝的对联! 诗词文章以及对联皆分九品,高阁高九层,最上面的那一层便是壹品楼! 壹品楼上的诗词文章代表兴国最强,而今,壹品楼里只有诗三首,词两首,歌赋以及对联尚没有。 方老大儒的这副云散联能悬挂于二品楼……这已经是兴国最有代表性也最难的对联了。 在张文千看来,就算是西陵城第一才子宋子规,也没有那本事对出好的下联来。 更不用说白少秋! 但他听闻安所说的话之后,他还是跟着安来了。 他根本就不指望这二人能对出下联,他只是担心莫要起了冲突—— 毕竟白少秋与宋子规有旧仇,万一起了冲突,那些血气方刚的学子们将白少秋打死在了书院里……这不太好给王府交代! 更不好给皇上交代! 到了这里一瞧,张文千紧张的心已落下。 没有打起来,在打嘴炮,那就好。 至于赌局,他已经判定是平局! 至于白少秋刚才说此联太简单……如果这道对联都简单,天下恐怕就没有更难的对联了! 除了九公主唐纤纤,其余人都又将视线投向了宋子规。 至于面对他们而立的白少秋,他们仿若未见。 白少秋就有些郁闷了: “喂喂喂,我真的对出了下联,要将下联诵读出来了啊!” 有学子讥讽道:“可别,我担心污了我的耳朵!” “你闭嘴!别影响宋师兄!” “你们不讲道理,我真的对出下联了还不让我诵读出来的么?” “你倒是诵读出来听听啊!” “咳咳……” 白少秋清了清喉哝,扭头看向了宋子规: “宋兄,我一旦诵读出来,你可就没翻盘的机会了哦!” 宋子规思维再次被打断,他很生气,语气阴沉: “白少爷,你若真对出了下联,那些彩头都是你的不说……我宋子规立马给你跪下磕头,如何?” 白少秋笑了起来。 一脸月光,皎洁如花。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等等,但你若没有对出来,或者是打胡乱说几个字……白少爷,你便跪在我宋某的面前磕三个头……如何?” “好!” “那就请白少爷落下联!” 白少秋一撩衣袖,向前迈出了一步,抬头,望月,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 其中不少人心里有些惊慌,他们很担心这白少秋真对出了不错的下联,那彩头……宋子规输出去的,何时才能还回来? 这几个月的日子怎么过? 安嘴角挂着嘲讽,双眼却极有兴致的盯着白少秋,心想这卖相倒是不错,可呆会他跪下磕头,这是不是又在丢王府的脸面? 王府也是不幸,摊上了这么个赘婿! 九公主的手捏着裙子,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白少秋那张漂亮的脸,心里偏偏有些期待—— 他若是真对了出来……但凡能贴合上联之意,这也足以说明他并不是那么愚笨! 那么修书一封派人入荒原送给长缨,长缨会不会回来看一看她的这位夫婿呢? 唯有张文千依旧淡定。 他倒是在为王府担心。 白少秋输是输定了,明日传入王府,他输了两千两银子不说,还跪地向宋子规磕头……以王爷的火爆脾气,不打死这赘婿恐怕也会将他给打残! 学子间的文赛原本很正常,但这时候却变得很不正常。 考虑到王府的感受,他决定出面中断这场比试。 于是,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他豁然止步! 他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白少秋! 白少秋恰高声吟诵道: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一脸震惊面色渐渐苍白的宋子规,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 “宋兄以为这下联我对的如何?” 全场皆惊! 全场皆静! 一时间只有远处那荷塘里的蛙声阵阵。 所有的学子此刻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白少秋,脑子里依旧在回响着白少秋刚刚吟诵的这幅对联。 他们渐渐绝望—— 白少秋不仅仅是读对了那八个朝字! 他对出的这下联……简直就是绝对! 宋子规是西陵城第一才子,他在听到这下联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他知道他输了! 张文千在听到这下联的那一瞬间也僵住了。 他的视线定格在白少秋的脸上,那张曾经厌恶的脸,在月光下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这是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么? 能轻易将方老大儒的对联对出,还对得无可挑剔……这简直堪称绝世天才! 安的小嘴儿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她不知道这下联是不是绝对,她只知道那八个朝字听他这么一读自己就懂了。 她也知道那八个长字听他一读,也明白了。 唐纤纤银牙咬着嘴唇,脸颊的两个酒窝盛满了月光,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 她知道白少秋赢了! 原来他一直在藏拙! 既然他对出了这道云散联,那么那道花叶联是不是也是他对出来的呢? 就在这时,宋子规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白少爷,原来你早已知道下联如何对,故意设下此局就是想要报去年那事之仇!” “诸位,” 宋子规面容一肃,他看向那群还在发呆的同窗,高声问道: “你们相信他白少秋能如此快的对出如此好的下联么?!” 第八章 杀意 宋子规的一问将那些学子们从震惊中唤醒。 那柱香仅仅燃了两寸! 那些学子们顿时沸腾—— “不可能!” “据闻他启蒙三年仅识字三十个,而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学院收留过他,就算是私塾的先生也不愿教他,他怎么可能对出如此工整的下联?!” “他作弊!” “他这是对文人的最大的侮辱!” “对,他一定早已知道了这对联的上联,也一定早已找了某个高人对出了下联!” “是啊,他白少秋今儿个下午来到藏书楼,这上联偏巧就在傍晚时候张贴在了求知墙上。他在书楼呆了半天,正好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求知墙!” “他肯定知道宋师兄常在求知墙答惑,宋师兄见此联必起作对之心,他便故意与宋师兄比试!” “没错,不然他怎么会好心告诉宋师兄向我们借银子?也是他早已想好的主意!” “白少秋……你个阴险恶毒的小人!” “白少秋,文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白少秋……你休想骗取我等的银子!” “……” 群情激奋。 那些学子认定了白少秋作弊。 当那些言语传来之后,就连张文千都狐疑的扭头看了看唐纤纤。 上联是唐纤纤派了安张贴在求知墙上的。 傍晚时候唐纤纤去了书楼与白少秋见过一面。 张文千依旧坚定的认为白少秋根本不可能对出那对联,但现在他偏偏对了出来…… 这根本没有道理。 唐纤纤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张文千这就有些懵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书楼里的某一本书里恰好有这么一副对联恰好被白少秋看到? 这也不可能! 因为这上联是方老大儒所做,至今并无下联。 此刻,那些激动的学子们已向白少秋涌去,唐纤纤并没有注意到白少秋的眼睛已眯了起来。 她很担心白少秋的安全,便冲着那群学子一声大吼: “住手!” 她的声音还是小了一些,也或者说那些学子们声讨白少秋的声音太大。 眼见着最前面的学子就快到了白少秋的面前…… 就在这时,有一人从天而降! 他站在了白少秋的身侧,拔刀, 横刀, 刀就在学子与白少秋之间。 这把刀就是界限! 这把刀一出现,那些学子们顿时止步,声音也顿时消失。 他们看见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漆黑盔甲的……武士! 白少秋也看向了那黑甲武士。 那是全身甲,有头胄,看不见脸,却能看见那双眼。 那双眼此刻并没有看向那群学子,而是看着他白少秋。 他的眉间皱成了一个川! 似乎有些疑惑—— 他,便是九公主此行的护卫统领赵破山! 他之疑惑在于,刚才他在人群外的阴影处并没有如何去关注这些学子们的比试,但就在那些学子向前冲的那一瞬间,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是杀意! 是如他这样的战士,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杀意! 他知道要死人了! 殿下在此,绝不能有人死! 于是他一飞而来,出了一刀。 当他的刀拔出来的那一瞬间,那股杀意消失殆尽…… 他尚不知道那杀意从何而来。 当他以刀画界的同时就看向了白少秋,却见白少秋依旧背负着双手。 脸上的神色依旧风轻云淡! 就是他! 唯有真正见过死亡的人才能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如此淡定。 才能将那杀意控制得收放自如! 这个御赐赘婿这几天他已听说。 这满城的人都说他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这指的是他在文学上面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建树。 可没有人说他不会武功! 难道他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赵破山记住了白少秋这张脸! 寻思若有机会试试。 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三息之间。 九公主唐纤纤带着安与张文千已走了过来。 张文千怒视着那群学子,低声的呵斥了一声:“退后!” 有学子脖子一扬,伸手向白少秋一指:“院正大人,他白少秋作弊!” 张文千老眼一瞪:“老夫……叫你们退后!” 这群读书将脑子读傻的笨蛋! 没看见带刀的武将么? 带刀武将出现在此意味着什么你们特么的不懂么? 再不退后,那武将若是以保护殿下的名头将你们全砍了……你们全特么白死了! 那些学子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以为这武士是王府派到白少秋身边的护卫—— 王府虽不待见这赘婿,却不能让这赘婿死了! 他若是死了,王府可就无法向皇上交代了。 出于对院正大人的尊重,他们皆怨恨的看了白少秋一眼,后退了丈许距离。 赵破山收刀,身形一展,一飞而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白少秋望着赵破山消失的影子,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勒个去! 轻功! 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穿越这种事,果然毫无道理可言! 怎么才能学到这个玩意儿呢? 这一瞬间,那二千两银子似乎都没那么香了。 一个声音将他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院正大人,” 宋子规躬身一礼,“院正大人当知道白少秋之往事……他对出了此联……学生不服!” 依旧带着面巾的九公主唐纤纤这时候开了口: “诸位,此联之上联,出于京都京华书院方老大儒之手。” “此联之上联而今就高悬于京华书院高阁的二品楼上!” “今日本……本姑娘将此上联张贴于此,原本是想看看上陵书院的学子们能否对答出来……而今倒是有了绝佳的下联,却不料生出了一些事来。” 她扭头看向了宋子规:“去岁你去京都秋闱,理应去过京华书院的高阁……我想问问宋公子,你上到了高阁的几层楼?” 宋子规心里一紧,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就是九公主啊! 但现在九公主没有自称本宫…… 他躬身一礼:“这……在下确实去过高阁,按照高阁规矩……在下仅仅登上了二层楼。” 二层楼并不是二品楼。 二层楼对应的是八品楼! 唐纤纤又问:“那么你认为白少秋能否登第八层楼?” 宋子规摇头:“他连高阁的门都进不去……他都没离开过西陵城!” 唐纤纤眉梢微扬:“所以他之前是没可能见过这上联的……除非你怀疑本小姐将此上联透露给了他……” “这……在下不敢怀疑!” 唐纤纤转身看向了那些学子们: “本小姐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此联之下联,就连方老大儒自己亦没有对出,那么你们认为白少秋作弊……这西陵城里,能与方老大儒齐名的只有居于竹溪的司老大儒。” “你们认为司老大儒会见他白少秋么?” 司老大儒不问世事多年,仅仅只有在每年一度的竹溪文会上以主持和评判的身份出现。 他断然不会与白少秋这个废物有任何交集。 那么……白少秋就是凭自己的本事对出了此联! 这…… 宋子规脑瓜子嗡嗡的,他扭头看向了书案上的那一堆银子。 心里一阵绞痛,顿时两眼一黑! 第九章 跪下! 宋子规一只手撑着书案,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原本他是期待九公主能出现在这里的,现在九公主出现了,一席话却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也击碎了他仅存的尊严! 这直接判定白少秋赢了。 并非作弊! 赢得正大光明! 那么,他就输了。 输得很彻底,果然如白少秋说的那样,自己丝毫没有翻身的机会! 银子…… 筹借了一千七八百两的银子! 那一堆银子现在都是白少秋的了! 而自己……这还债要还到何时? 宋子规只觉得喉头一甜,他狂喷出了一口血来! …… 天下事解释不通的有许多。 但今夜发生在白少秋身上的这件事显得尤为诡异。 当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是废物的家伙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天才,这不仅仅是违背了常识,还令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的内心生出了不甘—— 凭什么? 他们可以接受西陵城第一才子叫宋子规。 却很难接受一个原本所有人眼中的废物忽然间翻了身,取代了宋子规的位置成为了西陵城的第一才子! 他仅仅只看了半天的书就对出了高悬于二品楼上的对联!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 以往可以奚落他。 嘲笑他。 讽刺他。 现在……却要仰望他! 这心里落差巨大,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更何况还有那两千两银子的彩头! 宋子规输了! 输得吐血! 宋子规有自己的骄傲他不会赖账,但他要还那么多的银子……他哪里来银子还债? 除非他能在明年秋的香山文会夺魁。 或者放弃考进士以举人身份去某个差事! 借出去的银子并不担心,担心的是接下来的几个月生活费没了这日子怎么过? 他们看向白少秋的视线里又多了几许阴毒—— 这厮,藏得好深! 他假以废材的名头一步步引宋子规入瓮,以一道完美的下联给予了宋子规致命一击。 这一击……宋师兄失去的不仅仅是那两千两银子! 宋师兄失去的还有他身为西陵第一才子的尊严! 那些学子们看向白少秋的视线中并没有对这位新的强者的尊重,他们的眼里,依旧只有……愤怒! 但愤怒又能如何? 总不能上去咬白少秋两口! 而白少秋此刻并没有注意那些学子们的表情,他才从轻功的震撼中醒过神来。 他看了看唐纤纤,倒是没有料到这姑娘会站出来为自己澄清。 “多谢!” “不谢。” “不管怎样,你站在正义的一方,我理应给你说声多谢!” 唐纤纤抬眼,月光下的白少秋的那张脸更加清秀好看。 她朱唇轻启: “你若要谢我,就宣布这彩头无效!” “……等等,我们从头捋一捋。” “……捋什么?” “从我们的第一句对话开始,我向你说的是多谢!” “不谢!” “哦!” 白少秋转身,从那堆银子里取了一小锭,看向了前面一个衣衫颇旧的学子: “这大致二两银子买你那一身衣裳,如何?” 那少年一听,毫不犹豫脱下了那件衣裳:“成交!” 白少秋用那件衣裳将所有银子包裹进去,在唐纤纤震惊的视线中,他站在了宋子规的面前: “宋公子……是不是不服气?” “哟,吐血了?” “你看看你,多大点事就气得吐血了,宋公子的心胸有些狭隘啊!” 宋子规一听,心里更加难受,他直起了腰来看向了白少秋。 白少秋眉梢一扬:“文人最重是承诺,不管你服不服气,你输了,这些银子就是我的了!” “现在你该履行你下一个承诺了……说好的跪下磕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该不会不认账吧?” “跪下……!” 宋子规喉头一甜,一股莫大的耻辱涌上心头,一口血又狂喷而出! 有学子愤然指责:“白少秋,你太过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少秋转身,瞅了那学子一眼,脸上的笑意收敛: “你们咄咄逼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我踏入书院你们奚落我的时候可有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今夜月色正好,我本就是出来溜溜,而你们……一个个见到我却像疯狗一样向我扑来,那时候你们可有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刚才,若不是这姑娘站出来为我正名,你们攻击我作弊的时候、甚至想要打死我的时候,可有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面色一肃,言语陡然冰冷: “知道我这人最讨厌的是哪种人么?” 他伸手一划拉:“就是如你们这般的……道德婊!” “青楼的姑娘立了牌坊但人家诚信经营,用的是她们的才华、美貌还有……身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而你们这群所谓的学子呢?” “你们一个个也立着牌坊,举着正义的旗帜,读着圣贤的书,行的却是下三滥的事!” “处处想要标榜自己读了几天书就高人一等!” “高个屁啊!一群渣渣!” “输了还极尽所能的为自己辩解,维护着你们那可怜的、脆弱的、虚伪的所谓尊严!” “你们有个屁的尊严!” “说一句让你们所有人又不高兴的话……你们,比楼子里的姑娘还不如!” 白少秋一番话,令那些学子一个个心里愤怒却不敢言! 他们垂头,有人反省,有人依旧愤愤。 九公主乜了白少秋一眼,这人,好好的一番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如此下流! 但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 只是这打击面太宽……也是个不吃亏的主。 白少秋又转身看向了宋子规: “血吐完了么?” “没吐完就继续吐,其实吐啊吐的吐习惯了也就好了!” “你那西陵城第一才子的名头我毫无兴趣,但你必须跪下来给本少爷磕头道歉!”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我还急着回书楼看书呢!” 宋子规这一刻哪里还有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一脸苍白。 神色颓废。 那胖胖的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 他终究低下了头,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跪在了白少秋的面前。 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慢慢站直了腰,那双小眼睛注视着白少秋,眼神竟然变得很是平静: “白少秋,我绝不相信你能半日成圣!” “我会揭开你丑陋的面具……也会让所有人知道,你,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废物!” “有种,我们竹溪文会再见!” 他转身,埋头而行。 白少秋盯着他的背影,咧嘴一笑: “喂喂喂,竹溪文会啊?” “你准备好万两银子作为彩头!” “宋公子,可敢再一试?!” 第十章 荷塘月色 荷塘。 望楼亭。 九公主唐纤纤坐在了亭子里。 安侍候在一旁煮上了一壶茶。 唐纤纤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皎洁月光下显得愈发圣洁的那些盛开的荷花,脸上荡漾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比那荷花还要美丽。 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动。 扑闪的眼里是亮晶晶的光芒。 今夜,她目睹了求知墙下的那一切! 此刻再细细回想起来,历经的时间虽短,却偏偏给了她一种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感觉。 原本替长缨郡主担心白少秋会被那些学子们奚落羞辱。 他确实被奚落被羞辱了,可他偏偏能够沉住气! 这人不仅仅是脸皮很厚,他的城府还很深! 所有人都看走眼了呀! 他哪里是这西陵城街坊口中的那个一无是处的败家子? 他借着那些学子们的大意…… 或者说借着那些学子们对宋子规的信任, 也或者是借着他们贪财的那点小心思, 他终究是利用了人心与人性,完美的给宋子规下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套!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输的时候,他却一鸣惊人对出了那对联的下联…… 只是,当时赵统领若没有出刀, 或者之后自己没有出面为他澄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他百口难辩时候,他又会怎么做呢? 就在唐纤纤如此想的时候,赵破山来到了唐纤纤的面前。 他拱手一礼,低声说道: “殿下,那位白少秋白公子……恐怕是个高手!” 唐纤纤一愣,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已取了头胄的赵破山,迟疑了足足五息: “这不可能!” “他若是高手,就必有拜师。” “他一直生活在西陵城,一天到晚与那些狐朋狗友们花天酒地……这错不了!” “至于习文,这或许是他利用了晚上归家之后的时间。” “习文这东西,若有天赋可自行推敲领悟,但习武……这真的需要师傅。” “你怎么会认为他是个高手呢?” 赵破山迟疑三息: “殿下,说来殿下恐怕不信,臣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杀气?” 唐纤纤瞪大了眼睛。 在她与白少秋的两次接触看来,她觉得白少秋的身上有一股儒雅之气。 有点痞气! 还有点慵懒之气! 唯独没有杀气! “回殿下,臣是在那些学子们意图围攻他的时候感觉到的,不然……臣亦不会出那一刀!” 唐纤纤小嘴儿一张,愕然片刻: “你的意思是……你那一刀所救的并不是白少秋而是那些冲向他的那些学子?” “正是!” 赵破山语气坚定: “臣但凡晚三息,臣相信白少秋至少杀三人!” “……” 唐纤纤和安都惊呆了。 赵破山是皇宫大内侍卫统领! 他十四岁入北部边军服役,十六岁时在与北梁的战争中杀敌三百,俘虏敌军主将一名,立下赫赫战功。 于十八岁调入京都武院习武,二十岁时武功破五品成为了大内带刀侍卫。 二十四岁武功破四品成为了大内御前行走。 二十七岁破三品成为大内侍卫统领! 他的感觉应该不会错,但……白少秋若有那本事,长缨郡主何至于逃婚去打荒原蛮子? 她恐怕欢喜还来不及! 当父皇的那道圣旨下来之后,以王府之能,理应将白少秋祖宗八代都查了个清清楚楚,他之一切,王府当了如指掌。 但王府而今对他的态度依旧是不待见…… 所以,“是不是看走眼了?” “或者另有其人?” 赵破山迟疑片刻,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殿下,就算他没有练过武功,他也杀过人!” 想了想,赵破山又补充了一句:“杀过很多人!” 这么一说唐纤纤反而不信了。 “这更不可能!” “去岁时候就是因为他揍了宋子规一拳才被捕快抓去了大狱……他在西陵城城守府所留的案底本宫虽然没去查过,但镇西王府一定查过!” “他杀了谁?” “他去哪里杀了很多人?” “西陵城虽说是西陲重镇,同时也是镇西王的封地,在镇西王东方霸的眼皮子低下……” 唐纤纤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他若杀了很多人,这根本就瞒不住东方霸!” “也瞒不住西陵城街坊的眼!” “有命案在身,这可不是小事情。” 赵破山一听,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殿下说的是事实! 但那杀意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臣看错了人,臣先告退!” “好……白少秋还要在书楼看书两日,你派个侍卫暗中看着他点……书院都是少年,少年血气方刚,本宫有些担心他们会对白少秋做出不利之举!” “臣,遵命!” 赵破山离开,安这才好奇问道: “殿下……您说……他究竟是如何对出那下联的呢?” 唐纤纤瞅了安一眼:“我也想知道呀,可谁知道呢?” 张文千这时掌着一盏灯笼走了过来。 “殿下,” “张老请坐!” “谢殿下!” 挂好灯笼,张文千一撩衣袖从安的手里接过了一盏茶,老脸颇为严肃,老眼也颇为疑惑: “殿下,老夫还是想问殿下一句……那下联,是不是殿下给他的……老夫没有别的意思,此间仅我等三人,老夫绝不会将今晚之言落入他人之耳!” 唐纤纤看了看张文千: “你还是不相信?” 张文千摇头苦笑:“这如何能相信?” “这就好比叫一个蒙童去考进士还高中了状元……殿下,” “假如说他成了王府赘婿,在人品上面有了巨大的改变,比如不去青楼,少去茶楼酒肆,不去遛狗逗鸟不去沾花惹草……这老夫相信!” “甚至他忽然想要看书,这老夫也仅仅觉得有些诧异。” “但他偏偏对出那道云散联,还仅仅只用了两寸香的功夫……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几乎是看过了那道上联之后,马上就有了下联!” “连思考都不用!” “这……殿下觉得可能么?” “就算是百年前的那位文圣在世,恐怕也不行!” 唐纤纤沉吟片刻,笑意如花: “或许是气运加身他在那一刻灵光一现?” “反正……他确实对出了这对联。” “竹溪文会方老大儒会来,到时候将此联给他看看,想来他亦会欢喜。” “至于他究竟有没有真本事……宋子规不是邀请了他参加竹溪文会的么?” “一万两银子的彩头……宋子规去哪里弄那么多的银子?” “这样,竹溪文会咱们增设一个奖项……魁首奖纹银三千两!” “他这人好像对名没啥兴趣,对银子倒是很有兴趣。” 唐纤纤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本宫就不信有了银子他不来!” “到时候……他万一一举夺魁……那就不是灵光一现了,” “他或许会成为咱们兴国的一个传奇!” 第十一章 计划 没有人会认为白少秋会成为兴国文坛的传奇。 张文千是理智的。 今夜白少秋对出了那道下联,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诚如九公主所言,是他在那一刻灵光一现……他真的走了狗屎运! 上陵书院的所有学子们在冷静之后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注定是上陵书院学子们的一个不眠之夜。 在求知墙下他们面对白少秋的那些话的时候生不起反抗辩驳之意,这回到了书院后面的校舍不再直面白少秋的那张极为刻薄的嘴,他们三五一群聚集在一起又开始指责起白少秋来—— 嘴上是不能输的! 终究是要发泄一番心里的郁结。 终究是不服气的。 在思考着接下来的伙食怎么解决的同时,他们也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 那厮,依旧是那个废物! 只是走了狗屎运! 那么就在竹溪文会上找回这碎了一地的脸面! 竹溪文会之对联仅仅是入门,要想过竹溪跨书香门再入兰亭,这需要再过三道诗词关。 那个废物总没可能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吧! 他这一次必输无疑! 宋师兄就算没有夺魁,要赢那废物也轻而易举! 可宋师兄从哪里能弄到一万两银子? 所以这依旧是那厮给宋师兄设置的一道无法翻越的障碍罢了! 白少秋那厮赢了两千两银子,他会不会去了长夜欢行乐去了? 白少秋当然没有去长夜欢,他此刻已回到了藏书楼。 将那一包裹的银子随手丢在了二楼的书桌上。 接下来又看了半宿的书。 有些倦了, 他将带来的被褥铺在了地板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大抵是适应了这个赘婿的身份,也适应了这时代的环境,再加之有了那么多的银子,这一觉睡很是香甜。 当他醒来时候,楼外有鸟鸣,窗棂处也有阳光洒落。 收拾好地上的被褥,白少秋伸了个懒腰走出了藏书楼来到了书楼东南角。 这里有一颗参天的榕树。 榕树下有一口井。 取了清冷的井水洗漱了一番,他并没有回到书楼,而是在一旁的一张小石板桌子前坐了下来。 一只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极有韵律的叩击着桌面,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上。 有两只蝴蝶在花间翻飞。 上辈子好像很久未见蝴蝶了。 很美! 他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有了两千两银子,这能做不少的事。 但首要的是去一趟锦鲤巷子—— 记忆中,去岁自己下了大狱,卖了那处祖宅之后,那一段极度清贫的日子是跟着曾经的老管家福伯和他的孙女一起度过的。 就在锦鲤巷子东头的一处破落的小院子里。 福伯和小夕靠给别人做一些体力活赚点微薄的铜钱养活了自己。 福伯已是花甲之年了! 小夕是自己昔日的侍女……嗯,她已是碧玉年华,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姑娘。 得去看看他们! 得让他们将曾经白府的营生重新操持起来。 西陵城白家,以往做的是书局的生意。 有自己的印刷作坊,有自己的铺子,父亲曾经将白氏书局还开去了京都……那是十年前的事,是白家最为风光的时候。 父亲是个极有头脑的生意人,他和兴国的许多有名的文人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书局嘛,最重要的就是能出最好的书。 最好的书当然是最有名的文人所著。 父亲付给了那些文人不菲的报酬,白氏书局所出的书有名家加持,内容亦极为丰富。 诗集也最新。 话本更迭也最快。 只是在长篇章回小说方面底蕴不足,无法与兴国最有名的龙兴书局抗衡。 父亲曾经说不急,文人的养成很难,要养出一个能写出传世篇章的大文人这更难。 所以要慢慢培养文人。 这亦是父亲给上陵书院捐献了一万两银子的缘由。 长篇章回小说…… 白手秋的手停止了叩击,嘴角微微一翘,搞不了烈酒搞不了白盐,抄一抄曾经的那些长篇经典也是可以的。 比如……《石头记》! 比如《西游记》。 肯定是没法与原文一模一样的,故事的脉络还在记忆中,梳理梳理编写出来估计也能卖。 如此想着,白少秋站了起来,走入了藏书楼。 当他踏上二楼的时候晴儿已来了。 食盒就放在那张书桌上。 晴儿正看着那一堆散开的银子发呆。 “你又去赌了?” “……嗯!” 晴儿咬了咬嘴唇,心里黯然,面色黯然。 她转身看向了白少秋,眼里是失望之色: “你进王府的第一天奴婢就给你说过王府的规矩……” “王爷治军极严,王妃治家极严!” “府上所有人……包括我们这样的下人,皆不可入赌坊半步!” 白少秋咧嘴一笑:“不是去赌坊赌的。” 晴儿一愣:“那是去哪里赌的?” 白少秋坐在了桌前打开了食盒,淡淡的应了一句:“就在这书院里……从宋子规手里赢来的。” 晴儿愕然张开了嘴,从宋子规手里赢来的? 宋子规是西陵城第一才子,那么就不可能是比试诗文…… “骰子?” “牌九?” “还是番摊?” 白少秋取出了一碗粥一屉馒头,并没有回答晴儿,“中午就不用给我送饭食了。” 晴儿又愣了一下,心里愈发不喜。 这位姑爷有了银子,这书也不‘看’了,当是又要去花天酒地了。 “……好!” 白少秋啃了一口馒头,问了一句: “西陵城是岳父的封地,想来城里是有王府的铺子的……我想要租一间……该多少租金就多少,你回去之后帮我问问岳母。” 晴儿心里一震,看向了白少秋: “姑爷租铺子干啥?” “做点小生意。” 这是个正经的事。 “好,奴婢回去就问问主母。” “嗯,你去吧,晚上送吃的来告诉我一声……” 他随手从那银子堆里取了一锭递给了晴儿: “晚上顺便帮我买只卤鸡……要余记的,剩下的银子你留着。” “姑爷我现在很穷,也没给过你赏钱,不过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 晴儿接过银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倒不是赏钱,而是这位姑爷看起来似乎真的变了性子。 他竟然想要赚钱了! 虽说商人地位低贱,但总比在府上吃软饭要好那么一点点。 “奴婢还是希望姑爷不要去赌……郡主也很不喜欢。” “嗯……小赌怡情,你去吧。” 晴儿迟疑片刻转身离去。 白少秋用了早饭收拾了碗筷也拿着那布裢起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唐纤纤就满怀憧憬的进了书楼。 人,自然是没有遇见的。 唐纤纤站在二楼忽然间心里有些失落。 她坐下读书,但今儿个怎么也读不进去。 心绪颇不宁静。 我这是怎么了? 第十二章 前尘往事 初夏时节。 若在兴国的南方,这时候当已有了两分暑气。 但位于兴国西边的西陵城,这里才刚刚入春。 白少秋一路走出书院的时候,有许多正去上学的学子们目送。 这一次没有人上前去奚落他。 昨夜求知墙发生的事,现在整个书院的学子们都已听说。 那些学子再看白少秋的时候视线里似乎不再是以往的鄙视,而是……好奇! 他们在远处指指点点,声音也极低,偶有惊叹,也是惊叹于他的气运。 好奇归好奇,在这些学子们的心里,也并没有将他当成一回事—— 气运这个东西偶尔一次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哪里有时刻傍身的时候。 读书这个东西,靠的依旧是勤勉,依旧是日积月累。 又听闻宋师兄与他约了竹溪文会再试…… 学子们很是期待,希望他真的能参加,希望看见宋师兄在三院数千学子面前将他击败! 将他碾压! 让他颜面尽失! 但终究一笑了之。 一万两银子……试个屁啊! 这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把宋师兄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的银子。 所以……那就是他的一个借口。 很好的挡箭牌! 宋师兄能轻易以文压他,他便以巨额的赌注封堵了宋师兄的嘴。 倒是个聪明人。 昨晚之事,已够他吹嘘一辈子,他当然不会愚蠢的在竹溪文会上去丢人。 白少秋依旧没有在意那些学子们,他将那装满银子的褡裢跨在肩上,步履从容的走出了书院。 从宁静走入了繁华。 西陵城算得上繁华。 镇西王将西域的草原蛮子消灭大半再驱逐数百里之后,整个西陵范围便再没有受到那些草原蛮子的抢掠。 镇西王善待自己封地的子民,这里的税赋比兴国所有地方都要低。 另外,西陵城也是一座千年古城。 这里有兴国六大书院之一的上陵书院,这里还有另外两处颇为有名的书院—— 长兴书院和长宁书院! 皆是从上陵书院分出去的。 这里毕竟是边塞,历史上西陵城破过数次,上陵书院也不可避免的倒闭了数次。 另外两处书院就是在战火之后新立的。 一处在西陵城城西的断桥旁。 一处在西陵城城南的寒水畔。 所以,西陵城的文化气氛颇为浓郁。 虽不及江南,但对于一座边塞城市而言,这已难能可贵。 它在铿锵中带着温柔。 在粗狂中带着细腻。 这大抵就是父亲早年间将书局从江南搬到了这里的缘由。 也大抵是这样的环境,才孕育出了如自己的老婆那般的文武双全的女子—— 听说了许多关于长缨郡主的事,在白少秋的心里,对这姑娘尚没有爱,却有欣赏。 上辈子就是兵王,他深知战争的残酷,也深知要成为一个顶尖的战士、要想在战斗中取得胜利,在战场上活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竟然建立了一支三千人的红缨军! 还不是绣花枕头! 据说就算是草原上的蛮子看见了那杆红缨大旗也会退避三舍……这实属有些厉害。 大抵是惺惺相惜吧。 对这个妻子,白少秋还是渴望能一见的。 做不了夫妻想来还能做朋友。 因为自己也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男人! 当年浑身是伤不得不告别了那个舞台,去了学校,那年……二十三。 在那个著名的大学读了三年书。 是读书,不是看书! 便是那些书中的文字将自己一身的凌厉洗涤干净,彻底蜕变,从一根刺变成了一块玉。 说玉有些自夸,就当是一块圆润的石头吧。 离开学校本当奔赴新的岗位,却不料那一步跨出校园竟然来到了这里。 那个在秋天里给自己送了第一杯奶茶的姑娘……真对不起! 白少秋摇头一笑,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若没有这诡异之事,自己应该是会和那姑娘谈上一年半载的恋爱而后结婚的。 日子会在平淡中……也或者一地鸡毛中渡过。 却不料会来到这样的一个世界。 上辈子的缘尽。 这辈子的缘呢? 来,或者不来,缘分这个东西它就在那里。 无须强求,亦无须刻意,这便是他而今的心境—— 顺心意! 沐浴着朝阳,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白少秋信步而行,饶有兴致的看看左右两旁琳琅满目的铺子。 当然,偶尔也看看那些行走在街巷里的姑娘—— 兴国民风尚算开放。 女子的穿着便不是那么保守。 天气其实和热还沾不上边,但那些姑娘们已迫不及待的穿上了漂亮的裙子。 白少秋不知道那些裙子叫什么款式,只是觉得很养眼。 无论是穿着素色麻衣的平民女子还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大家闺秀。 不一样的风景,但几乎都山峦叠嶂。 这方水土,挺养人。 耳畔自然也传来了她们的声音—— “小姐,奴婢觉得这料子挺好看,奴婢听说长兴书院的祁公子这一次意欲在竹溪文会夺魁……” “祁公子是咱们西陵城的第二才子!” “他可比上陵书院的那位宋公子俊俏多了!” “小姐,咱西陵城喜欢祁公子的未出阁的姑娘可多了!” “这一次竹溪文会听说林家三小姐也会去……她就是奔着祁公子去的!” “小姐一定要将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一些,这料子买了去,请周裁缝定制一身裙子……时间还来得及,小姐一定能盖过林三小姐的风头!” 白少秋已将视线移了过去。 就在一家名为南韵绸缎庄的铺子门前,主仆二人正站在门口,背对着白少秋,正看着铺子里面。 “这料子是绿色的,合适么?” “小姐,竹溪翠竹成荫,小姐着绿裙而入更显自然,也显……春意!” 白少秋咧嘴一笑,这丫头挺有见地。 他收回了视线继续前行。 就这么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看着,半个时辰之后,他走街串巷来到了锦鲤巷子。 这个名字挺唬人。 不知道的会以为这是一条繁华街巷。 事实上这里已在西陵城的最北边,与锦鲤没有任何关系,它就是一条狭窄的,破旧的小胡同。 小胡同里也住满了人。 皆是西陵城的真穷人。 这里没有丝毫车水马龙的景象,这里……死气沉沉! 白少秋一路而行,走在那些街坊们惊诧的视线中,他来到了小胡同的东头,站在了一个木栅栏围成的小院前。 小院的一角有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裳的姑娘正在洗着衣裳。 她抬起了手正要擦拭一下脸上的水珠,扬起的视线的余光看见了木栅栏外站着一个人。 她抬头, 眼睛忽的一亮! 她站了起来,欢喜的叫了一身:“少爷!” 三息。 她双眼一瞪,脸色突变:“你现在是王府的姑爷了,还回来做甚?” “家里没有银子!” “一个子儿都没有!” 白少秋笑了,他嘎吱一声推开了那木栅栏的门,径直向那姑娘走了过去。 “小夕,” “去买一壶酒,再买一只余记的卤鸡,其余你看着办。” 第十三章 少爷! 小夕惊诧的盯着白少秋。 她的手依旧拧着一件衣裳,衣裳上的水正在滴落,这一刻滴得更多了一些。 那张略显黝黑的有些蜡黄的脸蛋上渐渐起了愤怒! 小夕愤怒的表情白少秋的记忆很是深刻—— 她鼻翼两侧的那几颗雀斑在微微颤抖! 她的腮帮子也在微微蠕动! 这是介于他身为少爷的身份,小夕在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去将他给捶一顿! 现在他是王府的姑爷了, 更不能捶!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间将心中的愤怒强行压了下去,那双眼睛里却泛起了泪花来。 身为白府的家奴,她在白府出生,在白府与这位少爷一起长大! 白府就是她的家! 少爷,就是她的全部! 老爷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爷! 老爷善待府上的每一个下人。 世代皆为白府的家奴,爷爷一直陪伴着老爷走南闯北开书局做生意,爷爷深得老爷信任,被老爷委以白府大管家! 父亲和母亲依旧是白府的家奴,只是父亲母亲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奉老爷之命离开了这里,从那以后便再没听说他们的消息—— 爷爷也不知道,他们的死活都不知道。 从那之后,自己便与爷爷相依为命,便将少爷视为了自己最亲的另一个人! 她从小侍候少爷长大。 老爷对这个独苗儿子也寄予了厚望,希望少爷能够读书,读好书,能够去考科举,能够入朝为官。 这家业当然也是由少爷来继承的。 但老爷并不希望少爷做生意。 爷爷说这叫商而优则仕。 老爷已经将生意做得很好了,少爷最好的路就是入仕! 可惜,少爷偏偏就读不了书。 并不是少爷不想读书。 在上陵书院启蒙的那三年,虽说年幼,但小夕依旧清晰的记得少爷是真的在很认真很努力的读书。 奈何…… 他记不住。 写不来。 更理解不了! 他七岁那年, 盛夏时节。 记得就是在上陵书院的那处荷塘边,少爷坐在草地上,望着满塘的荷花对自己说过一些话: “我太笨了。” “那些字在我眼里就像蝴蝶……它们在飞,我想要将它们抓住,却偏偏什么也抓不住。” “小夕……我不想读了,读得太累,夫子教得也太累。” “陈夫子是个好人,他尽力了,其实我也尽力了,但他似乎并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 “三年了……终究大字不识几个。” “我觉得我是个没有用的人……” 少爷起身,望着天边的夕阳拽紧了拳头:“我试试会不会花钱……如果我连银子都花不出去,那我不如去死!” 应该就是这样。 少爷就此而变。 他在那年秋离开了上陵书院,年仅七岁,自己……六岁。 他开始花银子! 花了足足十年! 在这方面少爷极有天赋!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败光了白府偌大的家产,玩遍了西陵城所有的青楼、赌坊、茶楼、酒肆! 老爷夫人终究绝望。 于三年前的那个春天二人一道离开了西陵城不知去向。 少爷愈发无法无天,他以命相威胁逼迫爷爷变卖了书局和印刷作坊,又用了两年时间将这些银子再次花光! 其实这十年里,自己与少爷之间已渐渐陌生。 他晚出晚归沉醉于纸醉金迷之中,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不管是爷爷的还是自己的。 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并不笨。 仅仅是读不了书! 去岁,他因在长夜欢打了人被下了大狱,卖了最后的祖宅才得以出来。 那时候府上只剩下了爷爷和自己,其余的下人早已被他遣散一空。 是爷爷在大狱门口将他接回来的。 那一年,他就住在这里。 他几乎一整年都没有跨出过这小院的木栅栏。 他最多的时间是坐在墙角根发呆……看日出日落,看花开花谢。 看燕子归,蜂蝶舞。 他说…… “小夕,我想明白了。” “我来这个世界是讨债的……讨父母的债……也讨你们的债。” “我真的就是个废物!”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字不会书……连饭都不会煮!” “你教我煮饭……如何?” 那天他在灶前烧火,差点将这小茅草屋子给烧着。 他蹲在墙角痛哭。 若不是家里连三尺白绫都没有,他恐怕那时候就吊死在了那颗老榕树上! 后来……就在几天前,皇上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他一下子成为了王府的赘婿! 现在他回来了。 穿着一身云纹白衣。 背着个青布褡裢。 玉树临风。 精神头儿与以往完全不同。 模样儿实在好看…… 和他曾经腰缠万贯叱咤西陵城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这由不得小夕不担心不害怕! 他开口就要自己去买酒,还有余记的卤鸡……这很贵! 自己和爷爷给人家帮工一个月也就赚这点银子! 他这一回来就要花光…… 那还不如不回来! 就在小夕愤怒却不敢言的时候,白少秋伸出了一只手揉了揉小夕的脑袋。 这个举动很亲昵。 是昔日的少爷所没有的。 “少爷我有银子!” “接着!” 白少秋将那褡裢递给了小夕,小夕松手,手上的衣裳掉落在了木盆中,溅起了一篷水花来。 她接过了那褡裢,便见少爷坐在了木盆前的那张小木凳上。 他一边挽着衣袖,一边淡然的又道: “这些银子是少爷正大光明赚回来的,这天气就快热了……南韵绸缎庄新进了一批料子。” 小夕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南韵绸缎庄的新料子,而是,少爷竟然将他那金贵的手伸入了木盆中开始洗衣裳! 小夕对天发誓! 少爷这辈子就没干过这活! 哪怕是去年他一无所有,他依旧没有干过这活! 他这是受了怎样的打击? “我也不知道做一身裙子需要买多少布……做两身有个换洗,再给福伯也做两身……” 就在小夕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弯腰,真的开始揉搓衣裳! “你买料子的时候记住,别买绿色……然后去找周裁缝给你量体裁衣……十六岁的姑娘了,也该打扮打扮,可别嫁不出去。” 小夕脸蛋儿一红,便听白少秋又道: “去吧,这活儿我会,下午我还要回书院看书……福伯中午会回来吧?” “嗯,爷爷中午会回来。” “少爷,” “嗯?” “你说……回书院看书?” “嗯!” 小夕的心又紧张了起来: “是不是王府对少爷不好……将少爷给赶出来了?” “若是这样,少爷就回来住。” “爷爷说过,这里虽然清贫,却是少爷的家!” 白少秋心里顿时一暖,他扭头看向小夕笑了起来: “倒不是被赶出来了……你将银子放好,快去。” “哦!” 小夕抱着沉甸甸的褡裢急匆匆走入了屋里,片刻,里面传来一声惊呼! 白少秋回头,便看见小夕飞一般跑了出来,眼里满是恐惧! “少爷……那些银子是不是从王府偷来的?” “爷爷说过,再穷也要有志气!” “万万不能做偷窃之事!” “你快些将银子还回去!” “不然……不然……王府定不会轻饶了你!” 第十四章 臆想之症 “什么饶不绕的,都给你说了这银子是少爷正大光明赚回来的!” 小夕哪里会信。 少爷从出生到现在,花出去的银子不计其数,但赚回来的银子……那是真的一文都没有! 现在少爷忽然间带了那么多的银子来……他这才刚成为王府姑爷不过四天时间! 他去哪里赚银子? 他做什么能赚银子? 听说王府并不待见少爷。 听说长缨郡主在成婚当天就走了……少爷连洞房都没入,这足以证明王府对少爷的态度是恶劣的。 这亦是爷爷这几日长吁短叹的缘由。 爷爷说王府的富贵太大,少爷兜不住,恐会有性命之危—— 倒不是说王府谋害了少爷,而是少爷那脆弱的心里,他承受不住王府带给他的巨大的压力! 王府有的是白绫! 少爷恐怕会……自寻短见! 少爷其实更适合这里的清贫。 日子虽然苦一些,但苦习惯了也就那样,至少不会轻易寻死! 今日少爷活生生的回来了,小夕本放下了心,却不料那些银子吓坏她了。 曾经的两千两银子对于白府而言或许算不上多大的事,但对于现在的处境而言,这却是一笔巨款! “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赚来这些银子的!” 小夕倔强的站在了白少秋的面前,面容严肃,就连鼻翼两侧的那几粒雀斑都更醒目。 “你这丫头……少爷我是从上陵书院那个叫宋子规的学子手里赢来的!” 小夕心里顿时一紧: “赌?你又去赌了!” “宋子规……他不是去岁将你陷害入狱的那个西陵城第一才子么?你和他赌什么?” “就是他,赌对对联……这也算是报了一半去岁那事的仇了。” 小夕更加不信,眼里愈发担忧。 少爷对对联? 你要是说赌牌九她还信,毕竟少爷银子花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赌坊! 与西陵城第一才子赌对对联赢了两千两银子…… 这简直就是张嘴说瞎话! 小夕咽了一口唾沫,又深吸了一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 “少爷,咱不需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些银子,你从王府偷来的也好,从宋子规身上抢来的也罢……赶紧拿去还给人家!” “人家会报官的!” “你若是再被抓进去……现在已没有东西可卖了,这小院也就值二两银子……难道你想吃一辈子的牢饭么?” 白少秋这就郁闷了。 该怎么给这丫头解释呢? “小夕啊……我若说以往少爷都是装的,你信么?” 小夕果断回道:“不信!” “那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你将弟子规默写出来我就信!” 这个,白少秋真不会。 他拉下了脸来,“我还是不是你少爷?!” “……是!” “你还听不听少爷的话?” 这一次小夕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白家虽败落了,但白家不做违法之事!” “少爷若真的能正大光明的赚回这么多的银子,奴婢会很欢喜,爷爷更会很欢喜!” “但是……少爷啊,你读书这事,不是奴婢小看你,你真不认识几个字,何谈对对联?” “我且问你,茴香的茴字,它有几种写法?” 白少秋一愣,“四种写法!” “那你写出来给奴婢看看!” 白少秋又傻眼了,记得孔乙己那文章里也没有说其余三种写法呀! 他继续搓揉着那件衣裳,语气也软了下来: “少爷以往洗过衣裳么?” “没有!” “你瞧瞧,现在少爷这衣裳洗得对不对?” 小夕看了片刻:“对!” “所以呢,人,是会变的!” “曾经的我少不更事……其实并不是读不了书,仅仅是不想读书,但现在少爷我想明白了。” “白家因我而败落,我就要重新将白家振新起来。” “父母是被我气走的,将来我寻访到他们的下落便要将他们接回来。” “我来呢,是寻思用这赢来的银子,请福伯将曾经的那些匠人们给请回来……” “印刷的作坊要重开……另外寻个地方来开。” “书局也要重新找个铺子,以往书局的文掌柜能请回来最好。” “这些银子还不够,少爷我会想办法,但这事,福伯先得去弄着。” 小夕站在白少秋的一旁仔细的听着。 她的眼里有了浓浓的惊讶之色,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白少秋,有些恍惚。 少爷和以往真不一样了! 他真的在洗衣裳! 说的这些话有条不紊不像是假的。 她当然希望少爷能重振昔日白府之荣光,只是……这可能么? 少爷说的好听是王府的姑爷,事实上也就是个赘婿! 身为赘婿,就算他和郡主有了夫妻之实,生下来的孩子也不能姓白,而要随母姓东方! 西陵城的白府,事实上已不复存在。 小夕的眼睛渐渐暗淡了下来。 “少爷,老爷不知道去了哪里,就算是开了书局,也没有书的来源。” “这事我会弄好。” “……少爷去上陵书院就是和那些夫子和学子们搞好关系?” “不是。” “那是为何?” “看书啊,少爷我吃了午饭就要回书院的书楼去看书……所以你现在去买酒菜还来的急!” “再说了,少爷我是皇上御赐赘婿,就算这些银子是抢来的,他们又能奈我何?” 小夕觉得这话倒是个理儿。 但终究觉得抢这件事并不光彩。 “去吧,信我!或许要不了两天街上就会传出我赢了宋子规这件事。” “就算他们要脸面不传出来也没关系,这不还剩下四天就是竹溪文会么?” “你得赶紧做两身好看的衣裳,到时候少爷带你去竹溪文会。” “你看着少爷我在这文会上夺魁!” 小夕撇了撇嘴,心想以往少爷败家败得实实在在,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口吐狂言的时候—— 竹溪文会是西陵城三大学院每年一度的盛会! 届时,不仅仅是书院的夫子们,还有城守府管理教育的官员,甚至还有王府的人共同见证! 听说能过竹溪的学子不过半,能跨过书香门的学子再半! 能入兰亭者……已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少爷竟然扬言在竹溪文会夺魁……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等你真夺魁了再说吧……酒就不喝了,余记卤鸡也等你夺魁之后再吃也不迟。” 小夕转身,向茅屋一旁的厨房走去。 “奴婢去做饭了,至于那些银子如何处理,等爷爷回来再说。” 她来到了厨房的门口,忽的转身,又担忧的说道: “少爷,奴婢听说你在王府过的并不好。” “你……你现在似乎有了臆想之症,” “诸事想开一点,他们若是拿你当下人使唤也忍着点。” “其实很多事做呀做的也就习惯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可千万不要去寻死啊!” 第十五章 入瓮 这是小夕的肺腑之言。 少爷今日回来变化太大,大得让小夕觉得陌生, 也害怕! 姑且不说那两千两银子之事,少爷要重开书局他根本不知道这有多难。 白氏书局已卖给了常家。 常家以往在西陵城所开的书局是远远不能与白氏相比的,甚至常家的许多书还要到白氏书局来进货。 但自从少爷将书局卖了之后,常家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然成为了西陵城最大的书局。 昔日给白氏供稿的那些文人们,而今也都投入了常家的怀抱。 如果家主回来,凭着家主与那些文人们的关系要重开书局倒不是很难,但少爷嘛…… 一些文人以往受邀来白府做客是见过少爷的,也是知道少爷的。 他们哪里敢与少爷合作? 何况现在的少爷是王府的姑爷,他所行所言所做最终都要看王府的脸色。 少爷许是因为王府对他的态度太过恶劣,他急着想要证明自己,偏偏又没有那本事,便只能臆想—— 就像一个饿了几天的乞丐梦里都是饕餮大餐一样! 他臆想着对对子赢了宋子规。 臆想着重开书局证明他的能力。 更是臆想着能在竹溪文会夺魁洗去他那目不识丁的废物的名头!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竟然会洗衣服了…… 这个情况很严重! 这表明他在王府干的就是下人的活。 还如此娴熟。 他在王府洗衣肯定洗得不少! 这令他脆弱的自尊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便催生了他的臆想,故……他才去了书院想去书楼看书。 哎…… 小夕的视线里满是悲悯。 她转身入了厨房,想了想,从墙角的一个坛子里摸出了一个鸡蛋,想了想,又摸出了一个。 家里没啥吃的。 就给少爷煎两个蛋吧。 白少秋不知道小夕脑补了许多他悲惨的赘婿生活。 他将那件青布长衫洗好,挂起,看了看这生活了年余的记忆中并不是太清晰的茅屋,坐在了院子角落处的一处小石桌子前。 视线落在了那破旧的栅栏上。 他的眼前一亮,嘴角微微一翘。 那栅栏上已爬满了牵牛花。 还没有花骨朵儿。 绿意却已盎然。 显出了生机勃勃的景象。 挺好。 此间静谧。 亦安然! …… …… 上陵书院里颇不安然。 书院教学楼的后面是一溜儿排开的低矮房舍。 这里是学子们的饭堂。 上陵书院的部分学子来自西陵城附近的各处县郡。 他们住宿在书院里,每个月都会回一次家,都会带一些银子来作为伙食费交给学院的饭堂。 五月初一书院放月假两天,五月初三这些学子们返校。 按照学院规定,他们要在五月初八前,将本月的伙食费交上去。 今儿个五月初六! 再过两天,就是交伙食费的最后期限了! 可那三百来个学子此刻兜里比脸还干净! 课间。 有学子期期艾艾的来到了宋子规所在的这间讲堂,终究顾忌着宋子规的脸面,将他请了出去,来到了教学楼外的广场上。 “宋师兄……您看……我等并不是担心您欠了银子不还,这实在是要吃不上饭了。” “再回家里去要……不瞒您说,在下回去提都不敢提……穷啊,这些年读书将家里都读空了。” 有学子附和道: “是啊,我这个月的伙食银子还是老父亲砸锅卖铁凑出来的。” “我家也是卖了粮食换了点银子。” “你们都还好,我家是我妹去给地主家当使唤丫头攒下的少许银子。” “……” 一个比一个凄惨。 一个比一个可怜。 说到后面竟然有人痛哭流涕! 宋子规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平日也没见你们这样惨啊! 不就是每人几两银子么? 至于这样苦苦相逼? 莫非你们不知道老子比你们更穷啊! 你们这群落井下石的小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学子低声说了一句: “宋师兄,听说这次竹溪文会要设置一个魁首大奖……好像是三千里银子,如果宋师兄在竹溪文会夺魁,便可将昨晚的那些银子全部还给你们……大家伙看看是不是再等几天?” 宋子规眼睛顿时一亮! 三千两银子? 若是真的,夺了那文魁得三千两银子还了债之后还能剩下一千多两…… 他视线顿时坚定,心想回家之后问问父亲。 父亲将以竹溪文会评判的身份参加,他一定知道这个消息。 其余学子一听也是一喜,又有学子说道: “宋师兄已连续三界夺魁,这一次定也如此,” 他的话锋忽的一转: “那三千两银子已是宋师兄囊中之物,但还要再等四天时间……” “宋师兄,听闻您与城守府的葛公子关系颇佳,要不您看看这样如何?” “葛公子肯定不缺这一两千两银子,您寻他暂借几天,我们这毕竟要急迫一些,您先还给我们,等夺魁之后再还给葛公子……如何?” 又有人附和:“此言有理,取葛公子之银解我等之困境……宋师兄,就劳烦您去见见葛公子,可好?” 宋子规也觉得这主意没啥毛病—— 西陵城三大书院,那些有点名气的学子他都认识。 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第一,就是第一! 第二嘛,长兴书院的祁公子祁少同他在历届的竹溪文会上从来也没有赢过自己。 至于第三,长宁书院的卓一行倒是赢过祁少同两次,依旧也没有赢过自己。 至于其余人,宋子规并没有放在眼里。 诗词文章这种事,偶有意外,比如昨夜对那对联,但竹溪文会的对联并没有那般难度—— 昨晚回去之后才听父亲说那对联的上联竟然是京华书院的方老大儒所作! 自己对不出来这情有可原。 至于白少秋对了出来……人总有走狗屎运的那一刻! 他忽然想到白少秋昨晚说要是自己筹集到一万两银子为彩头他就会参加竹溪文会……这厮当真是欺负人! 对,去找葛少! 葛少有银子! 筹借一万二千两银子! 还掉他们的,再用一万两银子为彩头,就在竹溪文会上将他白少秋狠狠的踩在脚下! 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西陵城的第一才子! 要让他明白,他,依旧是西陵城的第一废物! 那学子的建议给宋子规指了一条路。 这条路,在宋子规看来就是一条铺满了银子的亮闪闪的大路! 他上前一步,握住那学子的肩膀,言辞恳切: “士辰兄,多谢!” “我这就去筹集银子……” 他扫视了一下那些学子们:“傍晚还你们银子!” “竹溪文会……尔等为我摇旗呐喊!” “我要他白少秋输得一败涂地!” 宋子规意气风发而去! 第十六章 希望 锦鲤巷子东头的那处破旧的小茅屋的屋顶上冒起了袅袅炊烟。 福伯披着一身疲倦回到了小院。 他推开了那篱笆墙的门,埋头缓缓向里而行。 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忧愁,也不知道是为了这生计还是别的缘由。 他来到了院子的中间,站定,抬头望向了那破旧的茅屋,忽的一声长叹: “哎……!” 他摇头间看见了坐在一角的白少秋! 他愕然片刻,那张老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他走了过去。 “少爷,” 白少秋已起身迎了过去:“福伯!” “少爷在王府可还好?” “还好,来,坐下聊聊。” “好!” 二人落座,福伯从腰间取下了一根烟杆,从烟袋中又取了一撮烟叶塞入了烟锅中。 他一边在袖袋中摸着火折子,一边又看向了白少秋: “少爷的精神头儿不错……比在这里的时候好了许多,看起来王府并没有为难少爷。” 白少秋微微一笑,“嗯,虽时日尚短,但一切算好,福伯无须为我担忧。” 他坐直了身子,望着满脸沟壑的福伯,又道: “乐天知命,故不忧; 安土敦乎仁……故能爱。” “命运这个东西,其实将它看破也就是那么回事。” “比如我幼时不喜读书,少年不知时日金贵而荒唐再荒废……” 福伯一手握着烟杆一手拿着火折子瞪大了眼睛。 他忘记了将火折子吹燃。 他极为震惊的看着白少秋,便听白少秋徐徐又道: “我在这里住了年余,想了年余。” “其实我已经想通了,我生于世间并不是只能去败家的……我其实也可以兴家!” “不瞒福伯,洞房那夜我那妻子并没有进来,听说她带兵出征了,那夜我又想了许多,现在想的更加明白了。” 白少秋尽力让自己与前身的变化小一些,他做了诸多铺垫,但就算是这样,亦令福伯刮目相看。 “我知道赘婿意味着什么,但这身份是皇上御赐的,我想要摆脱这个身份就得去京都面圣……” “现在的我,皇上大抵是不会见的,再等等吧。” “至于王府那边,我那岳父岳母许是见到我会更难受,所以……我其实还没有正式去拜见过他们。” “这些都不急。” “长缨郡主不回来更好,倘若有了夫妻之实,我就算有机会面圣求皇上收回圣旨,这婚事弄成了事实……若给她一封休书,这不仅仅是伤害到了她,还会激怒王府。” “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我今儿个回来呢……你就权当我是回门,赘婿嘛,回门不丢人。” “当然我回来还有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一下。” 福伯已将手里的烟杆和火折子放在了桌上! 他极为紧张的俯过了身子,扶着桌子边缘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等等……!” “少爷,这些话……是你内心所想?” “嗯,” 白少秋点了点头。 福伯更加激动: “你可知道你在这里住的那年余时间与老奴说过多少话么?” 他伸出了一个巴掌,翻了翻:“少爷没有与老奴说过十句话!” 白少秋咧嘴一笑:“少不更事,还请福伯多多见谅!” 福伯沉默了数息,他的心里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本极为担心这位少爷在王府受不了委屈会去寻了短见。 就算不寻短见,以少爷软弱的性子,以他赘婿的身份,在王府里也是会被那些奴仆欺负的! 王爷王妃的态度明确。 长缨郡主更不会去维护她这夫婿的脸面,那么但凡是个人都可以拿捏少爷! 他的日子堪忧! 恐怕过得比在这贫寒的小院子还不如! 但现在…… 少爷说话不疾不徐, 少爷的思维有条有理! 他甚至在思考如何脱离那赘婿的身份…… 这一切,颠覆了福伯的认知! 他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句: “那句‘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啊,要乐观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报以开放接纳的态度,如此,方能寻到内心的平静与满足,大致就是这么意思。” “此言出自何处?” 白少秋一噎,这……记得它好像出自《易传、系辞传上、第四章》,可这书究竟在这个世界有没有他还不知道啊! 上陵书院的六层藏书楼他才将二层楼看完,何况上陵书院里的书也不过是浩瀚书海中的一滴水罢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忘记在哪看过,但这句话对我的感触挺深便记了下来。” “你瞧,命运安排了我败光了白府,又安排了我在这里消沉了年余,再安排了我去王府当了个赘婿……” “我这命运算是多舛,但既然已发生,那就无需再去为过往伤悲。” “我还没满十八岁,未来的路还很长……便以今日为界,过往入尘埃,往后……命运许会改变!” “嗯……一定会改变!” 福伯那双老眼顿时泛起了光芒。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忽然举起了双臂,忽然热泪盈眶: “老天爷,你总算是开了眼!” “白府……老爷……” 他激动的大声呐喊了起来: “老爷夫人……你们快回来……少爷他……懂事了啊!” 这一嗓子将厨房里的小夕都给吓得跑了出来。 她飞一般跑到了院子里, 白少秋已站在了福伯的身旁扶住了他的手臂。 小夕胸脯起伏,她瞪了白少秋一眼这才又看向了福伯: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福伯泪流满面: “小夕……少爷他……他懂事了!” 小夕抿了抿嘴,“爷爷,你曾经不是说过要看一个人,便要闻其言而后观其行。” “少爷他……” 小夕瞅了一眼白少秋: “他今日确实与以往不一样,但你不要过于激动!” “你不是说少爷出生之后老爷夫人亦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么?” “结果是失望更大……” “少爷,并非奴婢看不起你,奴婢当然也希望少爷能够更好,奴婢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奴婢知道做、比说更重要!” 白少秋伸手揉了揉小夕的脑袋, “来吧,都坐下,我回来就是要给你们说说接下来我的一些想法。” “若我这想法可行,那么具体去做就要交给你们了!” “我毕竟是王府的赘婿,听说赘婿做生意赚的银子也归妻子所有……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权当帮我积攒一些私房钱吧。” 第十七章 你们跟不跟? 一碗稀粥,两个煎蛋,一碟腌咸菜,还有一屉黑面馒头。 这就是这处小院里的午饭! 三人就坐。 白少秋一边喝着稀粥一边吃着煎蛋一边将心中所想向福伯娓娓道来。 这期间自然免不了小夕的白眼—— 小夕依旧认为他是痴人说梦! 但福伯却偏偏听得很认真! 直到白少秋说昨儿个晚上与宋子规对对联赢了近两千两银子的时候,他才再次动容,再次看向了白少秋。 他记住了那道对联。 也记住了白少秋的计划。 “书局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文章的来源。” 放下碗筷,福伯这才叼起了烟枪,用火折子点燃了烟锅里的烟丝。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 烟雾从他的嘴里吐出,伴随着他的话语: “老爷和夫人当时……当时被少爷气得不轻,他们走得匆忙。” “老奴倒是与曾经的某些文人认识,但老奴的身份并不够。” “倘若少爷要重开书局,就需要再将那些文人给请来……请他们喝喝酒,请他们将新出的诗词文章交给少爷来经营……” “这件事现在有些困难。” “白氏书局的所有都卖给了常氏,常氏书局的背后是京都长安的龙兴书局……那些旧日的文人而今都将文章卖给了龙兴或者常氏,比给咱们白氏的价格更高。” “若要再拿到那些文人的文章,咱们付出的价格就要更高,这成本……” “不!” 白少秋打断了福伯的话: “文章之事我来解决,其余诸事就交给您老了!” 福伯再次震惊,他狐疑的看着白少秋,终究没问他如何解决这诗词文章来源的问题。 他点了点头:“好……但要重开书局,就需要有一本足以让白氏书局名头响亮的书!” “老奴等着少爷您拿来书稿,老奴看过以后……凭老奴的经验再定书局能不能开,如何?” “好!” 小夕终究忍不住乜了白少秋一眼:“莫非你在上陵书院还真认识了某个人?” “你得知道这第一本书,它的作者必须有响亮的名头!” “也或者有某个知名的大儒为其作序!” “白氏书局必须要一下子火起来才有可能在市场上有立锥之地,否则……” 小夕撇了撇嘴:“那两千两银子可就是丢在水里连泡都不会冒一个!” 白少秋起身,又揉了揉小夕的脑袋看向了福伯: “嗯,我知道了。” “另外,这书局就不叫白氏书局了。” 福伯错愕:“那叫什么?” “……就叫三味书屋吧!” “你找到合适的铺子之后,就在三味书屋的附近物色一处院子。” “等竹溪文会之后,我们将那院子买下来……就叫百草园!” “不急,你也莫要再去帮人了,就去寻寻这样的地方。” “我先回书院了,等我过些日子拿书稿给你看看。” 爷孙二人将白少秋送出了小院。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小夕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爷爷,少爷似乎真的要做些事了!” 福伯欣慰一笑,小夕分明看见爷爷那满脸的沟壑里似乎都洋溢着希望之光! …… 书楼二层楼的九公主唐纤纤的脸上是失落之光! 她在二楼呆了一上午。 ‘看’了许多书。 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看了个寂寞。 连书的名字都不记得! 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玉树临风的少年,他就在自己的脑海里飘来飘去! 他明明是王府的赘婿! 是闺蜜长缨郡主的夫婿! 自己怎么会如此牵挂着他? 绝不可能是感情! 万万不能对他有了感情! 少女渴望能遇见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年。 但她身为兴国九公主,却无比清醒的知道就算遇见,也是枉然! 因为她的婚配问题由不了她! 她的驸马必然是朝中某个重臣的儿子。 比如那个一直对自己有意的长胜侯府的嫡长子司北游! 母妃是中意司北游的。 但自己却对他生不出丝毫感情来。 至于感情,用母妃的话来说,这男女之间呀,成了亲,有了孩子,渐渐就会有了感情。 她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但寻思司北游总比长缨郡主现在的夫婿更好一些—— 那是曾经的白少秋! 现在的白少秋她依然还拿不定究竟是不是真的极有文采。 诚如张文千说的那样,一副对联……哪怕是方老大儒的对联,这并不足以说明他就学富五车。 那就是个巧合。 他依旧连半车都没有,何来的五车? 张文千与书院的学子们一致认为白少秋对出那对联是灵光一现…… 唐纤纤动摇了,只希望能邀请白少秋参加四日之后的竹溪文会,如此方能辨别他究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张文千认为他根本不会去。 人有走运的时候,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走运的时候。 竹溪文会是数千学子在竞争,他白少秋要想在数千学子中过竹溪这恐怕都很难! 罢了! 唐纤纤起身, 心想就从目前的感官看来,长缨的这夫婿至少并不傻。 那长相也很好看。 怎样也比司北游顺眼很多。 其实长缨降低一些要求,夫妻久了,母妃说……日久就生情了。 如此想着,唐纤纤离开了书楼回到了荷塘后的雅舍。 她在琢磨那道花叶联究竟又是何人所对。 这事没有任何眉目,该怎样找出这个人呢? 她又想起了白少秋! 那家伙当时就在书楼中…… 少女眼睛一亮,得想个法子让他写点字来看看! “安,” “奴婢在!” “告诉赵统领一声,白少秋若回到书楼让他尽快告知本宫!” 安的心里有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奴婢遵命!” 白少秋正往上陵书院而行。 此刻,宋子规正在西陵城极为有名的千味楼的雅间里。 这雅间坐了六个人! 上首便是城守府的大少爷葛三戒! 另外四人,则是西陵城的富商之子。 其中就有常氏书局的二公子常欢! 酒菜已上桌,但所有人并没有喝一口。 他们皆看着宋子规,一个个的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常欢问了一句:“不是,宋兄,你说的白少秋……真的是那个王府赘婿白少秋?” 宋子规一声叹息,“当然,这厮去岁时候在下已见过,断不会认错!” “他对对联?” “还赢了你?” “你说那还是方老大儒所出的,悬于高阁二品楼的、连方老大儒本人都还没对出的下联?” “宋兄,但凡你说任何一个人在下都信,但你说是他白少秋……” 常欢咧嘴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那厮将白氏产业以半价卖给了我常家,我虽未也亲眼见过他,却也知道他就是活脱脱一蠢材!” “听说连买卖的契约他都看不懂!” “你却说你输给了他……” 宋子规脸色顿时一红,常欢拍了拍宋子规的肩膀: “宋兄,在下并无贬低之意!” “常氏书局往后还要靠宋兄成名之后的诗词文章,在下的意思是……这简直不可思议嘛,” “那厮就是个废物!” “宋兄不用沮丧,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宋兄既然邀请了他参与竹溪文会……不就是一万两银子的彩头么?” “诸位,我出纹银三千两!” “宋兄,竹溪文会……我等待你夺魁一雪前耻!” “你们……跟不跟?” 第十八章 没空 西陵城第一才子宋子规要筹借纹银一万二千两! 这是一笔巨款! 但凡这笔银子要用在别的地方,此间的这些少爷们恐怕都会犹豫。 他们是有钱,但并不傻! 可偏偏这笔银子是宋子规用来和白少秋赌的! 赌的偏偏还是竹溪文会之魁首—— 倘若两人皆未能夺魁,但只要宋子规在竹溪走得比白少秋更远,都算是宋子规赢! 宋子规这三年都走入了兰亭夺得了魁首! 而那个他们熟知的、西陵城家喻户晓的废物白少秋……他肯定是过不了竹溪那条河的! 这哪里是赌? 这简直就是那大傻子在给宋子规送银子! “好!” 坐在上首的葛三戒巴掌一拍,“我出五千两银子!” “但这银子也不是白出,宋兄得胜,赢来的万两银子按照出资多少来分!” 宋子规当然愿意。 他大喜过望看向了其余四人。 其余四人掐指一算,一万二千两就剩下了四千两…… “宋兄,这赌注……能不能再大一些?” 宋子规沉吟三息摇了摇头:“想来那废物也难筹集更多的银子。” “他输的太多也不好向王府去要是不?” 众人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毕竟就是个王府的赘婿,还是不受待见的赘婿,王府岂能给他太多的银子? 于是,四人各出一千两,这便凑齐了宋子规所需要的一万二千两银子。 葛三戒举杯: “本少爷而今是不太敢去招惹他白少秋了……你们记住,也不要轻易去招惹他!” “这是他成为王府赘婿时候父亲慎重告诉我的话,倒不是怕他,而是多少要顾及一下王府的脸面,尤其是长缨郡主的脸面!” “父亲说,虽然长缨郡主与他连面都未见,但有了皇上的那道圣旨,他们已是夫妻!” “而长缨郡主的性子你们恐怕并不知道……她护短!” “很护短!” “父亲的意思是,除非事出有因,否则不要无端再去羞辱他。” “王爷王妃和长缨郡主可以肆意羞辱他,你我都不行,他现在是有主的人了!” 宋子规一听,连忙问道:“葛少,那我在数千学子面前赢了他岂不是令长缨郡主脸上无光?” 葛三戒摆了摆手:“这便是事出有因,可不是对他无端羞辱!” “文会嘛,自然是要分个高下的,何况彩头之事还是他提出来的。” “一个废物偏偏选择与你斗文……长缨郡主只会迁怒于他,他输得越惨,往后在郡主府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珍惜这样的机会吧,我寻思,等长缨郡主归来知道此事之后……我们要想在西陵城再看见这位白少爷恐怕就很难了。” “以后也绝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机会了!” “来来来,为宋公子的大获全胜……咱们且先同吃一杯!” …… …… 白少秋压根就没料到宋子规还真能筹集到一万两银子的彩头。 他在回书院的途中在一处杂货铺子里买了一根木炭,又去买了一些裁好的纸。 毛笔这个东西实在用着别扭,他需要用木炭来制作几只炭笔。 书楼里还有很多的书要看,这《石头记》也要抓紧写几章出来给福伯瞧瞧。 福伯稳重。 他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另外就是竹溪文会,他原本是没打算去的,因为无趣。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自己目前尚没有名气。 在所有人眼里还是个废物。 现在必须扭转过来。 名气这个东西很管用,有了足够大的名气,或许就能请那位名满天下的司老大儒给自己的《石头记》作序。 要想入司老大儒的法眼,那还真要去拿个文魁回来! 这样也好。 已经来到了这里,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若自己真的能拿到那文魁,想必自己的名声一夜之间又会惊动西陵城。 这没有任何坏处。 若此事能传入京都长安更好! 皇上喜文,当也能传入皇上的耳朵里。 万一皇上一高兴宣自己入京面圣……再能写首诗词小调让皇上龙颜大悦,或许还能恳求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没有了赘婿的身份,长缨郡主得以解脱,而自己……自己也不需要再看王府的脸色。 就这么想着,他走入了书院。 在书院的一处竹林里砍了一根细竹,又来到藏书楼的后面取了小刀花了半个时辰做了两支炭笔。 当他欢喜的来到书楼门口的时候,赵破山穿着一身黑甲正在门口等着他。 “我家主人请公子前往望楼亭一坐!” 白少秋抬眼,望着那头胄下的那双冰冷的眼,迟疑了三息—— 迟疑的意思是他本想问问这武将关于武功的事。 但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有了银子就能请到好的武师来教教自己。 目前还是银子更重要! “哦,我没空。” 他抬步就要迈入书楼的门槛。 赵破山显然没料到这赘婿会拒绝殿下的邀请,还拒绝的如此干脆。 他一个侧步挡住了门。 白少秋收回了迈出去的那条腿,后退了一步,忽的一笑: “这是你家主人请人的态度?” “若我没有猜错,昨晚那个戴着面巾的姑娘就是你的主人吧?” “能有你这样的高手护卫,她的身份显然并不会低……但她也并不一定就能请得动我!” 白少秋从袖袋中摸出了那块巴掌大的金字招牌伸到了赵破山的面前: “你仔细瞧瞧,皇上御赐赘婿!”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真的没空!” “请让开!” 赵破山这就傻眼了! 他本以为赘婿这个身份太难听,是个人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起。 可这位赘婿似乎不以为耻! 他偏偏还亮出了皇上御赐的腰牌! 这玩意儿就管用了。 不仅仅能保他的命,就连他赵破山也无法对他用强—— 他本来还想试试这位赘婿的身手的! 他越想越觉得昨晚的那道杀意就是来自这少年。 他只有放弃了这个念头,也只能让开。 白少秋抬步入楼,忽然止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身看向了赵破山,又说了一句: “你家主子若有暇,请她来书楼与我一见!” 赵破山气恼: “我家主子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白少秋笑了: “你告诉她,我有个大生意,嗯……估计能让她赚够自己的嫁妆!” “她要是有兴趣就来,若没兴趣……” 白少秋转身登楼:“没兴趣我另寻他人!” 第十九章 大生意! 望楼亭。 九公主唐纤纤震惊的盯着赵破山: “什么?本宫要见他他还说没空?” 赵破山也很无奈呀,他苦笑躬身: “殿下,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有皇上御赐腰牌,末将也没法将他绑来。” 唐纤纤抿了抿嘴唇,有些不高兴: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请殿下去书楼与他一见。” “哼!” 唐纤纤望向了荷塘,修长的脖子一扬,“他没空本宫莫非就有空了?” “这个……殿下,他还说他有一笔大生意想与殿下聊聊,说能赚很多银子……能赚够殿下的嫁妆……当然,他并不知道殿下的嫁妆何其之贵!” 唐纤纤顿时就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赵破山,惊讶问道: “真的?” 赵破山拱手一礼:“他话是这么说的,许是狂言,殿下可置之不理!” 唐纤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从袖袋中取出了面巾戴在了脸上。 起身,对身后的安吩咐道: “走,你随本宫去书楼,本宫倒是想知道他究竟有个什么大生意!” …… 白少秋没料到唐纤纤这么快就来了。 他正坐在二楼的那张书桌前。 面前铺着一张纸。 纸上是用炭笔落下的三大个——石头记! 他捉笔开始回忆。 又过了片刻,再次落笔: 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 就在白少秋沉入那奇妙的回忆之境的时候,一阵登木楼而上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抬头,扭头, 他便看见了那主仆二人。 他放下了手里的笔,并没有丝毫气恼,脸上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戴着白色面巾的姑娘今儿个竟然也穿了一身雪白的云纹长裙! 裁剪极为得体。 再有那条束得颇紧的湖蓝色的腰带,便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更加玲珑有致。 随着她向前而行,她头上的步摇与银色的耳坠一摇一摇间让她显得更加灵动。 依旧看不见她的脸,但白少秋估摸着这应该是个绝色的美人儿。 只是这美人儿还有黑甲武士护卫,显然身份极不简单,非现在的他可去轻易招惹的。 他也无意去招惹。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美的欣赏。 安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可惜白少秋并没有看见。 他依旧注视着那个姑娘,忽的开了口: “灿若春华,姣如秋月……” “虽未能见姑娘容貌,但姑娘之貌已然翩翩于我的脑海之中。” “在下并无半点亵渎之意,唯期待某一天能有惊鸿一瞥之喜!” “姑娘请坐!” 唐纤纤闻之,心肝儿一颤! 白少秋短短几句话,将她刚刚升起的少许气恼一击而散! 从登楼始,白少秋的视线就在她的身上游走! 这很是孟浪! 她本应该生气,可偏偏她在看见白少秋的眼睛的时候却生不起气来。 那双眼睛干净澄澈。 清澈的眼神意味着他并无杂念。 但这样看一个女子依旧是不对的! 可当白少秋这番话一出口…… 灿若春华,姣如秋月! 少女的心顿生羞涩。 她甚至微微垂头,心已若莲花般绽放! 她对自己的容颜很是自信,却从未有听见如此美好的夸耀! 她很喜欢。 因喜而羞。 幸亏那面巾遮住了她艳若桃花的脸颊,还有脸颊上的那两盏浅浅的梨涡儿。 她坐在了白少秋的对面,抬头,抬眼。 她看了看白少秋的那张清秀白皙并平静的脸,又落下了视线。 这视线就落在了书桌上。 就看见了那张纸! 她抬起了手,伸了出去,于是,白少秋就看见了那如葱白般白嫩的手臂。 他并没有阻拦,任由唐纤纤将那张纸取了过去。 于是,他便看见了唐纤纤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石头记……第一回……” 唐纤纤抬头,注视着白少秋,眼里满是疑惑: “你这是……” 白少秋一脸坦然,也没有隐瞒: “闲来无事,寻思写点什么。” “那你这是要写点什么?” “一本章回小说……现在有了大致思路,但还需要仔细推敲。” 被面巾遮着的唐纤纤的小嘴儿已惊讶的张开,她万万没有料到白少秋竟然有了如此之大的心思! 诗词歌赋乃浓缩凝练,以平时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而成。 或借景抒情。 或歌以咏志。 或诉说相见欢离别恨。 也或喜国之盛哀国之衰等等。 诗词歌赋在兴国大行其道,虽说佳作并不多,但胜在作品的数量多。 这利于传唱。 也更容易出名。 但写章回小说的文人却并不多! 不,应该说是很少! 因为一本长篇的章回小说这需要耗费作者极大的心力,最终能否于天下流传,还要看书中的内容。 兴国当下真正能写章回小说的大师只有一人! 他,便是京都国子监监正、兴国六位大儒之一的杜子藤杜大师! 他的小说,是兴国龙兴书局特约,唯有龙兴书局可印刷发行。 每每一本小说开始在龙兴书局发行,每一期必然被抢购一空,因为稀有,更因为好看。 尤其是他去岁时候出的那一本《花月行》更是风靡兴国,让无数的痴男怨女们手不释卷,导致一时间长安纸贵! 现在,白少秋竟然说他打算写一本章回小说…… 唐纤纤垂头,看着这张纸上的寥寥数字,“这就是你想要与我谈的大生意?” 没有等白少秋回答,她又抬起了头看向了白少秋,眼神变得很是冷静。 “这生意……本、本小姐做不了!” “因为这很难,你或许不知道究竟有多难……这么给你说吧,兴国的书局市场看似很大,但真正买书的人却很挑。” “我的意思是,书都很贵,尤其是长篇章回小说,那些读书人要买书自然就要精打细算。” “市场上诗集的销量其实最广,因为诗集相对便宜一些,喜欢诗词的文人也更多一些。” “至于章回小说……这东西最大的群体是那些大家闺秀!” “她们倒是有银子,但这书中的内容却需要引起她们的共鸣……这点,很难有人能够做到。” 白少秋微微一笑,这才说道:“请你来倒不是说这事。” “那是何事?” “我决定参加竹溪文会了!” 唐纤纤一愣, 一喜, 一脸莫名其妙: “这和生意有何关系?” 白少秋眉梢微微一扬,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要在竹溪文会夺魁!” “但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唐纤纤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怎么?你想用很多很多的银子去贿赂那些评审?” “不是!你若是有足够多的银子,咱们就联手设下一个局。” “什么局?” “当然是赌局!” “……” 第二十章 他的才华你不懂!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唐纤纤才带着安兴奋的离开了书楼。 站在书楼的门口,安忐忑极了: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他若是输了……您赔进去的可不仅仅是嫁妆这么简单!” “这盘口实在太大!” “明日这消息一旦发布出去,奴婢估摸着整个西陵城的人都会疯了一样的去买白公子输……” “哪怕赔率极低也会买他输!” “他万一真的输了……可怎么办才好?” 唐纤纤徐徐而行,一身白衣飘飘。 她修长的脖子一扬,满脸的阳光: “他若是真的输了,本宫便赔掉所有的嫁妆正好不用招驸马了!” “可万一他真赢了,那本宫可不就发大财了么?” 安紧随其后,捏了捏衣摆:“那也是万一……奴婢多言了,仅仅是觉得殿下似乎……似乎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唐纤纤依旧欢喜前行,笑道: “他哪里有什么花言巧语了?” “他说的很清楚了呀!” “他会夺魁,而后名扬天下!” “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下一次就算他去了京都参加香山文会,再开出他夺魁的盘口大抵也没多少人敢去买他输了……” “他说的对,富贵本应险中求!” 安看了看九公主的背影,心想你本富贵,何必再去险中求! 真正在险中求富贵的人,是他白少秋! 这厮……真是险恶! 殿下若赢了,他分润一半。 可殿下若是输了呢? 他承担一半! 他拿什么来承担? 王府根本就不会认这个账! 长缨郡主恐怕只会一枪捅死他! 最终吃大亏的,只有这位原本精明,现在却不知道为何有些冲动犯傻的殿下! 唐纤纤并没有如此感觉。 她当然不是被那可能赚到的天量的银子所蒙蔽了眼睛! 她答应了这笔大生意,仅仅是因为白少秋给他聊了半个时辰的那石头记! 对了,他还用那叫炭笔的稀奇玩意儿在一张纸上写了一首曲子,说是那书中十二曲的第一曲。 唐纤纤从怀中取出了那张纸,徐徐而行,徐徐诵之: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那石头记定会是一本奇书!” “其实是他的心里意难平!” “安……白公子确有大才!” 唐纤纤再次驻足,望着天边的夕阳,言语深切的又道: “他的才华你不懂……我懂!” “他会成名的,就在这次竹溪文会上。” “修武者,有十年磨一剑,剑出天下寒!” “而他却十年修一心……本宫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以决然之心散尽万贯家财,去体会了这红尘三千俗事……而后返璞归真!” “他看似一无所有了。” “却无人知道他有了一颗洞悉天下人情冷暖的心!” “他将这颗心种在了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 “以这人间的白眼为雨来浇灌,以那些冷嘲热讽为露来滋润……他的心现在已发了芽就要开了花!” “十余年孕育而出的花一朝绽放……那将有着怎样的惊艳天下的美丽芳华?!” 安顿时就惊呆了! 她盯着九公主的背影,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那人哪里有殿下说的那般高尚? 就算是他这十余年真的忍辱负重在藏拙,那顶多也就是个城府很深的少年。 就算他真的有学富五车的本事,或许能在竹溪文会上一鸣惊人,却也不至于璀璨了人间吧? 故……殿下这是爱屋及乌! 安的心里又忐忑了起来,她的眼神里愈发对殿下的未来担忧!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殿下却是当局者迷! 唐纤纤将这张纸折好放入了袖袋里,忽的一声叹息: “哎……你说,本宫要不要将他的变化告知长缨呢?” 安心肝儿一颤,连忙说道: “殿下当告知长缨郡主……毕竟,他们才是皇上御赐的夫妻!” 唐纤纤深吸了一口气,那眼眸里的神色仿佛从春一下子来到了秋。 “是啊,他们是夫妻。”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他的文学才华已见端倪,可他的字……这炭笔……他说他不习惯用毛笔……” 唐纤纤眼里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 “再等等,等竹溪文会之后本宫再想法找到长缨告诉她。” 主仆二人并没有往那方荷塘而去。 唐纤纤带上了赵破山,赵破山脱去了盔甲背着他的大刀架着一辆马车直奔西陵城最大的聚宝钱庄而去! …… …… 黄昏。 晴儿提着食盒又来到了书楼。 这一次,白少秋在第三层楼上。 她将食盒放在了三楼的书桌上,寻到白少秋的时候所看见的依旧是那样—— 姑爷站在一排书架前, 一只手的食指落在书脊上,他缓缓而行,食指划过那些书脊,一直走到了那排书架的尽头才驻足。 才取出了一本书。 翻了翻。 没有十息,他又将那本书放了回去。 他这究竟是在看什么? 他更像是在找什么! 晴儿没有问,因为她并不关心。 “姑爷,” “嗯?” “奴婢问过主母了……主母说王府当然是有很多铺子的,只不过……”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吞吞吐吐的晴儿,他微微一笑: “是不是说只不过宁可空中也不会给我这个赘婿去经营?” 晴儿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这主要还是姑爷并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也没有做生意的银子……主母恐怕担心姑爷亏了本,这会让人家看笑话。” 白少秋走了过去,并不以为意。 他让晴儿问问丈母娘也仅仅是试探一下丈母娘对自己的态度究竟恶劣到哪种程度—— 现在看来是很恶劣的! 因为丈母娘根本就没问自己要做什么生意。 要怎么做生意。 她直接就否定了! 这便说明在丈母娘的心里,自己实打实是个废物! 晴儿以为姑爷会很不欢喜,却不料白少秋脸色变都没有变一下。 他并没有责怪岳父岳母丝毫! 因为错并不在他们! 作为兴国大名鼎鼎的镇西王,唯一的异性王爷,他只有一个妻子! 他和这个妻子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是皇上册封的郡主! 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 现在却招了一个废物赘婿…… 换个位置思考,若自己站在王爷王妃的角度,大抵比他们的反应还要激烈。 他坐在了桌前,从食盒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 里面是余记的卤鸡。 半只。 “你吃了没有?” “奴婢呆会回去吃。” 白少秋开始吃鸡。 卤香味十足。 “明儿个傍晚我们回去……” “对了,你这些年攒下了多少体己银子?” 第二十一章 少男与少女 这话很是突然。 晴儿一愣,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那个装满散碎银子的包裹。 她瞅了瞅白少秋,心想莫非这么快他就将那么多的银子花完了? 这是要打我哪点私房钱的主意? 她摇了摇头:“奴婢哪里有什么体己银子。” “哦……” “那算了,你先回吧。” 晴儿离去,与一笔横财失之交臂。 …… 又一夜过去。 日上三竿时候,白少秋刚刚来到第五层楼,唐纤纤带着安也登楼而上。 她依旧戴着面巾,依旧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但显然与昨日的那一件不一样。 这一件长裙的裙摆与袖口绣有浅墨色的云纹, 那条腰带也换成了白色,腰带上还挂了一个墨绿色的玉葫芦。 头上的步摇也换成了一枚银色的发簪,耳朵上也变成了一对无暇的珍珠耳环。 不变的依旧是这姑娘的身材—— 她并不算太高。 大抵在一米六的样子。 但这身材凹凸有致,再配以这身雅致而高贵的装扮,便让她显得格外的精致! 对, 未见容颜,白少秋脑子里浮现的就是精致二字! 这姑娘是这世界第一个相信了自己的人—— 这种感觉有些怪异。 实在太好骗了! 莫非这就是胸大无脑? 可偏偏就是因为她的这份毫不犹豫的信任,也令白少秋将她视为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可以培养的知己! 当然,现在还远没有到知己的地步。 这并不妨碍白少秋乐于与她相见。 “白公子……!” 唐纤纤也比以往随意了一些,她欢喜的走了过来,“昨日我们商议的那大生意,本、本小姐已办妥了!” 这话一出,倒是令白少秋对她刮目相看—— 要设这个竹溪文会的赌局说起来倒是简单,但要让西陵城的百姓相信庄家有足够的赔偿能力却并不容易! 他知道这姑娘的身份很高,但至今并不知道高到了何种程度。 这样的事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宜抛头露面,那么她就必须找到可靠的人…… 听她的口音并不是西陵城的人。 那么她要找的这个人在西陵城当有极大的威望。 这个人同时还需要具备令西陵城所有人信服的财力! 原本这笔生意最好的庄家就是王府! 但白少秋首先放弃的就是王府—— 王爷和王妃哪里会相信他有在竹溪文会夺魁的本事? 哪怕自己在他们面前写出几首惊世骇俗的诗词来,他们也不会相信! 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从哪里抄来的! 甚至他们还会训斥自己一顿! 因为麻雀飞上枝头它也变不了凤凰。 蛇游入江河它也变不成蛟龙。 但凡一个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也不敢去坐庄开自己赢! 唯有面前的这个傻丫头是个例外!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找的何人?” “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 白少秋顿时一怔,聚宝钱庄是兴国最大的钱庄! 据说它有许多分店,几乎遍布全国各大县郡。 以往白家的银子也是从聚宝钱庄进出,那位金大掌柜自己也认识……彼此都认识! 他精得跟猴一样,怎么可能相信一个西陵城的废物能在竹溪文会夺魁? 许是看出了白少秋眼里的疑惑,唐纤纤背负着双手踮了踮脚尖,颇为骄傲的仰着脖子说道: “我可没和他讲道理!” “那你讲的啥?” “啊……我和他讲、讲规矩!” “……规矩?” 唐纤纤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扭了扭身子,“不说这个,反正他应承了下来,今儿个就会将这消息散布出去。” “还有三天就是竹溪文会,我想……这三天里西陵城的所有人怕是会疯了起来!” “嘻嘻,” 唐纤纤眉眼儿一弯,“你说……要是竹溪文会最终揭晓你是文魁……” “西陵城的所有人都输了银子,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 白少秋沉吟三息: “我倒是担心他们会打死我!” “谁敢!” 唐纤纤面容一肃,就像一只护犊子的母虎:“愿赌服输,岂能没有王法了?” “不行……万一他们抽冷子,安,” 安站在唐纤纤身后忐忑不安。 “奴婢在!” “呆会你去告诉赵破山一声,竹溪文会结束,他务必保证白公子安全,必须将白公子安然送回王府!” 安躬身:“奴婢记住了!” 唐纤纤来到了那张书桌前,抬眼又看向了白少秋: “对了,赚来的银子得分三份……人家金大掌柜得占其中一份!” “规矩归规矩,咱们也得讲点道理。” “你我各占一份,我代你应下了,你可有意见?” 这姑娘行事倒是果断。 “我哪里会有意见,就这么定了……我要看书了,姑娘……” 唐纤纤翘首而立,“你看你的书呀,本姑娘也是来看书的!” “……好!” 藏书楼五楼上静谧下来。 白少秋当真又开始如以往一般的‘看’书,唐纤纤也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但她却并没有看。 她在看着白少秋看书。 白少秋一本一本扫了过去,扫得很认真。 唐纤纤看着白少秋,眼里欢喜,思绪有些飘。 安心里又咯噔一下。 殿下……要糟! 此间气氛颇为微妙,他们却不知道西陵城里已如炸开了的锅! …… …… “什么?聚宝钱庄要开出这次竹溪文会的赌局?” “是啊,钱大掌柜的亲口说的!现在那赌局的详细消息已张贴在了咱西陵城的大街小巷!” “怎么个开法?” “赌本次文会魁首!” “西陵书院的宋子规夺魁,胜、一赔二,负、四赔一。” “长兴书院的祁公子祁少同夺魁,胜、一赔三,负、三赔一。” “长宁书院的卓一行夺魁,胜、一赔四,负、二赔一。” “这赔率开的……你们买谁赢?” “兄台别急,聚宝钱庄还开出了一个奇怪的赔率!” “啥赔率说来听听?” “白少秋夺魁……胜、一赔十,负……十赔一!” “……白少秋?那个废物白少秋?”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王府赘婿!” “不是,这意思是咱们买十两银子白少秋输,聚宝钱庄就陪咱们一两银子?” “你说的没错,在下去问了两次,确实如此!” “那还犹豫个屁啊,肯定买白少秋输啊,他凭啥夺魁?” “对对对,赔率虽然很低,但胜在一个稳字!” 众人哄笑, 整个西陵城都在哄笑。 西陵城的居民们简直比过年还要高兴—— 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的是个大善人啊! 这分明就是在请全城的人捡银子! 还犹豫什么呢? 人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将家里压箱底的银子都翻了出来,纷纷向聚宝钱庄涌去。 钱庄外摆了一溜的桌子,钱庄里所有的伙计都在桌前忙碌,都在收取赌资同时递给那些人一张赌约的凭证。 王府的大管家周权此刻也在人群中。 他站了许久,听了许久。 他去了案前,买了一千两银子的白少秋输。 想了想,又买了一千两。 将那赌约凭证塞入怀中,他带着几个家丁兴冲冲向王府而去。 第二十二章 荒唐! “荒唐!” 王府。 后花园,清雅轩。 镇西王王妃看着大管家周权递给她的那份赌约勃然大怒! 她的心情顿时就不美丽了。 这清雅轩里还有两个贵夫人,一个是城守葛刚的妻子张玲珑,另一个更显年轻一些的是常氏书局的老板娘姜文瑶。 姜文瑶带来了一本常氏书局正要发行的诗集。 乃京都京华书院的那些有名的才子所写,还是方老大儒亲笔作的序。 她们原本正在饮茶品诗,感叹京都这些年出的才子一个个果真才高八斗。 但现在,她们已放下了那本诗集,心里震惊极了! 张玲珑与姜文瑶面面相觑,都无法相信聚宝钱庄会开出如此荒唐的赌注—— 钱大掌柜的是不是脑子出了啥问题? 他是觉得聚宝钱庄的银子太多了么? 这赌局里面怎么会出现白少秋的名字? 怎么能出现白少秋的名字?! 毕竟是王府的赘婿啊! 这简直不给王府留一点面子……钱大掌柜何来的胆子? 一赔十……那买一万两银子白少秋输,聚宝钱庄也要赔付千两啊! 这买卖, 二人蠢蠢欲动,眼神渐渐炙热。 周权此时躬着身子,低声说道: “夫人息怒!” “此事多有蹊跷,” “许是有人故意而为……” “竹溪文会,姑爷还不是姑爷的时候倒是去看过,他从未曾参加过,也就是看个热闹。” “就算姑爷真的要去参加……这大抵也是连竹溪都过不去的,那就是必输之局。” “可偏偏聚宝钱庄却开出了这么个赌注……” “钱大掌柜那么精明的人,他开出一个必赔的赌注,小人以为是不是钱大掌柜知道了这三日姑爷在上陵书院的藏书楼看书的消息?” “这不,今儿个小人还听说姑爷在书院里对对联赢了宋子规宋公子两千两银子……夫人,会不会是钱大掌柜看出了姑爷藏着的不凡之处?” 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寒芒一闪,冰冷冷说道: “你还要给他脸上贴金么?” “他是个怎样的人莫非你还不知道么?” “哼!” “藏着的不凡之处……他要真有那本事,何至于败光了白氏那偌大家业成了这西陵城最大的一个笑话?” “去藏书楼看书三日……莫非你以为他用三日时间就能抵别人的寒窗十年?” 周权躬身,面露难过之色,心里却在暗自欢喜。 王妃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沉吟数息,看向了身边的两个妇人,展颜一笑: “家门不幸,倒是让你们看了笑话。” 张玲珑连忙摆了摆手:“夫人,这……此事确实来的有些突然,不过夫人也放宽心思,姑爷他毕竟这三日确实在书楼。” “在夫人的教诲之下,他总比以往有了明显改变。” “假以时日定会变得更好一些。” 这话很委婉,却是个实在话。 因为白少秋在王妃的心里已差得不能再差了! 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今日将回,以后就不要让他出门了。 张玲珑看了看王妃的脸色,又低声说道: “要不这样,我这就回城守府,让我家那个去一趟聚宝钱庄见见钱大掌柜的,” “咱西陵城举办了十余次的竹溪文会了,可从来还没有谁为此开个赌盘……有辱斯文!” “便令钱大掌柜将此赌局撤销,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王妃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那今日就此作罢,我也有些倦了,就不留你们了。” 二人起身告退。 王妃这才起身面色忧虑的看向了清雅轩外的荷塘。 此事哪里会如此简单? 钱盛钱大掌柜一辈子行事小心低调,他做出这件事怎可能没有想过其中之弊端? 在这西陵城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任何人敢落王府的脸面,可偏偏钱大掌柜就这么做了! 他将要为此赔付大量的银子! 带来的后果是让白少秋的名声更大! 这个大,并不是他的才华。 而是他那废物的名头! 斥重金打王府的脸…… 就算是借给他钱盛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聚宝钱庄能成为兴国最大的钱庄,它背后真正的老板知道的人很少。 恰好王府很清楚。 ——它的真正老板就是兴国的那位年近四旬的传奇长公主唐千亿! 只是长公主青灯侍佛深居浅出已多年,就连国事都不再过问,想来她并不会关心这西陲边塞之事。 但皇上关心! 前有圣旨御赐赘婿,现有聚宝钱庄开此赌局…… 皇上以白少秋这个废物为棋,这是要将镇西王府的军啊! 王妃忧心忡忡,吩咐道: “他回来之后,让他去演武场见本夫人!” 周权心里暗笑,躬身一礼:“小人遵命!” 王妃移步向王府后面的演武场而去。 她需要与王爷好生聊聊。 那废物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这终究不是个事。 是不是大胆一些将其拔掉? …… …… 上陵书院,藏书楼。 第六层楼上。 白少秋看着唐纤纤:“我要走了。” 唐纤纤愕然,视线望向那处窗棂,才发现窗棂外已晚霞漫天。 今儿个这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我送你!” “……不用,晴儿叫了车夫在书院门口等我。” “那我送你到书院门口。” “也好。” 白少秋背上了行囊,就这么走下了藏书楼,走出了藏书楼。 夕阳并未落山。 书院尚未下学。 一片静默安然。 “忽然想起还没问过姑娘名字。” 唐纤纤沉吟三息:“你就叫我纤纤吧。” 白少秋以为是仙仙。 这姑娘确实有些仙气。 “嗯……姑娘来此是走亲戚?” “算是,主要是来竹溪文会凑个热闹。” 白少秋缓缓而行,笑道:“莫非是要在文会上选个心仪的少年?” 唐纤纤藏在面巾下的脸蛋儿微微一红:“这倒不是,” 她转移了话题: “对了,说好的那石头记写好一回就给我看看。” “可姑娘你在竹溪文会之后不就要走了么?” “你寄给我呀!文会后我给你一个地址。” “好吧。” 三人行。 没有谁是谁的老师。 安走在最后,她时不时看看九公主的背,愈发担心了起来。 就这么沉默的走着。 唐纤纤忽然觉得这段路有些短。 忽然觉得还有许多话没有和白少秋说。 她微微垂头,却不知道那些话又该从何说起。 晚风轻拂。 她的秀发随风。 有那么几丝飘到了白少秋的脸上。 有些痒。 白少秋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很是荒唐的感觉—— 这个叫仙仙的姑娘让他感觉到很舒服! 上辈子他也没有真正谈过恋爱。 他只知道身边有一个令自己很舒服的女人自己的心就能平静。 用科学的解释就是两个人的磁场相近,并不排斥,更不抵触。 那么这姑娘当老婆就是最好的。 但显然不行。 毕竟相处极短,了解不深。 至于将来…… 将来再说吧。 或许再也不见。 淡看人间三千事, 闲来轻笑两三声…… 有缘自能再会。 无缘…… 书院外的那道牌坊已入了眼帘。 第二十三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唐纤纤垂首而行。 心里也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要说起来,两人认识不过两天见过三次面! 可不知道为何,在见到白少秋的第一次,她的心里便有了一种怪异之感! 她很喜欢白少秋那几乎永远带着微笑的清秀帅气的脸! 她还喜欢白少秋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从容的气质! 那份气质令她安心,让她觉得这人似乎无所不能! 直至今日自省,她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有了这个人。 来的有些突然。 这便是荒唐之处。 少女只能将这青涩的感情深深的埋在了心底,用石头将那种子给压住! 绝不能让它在心里发了芽! 至少现在不行! 得等到回了京都说与姑姑,听听姑姑的意见—— 那家伙,是父皇赐给镇西王府的赘婿啊! 甩了甩脑袋。 那一头秀发飘逸间拂过了白少秋的脸。 唐纤纤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让白少秋做—— 让他写毛笔字! 忘记了呀! 她抬头看向了白少秋,眼里有几分期盼: “距离竹溪文会还有三天,明天你有空来书院一趟么?” 许是怕白少秋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这次竹溪文会,京都有方老大儒前来,明日当抵达……我的意思是,你若有暇,与他见见这总没有坏处。” 白少秋咧嘴一笑:“他来当评判的?” “嗯,兰亭评判。” “那是不是可以用银子收买他?” 唐纤纤瞪了白少秋一眼:“你可别乱想!” “如他们这般的人,眼里只有他们的名节,可不会被银子这等俗物给打动!” 白少秋是个俗人,心想那恐怕是银子不够多的缘故。 “我在郡主府上还要处理一些事,就不来了。” “我也应该去见见我的岳父岳母了。” 唐纤纤颇为失望的哦了一声,再次沉默而行,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书院门口的那道牌坊前。 那里果真停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正是郡主府的车把式老黄。 白少秋转身,一脸阳光灿烂的挥了挥手:“再见!” 唐纤纤美目流转也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 白少秋伸出了一只手,很是自然的揉了揉唐纤纤的脑袋! 这把安给吓得不轻。 她正要上前,却见白少秋已收回了手,已转身向马车走去。 他登上了马车,没有再挥手,而是关上了车帘。 马车离去。 唐纤纤目送。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忽然双手拢着嘴冲着那马车吼了一嗓子:“喂……!” 马车依旧前行,白少秋撩开了车帘探出头来回了一嗓子:“还有什么事啊?” 唐纤纤又喊道:“不急着回王府行不行啊?” 白少秋大笑:“不回王府你养我啊?” 唐纤纤放下了双手,脸蛋儿通红。 她一直看着那马车消失于视线中,这才又大声喊了一句:“我养你啊……!” 白少秋当然是听不见的。 安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唐纤纤。 她分明看见殿下的眼里蕴藏着甜蜜的笑意。 …… ……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竹溪。 它位于西陵城南门外十余里地的云雾山间。 云雾山高耸入云,长年难以见其全貌。 在云雾山里有一条很长的山谷。 山谷的尽头有一帘飞瀑。 飞瀑之下是一方幽潭。 潭里的水四季长满,溢出的水就成了这山谷中的一条潺潺的小溪。 小溪两旁长着许多的翠竹,翠竹掩映间没有红墙碧瓦的楼宇,却有几处若隐若现的小木屋。 这里曾经没有木屋,曾经也没有名字。 但自从十年前司老大儒来到这里之后,他便一眼相中了这个地方,将其命名为竹溪! 而后,他请了西陵城里的匠人在这里铺就了青石小路,在竹溪上架设了木桥。 在竹林深处又修建了几处小木屋。 次年,他再请匠人在小溪对面修建了一条蜿蜒的书香路。 书香路一头连接着木桥,另一头顺着溪流逆流而上一路修到了那处瀑布旁。 书香路的中段有一片青梅果林,林间开了一扇门,门名书香门。 书香路的尽头是一处木制的偌大的亭子。 站在亭子里可听瀑,观瀑。 它的名字就叫兰亭—— 此名得于亭子四周生长的那些原本寂寞的兰花。 恰五月时候,兰亭不远处山坡上的几株蕙兰已盛开。 司老大儒穿着一身素色麻衣坐在兰亭里,他的视线却落在那处蕙兰旁的一个女子的身上。 那个女子也穿着一身灰白的麻衣。 她的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用一条红丝带束着,她正蹲在那几株蕙兰旁,就这么已看了许久。 司老大儒一声叹息,收回了视线,对身后的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少年吩咐了一句: “七叶,取水来!” 七叶的视线从那少女的背上收回,躬身一礼: “学生遵命!” 他从石桌上拿了茶壶又看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出了兰亭向那方幽潭而去。 那个看兰花的姑娘这时候也徐徐站了起来。 她转身,向兰亭而行。 山谷的风吹起了她那身宽大的麻衣,也吹动了她的长发,自然也将那条鲜红的丝带吹得飘来荡去。 却没有吹去她那张有着沉鱼落雁之美的脸上的那浓浓的愁绪! 她赤足踩着木栈道走入了木制的兰亭。 司老大儒抬眼看向了她。 眼里有几分怜悯: “长缨,想明白了没有?” 她是东方长缨! 她竟然是在新婚当天率兵出征的长缨郡主东方长缨! 她并没有真的出征。 得了这么个御赐赘婿,她哪里有心思去打仗! 她来到了这里,在这里已呆了足足四天时间。 看了四天的兰! 心情非但没有得到排解,脸上的忧愁反而还更深了几许。 “先生,弟子想不明白啊!”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想不明白那便不想。” “可不想怎么成?” 东方长缨坐在了石桌前,望向了那水雾缥缈的幽潭,一声长叹: “弟子自以为如这空谷幽兰,从不求人欣赏,但求能自由自在的开放。” “可现在……他就算是极为平凡的人,弟子也不至于如此绝望,可他偏偏是个扶不起的废物啊!” “想着未来数十年要与这样一个人同床共枕,弟子实在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书童踩着栈道飞奔而来: “先生、师姐……天大的消息!” 他冲入了兰亭,站在了司老大儒和东方长缨的面前,喘了两口气,兴奋的说道: “弟子入城听见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白少秋白公子在上陵书院对对联赢了西陵城第一才子宋子规!” “另一个消息是……” 东方长缨顿时瞪大了眼睛豁然站了起来:“等等,九叶,你刚才说什么?” 第二十四章 两个消息 九叶躬身一礼眼放光芒: “师姐,就是白少秋对对联赢了宋子规呀……听说赢了足足两千两银子呢!” 东方长缨这就惊呆了。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九叶,问道: “白少秋?西陵城还有哪个叫白少秋的才子么?” “不是,就是、就是师姐的那位、那位夫婿!” 司老大儒也愕然抬头,东方长缨已呆立当场,过了足足三息,这才再次问道: “你说白少秋在书院?他跑书院去做什么?” “听说是入藏书楼要看三天的书!” “……”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废材跑去藏书楼看书……看三天…… 东方长缨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又问道: “你说他对对联赢了宋子规?” “千真万确!” 九叶眉飞色舞又道: “师弟我本来也是不信的!” “随后我去了一趟上陵书院,将先生的信交给了张院正的时候还亲口问过张老院正。” “张院正说确有此事!” “他还说那对联的上联是方老大儒所做,是九公主撰写下来张贴在书院的求知墙上的。” “至于白公子……他是在师姐您成婚的第二天去的上陵书院。” “那晚他恰好去了求知墙,恰好遇见了书院的学子们在求知墙下对那道对联。” “宋子规也在!” “二人以两千两银子为彩头赌谁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对出下联……” “结果白公子仅仅在两寸香的功夫就对出了下联,就这样赢了两千两银子。” 东方长缨脑瓜子这就嗡嗡的了。 白少秋是个怎样的人,大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 当皇上的那道圣旨下到王府的时候,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白少秋的生平。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她才更加绝望! 她虽生性淡漠性子懒散,但少女的心里终究还是幻想过自己未来夫婿会是个怎样的人。 他文武双全当然是最好的。 但倘若他文采极高,或者武艺极强,这也是可以的。 再不济也能略懂诗书,至少也得有个秀才身份吧。 这已经是东方长缨所能想到的底线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皇上赐给她的这位赘婿竟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败家子! 妥妥的西陵城家喻户晓的第一废物! 她能怎么办? 她唯有逃婚,希望能找到解决这个噩梦的办法。 她来到了这里,看了四天的瀑布也看了四天的兰花,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走出这道困境。 此刻听九叶如此一说……她以为是九叶想用这样的法子来宽慰自己,可偏偏九叶的神色很认真,不像是撒谎。 九叶不会撒谎。 他只要一撒谎脸就会红! 所以……这事是真的? 倘若白少秋对对联能赢了西陵第一才子宋子规……这岂不是说至少在对对联这方面白少秋的造诣是比宋子规更高的! 少女的心顿时起了波澜,但片刻之后就被她的理智给压了下去。 这断然不可能! 大抵是九叶得来的消息出了什么问题。 司老大儒这时候也眉间微蹙问了一句: “那对联是怎样的?” 九叶躬身: “上联是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说是方老大儒于观云台观云偶得。白公子对的下联是‘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应该是白公子曾经观海所感。” 司老大儒眼睛一亮:“好联!” “这上联出的极佳,这下联对的堪称无暇!” 司老大儒拍案叫绝之后,也疑惑的问了一句: “这下联真是白少秋所对?” 九叶拍着胸口: “回先生,弟子绝无半分谎言!” “此事已在城里流传开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城里的百姓皆不信,皆嗤之以鼻,皆认为那不过是白公子走了狗屎运!”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张院正也是这么认为的!” 东方长缨从初闻时候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又慵懒的坐在了桌前,神色渐渐暗淡: “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西陵城,去何处观海?” 这话一针见血! 西陵城位于兴国的西陲,这里没有海,这里只有连绵的高山和山外的一望无际的草原! 西陵城的所有人这辈子都没啥机会能去看到海,相去数千里地,没有人闲的淡疼。 司老大儒曾经游学列国见过海。 他知道潮涨潮落时候那壮观景象。 故,他知道这下联对的天衣无缝! 可一个没有见过海,甚至连海潮涨落可能都不知道的人偏偏对出了这样的一道下联…… 司老大儒沉吟三息: “这恐怕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东方长缨一愣:“莫非先生以为这是他的本事?”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说道: “他不一定非得要见过海,书中关于海的描述也是有不少的。” “从文学方面来讲,我们做诗词歌赋几乎都会用到景、用到典故等等。” “那些景并不一定是作者亲眼见过,那些典故几乎更不可能是那些作者亲身经历过。” “但这不妨碍作者借鉴并加以自己的联想来书写出很美的诗篇。” “对对联亦如此!” 东方长缨一听,又问道: “可他的情况先生也是知道的!” 司老大儒这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一个原本连启蒙都没读明白的人,他忽然间对出了这么好的一道下联……这违背了读书的常识,也颠覆了司老大儒的万般想象。 他看向了九叶,问道: “你刚才说的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九叶躬身一礼:“是关于这次竹溪文会的。” “聚宝钱庄对本次文会开出了一个赌盘……” 九叶将一张纸恭敬的递给了司老大儒: “详细的赔率和说明皆写在上面,城里的人已经疯了!” “主要就是这赌盘中有关于白公子夺魁的赔率……弟子觉得实在有些诡异!” 司老大儒接过了那张聚宝钱庄所发的赌局说明,一旁的东方长缨又震惊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九叶: “你说聚宝钱庄所开的赔率里面还有白少秋?” “师姐,正是!” “聚宝钱庄开出白公子若是夺魁,买一赔十,若白公子未能夺魁,则买十赔一!” 东方长缨又一次目瞪口呆: “岂不是全城的街坊都会去买他输?!” “是啊,就连我也去买了十两银子的白公子输……嘿嘿,” 九叶挠了挠脑袋讪讪一笑:“这也能赢一两银子不是?” “我听说那位城守府的葛公子买了一万两银子白公子输,那位常氏书局的二公子竟然买了五万两银子的白公子输,啧啧啧……” 九叶摇头:“这一次聚宝钱庄恐怕会赔一个底朝天!” 东方长缨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慵懒的模样消失不见。 她陡然站了起来:“荒唐!” “我得去一趟聚宝钱庄让钱大掌柜撤销这荒唐赌局!” 司老大儒却忽的一笑: “莫急,” “钱盛可是个老狐狸……聚宝钱庄是长公主的银袋子,借给他钱盛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这必输之赌局!” 东方长缨愕然片刻,“先生之意……此事乃九公主所为?” 第二十五章 刀问 七叶已取来了泉水。 他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将这茶壶放在了茶炉上。 便见司老大儒摆了摆手,说道: “长公主这些年信佛,其实她已经很少关心钱庄的事了,何况还是这么偏远的西陵城的钱庄。” “她大抵都不知道皇上的那道圣旨。” “她若是知道当会阻止……因为朝中没有几个人有如她那般的智慧!” “她肯定是不愿意皇上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镇西王府的,她也比朝中许多大臣更清楚镇西王府的重要!” “至于皇上……他现在当也无暇理会镇西王府的事。” “就算是他真对镇西王府不满,也不需要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九公主已在数天前到了上陵书院……长缨,长公主对九公主的喜欢你是知道的。” “九公主若是出面,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哪里能抗拒。” 东方长缨点了点头,面色愈发忧虑: “她与我情同姐妹,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一件事来羞辱于我?” 司老大儒抬头看向了东方长缨: “万一她并不是为了羞辱你呢?” 东方长缨一呆:“……那她此举何意?” 司老大儒咧嘴一笑:“你们所想的,都是白少秋会输,都是聚宝钱庄要赔掉多少银子。” “你们就没想过万一白少秋真的在竹溪文会夺魁,聚宝钱庄要赚多少银子?” 司老大儒这话一出,此间顿时寂静。 九叶张大了嘴巴,心想自己那十两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若真如此,整个西陵城的银子,恐怕半数会进入聚宝钱庄的口袋! 这如果是个局…… 这个局得坑杀了多少人?! 七叶有些懵,他并没有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了白少秋在竹溪文会夺魁…… 他惊愕的看向了长缨郡主,眼里满是疑惑—— 白少秋? 他不是西陵城的那个废物么? 就因为他,导致了师妹的不开心! 师妹不开心,他这个当师兄的也不开心。 他绝不相信白少秋能在竹溪文会夺魁—— 这简直就像说这瀑布会倒流一样! 东方长缨这时候也哑然。 她猜都猜得到西陵城的所有百姓都会买白少秋输! 就算是她自己也会买白少秋输! 但先生的这番话偏偏又有几分道理,假如白少秋真能夺魁,她当然会很高兴。 这说明白少秋曾经的一切都是他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这说明他是一个有着渊博学识的、懂得隐忍的、许能成大事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 “先生之意,莫非九公主与他见过并已经很了解他了?” “当然!” “这对联就是九公主抄写在求知墙上的!” “恰好白少秋又在藏书楼看书对出了这对联……以九公主与你的感情,她当然也想要知道白少秋为何能对出这道对联。” “当时好奇!” “故而接触!” “进而深入!” “于是了解!” “你且想想,若他真那么不堪,他会去藏书楼看书么?” “为师以为他是因为你的离开而心生愧意,去书楼温故而知新,亦是为了向你证明他并非是世人所说的那样。” “当然,为师也无法猜测他藏拙十余年的原因何在……或许与其父曾经在京都经营过一段时间的书局有关。” 东方长缨这时问了一嘴: “是得罪了某些人么?” 司老大儒沉吟三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究竟是得罪了谁。 以东方长缨的冰雪聪明,她大致能猜到一些—— 开书局嘛,那得罪的基本就是同行。 京都最有名也最有势的就是龙兴书局! 而龙兴书局的背后,则是白氏根本无法招惹的存在! 司老大儒又道: “当九公主真正了解了白少秋的才华之后,她认为白少秋的才华远在宋子规之上!” “于是她去了聚宝钱庄,用九公主的身份来逼迫钱盛……当然也可能是担保,” “不管怎样,钱盛接受了她的要求,开出了这看似诡异实则水比这寒潭还要深的赌局!” “你瞧瞧,如此一来,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了?” “长缨啊,” “你连他的面都还未曾见……他究竟是不是如为师所言,这终究还是需要亲眼看一看。” 东方长缨眼睛一亮,“先生,那……莫如我们去春满小筑?” “弟子会设法让他前来,还请先生为弟子掌掌眼,如何?” 司老大儒微微一笑: “善!” 三人离开了竹溪,九叶架车,向西陵城东郊而去。 …… …… 夕阳已挂在了西山。 王府后面那偌大的演武场上,白少秋正站在这里,正看着演武场中间挥舞着一把大刀的岳父大人! 他的面色微有变化,他的心里却已经震惊极了! 镇西王年约五旬! 他手里的大刀不知道有多重,但看起来肯定不轻! 可偏偏那把刀在他的手里却仿佛轻若无物! 他将那刀挥舞的密不透风! 刀势凛冽! 刀意盎然! 演武场的另一端摆着一张桌几,桌几旁坐着一个富贵夫人,那是他的岳母镇西王妃! 镇西王妃的身后是两个使唤丫鬟,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少年! 那是他的小舅子,长缨郡主的弟弟东方猛! 白少秋不太明白丈母娘为何要在这个地方见他。 他已经来到这里盏茶功夫了,但丈母娘并没有请他过去。 他亦没有在意,倒是被镇西王的这一身功夫给吸引住了。 就在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 “呔……!” 场中的镇西王忽然一声大吼,他的身子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轻功! 又见轻功! 天上的镇西王手中长刀举了起来! 白少秋微微眯了眯眼,夕阳映照之下的长刀有些晃眼。 就在这时…… 他的瞳孔陡然一缩! 镇西王在空中转身,向他看了过来! 那一眼,如刀一般冰寒! 紧接着, 镇西王在空中跨出了一步! 一步……十丈! 那把刀寒芒更甚! 忽有风来。 初如秋风般萧瑟。 接着便如寒风般刺骨! 白少秋被这杀意盎然的刀意所包裹! 他的眼里,仿佛是一片死寂寒冬! 但他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的视线并没有去看朝他兜头而来的那把刀! 他的视线落在镇西王的脸上! 二人对视! 刀未至,视线已碰撞。 镇西王心里微漾! 以他之虎威,他竟然没有看见这废物女婿的眼里有半分恐惧! 他看见的是…… 平静! 淡然! 还有两分戏谑! 似乎在说,有种你来砍我呀! 长刀落下。 刀风吹乱了白少秋的长发。 刀尖从他的面门堪堪划过! 镇西王落地。 手握长刀,忽的一抛。 那长刀飞了出去,锵的一声插入了刀架上。 他站在了白少秋的面前! 虎眼微微一眯, 心里极为惊诧—— 白少秋的眼神竟然没有颤动分毫! 第二十六章 岳母与女婿 两个男人依旧对视…… 从那一刀落下到镇西王落地,这两个男人的视线就一直没有分开! 白少秋的心,其实在那一刀锁定他的时候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 打不过! 逃不了! 他只能赌! 赌的就是镇西王并不想造反! 也或者是还没有做好造反的准备! 他是皇上御赐赘婿! 皇上将自己这根刺刺入镇西王府的血肉里,其目的恐怕也是要试探镇西王的。 镇西王倘若真敢杀了他,或许恰好就中了皇上的计! 果然, 他赢了! 那一刀气势骇然,若是前身在此,恐怕早已被吓得瘫倒在地! 但他是白少秋! 曾经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见过无数生死的白少秋! 镇西王东方长空的那双虎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那眼缝里所射出的两道扁平的视线就向两把锋利的剑! 天下极少有人敢不躲他刚才的那一刀! 天下也极少有人敢不回避他眼里的这两把剑! 他本想用那一刀立威,将白少秋给吓破胆! 他本以为那一刀之下,这个废物赘婿定会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他万万没有料到白少秋竟然动都没有动一下。 远处的镇西王妃还以为这个废物赘婿是被吓傻掉了,但镇西王却从那双平静的视线中看出了这个废物赘婿的不一样! 他似乎并不是个废物! 因为……他真的不惧自己那长刀一问! 他甚至用这样的方式给出了他的回答—— 宁死…… 不屈! 镇西王接着便是眼里的两把剑! 二人距离如此之近,他在战场身经百战所凝聚而成的威压杀意非常人可挡! 但白少秋依旧没有后退,更没有避让。 镇西王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两把剑似乎劈入了浩瀚的大海! 没有激荡起丝毫涟漪。 就连水花也没有一朵! 那双眼…… 竟深如渊! 镇西王心里一震,眼睛徐徐睁开,两把剑徐徐消散。 白少秋心里这才微微一松,他依旧背负着双手,依旧注视着镇西王的眼睛,只是他的嘴角徐徐翘了起来。 虽然后背已湿透, 但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片刻, 他拱手一礼: “岳父……好功夫!” 镇西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镇西王妃走去。 白少秋沉吟三息,亦跟了过去。 镇西王坐在了那张茶几的旁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视线又落在了白少秋的身上。 这一次,他的视线里没有杀意,但也没有喜意。 那是……冷漠之意! 白少秋忽视了镇西王的冷漠,他站在了王妃的面前,嘴角依旧挂着一抹笑意。 他拱手一礼: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镇西王妃面色从初时的厌恶变成了大怒: “本夫人何来的你这样的女婿?” “莫要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记住自己的身份!” 白少秋直起了腰,眉梢微微一扬,视线落在了面前的这个年约四旬,却依旧面容姣好的女人身上,淡淡的问了一句: “这就是王妃请我来这里要告诉我的话?” 他改了称呼,叫的是王妃。 用的是一个请字,这表明他并不愿意来这里与王妃一见。 镇西王妃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废物女婿不仅仅与她对视,还敢出言反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厌恶之色愈发的浓郁: “本王妃还要告诉你几句话!” 白少秋没有给镇西王妃说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依旧直视着镇西王妃,很认真的说道: “那不妨我也先告诉王妃几句话!” “王妃是不是以为我回郡主府是无处可去?你想多了,也想错了!” “今儿个正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若不是考虑到我这御赐赘婿的身份,我还真不回来了!” “我之所想,若我不回来,此事恐怕会落入皇上的耳朵里……王妃看起来是忘记了我那御赐赘婿的身份……我以为我倘若不回王府会给王府带来一些麻烦。” “我以为王爷王妃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许多事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但现在看起来二位并不是如我所想的那般聪明……现在看来我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 他这话一出,镇西王妃顿时怒火中烧—— 被一个全西陵城都视为傻子的赘婿说他们不是聪明人…… 这岂不是说他们比傻子还要笨? 王妃正要开口出言训斥,白少秋依旧没有给她机会: “王爷见面劈我一刀,王妃见我就让我记住自己的身份……” “好吧!” “我记住了我的身份!” “接下来王府就做好造反的准备吧!” “当然,王爷现在依旧可以一刀砍了我的脑袋!” “我白少秋的脑袋很值钱的!” 他面色一寒,视线一凝: “我一颗脑袋,需要你镇西王府所有人的脑袋来陪葬!” “倘若你们不信,那就试试!” “再见……” 白少秋转身就走,背对着王爷王妃和小舅子挥了挥手:“不,再也不见!” 他真就这么走了! 王妃顿时就傻眼了! 镇西王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特么哪里是个傻子?! 他分明很清楚目前的形式与他自身的优势! 他没躲那一刀,便是他很肯定自己根本就不敢杀了他! 他敢用如此的语气与独霸一方的镇西王夫妇说话,便是他也很清楚那道圣旨那面金字招牌就是他的依仗! 这样的人是傻子么? 这特么的比狐狸还要精啊! 他恰好拿捏到了镇西王的痛处! 他这一出了王府,恐怕就会向西陵城的百姓散布镇西王府要造反的谣言! 他是皇上御赐赘婿,却被王府给赶了出去…… 这落在所有人的眼里都逃不过一个王府不接受皇上的圣旨的这顶巨大的帽子! 皇上迟早会知道! 这就相当于给皇上递去了一把消灭镇西王府的刀! 天地良心,镇西王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 不然他的长子东方策不会留在京都在礼部任职。 老子一辈子守卫边疆,这到头来就因为这赘婿落个造反的名头,落个满门被斩的结局,用数百个人头给那厮陪葬! 他的脑袋,果然很金贵! 站在王妃身旁的东方猛这时候咧嘴傻傻的笑了起来,他扯着嗓子一声大吼,声如春雷般炸响: “白少秋,” “姐夫!” “等等我!” “我要杀了你!” “你莫要反抗哦……” 东方猛手握一根重达九十九斤镔铁长棍一步踏出。 镇西王王妃吓了一大跳,也一声大喝: “猛儿……住手!” 第二十七章 小舅子 这个该死的赘婿是死不得的! 镇西王妃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废物赘婿一言不合就走了! 她之所想,不过是羞辱这个废物赘婿一番出一口心中恶气罢了。 她希望看见的是这个废物赘婿会跪在她的面前,会以头抢地、会痛哭流涕的哀求自己不要将他赶了出去! 她想要让这个赘婿知道自己的斤两,以后就呆在郡主府中不要出去丢人现眼。 他可以不要脸! 他可以被万人唾弃! 但王府是要脸面的! 城守葛刚的妻子张玲珑张氏前脚刚来过,说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并没有接受葛刚的建议取消那场竹溪文会的赌局—— 钱盛颇为为难。 在葛刚的多次追问之下才说这赌局并不是他的主意! 是京都来的一位贵人出的主意! 那就一定是九公主了! 这王府的脸面就丢定了! 她当然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这个废物赘婿简直就是王府的灾难和梦魇! 她能够成为镇西王王妃,镇西王的唯一的妻子,她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漂亮。 她亦有极高的智慧! 白少秋从进入校场到现在的表现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白少秋的这番话如一块巨石落入了湖面,在她的心里激荡起了层层涟漪,亦让她觉得本以为了如指掌的白少秋这忽然间变得极为陌生起来。 她很清楚白少秋的这番话不是在吓唬她。 这番话令她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害怕。 东方猛手握镔铁长棍站在了丈许开外,他挠了挠脑袋,回头看了看他的娘亲,又看了看正在远去的白少秋的背影,那双略显呆滞的眼里有些迷茫—— 娘亲天天都在说那白少秋该死! 自己真要去杀了他偏偏又被娘亲喝止。 那白少秋究竟该不该死呢? 东方猛的脑子想不明白。 镇西王这时候才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白少秋的背影开了口,言语有些深沉,但深沉中还带有两分请求: “你……回来!” …… 若是别人,白少秋根本不会回头。 但发话的是镇西王—— 白少秋也不知道镇西王会不会想造反呀! 倘若镇西王真有那心思,此刻激怒了镇西王那极大可能真被镇西王一刀给宰了! 但他能确定一点: 就算镇西王有造反之意,至少目前他还没有做好造反的准备! 否则,他刚才就已经死了。 所以他停下了脚步,沉吟三息,转身,又徐徐向张茶桌走去。 东方猛就站在茶桌前丈许距离。 白少秋的视线落在了东方猛的那张宽大的脸上,眉间微微一蹙—— 这个小舅子的眉有些稀疏,眉间距有点宽! 鼻梁骨有点塌! 那张嘴很大,嘴唇很厚,嘴角还流着口水…… 这个小舅子的智力有点问题啊! 接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那根镔铁棍子上,“这棍子多重?” 东方猛撩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憨憨一笑:“说是九十九斤。” 白少秋吓了一跳:“你觉得重么?” “不重。” “姐夫,你试试。” 前面东方猛叫了一声姐夫,这时候他又叫了一声姐夫,这令白少秋对这个智力有点问题偏偏力量又奇大无比的小舅子很是喜欢。 “姐夫就不试了,姐夫去和王爷和夫人说说话……改天带你去玩。” 这种话通常都是说说而已。 可偏偏东方猛一听,一把就将刚刚迈出了一步的白少秋给抓了回来! “姐夫,你真的带我去玩么?” “……嗯!” “那一言为定!” “王府除了姐姐其他人都不愿和我玩,你明天就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带我去青楼!” “我听说长夜欢的苏三娘很漂亮,我听说你很穷,我有银子,我给银子,好不好?” 白少秋顿时就傻眼了。 这带着小舅子上青楼…… 刺激啊! 这话也落在了王爷王妃的耳朵里,王妃连忙咳嗽了两声,语气深沉: “猛儿……回来!” 东方猛迟疑三息,又对白少秋说道: “娘叫我过去了,明天我来郡主府找你,好么?” “……好!” 东方猛咧开大嘴开心的笑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而流。 他又撩起衣袖擦了擦。 扛着那根镔铁棍子欢喜的向王妃走了过去。 白少秋看了看那魁梧的背影,和那根小孩手臂粗细的铁棍……他也向镇西王走了去。 站在了镇西王的面前,他开口说道: “王爷既然叫我回来,那么我们就好生的谈一谈。” “我白少秋,也不喜欢王府赘婿这个名头。” “所以我们双方都是那一道圣旨的受害者!” 他看向了站在王妃身后的一个丫头,吩咐了一句:“去给姑爷我搬一张凳子来,站着说话有些累!” 那丫头一怔,看了看对面的王爷,镇西王微微颔首。 那丫头尚未离开,东方猛的声音又如春雷般炸响: “姐夫,我去!” 他放下了那根铁棍,来到了演武场的边上,将一个石墩子一家伙抱了起来,一溜烟的就跑了回来。 “砰!”的一声。 他将这石墩子放在了白少秋的身后,憨憨一笑: “姐夫请坐!” “姐夫,明天带我去青楼!” 王妃一声呵斥:“猛儿……你闭嘴!” 东方猛闭上了嘴,悻悻的又站在了王妃的身后。 白少秋坐在了那石墩子上,忽视了这小舅子的怪异请求,看了看站在王妃身后的两个丫鬟,说道:“你们回避一下。” 那两个丫鬟看向了王妃,王妃点了点头。 两个丫鬟离去。 这里就剩下了四人。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 “至少目前,我们算是一家人……至于以后,其实我很不愿意与你们成为一家人!” “毕竟我与郡主连面都没有见过。” “毕竟我呢……就是个商人的儿子,在西陵城的口碑确实也不太好,与王府所期望的姑爷相去甚远。” “强扭的瓜不甜。” “彼此两相厌,不如两不相见。” “只是现在迫于皇上的那道圣旨,我们彼此都需要一些时间。” 王妃冷冷的看了白少秋一眼,惊诧于这个废物似乎并不是废物的同时,心想你能这么想,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 但站在王妃身后的东方猛却急了。 他的声音又如春雷般炸响: “姐夫,我愿意与你成为一家人的!” 王妃回头:“闭嘴!” 东方猛一脸委屈。 镇西王眉间微蹙:“莫非你有办法让皇上收回那道圣旨不成?” 白少秋沉吟三息:“这需要时间。” “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就算是郡主回来,我也不会与她洞房!” 他忽然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但这出戏还得唱唱,等过个一年半载,西陵城的百姓忘记了赐婚之事,我自然就会搬出去。” “我这是为了王府好啊……当然,若王妃不领这情,我现在就走!” “我保证守口如瓶,不会给王府造谣,不会给王爷添乱。” “但王府亦不能找我麻烦……这得立下字据,王爷愿意么?” 第二十八章 变化 文治六年五月初八的这个晚上。 镇西王府里王爷王妃房间里的灯彻夜未熄。 次日,镇西王东方霸再次召城守葛刚入王府,命其再查白少秋生平,尤其是最近这几日在书院中的情况。 西陵城东郊的那处春满小筑里,东方长缨的那间小屋里的灯也亮了一宿。 她坐在小屋的门槛上嗅着梨花的香味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坐了一宿。 郡主府的南楼。 白少秋也伏案奋笔疾书写石头记至夜半才熄灯而眠。 偏偏未能眠! 昨日傍晚在演武场虽显惊心,但有惊而无险。 现在与王府的关系得到了缓和,与王爷王妃也达成了口头的协议,算是解决了挂在心头的一桩大事。 依旧得背着这个赘婿的身份,但自己所做之事,在不违背王府名誉与利益的情况之下,王府亦不得干涉。 这便有了相对的自由。 当然,王爷也问起了那赌局之事。 白少秋自然矢口否认,甚至表现出了极为惊讶的神色,言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与宋子规所赌的那道云散联……他将其归结为偶得。 恰好是在藏书楼上看过一篇关于海潮的文章,恰好能够与云散联想对罢了。 王爷王妃虽狐疑却也只能相信。 他的形象在王爷王妃的心里已彻底变了个样—— 或许依旧没有几分才华,但至少是不蠢的! 更不怯弱,胆子那是相当的大! 言谈间有理有序,举止间不卑不亢,以至于原本对他恨之入骨的王妃似乎都淡忘了仇恨,再看向他的眼神里……敌意明显清减了许多。 当然,远没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兆头。 这不影响白少秋的心情。 这一切都在他白少秋的计划之中。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背负着一个废物的名头,若不在王爷王妃的面前表现得强势一些,这以后就算是住在郡主府里,恐怕也会被那些下人瞧不起。 日子要舒心的过,那就不能让人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原本他也不想去出什么风头。 但偏偏御赐赘婿这个身份有些棘手—— 要想解除掉这个身份,他就必须去说服皇上收回圣旨! 要想说服皇上,那首先就得见到皇上。 要想见到皇上……那自己就必须引起皇上的注意,而后重视,再主动召见他。 他就只能出名! 王爷说皇上喜文,每三年都会在金秋时节于文渊阁召见几个香山文会表现出色的才子。 那是面圣的最好的机会。 当然,王爷并没有指望这个赘婿有那本事,想来王爷能混到兴国唯一的异性王,他在朝中理应是有一些关系的。 估摸着他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创造能够面圣的机会。 但两世为人的白少秋深知,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那就必须在竹溪文会一举夺魁一鸣惊人,这便有了明年去京都参加香山文会的资格。 如此这般想着, 迷迷糊糊中, 天明。 …… …… 许是昨日傍晚演武场之事已传遍了王府,也或许是王妃对郡主府的下人们有了交代。 今儿个一早起来,白少秋就感觉到了不一样。 晴儿竟然破天荒的端来了洗漱用具! 晴儿看他的眼神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冷漠! 她的眼里很是好奇,却因为有了几分对王府姑爷的敬畏而不敢问。 在晴儿的服侍下白少秋洗漱完毕,白少秋并没有给晴儿解惑,他在晴儿惊讶的视线中去了后花园。 绕着后花园里的那片偌大的荷塘开始跑步。 昨日见了王爷的那一刀。 又见了小舅子那一身蛮横的力气,他对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身手担忧了起来。 前些日子在上陵书院见识过那武将的轻功,于是,接下来在藏书阁的那两天,他刻意想要找到关于武功的书籍。 然,里面并没有。 昨夜随口问了问王爷,王爷说……练武这种事与读书没什么两样。 读书需要在幼时启蒙而后日积月累。 练武也需要在幼时开始打下基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至于你……近十八岁,你已错过了练武的最好的年岁。 白少秋有些遗憾。 也仅仅是遗憾。 上辈子传说中的武功怕是练不成了,但并不妨碍他将这虚弱的身子骨锻炼得更结实一些。 就这样跑了四圈……大致有两千米,便觉得有些累。 他停了下来,回到了主院,取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去了浴房冲洗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衣走了出来。 太阳还没升起。 郡主府里依旧安静。 清新的空气中带着花香的味道,还有远处飘来的淡淡的烟火味道。 白少秋走入了院子一角的一处凉亭中,四下里望了望,这才发现偌大的郡主府里竟然没有丝毫新婚的迹象—— 莫要说张灯结彩了,就连大门上都没有贴一个囍字。 窗上也没有贴一张红色的囍字窗花。 那位大名鼎鼎的长缨郡主……她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人啊! 等她出征回来倒是要好生安慰安慰她。 如此想着,没过多久,两个丫鬟给他送来了早餐。 依旧是粥, 依旧有馒头, 但多了两个鸡蛋,也多了两碟小菜! 两个丫鬟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尊敬—— 她们在放置好这些东西之后,竟然齐齐给白少秋道了一个万福,其中一个还低声说了一句: “姑爷若是要去饭堂用饭,奴婢就将饭食移去饭堂。” 白少秋摆了摆手:“我喜欢这里。” 另一个丫鬟说道:“不知姑爷中午想要吃点什么?奴婢好去叫厨房早些采买准备。” 白少秋忽然间感觉到了这赘婿身份的不错。 这口软饭其实挺香。 嗯,王爷王妃果然还是聪明人! “中午……” 他的话刚刚出口,晴儿已走了过来。 她也给白少秋道了一个万福,说道: “姑爷,刚门房来报,说是有人递了帖子请姑爷去春满小筑一叙。” 白少秋一愣,“谁的帖子?” “回姑爷,是竹溪司老大儒的!” “……” 看着白少秋惊讶的表情,晴儿又道: “奴婢寻思估计是聚宝钱庄的那赌局惊动了司老,也或许是姑爷在上陵书院赢了宋公子的消息传到了司老的耳朵里……” “哦,我与司老不熟,” 白少秋不想去。 他还忙着要写石头记的第二回呢。 但晴儿的一句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司老桃李满天下,在京都亦有许多的故旧门生。” 迟早是要去京都的,那么能够与这位大儒愉快相处,这对于自己明年的京都之行或许有些帮助。 另外……那石头记成书不是还需要请一个知命的大儒作序么? “他不是在竹溪么?” “他偶尔也会在春满小筑小住。” “春满小筑又在何处?” “回姑爷,在西陵城东郊……那里有一片梨园,驾车的老黄知道。” 第二十九章 春满小筑 用了早餐,白少秋忘记了小舅子东方猛说好的今日来郡主府找他这件事。 他登上了老黄备好的马车向东郊而去。 晴儿没有同去。 因为司老只邀请了白少秋一人! 当白少秋离开郡主府的时候,九公主唐纤纤也乘着马车离开了上陵书院! 她要去郡主府! 理由是要看石头记! 这是她答应了白少秋去开设这场赌局的最关键因素。 少女坐在马车里很是欢喜。 虽然依旧戴着白色的面巾,但难掩她眼角的喜意。 安觉得殿下已经沦陷了。 昨日白少秋离开藏书楼,殿下就在望楼亭里趴在石桌上望着对面的书楼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日落。 直到夜黑。 直到亭子里的灯笼亮起。 殿下饿了。 这才收回了思绪。 说的第一句却是: “哎……本宫为何要生在帝王家?!” 安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是:殿下完犊子了! 她本是来西陵城想要安慰安慰长缨郡主的,甚至在来的途中殿下还义正严词的扬言要帮助长缨郡主脱离那苦海—— 如果那赘婿真是个废物! 如果长缨郡主真的不喜欢! 殿下的主意是返回京都之后去找姑姑! 殿下的姑姑,就是当今兴国的那位长公主! 皇上唯一的亲妹妹! 倘若长公主出面,皇上极大可能会收回那道圣旨。 可现在…… 殿下在见过了白少秋之后却发现白少秋并不是人们口中的废物! 在经过数次接触之后,殿下竟然认为白少秋有着渊博的才华! 她竟然因此而看上了白少秋这个有妇之夫! 这如何了得? 就在安的忐忑中,就在九公主的期待中,马车来到了郡主府的那扇朱红大门前。 二人下了马车,唐纤纤愉快的走了两步,忽然止步—— 那扇大门是开着的! 大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子! 她认识! 曾经在京都见过! 王府的四公子东方猛! 镇西王王妃曾经带东方猛去京都寻太医想要治治他的病,但他的病却无药可治! 转眼两年过去,这小子的块头又大了不少。 但他的病似乎依旧。 他的嘴角在流着口水,他时不时会抬起手臂抹一把嘴。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依旧……无神! “四宝子,你怎么坐在这?” 东方猛抬起了头来,他的眼里有些迷茫,就如此这般过了足足十息,他猛的一拍脑袋,一声春雷陡然炸响: “九殿下?!”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意: “您怎么来了,姐姐没在府上。” 唐纤纤被他那声音吓了一跳,她瞪了东方猛一眼:“我知道你姐姐没在府上,莫非你在给你姐当门房?” “不是!” 东方猛大手一摆,面色又黯淡了下来: “姐夫他……他不守信用!” 唐纤纤一愣,这才想起东方猛口中的姐夫就是白少秋。 “他怎么不守信用了?” “昨夜他答应了我带我去青楼的!可我一大早来到这里他竟然已经走了!” 唐纤纤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他答应了带你去青楼?” “……也不是,但说好的我今儿个来这里找他玩耍的!” “他又不能舞刀弄剑,我又担心一拳把他打死了,那还能怎么玩耍?” “那肯定是去青楼才是最好的!” 唐纤纤哭笑不得,“你为啥那么想去青楼呢?” 东方猛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但他的声音依旧如洪钟一般: “二哥给我说的……说可好玩了!” “九殿下,在京都你没有嫌弃我,你就是我的朋友,你可别把这话给说出去了,不然……不然二嫂会把二哥给吊起来打的!” “……” 唐纤纤不知道东方猛的二嫂又是一个怎样的猛人。 她并不是太关心,于是转移了话题: “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对了,你姐夫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府上的丫鬟只是说他一大早就走了。” 唐纤纤这就没辙了。 自己没有理由呆在郡主府呀。 万一惊动了镇西王,那免不了又是一番应酬。 不如离去,去竹溪! “那你先在这等着他回来,他回来告诉他一声我来寻过他。” “……好!” 东方猛又坐在了台阶上,咧嘴笑着,抹了把嘴,冲着唐纤纤挥了挥手。 唐纤纤给赵破山吩咐了一句,又带着安上了马车,往城外的竹溪而去。 …… …… 白少秋的马车驶出了西陵城的东门。 撩开车帘,入眼便是田野,还有远处零星的房舍。 这个司老大儒住的地方有点意思,倒是个有趣的老人。 竹溪以雅致闻名。 可听溪赏竹品茗会友。 这里……却全然是一番田野牧歌之景象。 各有其趣,却皆有闲散的共性。 马车离开了官道,转入了一条乡野小路,就这么颠簸而行,大致又半个时辰左右才停了下来。 白少秋下了马车,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道竹子茅草搭建而成的牌坊。 抬步走入这道牌坊。 牌坊后没有了马车能够通行的路。 脚下是一条田埂! 田埂两旁当然是田地。 田地里当然有正在劳作的农人! 他们在插秧! 看着那些弯腰插秧的农人,白少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活儿他熟。 毕竟出生在农村,少年时也是在农村度过。 只是后来离开了家乡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就再也没有干过这活儿。 他信步而行,走完了这条长长的田埂,跨过了一道石拱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偌大的一片梨树林! 梨花正好。 满眼如雪! 就在如雪的梨树林中,有一缕炊烟。 有一处小院! 他从梨树林中而过。 披着一身梨花来到了小院的门前。 门楣上挂着一张随意的匾额。 匾额上写着春满二字! 这便是春满小筑了。 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门而入,见一照壁。 绕过照壁,他便看见天井中有一方凉亭。 凉亭的石桌子上的一壶茶正冒着茶烟,亭子里却并没有人。 他走了过去,抬步登亭,站在了那张石桌前,便看见了桌上另有笔墨纸砚。 白少秋定睛一看,一张纸上写着: ‘昨夜春风来,一树梨花三尺雪。’ 字大气磅礴很好看! 白少秋沉吟三息,捉笔,蘸墨,弯腰,正要落笔…… 一个穿着一身月白麻衣的如村姑一般的女子提着一个果篮恰好从厨房过来。 恰好来到了天井里。 恰好看见了凉亭中的一个白衣少年执笔! 她是长缨郡主东方长缨! 她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的一亮! 第三十章 初见 春满小筑并不是司老大儒的另一处居所。 它是长缨郡主私下里购置的一处家业! 她常来这里小住。 这里没有一个下人! 这里只有田和地,还有后面山野里的兔子、蘑菇和竹笋等等。 这附近方圆十里的田地都是她的! 那些在田地里耕种的农人,都是她的佃户! 但没有一个农人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长缨郡主—— 堂堂王府的郡主怎么可能住在这样的一个乡野地方? 堂堂王府的郡主怎么可能穿着一身麻衣打着光脚丫懒懒的行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 所以,令塞外的蛮子都闻风丧胆的长缨郡主,她在那些农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东家! 因为她的懒散,他们亲切的称呼她……懒懒姑娘! 东方长缨并不以为意,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懒,这个懒懒姑娘的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她很喜欢! 这是少女杀伐的另一面。 除了她曾经的贴身丫鬟晴儿和她的先生司老大儒之外,便无人知道。 就算是王爷和王妃也不例外! 这处小筑也鲜有人会进来。 那么,此刻站在凉亭中,正酝酿着要下笔的那个白衣男子,就一定是应邀而来的白少秋了! 自己的夫婿呀! 这种感觉很是怪异。 东方长缨站在天井中期待着白少秋能够落笔—— 她并不知道那张纸上有了司老大儒的一行字,她仅仅是希望白少秋能够写点什么。 哪怕是一首不太押韵的诗词也是好的! 这至少可以证明他并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那种人。 若他能写出一首极有意境的诗词来……这有些奢望了,但万一他真的写出来了呢? 那便是惊喜! 那么先生所言便是对的! 九公主命聚宝钱庄钱大掌柜开设那个赌局也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听取了先生的建议,想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背着废物名头的夫婿! 请他前来本也是希望先生考究一下他的学问。 他现在已提起了笔…… 少女的内心里很是期待! 竟然有些小紧张。 她注视着凉亭里的那个人,不觉间已屏息住了呼吸。 然而…… 白少秋却在长缨郡主期盼的视线中放下了笔! 还微微一叹! 东方长缨心里也微微一叹。 她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心想他终究还是没有写点什么出来。 这实在有些遗憾,可又能怎样呢? 只好待先生来了再问问他吧。 如此想着,她打着光脚丫提着那竹子编成的果篮,穿着那身宽大的月白麻衣就这么向凉亭走来。 白少秋扭头,眼睛顿时一亮—— 那是一个朴素的姑娘!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配饰,可偏偏给人的感觉却如那梨花般高洁! 随着她的前行,那身麻衣飘飘,她绑着头发的那条红绸飘飘。 渐近, 渐清晰, 白少秋被那张不施粉黛的脸蛋儿惊艳! 他脱口而出: “髣髴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回风之流雪!” 东方长缨顿时一惊,她的视线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心里默念着这句话,那双原本慵懒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她脸蛋儿微微一红,这夫婿生得倒是不赖,关键是这句话令她自己都很惊艳! ‘髣髴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回风之流雪……’ 有那么美么? 他倒是不瞎! 自己当然是很美的! 这一言之间,她相信白少秋绝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的废材! “公子谬赞!” “不!” 白少秋摆手:“姑娘之美,宛若天成,非我孟浪,实发乎于心!” 东方长缨垂首,拾级而上,她来到了凉亭中,将果篮放在了石桌上,沉吟三息,再次抬头看向了白少秋,问道: “刚才见公子意欲写点什么,故驻足,担心惊扰到了公子,可偏偏公子却放下了笔……”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纸上的笔迹是先生的。 原来有先生珠玉在前,他无法落笔这也正常。 白少秋微微一笑:“这字太美,我本想应一下此句,终究觉得我的字写在这笔字的下面是对这字的不敬。” 东方长缨一听,这意思是他其实心中有所想,仅仅是担心他的字亵渎了先生的字? 也是,先生被誉为书圣,先生的书法放眼兴国也难有人匹敌。 他的字……他既然是有才华的,他的字也当不会差,只是无法与先生的字相比罢了。 她又看向了白少秋,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那么公子想要写点什么呢?” “要不……我来代笔,如何?” 白少秋伸手一引,他站在了石桌的另一头: “姑娘请!”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走了过来,坐下,提笔,蘸墨,抬眼: “公子请说!” “你就在下面写‘平明微雨时,满堂润湿十里香!’” 一笔漂亮的字落在了纸上。 白少秋确定这姑娘是司老大儒的学生或者孙女。 他惊叹于这姑娘的字! 这字很有特点! 略逊于那个叫仙仙的姑娘的字的秀气,却比仙仙的字多了几分硬气! 也就是这姑娘的字更有风骨! 若说仙仙的字如桃花,这姑娘的字则如松竹! 而东方长缨此刻依旧握着笔,视线却一直在这行字上! 她的眼里已没有了丝毫慵懒的样子! 她的眼里初时是惊讶,片刻是惊喜! “昨夜春风来,一树梨花三尺雪。 平明微雨去,满堂润湿十里香!” 她轻声诵读了三遍! 扭头看向了白少秋,起身,“公子请坐!” 斟茶。 她双手将茶盏递了过去:“公子请用茶!” “公子……贵姓?” 白少秋坐在了石桌前,手捧茶盏,笑道:“在下白少秋!” 东方长缨心肝儿一颤! 果然是他! 他果然极有才华! 他当真将自己的才华藏了十余年! 东方长缨紧张极了! 这种紧张并不是害怕,而是…… 三分激动, 三分忐忑, 还有四分庆幸! 表现在她的眼里和神态上便是惊诧! 白少秋见惯了这种表情,又说了一句: “没错,我就是西陵城所有人口中的那个废物。” “不!” 东方长缨连忙摆手,说道:“公子大才……先生刚才还在这……” 她有些心慌,放下了笔喝了一口茶,“呆会先生就会过来与公子论文。” “这茶……你觉得如何?” 白少秋还没喝呢。 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于是愈发窘迫,那张如梨花般洁白的脸蛋儿又微微一红。 声音也变得更轻柔了一些。 就像这暮春的风拂过那片梨树林带来的淡淡的梨花香味: “公子能否以此间梨花为题写一首诗送给我?” “这……” 这姑娘的要求有些突然。 东方长缨这要求一提也有些后悔。 诗词哪里有那么容易写出来的? 他这才走入梨园小筑不过盏茶功夫,茶都还没喝一口呢,岂能在短时间里写出一首关于梨花的诗词来。 就在她准备委婉放弃的时候,却见白少秋端着茶盏站了起来。 “那我就献丑了!” 就在东方长缨那难以置信的视线中,白少秋走到了凉亭边,望向了院子里的那一颗开满了梨花的梨树。 第三十一章 东栏梨花 笔直修长的身材! 一身白衣胜雪!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肩! 东方长缨的视线落在白少秋的背上,视线一动不动,那背影也一动不动! 有凉亭柱檐为框,有略远处那一树梨花为景,有一翩翩少年郎……这一幕,竟然令东方长缨有些痴了! 少女的心里仿佛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她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那夜洞房为何会不见他一面就逃婚而去! 她忽然有些后怕。 倘若不是九公主弄出的那一场令西陵城所有人为之疯狂的赌约,倘若不是先生劝导,自己与他…… 许就这么一身错过! 便听不到那一句‘髣髴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回风之流雪’的赞美。 亦看不到‘昨夜春风来,一树梨花三尺雪。平明微雨去,满堂润湿十里香!’这样的绝妙佳句! 他现在答应了做一首梨花诗…… 东方长缨愈发期待!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愈发的亮了! 她以为白少秋这是要望梨花而构思,却不知道白少秋仅仅是在想要不要在这姑娘面前露一手。 来这里是应兴国大名鼎鼎的司老大儒之邀。 他并不知道司老大儒是他那未见面的妻子的先生,他前来的目的就是那本石头记需要有文坛名人作序! 而司老大儒这样的大文豪为其做序,当然就是最好的! 要想得到司老大儒的认可,那当然就不能藏着掖着。 要想有与司老大儒平等对话的权力,那就要有为之匹配的本事! 这姑娘能住在这里,理应是司老大儒身边极为亲近的人。 那么在她的面前显露一手这对自己亦有诸多好处! 于是,他呷了一口茶,转身,冲着依旧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炙热的东方长缨微微一笑: “此诗名为《东栏梨花》” 东方长缨万万没料到不过数息功夫白少秋就酝酿出了一首梨花诗! 她依旧看着白少秋,眼里有了几分惊愕。 接着,白少秋那沉稳中带着点忧伤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东方长缨收回了视线,连忙提笔,落笔而书,片刻,放笔,她握着这张纸徐徐站了起来。 她看着这张纸上的这首梨花诗,心里已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她亲眼见证的! 是她突发奇想命题,白少秋仅仅思索了数息就做出来的一首极妙的诗! 这足以证明王府所查的关于白少秋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这便是他对对联赢了西陵第一才子宋子规的缘由。 这便是九公主唐纤纤敢让聚宝钱庄开设那场赌局的真正原因! 如此敏捷的才思,如此优美的梨花词……他或许真有在竹溪文会上夺魁的本事! 东方长缨咽了一口唾沫,抿了抿嘴,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 于是再次问了一句: “敢问白公子,你……你真是曾经的那个白氏书局的白少秋白公子么?” 白少秋眉梢微微一扬,笑道: “大抵是没有谁会冒充我这个被称为废物的白少秋的!” 东方长缨心里的那块石头落地,心海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的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于是,有一朵漂亮的梨花在白少秋的眼前徐徐盛开。 白少秋心里顿时一荡,这姑娘的美令他有些难以招架! 这种感觉远比面对仙仙姑娘的时候更加强烈! 仙仙姑娘如仙子一般带着一股子富贵仙气,便有了那么些许生人勿近的味道。 但这个姑娘不一样。 她不仅仅极美,她还很接地气! 他连忙收回了视线,抬步向石桌走来。 坐下。 淡然呷了一口茶。 没敢再看那如梨花般漂亮的姑娘,尤其是那姑娘的那双脉脉含情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望向了那天井里。 天井里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衫老人正徐徐走来。 他看见了凉亭中的两个人! 他的脚步忽的一顿,那双老眼里闪过了一抹惊诧。 他并不认识白少秋,但能够坐在凉亭中的男子,他一定就是白少秋! 长缨也在! 嗯, 二人彼此无视。 显然长缨并未认她这个夫婿。 天下少年,见长缨之容貌不动声色者寥寥无几! 这白少秋目不斜视危襟正坐……他是木讷呢?还是正直? 应该是木讷的! 看来确实有些愚笨。 司老大儒有些许失望。 只希望他不要太愚笨就好! 司老大儒继续抬步而行,东方长缨这时连忙迎了过去,她搀扶着司老大儒拾级走入了凉亭中,低声说了一句: “学生方才冒昧,在先生的笔墨下又写了一笔,还请先生见谅!” 白少秋这时也站了起来,极为恭敬的冲着司老大儒行了一礼: “晚生白少秋,见过司老!” “嗯……” 司老大儒摆了摆手,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眼里顿时惊诧: “咦……” 他坐了下来,双手拿起了这张纸: “昨夜春风来,一树梨花三尺雪。 平明微雨去,满堂润湿十里香……” 他扭头看向了东方长缨:“对得极好!” “老夫今晨见一地梨花有感而书,倒是没去想过它的下一句。” “你对的这下一句让此景顿时活了过来,两句相合,便是一道极有意境的对联!” “贴在这春满小筑的门框上恰好!” “妙极、妙极!” 东方长缨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白少秋,她的心里极为欢喜: “先生,这下联……乃白公子所作!” 她这话一出,司老大儒顿时就震惊的看向了白少秋! 三息, “白公子请坐!” “长……懒懒,奉茶!” 白少秋落座,东方长缨拎壶斟茶,放下茶壶,她又将捂在心口的那张纸摆在了司老大儒的面前: “先生,此诗……亦刚才学生请白公子所做,请先生过目指点!” 司老大儒又看了看白少秋,心里愈发惊诧。 他伏案,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一捋长须轻声诵读: “《东栏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人生看得几清明……” “好一句人生看得几清明!” “你这少年……以梨花柳絮书心中惆怅,叹人生短暂光阴易逝……” “梨花白柳树青……一清二白……这一株雪?” 白少秋连忙说道:“此一株雪得于司老您的那一树梨花三尺雪!” 这马屁拍的不着痕迹,司老大儒老怀大慰,击掌而赞:“嗯……不错,很不错!” “这个一株雪用的极为形象……赏雪中淡看人生,于失意中得解脱!” “老气了一些,却极合你之心境!” “亦合老夫心境!” “此诗……极佳!” 司老大儒欢喜抬头,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 片刻, 起身, 伸手一引: “白公子请上坐!” “懒懒……奉好茶!” 第三十二章 苦心 白少秋当然没有坐在上位。 他也起身,再次恭敬一礼,表现得极为尊重: “司老,您这是折煞了小子!” “此诗能成,皆因院中那一树梨花,更因司老您的那一树梨花三尺雪珠玉在前!” “说到心境……司老邀请小子前来,当是对小子有诸多了解的。” “不瞒司老,小子这心境确实已在这么多年的惆怅中看淡了人生,而今也得以解脱,却又未能完全解脱。” 站在白少秋对面的长缨郡主的视线一直在白少秋的脸上。 她的心里愈发有些愧疚。 这是她的夫婿啊! 却只因听闻了他的诸多不堪就对他不辞而别……还是在新婚当日。 本以为这些年在先生身旁读了不少书不再是个俗人,可自己却并没有亲眼见他,更没有亲去求证,就这么冤枉了他…… 那夜他独守空房,心里会有多么的惆怅? 那夜的他当是绝望的! 以赘婿之身份入郡主府,长夜漫漫孤灯相伴,他一定想了许多! 东方长缨默默垂头,重新点燃了火炉,重新煮上了一壶好茶。 心想自己实在对不起他! 而他想来对自己也是有极深的怨恨的。 毕竟自己是她的妻子,是他在郡主府里的唯一的依靠! 可自己偏偏却走了。 许是出于这样的惆怅,他才去了上陵书院的藏书楼,想要在书中寻求他那孤傲的精神的寄托! 他既然说未能完全解脱……当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己。 倘若现在自己亮明身份,他恐怕反而会不喜—— 他不是傻子, 更不是废物! 他是有着极强自尊心的读书人! 此刻倘若自己表明了身份,他见自己以貌取人,以才取人,他或许会认为自己太俗气! 该怎么办呢? 那便从头开始! 莫拿他当赘婿! 便以今日为初见,与他在这梨花盛开的时节谈一场风花雪月! 少女的心里终究是渴望一场浪漫的爱情的。 终究不希望二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弥补的隔阂。 白少秋能装傻十余年,那自己就假以懒懒的身份与他相处,直到得他真爱! 东方长缨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终于释怀,于是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那双大眼睛里又绽放出了期盼的光芒。 她决意从新开始,于是欢喜煮茶,耳畔传来了司老大儒的声音: “那咱们就不矫情了,白公子请坐!” “你……何以未能完全解脱?” 白少秋落座,摇头一叹,东方长缨本以为他会说起王府赘婿这事,她又有些紧张,于是视线又落在了白少秋的那张清秀的脸上。 “想来司老是知道我白家原本呢是开书局的,皆因我的缘故,父母终究离开,白府也被我给败了个精光……” 司老大儒这时打断了白少秋的话,他也看着白少秋,颇为疑惑的问道: “白公子本有大才,为何偏偏不让你父母知道,偏偏要让所有人认为你是个废柴呢?” 白少秋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司老可以理解为……叛逆!” “叛逆?” “嗯,我当时所想就是……父母望我成材,我偏偏就不成材!” “我不仅不成材,我还要败光那万贯家财让他们因此绝望……” “现在我知道那肯定是不对的,但在当时,我却以此为骄傲,觉得自己可以叫板父母,觉得自己有不羁之心,不走寻常之路。” “这便是叛逆,亦是年少时的轻狂。” “哦……” 司老大儒微微颔首,以为自己懂了: “所以这才有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么个说法……” 他扭头看向了东方长缨,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懒懒,白公子已回了头!” 东方长缨脸蛋儿又微微一红,“嗯,挺好!” “……什么挺好?” 东方长缨抿了抿嘴儿,小女儿姿态毕露,羞涩说道: “他呀,他现在这样……挺好!” 既然认为他现在挺好,司老大儒以为东方长缨就该亮明身份了,可这个弟子却并没有……这是几个意思? 东方长缨没有主动挑明,司老大儒以为是这个弟子还要继续观察她的夫婿—— 也对, 不能凭这一道对联一首诗就轻易的做出决定。 得再多观察,嗯,至少得等到竹溪文会之后。 竹溪文会能见其才学,现在要看的是他的人品。 “白公子就是因为现在幡然醒悟深知愧对父母而未能完全解脱?” 白少秋微微颔首,眼里露出了一抹难过的神色,看得东方长缨心肝儿一疼。 “我愧对了父母!” “亦虚度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所以我打算重开书局。” 他这话一出,东方长缨和司老大儒二人皆吃了一惊。 东方长缨那双漂亮的眼睛又是一亮,她接过了这句话,欢喜说道: “开书局好呀,我支持你……先生也会支持你!” 司老大儒还能说什么呢? 他看了看东方长缨,大抵明白了这个弟子心中所想。 “嗯,开书局或可重振白氏家业,倘若成功,你父母知道定会欣慰。” “只是,老夫退隐多年,京都倒是有些故旧,但人走茶凉这个道理你当懂得,老夫倒是可修书一封给他们,却不能保证他们将做出的诗词文章交给你来经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少秋咧嘴一笑: “小子明白,只是开书局这件事暂时还不用劳烦司老动用到京都的关系。” “是这样,不瞒司老,因为我这赘婿的身份,新开书局就不能叫白氏书局了,就叫三味书屋吧。” “这三味书屋的第一本书,我自己动笔,要写的是一个长篇章回小说……目前构思已经成熟,第一回也已写了出来,只是来得匆忙未能带来给司老掌掌眼。” “等我多写几回吧!” “倘若司老看过之后能认可,小子就厚着脸皮求司老给小子的这本书作个序,” 看着司老惊诧的眼神,白少秋俯过身子,又道: “小子知道规矩,润笔费少不了您的!” “另小子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白少秋神秘兮兮极为认真的说道: “著书之事,你知我知她知!” “还请司老和这位姑娘保密,万万不可传入了王府的耳朵里!” “更不能让我那妻子知晓!” 第三十三章 惆怅 司老大儒惊诧扭头,看了看东方长缨。 东方长缨面露古怪之色,便听白少秋又一声叹息道: “我毕竟还有那赘婿的身份!” “按照兴国律法,赘婿没有人权,也没有财权!” “万一这本书赚到了很多的银子……我那妻子回来了……” 白少秋看向了东方长缨,不好意思的一笑,又道: “我那妻子可不似姑娘这般温柔有礼!” “她是个武夫!” “我这身板儿估计是打不过她的……再说好男也不给女斗!” “万一被她知道,她要将我三味书屋所赚的银子全部收去……” 白少秋双手一摊: “我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不白忙活了么?” 东方长缨顿时就乐了。 于是,脸上的笑意又如梨花绽放。 只是白少秋并没有听出她那温柔的言语中暗含的一道狠意: “白公子是想要攒一些私房钱?” “算是吧。” “莫非白公子还惦念着青楼里的姑娘?” “这倒不是。” “那白公子攒私房是为何?” 白少秋讪讪一笑: “姑娘或许不知道,男人的腰,靠的是兜里的银子撑起来的!” “倘若兜里比脸还要干净,这腰是直不起来的!” “我还有许多事要做,需要用许多的银子,总不能每次都伸手向我那妻子去要吧?” “她万一不给……我能怎么办呢?” 司老大儒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呷了一口茶,打趣的问道:“可你终究瞒不住你的妻子的呀!” “能瞒到明年秋就好!” “为何?” “一来……明年秋三味书屋理应盈利了。” “二来嘛,我会以竹溪文会魁首的身份,于明年秋去京都参加香山文会。” “我便有了机会面见皇上!” “到时候求皇上收回圣旨解除这段婚姻,还长缨郡主以自由。” “我方能得自由!” “司老和这位姑娘,你们能明白我之苦心么?” 这算个什么事? 司老大儒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人家东方长缨就在旁边听着,你白少秋却想着去京都面圣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倘若在之前,在东方长缨没有见到白少秋,没有见识到白少秋的学问的时候,他会欣然答应,甚至会助他一臂之力! 东方长缨也定会高兴。 可现在…… 瞧东方长缨的模样,似乎对白少秋已动了心! 他却要去京都求皇上解除这婚姻…… 司老大儒又看向了东方长缨,这事,得她自己来做决定。 东方长缨微微垂头,问了一句: “你可有见过长缨郡主?” “没有!” “既然都没见过,那倘若我告诉你长缨郡主貌美如花,你还会想去京都面圣么?” 白少秋摆了摆手: “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方万里挑一……” “娶妻这事,重不在相貌,而在于志趣相投!” 东方长缨顿时一哑,白少秋轻声一叹,又苦笑道: “爱情这个东西是两厢情愿的事,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维系下去的。” “王府和长缨郡主可都不是自愿!” “他们仅仅是被那道圣旨给压住罢了,他们的心里对此事是极为不满的!” “岳父岳母不满这也罢了,毕竟没有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大不了我往后躲着他们点,他们眼不见我,心当不会太烦。” “可长缨郡主不一样啊!” “她在名义上是我妻子,是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 “一辈子啊!”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天井角落里的那棵梨树,面色略显惆怅,言语间有些后怕: “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 “那将是何等样的煎熬?” 东方长缨银牙咬着嘴唇,眼里颇为幽怨: “郡主她有那么难相处么?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对你改变了态度呢?” 白少秋摆了摆手: “这是很难的!” “为何?” “因为郡主是个有追求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郡主是个有追求的女人?” 白少秋嘿嘿一笑:“凡是喜欢舞刀弄枪的女人,就绝不是甘于平凡的女人!” 东方长缨小嘴儿微翕,便听白少秋又道: “而我偏偏是个没啥志向的男人!” “我这辈子想要过的,便是‘临溪放艇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的那种闲散的日子。” “就算是她回来之后我向她展示了我的才华,向她证明了我并不是人们嘴里的废物,这恐怕也无济于事。” 东方长缨在震惊中又插了一句: “你怎知道无济于事?” 白少秋的视线温柔的落在了东方长缨的脸上,微微一笑: “因为我不会想去努力不会想去出人头地啊!” “你可以将我视为一条……咸鱼!” “嗯,兜里有点银子的不想翻身的咸鱼。” “如我这般的人,在许多人看来其实依旧是不务正业,依旧是个废物。” “就算我竹溪文会夺魁,那也是个有点才学的废物。” “另外呢……感情这个东西的建立需要基础!” 东方长缨咬了咬嘴唇,问道: “何为基础?” 白少秋侃侃而谈: “共同的兴趣爱好,彼此思想的共鸣……它包括了尊重、信任、忠诚、理解、包容还有同一愿景等等。” “这东西很复杂,等你有了心爱的人的时候去好生体会。” “我与长缨郡主之间是无法举案齐眉的……她见我恐怕就会举刀,而我只能避让。” 东方长缨的脸抽了抽。 白少秋的视线又落在了天井中,叹息道: “与其她的一生不快意,与其我的一生不顺意,那凑合在一起对彼此只有伤害……不会有爱!” “那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我去求皇上收回圣旨,或许还能看在这曾经的夫妻的情分上互道一声珍重。” “这……就是我不得不在人前显露我的才学的原因……” 他看着惊疑的东方长缨和司老大儒,耸了耸肩:“其实,当个傻子也是挺好的。” “其实,最初我还是想要吃这口软饭的。” “但现在确实吃不下去了……不是我所想象的那般香甜,反而还极为苦涩,弄得长缨郡主也没了胃口,这便无趣了。” 顿了顿,白少秋又道: “昨日傍晚我回到了郡主府,受王妃之邀去了演武场,” 东方长缨心里一咯噔: “他们羞辱你了?” “倒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那吓住你了没有?” 白少秋眉梢微微一扬:“我又不是被吓大的。” 他心想这前身其实算是被吓死的! 背后不能说人坏话。 何况对方还是这一亩三分田的主人。 “王爷王妃也是懂道理的人,其实我是挺理解他们的,后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和王爷王妃谈好了。” 东方长缨紧张的抿了抿嘴:“谈好什么了?” 白少秋咧嘴笑道: “这就与姑娘无关了……总之对王府、对郡主,对我自己都有好处。”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问道: “你就肯定你能在竹溪文会夺魁?” 白少秋一撩衣袖,大言不惭的说道: “不就是诗词文章么?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这东西……它真不难!” “……” 第三十四章 郡主心思 东方长缨与司老大儒面面相觑。 心想这东西若不难,那他的学问岂不是已至登峰造极之境! 就算是兴国的大儒也不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来! 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么?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依旧是年少不经事的轻狂罢了。 东方长缨撇了撇嘴儿,亦没有将白少秋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既然你觉得诗词很简单……你的那三味书屋为何不先出一本你的诗集?毕竟诗集更快一些。” 白少秋摇了摇头: “我认为我写的这本章回小说产生的效果会更好!” “它关系着三味书屋的名声与未来的前途,大意不得!” 这倒是个实话,却又很是狂妄! 写出一本长篇小说并不难,难的是它能畅销成为经典! 他白少秋倘若真能写出一本畅销经典,确实能够凭着这本书让三味书屋一举成名,可就算是杜大师,他穷其一生也不过就写出了两本罢了。 司老大儒对此并不以为意。 当然,看在白少秋的那首诗的份上,看在长缨郡主的份上,只要白少秋的这本书不是太差,他还是愿意为其作序的。 但白少秋这话却引起了东方长缨的极大兴趣。 少女眉眼儿一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白少秋,好奇的问道: “这书叫什么名字?我能看看么?” “要请司老作序,当然是必须给司老先过目的,姑娘当然也是可以看的,却需要保密!” “这书的名字叫……石头记!” “一个关于情与爱,国与家的故事。” 东方长缨见白少秋那镇定的模样,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异样—— 她觉得他真的行! 不仅仅是竹溪文会夺魁! 他或许还能在香山文会进入前十! 皇上是一定会召见香山文会前十名的! 他的诗文如果得了皇上喜欢,他提出解除这桩婚事皇上恐怕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因为赘婿不能入朝为官! 倘若他有大才华,比如他的这本八字还没一撇的石头记面世之后震惊天下…… 皇上若希望他能陪侍左右,那他的身份就绝不能是赘婿! 皇上还有三个女儿未招驸马! 九公主唐纤纤现在已发现了他是一匹千里马…… 唐纤纤敢让聚宝钱庄开出如此荒唐的赌局,他若是失败了,这西陵城的聚宝钱庄所有的银子恐怕都不够赔的! 那么唐纤纤就得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嫁妆都给赔进去! 她在赌! 她赌的就是白少秋能够夺魁! 一旦她赌赢了,白少秋这一战就会惊动整个西陵城,甚至传入京都去! 倘若唐纤纤回到京都之后再求长公主为其造势,亦或请长公主在皇上面前求情收回这道圣旨…… 东方长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唐纤纤似乎意不在这场赌局! 她似乎在打自己的这个夫婿的主意! 这个闺蜜居心叵测啊! 东方长缨心里忽然有些慌。 她要捍卫自己的主权! 她必须改变目前的这个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局面,这一刻少女展现出了她的智慧来: “白公子既然在郡主府住得并不舒心……这里虽比不上郡主府的华贵,但这里更清幽。” “我的意思是,白公子不如就住在这里。”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叫懒懒……懒懒散散的懒懒,也是一个与你一样的……没啥理想的人。” 这叫共情! “我给你浣衣做饭,你安心写你的石头记……” “等竹溪文会时候,我陪你同去,” “白公子以为如何?” 这叫创造条件! 叫陪伴! 只要白少秋同意留下,她就成功了一半! 东方长缨的眼里满是期盼。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已确定了这个弟子的意图所在—— 她依旧没有表露身份,她告诉白少秋她叫懒懒。 她要将白少秋留在这春满小筑,便意味着接下来的朝夕相伴! 嗯, 白少秋说感情需要那一大堆的基础,或许他们能在这里将那基础给建立起来。 虽说这小子言语有些轻狂,但谁年少时候没有几分轻狂呢? 自己在他这样的年岁还不是目中无人? 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经历了人间的磨砺之后,昔日的轻狂早已不复存在。 这便是所谓的成熟。 圆润的、 世故的、 趋利避害的, 趋炎附势的,令自己内心极为厌恶的所谓的成熟! 故,此时的白少秋拥有的才是那颗赤子之心。 虽轻狂不羁,却如一面镜子让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挺好! 司老大儒心里愈发喜欢起这个少年来—— 白少秋在这短短时间里向他展现出来的惊人才华,更重要的是这少年思考问题全面,解决方式条理清晰。 当然,还有与他志趣相投的那‘临溪放艇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的乐山乐水的与世无争的闲逸爱好。 这爱好不能以对错来论! 自己当年在他这般年岁,断然是不会去想溪鸟山花共我闲的! 甚至会鄙视这样的消极思想。 那时的自己风华正茂,于京都香山文会一举夺魁名扬天下。 而后入仕,望能用平生所学报效皇上。 然……一路坎坷,三起三落。 本以为自己有封侯拜相之能,最终也不过是进入了国子监罢了。 年岁已高,锐气不再,年轻时候的自己早已死了。 于是告老,不再去回忆从前,这十余年里便沉醉于竹溪山野,教导几个学生,乐于那山水之间。 白少秋仅仅十七八岁,他却已看透了这个人间! 他不想去与人争与人斗! 故,他藏拙十余年,败光了万贯家财,享受了人间美好,倘若王府不嫌弃他,倘若东方长缨新婚夜没有离去…… 他恐怕会一直傻下去! 捧着王府的那碗软饭吃一辈子! 现在他发现这口软饭吃不下去了,便不再藏拙,便锋芒毕露! 他或许真能在竹溪文会夺魁! 他要是在香山文会再次夺魁……他的路又将是怎样的呢? 他还能收敛锋芒,重归于‘临溪放艇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这样的淡然之中么? 大抵是不能的。 因为人间红尘万丈,丈丈都是诱惑都是风景,也都是……步步惊心的陷阱! 他需要用时间去看破,去越过,而后,活成他自己也厌恶的模样。 那便珍惜今朝。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敲起了边鼓: “白公子,懒懒的这个提议不错。” “左右长缨郡主还没有回来,你在这里写书也不用担心郡主府的人知道。” “竹溪文会在即,京都有故旧前来,老夫当尽地主之谊并筹备竹溪文会之事,这几日就不能陪你煮酒论诗了。” “但懒懒在这里。” “老夫的这个学生虽然有些懒,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嗯……烧的菜也挺不错。” “就这么定了,竹溪文会老夫期待你一举夺魁。” “文会之后……老夫会来此看你的《石头记》。” “今日就此作别,再会!” 人老成精。 司老大儒欣然离去。 若再留于此, 便显多余! 第三十五章 花前 司老大儒走了。 白少秋与东方长缨送他至那片梨园外。 直到司老大儒的身影消失在那田埂的尽头,二人转身,徐徐走入了梨园中。 东方长缨这是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单独相处。 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丈夫! 偏偏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妻子! 这很有趣。 还很刺激! 令少女的心肝儿砰砰直跳。 白少秋作为一个还有点道德底线的已婚男人,这时与一个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少女同行,要说他的心里没点异样那显然是在撒谎。 上辈子就没谈过恋爱,他实在没啥讨好女人的经验。 一个恋爱脑的少女,渴望花前月下,渴望甜言蜜语。 一个呢……偏偏有些木讷不善言辞—— 事实上白少秋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就算是想,也得是退婚成功之后。 这气氛就略显尴尬。 白少秋没有拒绝东方长缨的这个邀请的原因还真不是在于这个叫懒懒的姑娘的美貌,而是这里确实更清净。 也更舒心! 还能与司老大儒进一步搞好关系。 另外嘛,他不用去思考怎么应付东方猛那个小舅子。 那个小舅子非得要自己带他去青楼! 这个爱好其实正常,但王爷和王妃却决不允许。 总不能带他读书吧? 他恐怕真读不进去,真能气死先生! 石头记是当下的一个大事。 与赚多少银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它关系到的是自己的名声! 竹溪文会夺魁能让自己在西陵城一鸣惊人,但传入京都恐怕翻不起几朵浪花来。 兴国不算大,却也有四道十三州七十二个县郡。 这西陵城在地里上位于四道之一的河西道,但它是镇西王的封地,河西道官府管不了它,可它的管辖范围也不大。 比一个县域所辖范围大不了多少。 若不是因为它是镇西王的封地,还因为它是兴国西部边陲重镇,恐怕它的名字都极少有人知道。 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出的文魁,基本上是不会被京都的那些大人物们打上眼的。 毕竟历届的香山文会西陵学子还从来没有人能进入前十! 更不用说夺取文魁了。 朝中的大人物们的目光多投在江南道和京都的那些才子们的身上。 他们,才是兴国文坛上冉冉升起的明星,才是兴国文坛未来的中流砥柱! 香山文会在明年秋,有些远,那么这段时间倘若能让自己名扬京都那便是最好的—— 用石头记这本书引起京都文坛那些名流的注意,再引起皇上的注意,就算皇上不召自己进京面圣,至少在香山文会的时候自己的诗词文章能让那些大儒们多看两眼。 这就是名的作用。 如此被潜规则的可能性亦能降低一些。 就算香山文会无法夺魁,至少也能名列前茅,能有机会得皇上召见。 就在白少秋想着这些的时候,东方长缨扭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了一句: “你知道竹溪文会的规矩么?” 白少秋一怔,前身倒是去看过热闹,却并不知其具体的规矩。 “这个……还请姑娘说来听听。” 东方长缨丢给他了一个白眼,在白少秋的眼里便是风情万种,令他心情有些小激荡:“连规矩都不知道也敢说夺魁?” “嘿嘿,只要不考六艺,就考对联诗词这些东西,我倒是不担心的。” “六艺不懂?” 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 这是正儿八经的科考必考的六科,白少秋显然是不会的。 礼,前身不懂,自己也不懂这个世界的礼。 乐……前身也不懂,去青楼也就听个热闹,自己……更不懂! 射嘛,估计能拿个甲等。 御,骑马架车这个他会,却无法与专业的相比,大抵能拿个甲下或者乙上。 书,毛笔字见不得人! 数……这玩意也有点难度,能拿个乙上就算是很不错了。 所以白少秋在了解了这些信息之后,压根就没去想过走科考。 拿什么考? 根本就考不上! 但偏偏这个兴国的皇帝喜欢附弄风雅,对诗词文章尤为偏爱,这便多了一个入仕的途径—— 文荐! 只要某人诗词文章了得,乐不乐,射不射,御不御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至少能入翰林院当个小官儿。 有正儿八经的编制。 这为许多文人学子所喜欢。 于是,兴国诗会盛行。 其中以三年一度的香山文会为最! “不懂!” 白少秋果断回答,并没有出乎东方长缨所料。 不懂才正常! 因为他真仅仅在书院读了三年的蒙学! 倘若他六艺也精通,岂不是成了妖孽? 东方长缨懒洋洋的走在梨花下,懒洋洋的说道: “入竹溪,第一试便是对联。” “得甲下者方可过竹溪。” “过竹溪两里第便是书香门。” “门前是第二试,乃诗词。” “得甲下者方可入书香门。” “书香门后便是十里长径……途中有三亭,亭中有文会必做之诗词。” “每一亭的诗词被评为甲下者,可继续前行至下一亭。” “三亭皆过,便是最后的两里栈道。” “入栈道时候会告知本次文会的最后一题……” “要求学子走完这两里栈道之后立刻做题。” “这便是竹溪六试,取六试综合成绩最高的五入兰亭。” “由京都而来的某个大儒再出最后一题决出魁首。” “出题的范围或许会更大,比如可能是时论,也可能是经义,” 东方长缨一边说一边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梨园里的一张木桌旁。 她坐在了一张木墩子上,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木墩子,眉眼儿含笑,问道: “你说诗词文章不难,那么时论经义它难么?” 白少秋一撩衣摆落座,苦笑,“难!” “那你还敢扬言在竹溪文会夺魁么?” 白少秋沉吟三息:“难是相对的。”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 “尽力吧……我会赢的!” 东方长缨抿了抿,微微垂头,过了片刻又抬起了头来,伸手摘下了一朵梨花,将那梨花的花瓣一瓣一瓣的剥了下来。 雪白的花瓣落在了地上。 也落在了她的那双光洁如玉的脚背上。 “你……很想赢?” 白少秋看着那双漂亮的脚,点了点头: “我必须要赢。” “就为了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嗯。” 东方长缨又一次沉默,直到手里最后的一片花瓣落下,她忽的扭头看向了白少秋嫣然一笑: “那祝你夺魁!” “走吧,快午时了,我去做饭,你去写石头记。” “好!” 二人向小筑走去。 东方长缨在前,白少秋在后。 于是,他的眼前便是那妙曼的身姿慵懒的一摇一摆。 很好看! 如弱柳扶风。 那双光洁的脚丫踩过梨花地,仿若步步生莲! 第三十六章 月下 白少秋就这么在春满小筑住了下来。 他让老黄回了郡主府,告诉晴儿他在外小住无须担忧—— 这很有必要,王府虽不喜他,却绝不能让他真的死了。 距离竹溪文会只有两天的时间,梨园小筑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文会这件事。 白少秋在写他的石头记,竹溪文会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东方长缨没有提是源于她内心中的矛盾。 两日相处! 在这两天里,白少秋所表现出的全然没有半分纨绔、败家子、废物的样子! 他虽只有十七岁,但看上去他却远比十七岁的少年更加成熟! 除了两天前他说过的那句轻狂的话之外,他的言语里极为谦逊! 就算是说及新婚那天长缨郡主不辞而别,他亦仅仅是一笑,竟然还极为赞成长缨郡主的选择! 他说……那是她的自由! 谁也难以接受与一个陌生的、名声还很不好的男人过一辈子。 他的这个说法有些奇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规矩! 就算是她东方长缨也仅仅是逃婚,也仅仅是想要拖延一些时间想要找到一点法子…… 倘若找不到,她终究还是只能接受的。 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却是在为自己争取那一线自由的希望。 当然,也是为了他摆脱赘婿那个名头。 这两天他除了用那奇怪的炭笔写那石头记之外,闲暇时候他会去洗衣,甚至做饭! 这大大出乎了东方长缨的意料。 他洗衣很熟练,做饭竟然也有模有样! 做出来的饭菜口味极好—— 比自己所做的饭菜更加可口! 这已完全颠覆了东方长缨所想—— 一个曾经的富家公子竟然会做这些事,竟然做的极为自然。 与王府曾经所查之情况判若两人! 那个该死的周权! 是他去调查白少秋的! 他告诉自己白少秋的种种不堪,以至于自己在万分绝望之后才离家出走。 幸亏没有真的去打荒人。 幸亏去的是竹溪,幸亏九公主命聚宝钱庄弄了那一场荒诞的赌局。 更幸亏先生劝解了自己! 有空回了郡主府,得将周权这厮的大管家之职给撤了……将他逐出王府! 这两天里她偶有外出,但多数时候是呆在春满小筑。 她已经看了石头记的前五回。 凭着她在文学上的造诣,她已意识到这本书的不凡! 先生看了也一定是会喜欢的! 这本书面世之后,一定会引起兴国文坛的轰动—— 就算比不了杜子藤杜大师的《花月行》,他的这本《石头记》大抵也能排进兴国长篇章回小说的前……十! 他还未满十八岁! 其未来定可期! 东方长缨已被白少秋的文采惊艳! 她现在比九公主唐纤纤更加相信白少秋的才华,于是,她心里就更加矛盾。 这是自己的夫婿啊! 他却要入京都去退婚! 是该亮明了身份阻止他呢?还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飞了出去? 倘若亮明身份将他留在身边,他会接受自己么? 他会接受那赘婿的身份么? 那意味着他将被束缚在郡主府,就算出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亦无法高飞。 他是个有大才华的人,他会心甘情愿以赘婿的身份在郡主府过一辈子么? 他恐怕是不会的! 东方长缨不知道该怎么做。 向来做事从来没有犹豫,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她,这时忽然发现初时的想法有些幼稚了。 原来一个男人太有本事并不是一件好事! 思想独立, 目标坚定, 难以掌控, 更难以驾驭! 放下手里最新的石头记的第六回,东方长缨点燃了炉火煮上了一壶茶,抬眼,视线落在了正在埋头写第七回的白少秋的脸上。 沉吟三息,她开了口: “明日就要去竹溪了。” “嗯,” 白少秋放下了炭笔,也抬起了头来,看着灯光下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微微一笑: “竹溪文会结束之后我还能在这里继续居住么?” 东方长缨莞尔: “当然,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多谢姑娘!” “不,应该是我多谢你!” 顿了顿,东方长缨又道: “虽然相处日短,但……” 她收回了视线,微微垂头,略显娇柔: “但不知为何,我……” 她银牙咬了咬嘴唇,又抬起了头来,注视着白少秋,言语渐渐坚定: “我想我的懒你是知道的了,那么……我想问问你,你在意我这样在你身边懒一辈子么?”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白少秋就算上辈子没谈过恋爱也知道那一杯秋天的奶茶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也知道这个叫懒懒的姑娘问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白少秋拽了拽拳头,这是他内心有些紧张的表现。 这两天两人的对话并不多。 但两人互动的时候颇多—— 比如洗衣。 比如做饭。 也比如……扫地! 懒懒并不懒。 这些活她都会做,也都在做。 白少秋并不习惯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为自己做这些,所以……他也一起在做。 懒懒初时惊讶,渐渐接受。 这做呀做的, 懒懒姑娘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那视线里的神色也从最初的复杂变得越来越简单。 简单到现在,就成了问出的这句话。 这个懒懒的姑娘在自己的身边并没有让他觉得那是懒,反而让他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然。 至于这究竟是因为懒懒姑娘的原因还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很清净的原因,他不知道。 但这时仔细想想,或许两者皆有。 而这个懒懒姑娘所占的比重还更大一些。 她的穿着依旧是一身素色的麻衣,没有任何讲究。 她依旧打着赤脚,不在意自己的眼光。 其实她做任何事似乎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没有丝毫做着,一举一动发乎于心浑然天成。 正是因为她没有那些礼仪教条的约束,让她显得愈发真实,与她相处便没有丝毫的压力。 或者隔阂! 于是,她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懒散,在白少秋的眼里反而成了率真、 随性, 亦随心。 一个如此完美的有着羞花闭月之貌的妙龄女子向他直言不讳的坦露心迹…… 白少秋不动心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歉意: “懒懒,” 这是他第一次叫懒懒这个名字。 东方长缨心肝儿一颤,紧张的“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是王府的赘婿。” “赘婿……是没有资格去爱另一个人的!” “这会害了你,倘若我那妻子知道……听说她功夫很高,她或许不在意我这个赘婿,但她肯定也不能容忍我这个赘婿还有别的女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会杀了你!” “而我,将为此愧疚一辈子!” “所以……一切都等到明年秋我去了京都之后再说吧。” “倘若有缘,你等我两年!” 东方长缨双眸灿若星月。 她朱唇轻启言语坚定:“你若不嫌,我等你两年!” 一弯上玄月高悬于夜空之中。 皎洁月光下,梨花如雪。 亭间有茶。 静谧安然, 对影如画! 第三十七章 不夜 明日就是西陵城的文坛盛会! 今夜,许多的人未成眠。 与梨院小筑的静谧安然相反的是西陵城里的那些茶楼酒肆和青楼! 茶楼酒肆的生意很是不错,但青楼赌坊的生意却一落千丈—— 太多的人将手里闲着的银子投入到了这场赌局之中,几乎所有人买的都是白少秋……输! 虽说宋子规连续三年夺取了竹溪文会的魁首,但事不过三嘛,倘若再买他赢,他若是赢了当然能赚更多,但他输掉这一次文魁的概率也在半数之间。 毕竟长兴书院的祁少同、长宁书院的卓一行这二人来势汹汹。 还是买白少秋输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今晚申时末,聚宝钱庄的赌局封盘。 满城的街坊所表现出来的热情比过年还要热闹! 兜里没有了银子,勾栏听曲暂时是去不了了,更不用说去赌坊了。 但茶还是吃的起的。 茶楼便是最多人聚集之处,那些茶客们一个个面带笑容,见面就问的不再是吃了没有,而是买了没有? 买了多少? 互道恭喜,谈笑间坐等明日竹溪文会的开启。 坐等聚宝钱庄赔付银子。 千味楼,二楼的一处宽敞的雅间里。 常氏书局的二公子常欢在此设宴款待诸多好友。 皆为少年。 皆为西陵城有名的少年! 除了葛三戒和宋子规之外,还有长兴书院的祁少同、长宁书院的卓一行等人。 酒过三旬。 微醺的常欢一撩衣袖,双手一举,一桌的少年们皆住了声,皆向他看了过去。 “诸位……” “今日在此把酒言欢,其意有三!” “这其一嘛……当然是祝诸位才子明日于竹溪文会夺魁!” “嗯……不管你们何人夺魁,家父有交代,常氏书局拿出纹银千两予以奖励!” 宋子规等学子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欢喜的笑意。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倘若夺魁,加上这次竹溪文会对魁首的三千两银子的奖励…… 这简直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笔银子,明年秋去京都参加香山文会就不愁那巨额的开销了。 看了看这些学子们喜笑颜开的脸,常欢又道: “这其二呢,是关于这次聚宝钱庄设下这一赌局的一些消息……” “咱们西陵城城里有二十万人之数,有五万余户。” “截止聚宝钱庄封盘,听闻买白少秋输的银子有……两百万余两!” “这很正常,在下就买了五万两银子,但是……” “在下听说了一个消息,就在封盘前的那最后一炷香的功夫,竟然有一人买了十万两银子的白少秋赢!” 当常欢说出这句话之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祁少同眉间一蹙: “十万两银子买白少秋赢?” “对!” “也就是说倘若他买中了,聚宝钱庄便要赔给他百万两银子?” “正是如此!” “常公子可知是何人所买?” 常欢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在想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去给白少秋壮胆的人……这西陵城里还有谁?” 所有人眼露不解之色,皆纷纷看向了葛三戒。 毕竟是城守府的公子,想来他知道的消息会更多一些。 可葛三戒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西陵城敢拿出十万两银子打水漂的巨户人家屈指可数,王府自然是排在第一的。” “母亲这几日都有去王府,倒是听王妃说王府与白少秋似乎达成了互不干涉的协议。” “毕竟白少秋是皇上御赐赘婿,王府着实也拿他没多少法子,最多也不过是给点脸色再控制他的花销罢了。” “母亲说王妃对白少秋的态度依旧冷淡,王府上下也都不愿提起这个赘婿,这两天这个赘婿也没有在郡主府里,却不知道去了何处,王妃对此竟然也丝毫不关心。” “这便说明王府并不会花十万两银子去给这位赘婿站台……西陵城所有人都知道他白少秋是个废物,那么西陵城的商贾巨富之家,就算曾经和其父白长庚相交莫逆,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所以……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谁?” 葛三戒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颇为凝重的表情: “九公主殿下!” 所有人心里一震,宋子规是早就知道九公主唐纤纤数天前就已在上陵书院,其余人则以为唐纤纤是两天前才至—— 这次竹溪文会,传言京都有贵人前来,想必就是这位九公主殿下了。 她应该是和文老大儒同来的。 那么她就是在两天前才抵达此处。 两天的时间做出如此之大的决定…… “葛公子,您刚才说白少秋这两天就连王府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长宁书院的卓一行面色凝重的又道: “听闻文老大儒径直去了竹溪,那么九公主殿下恐怕也在竹溪。” “白少秋这两天会不会就在竹溪?”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陷入了沉思。 竹溪,是司老大儒的居所! 听闻长缨郡主有拜司老大儒为师! 听闻长缨郡主在京都时候与九公主相处极好。 白少秋至少在名义上是长缨郡主的夫婿! 长缨郡主率三千红缨军出征…… 九公主召见白少秋想要看看自己闺蜜的夫君究竟怎样这合情合理。 白少秋在上陵书院看了三天书,对对联赢了宋子规…… 祁少同看向了宋子规,心里有些打鼓,极为认真的问道: “宋兄,白少秋会不会有真本事?” 宋子规果断摇头:“这怎么可能?” 常欢这时候也摆了摆手:“白少秋并没有在竹溪!” “……” 宋子规迟疑片刻终究没有说九公主数天前就已在上陵书院。 九公主与白少秋是见过面的!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常欢沉吟三息,又道: “但不管怎样,九公主敢斥十万两银子买白少秋赢……这需要引起诸位的重视!” “有时候啊,输赢并不一定非得在才学上,就像做生意,成败不一定在商品上。” “九公主就算是看在长缨郡主的情分上给白少秋站台,但九公主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子规顿时瞪大了眼睛:“怎的?莫非九公主要用她公主的身份强迫那些评判们作弊?” 常欢看宋子规一眼:“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现在已封盘,大家想改主意已经没机会了。” “今晚这酒局的第三个意思就是……家父通过竹溪里面的某个学子知道了进入兰亭之后的最后一题!” 所有人一振,皆眼露惊骇与期待的注视着常欢。 第三十八章 对策 哪怕太阳再大,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不管是官场也好,还是生意场上也罢,都藏着许多见不得人之事。 如果九公主为了王府的颜面,她真要用她的身份来干涉这一场竹溪文会……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文老大儒是与她同行一道来竹溪的。 三大书院挑选出来的夫子们昨日就已去了竹溪。 他们在竹溪文会结束之前都不能离开竹溪! 因为他们要参与命题! 司老大儒原本是个很公正的老人,他或许并不惧于九公主的身份,可他偏偏是长缨郡主的老师! 为了自己的这个弟子的脸面,他违心一次又如何? 席间的学子们面露凝重之色。 常欢这时又道: “家父分析认为,倘若其中真有猫腻,那么白少秋就一定能过竹溪,跨书香门,再入兰亭!” “不过也并不足为惧。” “以你们三人之才学,这同样能够做到。” “那么最关键之处便在于兰亭最后一问了。” 祁少同眉间紧蹙,“常公子,倘若真如此,他白少秋定然也知道这最后一问!” 常欢此刻没有解释,他还微微颔首: “今年这最后一问是时论!” “咱西陵城与京都相去甚远,你们呢,又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各自书院读书,想必还不知道一件事。” “听闻北边又不平静……北梁在其南风城再次屯兵十万,意图依旧是秋野原的那偌大一片草原牧场。” 宋子规去岁去过京都倒是听说了那边的一些事,这时他插了一句: “秋野原不是在十年前的那一战中两国已划定了边界么?我记得是以饮马河为界……这北梁莫非又想毁约了?” 常欢耸了耸肩:“这谁知道呢?” “这不重要,现在我要说的是朝中对此事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要打便打……毕竟十年前咱们打赢了。” “另一派认为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打仗会死很多人,恐会伤及国本。” “他们认为秋野原那地方对咱们兴国并不是太重要。” “太远,咱兴国最北边的北固城距离饮马河足足有五百里地!” “北部边军主要驻守在北固关,对关外的秋野原并没有多少掌控之力,何况咱兴国的牧场主要也不在秋野原……” “皇上对此迟迟未做出决定,只是在某一天请几位重臣用膳的时候吃的是鸡,忽然说了鸡肋二字!” 顿了顿,常欢看了看宋子规三人: “此次方老大儒带来的时论便是论秋野原之取舍!” “皇上说出了鸡肋二字……家父请了几个夫子,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食之有味弃之可惜……但最终还是会弃的!” “你们明白了这时论该如何去作答了么?”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 那么这篇时论就是要围绕秋野原的无用来破题,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不战! 将北固关以北的那偌大一片草原送给北梁以避兵戈!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非但不能让天下人认为这是皇上的软弱,还要让所有人都认为皇上割分秋野原是英明的决定! 是体恤边疆将士! 是为了兴国的百姓不因兵戈而背负更沉重的税赋! 得将一件大悲之事变成举国欢呼的大喜之事! 这,才是这篇时论的最核心的要义! 宋子规尤善时论,这一刻他几乎已想明白了这时论该如何去写。 祁少同与卓一行亦非等闲之辈,这时也领悟了此时论的关键所在。 但他们的脸上并无多少欢喜之色。 宋子规这时颇为担忧的问道: “常兄,倘若有某个夫子给白少秋代笔……” 葛三戒也看向了常欢,对此,他也很想知道该如何去破这个局—— 毕竟他也买了一万两银子的白少秋输! 这一万两银子可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他母亲的! 倘若输了,母亲倒是不会责备于他,但他知道那万两银子是母亲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城守府的半数银子! 父亲并不知道! 母亲肯定会心疼! 因为父亲虽是西陵城城守,但西陵城是镇西王的封地! 在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位置上,实则油水并不多。 倘若被父亲知晓……父亲六年前新娶的那个平妻也是生了一个儿子的! 也不是个吃素的主! 常欢沉吟三息,笑道: “知道这最后一问者,只有四人!” “九公主殿下、司老大儒、文老大儒,还有一个便是司老大儒的一个弟子!” “至今只有司老大儒的那个弟子从竹溪文会出来了一次,去的便是我常府!” “所以,明日竹溪文会,白少秋大抵会早去!” “因为他如果要作弊,就必须进去在文会开始时候与某些夫子接触,从而得到前面那些对联诗词的答卷。” “但时论这个东西需要写不少时间,就算九公主请了某个夫子写出了一篇时论,他白少秋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明目张胆的抄吧!” “他需要背下来,再写在纸上!” “只要他无法脱离你们的视野,他就没有机会去背那篇时论……你们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所有人恍然大悟! 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葛三戒微微一笑,举杯,“常公子,有心了!” 常欢也举杯,二人遥遥示意同饮了一杯酒,又看了看宋子规三人,很是认真的嘱咐道: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最好的法子就是你们各自找一个同窗,一直在白少秋的身边,不给他与某个夫子接触的机会!” “盯紧他!” “盯死他!” “让他连竹溪都过不去!” “或者让他到不了兰亭就被淘汰!” “如此……方为万全之法!” 宋子规三人一听,这话极有道理。 他们亦举起了杯,与常欢同饮了一杯酒。 宋子规信誓旦旦说道: “常兄放心,我等定不让白少秋跨过竹溪!” “一个西陵城的废物,竟然也想在文会夺魁……兴国文坛容不得他这样的废物来侮辱!” 此间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酒却没有再喝,因为明日之事才是大事。 而此刻,竹溪的一间木屋里。 九公主唐纤纤正一脸震惊的手握一张信纸。 信纸上是她熟悉的东方长缨的字: “他叫你仙仙!” “他不善时论经义!” “想看《石头记》么?” “兰亭一问……诗词最好!” “听闻方老大儒需要一笔银子养老,我出十万两!” “若不够,再加十万两!” “我叫懒懒,他只知道我叫懒懒,明日若被他瞧见,我们装着不认识!” “切记!” 第三十九章 挺好 九公主唐纤纤万万没有料到长缨郡主会用信鸽给她送来了这样的一封信! 信鸽是落在九叶的房间的。 信是九叶转交给她的! 寥寥几行字,里面却蕴含了太多的内容—— 长缨郡主没有在西荒打蛮人! 三天前白少秋回了郡主府。 东方长缨说他只知道她叫懒懒…… 冰雪聪明的唐纤纤一下就准确判断出东方长缨并不在郡主府! 但二人却已见过。 她的第一句说他叫你仙仙…… 那么他是有在东方长缨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这令唐纤纤的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点。 这第二句写的是他说他不擅时论经义…… 那个木讷的家伙给东方长缨说这个,她还知道《石头记》,还知道自己想看《石头记》,显然二人已比较熟悉。 那么这两天白少秋与东方长缨一定在一起! 他们在哪里呢? 孤男寡女! 干柴烈火…… 东方长缨那么漂亮! 还有那修长的大长腿和迷死人的慵懒的勾魂的眼睛! 莫要说男人,就是她唐纤纤看见东方长缨那脸蛋、那身材、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会动心! 曾经在京都时候同床而卧。 好细的腰! 好有力的腿! 好雄伟的……山峦! 她喜欢穿宽松的麻衣,便是为了遮盖那过于引人注目的骄傲! 唐纤纤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在相貌上她并不输给东方长缨。 但是…… 她银牙咬着嘴唇垂头,视线落在了胸前,终究还是比东方长缨略逊一筹!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封信放在蜡烛上点燃。 就这么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起身,走出了这间小木屋,抬头,便见夜空中的那弯新月。 远处有瀑布之声,近处有蛙鸣。 夜风轻拂中,有一株柳树的枝条拂在了她的脸上。 她猛然一怔: 不对呀! 白少秋意图在竹溪文会夺魁,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再赢宋子规! 倘若他真得了文魁,便顺理成章就能参加明年秋在京都举办的香山文会! 少女的眼睛忽的一亮—— 他如果能在香山文会进入前十,便能得父皇召见! 镇西王府对他依旧不待见,东方长缨就算这两日与他在一起也没有表明身份……如此看来东方长缨对他依旧没有多大好感。 他是父皇御赐的赘婿! 那赘婿的身份就像一个套在了他脖子上的枷锁,当他在王府不愉快的时候或许他会想将这枷锁打破。 东方长缨也希望他将这枷锁打破! 东方长缨知道只有一条路,便是他得父皇召见。 由他出面请父皇收回那道圣旨! 若真如此,到时候如果自己再请了姑姑出面,这件事大概率能成。 成了,东方长缨与白少秋就没有了夫妻这层关系! 现在东方长缨已知道了白少秋的才华,她如果想要留住白少秋,她要做的应该是阻止白少秋夺魁才对! 她就不会写这封信给自己! 更不会花费十万甚至二十万两银子的重金请自己去找方老大儒修改兰亭一问! 所以……她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白少秋竹溪文会夺魁! 就是为了让白少秋明年秋参加京都的香山文会! 就是为了她的自由! 一定是这样! 二十万两银子买一个自由……不愧是东方长缨! 天下女子,大抵也只有她才做的出来! 少女的眼又亮了起来,比那月光还要皎洁! 她的心肝儿又砰砰直跳了起来,沉吟三息,她回房取了灯笼,向方老大儒所住的那处小木屋走了去。 …… …… 春满小筑。 月光如银,梨花飘香。 东方长缨一手提着一盏灯笼,一手提着一个食盒,赤脚走入了天井里的那凉亭中。 白少秋依旧在写他的《石头记》,写到第八回了。 这速度,那是相当的快! 东方长缨心里甚至生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她觉得他似乎不是在写书,而是在……抄书! 因为他几乎就没有怎么思索。 偏偏写出来的又是那么的好看! 这是多么敏捷的才思! 就算是杜子藤杜大师……似乎也要逊色三分。 她站在了凉亭中,抬眼看向了白少秋,脸上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 这种感觉,挺好! 她轻轻将食盒放在了桌上,轻轻将灯笼挂起,轻轻来到了白少秋身旁,探头。 视线落在了纸上。 却并没有看纸上的文字,她仅仅是喜欢这样罢了。 这大抵就是红袖添香? 她已将曾经的那个不堪的西陵城废物给忘记。 在她的眼里,在她的心里,现在只有这个拿着炭笔奋笔疾书的、很认真、很好看的少年郎! 明明是自己的夫君,现在却偏偏像是在偷情…… 于是,少女抿着嘴儿愈发的欢喜。 因为……有趣,还刺激! 白少秋没有抬头,他写完了第八回,又取了一张纸,依旧未加思索写下了一行字: ‘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放下了手里的炭笔,白少秋直身,扭头。 东方长缨那修长的脖子依旧探着! 白少秋这一扭头,两人的脸便相距很近。 “呀!” 东方长缨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脸蛋儿顿时飞起了一抹红霞。 白少秋的视线依旧留在东方长缨的脸上,他的心这一刻也有些荡漾。 他深深的嗅了一口—— 空气中不单单有那梨花的香味! 还有一股来自这姑娘的比梨花香味更浓郁的兰花的香味! 气氛有些尴尬,白少秋开口说道: “懒懒,” “嗯?” “竹溪文会几时开始?” 东方长缨已稳住了心神,又上前一步,若无其事的打开了食盒,从里面取出了一罐炖好的鸡汤放在了白少秋的面前。 “巳时开始……来,趁热将这鸡汤喝了。” “好,那明日我们卯时得出发……进城一趟。” 东方长缨微微一愣:“进城干啥?” “我要将这石头记的前八回给福伯看看。” “……福伯是谁?” “哦,以前白府的大管家……书局这事丢给他去弄。”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铺子找好了没有?” “不知道,明天去了问问福伯。” “哦……好,你先喝汤。” “谢谢!” 东方长缨嫣然一笑,坐在了白少秋的对面,慵懒的趴在了桌上,就这么看着白少秋喝汤。 “这石头记……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怎么写?” “这个……你说的对,这书在我心里已想了六七年了吧。” “你说,要是长缨郡主知道你有如此才华,她愿意与你、与你白头偕老,你还会去京都么?” 白少秋喝完了一罐子的鸡汤。 抬眼看向了东方长缨: “感情这个东西是双向的。”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长缨郡主愿意……我也不一定会愿意。” “王府的权势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那是他们的。” “而我这个人呢……诚如前面给你说的那样,我志不在官场,只求兜里有几两碎银悠然度日罢了。” “就像现在这样。” “挺好!” 东方长缨没再吭声。 她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第四十章 蜀山女魔头 天光微亮。 春满小筑的灯已亮了起来。 东方长缨依旧穿着一身月白麻衣开始在厨房做饭。 白少秋依旧在梨园中开始跑步—— 对此,东方长缨有些好奇。 而后得知他这是要锻炼身体……东方长缨不知道跑步能锻炼什么身体。 不是应该练武的么? 她很想教白少秋一套真正能强身健体的拳法,想了想暂时还是放弃了。 就由着他跑吧。 但昨日见他在跑步回来在天井中打了一趟拳之后,东方长缨愈发觉得自己的这个夫婿有些神秘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拳法。 但那拳法颇有章法! 只是限于他没有内力,身子骨还很弱,打起来没有多少气势,看上去就是常人所说的花拳绣腿。 她仅仅看了一遍就记住了那一套拳法。 在心里默默地练了练,她发现这套拳法颇有些杀伤力! 这套拳法简单,直接,动作其实极为干净利索。 倘若有了力量和速度的加持,就算没有内力,要打三五个同样没有内力的壮汉还真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从哪里学来的? 东方长缨没有去问。 竹溪文会结束他会在这春满小筑长住,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去问。 不急。 当白少秋跑了两圈回来的时候,东方长缨已做好了早饭。 已站在了天井中。 如前两日一样。 她的手里拿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就这么极为随意的递给了白少秋。 “练拳么?” “练一趟。” “好……先擦擦汗,浴房里的热水已放好了,打完拳去沐浴一下。” 白少秋接过毛巾擦了把汗,也极为随意的递给了东方长缨。 “好!” 二人没有谁客套。 浑然天成! 没有丝毫突兀之处。 倘若有人在此,倘若不知道他们才如此相处两三日,恐怕皆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生活了数年的夫妻! 东方长缨手握毛巾站在了一旁,就这么看着白少秋打了一会拳。 她抬步去了西房。 那是白少秋住的房间。 片刻,她取出了一身白色长衫还有一套内衣,挽在手臂上,又去了浴房。 放下衣物,摸了摸浴桶里的水温,她又去厨房提了半桶热水倒入了浴桶中。 再试了试,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正好! 水温正好。 白少秋推门而入的时间也正好。 “我去准备好早饭……除了《石头记》的书稿,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么?” “没有了,倒是文会结束我们需要去一趟郡主府,我的衣服还有炭笔和纸……” “不用去了,回来时候去做两身就行,至于这炭笔和纸买回来就行了。” “……我还是得去给晴儿说一下,现在和王爷王妃的矛盾得到了缓解,长久不回去他们会担心……” 白少秋冲着东方长缨咧嘴一笑,又道: “我现在毕竟是王府的姑爷,御赐的赘婿!” “王爷王妃担心的是倘若我有个啥意外皇上问罪下来他们恐怕会不好受。” 东方长缨盯着白少秋足足三息,灿烂一笑:“好吧,就依你的,不过竹溪文会或许你能见到王爷和王妃。” “那是最好的,便在竹溪文会给他们说说。” “嗯。” 东方长缨转身出门,随手关上了门。 她在门前站了片刻,浴房里有水声传来,她回头看了看那扇门,脸蛋儿微红,抬步,又向厨房走去。 身为王府郡主,东方长缨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 大哥东方策一直在京都的王府中,从她生下来到现在,只有两年前去京都那一次才第一次见到大哥! 那时大哥已经在礼部为官,当了个礼部侍郎。 正四品下。 说起来官儿还是不小,毕竟三年前大哥也不过二十三岁。 但东方长缨知道大哥居于京都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仅仅是因为父亲手握重兵,皇上对此有些忌惮罢了。 二哥东方烈倒是在西陵,可他却一直在西部边军。 身为西部边军的总兵,他驻守在西陵城以西六十余里地的大散关。 出大散关就是西荒—— 一处草原与荒漠相间的一望无际的荒凉之地。 身为镇西王的女儿,她在三岁时候就被送去了兴国极为有名的蜀山剑宗! 在蜀州。 东方家的祖地就在蜀州! 她在蜀山剑宗学艺十年! 学了剑,也学了枪! 在十三岁时候艺成下山。 一人, 一马, 一杆红缨枪, 就这么从蜀州一路回到了西陵城。 时一年,杀六十七恶人! 江湖人称……蜀山女魔头! 回到西陵城便随母亲去了一趟京都,见到了大哥东方策,也见到了九公主唐纤纤,当然也认识了太子和几个皇子。 次年再回西陵城,她又拜退隐竹溪的司老大儒为师习文。 时一年之后,她在十六岁建立了红缨军,半载之后,她率三千红缨军入西荒八百余里。 再杀蛮人! 屠两个蛮人部落! 计六千余! 蜀山女魔头从那之后成为了江湖中的一个传说,西荒的草原蛮子记住了那杆红缨大旗! 今年她将满十七岁。 这十三年里,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生活,所以她啥都会做! 但她从来没有服侍过人! 哪怕是她的爹娘她也还没有服侍过! 可现在,她却在服侍着白少秋! 心甘情愿,并乐在其中! 当白少秋沐浴出来步入旁边凉亭的时候,凉亭里的那张石桌上已摆上了丰盛的早餐! 有一锅稀粥, 有白面馒头, 有一蝶清炒竹笋, 一碟清炒蘑菇。 一碟凉拌鸡丝, 还有两个鸡蛋。 “凉拌鸡丝做出的味道始终没你做的好……” 东方长缨给白少秋盛粥,又道: “你做的凉拌鸡丝有蜀州的味道……” 白少秋接过粥碗愣了一下:“你去过蜀州?” “嗯,我在蜀州长大,所以我很喜欢这辣味,可惜西陵城的辣椒没有蜀州的那种味道。” “你家是蜀州的?” “……嗯!” 白少秋咧嘴笑了起来。 东方长缨抬眼:“你笑啥?” “蜀州有个蜀道山你知道么?” 东方长缨摇了摇头:“你知道?” “哦,听说而已。” 白少秋取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视线又落在了东方长缨的脸上,心里隐隐有些后怕。 难怪这姑娘肤色身材如此之好。 还如此之勤快! 还有着那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迷人的慵懒。 原来她是蜀州的姑娘! 想来劳资蜀道三还没有在蜀州大地滋生,这算是自己的幸运了! 他没有问这姑娘为何会从蜀州来到这里。 就像东方长缨也没有追问蜀道山究竟是个什么山一样。 彼此默契。 彼此欢喜。 用完早餐,收拾妥当,天光已亮。 东方长缨依旧打着赤脚,只是她的脸上也戴上了一张面巾。 一张黑色的面巾。 二人就这么走出了春满小筑,也没有锁门,就这么从田间走过,来到了那道牌坊前。 牌坊前已停了一辆漆黑的马车。 驾车的是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背着一把阔剑的……姑娘! 第四十一章 不离不弃 车把式是一个姑娘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个姑娘很年轻! 英姿飒爽! 还背着一把阔剑。 当白少秋来到这马车旁的时候,那姑娘用一只手顶起了她头顶的斗笠,极为好奇的看向了白少秋! 二人对视。 那姑娘眼神炯炯,面色略显黝黑,看上去颇为干练。 但那姑娘的那双眼里的神色却有些怪异! 究竟是个怎样的怪异法白少秋还没看出来,便听见了懒懒的声音懒懒的传来: “十三妹,走吧,先去……” 她看向了白少秋。 “去锦鲤巷子!” 那个叫十三妹的姑娘面带惊讶的又看向了东方长缨,却被东方长缨瞪了一眼。 她嘴角翘了起来,从腰间取出了马鞭,转身坐在了车辕上。 片刻,等白少秋二人上了马车,她手里的鞭子一挥,在空中发出了“啪!”的一声爆响。 那匹很是神俊的黑马拉着马车便向城里疾驰而去。 白少秋看向了身边的东方长缨: “你何时安排的?” “昨日我不是出了一趟门么?顺便就安排好了。” “有心了!” 东方长缨取下了面巾塞入了袖袋中,她不太习惯戴这玩意儿。 她丢给了白少秋一个白眼:“你知道我有心就行。” 这话就很有心。 以至于白少秋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他依旧是王府赘婿。 他不知道明年秋就算是去了京都,就算是见到了皇上,皇上会不会收回那道圣旨。 那东西一天没有收回,他一天就不自由! 他就不敢对懒懒承诺半句! 田间这条为马车通行而修的路并不平顺,也并不直。 也不知道驾车的十三妹是如何想的,她在过弯的时候没有减速! 车厢顿时一斜! 东方长缨的身子一甩! 这一甩……她就甩到了白少秋的怀里! “呀……!” 白少秋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别的戏! 他一脚蹬在了车厢侧壁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双手本能的一抱…… 他将甩过来的东方长缨抱了个满怀! 这抱的地方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去选择呀! 他只感觉到了一股柔软。 一股温暖! 一股扑鼻而来的兰花香! 东方长缨的身子已扑在了他的身上! 那头秀发已在那一甩之间盖住了他的脸! 当车厢再次摆正的时候…… 他的嘴,就在东方长缨的脸上! 他的手……已环抱着东方长缨的小蛮腰! 此间气氛顿时变了味道。 他没有看见东方长缨的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如火一般的欢喜! 他的脑袋连忙往后一仰,东方长缨这时候才满脸通红的坐直了身子。 垂头。 双手拢发。 宽大的衣袖滑落, 便是一双如莲藕般白嫩的手臂。 她收拾好了头发,又理了理那身宽大的麻衣, 于是,白少秋便清晰的看见了那壮阔的山峦! 古人诚,不欺我! 蜀山蜀水果然是特别养人的! “你……看什么呢?” 白少秋连忙收回了视线,上辈子也没谈过恋爱的初哥这一刻心旌摇曳。 “这个,懒懒,刚才实属事发突然。” 东方长缨这时候扭头看向了白少秋,眼里含情脉脉,言语更是软糯: “你……你已亲了我,” “你也、也抱了我!” “在我们蜀州女子的心里,做出了如此亲密之举……我就算是你的人了!” “我也知道你现在难以决定,依旧是我们那晚所说。” “两年!” “这两年里……你、你不能喜欢上别的姑娘!” “哪怕是那个仙仙也不行!” “你能做到么?” 白少秋没有料到这马车转个弯就转来了这么一桩大事来! 对于这个懒懒姑娘他当然是喜欢的。 但依旧是那个问题…… “我知道你顾忌的是什么!” 善解人意的懒懒这时候又情深意切的说道: “倘若皇上不答应,那是另一个故事……我不怪你,如何?” 白少秋还能说什么呢? 他也没去思考另一个故事是个什么故事,他理解为那大致是一个悲伤的离别的故事。 “好,我答应你!” 东方长缨笑意如花。 “拉勾!” “这样才能一辈子不变!” 后面的路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 车厢里的两个人因为那突发之事,也因为懒懒的这番肺腑之言,让原本还隔着的那一层窗户纸无声而破! 在白少秋的心中,他已将懒懒当成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恋人! 他甚至在想明年秋去了京都,就算是皇上不答应,他也要带懒懒走! 天大地大,皇上总不至于为了他这个御赐赘婿派了人追杀他至千里之外吧。 东方长缨这时候是幸福的。 她总算是安了心! 因为这个男人以后无论飞多高,他的心里系着的那根线的另一端就在自己的手里! 当然,现在这根线还太细了一些。 异断! 不急,慢慢的就能将它编织的更粗一些。 这一步本应该再缓缓的,但她一想今日白少秋去了竹溪就会见到唐纤纤…… 唐纤纤可是兴国九公主! 她同样有着绝世的容颜,她与白少秋相识还在自己的前面! 那位殿下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不想她的驸马是被皇上指派。 她曾经说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真爱…… 她敢让聚宝钱庄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开了那赌局,显然她已经在打白少秋的主意! 那自己就必须捍卫对白少秋的主权! 夜长便梦多啊! 闺蜜归闺蜜,别的都可以让,唯男人不行! 她懒懒的将脑袋靠在了白少秋的肩膀上,“少秋,” “嗯?” “林黛玉和贾宝玉最终修成了正果么?” “……没有。” “那岂不是个悲剧?” “是啊,但故事就是那样的。” “书是你写的,就不能让他们在一起么?” 白少秋揉了揉东方长缨的脑袋: “可凄美的故事更受人喜欢。” 东方长缨沉吟数息:“你说……我们的故事会是怎样的?” “当然是完美的。” “当真?” “你不弃,我不离!” 东方长缨娇羞,扭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白少秋那张清秀的脸:“这话该我来说才对!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那我们不离不弃!” 少女柔情似水。 白少秋忽然间生起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来到这个世界的那种空虚与失落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他觉得自己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那便要在这里扎下根并茁壮的成长起来。 要成为一颗参天大树,给这个柔弱的姑娘遮风挡雨,让她能这样懒洋洋悠闲自在的过一辈子。 第四十二章 多么痛的领悟 马车去了锦鲤巷子。 然,福伯和小夕却并没有在那处小院里。 白少秋和东方长缨站在小院里驻足片刻,又在那个叫十三妹的姑娘惊诧的视线中,双双挽手又登上了马车。 马车再次出发, 向竹溪而去。 “这就是你去岁所住的地方?” 东方长缨好奇的问道。 “嗯,” “我将白府败光之后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从大牢出来之后是福伯将我接到这里来的,福伯是白府的大管家,小夕是他的孙女,也是我曾经的丫鬟。” “我全靠他们爷孙二人给别人做工赚来的微薄的银子养活。” 东方长缨颇为好奇的问道: “就算那样你也没有想过将你的才华展露出来?” 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好回答。 那该死的一无是处的前身! 白少秋摸了摸鼻子,微微一叹: “那时我心里很沮丧……父母离我而去,看似我用败家的方式赢了他们,但当他们真的离开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所做之事不仅仅是伤透了他们的心,” “也令我对未来没有了期望。” “就是……觉得人生无趣。” “但经过了这年余的思索,尤其是成了王府的赘婿之后,我觉得这样下去并不是个事。” “你可以当成曾经的那个白少秋死了,现在的我是一个新的白少秋。” “一切都从头开始吧。” “重开书局,重振白家,以及我们之间的故事。”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用一种老成稳重的语气说出这么一番话,有对过往的忏悔,更有对未来创造美好生活的坚定信心。 这令十六岁的少女顿时沉迷。 杀人不眨眼的蜀山女魔头似乎忘记了自己的那一身超凡的武功,她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来自身边的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种感觉很怪异。 如果非得要有一个解释……那大抵就是所谓的男人的责任! 这是一个有责任的男人! 对于东方长缨而言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白少秋有多么崇高的理想,也不需要白少秋拼命的去赚多少银子。 因为她就没理想。 她也没多少银子,但她有的是办法弄到银子! 倘若他真能脱去那赘婿的身份重建白府,将自己娶入白府…… 白府瞬间就是豪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东方长缨安慰道。 “嗯,”白少秋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东方长缨的手。 东方长缨的手本能的缩了缩,并没有缩出白少秋的手掌心,就这么安然的由着他握着。 这种感觉又挺好。 他的手很是修长。 虽感觉不到多少力量,却胜在温暖。 东方长缨愈发欢喜,又懒洋洋的将脑袋枕在了白少秋的肩头。 此间无声。 车厢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二狗子,没去竹溪看看结果如何?” “想啥呢?听说这一次竹溪来了京都的贵人,竹溪入口处有不少的黑甲武士守卫,你我这种闲杂之人根本就不能进去!” “啊,难道是皇上亲临?” “那倒不是,我听说来的是九公主殿下。” “哦……这次的重点是王府的那位赘婿……王府有没有派人前来?” “有啊,听说王爷和王妃都来了!” “啧啧啧,那赘婿若是连竹溪都过不去,王爷王妃岂不是要气得吐血!” “白少秋那废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肯定连竹溪也过不去的呀,所以我倒是觉得王爷王妃来此,并不是来看他的表现的。” “那王爷王妃之意在何处?” 声音渐小,却依旧传入了车厢里: “王爷王妃肯定是去见九公主的呀!” “你们想想,长缨郡主绝不愿意嫁给那个废物,王爷王妃能怎么办呢?” “没有皇上圣旨王爷不能离开西陵城,他只能找九公主,请九公主回宫之后向皇上表明他的忠心,也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街上的人很多,马车走得并不快,但那声音依旧被落在了马车后。 白少秋听见的最后两句是: “皇上也不过是压一压王爷罢了,我看呀,九公主回宫之后很快就会有收回那道圣旨的旨意传来。” “白少秋那个废物没有了王府的那一碗软饭吃……恐怕会被饿死在街头……!” 有嘲笑声传来。 东方长缨这时已坐直了身子,已满面寒霜。 白少秋甚至感觉到了握着的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这时候变得冰冷了起来。 如铁一般! 他扭头问道: “怎么了?” 东方长缨那双原本慵懒的眼这时候竟然迸射出一道令白少秋有些心悸的寒芒! “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我很生气!” 白少秋乐了,揉了揉东方长缨的脑袋。 这一揉,顿时将东方长缨的杀意给揉散了。 她又变得慵懒起来,却深吸了一口气:“少秋,其实……其实有些事你不需要去忍的。” “不是忍。” “那是啥?” “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他们的认知决定了他们的思维……不是说我看不起他们,相反,其实我很尊重他们。” “知道我浪子回头的人并不多,在他们的印象里,我白少秋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废材少年。” “回想我曾做过的那一切,他们说的并没有错!” “听说长缨郡主非但貌美如花还文武双全……你想想,这样的一个身份高贵的姑娘,她在西陵城百姓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在百姓和那些学子的眼里,长缨郡主是完美的、是无暇的,是神圣的,还是勇敢的!” “可我呢?” “我是那个败家子、是文盲、是废物、也是个……懦夫。” “皇上的那道赐婚圣旨却偏偏让那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长缨郡主伤心而去,百姓们自然也对此充满了愤怒。” “他们心中的美好被破碎,他们又不能将怒火发泄在皇上身上,那么我就是他们仇视的唯一目标。” “倘若我因此而生气,因此而下了马车去将他们打一顿……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还会遭来全城百姓的怨恨。” “那时候他们会说我这个废物赘婿是个仗势欺人的东西,我总不能一辈子躲起来吧,倘若某一天出门,恐怕少不了被几块黑砖头给砸中。” “无意义的事。” 白少秋又揉了揉东方长缨的脑袋,笑道: “不要在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上去耗费自己的精力。” “更不要因这种小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待我夺魁,他们的言语自然会变!” 东方长缨心里剧震! 她扭头看着白少秋,眼睛一眨不眨。 这是多么旷达的思想! 这是他多么痛的领悟! 这个男人……远比自己所想更不寻常! 第四十三章 入竹溪 日初升。 竹溪近。 巍峨的云雾山高耸入云绵延千里! 竹溪的潺潺水流从其中的一条峡谷而来,蜿蜒在一片偌大的草甸上。 这偌大的一片草甸上已停了不少的马车。 时辰未到,竹溪的门还没有开,那片开阔地上便三五成群的站着许多的少年! 当然亦有许多的小姐丫鬟们。 东方长缨的马车停在了人群的外面。 她撩开车帘看了看,果真看见了人群中有不少穿着黑甲的武将。 放下车帘想了想,她看向了白少秋,愈发的温柔: “我就不进去了……主要是进去也帮不了你。” “我……我去城里买一些东西,等文会结束时候我会提前来这里等你。” “记住那三颗松。” “你能夺魁我会为你高兴,倘若不能也没关系。” “成与败得与失其实都没关系。” “好!” 白少秋正要起身,东方长缨将那装着《石头记》书稿的褡裢递给了他: “这个带上,万一遇见了先生就给先生看看,他定会喜欢……我想他看过之后会很迫切的来春满小筑的。” “好……我先过去。” “嗯,记住哦,文会结束我们在这三颗松下见!” 白少秋笑意满面,欢喜下车。 东方长缨又撩开了车帘向他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转身,向前方不远处的人群而去。 马车并没有离开。 那个架车的十三妹在白少秋的背影融入人群之后她取下了斗笠,一家伙就窜入了车厢里! “小师妹……他就是你那夫君白少秋?!” 东方长缨羞涩一笑:“嗯!” “……你不是根本不喜欢他么?现在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改变主意了,要凤求凰呀!是不是很有趣?” 十三妹顿时哑然。 她也是蜀山剑宗的弟子! 东方长缨所创立的红缨军里面有十三个蜀山弟子,皆为女子,她们被称为蜀山十三枪! 十三妹是最小的那一个,年仅十八,却也比东方长缨长两岁,也是东方长缨的师姐。 但东方长缨是郡主呀! 还是红缨军的首领! 更主要的是这个小师妹虽然年岁最小,但她的武功却最高! 平日里她懒洋洋的,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 唯有蜀山的弟子们才知道这个小师妹拿起剑或者拿起枪的那一刻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十三妹没有料到小师妹还有这情调。 “有趣么?这就是你不让我叫你郡主的原因?” 东方长缨羞涩一笑:“我一直不喜欢你们叫我郡主的呀!” “但你也不让我叫你小师妹呀!” “那是我不想他知道我会武功呀!” “他知道了又怎样?” 东方长缨瞪了十三妹一眼: “你不懂!” “……你懂说来听听?” 东方长缨扭头向人群看了去,又低声说道: “师傅不是说过的么?” “男人天生就会有一种对女人的保护欲,但倘若女人太强他就会将那保护欲给藏起来,甚至对这个女人心生畏惧,并渐渐远离……” 她收回了视线,上车,“就像你喜欢大师兄一样,大师兄其实也纠结呀!” 十三妹那张略显黝黑的脸蛋儿微微一红,“他纠结什么?” “你不需要他保护!” “这不,两年前你下蜀山,倘若你不会武功,他肯定随你来,可偏偏你会呀!” “还是三品高手!” “放眼江湖也没多少人是你对手,你明白了么?” 十三妹目瞪口呆: “……按你这么说,女人太强也不是个好事?” “嘻嘻,” 东方长缨俏皮一笑:“十三妹呀,要懂得装!” “咱们走吧。” “你不去看你夫君如何夺魁?” “去呀,去后山那边,那边没人,我偷偷的进去,这样就不担心有人认出我来。” “喂喂喂,他的变化当真有那么大么?” “嗯!” “那我呆会随你进去看看。” “不,呆会你去帮我买些东西送到春满小筑。” “我不干!” “这是命令!” “……” 十三妹怒气冲冲却无可奈何的架着马车向后山而去。 白少秋此刻已走入了人群之中。 他穿着一袭白衣,肩上挂着一个青布褡裢,沐浴着那温暖的朝阳,呼吸着山野间清新的空气,就这么淡然的走着。 所过之处,那些三五成群的原本正在议论纷纷的少年们都闭上了嘴! 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不少的学子并不认识白少秋,但受那气氛所影响也都看向了白少秋。 于是,人群中有声音传来: “他是谁呀?你们都看他干啥?” “他你都不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御赐赘婿白少秋!” “……就是聚宝钱庄所开赌局里面的那个白少秋!” “正是!” “咦,看起来还很帅的嘛。” “帅有什么用?郡主又不是只看皮囊的那种肤浅之人。” “肚子里当真没货?” “这还能有假?” “那就好,我可买了十两银子他输呢!” “……” 人群又沸腾了起来! 自然都是嘲笑白少秋的。 不远处的常欢也听见了,扭头,他也看见了白少秋。 想了想,他带着宋子规祁少同等几个学子走了过去,拦在了白少秋的前面。 “白公子!” 白少秋视线落在了常欢的脸上,想了想,不认识。 于是他又看向了宋子规,咧嘴笑了起来: “宋兄,一万两银子的彩头准备好了没有?” 常欢被白少秋无视,这令他很生气,没等宋子规开口,他又道: “怎么?白公子难道还有宅子可以卖么?” “一万两银子啊!” “难道你还敢卖了郡主府不成?” 周围学子顿时大笑起来。 白少秋眉梢微微一扬,依旧没有多看常欢一眼。 他还是看着宋子规: “你啥时候养了一条狗?” “带狗出门最好给狗嘴套一个笼子,龇牙咧嘴的乱吠活不长久不说还容易给主人招来祸端。” 常欢一听,大怒! “白……!” 白少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闭嘴!”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常欢并没有与白少秋接触过呀。 他哪里料到白少秋这废物会如此强横,竟然丝毫都不给他一点面子! 常二公子的尊严顿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怒目圆瞪: “你这个废……” 白少秋一脚就踹了过去,常欢一声惨叫,被他这一脚给踹的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白少秋,有人的视线落在了躺在草甸上的常欢的身上。 白少秋没有上前再踩一脚,而是俯身,盯着惊呆了的宋子规,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宋兄,告诉那个蠢货不要来招惹我这个御赐赘婿!” 御赐二字他加重了语气,所有人一听,这才醒悟了过来—— 这废物惹不起的呀! 常欢已从草甸上爬了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正要再次冲来,却被走来的葛三戒一把拽住。 白少秋看向了葛三戒! 这人认识。 “哟,葛公子,原来是你养的狗啊!” 第四十四章 要出人命了 葛三戒这就很难受了。 生为城守府的大少爷,他已经知道王爷王妃与白少秋达成了互不干涉的协议。 母亲说这协议还是落在纸上的! 这个废物大抵也是用御赐赘婿这个身份来要挟了王爷和王妃,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他虽说大字不识几个,但并不愚蠢! 父亲因此告诫自己多次不要主动去招惹白少秋,怕的就是他变成一条疯狗! 真被他咬上一口找谁说理去? 那厮身上有皇上御赐的腰牌! 除非他行了大恶之事,否则是不能将他再弄进大狱的! 现在白少秋却主动招惹了他……这令他骑虎难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步缓缓走了过去,站在了白少秋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躬身一礼: “白公子好!” “还请白公子见谅!” “在下这就让他离开这里莫要影响了白公子夺魁的心情!” 他加重了夺魁二字,便是他心里真实的不畅快。 却不得不低头! 常欢这时候才醒过神来,但心里哪里服气。 白少秋那一脚踹的他肚子现在还在痛! 于是,他又走了过来。 刚刚走出两步,葛三戒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了一句: “常公子,适可而止……你先回城!” 常欢招惹不起葛三戒。 他狠狠的瞪了白少秋一眼,吐了一口血沫子,转身,招手,三个高大魁梧的恶仆也愤愤不平的随他而去。 白少秋这时却看了常欢的背影一眼,问道: “他姓常?常氏书局的常公子?” “正是。” “哦……我记住他了,早知道是常家的人,刚才就应该更狠一点。” “这个……白公子还是不要在王爷的封地里用强为好。” 葛三戒这一次强调了王爷的封地,便是提醒白少秋不要真的发疯。 白少秋没有回答,他又看向了葛三戒,问道: “谁买走了我白家的那宅子?” “据说是京都来的人买下的。” “你也不知道?” “在下还真不知道,那宅子至今并没有人住。不过白公子往后都只能住在郡主府,又何必在意昔日的那宅子?” 白少秋咧嘴笑了起来,“你说的对。” “但是……” 他这一个但是令葛三戒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远处穿着一身黑甲背着一把长刀的赵破山早已注意到了白少秋的到来。 他目睹了这一切,正向白少秋走来—— 奉九公主之命! 他要保护白少秋的安全! 现在看来这位入了九公主法眼的赘婿似乎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于是他又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 “去岁在长夜欢的那笔账……葛少爷你说说看我们要怎么算一算?” 葛三戒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强颜欢笑: “这个……” “没有什么这个那个的,拜葛少爷所赐,我白少秋在大狱里呆了十日还被迫卖了祖宅……” “御赐赘婿这个身份不太好听,但还管用。” “你说,我要是打断你的一条腿,你爹敢不敢找我为你报仇?!” 气氛顿时紧张。 所有的学子这时候震惊极了! 他们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昔日的废物有了那御赐赘婿的护身符当真可以为所欲为! 城守府敢对他做些什么么? 显然是不敢的! 因为就连王府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宋子规此刻心里很是郁闷。 明明躲着白少秋的,却偏偏被常欢给带了过来。 现在常欢倒是走了,自己却被留在了这里。 他已领教过白少秋那张嘴的厉害,他吐过血! 他只想通过这场文会让白少秋颜面扫地,却不想与白少秋有现在这样的正面的冲突。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可有人不知道白少秋嘴皮子的厉害呀! 跟在葛三戒身边的一个公子哥这时就很不高兴了。 眼见着这废物在葛少爷的面前咄咄逼人……这位公子哥站了出来,手里的折扇摇了摇,不屑的说道: “白少秋,你也学会仗势欺人了?” “你处处借着皇上的名头行如此低劣之事,就不怕皇上知道了你是如此小人砍了你的脑袋?” “你这是当城守府不存在?” “你认为王爷会由着你乱来?” 白少秋乐了。 他瞅了这位公子哥一眼,不认识。 他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我乱来又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面色陡然一寒。 不远处的赵破山瞳孔猛的一缩! 他又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就在这顷刻之间,白少秋踏出一步,伸手,一把抓住了葛三戒的右手! 除了赵破山,没有人看见他那一气呵成的动作—— 他手腕一翻,将葛三戒的手臂一拧,另一只手握成了拳。 一拳头砸了下! “咔嚓”一声。 “啊……!”葛三戒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白少秋松手,抬起一脚。 “砰!” “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城守府大公子葛三戒飞了出去! 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飞出的那一路……喷出的鲜血如一道虹! “噗通!”一声。 他落在了草甸上。 三息,四个被惊呆了家丁这才醒过神来,他们疯了般的向葛三戒狂奔而去。 白少秋眉梢微微一扬看向了那公子哥: “我就乱来了,你咬我呀!” 那公子哥哪里见过如此场面,他无比震惊的看着白少秋,眼里满是恐惧。 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少秋又笑眯眯的看向了宋子规。 宋子规连忙也后退了三步。 这个疯子! 他竟然连城守府的公子也敢打! 还是说打就打…… 宋子规是个聪明人。 他愈发明白这疯子自己根本就招惹不起! 白少秋没有打他。 还轻言细语的问了一句:“宋兄,彩头究竟准备好了没有?” 宋子规连忙点头。 “哦,那就好,不然这文会就没几个意思。” “我先行一步,门口等你哦!” 宋子规又点头。 白少秋转身,迈出了一步,身后有个愤怒的声音传来: “站住!” “打了人就想走?” “老子烂命一条,葛公子忌惮你那御赐赘婿的身份老子可不怕!” 白少秋扭头回望。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带着两个小弟手握棍棒正凶神恶煞的向他冲了过来。 赵破山眉间微蹙,正要上前,却不料竹溪的门前有一道如春雷般的声音炸响全场—— “姐夫……!” “我来了!” “谁敢对我姐夫不敬,小爷我打死他!” 第四十五章 姐夫和小舅子 一个如铁塔般的汉子, 肩上扛着一根六岁孩童手臂粗细的铁棍子! 他那张宽大的脸上洋溢着比这朝阳还要明媚的笑意,就这么欢喜的大踏步向白少秋跑来! 那先声夺人的姐夫二字却远比他的出现更让人震撼! 姐夫……! 他叫白少秋姐夫?! 宋子规心里一咯噔—— 那魁梧少年显然就是王府四公子东方猛! 莫非郡主已经回来了? 对! 郡主一定已经回来了! 甚至和这废物赘婿已冰释前嫌和好了! 他们真的成为了夫妻! 不然东方猛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白少秋姐夫? 这里几乎没有人见过东方猛。 就像几乎没有人见过东方长缨一样。 毕竟是王府的公子小姐,王爷治军极严,治家也极严。 生为王府的公子小姐极少会去茶楼酒肆,也极少在城里抛头露面。 但他们的名字许多人知道。 白少秋这个御赐赘婿更是全城的人都知道! 当东方猛那一声姐夫传入所有人耳朵里之后,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皆如宋子规所想! 就算是躺在地上原本已晕了过去的葛三戒,他也被那一声姐夫给惊醒。 他竟然一家伙坐了起来,放眼看去,眼里顿时绝望! 他曾经随父亲去过王府! 他见过东方猛! 他知道东方猛有多猛! 那个有些痴呆的王府四公子,那一身蛮力举国无双! 但更可怕的是那一声姐夫…… 他也以为郡主接受了现实,已回到了郡主府。 有长缨郡主给他撑腰…… 难怪白少秋敢如此猖狂! 自己遭受的这顿毒打……大抵是白挨了。 那几个要为他报仇的家丁不知道东方猛的厉害啊。 他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又嗷嗷叫着向白少秋冲了过去…… “回来……!” 葛三戒大惊失色,他大声吼了一句,却偏巧他的声音被东方猛那春雷般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姐夫……” “我想死你了!” 祁少同等少年咽了一口唾沫,他这时候才忽然觉得有些冷,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后怕之意。 看来这位王府四公子与白少秋的关系是极好的! 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能处得很好,那么他和长缨郡主之间,许已无任何隔阂。 他暗自庆幸,幸亏刚才白少秋没将他打上眼。 卓一行也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面露惊诧之色,心里却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长缨郡主能重回郡主府,能与白少秋这个废物冰释前嫌…… 白少秋还会是那个废物么? 他在上陵书院对对联赢了宋子规! 聚宝钱庄因他开出了那诡异的赌局! 他今日真的来竹溪文会了! 他见到宋子规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宋子规一万两银子的彩头准备好了没有! 他踹了常欢一脚,折断了葛三戒一条手臂也踹了葛三戒一脚…… 卓一行咽了一口唾沫,这特么的哪里会是一个废物! 他有备而来! 奔着竹溪文会的魁首而来! 他藏拙十余年,这是要展露他的锋芒了! 这厮……好深的城府! 宋子规那一万两银子大抵又打了水漂,关键是整个西陵城几乎所有的百姓都买了他输…… 好大的一个坑! 就在卓一行越想越觉得可怕的时候,他的双眼忽的大睁—— 葛三戒的三个护院家丁已冲到了白少秋身后三步距离! 而王府的那位四公子距离白少秋还有三丈余! 最前面的那个家丁已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白少秋此刻却没有动! 他竟然站在原地! 甚至都没有转身看一眼! 这一棍子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白少秋就算不死恐怕也会被打成个脑残! 就在这时,白少秋忽然看向了赵破山! “我说……你再不出手我恐怕就完犊子了!” 赵破山一怔,“有四公子在,哪里轮得到我出手?” “他啊……他出手那些家伙就死定了,还是你出手好一些。” 就在这时,东方猛显然也看见了向白少秋冲来的那杀气腾腾的三人。 他大急! 大怒! 大吼:“姐夫……我来救你……!” 他双腿一曲,手握那九十九斤的铁棍突然冲天而起! 他在空中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你们这些该死的……竟然想打我姐夫……” 赵破山能怎么办呢? 这时那三人已停下了脚步。 都抬起了头。 都吓破了胆! 倘若东方猛落下,他们必死无疑! 赵破山一步踏来,在那一瞬间连续三脚踹了出去。 三人被踹飞, 东方猛落地。 “砰……!” 大地颤栗。 他扭头就看向了赵破山,声音依旧如雷: “多管闲事……吃我一棍……!” 他的铁棍猛的一举,赵破山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向他迎面扑来! 出现在他瞳孔里的仿佛不是一根棍子! 而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无数根棍子! 没有杀意。 却有一股如山岳一般的压力! 赵破山的靴子踩在草甸上,白少秋分明看见他的双脚在那一刻下沉了五寸! 赵破山拔刀! 他不得不拔刀! “锵……!” 一声嘹亮的刀吟。 他长刀出鞘战意大涨! “在下且试四公子一棍!” “好,那我打轻点!” 铁棍落下。 赵破山脚踩弓步气沉丹田。 摆臂! 横刀! “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棍落在了那刀上。 没有分开。 仿佛胶着。 于是,近在赵破山身边的白少秋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破山穿的是全身甲,他并不知道赵破山双手虎口已迸裂。 他看见赵破山的长刀几乎完成了一张弓! 他看见赵破山的身子活生生下沉了尺许! 他还看见赵破山的双臂在微微颤抖! 他还在下沉! 双臂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再看小舅子…… 小舅子的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这时候微微泛红,眼神里竟然充满了兴奋与激动! 他的嘴角依旧留着口水! 他竟然腾出了一只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这特么的…… 真的猛啊! 竟然能将这黑甲武士摁着摩擦! 人才! 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破山这时候心里苦逼极了! 他是三品高手! 他已运足了内力! 竟然挡不住这位四公子的轻松一棍! 现在他已后继无力,这四公子偏偏不抬棍! 白少秋这厮竟然在看戏! 再看下去老子就要力竭而亡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少秋总算是开了口: “猛,收棍!” “姐夫,要不要打死他?” “不要,他是好人。” “哦……” 东方猛收棍,赵破山一动不动。 “怎么了?” “……没什么。” 赵破山以刀杵地慢慢拔出了双脚,头也不会的就走了。 第四十六章 套路 外行看热闹。 这里几乎都是书院的学子,他们不懂武功,亦不知道刚才的凶险。 但他们确确实实被东方猛的那一跳、那落地的一踩,和那凶猛一棍给吓破了胆。 当真是将门虎子! 镇西王一把长刀令西荒的蛮子闻风丧胆! 长缨郡主以一杆长枪威震西荒! 这位四公子大抵也不过十四五岁,竟然也有如此蛮力! 他们的视线最终都落在了白少秋的身上…… 宋子规心里一声长叹,那个废物白少秋,他已不复存在! 现在的白少秋,不仅仅有了王府这个强悍的后盾,他甚至还有了一个无敌的跟班小舅子! 长缨郡主听说本就护短……放眼西陵城谁还敢在白少秋面前放肆分毫? 他扭头看去, 那位城守府的葛公子已被他的家丁搀扶了起来,这时候也怔怔的看着白少秋。 他这才是……祸从天降! 白少秋真打断了他的一条胳膊,那么去岁在长夜欢的那笔账,现在算是勾销了么? 倘若没有,岂不是自己以后见到他也要绕道而行? 就在宋子规忐忑之时,那春雷般的声音又将他的视线给拉了过去。 “姐夫!” “这褡裢我给你背!” 东方猛不由分说将白少秋肩上的褡裢取了过去,挂在了他那铁棍子上,又抬起手臂抹了一把嘴,憨憨笑道: “我还是听晴儿说你会来,我求了娘亲足足半天她才允许我来的。” “姐夫,晴儿说你会夺魁……夺魁是不是就是取得第一的意思?” 白少秋看着自己这小舅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是啊,走,” “好!” 二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向入口而去。 左右的人渐渐少了。 反倒是黑甲武士更多了。 那些黑甲武士皆注视着他们,但没有人阻止他们。 “你……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 “好!” 白少秋摸了摸耳朵,“王爷王妃有没有来?” “有,他们在里面,里面没趣,我就寻思着在外面等你。” 王爷王妃今年也来竹溪了,这倒是出乎了白少秋的预料。 他也没放在心上,心想大抵也是想要看看自己这个赘婿有没有本事夺魁吧。 毕竟这关系到明年秋京都的香山文会。 “姐夫,” “嗯?” “这几日你去哪里了?” “哦,一个……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这文会结束了你能带我去么?” “猛,不行啊,那不是姐夫的地方,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我是不能带你去的。” 东方猛脸上的快乐渐渐消失不见,渐渐露出了沮丧之色。 他嘟噜道: “那就没趣了,青楼也去不成了。” 白少秋微微一怔:“青楼怎么去不成了?” “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都被姐姐给借去了。” 白少秋一听,停下了脚步。 “你姐姐有回来?” “我也不知道,是腊月姐姐带着姐姐的信来借的银子。”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腊月姐姐又是谁?” “哦,姐姐的三师姐。” “……借了你多少银子?” “六万两!”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气,好吧,这个小舅子是完全有资格上青楼的! 他拍了拍东方猛的肩膀,安慰道: “别担心,她会还你银子的。” 东方猛憨憨一笑:“银子我倒是不担心,跑得了姐姐跑不了姐夫。” 白少秋:“……” 东方猛:“你知道我姐姐借银子去干啥么?” “我都没见过你姐姐怎么知道?” “我知道。” “哦……说来听听。” “腊月姐姐说要保密!” “连姐夫也要瞒着?” 东方猛迟疑片刻,“她倒是没这么说。” “那你告诉姐夫,万一你姐姐不还你银子,我起码得知道这笔银子去了何处吧。” “哦……腊月姐姐说,姐姐要筹集十万两银子买你这次夺魁!” 白少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他的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在狂奔—— 倘若东方长缨真买了十万两银子他赢,这就意味着聚宝钱庄要赔给东方长缨一百万两银子! 他不知道聚宝钱庄卖出去了多少他输的投注。 他还指望分润那三成的银子来发财的! 这活生生被东方长缨给弄去了一百万两……这还能剩下几个子儿? 狠人啊! 自己还没有办法输,还必须要赢! 因为目的是明年秋的香山文会! 白少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不是去西荒打蛮子去了么?” 东方猛这个二愣子也不知道呀! “你们成亲那天娘亲把我关起来了,我哪里知道你的老婆跑哪里去了?” “……” 这话有道理。 这厮哪里像个智力有问题的少年? 白少秋没有再问,现在他需要找到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应该知道聚宝钱庄究竟卖了多少银子他输。 他回头望了望,恰好又看见了宋子规! 还好,这还有一个冤大头! 那一万两银子必须得搞到! 宋子规也正看着白少秋! 距离有些远,可他却分明看见白少秋向他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那是善意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连忙收回了视线,转身就朝着祁少同而去—— 无论如何得赢了白少秋! 兜里的这一万两银子倘若输了…… 宋子规觉得心里冰凉! …… …… 潺潺的小溪。 白少秋和东方猛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白少秋心情颇为郁结,但东方猛的心情却很好。 “姐夫,你和姐姐成亲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这么好看,还愿意陪我玩耍,母亲为啥看起来对你有意见呢?”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白少秋对付这个小舅子有的是办法。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猛,你的这身功夫是和谁学的?” 果然,脑子简单的东方猛一家伙就被带偏了。 “府上的老余教我的呀!” “……老余又是谁?” “就是王府的老门房,都六十多岁了。” 藏龙卧虎啊这是! 白少秋来了兴致:“姐夫也想练武,想飞……你教我行不?” 东方猛顿时咧嘴笑了起来,“那你带我去青楼!” “……你怎么就和青楼过不去了?” “二哥说青楼好玩。” “好,等我有空了就带你去青楼!” “男人,带把的,说话可要算话!” 白少秋信誓旦旦,“骗人是小狗!” “好,我教你……就是抱着演武场的那石墩子跑!” “一次跑十圈!” “跑啊跑的就身轻如燕了!” 白少秋瞠目结舌:“……” 我勒个去! 被这傻舅子给套路了! 第四十七章 神奇的小舅子 “姐夫,是不是很简单?” 我简单你姐啊! 白少秋能怎么说呢? 这小舅子看来属于天生神力的那种人。 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他说的肯定没有错! 错就错在那练武的法子是那个叫老余的门房给他量身定做的! 换了谁都不行! 他白少秋就更不行了。 不过……倒是可以找找老余,看看自己这身子骨还有没有机会练武。 白少秋点了点头:“嗯,果然简单!” “那姐夫有空了带我去青楼?” “短时间姐夫没啥空。” “没关系,我等你,但最好是在姐姐回来之前,因为二嫂倘若在家,二哥就绝不敢去青楼的。” “姐姐如果回来知道了你去青楼……她估计一根指头就能弄死你!” 白少秋仔细的看着东方猛。 东方猛连忙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憨憨的笑。 白少秋忽然觉得这厮似乎才是天选之人,他怀疑东方猛那傻是装出来的! 就在这时,下游不远处的竹溪入口处传来了一通鼓声。 “咚咚咚咚……!” 一个声音响起:“诸位学子……” “竹溪文会,正式开始……!” “第一题已悬挂于竹溪桥头,评判已就位,诸位学子可观题……答题!” “得甲下者,可过竹溪!” 白少秋放眼望去,便见黑压压的一群学子向鼓声响起处围了过去。 这一刻,他们似乎忘记了刚才的那一幕。 人声再次鼎沸。 那些少年们摩拳擦掌又激动了起来。 远处,葛三戒已在家丁的搀扶下来到了他的马车旁。 常欢也在这里。 “葛少,是在下连累了你。” 葛三戒苦笑。 他望了望涌动的人潮,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常欢: “常公子,看你满脸愤愤,是不是还想着寻他报今日之仇?” “……葛少,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原本是可以找回这场子的,但东方猛来了,还称他为姐夫……你是不知道东方猛有多猛啊!” “葛少,不是说东方猛的脑子有点问题么?” “是啊,正因为他的脑子有点问题他才不会撒谎!” 葛三戒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没明白么?他都叫白少秋为姐夫了,这说明长缨郡主就算没有回来,也已知道了白少秋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废物!” “王府已接受了白少秋!” “现在他有了长缨郡主和王府这后盾,来来来,你给我说说看这仇还怎么报?” “我告诉你啊,但凡你敢动白少秋一根汗毛,长缨郡主就敢灭了你全家!” 常欢心里一寒,眼神渐渐暗淡。 他垂下头来,胸口起伏,这才知道小小常氏哪怕有再多的银子,在权贵的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走吧,这口气必须咽下去!” “往后见到白少秋……态度摆端正一些!” “嘶……我要走了,再不将手臂给接上可就真废了!” “这特么的,太倒霉了!” 葛三戒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常欢望着那欢涌的人潮看了十息,他的眼神再次阴狠,也转身登上马车离开了这里。 …… …… “姐夫,文会开始了你咋还不去?” “急啥?等人少一些。” “哦,”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忽的又道: “不就是过竹溪么?为啥都要挤在那破桥处?这也能过去啊!” “姐夫,我背你飞过去,如何?” 白少秋:“……” 这就是脑回路不一样不走寻常路? “猛啊,姐夫是来参加文会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哦,”东方猛抹了一把嘴: “所以就要凑人多的地方去?” “你们读书人的事真麻烦,规矩太多。” “不像我们习武之人,一棍子完事。” “姐夫,为啥青楼的姑娘喜欢你们这样的文人呢?” “一个个软弱无力,就像娘们一样,也就嘴上那点功夫,偏偏能哄得青楼的姑娘喜欢……” 东方猛的大脑袋摇了摇,扭头向后望了望,又道: “你瞧,那还有好多的姑娘!” “男人爱去青楼,女人爱看文会……青楼不重要,重要的是楼子里的姑娘。文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所谓的才子们。” “姐夫,我好像懂了,她们来此是想要寻到一个如意郎君么?”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能如意么?” “她们是真傻,找军中的汉子哪一个不比这些文人强?” 他又抹了抹嘴,收回了视线,摇头:“难怪老余说这世间的女人大多都肤浅!” “无趣!” 白少秋这就惊呆了: “……那你还想去青楼?” “老余说阴阳得平衡,他说我是阳太重,得以阴来调理。青楼乃大阴之处,去看看总没坏处吧。” 白少秋瞅了瞅这比他高了一个头宽了一圈的雄壮的小舅子,心想青楼的姑娘哪里受得了你这样的! 这时,远处忽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卓一行,甲中,第一个过竹溪……!” 接着,便是不少的学子得了甲下得以过竹溪。 当然还有更多的学子面露沮丧望着竹溪上的那座小桥神伤。 那桥近在咫尺, 那溪一步几可跨过, 可他们偏偏不能过! “姐夫,你不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憨憨笑道:“也是,又不是青楼里的姑娘。” “猛啊,” 白少秋从身边的石头缝里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问道: “是谁让你叫我姐夫的?” 东方猛显然不明白白少秋为啥会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他就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白少秋:“……你是我姐姐的夫婿,虽说是赘婿,那也是我姐姐的夫婿,我不叫你姐夫那叫你啥?” “……”白少秋又无言以对。 他的本意是想探探长缨郡主是不是回来了,他发现不能如此委婉的问东方猛这些问题。 一个弯都不能转! “你姐回来了没?” “没有!” “那她怎么知道聚宝钱庄的赌局?” “……她又没聋!” “……” 白少秋咽了一口唾沫,“你姐漂亮么?” “不,” 东方猛那大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 “听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姐姐会长命百岁,她丑得不得了!” “……和你差不多?” 东方猛瞪大了眼睛,那双眼距颇宽的原本涣散的双眼这时候渐渐有了愤怒之意: “府上所有人都说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就算你是我姐夫,你也不能有眼无珠!” 第四十八章 甲上 白少秋忽然发现自己的智商出了点问题。 和这个小舅子不太容易处于同一个频道上。 显然王府的人是为了让这个小舅子开心才说了违心的话,但这种话说得多了,小舅子听得多了,他便信了。 他在属于他的世界里快乐着。 那自己就不能去打碎了他的世界让他不快乐—— 真相有时候过于残酷,而人活在世上其实并不是都需要知道真相。 但生命需要快乐。 白少秋咧嘴笑了起来: “猛啊,你就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以后姐夫给你找个天下最美的姑娘为妻!” 东方猛眼里的怒意顿时消失,他憨憨一笑,却忽的又摇了摇头: “我不娶妻。” “为啥?” “二哥……自从娶了二嫂之后就不快乐了。” “他不喜欢你二嫂?” “不是,他很喜欢,但他们成亲之后二嫂就将他管得很严……他不能再去青楼了,所以他不快乐。” “……你二嫂是谁?府上怎没见过?” “她是蜀州最大的五溪土司酋长的女儿,汉姓骆,叫骆无双。” “她就没住在府上,她跟二哥住在大散关,自称……无双将军!” 白少秋惊呆了:“你二哥打不过她?” “她可以打我二哥十个!” “……” 东方猛看了看白少秋,那双有些涣散的眼里露出了一抹怜悯之色: “我姐姐能打你一百个!” “……” 老铁,这就扎心了! “你若是不趁着她没回来多去几次青楼,姐夫啊,我很担心你这辈子都莫要想去青楼了!” 白少秋打了个冷颤。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一个如这小舅子一般壮硕的女子双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满脸的横肉一抖一抖。 她无比凶残的冲着自己咆哮道: “你敢去青楼,老娘打断你的五条腿!” 白少秋双腿一夹,入京面圣之意愈发急迫! 这婚必须得退! 否则,不如死了算求! 幸亏新婚夜那位郡主老婆跑了,不然……这日子哪里过得下去! 西陵城的人竟然还说长缨郡主貌美如花……这特么的,都是些势利眼! 他扭头望去,竹溪桥头的人还很多。 但他等不急了。 于是起身。 “走!” 东方猛抬头,眼露欣喜: “去青楼?这大早上的不合适吧?” “……” 白少秋抬步向竹溪桥头而去。 …… …… 竹溪桥头。 卓一行扭头在人群中四望了一下,面露失望之色。 他没有看见白少秋。 他冲着身边的宋子规和祁少同拱了拱手:“宋兄,祁兄,在下且先行一步了!” 宋子规也拱了拱手:“嗯,我再等等。” 祁少同沉吟三息:“那我也就不再等了。” “好,祁兄请!” 祁少同抬步,向一旁的评判走了过去。 毫不犹豫的提笔,落笔。 片刻,有评判的声音唱响: “祁少同,甲中,可过竹溪……!” 宋子规依旧没有作答。 他与祁少同作别之后反倒是站在了人群的外面! 这第一题的上联他已看过,心里已有了答案,他要等白少秋来。 白少秋就在上游不远处的溪边与东方猛坐在一起! 他身边不远处另有几个学子。 这几个学子肩负的便是监视白少秋之重任! 这时一个学子靠近了宋子规,望着远处站起的白少秋,低声说道: “宋师兄,他过来了……并没有哪个夫子与他接触。” 宋子规顺着那学弟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白少秋正匆匆而来。 他嘴角微微一翘,转身,答题。 “宋师兄作答了,我告诉你们,宋师兄和那位白、白公子另有一场万两银子的赌局!” 有上陵书院的学子高声叫嚣:“还请诸位作证!” “白少秋有大背景!” “但赌局是公平的,他总不能借着王府的身份耍赖吧?” 有别的书院的学子惊叹: “还有这事?那位白公子他莫非想要凭着王府和郡主的势力欺压宋公子?” “莫怕!” “王爷是公正的,听说王爷王妃都在兰亭,只要宋公子能在兰亭赢了白公子,王爷自然会为宋公子做主,我等……亦会给宋公子做个见证!” 宋子规想要的就是这个势! 现在的白少秋他根本招惹不起,呆会赢了那厮他不认账……这特么找谁说理去? 有了这么多学子为他作证,就算是长缨郡主在此,亦无法将白说成黑! 白少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输了……长缨郡主是个要脸面的人,她要是将白少秋给打一顿那就是最好的了。 这也算是给葛少报了仇了! 他落笔于纸上。 身后有学子的言语传来: “那个白、白公子人呢?” “没看见人。” “他会不会不敢来答题?” “有可能,你们想想,就算长缨郡主已被迫屈服,他白少秋那肚子里终究还是没有几滴墨水的!” 就在这时,一个如春雷般的声音在这群学子的头顶炸响: “让让……都让让,我姐夫来了!” 白少秋跟着东方猛正向这里走来。 宋子规已答完了题,转身向身后望去。 东方猛在前面开路,他那春雷般的声音令所有的学子们如潮水一般后退。 于是,这偌大的场地中就出现了一条路。 白少秋背负着双手目中无人昂首而行。 那些视线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有的学子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眼里便是好奇。 好奇这个西陵城的废物如何能赢得了西陵第一才子宋子规。 也有人看这厮那嚣张的模样很不顺眼,那视线中便是满满的敌意。 可哪怕敌意再浓,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再去奚落他。 毕竟连城守府的少爷都被这厮给打断了手臂。 莽夫! 十足的小人得志的莽夫! 不屑于与他为伍! 白少秋就在那些刀光剑影的视线中来到了题板前,一瞧: ‘高、风亮节立天地。’【ps:高、风竟然是违禁词】 这对联是竹溪文会的第一道门槛,难度并不高。 就在所有学子们的各自揣度中,他沉吟三息,正要去答题,不料一夫子此刻恰站了起来,高声宣布: “上陵书院宋子规,甲上……!请过竹溪!” 人群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惊呼声: “哇,甲上,这恐怕是唯一一个甲上!” “真不愧为咱们西陵城第一才子,祁师兄和卓师兄二人都得了个甲中,唯有宋师兄得甲上,了不起!” “今岁这竹溪文会之魁首,恐怕又是落在你们上陵书院的宋师兄头上了!” “啧啧啧,连续四届魁首……宋师兄这一纪录恐怕难有人打破了。” 这一刻,宋子规成了此处的焦点。 他面带微笑,站在了竹溪桥头。 他看向了白少秋! 第四十九章 代表皇上惩罚你! 竹溪文会有六试。 入兰亭看的是六试综合成绩,那么每一试都至关重要。 宋子规开局取得一个甲上,这便让他拥有了巨大的优势。 他有资格笑傲群雄。 亦有资格俯视白少秋! 打是打不赢白少秋那莽夫的,但文会不是比谁的拳头硬,比的是谁肚子里的墨水更多! 他看向白少秋的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轻蔑—— 终究是个废物! 就算你是王府赘婿,你能撒野的地方也就在这西陵城! 待明年本少爷去了京都在香山文会扬名……本少爷将得皇上召见,指不定皇上一高兴赐本少爷一个同进士再赏一个官儿。 本少爷在京都为官,你白少秋依旧只能在这西陵城耀武扬威! 等本少爷官至一品…… 宋子规的眼神渐渐阴冷,这令白少秋感觉有点怪异。 心想不就是个甲上么? 这才第一试,你至于这样骄傲么? 于是,他抬步向一旁的书案走去。 那些眼里放光仰慕的看着宋子规的少年们这一瞬间又将视线落在了白少秋的身上! 有人低声说道: “看,他要答题了!” “不是说他蒙学都没读完么?他能对出这对联?” “既然来了,样子总是要做做的。” “也不一定,不是说前不久他在上陵书院对对联就赢过宋公子么?” “兄台,那是运气,这一次他总不可能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吧。” “咦,你们看,他没有落笔!” 白少秋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支炭笔,却被那夫子给阻止了! “请这位学子以毛笔作答!” “……我不会。” “连毛笔都不会那就请先回去练一练再来!” “不就是答题么?这和用什么笔有什么关系?” 那夫子面露不悦之色: “规矩就是规矩!” 白少秋乐了:“竹溪文会何来这种规矩?” 那夫子大怒: “老夫说这是规矩它就是规矩!” “竹溪文会的规矩就是必须用毛笔作答!” “一个连字都写不来的人……若说他是个文人,他能对出好的对联、写出好的诗词……你这是在侮辱老夫的智商!” 这话的声音有些大,便传入了那些学子们的耳朵里。 这一家伙,又将那些学子们的热情点燃: “他竟然不会用毛笔!” “看见了吧,原形毕露,我一直说他依旧是那个废物你们还不相信,现在信了么?” “难怪他在书院赢宋师兄的时候并没有将那下联给写出来。” 有学子惊奇而问: “那他是怎么赢的?” “他是口诵的!” “哈哈哈哈,宋师兄输的也是冤枉!” “祸兮福之所倚,他白少秋还真以为自己有本事,这一次他和宋师兄赌的可是一万两银子!” “那他输定了啊,连答题的资格都没有,还不如早些将那一万两银子送给宋师兄。” “哈哈哈哈,一个连毛笔都不会用的人竟然来参加文会……他这也是在侮辱我等读书人的智商啊!” “……” 宋子规依旧站在桥头。 他负手而立。 双眼含笑。 眼藏不屑之意! 白少秋身旁的东方猛这时候不高兴了。 他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那蒲扇般大小的巴掌一家伙就拍在了那张书桌上。 “啪……!”的一声响, 那书桌顿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那夫子竟然没有后退一步! 他眉间紧蹙,面色渐渐起了激动的红晕: “足下何人?” “老子东方猛!” “……王府四公子?” “正是!快些让我姐夫答题,不然小爷一棍子敲死你!” 那夫子一捋短须,眼睛一眯:“王府就可以无视王法规矩了么?” “来呀!” 他将脖子一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来敲死老夫啊!” “老夫倒是要看看是四公子的棍子硬还是老夫的脖子硬!” 东方猛这个猛人哪里会去想什么后果,他将挂在铁棍上的那褡裢取下,一步踏出,一棍子就举了起来。 白少秋连忙一把将他的手臂抓住…… 这一棍子下去,这老头倒是以死明志了,王府恐怕就会难受了。 皇上喜文! 皇上尤重文人! 这事定会有有心人将其传入京都。 皇上就算是忌惮于王府的实力暂且不算这笔账,但王府也需要向皇上表明其忠心。 押解这个小舅子入京在皇上面前负荆请罪这是肯定的。 万一皇上要下旨宰了小舅子给天下文人一个交代……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这小舅子虽说脑回路清奇了一些却也可爱,还处处维护着自己。 他当然死不得! “猛啊,” 东方猛那春雷般的声音又响起: “姐夫,等我打死这老匹夫!” “收棍子……你把他打死了谁给姐夫评判呢?” 东方猛一听,这话有道理。 姐夫是来夺魁的,这评判被打死了姐夫如何过竹溪? 他收回了棍子。 白少秋想将他拽到身后,一拽,没拽动。 那老夫子这时候直起了腰,老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 他赌赢了。 但他不能再激怒东方猛! 那是个憨憨,他真会动棍子打死他的! 他的目标不在东方猛或者王府,他的目标是……白少秋! 所以他看向了白少秋,眼里露出了轻蔑之色。 他微微仰着头,不屑的又道: “原来足下是王府的那位赘婿!” “你就在郡主府呆着不好么?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王爷王妃都在里面,你这是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难道你还想过六试以前五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别人不知道你的斤两老夫却知道!” 这老夫子微微俯身,视线一凛,依旧盯着着白少秋,“给你启蒙被你气死的陈夫子乃老夫的兄长!” “转眼十年过去,倒是没能一眼认出你来。” “怎么?十年了,你还是连字都不会写?” “我那兄长死得实在没有意义,倘若他知道你现在依旧如此不堪……怕是会从棺材里出来将你抓下去再读蒙学!” “看在你是王府赘婿的份上……”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的又道:“回去吧!” “莫要耽误其余学子的时间!” 白少秋当然没有走。 他甚至还笑了起来: “老东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 这话一出,那老夫子顿时大怒: “你这不知进退的小东西,莫非以为老夫也会怕你那王府赘婿的身份?” 白少秋上前一步,双眼微微一眯,声音顿时有些冷: “若不是看在你是陈夫子的弟弟的份上,你信不信本少爷一拳让你见阎王!” 这位陈老夫子一听,牛脾气上来气血顿时直冲大脑! 他也上前一步,那双老眼也死死的盯着白少秋: “来呀,你动老夫一下试试!” 这话一出,场上的气氛陡然紧张。 那些学子们心里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情绪: 他们希望白少秋动手! 他们想要看看王府能如何收场! 诗会现场揍先生,要是真打死了……那这事就好玩了。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白少秋从怀里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金牌! 他左手握着那金牌,冲着陈老夫子又说了一句话: “本少爷代表皇上惩罚你!” 第五十章 悠然过竹溪 陈老夫子压根就没看见那金牌上写的是什么。 那些学子们甚至还没从白少秋的这句话里醒过神来! 只有不远处的赵破山知道那面金牌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也没有料到白少秋会祭出这枚皇上御赐金牌真的去打那位陈老夫子啊! 他想拦下。 因为九公主特别交代过万万不能让这场诗会生出了别的事端! 尤其是牵涉到白少秋的事端。 他大意了, 想要出刀已来不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白少秋的右拳笔直的打了出去! 他当然控制了力道。 “砰……!” 这一拳正中那陈老夫子的面门! “啊……!” 陈老夫子一声惨叫,脑袋向后一仰,甩出了一串鼻血。 他一把捂着剧痛的鼻子蹬蹬蹬连退五步,“噗通”一声跌坐在了草地上! 数千人的场面短暂的安静。 仿佛空气都在这一刻窒息。 过了数息,有学子总算醒过了神来,有人恐惧大吼: “打人了!” “白少秋打人了!” “他真打了陈老夫子!” “这不知尊师重道的废物竟然敢打夫子……诸位兄台,咱们上……打死他!” 群情激奋。 一时间,至少千人愤怒的向白少秋涌去。 这阵仗…… 站在竹溪桥头的宋子规顿时更加兴奋! 他依旧没有动,但他那双小眼里却是满满的光! 他渴望这些学子们冲上去将白少秋打……打残就行! 打死了那一万两银子找谁拿去? 就在这时, 东方猛手里的铁棍猛的一横,正要一声大吼,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人群中冲了过来: “少爷……!” “少爷莫怕,奴婢来保护你!” 她是小夕! 她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向白少秋狂奔而去! 就像浪潮的浪尖。 许是因为心慌,她摔倒在了草甸上。 她又很快的爬了起来,她继续飞奔。 她的那条麻花辫在她的脑后左右摇摆,眼里恐慌中带着一往无悔的坚定! 东方猛一愣,震惊的看向了白少秋: “姐夫,你在外面有人了?” 白少秋:“……” “我的丫鬟,她叫小夕,快去把她接来。” “……好!” 东方猛一步跨出,数息之间他已到了小夕的面前。 他伸出了一只手,一搂…… 小夕的身子已在空中凌乱。 她在拼命挣扎:“放我下来……!” 东方猛转身就向白少秋飞了过去:“女人,别闹,别影响我拔棍的速度!” 他一家伙飞跃了三丈! 冲着另一方正向白少秋冲来的那群黑压压的少年们一棍子就砸了下去! 他落地,铁棍落地。 “砰……!” 一声巨响, 便见那草甸如波浪一般左右翻滚开来。 便见许多的青草在这一棍之下四散乱飞! 太吓人了! 那些学子们陡然止步。 东方猛左手搂着小夕,右手杵着铁棍。 他双腿呈八字往那一站,那如春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谁敢上前一步……猛……送你归西!” 全场再次寂静。 三千学子,此刻鸦雀无声! 稍顷,那陈老夫子的惨叫声再起: “啊……” “王府的赘婿要杀人啦!” “九公主……文老……你们要给小老儿做……” 主字没有说出来。 因为白少秋已蹲在了他的面前,将手里的那枚金牌放在了他的眼前: “人老了耳聋吧?” “刚才我说过是代表皇上惩罚你!” “你没听见,我不怪你,现在你能看见上面的御赐二字么?!” “莫非你不知道我白少秋是皇上下旨钦赐的赘婿?” “你知道皇上为何会下旨将我赐为王府赘婿么?” “那是因为本少爷有……不世之材!” “皇上当然不会看走眼的,你却故意要羞辱于我,意指皇上眼瞎……你说你该不该死?” 陈老夫子指缝间鼻血依旧在长流。 他的眼泪也在流! 但此刻,他已连忙擦干了眼泪,死死的盯着那枚金牌,面色渐渐惨白,再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天下没有人敢仿冒这样的御赐金牌! 他这才想起就连王爷王妃极度不快也没敢弄死白少秋! 这才意识到城守府的那位葛少爷手臂被这厮折断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去的缘由所在。 那些学子们这时候似乎也才意识到不能打死白少秋。 也打不死。 王府这位四公子显然是受王爷之命来保护他的。 那么这位四公子真的一棍子将他们打死……大抵也是白死了。 他们看向东方猛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畏惧。 再看向白少秋时,才忽然发现这个昔日西陵城的废物,而今已令他们高攀不起! 白少秋将那金牌塞入了怀中,伸手,将陈老夫子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他甚至还给陈老夫子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尘土,还细致的从陈老夫子的胡须上取下了一根杂草。 顺带拔了一个胡须,疼的陈老夫子直咧嘴却不敢言。 “陈老先生,规矩这个东西,要守,但不应该死守。” “我的意思是有些规矩立出来就是用来被打破的,比如必须用毛笔答题这条规矩它并不合理。” “这是对对联,又不是比书法。” “身为评判,我们是不是应该以所对对联的好坏来定成绩呢?” “至于是用毛笔写的还是用我这炭笔写的,亦或用石头树枝写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咱们都是文人,” 白少秋扭头看向了那群少年们:“你们也都是文人。” “文人是要讲道理的!” “我这人向来喜欢讲道理,从不仗势欺人,亦不愿以武服人。” 有少年眼里露出了鄙夷之色,心想你刚才不就动了拳头么? 心想你不就是仗着皇上的那道金牌在欺负人么? 他们只敢想。 没有任何人敢出言辩驳! 因为那个铁塔般的东方猛,还有他杵着的那根黝黑的铁棍! 白少秋又看向了陈老夫子,笑道:“我就是来参加个文会,只想得个魁首赢宋子规那一万两银子罢了。” “耽误了不少时间,我要对这道对联了,不知道陈老夫子准备好了没有?” 陈老夫子能怎么说呢? 他是老夫子,尤重皇权! 尤惧皇权! 白少秋手握御赐金牌,这玩意儿他一辈子都没见过! 带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朕亲临! 他根本不敢再羞辱白少秋半句,甚至很担心白少秋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他忘记了鼻子的疼痛。 他依旧捂着鼻子,点了点头,喏喏道:“请白公子作答!” “那我不写可以么?” “……老夫可代笔存档!” “这就对了嘛……” “你听好了,这上联是‘高、风亮节立天地’,我对的下联是‘虚怀若谷住人间’!” “请陈老夫子评判!” 所有人一听这下联皆心里一震。 陈老夫子也不例外。 他仅仅沉吟三息,捂着鼻子高声说道: “白少秋,甲……上!” “请过竹溪!” 白少秋躬身一礼:“多谢!” 陈老夫子还了一礼:“白公子……顺意!” 好一个顺意! 白少秋转身而行, 小夕在东方猛的手臂里挣扎: “快放我下来!” “姐夫没说……你老实呆着!” 第五十一章 小轩窗 青翠竹林的掩映中,一处木屋若隐若现。 本是清净地。 本是心安处。 可九公主唐纤纤偏偏在这屋子里来回的走来走去。 晃得安有些眼花,于是,她低声说道: “殿下,这时大抵他还在过竹溪,您……您是不是太在意了?” 唐纤纤在门前驻足,望着门外的竹林,那张漂亮的眼睛里略显焦虑。 她的双手捏着裙摆,沉吟三息: “本该前去看看的……三千学子过那独木桥,本宫还是有些担心他遭遇不公被挤了下去。” 她说的是遭遇不公, 她丝毫没有怀疑白少秋的水平! 这话听在安的耳朵里便觉得殿下越陷越深了。 “殿下,您看他可是会吃亏的主儿?” “再说了,有赵统领在那,也没谁敢对他动粗不是?能否过竹溪终究还是要落在他所对的对联之上。” 唐纤纤微微一叹:“可竹溪评判是陈老夫子……听张院正说就是被他气死的那位陈夫子的弟弟!” “他若是借此报仇……” 唐纤纤的话没有说完,一黑甲侍卫飞奔而至。 他来到了唐纤纤的面前,拱手一礼,言语中带着激动之色: “禀报殿下,白公子得甲上已过竹溪!” 唐纤纤顿时大喜! “甲上?” 她的眉眼儿一弯,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儿。 她上前一步,问道: “没有人为难他吧?” “这个……” 那侍卫略一沉吟,吓得唐纤纤的小心肝儿又提了起来。 “回殿下,倒是有人为难他,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白公子将为难他的三人都、都揍了一顿!” 唐纤纤一愣,片刻,笑意如花: “揍得好!” “他没有受伤吧?” “都揍了谁说与本宫听听!” 安默默地看着九公主的背影,默默地默哀—— 殿下已深深的沉沦于这孽缘之中了! 白少秋或许真的有大才,也真的挺好看,可他是……有妇之夫啊! 还是长缨郡主的夫婿! 还是皇上御赐的赘婿! 九公主以公主之尊,断然是不能做小的! 何况赘婿根本没有再娶平妻的权利! 再说皇上也肯定不会同意呀! 宫里有传言说长胜候有向皇上表露过,其嫡长子简北游对九公主极为喜爱…… 九公主的母妃玉妃娘娘甚至还去过一趟长胜候府,见过简北游一面。 听说玉妃娘娘对简北游也极为满意—— 这位侯府大公子年十八! 文武双全! 就是模样儿……其实他生的很好看,却不符合殿下的审美。 他太魁梧! 那张脸是四方的! 脸上还有两道笔直的浓眉! 按照常理,这样的外貌代表着为人正直作风正派,可偏偏殿下说……不是她喜欢的菜! 他虽然没有什么京都四大才子的名头,但京都四大才子却以他马首是瞻! 他不仅仅是文学了得,他在骑射方面还有着极高的造诣! 所以,这样的一位有家世有才学有强健体魄还没有任何不良爱好的少年,安以为,这才应该是殿下的最好的驸马! 殿下却轻飘飘说了一句:“简北游?无趣!” 于是,殿下便借着来看看长缨郡主的名头逃离了京都。 这一家伙可好了, 她遇见了白少秋! 她这是……晕了头,给自己酿了一杯苦酒! 安叹息。 便听那侍卫说道: “白公子至竹溪外,初遇常氏书局的常二公子常欢。” “这常欢多嘴,白公子不耐烦,踹了那常欢一脚……这是私愤,白氏书局卖给了常氏书局,白公子许是见常氏之人不顺眼。” “而后,城守府葛公子来劝架……这位葛公子并没有招惹白公子,却因去岁的那段恩怨,白公子将葛公子的一条手臂折断,也踹了一脚。” “好!” 九公主一声欢呼:“打得好!” “大丈夫就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不然,这些人还当真以为白公子是好欺负之人!” “改日本宫亲自去一趟城守府,断了城守府想要找白公子报仇的念想!” “然后呢?不是说揍了三人么?还有一个是谁?” 那侍卫万万没料到九公主竟然会如此高兴! 他们保护白少秋之安全,用赵统领的话来说,便是为了聚宝钱庄的那赌局能够顺利完成。 但现在见九公主如此欢喜还如此护犊子…… 他咽了一口唾沫,没敢去猜度。 “回殿下,第三人便是竹溪评判陈老夫子。” 九公主一愕:“……他把陈老夫子也揍了一顿?” “这个,他给了陈老夫子一拳。” “那肯定是陈老夫子做了不对之事!” “……殿下英明!” “你细细说给本宫听听!” 这侍卫将详情一五一十的道来,九公主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喜意也越来越浓。 于是,脸颊的那两盏梨涡儿便更深了一些。 仿佛盛满了春色。 “本宫知道了,取五十两银子送去给陈老夫子,当着那些学子的面,就说……” “就说本宫认为白少秋有理,陈老夫子年事已高当受尊敬却不能倚老卖老!” “身为夫子,最重要的是教书育人,是为兴国发现人才培养人才,而不是羞辱打压!” “念其为初犯,念白公子已做出了惩戒……本宫赏陈老夫子五十两银子用以汤药疗补,往后不得再犯!” “继续去探,有白公子的消息速速再报!” “小人遵命!” 那侍卫从安的手里接过五十两银子躬身告退。 九公主唐纤纤刚才的担忧焦虑这时候一扫而空。 “安,本宫就说吧,他是有大才的,还有大智慧!” “嘻嘻,也是个有趣的人!” 她走入了木屋,坐在了窗前的那张书桌前。 提笔,蘸墨,落笔: “高、风亮节立天地, 虚怀若谷住人间!” “上联为竹,取其风骨!” “下联为心……虚怀若谷之心可包罗天地万象!” “能对出如此气势之下联,白公子……” 她望向了小窗外,徐徐搁笔,似乎这才又想起了白少秋是王府的赘婿! 于是,她脸上的喜意渐渐淡去。 脸颊上的那两个梨涡儿渐浅,里面的春色消失不见: “东方猛就在竹溪外……” “这究竟是王府的安排还是东方长缨的安排呢?” “又是谁买了十万两银子他赢?” “还有个谁买了六万两银子他赢?” 再又想到昨晚东方长缨给她的亲笔信,唐纤纤心里愈发有些不安: “安,” “奴婢在!” “你说……东方长缨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这……奴婢不知,不过奴婢还是斗胆想给殿下说一句,” 唐纤纤摆了摆手:“别说!” 她又望向了窗外,一声叹息: “就让本宫心里存留这一番美妙幻想也是好的。” “他这时候已过了竹溪,应该快到书香门了吧?” “真想亲眼目睹他落笔时候的那份肆意洒脱!” 第五十二章 在下笨鸟,且先飞! 白少秋还没上竹溪的那道小桥。 这偌大地方三千余人,这时候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甲上! 今日的第二个甲上! 这个甲上是他打了陈老夫子,再凭着那面御赐金牌得来的么? 倘若这些学子们没有亲见,他们断然是会这么认为的。 可当陈老夫子捂着鼻子将那下联诵读出来之后,所有的质疑声都再次消失了。 只有潺潺的溪流声, 永恒, 永远! 这令许多的学子们羞愧! 让他们在仰视白少秋的同时,也深深的察觉到了自己内心中的小来! 这位昔日在西陵城臭名昭著的废物在来到竹溪外的这短短时间里,他向所有人展现了他凶悍的一面: 武力、 强大的背景、 敏锐的应变能力, 还有渊博的学识! 他哪里是什么废物! 他……藏拙十年,今日已一鸣惊人! 后面的路,他还能走多远? 站在桥头的宋子规也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白少秋揍了陈老夫子还屁事没有! 他失望于那些原本群情激奋的少年们在面对东方猛的棍子时候表现出的是他们骨子里的贪生怕死! 要是那千余学子真冲过去,东方猛真敢打杀了他们么? 白少秋那厮也是极度无耻的! 他竟然亮出了皇上御赐金牌,令陈老夫子不敢再发出一声惨叫,哪怕鼻血长流,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而后,他诵读做题…… 宋子规也不得不佩服这厮这对联对得极好! 当得甲上! 这令宋子规心生紧迫,也有些慌乱。 于是,他扭头而行,下一站书香门再一较高下! 白少秋已平安,已带着东方猛那大块头和小夕向竹溪小桥走来。 他来到了桥头,抬眼看了看宋子规的背影,转身揉了揉小夕的脑袋: “福伯呢?” “爷爷没来……找铺子去了。” “哦,叫你去南韵绸缎庄扯几尺布做两身新衣裳也没做?” “等你真夺魁了,奴婢就、就去买布做新衣裳。” 说着这话,白少秋扭头在人群里张望了一下。 果然,在人群的后方有一群姑娘。 其中还真有一个穿着一身绿的女子。 太远,看不清模样,白少秋当然也没放在心上。 他又看向了小夕:“这桥你过不去了,呆会你就回去,记得去余记买一只卤鸡,这里文会结束我们回去吃饭庆祝庆祝。” 他说的是我们,原本指的是带着懒懒姑娘去。 但这话落在了东方猛的耳朵里……这憨憨顿时大喜: “卤鸡?我也要吃!” 东方猛抬起手臂擦了擦口水,无比期待的看向了小夕。 小夕抬头看了看这傻大个,莫名惊诧:“你这大块头得吃多少才吃得饱?”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又憨笑道:“不知道,但十只恐怕也够了。” 小夕目瞪口呆:“……” 她看向了白少秋,果断说道:“没银子,你回来可千万别带他来!” “这么能吃,谁养的起?” 东方猛一听,急了:“不是,我有银子,我给你,你养我,怎样?” 小夕顿时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这傻大个是王府的四公子呀! 她狠狠的瞪了东方猛一眼,啐了一口: “可别想!要养活你那得需要多少银子?” 东方猛“砰砰”锤了锤胸口,豪气说道: “姐姐,我有六万两银子,这该养得起我了吧!” 小夕顿时又抬头看向了东方猛,沉吟三息:“……那你可以带着银子跟他来吃卤鸡!” “我走了,你这大块头可别骗我!” “我从不骗人!” “好,少爷,我回家等你好消息!” “你,大块头,记得带银子来!” 小夕转身离去,离去前又狐疑的望了望高大魁梧的东方猛。 那大块头,憨憨的笑。 这家伙,力气真大! 小夕加快了脚步,心肝儿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少爷从哪里收来的这么个有钱的跟班,挺好。 …… …… 白少秋抬步向桥头而去。 东方猛扭头望了望小夕的背影,跟着白少秋徐徐而行。 至桥头, 宋子规已去了桥的对面,正急匆匆而行。 他不愿见到白少秋! 更不愿和白少秋说一个字! 惹不起, 打不过, 他现在只想早些到书香门去将第二试做好,争取再得一个甲上—— 现在看来白少秋在对联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 书院求知墙上的那道云散联,他应该是凭着真本事对出来的。 好在竹溪文会六试只有入门的第一试是对联。 接下来的五试皆为诗词! 宋子规至今没有见过白少秋做出一首诗词来,那么这厮在诗词上面定然没有什么建树。 也是, 就在藏书楼看了三天的书,倒是悟出了对联的真谛,却难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领会诗词的奥义! 宋子规坚信至第二试白少秋就会原形毕露! 他需要这样的结局! 他认为白少秋进不了书香门! 如此,那一万两银子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 竹溪门前的戏已看完,没有如他所愿,那便期待着书香门的第二出戏…… 我就不信你白少秋还能用那御赐金牌逼迫我爹给你一个甲上! 第二试的评判是宋子规的父亲宋夫子! 就在这时,那个如梦魇般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宋兄,莫跑那么快,当心摔跤!” 宋子规脚下一个踉跄,真差点摔了一跟头。 “宋兄,我白少秋啊,我也是甲上,等等我,咱俩结伴而行,如何?” 宋子规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是白少秋! 将你烧成灰烬你那声音老子也辨认得出来! 还与你结伴而行……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止步,转身,拱手一礼:“恭喜白公子,在下笨鸟,且先飞!” 说完这话,他又拔腿就走,接着,白少秋的一句话又令他差点吐出了一口血来: “哦,你确实是笨鸟,那就再让你一炷香的功夫!” 宋子规呆立片刻,忍了这口气,他继续埋头而行。 白少秋眉梢一扬,那厮真不等他啊! 他带着东方猛抬步而行,过了竹溪桥,溯流而上。 “猛啊,你哪里来的六万两银子呢?” “抢的!” “……从哪里抢的?” “蛮人啊,虽说父亲将蛮人主力给打跑了,但西荒很大,还是有不少蛮人部落的。” “我去岁无事,随老余去西荒溜达,走了足足十天十夜,遇见了一个蛮人部落。” “我把他们打跑了,你猜我们在那部落找到了啥?” 白少秋顿时对这小舅子刮目相看:“找到了六万两银子?” “姐夫,你真聪明!” 东方猛抹了一把嘴,憨憨一笑: “但你猜错了!” 白少秋:“……” 第五十三章 王爷之惊 “不是六万两银子,是价值十万银子的珠宝玉器兽皮药材啥的!” 白少秋:“……那你怎么说是六万两银子?” 东方猛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向了白少秋: “还有老余啊!” “总不能将老余一棍打死吃独食吧?” “老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还要负责处理那些东西呢,分润万两银子不过分吧!” “……那不是还有三万两?” “给了大哥一万两……他在京都太苦了。” “给了二哥一万两,他娶了二嫂之后兜里比脸还要干净。” “给了三姐一万两……她太懒,红缨军开销极大,她太穷了,连绫罗绸缎都买不起!” “姐夫,以后你要想法多赚点银子啊。” 东方猛语重心长: “我姐太会花钱,不善赚钱,这养家的活你得抗住才好!” 白少秋无言以对。 这个小舅子莫非是那种传说中的满脸猪像心头嘹亮之人? 从与这个小舅子两次接触来看,他的脑子确实有点问题。 但不大。 也就是所想会更简单一些罢了。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尔虞我诈,只有爱,或者恨! 他是个心地善良,藏不住话,武力值爆表的少年郎! 长得急了一点。 但他确实未满十五岁。 白少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倘若自己无法习武,那就得将这小舅子带在身边。 安全! 踏实! 还不用自己赚银子去养活的! 他自带银子! 这样的身份尊贵武功强横的保镖打着灯笼火把那也找不到!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青楼…… 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当然也想去体验一下这男人的天堂的。 顺便将这小舅子带去。 用这样的共情之法绑住他,如此一来,就算是明年秋成功见到了皇上,成功忽悠皇上收回那道圣旨,他不再是自己的小舅子…… 没有一起扛过枪,但一起飘过苍,这份深厚的情谊许能将他留住。 就这么打着东方猛的主意,二人向书香门而去。 …… …… 兰亭。 亭中有五人。 坐在石桌子旁的是王爷王妃夫妇,另有此间主人司老大儒,还有一人便是从京都而来的方老大儒。 站在一旁侍候的是七叶。 七叶给四人添了茶又站在了司老大儒的身后,躬身而立,极为规矩。 司老大儒此刻一捋长须,缓缓说道: “王爷,郡主她……老夫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九公主殿下确实在竹溪,聚宝赌坊开出那赌局之事老夫也已问过了九公主殿下,确实是殿下所为。” “但王爷王妃无须太过担心……殿下丝毫没有想要羞辱王府之意,她仅仅是看好白公子罢了。” 王妃一听,心里一惊,疑惑的问道: “难道他真有如此才华?” “这几日他倒是说去了什么春满小筑,叫我等无须担心……司老可有见过他?” 司老大儒沉吟三息:“有过一面之缘。” “那司老大儒可有考校过他的才华?” 一旁的方老大儒这时咧嘴笑了起来:“王妃,老夫虽未曾见过白少秋,但而今却已有了急迫与他一见之心!” “殿下给老夫看过了他所对出的那道云散联,白公子定然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什么废材!” “京都四大才子没有对出那下联,兴国其余五大书院的天才们也没有对出那下联。” “就算是咱兴国的那么多的博学者亦没有对出。” “可偏偏白公子对了出来!” “虽说仅仅是一道对联,但老夫以为这足以说明白公子在文学方面是有极高造诣的!” “另外,九公主殿下虽年轻,但她做事向来沉稳,她既然敢让聚宝钱庄开出那荒唐赌局自有其道理,所以……白公子倘若真来参加了这场文会,老夫以为王爷王妃就把心放下,且耐心的看一看。” 镇西王妃担心的就是白少秋不知天高地厚真跑来参加这场竹溪文会了。 她与王爷前来之意,便是想要请司老大儒阻止白少秋! 让他过不了竹溪! 免得在三千学子的面前丢了王府的脸面。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个意图—— 与九公主唐纤纤一见! 王妃所想是求唐纤纤回京都之后,请长公主出面求皇上收回那道圣旨和金牌。 白少秋说明年秋他会去京都参加香山文会,入前十得皇上召见…… 这都不是靠不靠谱的问题! 是他在痴人说梦! 那日演武场之见,他之表现确实也令王爷王妃改变了一些看法。 但那仅仅说明他有点胆识。 距离王府姑爷之要求相去甚远。 至于上陵书院之事,王妃亦将之定义为偶然。 那晚夫妇二人彻夜未眠,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将希望放在白少秋的身上。 聚宝钱庄若是输了,王府砸锅卖铁也得赔上。 这不是赔给聚宝钱庄的! 这赔的是九公主殿下的嫁妆! 为的是这事能入长公主的耳,能让长公主为这件事上一点心罢了。 就在王妃犹豫不决之时,九叶飞一般的跑了过来: “好消息,白公子以甲上之成绩过了竹溪!” 王爷王妃心里一惊,司老大儒一捋长须微微一笑,方老大儒也老怀大慰! “九叶,说来听听!” 九叶站在了兰亭中,向四人躬身一礼,眉飞色舞的将竹溪前发生的那些事细细道来。 司老大儒是见识过白少秋的才学的,他丝毫不担心白少秋过不了竹溪,却万万没料到白少秋这小子竟然打了三个人! 方老大儒也惊呆了! 他的那张脸上笑开了花,虽与白少秋尚未谋面,他的心里却愈发的期待起来。 这小子,有趣! 难怪九公主殿下昨夜要自己改了这兰亭最后一题。 镇西王夫妇这时候也大吃了一惊—— 镇西王知道白少秋那小子有临危不惧之能,却没有料到那小子还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对于身经百战的镇西王而言,他更喜欢的反而是白少秋的这一面。 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在他的眼里就是小道! 要保卫国家,要驱逐异族,所依靠的永远是强大的国力与强悍的武力! 他并不喜欢文人! 尤其是以诗词附弄风雅的文人! 一群无用且误国之人! 这便是他在那道折子中抨击兴国当下过于重文而轻武的缘由。 得罪了皇上,招来了这么一个令整个王府如鲠在喉的赘婿。 但现在…… 镇西王在听完九叶的这番精彩的言语之后,他那张原本严肃的脸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说了一句: “这小子……竟然脾气还有点暴躁,该以理服人嘛。” 并无责备,言语里竟然还有一点小骄傲。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司老大儒身后的七叶眉间微微一蹙,片刻,露出了一抹牵强的笑! 第五十四章 态度的转变 镇西王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现在想要看看这位女婿接下来的表现! 王妃亦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对白少秋揍了三人的看法比王爷更要深上一层。 常氏二公子常欢,代表的商人。 葛三戒代表的是官宦之家。 而陈老夫子代表的则是文人。 他这一出手,算是将西陵城的三个阶层都揍了……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小子显然并不是莽撞。 常氏买了白氏书局,这对于白少秋而言是他心里的痛。 葛三戒去岁在长夜欢设局摆了白少秋一道……这件事前几日他的母亲还特意登门来道歉。 白少秋打折了葛三戒一条手臂,这算是报了长夜欢的仇。 至于陈老夫子…… 面对陈老夫子的羞辱,他没有选择去做别的解释,因为在这样的老夫子面前,一切的解释都难以扭转其固有的看法。 所以他又选择了出手,再用那枚御赐金牌令陈老夫子闭了嘴。 至于那些群情激奋的少年们…… 他还利用了猛儿的武力来威慑! 最终他以那一道无懈可击的下联,令陈老夫子不得不给了他一个甲上。 也让那些学子们冷静了下来,给他让了路,向他低了头。 这些学子们现在恐怕没有人再视他为曾经的那个废材了。 他是御赐赘婿,目前依旧是王府的赘婿,还能有如此才华,这足以令那些学子们退避! 猛儿在他身边……说来也怪,猛儿竟然会无比亲近他,他离家三日,猛儿三日不宁。 那就让猛儿呆在他身边。 镇西王妃这么细细一想,她忽然发现自己也错了。 错得离谱! 这女婿…… 有勇! 有谋! 有才学! 还有隐忍十余年的城府! 该死的周权! 让他去查白少秋的生平,他就是这么查的?! 他将白少秋说的简直一无是处……他令自己对这女婿极度厌恶……这厮,回王府后就让他滚蛋! 这样的女婿,就算他拿不到文会的魁首又如何? 幸亏了这女婿的隐忍! 皇上御赐他为王府赘婿,这本是要羞辱王府,本是要让王府颜面扫地。 可现在,这女婿显露了才华。 他若是真能在这竹溪文会夺魁…… 这分明就是皇上送给王府的金龟婿! 镇西王妃阴沉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打人这种事吧,他不应该出手,毕竟他的身子单薄,万一反被对方给伤到那就不美了。” 她这话一出,就连镇西王都惊呆了! 知妻莫如夫。 自己的这个妻子也是个直性子的人。 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便是认可了白少秋的所作所为。 也认可了这个……女婿! 这转变不可谓不大。 司老大儒和方老大儒两位老人显然也没料到镇西王府这个弯会转得如此之快—— 刚才她还忧心忡忡。 还担心白少秋过不了竹溪丢了王府的脸。 现在白少秋揍了三个人以甲上的成绩过了竹溪……她之转变究竟是白少秋揍人呢还是得了个甲上令她心欢呢? 不管如何,王妃能改变对白少秋的看法这是极好的。 尤其是司老大儒! 他知道长缨郡主这两日和白少秋在一起! 许已生情! 他一捋长须,欣然笑道: “高、风亮节立天地、虚怀若谷住人间!” “白公子大才!” “这甲上,他当之无愧!” “老夫亦为郡主高兴,不瞒王爷王妃,老夫前几日受郡主所托见过白公子一面的。” “这么说吧,他不仅仅是在对联上极有造诣,在诗词上……他或许也能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王妃闻言,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司老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当着老夫的面,出口便成了一首诗!” 方老大儒顿时来了兴趣:“司兄将他那诗吟来听听!” “好……” “此诗名为《东栏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方兄以为此诗如何?” 方老大儒眉间微微一蹙,细品片刻,展颜:“好诗!” “诗词发乎于心,白公子心里苦啊……惆怅见梨花如雪,看淡人生,看清人生……” 他向王爷王妃拱手一礼: “如此看来,白公子的这败家的十年,是他脱胎换骨的十年!”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散尽家财,令其父母绝望而去,他在所有人冷漠的视线中,嘲讽的言语里渐渐长大,以十年为代价,他已看透了老夫几十年才看清楚的这狗屁的人生!” 镇西王这就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小子败家还败得如此的有深意! 在方老大儒以这首东栏梨花所引发的解读听来,那小子堪称涅槃的凤凰了! 年十七,已看清楚了人生……这意思是这小子活得比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要通透? 再一想前些日子演武场的那一幕,镇西王信了! 那面对生死一刀的淡定。 在自己夫妇二人面前的侃侃而谈。 还有立下的那字据…… 字据! 不妙,这女婿可不能让他真去京都面圣求皇上收回那道圣旨! 这姑爷,无论如何都得留在府上,等长缨回来再定夺! 长缨若是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当不会拒绝这个夫婿的。 镇西王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方老大儒二人: “这个……本王有一事相求!” “王爷有何事尽管直言!” “本王不想他夺魁!” 司老大儒和方老大儒面面相觑。 “这个……王爷啊,这事不太好办。” “不让他过书香门不就行了?” 司老大儒拱了拱手:“是这样……九公主殿下的嫁妆可指望聚宝钱庄给赚来,这就需要白公子夺魁!” “……能否告知九公主,他若是输了,聚宝钱庄该赔付多少银子王府来出!” 方老大儒一听,急了! 他就要告老。 一身清贫这老可就不好养! 他还指望着长缨郡主的那十万两银子呢! 白少秋过不了书香门自然就入不了兰亭…… “这不行!” “为何不行?” “王爷,这后面还有五试,白公子究竟有多大的才华,老夫以为还是等他一路走来,看看最终能走多远再定!” “倘若王爷公然叫停了他的比试,九公主殿下定会知道,殿下会怎么想?” “老夫以为这不仅仅是赔付的问题,万一殿下回京,在皇上面前说一句王府打压白公子,不允许其展露才华……” “王爷想想,皇上本重文,他定然对他御赐的这位赘婿很好奇,可偏偏他却因王爷的干涉无法在文会上一展身手……” “皇上对王爷是不是会有不太好的看法?” “另外……老夫说一句本不该说的,白公子若真有才华入京都,这对于王府而言,许不是什么坏事。” 第五十五章 他来了! 镇西王一听,傻眼了。 方老大儒此言有理! 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小子太有才也不是个好事啊! 也或者等文会结束再和他说道说道? 可万一他真得了魁首…… 皇上御赐的赘婿原本是个废材,这忽然间脱颖而出去参加了香山文会! 他能否取得名次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这件事本身恐怕就会引起京都文坛的轰动。 那定然会传入皇上的耳朵里! 皇上肯定会对他生出兴趣来。 那就必然会召他一见! 皇上意图落镇西王府的脸面才许了这么个废物赘婿,当皇上发现这赘婿不是个废物…… 恐怕都不用白少秋去求皇上,皇上主动就会收回那道圣旨。 嗯,这算不上是多大的坏事。 就当没这么回事。 可万一皇上再赐一个赘婿怎么办? 世间万万人,下一个赘婿就不可能如白少秋一样是一颗蒙尘的明珠,明明有大才,却深藏了十余年。 下一个赘婿,必定是个真正的废物赘婿…… 就在镇西王左右为难的时候,司老大儒微微一笑: “王爷无须多虑。” “这件事终究还是看郡主的意思。” “老夫指的是,白少秋就算有不世之材,倘若郡主看不中,他和废物有什么两样?” “倘若郡主能看中……以郡主之容貌,之才华,她要将白少秋的心给收回来,这似乎并不难。” “不如不问,一切等郡主自己定夺,如何?” 还能如何? 可自己的那女儿她……懒啊! 她会平心静气主动的去与白少秋接触么? 倘若她不主动,白少秋见到女儿的容颜之后他会心动并改变主意么? 镇西王不知道,这事比打仗麻烦多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微微颔首,“司老所言极是!且看他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吧。” “嗯,九叶,” “弟子在!” “去看看白公子至何处了,他的诗词第一时间送来!” “弟子遵命!” 九叶欢喜离去。 站在司老大儒身后的七叶又微微眯了眯眼睛。 眼里闪过了一抹无人注意的……愤怒! …… …… 白少秋此刻与东方猛正走在溪畔的青石小径上。 此刻过竹溪的学子并不多,就算过来的,也不太敢与白少秋同行,甚至还故意拉开了较远的距离。 这青石小径上便显得很是幽静。 “猛啊,” “啊?” “你在王府呆着快乐么?”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 “娘轻易不让我出门,二哥又在大散关一年也就回来一两趟。” “爹、爹太严肃,他以前还教我兵法,但我学不会,他恐怕也就放弃了。” 东方猛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又道: “三姐在郡主府的时候我还能找她说说话……然后、然后就只有找老余了。” “老余也无趣,他就知道叫我抱石墩子,或者舞这破棍子。” “姐夫,” 东方猛扭头看向了白少秋:“那天在演武场我并不是真的想打死你啊!” “你后面没在郡主府了,是不是我吓着你了?” “你回来好么?” “谁敢对你不敬我就打死他!” “只要你陪我说说话就行,好么?” 这可怜的孤独的孩子。 他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但白少秋却摇了摇头。 东方猛那张大盘子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便听白少秋笑道: “不是姐夫不陪你,是姐夫不打算在郡主府陪你。” 这话并不太复杂,但东方猛却听得一脸懵逼,他呆了足足三息,那双略显呆滞的眼忽的一亮: “难道姐夫要在我的小院里陪我?” “这当然好呀,可是……你是我姐夫啊!” “这两个男人住在一处抵足而眠……会不会让那些下人说闲话?” “我倒是不在意那些闲话的,只是我睡觉鼾声有些大……” 白少秋顿时就瞪了东方猛一眼打断了他的话:“你想啥呢?” 与这么个铁塔般的大块头抵足而眠,白少秋打了个寒颤,心想你翻个身恐怕就会将老子给压死了! 这小舅子脑子里装的东西倒是有点特色。 “姐夫的意思是我们住到外面去,外面,离王府远一些的地方,懂么?” 东方猛连忙点头,:“我懂了……私奔?” “……” 这没法交流! 白少秋闭上了嘴,抬头,溪流有弯,前方有山。 “姐夫……” “走路!” “我又没飞。” “……你想说啥?” “我想说,我愿意与你私奔!” 白少秋:“……” 东方猛兴致勃勃的抹了一把嘴:“老余说天下很大,西陵城很小。” “我已经长大了,不想再呆在西陵城这小地方,更不想呆在更小的王府里!” “姐夫,我扛着棍,你骑着马,咱们再找两人,一人挑着担,一人牵着马……咱们四人去游历天下!” “你说这样的日子是不是会很有趣?” 白少秋顿时就惊呆了! 他愕然的看着东方猛,“你知道西游记?” “……姐夫,你傻呀,这里就是西边,这里有什么好游的?咱们往东游不好么?” “老余说东去晋国有无涯之海!” “往南也可以啊,老余说南去陈国有天下最温柔的剑!” 白少秋一愣: “最温柔的剑是什么剑?” “老余没说,所以我很想去看看。” 白少秋狐疑的瞅了东方猛一眼,这小子不像是在说谎。 至于东晋与南陈这两个国家,倒是在藏书楼的书中有看过。 但也仅限于知道,对这两个国家的风土人情他并不了解,当下也没有心思去了解。 慢慢来吧,这个世界看起来也颇大,往后扎下了根有了银子,便去四处走走。 就这么想着,就在东方猛的期待中,二人转过了一道弯,前方豁然开阔。 那是一片青梅林! 长势极好! 枝头挂满了将熟的青梅果儿。 这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就从青梅林间穿过。 林间有一道门。 门前已聚集了十余个少年! 其中就有宋子规! 此刻,门旁不远处的一名夫子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长宁书院卓一行,第二试……甲中!” 那些学子们顿时爆发出了羡慕之声,卓一行对这个成绩也很满意。 两个甲中! 胜在稳定! 他冲着宋子规拱了拱手,笑道:“宋师兄已得一个甲上,这第二试想来也会是甲上的!” “在下终难及你!” “只愿你能早些将白少秋淘汰出局才好!” 他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便看见了正走来的白少秋二人。 他心肝儿一颤,又连忙说道: “在下这就入书香门……宋兄也赶紧落笔吧,他来了!” 第五十六章 满庭芳 所有人向后望去。 心里皆是一震,他果真来了! 宋子规说他在第一试也是甲上……这位赘婿不简单啊! 在目睹了白少秋揍人之后,这些学子们就算在心里也不敢再叫他一声废物了。 但终究是意难平—— 凭什么自己寒窗十年要想拿到一个甲上都那么难? 凭什么他浑浑噩噩十年却忽然间展露出了如此惊人的才华? 可就连宋子规都认为白少秋的第一试得甲上实至名归……他可是西陵城第一才子! 他都叹服,岂不是说白少秋当真有夺魁之姿? 白少秋若真的夺魁,买他输的那些银子岂不是就打了水漂?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赢! 这,便是刚才这些学子们共同商议的决定! 这里有西陵城排行前三的三人! 这里的评判是宋子规的父亲宋夫子! 宋夫子现在已知道了他的儿子借了一万两银子来作为这场文会与白少秋对赌的彩头…… 宋夫子很生气。 但他终究无法与那么大的一笔银子过不去! 宋子规如果输了,宋夫子教一辈子的书也赔偿不起! 所以…… 白少秋必须止步在这里! “诸位去做第二试吧,” 宋子规扭头又看了一眼白少秋,那张胖脸上的小眼微微一眯: “在下是承认他对对联极有天赋的,但诗词嘛……他至今也没有做出半句流传于西陵城的诗词来。” “所以无须担忧,比试是公平的,家父尤为公正,尔等做好自己的事,能过书香门者,且在前方等我同行!” “卓兄,请先行!” 卓一行拱手一礼,抬步跨过了书香门。 祁少同沉吟三息,来到了旁边的书桌前,提笔,落笔,一首精妙的诗落在了纸上。 他也回头看了看白少秋,微微一怔。 白少秋与王府四公子正站在青梅林间,他似乎压根就没看这里一眼。 他伸手摘了个青梅果儿递给了东方猛: “这玩意儿好吃!” 东方猛却撇了撇嘴,那大嗓门的声音顿时就传了过来: “姐夫,你当我傻呀!” 白少秋:“……你吃过?” “吃过啊,酸里吧唧的。” “……王府有这东西?” “不是,是姐姐拿回来给我吃的,她倒是很喜欢,我不喜欢,吃了口水流得更多。” 白少秋笑了起来。 这小舅子的智商比自己所想的要更高一些。 他随手摘了几个大的塞入了袖袋中,这举动落在了东方猛的眼里。 “你也喜欢吃这个?” “倒不是。” “你带回去给我姐姐吃?” “……你姐估计不会吃我摘的,我带回去试试能不能酿出青梅酒。” “青梅酒?好喝么?” “好喝……甜!” “哦,甜我喜欢,那我再多摘一点!” “好,你摘果子,我去答题。” “好!” 东方猛将他那铁棍砰的一家伙插在了地上,当真采摘起青梅果儿来。 白少秋举步,向书香门走来。 此刻,宋夫子正在高声宣布: “长兴书院祁少同,第二试……甲……上!” “上陵书院宋子规,第二试……甲上!” “请二位学子过书香门!” 两个甲上! 剩下的十来个学子顿时又激动了起来,他们没有再去看一眼走来的白少秋—— 他左右要被淘汰在此! 他们的目标是过书香门继续前行,若能入兰亭便能与这些天才的学子们一决高下了。 宋子规跨过了书香门,他向前走了一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白少秋。 心里终究还是意难平: “白公子,要不要等你同行?” 白少秋来到了题板前,扭头看着宋子规微微一笑:“你个笨鸟,还是先飞吧!” 宋子规一听,整个人又不好了。 老子谦虚一句,你还当了真? “笨鸟总比飞不起来的鸟要好!” “在下倒是想要看看没有翅膀的鸟如何飞过这道书香门!” 那十余个学子这时又都看向了白少秋,一个个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不太明显。 因为怕挨打! 不远处还有个摘果子的东方猛呢! 那厮力道极大,丢一个果子过来恐怕也会被砸晕了过去! 他们不急着答题了。 反正后面还有许多过竹溪的学子,反正前面也就只有三人。 他们想要亲眼见证白少秋无法破题,无法落笔! 当面是不能羞辱他的,但这却会成为以后最好的谈资。 嗯,能值两斤酒! 白少秋看向了题板,咧嘴就笑了起来—— 第二试: 写一首晚春的诗或者词。 这算是个简单的命题文,规定只有两个:晚春! 诗或者词! 从在藏书楼所看过的那些诗词文集来看,有太多的诗词与春有关,写晚春的也不少。 这西陵城的春来得比兴国其它地方都要晚一些,此时恰晚春时节,倒是应景。 这样的诗词算是寻常。 却恰因为寻常前人写的就多。 要想在这样的一道题目上写出不一样来,这还真需要考验学子们的基本功。 但考验不了他白少秋。 他向书案走去。 心想这第二试宋子规和祁少同都得了甲上……宋子规就是两个甲上了,这小子除了生得丑了点,除了自恃清高之外,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至于自己嘛,这必须得抄个甲上才行! 他站在了书案边,看了看正看着他的宋夫子。 不认识。 宋夫子管理藏书楼,但他白少秋是通过张文千进去的,那三日里也没有见过。 这位夫子年约四旬,有些胖。 胖的人通常给人一种和善的感觉,但这位夫子看自己的眼神却有些……不屑! 这很正常。 白少秋未做多想,从怀中取出了炭笔—— 这一次这个夫子没有拦他,想来他在竹溪桥头揍陈老夫子之事已传到了这位夫子的耳朵里。 也或者这位夫子并不在意自己用什么工具来书写。 那十来个学子,包括已站在了书香门后的宋子规,这时候都看向了白少秋。 等他落笔。 等他……落榜! 白少秋沉吟三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笔: 《满庭芳、春水溶溶》 “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淡烟浅罩轻笼。 危楼阑槛,掠面小东方。 又是飞花落絮,芳草暗、万绿成丛。 闲徒倚,百年人事,都在画船中。 故园,无恙否? 一溪翠竹,两径苍松。 ……” 他直起了腰! 收起了笔! 宋子规的视线依旧在他背上! 心里竟然有些小紧张。 这厮……究竟写出了一首怎样的暮春之词呢? 爹如何能将他给名正言顺的拦在这里呢? 第五十七章 乙下 书香门前的所有人, 包括那个黑甲武士,对白少秋的这第二试都极为期待。 除了依旧在采摘青梅果儿的东方猛。 黑甲武士显然知道九公主殿下对这位白公子所抱的极大期望,当然还有九公主那未加掩饰的小心思。 他是希望白少秋能一路前行,直达兰亭的。 宋子规等人的期待不一样。 他们想要知道白少秋究竟在诗词上面又能有多高的造诣—— 这定然是不会高的! 写出来的诗词大抵也就是流水白话。 他们想看的是白少秋被宋夫子宣布淘汰的笑话! 宋夫子的头微微仰着,他站在距离白少秋丈许距离,看不见白少秋洋洋洒洒究竟写了些什么。 但不管他写了什么,结局都只有一个—— 乙下! 所以宋夫子有些不耐烦。 心想看诗词的高下又不是看谁的字多! 终究要讲究个韵律。 尤其是词! 词的章法尤为重要,谋篇布局很是关键,更讲究起、承、传,合。 要一气呵成, 灌珠而下, 不着痕迹! 方为上佳! 白少秋从看题到落笔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除非他知道题目早已有了腹稿,否则……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落笔,那绝对是写不出一首好词来的。 所以,当白少秋将这张纸放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并没有去看这张纸! 他依旧盯着白少秋! 眼里还是那不屑的眼神: “听说你在竹溪桥头打了陈老夫子?” 白少秋一怔,回道: “是打了陈老夫子一拳。” “这就是你尊师重道之体现?” 白少秋双眼微微一眯,还以为这个胖夫子会简单一些,看来他也是要找茬啊? “尊重也是相互的!” “竹溪文会,是以文相会!” “身为评判,看的是文,而不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陈老夫子没等我答题就对我冷言相奚,这不是一个公正的评判应该有的表现,所以……我代表皇上惩戒了他一下。” 宋夫子呲笑了一声,“那么你是不是也会代表皇上惩戒本夫子一下呢?” 白少秋眉梢一扬,俯身,极具侵略性的说道: “倘若你也不以文为依据来公正评判,本少爷当然要代表皇上惩戒于你了!” 宋夫子那双稀疏的眉微微一蹙,他点了点头,“有了那御赐赘婿的金牌,你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白少秋直起了身子,淡然说道: “夫子你搞错了!我白少秋可不是假皇上之威行为所欲为之事!” “本公子以文行天下,可你们呢?” “你们偏偏以为我真是个废物。” “偏偏认为我这个废物对不出绝佳的对联,写不出绝佳的诗词……瞧瞧,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么?” “你不看我的答题,反而和我扯这些与文会毫不相关的屁事,还想给我扣一顶滥用皇威的帽子……” “夫子贵姓?” 宋夫子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含怒: “文之贵,在于其德!” “你若无德,诗文再好也是狗屁文章!” 白少秋笑了起来。 双手搓了搓,宋夫子后退了一步,便听白少秋嘀咕了一句: “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处处被狗咬……” “本以为能一路走到兰亭,没料到得一路杀进去!” “猛啊,” 他转身一声呼唤。 正在摘青梅果儿的东方猛扭头看来,声如春雷炸响: “姐夫,” “有人欺负姐夫!” 东方猛勃然大怒,声音更加洪亮: “我入,” “谁特么敢欺负我姐夫?” “小爷一棍子打死他!” 东方猛将插在地上的铁棍拔了出来,他蹬蹬蹬几步就冲了过来,吓得那些学子们一个个顿时面无人色。 宋子规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叫他爹快跑…… 宋夫子这时候却坐在了桌前,仿佛浑然不在意东方猛的凶悍。 他的内心其实慌得一匹。 他万万没料到白少秋竟然将王府的四公子叫来当打手! 读书人嘴上说不就行了么? 动武…… 那是粗人! 是读书人所不屑之事! 他必须强做镇定。 可他却难以镇定—— 东方猛那憨憨大步向前,一棍携雷霆万钧之势而来! 宋夫子一瞧,双眼猛的一睁,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 白少秋一脚向那桌几踹了过去! “砰!” 那桌几将坐在桌旁的宋夫子一家伙给撞了出去! 宋夫子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疼痛,“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东方猛的棍子落下。 将那桌几砸了个稀碎,桌上的那张纸在棍风中飘荡。 棍子的前端距离宋夫子仅仅只有三尺距离! “啊……!” 宋夫子面无人色发出了一声尖叫,坐在地上的身子拼命的向后挪动,黄白之物流了一地。 东方猛一瞧,没打死! 他正要再上前一步。 白少秋伸手,拦住了东方猛。 “不打死他了?” “你瞧,他嘴不犟了。” “哦,他要是敢再嘴犟我就打死他!” 宋夫子心里那叫又气又慌啊! 这辈子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斯文扫地! 斯文扫地!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这时候才忽然发现白少秋和王府四公子都可以为所欲为! 讲道理终究无法与讲拳头相比! 倘若真打死了他……他也就是白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 老子是不敢嘴犟! 但断你本次文会生死的笔在老子的手上! 就在这时,白少秋将那张纸接住,将那支毛笔捡了起来,捏着鼻子来到了宋夫子的面前。 “你看你,岁数也不算太大,竟然失禁了,快评判一下本公子的这首词就去洗洗。” “做人啊,要厚道!” “读书多的人通常有两种。” “一种是读成了你这样的迂腐之人,因为迂腐,故而抱成守旧至心胸狭隘。” “见不得别人好!” “总以为别人是在投机取巧。” “另一种书读得多的人则从书中真正悟出了世间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做人,要低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须知自己渺小!” 被白少秋这般一说,宋夫子并未醒悟。 他极为怨毒的看了白少秋一眼! 他接过了纸和笔! 他根本就没去看纸上的这首词! 他只看见了一纸难看的字! 一个连字都写不明白的人也敢落笔成词? 这样的词,简直就是污了老子的眼睛! 一股怨气上头, 还有儿子的那一万两银子的赌注! 他提笔,落笔—— 乙下! 他抬头望向了白少秋,冷漠的宣布: “白少秋,第二试,乙下……淘汰出局!” 第五十八章 他是你爹啊? 当宋夫子做出此评判之后,白少秋还真愣了三息。 我了个去! 抄了这么好的一首词竟然只得了个乙下! 他淡然一笑从宋夫子的手里取过了这张写有乙下二字的纸徐徐站了起来。 宋子规这时候已回过神来。 他的心早已悬在了嗓子眼上! 此刻听父亲这一宣布,他愈发紧张起来—— 白少秋那厮不讲武德! 他得了个乙下便意味着止步于此,便妥妥的输给了自己! 他颜面尽失不说,还需要赔给自己足足一万两银子! 他在恼羞成怒之下怕要是对父亲行不利之举…… “诸位同窗,还请保护家父!” 宋子规一声大吼,率先向他爹冲了过去。 其余十余学子一瞧……说好的共进退,他白少秋总不敢让王府四公子将他们这些学子都打死吧! 九公主就在这里! 还有从京都而来的方老大儒! 就算是镇西王府也无法包庇他白少秋! 此事,需要闹大! 越大越好! 让方老大儒为他们这些学子撑腰,让九公主震怒! 让王府投鼠忌器! 九公主回京定会将白少秋所行之恶事告知皇上! 他白少秋定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是镇西王府,也一定会被皇上惩戒! 皇上定会剥去他那御赐赘婿的名头,甚至还会砍了他的脑袋! 愤怒的少年们浑然没在意那恶臭的味道,他们将依旧坐在地上的宋夫子给团团围了起来。 宋子规怒视着白少秋,又扭头向那负责维持秩序的黑甲武士看了过去: “将军!” “您已亲眼瞧见,此子对家父行凶,将文人之体面践踏于足下!” “他已严重违反了文会之规矩,破坏了文会之公平!” “小人为家父,为天下文人发声,请将军呈九公主殿下,请九公主殿下为家父,为我们这些学子们……主持公道!” 其余学子纷纷附和,一个个表现出了义愤填膺之模样。 那黑甲武士这就很纠结了呀。 他原本在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他觉得这位王府赘婿很有性格! 讲道理的时候像是个书生,出手的时候却像个莽夫……这很合他这种军旅武士的脾胃。 他也觉得王府的这位四公子很不错。 憨是憨了一些,可架不住这位四公子真的猛啊! 军旅崇尚的是强者,这位四公子,真有千军难敌之力! 至于双方究竟谁占道理…… 在他看来显然白少秋是对的。 人家就是来参加个文会,按照文会规矩答了题,身为评判你判定这结果也就对了,又何必要去说那些屁用没有的言语激怒白少秋呢? 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这不活该被欺负么? 现在那夫子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算是断了白少秋前行之路……白少秋这一下恐怕真会打死他了! 不能出事呀! 那黑甲武士虽然站在白少秋的这一边,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夫子惨死当场。 他看向了白少秋。 本以为得了个乙下的白少秋此刻当极为愤怒,却不料他看见的却是一张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脸。 白少秋也看向了这黑甲武士,甚至主动开口说道: “是啊,是需要有人来主持一下这所谓的公道,不然可就要出人命了。” “这样,我呢也不难为将军,这里臭气熏天,实在大煞风景。” “就让他们将那夫子先带下去沐浴一番换一身衣裳……” 白少秋看向了宋子规,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脸: “他是你爹啊?” “有其子必有其父……一样的货色,都不要脸!” 宋子规大怒,小眼圆瞪:“白少秋,你休得出言相激,你个手下败将,得了个乙下的……” 他没敢说出废物二字。 因为白少秋的身边还站着那如铁塔一般的王府四公子! “你既然输了,就将那一万两银子拿出来!” “你打了家父,我宋子规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白少秋乐了: “就凭你爹那水平也能当上陵书院的夫子?” “你不是想要个公道么?我也想要!” “现在我正式提起申述,宋夫子以权谋私,担心其子输掉文会赌局那一万两银子,故意判本公子乙下。” 他又看向了那黑甲武士,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义正严词又道: “此乃我白少秋所做之词,还请将军将此词呈给九公主殿下。” “为了公正,也为了防止如宋子规这样的小人再度构陷我白少秋徇私舞弊,我建议请九公主殿下邀请文老大儒、司老大儒,以及所有夫子共同公开评判我的这首词!” 那黑甲武士将纸接了过去。 他原本还以为白少秋的这首词既然被评为了乙下,大抵是写的并不好的。 他也不懂诗词,但听白少秋如此有底气的一说…… 这有点朝中三堂会审的意思。 这岂不是意味着白公子对他的这首词极有信心? 倘若他赢了,岂不是就扣实了这位宋夫子徇私之罪行? 这罪怎么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会让这位宋夫子身败名裂! 黑甲武士拱手一礼: “我这就去请九公主为此事主持公道!” 他转身,想了想,又怕自己这前脚一走白少秋就把那宋夫子给打死了。 于是,他冲着宋子规等人一声大吼: “还愣着干啥?” “还不将宋夫子给送去洗洗?” “洗完之后回来,等九公主传唤!” 宋子规这才醒悟了过来,连忙将他爹给搀扶起来,与这十余学子一道,将他爹送去了竹溪深处的一排夫子房舍。 那是给竹溪文会前来参与评判的夫子们准备的。 距离九公主所住的幽静木屋有些远。 白少秋站在了书香门前。 祁少同在门的对面不远处看着白少秋。 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也听在耳里。 他见白少秋如此淡然,心里早已升起了一抹不安! 乙下! 倘若白少秋的那首词真的只有乙下的水准,他哪里敢将这首词上呈九公主殿下! 哪里敢让司老方老这样的老大儒来给这首词做最后的评判! 白少秋就算是个败家子,那也是昔日白府钱多,他又不是真的傻。 所以……那首词,大抵是真的不错的。 那么宋夫子……他的结局恐怕就不是被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那么宋子规估计也会在九公主的心里落下个不好的印象。 他的前途也堪忧了。 祁少同沉吟数息,走回到书香门,冲着白少秋躬身一礼: “在下长兴书院的祁少同见过白公子。” 一道月亮门,分隔两个人。 白少秋一听,顿时乐了: “哦,祁公子,入竹溪处有个穿着一袭绿意的姑娘喜欢你。” 祁少同瞠目结舌:“……” 第五十九章 两个女人 竹溪深处。 九公主所住的小木屋里。 唐纤纤无比震惊的看着懒懒的坐在茶桌旁,手里拿着一个青梅果儿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的东方长缨。 “你不是跑去打蛮人了么?” 东方长缨“嘶”的吸了一口气……这青梅果儿太酸! “我想了想又回来了。” 唐纤纤坐在了东方长缨的对面,瞪大眼睛细细的看了看那张漂亮的脸蛋,低声问了一句: “见过他了?” 昨日傍晚东方长缨通过九叶送给她了一封信。 信里提了那个要求。 通过信里的短短几行字看来,唐纤纤认为东方长缨没有去西荒打蛮人,也认为东方长缨已经与白少秋接触过了。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好奇驱使她如此一问。 可东方长缨并没有回答。 她从那麻衣宽大的袖袋里又摸出了一个青梅果儿递了过去,“尝尝?” “尝过。” “感觉如何?” “酸涩,不好吃!” 东方长缨将那青梅果儿在自己的麻衣上随便擦了擦,咬了一口,嘎嘣嚼着。 “他是我的夫婿!” 唐纤纤心里一咯噔,便听东方长缨又道: “虽然酸涩,但是皇上所赐!” “我想明白了,哪怕再苦再涩,但皇上既然赐婚……这便是我的命!” “为了王府,也为了皇上宽心,” 她又咬了一口,这一次眉头都没有皱。 “女人嘛,终究是要嫁人的。” “嫁谁不是个嫁呢?” “他这样的赘婿也好,手无缚鸡之力……那以后的日子他当然是不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 “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有人管束,这样我以后依旧住在郡主府,依旧无拘无束,想开了便觉得其实也挺好。” “不瞒你说,我以懒懒的身份与他有过两日相处,他这个人……倒不是如传言中那么不堪,我的意思是对他的了解还不算多,却也能相处。” “你知道我原本所期待的夫婿最好是允文允武的……他武一点都不行,但文这方面似乎还可以。” “那《石头记》写的很不错,我想那书倘若真成了,也是能赚些银子的。” “至于败家,我还不知道他曾经的陋习是否改变,不过郡主府本就没多少银子,还有我管着,他拿什么来败家?” “一个只能写点小文章的夫婿其实也有诸多好处,就算他那书写不下去也无妨,就当是郡主府养着一个闲人吧,也就是多一张嘴多一双筷的事。” 唐纤纤这一听就傻眼了! 东方长缨的言语中并没有多少对白少秋的不满,她仅仅是通过两日与白少秋的相处知道了白少秋并不是西陵城所传言的那种废物。 并不是她东方长缨最理想的配偶。 但东方长缨终究向命运屈服了! 这…… 她希望东方长缨依旧如以往那般执着并坚定的想要与白少秋分开来。 “长缨,” “嗯?” 唐纤纤心里极为纠结。 心想你东方长缨想要的夫婿要允文允武,可我唐纤纤就喜欢如白少秋这般的才子风范呀! 她对白少秋已生出了丝丝情絮! 却默默的压在心底。 少女的心终究没那么复杂。 甚至她还没有东方长缨心里的弯弯绕绕来的多! 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她,本应该更有心计才对,可偏偏因为长公主对她的疼爱,让宫中的所有人,哪怕是皇后娘娘,亦对她充满了善意—— 至少不敢对她动什么不好的心机! 这便导致九公主看见的多为人间的美好,极少有丑陋肮脏之事。 她也不需要去想多余的事。 但东方长缨不一样! 身为王府三小姐,大哥在京都小心翼翼的活着,二哥在大散关没心没肺的活着。 弟弟…… 与她相处最久的武力值最高的弟弟偏偏脑子有些问题。 她自幼离家学武,别人都以为她好武,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不是那样。 她不仅仅要学好武,她还需要学好兵法谋略。 她要动的心思比九公主唐纤纤多太多! 她知道自己将来可能要挑起的担子—— 绝不是继承镇西王府! 身为女子,哪怕是郡主,她亦不能继承王府。 但她必须保护王府! 不能眼睁睁见镇西王府将来在自己的二哥手里衰败下去,更不能见镇西王府在父亲百年之后轰然坍塌。 故,她必须强大! 她需要她的伴侣也必须强大! 当然,这些是她心里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这便是她在皇上那道旨意送达王府再了解了白少秋生平之后的绝望。 可在这两日与白少秋朝夕相处之后,她已改变了想法。 她甚至担心九公主所作所为有窥觑白少秋之嫌! 所以她说出了那番话,便是希望名正言顺的委婉的打消九公主的念头。 以青梅果儿为名,以酸涩为意,没有表现出她心里迫切的愿望,却说明了哪怕酸涩,她已接受的决然之心。 顺便还表达了王府对皇上的忠心! 这就是她的智慧! “其实……” 唐纤纤吞吞吐吐,终究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这个人我的了解也不多,但我认为他有很大的本事。” 东方长缨抬头,看向了唐纤纤,面色依旧懒懒,“他能有多大的本事?” “才学呀!” “他的才学真的很高!” “这便是我请了聚宝钱庄开出了那荒唐赌局的缘由……他会夺魁的!” 东方长缨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你为何如此了解他?” 唐纤纤脸蛋儿微微一红,嘟了嘟小嘴儿:“还不是因为你!” “知道了父皇的那道圣旨之后我就很担心你了,这便借着竹溪文会的由头寻思跑来看看你那夫婿。” 唐纤纤将她在上陵书院与白少秋相识的过程娓娓道来。 甚至从怀中将《石头记》十二曲中的第一曲也摆在了东方长缨的面前。 “这便是我认为他才高八斗的原因!” “《石头记》问世,他定会名扬天下,倘若你并不喜欢他这样的文人……” 东方长缨的视线从这张纸上抬起,看向了唐纤纤,打趣的问了一句: “莫非殿下对他已有意?” 唐纤纤面色又是一红,抿嘴浅笑,脸颊两个浅浅的梨涡儿满是羞涩: “你会让么?” 东方长缨果断说了两个字:“不让!” 唐纤纤狡黠一笑:“可你似乎已无法阻止他入京都!” 东方长缨修长的脖子一扬:“入京都又怎么了?他既然有大才华,那就不应该被赘婿这个身份所约束!” “我也是希望他不要一辈子背负着赘婿这么个身份的!” “他入京都许能还他以自由!” “让他能凭着真本事,以白少秋的身份名正言顺再娶我为妻!” 唐纤纤眼睛一亮: “那倘若本公主抢亲……” 第六十章 愤怒的九公主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 视线又落在了这张纸上。 纸上是她熟悉的炭笔而成的笔迹,显然是他所写。 她似乎没有在意九公主说的那句‘倘若本公主抢亲’,她竟然诵读起来: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金玉良缘,木石前盟……” 东方长缨抬眼看向了唐纤纤,这才笑道:“你身为兴国公主,至于用一个抢字么?” “咱兴国学子何其之多?” “京都不就有四大才子么?” “殿下,你将手伸到西陵城来,从我的锅里打食……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唐纤纤面容的变化没有逃过东方长缨的那双慧眼,她知道唐纤纤已对白少秋动了心! 这令她有些后悔。 但现在箭已在弦上,她就算后悔似乎也来不及。 何况她东方长缨决定了的事,轻易绝不会后悔! 她依旧希望白少秋能够入京都,能够求皇上收回那道圣旨,能够名动天下,能够真心的喜欢上那个叫懒懒的姑娘,而后……再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过门! 唐纤纤嫣然一笑,“京都就算有四大才子又如何?” “本公主在意的是他们的才气么?” “那你在意少秋什么?” 东方长缨用的称呼是少秋,这不仅仅显得更加亲昵,这也说明东方长缨其实也是在意着白少秋的。 唐纤纤心里长长的一叹,脸蛋儿上依旧笑意如花:“打趣你的!” “你还真以为我如东晋的那个花痴么?” “再说了,你那位夫君现在大抵还在书香门前,可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兰亭……” “喂喂喂,我问你一个事。” 东方长缨心里微安,“何事?” “是不是你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了他赢?” 东方长缨立马矢口否认:“没有,你知道我穷,我哪里能有那么多的银子?” 也是。 东方长缨为了装备她的长缨军,听说花费了大笔的银子—— 长缨军并不隶属于兵部! 那是东方长缨自己募集的三千个姑娘! 听说年岁都不大,但一个个身手却极好。 为了她们的安全,东方长缨花费了重金从兵部给那些女兵们定制了一身行头。 倒不是说工艺不一样,仅仅是兵部军械司所存之装备都是给男人准备的。 女兵个子娇小,那些装备她们穿不了。 长缨军所用武器也皆是红缨枪,倒是所持弓箭与男兵一样。 这是属于东方长缨的私兵。 她需要将这三千私兵养起来,这需要很多的银子。 一部分估计来自镇西王府,另一部分大抵就是她去打西荒的蛮人所得了。 她断然是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的。 “那会是谁呢?” 唐纤纤眉间微蹙,低声又道:“本公主这岂不是为这人做嫁了衣裳?” 东方长缨狡黠一笑:“你刚才不还说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到兰亭的!” 她话音刚落,那黑甲武士已来到了这房舍的门前。 “殿下!” 东方长缨扭头,唐纤纤抬头: “白公子过书香门了?他的诗给本宫看看!” “这……殿下,白公子尚未能过书香门。” 唐纤纤一怔:“他还没答第二试?” “不是,白公子答了题,又……又将第二试的那位评判给、给吓得不轻。” 唐纤纤顿时又笑了起来:“那结果呢?” “结果是他的第二试只得了个乙下,被那夫子宣布给淘汰了。” 东方长缨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身上的慵懒之意消失不见。 她陡然站了起来! 站得笔直! 就像她挂在家里的那杆长枪! 唐纤纤也大吃一惊:“什么?” “乙下?” “这怎么可能?!” “他写的诗呢?可有带来?” 黑甲侍卫拱手一礼:“小人有带来,请殿下过目!” 安走了过去,从那黑甲武士的手里接过了一张纸送到了唐纤纤的面前。 唐纤纤瞪了东方长缨一眼: “你急啥?刚才还说的那般勉强,这时候却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你心里其实是很在意的!” 东方长缨修长的脖子一扬: “他是我的人!” “就算是要欺负他也只能是我……绝不能是外人!” 唐纤纤招手: “好好好,且让我们瞧瞧他写的这……咦,他写的是一首词!” 唐纤纤没有再看东方长缨一眼。 她已被这首词勾住了魂: “《满庭芳、春水溶溶》 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淡烟浅罩轻笼。 危楼阑槛,掠面小东方。 又是飞花落絮,芳草暗、万绿成丛。 闲徒倚,百年人事,都在画船中。 故园,无恙否? 一溪翠竹,两径苍松。 更有鱼堪钓,有秫堪舂。 ……” 她低声诵读了足足两遍,这才徐徐抬头看向了那黑甲侍卫: “这么好的词,被那评判给判了个乙下?” “回殿下,正是!” 唐纤纤脸上渐起寒霜,她看向了东方长缨,“你觉得这首词怎样?” 东方长缨毫不犹豫的说了两个字:“甲上!” 唐纤纤起身,“对,此词若不能得甲上,天下还有哪首写暮春之词能得甲上?!” “岂有此理!” “那评判是谁?他是瞎了狗眼还是不学无术之辈?!” 黑甲侍卫又拱手道:“回殿下,那位评判便是上陵书院管理藏书楼的那位……宋夫子!” 唐纤纤双眼微微一眯。 她明白了。 宋夫子是宋子规的爹! 宋子规与白少秋赌了一万两银子的本场文会魁首。 宋夫子身为第二试评判,他为了保证宋子规赢白少秋,便活生生将一甲上之词判为乙下! 这个狗东西! 你是不知道本公主在聚宝钱庄押上了近乎所有的嫁妆! 如果白少秋真没本事折戟于第二关那也罢了,只能算自己肆意了一场。 可明明白少秋的这首词无可挑剔,他竟然给了个乙下……! “看来上陵书院里也是有滥竽充数之辈的!” “去将司老大儒……不,走,本公主去兰亭,这事就让司老大儒和方老大儒来定夺,以免有人说本公主有失偏颇!” 她看向了东方长缨:“你去么?”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我在这等你。” “好……你不能动粗!” 东方长缨又懒懒的坐了下来,望着愤怒的九公主嘻嘻一笑: “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第六十一章 好词! 兰亭。 九公主一脸怒气的走入了兰亭。 她伸手一摆,阻止了镇西王夫妇起身行礼。 在所有人惊诧的视线中,她坐在了茶桌旁,手里依旧拽着那张纸。 她向四人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本宫已派了人去将上陵书院的张文千叫来。” “本宫本以为这场竹溪文会会在公平公正之下举行,却没有料到竟然有评判公报私仇!” 四人一听就傻眼了。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方老大儒才问了一句: “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唐纤纤凤眼含怒,“哼!” “过竹溪时候,陈老夫子为难白少秋这也罢了,毕竟他挨了白少秋一拳,毕竟他最后还是做出了公正的评判。” “可在第二试的书香门前,宋夫子这狗东西……” 唐纤纤将书香门前发生的事徐徐道来,四人一听,心里顿时一寒。 他们这才知道宋子规与白少秋还有一个万两银子的赌局! 宋夫子为了保证他的儿子宋子规能赢了白少秋,用他评判的身份再次羞辱白少秋不说,最后竟然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 镇西王王妃这时候也满脸寒霜—— 对这个女婿,她内心中已彻底改变了看法。 这个女婿根本就不是个废物! 他虽然没有武功,但他的才学却是极高的。 这就很好了。 镇西王府不缺高手,缺的是才学极高的文人! 现在宋夫子那匹夫竟然要断了女婿的路…… 镇西王王妃陡然站了起来,面色极寒: “他好大的胆子!” “王爷秉承皇上之愿,在西陵城大兴书院,为的就是弘扬咱兴国之文气。” “这宋匹夫竟然胆敢以权谋私打压青年才俊……来人!” 不远处两个背剑的黑衣人从林间落下,齐齐拱手一礼:“黑衣双煞参见主母!” 镇西王一瞧,九公主在此,可不能越俎代庖。 他连忙摆了摆手:“夫人莫急,” 他看向了九公主,“殿下,是这样……宋夫子既然给了我那女婿一个乙下,殿下可有见过我那女婿所写的第二试的诗词?” 九公主将手里的纸摆在了桌上。 “本宫自然见过。” “这便是白公子所做的第二试的暮春词!” “请诸位过目,看看本宫有没有冤枉那宋夫子!” 四人都看向了桌上的那张纸。 片刻,方老大儒将那张纸取了过来,一瞧…… 这字,真丑! 再瞧…… 他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拍案叫绝,欢喜说道:“好词!” “好一首暮春之词!” “殿下英明,那宋夫子……该死!” “司老兄,你且看看!” 司老大儒早已心痒难耐,他毕竟是见过白少秋所做的梨花诗的。 他知道白少秋的诗做的极好,现在白少秋又做了一首暮春词…… 倘若他的词也极好,那这小子就有诗词双绝之才! 再加之他在对联上的造诣,那就是三绝! 他连忙接过这张纸,定睛一看,老脸上顿时如花一般绽放。 至于这字嘛……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白少秋又不是圣人,总得允许他有些瑕疵吧。 他一捋长须,心情极为欢悦: “果然是一首好词!” “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淡烟浅罩轻笼……寥寥数语,暮春之景跃然纸上!” “故园,无恙否?……故园二字……他生在西陵城长在西陵城,这故园二字当是指昔日白府。” “白老弟因景思家……” 看了看镇西王,言下之意便是白少秋成了王府赘婿,他的家就在王府的郡主府,他自然会思念昔日的白府的。 “底事尘驱物役,空回首、社燕秋鸿。功名已,萧骚短鬓,分付青铜。” “白老弟大才啊!” “他果然已将人生看破!” “他感慨世事如烟雾般虚幻,而人们却被尘世之纷争所束缚。” “他借社燕与秋鸿来书写了他心中的淡远与孤寂……” “他之思想已超凡,不求功名利禄,寄情于山水间、于青铜中……此青铜,许并非青铜之物,而是……铜钱几许。” 司老大儒笑了起来,“这老弟,看似俗人却非俗人,便是吾辈所最求的随性随心洒脱之人!” “大才!” “老夫亦不及他也!” 见此词,司老大儒不知不觉间说了三次老弟! 他是兴国六位大儒之一! 他的才学毋庸置疑! 他竟然称呼白少秋为老弟,甚至还说自己不及他…… 这便是发乎于心的将白少秋放在了与他同等的高度! 九公主显然主意到了他对白少秋称呼的改变,这让九公主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了白少秋这家伙的不凡! 父皇一道原本要羞辱镇西王府的赐婚圣旨,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给镇西王府送去了一个才高八斗的金龟婿…… 也不知道当父皇知道白少秋有如此大才之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镇西王夫妇在文学上的造诣并不高,但此刻听司老大儒这么一说,他们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心里的震惊。 这个变化其实并非突然。 三日前在王府演武场上,白少秋已表现出了他的冷静与智慧,那一夜他已令王爷王妃二人彻夜未眠。 在听说了他在上陵书院所对的那首云散联之后,他在文学上的造诣已初露端倪,更是引起了王妃对他的关注。 白少秋离开郡主府两日,王妃去过一趟郡主府,在白少秋所住之西厢房里看过了白少秋所写的《石头记》的第一回! 那时,晴儿在她身边。 只有晴儿知道王妃在看了石头记第一回时候的震惊。 王妃问了晴儿许多关于白少秋在藏书楼的事,遗憾的是晴儿所知也并不多,只知道姑爷在藏书楼‘看’书的景象。 至此,其实王妃心里对白少秋已不再有丝毫废材看法。 只是她并不知道白少秋究竟还有多少能耐。 今日来兰亭。 白少秋以甲上的成绩过了竹溪。 王妃心里对这个女婿已颇为满意。 此刻……他的第二试再次得两位大儒大力称赞! 他的才华究竟有多高? 现在看来恐怕有二层楼那么高了! 王妃心里很是激动。 肯定不能请九公主回到京都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了呀! 得赶紧找到女儿! 得让她回来守住她的这位有不世之材的夫婿! 九公主唐纤纤看向了两位老大儒,问道: “那么,以司老方老之见,白公子的这首暮春词当得个……?” 司老大儒毫不犹豫的说道:“甲上!” “放眼兴国文坛,再看诗词兴盛的这五百年,这首词在所有的暮春词中,至少也能位居……前三!” 这个赞誉就高得不能再高了! 王妃心里一震,心想自己似乎还低估了他。 他的才华恐怕能有三层楼那么高! 第六十二章 明哲保身 就在所有人震惊于白少秋才华之高的时候,那黑甲侍卫带着两个人正急匆匆向兰亭而来。 跟在他身后那人便是上陵书院院正张文千。 张文千身后是已沐浴更衣的宋夫子! 得九公主召唤,宋夫子心里当然是欢喜的,张文千却有些懵逼。 他还不知道书香门前发生的事。 但宋夫子是第二试评判,九公主既然叫了宋夫子……想来就和第二试的公正有关。 张文千问道: “事涉何人?” 宋夫子拱手,咬牙切齿的说道:“院正大人,就是那位王府赘婿白少秋!” 张文千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竹溪桥头陈老夫子被揍之事他已知道,这书香门前之事竟然又是白少秋! 他扭头看了看宋夫子,没见其鼻青脸肿的模样,心里这才略安。 这厮……惹事的主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夫子开始向张文千哭诉: “院正大人可千万要给在下做主啊!” “白少秋那厮,仗着御赐赘婿的身份在竹溪桥头就打了陈老夫子!” “陈老夫子敢怒不敢言,迫不得已给了他一个甲上让他过了竹溪桥。” “他来到了在下所守的书香门前,有十余学子为在下作证!” “本着教育之目的,在下也就是说了他几句不懂尊师重道之礼,那厮……竟然让王府的那位四公子用棍子要打死在下!” “若不是在下躲得快,院正大人哪里还能看见在下?此时,在下早已魂归天外了!” “还有王法么?” “还有法律么?” “他白少秋仗势欺人……欺人太甚!” 张文千闻言顿时怒火中烧! “宋夫子放心,此事既然已被九公主知晓,九公主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另外……老夫也要修书一封给国子监季大学士!” “老夫要请季大学士上呈皇上,请皇上为天下教书人撑腰!” 宋夫子高兴极了。 “在下代表天下受不公正待遇之夫子……多谢院正大人!” 前面带路的那位黑甲武士扭头看了看宋夫子。 他没有多言。 只是觉得这位教书先生那一张嘴很是了得,竟然能活生生将黑给说成了白。 这位老院正吧……也是老糊涂了。 张文千并没有老糊涂。 以他对白少秋的那少许了解,他相信白少秋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王府的那位四公子竟然就在白少秋的身边,竟然还会听白少秋的吩咐。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王府接纳了这位赘婿! 一想也对,九公主就在西陵城,倘若王府对这位赘婿依旧不待见,倘若被九公主知道传入了皇上的耳朵里…… 这或许够镇西王府喝一壶的。 所以王府接受这位赘婿是迫于当前之势,而并非白少秋的能力。 那么,就算是要修书一封给季大学士,也必须去见过王爷王妃之后,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也不迟。 至于宋夫子面临生死之危依旧坚持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 “他的第二试真有那么不堪么?” 宋夫子拱了拱手: “院正大人,岂止不堪!那简直是难以入目!” “他写的是什么?” 宋夫子一噎,他压根就没看呀,他哪里知道白少秋究竟写了些什么。 “在下那时太窘,受了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羞辱便无暇他顾……他写的似乎是一首词,” 张文千一听心里就有些打鼓了,他打断了宋夫子的话,急迫问道: “你这意思是你根本就没看他写的是什么?” “这个……院正大人,在下看过,但他所书之字实在丑陋之极!” “放眼咱们书院,就算是蒙童所写之字比他那字也好了万倍!” “书写乃读书人脸面,亦是其文才之基石,他白少秋连字都写不明白何谈做出多好的诗词来?” “故……在下便无心赏析。” 张文千没有再问。 他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了。 他想起了那道花叶联! 那对出的下联的字也是极丑的,但这并不影响那下联堪称旷世绝对。 九公主请他仔细的查证过,那下联并非书院中的任何一个学子所写,因为那日书院里没有任何一个学子进过藏书楼! 藏书楼中只有白少秋一人! 他现在几乎能够肯定那道花叶联的下联就是白少秋对出来的! 只是他发至内心的难以相信罢了。 宋夫子说白少秋所写之词那字也惨不忍睹…… 这只能说明他的字丑,并不能说明他的词不好。 但愿是他的词也不好! 只当得起一个乙下! 不然,这事…… 他深深的看了宋夫子一眼,就这么来到了兰亭。 黑甲侍卫向九公主交了差事,张文千带着宋夫子这才向九公主和镇西王夫妇行了一礼。 九公主的视线落在了宋夫子的脸上。 张文千一瞧,心里顿时一咯噔—— 九公主的面色很不好! 眼神也很冰冷…… “你就是宋子规的父亲?” 宋夫子这时心里也是一紧,他连忙躬身道:“回殿下,小人正是宋子规的父亲!”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宋夫子小心翼翼的抬头,便看见了九公主的那双满是寒霜的眼。 他以为九公主是愤怒于白少秋的所作所为,他又道: “还请殿下给小人做主严惩白少秋!” 九公主那双漂亮的眉微微一扬:“哦……本宫问你,白少秋何罪之有?” “殿下,他、他……” 宋夫子看见了王妃眼里的寒意,他这才想起王爷王妃是白少秋的岳父岳母! 这当着人家的面说他们的女婿不是,只怕王爷王妃秋后算账那可就完犊子了。 不仅自己完蛋。 就算自己的儿子前途也必然暗淡。 他又躬身,战战兢兢:“小人……” 镇西王眉间一蹙:“看来本王在此宋夫子是不敢直言的,要不本王与王妃回避一下?” 你们都知道了回避有个屁用啊! 宋夫子又不傻! 倘若镇西王夫妇当真回避了,自己这反而变成了背地里说人家姑爷的坏话。 九公主惩戒了白少秋,这笔账依旧在自己的头上! 现在怎么办? 骑虎难下! 说吧,那就甭想再呆在上陵书院了,就连西陵范围也不能呆! 不说吧,这委屈就得自己活生生给咽下去! 九公主也是,年少啊,做事不讲究。 “那个,殿下,王爷,王妃,” 他团团一礼,躬身说道:“小人知错了!” 他终究选择了退一步! 明哲保身! “你错在哪里了?” “回九公主,小人错在不应该激怒了白公子。” 唐纤纤嘴角一翘:“不,本宫以为你错在瞎了眼!” 宋夫子心里一惊,连忙又道:“是,小人瞎了眼,没有看清白公子是御赐赘婿,小人这是对皇上不敬……小人万死!” 唐纤纤深深的看了宋夫子一眼:“你,确实该死一万次!” 宋夫子大骇,抬头,便见九公主那满眼的愤怒。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 “殿下饶命……小人知错!” 第六十三章 宋夫子傻眼了 唐纤纤没有叫跪在地上的宋夫子起来。 她甚至都没有再看宋夫子一眼。 她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将桌上的那张纸拿起递给了一旁的张文千: “这就是白少秋所做的暮春词!” “就是他给这首词评了个乙下!” “将张老请来便是本宫想让张老亲眼看看这首词,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只有乙下的水准!” 张文千躬身接过这张纸,已知道大事不妙。 他的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字,确实不好看。 但,这词…… 片刻,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白少秋所做的这首暮春词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就算他曾经对白少秋抱有成见,此刻见此词他的心里已彻底改变了看法—— 这样的词,不是他张文千能够写出来的! 这样的词,放眼整个兴国,大抵也没有几人能够写得出来。 就算是在香山文会上,凭着这首词,白少秋也能稳稳的拿个……甲上! 这该死的宋夫子,他是被猪油蒙了眼睛么?他竟然只给了一个乙下,你特么给个甲下也好解释一些呀! 难怪九公主会生气! 这宋夫子才是个真正的蠢货! 他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就断了白少秋入兰亭之路。 那就是让聚宝钱庄输掉了一大笔的银子! 他那猪脑子就没想过聚宝钱庄敢开出这场赌局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深意? 他简单的一个乙下,就把九公主的百万两银子的嫁妆给弄没了! 九公主当然是要查看的呀! 白少秋的这首词水准如此之高,九公主要看,这如何能够瞒得住?! 这下可好了! 愚! 愚不可及! 九公主这时问道: “看完了?” 张文千躬身:“看完了。” “那么以张院正之才学,白公子的这首暮春词,当真只能得一个乙下么?” “不!白公子大才,老夫以为此词必须得甲上!” 跪在地上的宋夫子一听顿时就惊讶的抬起了头来。 甲上? 他给的乙下! 如果甲上坐实,就意味着他的评判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文会不能保证每个夫子对每道题都能做出最精准的评判,故而参与文会的所有人的诗词文章都会汇聚到兰亭,由大儒再次过目,对有异议之诗词做出最终的评判。 宋夫子确实也没想到白少秋是九公主所设的那场赌局的牌呀! 他仅仅是想要他的儿子赢下白少秋的那一万两银子而已。 何况那字那么丑,何况白少秋的名声那么臭,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所做出的暮春词,给个乙下这说到哪里也都说得过去吧。 可现在张老院正说白少秋这词必须得甲上…… 这与他那乙下的评判相去甚远,就远远不是评判的精准问题了。 这意味着他对诗词的鉴赏水平有极大的问题! 可白少秋这个废物能写出甲上的词么? 宋夫子不信。 但他不敢说! 因为上面还坐着镇西王夫妇! 他很委屈,于是默默垂头的流出了两行泪来。 九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瞒张老,白公子的这首词本宫一见便很喜欢。” “本宫给司老方老看过之后,他们两位老大儒对此词的评价亦很高!” “甚至司老认为放眼文坛五百年,白公子的这首暮春词亦能位居前三!” “可就是这样的一首词,却被这人给判了个乙下……” “本宫说他瞎了眼并没有冤枉他。” 宋夫子这时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有料到白少秋的这首词能被司老方老两个大儒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 他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在拍镇西王府的马屁,他在慌乱中乱了分寸: “不可能!” “殿下,白少秋那个废物……” 九公主勃然大怒一声大吼:“闭嘴!” “你才是废物!” “你全家……” 似乎觉得这话有些恶毒,九公主一家伙站了起来,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宋夫子,数落道: “你身为上陵书院的夫子,为了你儿子能稳赢白公子,你竟然用了如此下流的手段!”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就是这么教书育人的?” “你将文会之公平公正置于何处?” “在你的眼里还有王法么?!” “白公子也是心善,他怎么没当场打死你呢?” “来人……!” 那黑甲侍卫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小人在!” “将此以权谋私徇私舞弊不学无术之徒拖下去……杖三十!” 跪在地上的宋夫子顿时就更慌了。 他慌忙跪行两步来到了九公主身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抬头时额头上的鲜血长流。 他痛哭流涕中也豁了出去: “殿下、殿下……小人不服!” “他白少秋不就是仗着御赐赘婿的身份想要夺得魁首么?” “他白少秋是个怎样的人殿下不知道可西陵城所有人都知道……他,” 宋夫子伸手向张文千一指:“张院正他也知道白少秋是个什么货色的呀!” 张文千一听,背上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你这疯狗一样的东西!” “你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白公子是怎样的人你知道个屁!” “你个上陵书院的败类……你那秀才的身份怕是买来的吧?!” “睁开你的眼睛给老夫仔细瞧瞧白公子所做的这首词!” “这样的词你这辈子也写不出来!” 张文千将那张纸丢了过去。 宋夫子慌忙接住,垂头,细细一瞧,顿时傻眼了。 他握着纸的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 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他不停的摇着头,不停的嘀咕道: “不可能!”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之好的词?” 他突然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唐纤纤:“殿下、殿下,小人知道了!” 唐纤纤眼睛微微一眯:“你知道什么了?” “作弊!” “白少秋作弊!” “有人将本次文会的题泄露给了他!” “有人早已将答题也写给了他!” “他爹曾经给上陵书院捐赠了万两银子!” “这个人……” 他扭头看向了张文千。 这一眼,吓得张文千的魂都差点飞了。 张文千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了宋夫子的身上,将他给踹的滚了出去。 “你个疯狗!” “莫非你还要咬老夫一口不成?!”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上陵书院的夫子!” “这里的事了了,你若还有命,马上给老夫滚出上陵书院!” “上陵书院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第六十四章 有辱斯文! 兰亭外,是宋夫子的声声惨叫。 兰亭里,九公主徐徐坐下,看向了面色煞白的张文千。 言语变得轻柔了不少。 “张院正,本宫相信那厮是在血口喷人。” “白公子之才华,张院正在他于藏书楼看书的那三日就已见过,只是并不太相信罢了。” “但本宫是深信不疑的。” “本宫当然知道你并没有向白公子泄题,更没有帮白公子答题。” “宋夫子当接受他应得之惩罚,白公子也应得他该有的成绩与名誉。” “那就请张院正亲去书香门向所有的学子说明情况,并告诫所有的评判……” “就说是本宫说的!” “再有人故意为难白公子……本宫是不介意砍了他的脑袋的!” 张文千连忙躬身一礼,“老夫这就去!” “老夫还会告知另外两大学院的院正,我们三人将共同维护本次文会之公平!” “嗯,你且去吧。” 张文千拿着那张纸匆忙而去。 九公主唐纤纤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她看向了方老大儒: “现在你相信你的那道云散联是白公子对出来的吧?” 这句话颇有深意。 因为唐纤纤就是用十万两银子再加那道云散联的下联说动了方老大儒改兰亭这最后一试! 方老大儒嘴上并没有答应。 因为他并不知道白少秋究竟有多高的才华,值不值得他为了十万两银子改最后一问。 现在得给方老大儒再吃一枚定心丸才行。 方老大儒哈哈大笑:“老夫自然是信了。” “这位小友老夫还未曾见过,实在很是期待呀!” 白公子这个称呼略显生疏,他已将白少秋称为了小友,这便是他对白少秋的认可。 “嗯……以他之才看来入兰亭不难,兰亭一试看来对他也不太难。” 唐纤纤闻言顿时放心,方老大儒又道: “不过老夫本打算文会结束之后与司老兄品茗三日就离开,现在看来还要再逗留几日与这位小友多聊聊。” 唐纤纤更加欢喜,回道: “这自然很好,本宫也不急于返回京都,也多逗留几日也无妨。” “只是你们都不要向他透露本宫之身份……便如曾经在藏书楼那般,他能随心畅所欲言方能见其真才学和真性情。”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笑道:“善!” “殿下有心了,那我等就饮茶静待他一路过关斩将入兰亭!” …… …… 书香门前。 从竹溪过来的学子已有了千余。 这些学子们抵达书香门之后就懵逼了—— 白少秋和王府四公子并排坐着书香门的那门槛上! 他并没有答题。 他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青梅果儿。 那道题板依旧在,那张答题的桌椅依旧在,可此处的评判却不在! 就连评判的那张桌子……它散落于地,几碎为了齑粉。 就在那一堆齑粉旁,站着宋子规等十余人! 这些学子们自然是不太敢去与白少秋接近的,他们去了宋子规所站的地方,在一番窃窃私语之后他们知道了这里所发生的事。 于是,那些学子们再看向白少秋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许愤怒—— 这厮,粗人! 简直有辱斯文! 他竟然将王府的四公子当成了他的打手,竟然对宋夫子做出了恐吓之行为! 文会比的是文! 这厮不讲文德,他竟然处处动武! 幸亏有九公主殿下在此,幸亏九公主殿下将宋夫子请去了兰亭,否则…… 他白少秋恐怕会借着王府之势力一路这么威胁过去。 宋夫子是文人之榜样! 他面对强权而不屈,面对生死而不惧! 他公正的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 给的好! 且看他在九公主面前如何收场! “姐夫,” 东方猛那如春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嗯?” “咱们坐在这干啥?” “吃青梅果儿啊。” “……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就算要吃,带回家里去吃岂不是更好?” 白少秋咧嘴一笑:“这里还可以看戏。” 东方猛一脸懵逼:“哪里有唱戏的?” 白少秋伸手向宋子规那群人一指:“他们就是唱戏的,可惜他们是配角。” 东方猛那双略显呆滞的眼睛看向了对面的那群少年,不解,便问: “那谁是主角?” 白少秋拍了拍东方猛的肩膀,收回了视线,笑道: “当然是姐夫我了。” 东方猛大嘴撇了撇,乜了白少秋一眼: “你当我傻啊?” “那被我一棍子吓得屁滚尿流的狗东西给了你一个乙下!” “你已经被淘汰出局了,你连戏台子都上不了还说自己是主角……” “姐夫,咱输了就输了,这玩意儿输了又不流一滴血又不掉一块肉,有啥大不了的!” 他抬起手来拍了拍白少秋的肩膀,极为认真的宽慰道: “其实吧,我笨是笨了一点,但我一直认为诗词这种东西并没啥卵用……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若是写的好倒是可以卖点银子。” “但那点银子又能有多少用处?” “还不如跑去荒原打蛮子随便抢点回来来的实在。” “不是我说你,有这闲工夫看人家欢喜,莫如回去抱石墩子练练武……姐夫,走,回去练武,练好了我带你去打蛮子,抢来的银子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白少秋顿时就看向了东方猛。 可别说,这傻舅子的话其实极有道理。 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在他看来也没啥卵用,只是现在他需要个名声,需要借着这东西为台阶去尽可能的接近皇上罢了。 但对面的那群学子听见东方猛的这席话却不乐意了。 不乐意归不乐意,他们在看见了东方猛身旁插着的那根铁棍之后终不敢出言反驳。 也就是低声发泄那么几句,还生怕被东方猛给听见。 “武夫就是武夫!” “哼,他不过是给白少秋一个台阶下罢了。” “那白少秋也不知趣,既然已被淘汰为何不灰溜溜的离开?” “估计心有不甘。” “喂喂喂,你们说万一他和四公子堵着书香门也不让我等过去该如何是好?” “他敢!莫急,估计九公主殿下很快就会派人前来。” 那些学子们的话音未落,白少秋和东方猛已站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从那书香门后走来了四个人! 最前面的是那位黑甲武士。 他的身后是三个穿着儒衫的老人! 他们,便是西陵城三大书院的院正! 白少秋只认识张文千。 他咧嘴一笑,拱手一礼。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张文千极为认真的还了一礼! 还说了一句:“白公子受委屈了,老夫这便为白公子正名!” 第六十五章 你来咬我呀! 张文千的声音并不大,但当他们跨过书香门的时候所有学子都闭上了嘴。 这里便陡然间极为安静。 于是,他的声音就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宋子规心里顿时一惊—— 白公子受委屈了……他若是受委屈了,那爹呢? 爹就没受委屈么? ‘老夫这便为白公子正名’,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爹给他的那个乙下被九公主给否定了? 爹受九公主召唤去了兰亭,这时候并没有回来继续主持第二试的评判,来的反而是张文千还有另外两个书院的院正…… 他的心咯噔一下,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其余许多学子此刻所想也一样,不过他们心里升起的是不满! 如此看来,镇西王府的影响力似乎还让九公主殿下也屈服了? 屈服二字或许并不准确,最有可能的是……因为某种利益彼此勾结! 他们这是要光明正大的用权力给白少秋保驾护航? 王府之目的,是要用这场文会来造就白少秋文魁之名? 倘若白少秋真夺魁,他那西陵城第一废物的名头将被洗去,他摇身一变就成了西陵城的第一才子! 那么王府的这位赘婿非但不是王府之耻辱,反而成了王府之荣耀! 王府为的是名! 还不仅仅是名! 有人立马想到了聚宝钱庄的这场赌局。 聚宝钱庄敢开出这场荒诞赌局,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是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疯了,现在看来…… 这特么分明是给西陵城所有人布下的一个天坑! 这是一块天大的肥肉! 要将一个众所周知的废物捧上文魁便需要巨大的权力! 如果没有王府的承诺,聚宝钱庄哪里有胆子开出这样的让所有人都以为白少秋必输的赌局? 听说王府这两年开支剧增收入反而减少。 听说王府看似光鲜,实则财政已极度空虚…… 这一手,狠啊! 王府名利双收! 这里几乎所有学子都买了白少秋输! 现在看来人家是铁了心要强行翻盘了! 他们顿时眼睛都红了。 张文千带着另外两位老院正向那群学子走去。 宋子规带着百余学子也向张文千等人走来。 白少秋没有动。 东方猛也就没有动。 他挠了挠脑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咧嘴憨憨的笑了起来。 当真有戏看! 莫非姐夫又能登场成为主角? …… …… 黑甲侍卫站在了中间。 张文千背负双手望着对面站着的那群黑压压的少年,视线停留在了宋子规的脸上。 “本院正前来,是要告诉大家两件事!” “其一,宋夫子对白少秋所做之暮春词评判不公,其本人正被九公主殿下责罚……”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中有学子愤然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学生斗胆,敢问张老院正,您可有看见白少秋依仗王府赘婿之身份欺负宋夫子?” “再问张老院正,您并不在此,如何知道宋夫子之判决不公?” “就算是宋夫子之判决有出入,那也不能谓之不公!他白少秋可向司老大儒申述!” “作为评判,各花入各眼,偶有差池本是正常,九公主殿下为何会责罚宋夫子?九公主殿下又是如何责罚宋夫子的?” 那学子义正严词,一席话说完,躬身一礼:“学生秉承师之教诲,以为诸事当公平以对。” “学生今儿个既然站了出来,就没打算再退回去!” “他,” 那学子直起了身,向不远处正在吃着青梅果儿的白少秋一指: “他白少秋是个怎样的人莫非大家都不清楚?” “十余年的口碑……我相信但凡听说过他的名字的人,都是清楚的!” “只是他现在摇身一变,从那目不识丁的败家子变成了王府的御赐赘婿,他的身份由此改变。” “有王府,有御赐!” “所以他在竹溪桥头敢动手揍了三人,其中一人还是陈老夫子!” “所以他来到书香门前,又让四公子一棍子差点将宋夫子给打死!” “张院正、李院正、曲院正……学生亲眼所见,绝无一句谎言!” “学生就想问问,他白少秋有了王府和圣旨的依仗就能为所欲为么?” “所有的夫子们,哪怕是如你们这样的院正们,就因为他白少秋的强大背景就不敢直面他之过往?” “就故意要掩盖是非?” “就曲意要奉迎权贵?” “就要让这原本如雪一般纯洁的竹溪文会变得如现在这般污秽?” “呜呼……” 那学子双臂一振: “一只臭鱼翻了身,竟然成了你们这些趋炎附势之人眼里的锦鲤!” “秉公判决仗义执言者被责罚,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随便写首诗词竟然要登大雅之堂……” “何其荒谬!” “何其悲哉!” “我常三川绝不屈服!” 他转身,向身后的千余学子一声高呼: “诸位,但凡诸位还有两分文人风骨,且随我……讨伐白少秋,还宋夫子以清白,还文会之……” “砰!” 的一声。 那叫常三川的少年公道二字未能出口,他一手捂住了后脑勺,发出了“哎呦”一声惊呼。 他转头, 便见白少秋施施然向他走来。 那是一个青梅果儿。 白少秋扔得很准,但在东方猛看来力道实在太小。 如果是他来扔,大抵能将那话多的抢了姐夫的戏的家伙给打死当场。 白少秋看了看东方猛,笑道: “你知道对付那种自以为是之人用什么法子最好么?” 东方猛瞅了白少秋一眼:“当然是一棍子打死!” “你说的对,其实姐夫我原本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但三番五次之后,我实在没有耐心再去和他们讲道理了,这个时候拳头比道理更有用。” 东方猛看了看自己那如锤子一般的拳头,憨憨一笑:“我还是觉得棍子更有用。” 白少秋心想主要是本少爷拿不动那棍子。 他越过了场中的那黑甲武士,站定,抬眼看向了常三川,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打的你!” “你来咬我呀!” 常三川大怒,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指着白少秋: “诸位院正,你们现在看见了吧!” “这厮……” 白少秋双眼一瞪,抬手,又一个果子砸了过去。 这一次常三川机灵,他脑袋一偏躲了过去,但他身后的宋子规就倒霉了。 他正在为常三川的仗义执言而感动。 他正热血沸腾在思索怎么给这三位院正施加更多的压力。 那果子从常三川的耳旁飞过,“啪!”的一家伙正中他的额头! “啊……!” 祸从天降! 我入! 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 宋子规一声惨叫双手捂着额头,疼的泪水长流。 第六十六章 服不服? “白少秋!” 宋子规捂着额头一声大喊:“我宋子规与你不共戴天!” 白少秋大笑: “哟,宋公子,这是误伤,天地良心,我还要从你手里赢那一万两银子呢,断然没有想要打死你的心思。” “你若要怪,那可不能怪我,我仅仅是想要打你前面的这条狗吧了!” 常三川连忙看向了一旁的张文千: “诸位院正大人,他要行凶,你们莫非就这么……” 白少秋双眼一瞪,“你给我闭嘴!” “你除了狂吠还有颠倒黑白之外其余啥本事都没有!” “我都懒得和你多说两句,因为你不配!” “你比宋子规差远了,人家宋公子至少敢作敢当,而你呢?” “你只敢说,还是颠倒黑白的瞎说!” “本公子最讨厌的就是如你这样的自以为是的东西……你如果敢再说一句,猛啊,” “姐夫!” 白少秋向常三川一指: “他再张嘴,你就打死他!” 东方猛声如春雷,手握铁棍极为兴奋:“好,他再张嘴,我就打死他!” 常三川和那所有的学子都呆立当场,竟然没有一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白少秋轻蔑的看了常三川一眼: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转身,看向了呆若木鸡的三个院正。 他冲着张老院正拱手一礼,笑道: “现在总算清净了,有些人他就是贱!” “总喜欢站在自以为的道德的至高点去审判他人,不知详情,不分青红皂白,与这样的人解释实在太浪费时间。” “不知张老院正前来要告诉大家的第二件事是……?” 张文千这才回过神来。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白少秋一眼,高声宣布道: “经司老大儒方老大儒二位看过白公子所写的暮春词之后,皆一致认为,白公子此词当得……” “甲上!” 宋夫子判的是乙下! 张老院正重新宣布他此词为甲上…… 那千余学子一听,脸色顿时就精彩了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明明心里极为不服气,偏偏没有一人敢发出丝毫声音。 因为王府的那位憨憨的四公子就站在他们对面! 手握铁棍。 嘴角流着口水。 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 就像一尊活阎王一般! 常三川一瞧这情况,倘若再不发声,那白少秋这第二试的甲上可就铁板钉钉了! 可以预见,这后面的四试他必然能顺利过关! 因为他有恃无恐! 也因为这些评判们被王府所威胁。 但现在再开口恐怕真会丢了命! 他扭头看向了依旧捂着额头的宋子规…… 现在该你出头了呀! 被九公主责罚的是你爹! 又不是我爹! 就算是被那四公子打死,也是你先死啊! 宋子规大抵是看懂了他那眼神的意思,也或许是担心起他爹的安危起来。 他捂住额头一步站了出来。 他张开了嘴! 东方猛顿时大喜,举起了手里的镔铁长棍。 白少秋却阻止了他。 “不打死?” “可别,这位宋公子欠姐夫我一万两银子,得留着。” “……哦。” 东方猛收棍。 白少秋上前一步。 “宋公子,身为西陵城的第一才子,我得甲上你心里肯定是不服的。” “但我确实得了甲上,后面还有四试,我得赶紧去答题,赶紧把这魁首拿到手里,因为我还有很多事。” “至于你的怀疑,你们的质疑,张老院正想必会将本公子所做之词给你们看看。” 白少秋的视线从那群少年的脸上徐徐扫过,又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好脾气的对你们说话。” “那谁……常三川是吧?就凭你在诗词文章上的那点水平也敢在本公子的面前说三道四?” “文,本公子根本就没将你打上眼!” “武,你恐怕连我小舅子的一根指头都承受不住。” “权……王府你惹得起么?” “势,再说一次,本公子是御赐赘婿!身后站着的是当今皇上!” “你那比青梅果儿还小的脑仁好生想想,谁给你的勇气站在这里说那么多的废话?” “你、你们,都给本公子记住了!” “不要质疑本公子的学问,不要将自己的无知建立在无端的猜测之上!” 白少秋抬步,跨出了一步,想了想又收了回来,再次看向了那群学子们。 “忽然想到一副对联送给你们。” 他背负双手,高声说道: “你们听好了!” “牢牢的记在心上!”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莫去学那芦苇和竹笋!” “沉下心来好好的去读书去做学问吧!” 这一次他真的转身离去。 背着一身的那些学子们的惊恐并震惊的视线。 他的步履依旧稳定。 他的身影依旧从容。 就连三位老院正此刻都看着他的背影,都被他随口而说的那一道对联给惊呆了。 就在所有人的目送中,他带着东方猛跨过了那道书香门。 “咳咳,” 张文千清咳了两声,将那些学子们的视线给拉了回来。 他迈步上前,站在了宋子规的面前。 他将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了宋子规,说道: “你们是不是还不服气?” “就凭他刚才说的那道对联,老夫寻思你们就应该好生的去反省了!” “他所做的暮春词就在这里……这就是你父亲所评的乙下,你自己看看。” 宋子规的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片刻,他豁然大惊,心里顿时绝望。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首真正当得上甲上的词!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首词的水准之高远在他之上! 父亲却给了他一个乙下…… 张文千一捋长须淡然又道:“你叫常三川?你也看看,看过之后你若是还不服……那你就做一首诗词来,让我们三个院正一起评判!” 宋子规默默转身,将那张纸递给了常三川。 常三川一瞧…… 我入! 这特么是白少秋写的? 就算是长兴书院的那些夫子恐怕也难写出如此之好的词来! 宋子规……你害死老子了! 幸亏刚才老子没有再开口为你争辩,不然,这特么简直就是白死了! “你们都看看。” 张文千背负着双手深吸了一口气: “白公子之才华非尔等能企及!” “司老大儒见此词之后,称他为老弟!” “方老大儒见此词之后,称他为小友!” “你们……不是老夫小看了你们!” “你们拍马也不及他!” “现在老夫问你们,他得甲上,尔等服还是不服?” 第六十七章 过关斩将 书香门之故事迅速的传扬开来。 没多久,竹溪桥头的学子们知道了。 书香门后第三试处的祁少同和卓一行也知道了。 他们知道的不仅仅是白少秋所做的那首暮春词,还有他训斥那些少年们时候说的那道对联。 当这些消息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之后,那些学子们有了短暂的惊诧,而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毋庸置疑,白少秋之才学吓着他们了。 那个昔日的西陵城第一废物已离他们远去,现在的白少秋,已然成为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这一次竹溪文会之魁首……宋子规恐怕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倘若白少秋夺魁,他将成为本次文会最大的赢家。 他赢了名! 聚宝钱庄也是最大的赢家。 它赢了利! 那个花了十万两银子买白少秋赢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高人! 而他们这些买了白少秋输的人…… 这个月的饭钱,又特么没了! 这厮……好阴险! 但这厮……好厉害! 也不知道宋子规祁少同卓一行能不能压住他的风头,能不能在后面的比试中胜他一筹。 诸多的学子们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三人的身上。 但不知为何,几乎所有人心里都隐隐不安,觉得白少秋锐不可挡。 无人能挡! …… “看来都失算了。” 站在第三试的题牌前,祁少同看了看卓一行摇头一笑,又道: “你买了多少?” “一千两银子,你呢?” “我也买了一千两银子……不过我买的他赢!” 卓一行一惊,“你买了他赢?” “你凭什么买了他赢?” 祁少同咧嘴一笑,沉吟三息:“我觉得钱大掌柜虽老,却并没有老糊涂。” 卓一行看着祁少同,片刻,摇了摇头:“还是祁公子有远见啊!” “倒是说不上什么远见,不过我还是对白公子很好奇的……你能想象一个人之变化能有如此之大么?” “是啊,” 卓一行也长长一叹:“隐忍十余年,一朝成名天下惊……看来西陵城第一才子的名头要易主了。你说,他既然有了如此之大的才华,长缨郡主倘若知道,会不会立马从西荒赶回来看看她的夫婿呢?” “或许会吧,卓兄,我以为对白公子之态度我们亦要做出改变了。” 卓一行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不管白少秋能否得魁,对白少秋的态度都要改变! 不能再敌视他。 甚至还要想些法子与他接近, 与他亲近! 因为他已入了司老大儒和方老大儒的眼! 也入了九公主殿下的眼。 也因为他是王府的姑爷! 更因为他是御赐的赘婿! 对别的赘婿他们可以轻视、小视,蔑视。但对白少秋这个赘婿,他们却必须足够的重视! “答题吧……希望我们都能在兰亭做最后的对决!” “好!” “他来了!” 卓一行扭头回看,笑道:“嗯,他来了。” 白少秋带着东方猛走来。 祁少同二人迎了过去。 “在下长兴书院祁少同,见过白公子!” “在下长宁书院的卓一行,见过白公子!” 白少秋微微一怔,他没料到这二人会对他以礼相迎。 但人家既然以礼相迎,自己就没必要咄咄逼人。 于是,他也还了一礼:“在下白少秋,改天请二位吃饭!” 这话仅仅是随口说说,毕竟大家都不熟,却不料二人一听却来了兴致。 祁少同笑道: “这感情好,能与白公子同席乃我等之荣幸,不过这第一次的饭局就由在下来组织……” “这样,白公子今晚可有暇?” 白少秋这就郁闷了,有人请客当然好呀,但今晚还真没空。 “实在不巧,今晚我已有约,要不……明晚?” “行,那就明晚,咱们在千味楼小聚……不知我能否邀请宋子规宋公子?” 祁少同知道白少秋与宋子规的恩怨,这样问有些不妥,他连忙又解释了一句:“并无他意,仅仅是我觉得宋子规本性并不坏,也确实有才华。” “他前面已夺得了竹溪文会的三次魁首,按照规矩,他亦能参加明年秋的香山文会。” “我与卓公子亦在努力,或许也能争取到明年香山文会的资格……” “都是西陵的人。” “倘若明年我们四人能同行去京都,这一路能有个伴,在香山文会上也能彼此鼓励照应。” “当然,若白公子不喜,那也就罢了。” 白少秋对宋子规并无深仇大恨。 就算是去岁长夜欢那事,今日赢了宋子规一万两银子这也算是给前身报了仇。 “区区一点小事,我哪里会将宋公子视为敌人。” 白少秋摆了摆手:“请他!” “到时我还要与他多喝几杯才好!” 卓一行顿时对白少秋刮目相看:“白公子大气!” “不,其实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只是与宋公子那点事真不算个什么事罢了。” 一旁的东方猛这时候开了口,他那春雷般的声音顿时响起: “还要请我啊!姐夫,我也要去!” 祁少同连忙拱手一礼:“四公子自然也是要请的。” 东方猛咧嘴憨憨一笑:“那记得多点一些菜,多上几壶酒!” “……在下记住了。” 祁少同大意了,他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位王府四公子的食量是何其之大! 白少秋当然不介意带上这个小舅子。 不管如何,有这小舅子在身边,安全,好使! “这第三试你们做答了没有?” “我与祁兄先至,倒是有了腹稿,白公子请去看看题目。” “行,我去瞧瞧。” 白少秋来到了题板前,一瞧: “竹溪之美在于竹,在于溪。” “吾喜竹,恋溪。” “请诸位学子以竹为题写一首诗词,以共赏。” 这玩意简单。 白少秋没有迟疑,他看了看祁少同和卓一行,抬步向一旁的书案走去: “祁兄,卓兄,我去答题了!” “……” 祁少同卓一行还有旁边的那位夫子顿时就惊呆了! 白少秋才来!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题板! 他说他要去答题了!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白公子请!” 白少秋没有客套,他急着去兰亭呢。 站在了书案便,从怀中摸出了那支炭笔,略一沉吟,他落笔于纸上。 数息, 交卷! 又数息, 那夫子细细品阅,眼露震惊之色,高声宣布: “白少秋,甲上,请前行!” 祁少同卓一行二人又惊呆了! 又是甲上! 这妖孽…… 他究竟又写一首怎样的诗词呢? 第六十八章 捡到宝了 竹溪深处。 九公主所住的那处小木屋里。 檀香袅袅。 茶烟袅袅。 已回到了小木屋的九公主唐纤纤与东方长缨对坐于一张矮几前。 东方长缨的双手交叉于桌上,她的下巴就搁在手背上。 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没有丝毫慵懒的神色,她极为精神的看着唐纤纤。 唐纤纤将书香门前的事绘声绘色的向她讲完,她的眼里愈发的欢喜。 “这么说他应该过了书香门了?” “张老院正他们去了,想来他也应该跨过了那道门向第一亭而行……长缨,” “嗯?” “王爷王妃在兰亭。”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们来兰亭的目的是什么么?” 东方长缨抿了抿嘴儿,嘻嘻一笑:“当然是等少秋入兰亭的。” 唐纤纤斟茶,丢给东方长缨一个白眼: “你就不担心他们是想要请本公主回京之后请了姑姑在皇上面前为你这事说上两句?” 东方长缨坐直了身子,接过茶盏,微微一笑: “若是以前……三天前,他们或许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少秋从藏书楼回去之后,你恐怕不知道,母亲就在演武场见过了他。” “嗯……少秋的表现足以让父亲母亲很慎重的去重新认识他。” 唐纤纤一怔:“你有回王府问过?” 东方长缨摇了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哪里呢。” “少秋变化如此之大,莫要说我的父母了,不就连你也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么?” 唐纤纤脸蛋儿微微一红,便听东方长缨又道: “我寻思……所有对他产生了兴趣的人,在知道他这几日的表现之后,都会忍不住想要继续看下去。” “我也一样,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发现他这个人太神秘……神秘的意思不仅仅是他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还有他究竟藏着多少故事。” 东方长缨呷了一口茶,徐徐放下,抬眼看向了唐纤纤:“你也如此……你也想知道他曾经的故事,和未来的潜力。”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可是我的人!” “你在京都,可不要将手伸到了我的碗里来!” 唐纤纤一声叹息,眼里露出了一抹黯然之色。 她那双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扬,脸颊的两个梨涡儿浅露,她强自一笑,仿佛不屑的说道: “咱兴国好男儿可多着呢?你真以为本宫想要抢了你的夫婿啊?” “再说了,这竹溪文会六试,他这不也才得了两个甲上而已!” “后面还有四试,他能否走到兰亭亦未可知。” “就算走到了兰亭,你就相信他能在兰亭最后一试胜过宋子规祁少同卓一行他们么?” 东方长缨笑了起来: “胜不了又如何?” “他若胜,就必去京都。” “对我而言,他如果能在京都的香山文会再入前十,他如果真的能说动皇上将那道圣旨收回……他重兴家业,明媒正娶的将我娶过去,这是最好的。” “他如果在这竹溪文会输了,那么我会寻个时机向他表明身份,让他知道我就是他的妻子。” “我想我还是有办法将他的心留在我身上的。” “那么我们就住在郡主府,他写写诗词……将那本《石头记》好好写完,重开书局,有王府的帮衬多少能赚些银子。” “我呢……偶尔去荒原搂搂草打打兔子,我们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所以呀,他输也好,赢也罢,我都已经想好了,最终不就是过日子么?” “你知道我这个人没啥理想的,他喜欢‘临溪放艇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其实我也很喜欢。” “这大抵就是他所说的思想上的共鸣吧,嗯……我们彼此尊重、信任、理解、包容,这一辈子或许平淡,却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样就挺好!” 唐纤纤顿时就呆住了。 她知道东方长缨的懒散。 但现在才知道这样的懒散其实是大智慧! 当她知晓了白少秋并不是真正的废物之后,她已能接受他的一切! 她并没有因为白少秋有极高的才华而期盼他做出多大的事业,更没有去想将白少秋绑在镇西王府为王府所用。 她真正所想,是她能够嫁到白家去! 如此,白家才能存在。 白少秋这一房才有后才能延续。 就算不能,她亦会守着郡主府那个小窝,与白少秋就这么懒懒的过一辈子。 这是唐纤纤做不到的! 她是兴国九公主! 她的夫婿必然是驸马! 驸马和赘婿有点不一样,但本质却并无两样。 驸马可为官,但不会是什么大官。 也就是不让他闲着罢了。 驸马也是住在公主府的,一切皆以公主马首是瞻! 她不能如东方长缨这样下嫁! 下嫁的对象还是这偏远的西陵城的一个有点才华的穷小子。 那些都是戏文里演的。 现实中并不存在。 所以,唐纤纤再次将那几欲萌芽的种子给摁了下去。 “是挺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他如果真能夺魁获得明年秋参加香山文会的资格,他如果能在香山文会入前十!” “我向你保证,我会去求姑姑,请父皇给他以自由。” 她眼睛忽的一亮,眉梢一扬:“不过这样一来你可要小心了哦!” “你们之间的婚事将不复存在,他能在书香文会入前十……可不知道京都有多少大家闺秀会看中他!” “会和你抢他!” “你如果没有抢到手,可不要怨我才好!” 东方长缨嘻嘻一笑:“说的我这点自信都没有?” 少女又趴在了桌上,眼里露出了憧憬之色: “只要你不对他下手,其余人……我才不惧!” 就在这时,那黑甲侍卫又匆匆而来。 他站在了门前,拱手一礼: “禀殿下,白公子第三试再得甲上,正向第四试而去!” 唐纤纤顿时大喜:“安,取白公子第三试给本宫瞧瞧!” 安走了过去,接过一张纸又回到了唐纤纤的身旁。 她将这张纸铺在了桌上。 唐纤纤垂头看去,片刻,抬眼看向了东方长缨,言语中有些酸: “你恐怕真捡到宝了!” 东方长缨已坐直,迫不及待的伸手: “给我看看!” 第六十九章 八斗! 纸上是一首诗。 一首用白少秋独有的炭笔所写的一首诗。 少女欢喜低吟: “《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南西北风。” 这是一首极美的咏物诗! 也是一首以竹喻人的励志诗! 看着这首诗,东方长缨仿佛看见了一片坚韧的岩竹,还有站在岩竹前的白少秋那伟岸的身影! 开篇‘咬定’二字,便生动的展现出了岩竹的神韵和它顽强的生命力—— 如他那无人知道的十余年一般! 岩竹经历了无数次的磨难才长成了挺拔的身姿…… 他也历经了十余年的磨难才铸就今日的令所有人惊叹的才华! 谁说他这不是厚积薄发? 谁能如他这般厚积而薄发! 现在他向世人展露了他的才华,就像竹已长大,根深蒂固,不再惧那东南西北狂风的击打! 竹不会倒。 他,不会垮! 这是一个坚强的、不屈的、坚韧的男人! 虽然他嘴上说着对世间事并不在乎,但他的内心深处,恐怕还埋藏着尚未萌芽的理想的种子。 此词得甲上实至名归。 对于东方长缨而言,这首词让她对白少秋的认识又深刻了几分。 还真是捡到宝了! 唐纤纤看着东方长缨的眼神里透露着丝丝羡慕,她朱唇儿轻启: “所以呀,你这夫君所说的‘临溪放艇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这仅仅是他当下之心态。” “姑姑曾经对我说,人的一生,倘若划分出几个段落来,那么每个人在每一个段落里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这些想法受当时的眼界、认知,还有条件所影响,当时机一到跨过了那个阶段,便又会萌生出新的想法。” “你那夫婿这才刚刚从曾经所有人眼里的废物转变成令所有人仰视的大才子,他至今也没有离开过西陵城,他并没有看见更高远的天空,但他看破了在这西陵城里的十余年的人间冷暖!” “所以他生出这样的溪鸟山花共我闲的心态是极为正常的。” “可一旦他真的离开了西陵城去了京都,那将是他的下一个阶段!” “他认识了更多的有才华的少年,也见到了京都的繁华,甚至极有可能在京都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 “如果他真脱离了这赘婿身份,他或许又会改变想法!”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长缨啊,你可要长点心啊!” 东方长缨略一沉吟,抬眼笑道: “他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我管不了,不过嘛……任尔东南西北风,我一直在他的身边就好!” “他若不弃,我便不离。” “他若敢弃,我为他……披麻戴孝!” …… …… 白少秋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已经走在通往第四试的路上,这一路竹林没那么茂密,阳光已洒落,本应该更暖和一些才对。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寒意来自他以为的那个温柔、可爱、还贤惠的懒懒姑娘。 他以为这大抵是被宋子规那厮给偷偷的咒骂了。 宋子规这时根本就没有骂他,因为他的父亲已被送到了书香门前。 由两个黑甲武士抬来的! 千余学子围观! 那叫一个惨啊! 宋夫子趴在一张简易的担架上呻、吟,他的臀部……鲜血淋漓! 更令宋子规绝望的是,上陵书院院正张文千当着所有学子宣布,宋夫子不守师德,以权谋私,从此刻始,逐出上陵书院,永不录用! 耻辱! 天大的耻辱! 又有巨大的打击随之而来—— 白少秋,第三试……再得甲上! 宋子规心里是绝望的! 也是愤怒的。 但最终是恐惧的—— 他几乎已经看见白少秋夺魁! 他感觉到兜里那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就是白少秋的了! 现在父亲被逐出了书院,自己背负上了一万二千两银子的债务……这特么何年何月才能偿还得清? 这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决定! 他来到了父亲身旁。 将依旧在哀嚎的父亲给背在了背上! 他看向了张文千,又看向了那些眼光中充满同情、嘲笑、也或者悲悯的学子们。 他一声大吼: “诸位,且容我先带家父入城寻医馆疗伤……” “我宋子规会回来的!” “我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西陵城真正的第一才子!” 说完这话,他背着父亲壮烈而行! 那些学子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宋师兄,我们等你回来!” “宋师兄,你才是真爷们!” “宋公子,你永远是我们心里的西陵第一才子……!” “我们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夺得本次文会之魁首,让白少秋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千余学子目送宋子规离开。 没有任何人料到,宋子规这一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他去了千里之外! 带走了借来的那一万两银票! 打了借给他银子的那些债主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也令白少秋万万没有料到。 他还在急吼吼的前行,希望早些夺魁,早些将宋子规的那一万两银子弄到手上。 夜长梦多啊! 有了那一万两银子,弄好三味书屋和百草园基本就够了。 应该还有剩余,开设印刷作坊恐怕也够了。 再加上这次文会魁首的三千两银子的奖励……得给懒懒姑娘一些,毕竟吃住在她家里。 得让小夕去买几尺料子做两身夏日的衣裙。 身边要带着这个憨憨小舅子,他的饭量想想也不小。 花银子的地方很多啊! 但有了这一万三千两银子,已足以让他渡过目前的这个阶段。 另外便是聚宝钱庄开出的那赌局收益的三成……想来能有大几十万两吧!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接下来就是在春满小筑或者百草园静心写《石头记》了。 等百草园弄好,就带着懒懒去百草园住。 想到了那个有着羞花闭月之貌的懒懒姑娘,白少秋顿时觉得这场穿越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男人这种生物,女人就是他们奋斗的最主要的动力! 他兴致勃勃的来到了第二个亭子。 这里,便是竹溪文会的第四试。 此间清净,因为除了一个黑甲武士和一个评判夫子之外,便只有他和东方猛二人。 那老夫子正在看着桌上的一张纸,纸上正是白少秋的前三试。 他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在摇头晃脑的诵读。 见有人前来,他抬起了头,那双老眼看向了白少秋,笑道: “来者……白公子?” 白少秋拱手一礼:“见过夫子,在下正是白少秋!” “好,好一个俊朗的男儿!” “公子才高八斗,小老儿佩服!” “夫子谬赞,小子……惶恐!” “你惶恐个屁!快去看题,快快答题,小老儿想要亲眼目睹你这一试!” 白少秋咧嘴一笑,来到了亭子旁的题牌前,一瞧……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终究是遗憾会多几许。” “有人遗憾于情,有人遗憾于事,也有人遗憾于错过之人。” “问,阁下有何遗憾事?且以一词诉之!” 第七十章 钗头凤 这题一看就应该是个老夫子所出。 所谓遗憾,那是错过之后回望才有的东西。 这些学子们年长者也不过十七八岁,正风华正茂年岁,何来多少遗憾事? 即便真有遗憾,感悟也定不会深。 所以这道题着实有些为难这些学子们了。 但白少秋不一样。 他又不是真的因感而写,他仅仅是从脑子里挑出那么一首抄下来罢了。 那位老夫子没有再看纸上的诗词。 他一直看着白少秋。 这道题就是他出的! 他很想亲眼目睹这位令他惊诧的少年郎写出这首词来—— 他会花多少时间来写这首词呢? 他会写出一首怎样的关于遗憾之词呢? 他的遗憾会是什么呢? 秦老夫子很好奇,亦很期待。 身为长宁学院的性子孤僻的教习,他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是直到聚宝钱庄开出了那个赌局之后才晓得白少秋这个人的。 对白少秋他也仅仅是从他所教授的学子口中听说。 他知道了白少秋就是那个轰动西陵城的御赐赘婿。 也知道了白少秋就是西陵城所有人眼里的废物。 一个废物成为了王府赘婿不说,他竟然会被聚宝钱庄开在赌局之中! 他竟然真的会来参加竹溪文会…… 秦老夫子的看法与其余人不太一样,他反而觉得这少年恐怕并非人们所说的那般简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 当白少秋在竹溪桥头的对联和他所做的事传到他这里之后,他非但没有厌恶白少秋,他甚至还开怀笑了起来。 那对联对的极好! 陈夫子以字取人,活该被揍! 当书香门前的事传到他的耳朵里,当白少秋所做的那首《满庭芳、春水溶溶》摆在了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又大笑三声! 宋夫子也活该被揍! 这么好的一首词,他竟然敢给出一个乙下…… 宋夫子是瞎了眼啊! 难怪会被九公主责罚,打了个皮开肉绽落了个凄楚下场。 当白少秋的第三首诗放在他的面前之后,他已笃定这个少年非但不是废材,他简直是才高八斗的真正的大才子! 对联,词,诗,这三样东西皆为甲上,这足以证明了白少秋的才华。 倘若要进一步了解他,那就只剩下赋了。 写赋难度太大,通常会出现在京都香山文会的最后一题。 卓一行是他的弟子! 原本对于今年的这场竹溪文会,他对卓一行报了极大的期望,但当看过白少秋的前三试之后,他觉得自己那弟子生不逢时。 卓一行赢不了白少秋! 宋子规、祁少同都不行! 现在是第四试,按照以往,三千学子能够走到这里的不过三百人。 这第四试又将淘汰半数…… 这位白公子定不会被淘汰,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去酝酿罢了。 秦夫子如此想着,也仅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接着,他的那双老眼忽的一亮,精神头儿猛的一震! 白少秋已转身向那处书案走去。 秦老夫子连忙也走了过去,他站在了白少秋的身后,探头一瞧…… 白少秋取了他独有的炭笔,落笔于纸上: 《钗头凤、红酥手》! 别人是泼墨挥毫,他是……捉笔如刀! 字嘛,确实不太好看。 但落在秦老夫子的眼里也还行,不一样的风格,嗯……这风格挺另类。 当白少秋第一行字写完,秦老夫子已瞪大了眼睛,他的眼里已没有了那字的美丑。 他看见的是这首词起笔的精妙: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开篇别开生面! 一句话,红的手臂、黄的酒封、绿的杨柳,如一幅画一般就这么呈现在了秦老夫子的面前! 他仿佛看见了在春色满园的柳树下宫墙旁,一妙龄女子伸出了一双红润的纤纤玉手,拍开了酒坛子那黄色的泥封,斟酒,以殷勤之意劝君饮酒…… 接着,他便呆立当场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白少秋没有停笔,秦老夫子的脑子已一片空白!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白少秋收笔。 转身, 愕然一惊! 秦老夫子依旧站在他的身后,但此刻的他,却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 秦老夫子没有回答。 他上前一步,从桌上拿起了这张纸,白少秋分明看见这老夫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恰这时候, 卓一行与祁少同刚好走来。 恰好看见秦老夫子双手捧着一张纸,忽然仰天嚎啕大哭! “秋雨……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都是我的错!” “山盟明明在,你有锦书来,我却只道莫、莫、莫!” “而今已古稀,悔当年鼓不起勇气。每每夕阳西去,再回首时……晚霞孤寂!” “唯有此憾在心里,抛不去,常忆起……已负你……回不去!” 卓一行与祁少同惊呆了! 先生这是干啥? 他为何触景生情? 他触了什么景?生了那早已不曾提起的旧情! 白少秋也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随便抄了一首词,竟然引起了这位老夫子如此强烈的共鸣…… 这,罪过啊! “老先生,” 白少秋低声叫了一声,他很担心这老夫子激动过头不要一家伙嗝屁了。 秦老夫子仿佛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他连忙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看向了白少秋,“白公子……高才!” “老夫……失态!” “此词引老夫共鸣而情不自禁……此词当为……甲上!” “老夫秦景泰,长宁书院教习,公子若有暇,老夫诚邀公子前来长宁书院秋雨庐!” “老夫扫榻以待!” 卓一行一听,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秦老夫子是他的先生! 秦老夫子在长宁书院虽是教习,却是超然的存在! 他来自京都。 他的一生极具传奇! 他虽然不是兴国大儒,但他的才学就算是兴国的六位大儒也极为称赞。 他在长宁书院深居浅出二十年! 似乎无妻、无儿,无女! 住在那个叫秋雨的草庐里,常垂钓于草庐外的那方荷塘边。 偶尔来了兴致才给卓一行他们上一课。 不问窗外事。 不管是与非。 完全超然物外。 今日他竟然因为白少秋的一首诗词而感动的无以复加……甚至向白少秋发出了邀请! 这破天荒的事,实在超乎了卓一行的想象。 他给了白少秋一个……甲上! 白少秋这家伙又写了一首什么诗词引先生潸然泪下呢? 第七十一章 三层楼那么高! 白少秋是一个尊师重道之人! 对于这首词得甲上这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这个秦老夫子因为这首词而感动。 现在这位老夫子发出了邀请…… 白少秋咧嘴一笑: “好!” “老先生有故事,我白少秋有酒!” “改天有暇,小子必带酒去长宁书院听老先生讲故事……同醉,但不同睡!” 秦老夫子顿时就乐了。 他撩起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泪水。 他似乎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高兴过! 他如孩童一般欢乐的笑了起来: “老来逢知己当浮一大白!” “那老夫就多钓几条鱼,老夫烧的鱼不错,你多带点酒,咱们同醉……不同睡!”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白公子请继续前行!” “老先生再会!” “记住,老夫在秋雨庐等你!再会!” 白少秋转身给惊呆了的卓一行和祁少同打了个招呼,带着憨憨的小舅子过了这道亭,向第三个亭子而去。 那黑甲武士连忙从秦老夫子的手里接过了这张纸,急匆匆向竹溪深处的九公主的小木屋而去。 卓一行这才来到了秦老夫子的身旁,他躬身一礼,“先生,白公子做了一首怎样的词?” 秦老夫子看着自己的得以弟子,摇头一笑: “你是有才华的人,但距离白公子……远矣!” 他来到了桌旁,提笔,蘸墨,将那首《钗头凤》给写了下来。 拿起这张纸吹了吹递给了卓一行: “为师希望你遇强则强,越挫越勇!” “万万不要因为看过他所写的词丧失了斗志!” “这词……真的会打击人的!” “就算是老司老方看了,也会赞不绝口!” 卓一行和祁少同大惊,一瞧……片刻,瞠目结舌! 这特么的, 妖孽啊! 这是写的怎样的一种遗憾? 他们并不能太深刻的领会词中意,但站在赏析的角度去看这首词也是无法超越的存在! 白少秋这家伙与自己年岁相仿,他这十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写出如此刻骨铭心的遗憾之词来? 难怪能引起先生的共鸣! 难怪能让早已古井不波的先生为之失态! 这,便是诗词的最高境界! 卓一行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以先生之见,白公子之才华究竟有多高?” 秦老夫子沉吟三息:“至少三层楼那么高!” 卓一行抬头,阳光洒落,他眯了眯眼睛,心想三层楼……那已经很高很高了! 关于三层楼的这个比喻,来自京都的文渊阁。 文渊阁在高阁的对面。 一河之隔两座阁。 高阁高九层,里面存放的是兴国三百年的最优秀的诗词文章。 文渊阁高四层,它的里面没有文章,只有画像! 那些画像每一幅都是兴国这三百年来在文学上有极高造诣之人! 其中,从第三层楼开始,所挂之画像皆为大儒。 三层楼有画像四十六副,其中就有当今兴国还活着的六位大儒! 说一个人的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指的就是这人已具备同大儒相当的文学造诣! 兴国最年轻的大儒姓叶,名黍,乃兴国四大门阀之一的叶阀的子弟。 今年四十岁。 不过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被认为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了。 白少秋近十七…… 先生竟然认为他的才华也有三层楼那么高!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极有可能成为兴国大儒,可将画像悬挂于文渊阁的第三层楼上? 卓一行与祁少同面面相觑,彼此无言震惊。 这特么的, 确实挺打击人的! …… …… 一首《钗头凤、红酥手》摆在了九公主唐纤纤与东方长缨的面前。 两个漂亮的姑娘在听了那黑甲武士的讲述,在看了这首词之后,皆沉默不语。 这首词带给她们的感受是沉重! 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悲伤。 她们并没有经历过如这词中所描述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也无法想象白少秋何时经历过这样的痛。 词由心生,这首词无疑是极好的,倘若这首词是某个年长的大儒所写,她们或许还能猜测一下这位大儒经历过什么。 可这首词是白少秋写的! “他……长缨,他是不是已有了心爱的女人?” 唐纤纤咬了咬嘴唇,又道: “毕竟你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我想西陵城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有人去了解过他。” “他原本有了心仪的姑娘,却被父皇一道圣旨赐将他给了你……他与那位姑娘因此而被迫分开,于是今日他写下了这首词。”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或许有吧……我会再仔细查查。” “倘若他真有旧情人,你、你如何处理?” 东方长缨徐徐起身,来到了门口,望向了竹海。 她沉默了许久。 忽的一声叹息。 过了片刻她转身看向了唐纤纤,眼里的视线顿时坚定: “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婿!” “倘若他真的有旧情人……我定要去会一会。” “会了又怎样?还不是给自己徒添烦恼罢了?要我说……不如装着不知恐怕更好。” “不!” 东方长缨摇了摇头:“装着不知会让我心难顺意难平。” “这事必须解决。” “如何解决?” “我替他做主,纳她为妾!” “……” 唐纤纤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与人分享?这不是你的性格呀!” “我想明白了。” “你什么想明白了?” “如他这样的人,是难忘旧情的,是不会甘于平淡的,诚如你说的那样,溪鸟山花共我闲是他当下的状态。” 东方长缨向茶桌走去,又道: “他已被先生和方老大儒认可,现在又被秦老夫子认可。” “秦老夫子是当朝右相的亲哥哥!” “虽说这兄弟二人曾经有过不睦,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何况……秦老夫子已二十余年没有回京都了,京都秦家对他多少有些亏欠。” “秦老夫子邀请了他去雨秋庐,就算不向秦相举荐他,想必他去京都时候秦老夫子亦会请秦家对他照拂一二……” “他会出人头地!” 东方长缨再次坐下,呷了一口茶,又道: “那束缚着他的赘婿身份,或许都不用你请长公主出面皇上就会同意。” “那可不一定!” 唐纤纤看着东方长缨,眼里有一丝忧虑:“左相恐怕会反对……叶家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可在秦家之上!” “父皇迟迟未立太子,其实宫里的形式颇为复杂,不说这些,我以为你还是先暗自调查清楚为好。” “他又没离开过西陵城。” “就在这西陵城的一亩三分地上,要将他的旧情人找出来还不容易么?” “或者我帮你,找到之后,” 唐纤纤抬手一抹脖子: “纳什么妾?” “女人,就要对男人狠一点!” 第七十二章 第五试 白少秋仅仅是为了应题抄了那一首《钗头凤》。 这首词让秦老夫子生出了共鸣要邀他去秋雨庐。 这首词也让唐纤纤和东方长缨两个女子生出了各种猜忌。 以至于东方长缨急吼吼的就要出竹溪去派人调查白少秋的旧情人,幸亏被唐纤纤给拽住。 “不急这一时。” “但看来你确实已喜欢上了他。” “长缨呀,其实你去看史上的这些名垂青史的文人,谁又没有点风流韵事呢?” “听说这些文人们要想写出精妙的诗篇,总是需要外界所提供的某些灵感。” “才子为何喜欢上青楼?” “这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便是他们创作的源泉!” “白公子才华已显露,接下来你可要盯紧一点了……一个帅气又有才华的少年,就像这春天里盛开的花一样,他就开在那里,便有蜂蝶自来!” “蜂蝶源源不断,杀是杀不完的!” 唐纤纤又俯过身子,狡黠一笑道: “我说……他若是去了京都,你若是不方便离开西陵城,要不要我在京都帮你看着他点?” 东方长缨顿时看向了唐纤纤。 总觉得唐纤纤脸颊上的那两个梨涡儿里盛满了不坏好意的味道。 “莫非你还不死心要打他的主意?” 唐纤纤眉眼儿一弯:“他若是褪去了赘婿的身份……” “我俩形同姐妹,不要便宜了别人岂不是更好!” 东方长缨双眼一瞪: “他可不能成了你的驸马!” “他成了你的驸马这不是把我这个正主儿给挤了出去?!” “你……别瞎想!” “再说了,还不知道他能否入兰亭而夺魁呢!” “还是那句话,京都才子多如过江之鲫,你回去之后好生选选你的驸马去!” “你可别打我夫婿的主意!” …… …… 白少秋一路畅行。 他来到了书香门后的第三个亭子,这里是竹溪文会的第五试。 这道题更有了一些难度—— “西陵之西是西荒,西荒有敌谓之蛮人。” “在那片荒凉的黄沙地上,兴国将士为守卫边疆战死者不知凡几。” “西陵之宁,便是边塞无数将士用血肉之躯所铸就。” “吾与这安宁时光中常望月而思,当用怎样的方法来悼念那些为国捐躯者呢?” “吾辈能做的,便只有以诗词祭奠。” “请写一首边塞诗词,以颂我边军之壮志情怀!” 这些学子们从未曾上过战场! 不过他们中的许多人倒是去过大散关—— 他们并没有真正见过边军与蛮人的战争,甚至都没有去到昔日的那些战场。 但他们见过边军的训练。 见过大漠、落日还有黄沙下的苍凉。 感触会有的,但能有多深这就不知道了。 而白少秋这个昔日西陵城的废材甚至连大散关都没有去过! 他去过的地方只有青楼赌坊茶楼酒肆! 故,当他站在这一题板前的时候,那位评判的夫子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这位来自长兴书院的朱夫子听说过白少秋,甚至与白少秋的父亲白长庚还认识。 他当然是比较清楚这位白公子的那些故事的。 但他也已经看过了白少秋前面所做的那些对联诗文,他很惊诧。 甚至一度怀疑此白少秋非彼白少秋。 可西陵城御赐赘婿只有他一个! 这便无法解释。 那就只能视为这小子本就极有天份,而今忽然开悟。 挺好。 不,是很好! 可惜他成了王府赘婿,不然……他兴许能将白府给重新兴起来。 这就是得失吧。 他得了智慧才学,失了一生之自由—— 赘婿,是没有自由的! 是受女方家里管束的! 譬如他能参加这场竹溪文会,这便需要王府的同意才行。 或许王府也是想要看看他的本事。 他在这场竹溪文会上表现越好,那么将来在王府的日子便能过得更好一些。 有用的赘婿当然与无用的赘婿受到的待遇不一样。 他能走到第五关已实属不易,他大抵也就止步于这一关了。 有点可惜! 就在这位夫子如此想着的时候,白少秋已转身向书桌走了过去。 这夫子一捋短须,愕然的看着白少秋。 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笔。 而后不假思索的落笔! 朱夫子笑了起来。 这小子,快倒是真的快,但凭空臆造的诗词终究经不起推敲。 罢了, 看在他爹的份上,这首边塞诗词他能做得通顺便给他一个甲下吧。 朱夫子并没有好奇的过去看。 他依旧坐在桌前,视线又落在了面前的那张纸上。 他在细细的琢磨白少秋所写的那首《钗头凤、红酥手》。 他不得不佩服白少秋的这首词写得好极了! 只是…… 这词中的那种悲伤遗憾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不应该出至于白少秋的手笔—— 那是经历过巨大的伤心绝望。 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被生生割开之后的发自肺腑的痛! 白少秋这小子……他还有这样的情感经历? 就在朱夫子各种揣测的时候,祁少同与卓一行还有另外三名学子来到了这里。 朱夫子抬眼看了看,有些奇怪。 上陵书院的宋子规竟然没有来。 难道是因其父被九公主殿下所责让他乱了心绪? 倒是可惜了。 宋子规倘若再次夺魁……他将是竹溪文会的连续四次魁首! 这很了不得! 遗憾的是他上次参加香山文会却名落孙山。 但他经过这两年的厚积沉淀,许能在明年的香山文会上取得不错的成绩。 就在朱夫子如此想的时候,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白少秋的身上。 白少秋已收好了笔,拿着那张纸,冲着祁少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写好了?” “嗯,写好了。” 朱夫子没有急着看,他依旧看着白少秋,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你能开悟,我很高兴。” “昔日你父亲偶尔会来寻我小酌,他对你……颇为失望。” 白少秋倒是没料到这个夫子还是父亲的旧识,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嗯,那时我不懂事。” “现在你能走到这里……倘若你父亲知道,我想他一定会在千味楼大摆三天宴席!” 朱夫子的视线这才落在了这张纸上,又道: “这便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的嘴也张得老大! 他豁然站了起来! 竟然连下巴的那一簇短须都在微微颤抖! 他看向了白少秋,眼里的神色极为复杂! 有震惊! 有欢喜! 更有难以置信! 第七十三章 闻道有先后 祁少同等五名学子这时都才看完题板。 看过这第五试之后,他们的心里颇为悲凉—— 倒不是说写不出这首边塞诗词来,而是要将这首诗词写好,写出彩实在有些困难。 对于战争,他们从未曾亲眼见过。 那是一种怎样的惨烈? 血与火与黄沙与大漠要用怎样的方式来描述? 他们只能凭空去想。 许能悲壮,却难动人心魄。 他们此刻都看向了白少秋—— 白少秋这厮竟然已经交卷! 他写这首诗词用了多少时间? 他连大散关都没去过,他对边塞之事恐怕根本就不了解。 他就在上陵书院的藏书楼看书三日……三日时间,他能看多少书? 又能看到几本关于战争的书? 长缨郡主才真正了解边塞,才真正知道战争的残酷,可长缨郡主出征根本就没回来。 就算回来,她大抵也是不愿意与白少秋多说两句话的。 至少在白少秋来竹溪文会之前不会。 在卓一行等人看来,这第五试,就应该是白少秋的终点了。 可当他们看见朱夫子豁然站起,看见朱夫子那激动的神色时候,他们的心竟然随之又紧张了起来! 竟然升起了一股大事不妙的念头! 果然,朱夫子看着白少秋激动的问道: “这首词……你做的?” 白少秋咧嘴一笑脸不红心不跳:“断不会是抄的。” “你……去过塞外?” “书中有见描述,神游过。” “……” 这特么的还能神游?! 倘若这是神游,那他神游所见所思所感几为天人! “其中感念……?” “我之所想。” “为何写秋?” 白少秋:“……去岁秋,我很愁!” 朱夫子击掌: “好、” “好!” “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激动,这便引来了祁少同一行的极大震惊。 他们连忙跑了过来。 便听朱夫子一捋短须,高声宣布道: “白少秋,第五试……甲上,请继续前行!” 甲上?! 五个少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又是甲上! 这厮……五个甲上? 这怎么比? 这如何能与他比? 祁少同摇头苦笑,他先朝着朱夫子躬身一礼,再向白少秋抱拳一礼,感慨道: “恭喜白公子……我等,拍马难及!” 白少秋嘿嘿一笑,他拍了拍祁少同的肩膀,说了一句诛心的话: “这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 祁少同顿时无语,心想要说问道我等学子已问十年寒窗。 我们在这十年里苦苦求学,你呢? 你在努力的花天酒地的败家好不好? 你何时开始闻道? 听说只有那三日在上陵书院的藏书楼看书罢了! 术业有专攻……你专攻的方向不是青楼赌坊茶楼酒肆么? 几时有写过一篇流传于西陵城的诗词来? 许是看出了祁少同等人脸上的羞愧之色,白少秋又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对我的了解其实仅停留在表象。” “你们只听说或只看见我放荡不羁的一面,但你们却不知道我背地里是多么的勤奋好学!” 白少秋开始满嘴跑火车—— 人们会相信天才,但人们更喜欢的还是平庸之人。 因为大家都是平庸之辈,这陡然间冒出一个天才来……许会仰望,却会疏远。 那就必须让这些人相信自己并不是天才,那就要让自己的经历比他们更加苦逼…… 这样,方能融入,而后接纳。 既然来到了这里, 既然回不去了。 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 白少秋当然知道人活于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个简单的道理。 没有必要故作清高与他们格格不入。 这就是人情世故。 “说来你们不信,” 白少秋一声叹息,满脸悲戚: “这十余年的时间里,我白少秋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夜夜读书,蜡烛用掉了不知凡几。” “西陵城的街坊们只以为我是个纨绔,” 他咧嘴摇头自嘲一笑:“其实我真的很想当一辈子的纨绔。” “我也很想在王府吃一辈子的软饭。” “但现实不允许,所以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参加这一次的竹溪文会。” “诸位兄台,我不装了。” “我读书破万卷,故下笔如有神!” “这不是我白少秋天生就有多厉害,不过是在你们入梦的时候尚在秉烛夜读罢了!” 他团团拱手一礼,乐呵呵说道: “诸位也无须视我白少秋为洪水猛兽,我亦不过一介凡人而已。” “相信自己!” “你们也定能写出好的诗词来,愿明年秋,我们能在香山文会再相见。” 白少秋洋洋洒洒一席话,算是给这里的所有人都解了惑,也让所有人心里舒服了许多。 终究不是妖孽, 仅仅是人家白少秋比自己更刻苦罢了! 闻鸡起舞, 悬梁刺股…… 这份勤奋扪心自问自己是远不及他的! 祁少同卓一行这几个学子们一听,顿时动容,对白少秋愈发佩服—— 任何一个努力的人都值得佩服。 何况还是如白少秋这般顶着全西陵城百姓的骂名偷偷努力的人! 何为厚积薄发? 白少秋这才叫厚积而薄发! 他读了万卷书…… 他白府有万卷书么? 白氏以前开书局,倒是会有不少书。 可他启蒙三年只认识了三十个字……他怎么读的万卷书? 当他们在一番感触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些难以解释问题的时候,白少秋又说话了: “这次的魁首我势在必得,因为你们都知道我败光了家产很穷啊。” “身为御赐赘婿,王府不给我零花银子这我也没丝毫办法。” “男人嘛,兜里终究得有几个子儿,要不与你们喝酒吃饭勾栏听曲儿总不能老是让你们给银子吧。” “我要赢宋子规的那一万两银子……” “咦,宋子规呢?他怎么还没来?” 这几句话打断了祁少同等人脑子里刚刚升起的疑惑。 卓一行甚至还回头望了一眼:“听说他送其父去了医馆……宋夫子被责罚的有些重。” “他会回来的,文会至午时结束,他理应能够完成,但时间太过仓促……他大抵难赢白兄了。” 白少秋心里一咯噔。 心想这小子倘若明知要输,可莫要跑路了啊! 那自己是不是放慢一点脚步,等他赶上来才好? 他拿定主意,决定不忙着往前冲了。 这时有一个学子才向朱夫子躬身问了一句:“先生,白公子所做之词,能否让我等欣赏一下?” 朱夫子沉吟三息,将那张纸递了过去,说了一句与前一试秦老夫子几近相似的话: “我担心你们看过之后,生不起落笔的勇气!” 第七十四章 渔家傲 白少秋当真就在第三个亭子歇了下来。 他和憨憨小舅子坐在亭子里,吃着青梅果儿,看着祁少同等人望着题板迟迟难以落笔—— 祁少同五人都看过了他所写的那首边塞诗! 这一看,一个个不得服气啊! 这厮……甲上实至名归。 但也是这一看,让他们当真生不起落笔的勇气! 有个词叫抛砖引玉,可如果抛出来的是玉……这如何引? 还能引出个什么东西来? 五个少年愁眉苦脸,时不时扭头望望亭子里闲坐的白少秋,心里愈发的郁闷起来—— 你得了甲上倒是继续向前走啊! 坐在那是几个意思? 等着看我等笑话? 就算想看我等笑话你也入了兰亭再慢慢看呀! 白少秋坐在那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带给这些学子们的压力是极大的。 五个甲上的存在! 这首边塞词更是令他们望尘莫及! 看着他,脑瓜子都再无以往的空灵,竟然还嗡嗡的。 这便严重影响了祁少同五人的思绪。 那位朱夫子一瞧,这完犊子了,倘若那五个学子走不出白少秋的阴影,他们恐怕真止步于此了。 但白少秋不走,他也不能赶着走啊。 朱夫子一声叹息,这能怎么办呢? 这是他们人生中的一道坎! 跨过去了,便破除了心里的魔障,在诗词文章上许能更进一步。 若跨不过去…… 魁首终究只有一人! …… …… 兰亭。 白少秋所做的那首《钗头凤、红酥手》让司老方老两位大儒还在细细品味,让王爷王妃还在难以置信之中。 司老方老已过耳顺之年。 过往自然是有许多遗憾的,尤其是少年时候的风流情事! 他们也曾写过一些追忆往事之诗词,但当他们看到这首《钗头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做的那些诗词所表露的遗憾根本无法与白少秋的这首词相提并论! 对于这首词,他们的理解与认识比九公主唐纤纤和东方长缨来的更深。 体会亦更深! 以至于在一番解读之后,两位老大儒依旧沉浸于这首词中无法自拔。 毕竟是曾经的青葱岁月,留下的是刻骨铭心却不得的那人那事。 就在这时,九叶又飞一般的跑来,人未至,声先至: “先生,白公子第五首词……再得甲上!” 四人顿时抬头看向了九叶! 没有人注意到司老大儒身后的七叶此刻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再次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 “白老弟第五首词出来了?” “快快送来!” 方老大儒也是一惊,问道: “老夫记得第五首是写边塞之诗词……不是说白老弟都没去过边塞么,他如何写边塞?”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咧嘴一笑: “这不和他对出的你的那道云散联差不多的意思么?” “他未曾见过海,不知潮涨潮落,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出了最好的下联啊!” “我这白老弟有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能!” “这便是读书人极为难得的天赋!” “他定是在书中读过关于边塞的风土人情,以及战争的描述……” 九叶已跑入了亭中。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 便欢喜的将一张纸放在了司老大儒的面前。 而此刻,镇西王与王妃再次面面相觑,心里愈发震惊。 五试皆为甲上! 这个赘婿…… 不,这位女婿简直是人中龙凤啊! 王府没有文人。 就算是女儿东方长缨,虽拜于司老门下,虽有不错的读书天赋,但若是说她有学富五车之才……这显然是给王府的脸上贴金。 所谓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倒是能捣鼓捣鼓,但距离精通相去恐怕有八百余里。 东方长缨真正擅长的依旧是武! 就算是长子东方策在宫里任了个礼部侍郎这样的文官,但极少有人知道东方策其实依旧是个武人。 整个王府就像一把刀! 一把锋利的刀! 刀过刚,则易折。 现在有了白少秋这个姑爷,这个姑爷是正儿八经的才高八斗的文人! 文若水,水极柔…… 这是不是能改变了王府的气运呢? 令王府刚柔并济在兴国已显露出来的微妙状况中立于不败之地? 瞧瞧,现在司老方老两位大儒都称他为老弟……这便是对他才学的肯定! 王爷严肃,不轻易显露喜色,但他心里的欢喜已越来越浓烈。 王妃的欢喜表现在了脸上。 现在再听白少秋得第五个甲上,她已笑容满面。 她已忘记了曾经对这位赘婿的怨恨,现在真正是丈母娘想要见到女婿的那种欢喜。 镇西王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心里极为好奇—— 他抨击了朝廷重文轻武的陋习,但对于边塞诗词他是喜欢的! 没有多少人比他更明白边塞的凄苦,战争的残酷,还有那浓烈的生离死别的悲凉。 白少秋没有去过边塞。 他这首边塞诗得了甲上。 他的这首诗能否描述边塞情形十之其一呢? 这一家伙,就连镇西王都有些紧张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司老大儒的脸上。 此间顿时寂静。 唯有亭外的瀑布轰鸣。 片刻…… “啪!”的一声! 司老大儒突然间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忽的站了起来! 他脸上竟然激动的泛起了红芒! 他与朱夫子初见此诗之时表现无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词……” “这特么的才叫边塞词!” 司老大儒一改以往温文尔雅之形象,他竟然一手捏着那张纸,一手撩起了衣袖! 一脚踩在了凳子上! “此词一出,天下边塞诗词谁与争锋?!” “白老弟……旷世奇才!” 方老大儒一听顿时按捺不住,他也一家伙站了起来,“快给老夫瞧瞧!” “莫急!” 方老大儒伸手就抢,司老大儒一家伙站在了凳子上将这张纸高高举起: “待老夫再读三遍!” 方老大儒大急,口不择言就道: “我入……你个老家伙,你倒是读出来啊!” 所有人抬头仰望。 司老大儒竟然一步又站在了茶桌上! 他一振衣袖,一捋长须,意气风发的高声诵读了起来: “《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一词诵罢,全场皆惊! 第七十五章 未雨绸缪 最为震惊的是镇西王东方霸! 没有人比他更能领会这首词中的真谛! 哪怕是如司老方老这样的大儒,也不行! 这是一首写边塞的词! 边塞, 只有真正经历过边塞之危、见过边塞之血、深刻体会过边塞那荒凉迥野之人才能理解这首词中的那股凄美之感。 才能真正明白戍边之将士对亲人的思念! 尤其是镇西王,他曾经亲自率领西部边军入西荒千里杀敌! 从春杀到秋。 又从秋杀到冬! 他经历过被草原蛮子所包围时候的四面边声连角起的紧张,也在突围之后见过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的战场萧杀之景象。 为了驱逐草蛮,他历经三年,出塞外千里杀至燕然山,擒获金杖单于暂时解除了兴国西陲百年之大患! 那三年自己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将士们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朝中的那些文官们,他们上朝拍马屁,下朝喝花酒,他们哪里会知道! 皇上自登基以来的这六年时间里,似乎遗忘了先帝之志。 他重文抑武,重内轻外。 短短六年时间…… 哎! 镇西王闻此词而生情,止不住一声叹息。 还只是在心里! 这些话不能说, 说不得! 哪怕他是堂堂镇西王也不行! 白少秋这首边塞词算是写到了他的心里,他在惆怅兴国未来的同时,也为那天傍晚没有一刀砍死这个女婿而高兴。 这女婿虽拿不起刀,但他能握住笔! 他的笔,比兴国现在许多的刀都还要锋利! 这很好。 亦不太好。 因为这首词兴国尚有血性的武将会很喜欢,但皇上定不会喜欢! 朝中的那些软、蛋也不会喜欢。 所以,镇西王又纠结了。 王妃显然在品味到这首词极好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这首词可能给白少秋带来的不妙。 不过她却看着镇西王莞尔一笑。 这一笑,反倒是将镇西王给笑明白了—— 倘若白少秋此词传入皇上耳朵里,皇上定会不满,那么白少秋明年秋就算去了京都见到皇上,皇上当也不会因他的才华收回那道赐婚的圣旨! 才华归才华。 与皇上同心,这比才华更重要! 白少秋歌颂边塞,这有违皇上之心态。 故,他成不了皇上喜欢的人,他只能回西陵城当王府的姑爷! 这样,挺好! …… …… 九公主的小木屋里。 东方长缨也正看着那黑甲侍卫送来的这首词。 她因那首《钗头凤》所带来的紧张与忐忑此刻荡然无存!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殿下……” 唐纤纤已看过了这首词,她此前并不知道边塞是什么样子,现在她从白少秋的这首词中有了少许体会。 只有少许! 但她知道东方长缨的感受定会更深。 “如何?” “秦老说他的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刚才我还怀疑的。” 唐纤纤俯身:“现在呢?” “现在……” 东方长缨抬起了头注视着唐纤纤,骄傲一笑: “我的夫君,他的才华真有三层楼那么高!” 她用的是我的夫君! 这句话一出口,唐纤纤心里顿时一紧,仿佛被一根针刺痛。 可白少秋真的就是东方长缨的夫君啊! 我这是怎么了? 他连中五个甲上……一个有着三层楼那么高的才华,并英俊帅气的少年郎……放眼整个兴国,有几人能与之匹敌? 如果说秦老对他的评价有失偏颇,可司老方老两位老大儒称呼他为老弟…… 这样的少年,已堪称举世无双了! 明明是自己在上陵书院的藏书楼发现他的才华的! 倘若自己没有让聚宝钱庄弄出那轰动全城的赌局事件,东方长缨只怕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想方设法的要逃过这桩婚事呢! 大意了啊! 九公主唐纤纤这时肠子都悔青了! 悄悄的不好么? 知道了他的才华,不让他出名不好么? 自己速速回京,请了姑姑出面让父皇收回那道圣旨不好么? 东方长缨会因自由而高兴。 甚至她还会对自己极为感激! 而白少秋恢复了自由身,再请父皇下一道旨意召他为驸马…… 白少秋就是我唐纤纤的了! 后悔的将是你东方长缨才对! “殿下……” 东方长缨眼见着唐纤纤久久不语还魂飞天外的模样,她连忙叫了一声,这才将唐纤纤从懊恼悔恨中给拽了出来: “啊!” “你、你不会真要打我夫君的主意吧?” 唐纤纤抿了抿嘴,丢了东方长缨一个白眼:“那你可要将他看好了哦,指不定本公主真会带人来将他抢了!” 东方长缨嘻嘻一笑,忽的低声说了一句: “你……真喜欢上他了!” 这不是疑问,这是肯定。 唐纤纤脸蛋儿顿时一红,她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冰雪聪明的东方长缨显然已看了出来。 她脸上的欢喜之色忽的一黯,唐纤纤还以为是自己刺伤了东方长缨的心,却不料东方长缨起身,关门,再回来坐下,极为认真的说道: “此间就你我二人。” “现在看来,他就算不能夺魁,也是能参加香山文会的!” 唐纤纤疑惑问道: “为何?” “因为这些诗词会传入京都,京都会有人希望他去!” “这不是好事么?” 东方长缨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原本倒不是什么坏事,但现在……他这首《渔家傲、秋思》写的过于太好就变成了坏事。” 唐纤纤一怔,一脸茫然:“这是什么道理?” “……那我便直言,此间话不传六耳!” 见东方长缨如此慎重模样,唐纤纤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 “殿下可知当下朝中文臣并不想起兵戈?” “太尉府傅老太尉因力主北部边军出北固关再战北梁之事被赋闲在家,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而今听说在府上耕田!” “同样主战的北部边军大将军魏不意被召回京都……这时应该在去京都的路上。” “北边战事尚未启,战和两派的斗争结果却已见明朗。” “以左相叶穹楼为首的官员主张议和,他们已完全占据了上风。右相秦时问秦老尚在苦苦支撑……却难以支撑!” “这些年,昔日为兴国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些将军们没几个落下好下场。” “叶穹楼一系几乎大胜,但他还需要给秦老一系最后一击!” “少秋他偏偏在这时候写了这么一首颂扬边军将士的词……你现在明白了我的意思么?” 唐纤纤顿时坐直了身子。 她自然明白了。 京都以叶相为首的主和派定不会让白少秋这样的思想在朝中宣扬开来! 他们要打压主战一派! 他们决不允许有歌颂边塞的诗词出现! 那么他们会对白少秋做些什么? 会因此杀了他么? 他去了京都岂不是自寻死路? 唐纤纤忽的紧张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木秀于林 两派相争,争的是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争的是对兴国未来的主导权! 而今,左相一系已占上风,但左相一系几乎都是文官。 他们所依仗的是他们的嘴和他们手里的笔! 他们在皇上身边! 这些年对武将的口诛笔伐几乎就未曾停止过。 而皇上偏偏喜文,他对那些武将整天喊着打打杀杀也不厌其烦。 于是,朝堂上左相一系得宠,右相一系……而今已极为凋敝。 东方长缨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子,但她生在镇西王府! 她的大哥东方策就在宫里为官! 大哥的智慧少有人及! 对于宫里的局势,庙堂的变化,东方策看的比谁都清楚。 镇西王府因此对庙堂的了解也比许多人清楚。 叶穹楼一定会将秦相一系全部铲除! 这是巩固他权力的最重要的一步! 秦相而今在宫里的同行者已越来越少,就连兵部而今都渐渐的疏远于他。 他仅存的最大的助力只剩下了北部边军的大将军魏不意和镇西王府。 魏不意被皇上一道旨意召回…… 那么叶穹楼最后的障碍就是镇西王府了! 大哥东方策数月前送回的密信只有四个字: “静观其变!” 原本镇西王府是要静下来的,可树欲静却风不止! 朝中有人出了招,皇上来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大哥再送回了一封信,依旧只有一句话: “忍一时风平浪静!” 那就忍吧。 这个赘婿绝对是杀不得的! 哪怕是她东方长缨也必须后退一步。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还没忍几天这个赘婿竟然一鸣惊人要上天! 京都还无人知道。 但以东方长缨的智慧,她却可以想见朝中的那些文人会借着这件事做出些什么举动来! 断然是不能让镇西王府忍下去的! 这风浪一定会被他们给掀起来! 九公主唐纤纤没有看见东方长缨眼眸深处的那一缕忧虑。 “他看似只做了一首边塞词,但在别人看来,他所代表的是镇西王府的意思。” “而今,以秦相为首的主战派早已势微,边塞诗词更是极少再有人去写。” “也不敢去写!” “他却在这个时候写出了这样的一首词……” 东方长缨看向了唐纤纤: “你觉得叶相一系会放过他么?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么?” 唐纤纤隐约明白了—— 她不知道这事背后还有更多的深意,她的理解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并不理会朝中派系的斗争,也理会不了。 她所紧张的是白少秋的安危! 对于朝中政事原本并不关心的唐纤纤,这时决定回到京都之后多少得去了解一下,至少要去一趟长公主府见见姑姑,听听姑姑的意见。 “距离明年秋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我想他今日所做之诗词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京都,” 唐纤纤看着走来的东方长缨,又道: “倘若朝中真有人不喜他这首词,他恐怕在这里亦会危险。” “不!” 东方长缨又盘膝坐下,说道: “这里是西陵城!” “是父亲的封地!” “上一次的那场奏折风波在朝中文臣的故意渲染之下,让皇上对家父极为不满,” “可就算是不满,皇上也并没有召父亲入京,或者剥夺镇西王的封号。” “朝中的文臣对镇西王府再不满意也不敢将手伸到这里来……所以少秋在西陵城是最安全的。” “但镇西王府是左相一系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将镇西王府拔除,他们就不敢真正对右相一系下最后的死手。” “所以他们鼓动皇上御赐了一个赘婿给我。” “他们都以为这个赘婿是个废物,王府容不下这个赘婿,我也不会接纳这个赘婿。” “这是阳谋!” “事实上他们这一计策很成功!” “我不会与他同房,那便未能真正履行成亲之旨意,倘若两三年之后依旧无子嗣,王府有欺君之罪。” “如果王府中有人忍受不了这羞辱将少秋杀死……这是他们最乐意看见的,这也是欺君之罪!”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少秋非但不是个废物,反而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学识!” “这是他们绝不愿意看见的……也或许是他们很愿意看见的。” 这句话很矛盾,东方长缨没有解释,唐纤纤有些懵,又听东方长缨继续说道: “他们会做文章!” “在少秋的身上做文章!” “在少秋所写的这首《渔家傲、秋思》上做文章!” 单纯的九公主唐纤纤惊呆了! 过了许久,她微微颔首,总算是想明白了东方长缨这席话里的意思。 “所以……他若去京都,你想要我能照拂一二?” 东方长缨也点了点头: “这就要看他在你心里的位置了。” “你不去京都么?” 东方长缨狡黠一笑: “我可去不了,有你这堂堂九公主给他撑腰我不就放心了么?” “……你就不怕我把他给抢了?” “你若想抢,回京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见长公主殿下!” “她若同意,你抢便是,她若不同意……你可要将他全须全尾的帮我送回来!” 唐纤纤盯着东方长缨,这是她的心里话么? 当然不是。 这仅仅是她为了白少秋明年入京都之后的安危不得已说出的这番话罢了。 自己能袖手旁观么? …… …… 白少秋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抄了一首边塞词抄出了难以预料的祸端来。 他依旧坐在第五试的那个亭子里。 没有再吃青梅果儿。 太酸! 倒牙! 这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十余名学子。 祁少同卓一行还有另外一个身材瘦小的学子得了甲下,三人已过了这亭子,向最后一试而去。 剩下的二人依旧没有落下一个字。 后来的这十余学子也尚无人落下一个字。 他们倒是看见了白少秋。 本以为白少秋这厮也没有答出这道题来,可听落下的两位学子一说他们才知道白少秋这厮又得了一个甲上。 得了甲上就继续走呀! 停在这算个什么事? 就在那些学子不明所以的时候,白少秋冲着他们问了一嘴: “喂喂喂,你们可有看见宋子规?” “可知他走到哪里了?” 有学子小心翼翼的回了他一句: “宋公子送其父回城就医尚未回来。” “这……” 白少秋抬头,日上三竿。 他嘀咕了一句: “这厮不会不回来了吧?” 想了想,起身,冲着那十余学子挥了挥手: “诸位师兄,我走了!” “咱们兰亭见!” 第七十七章 第六试 过了第三亭,就是通往兰亭的最后两里栈道。 白少秋带着憨憨小舅子过了这座亭,转了一道弯,就看见了插在栈道旁的一张题板。 他凑过去一瞧: “时西陵暮春,京都长安却已入初夏。” “西陵有无尽黄沙,长安有万般繁华。” “天下学子读圣贤之书,所梦便是入长安,见繁华,书胸中之志报效国家!” “一别书院清净地,则入世间惹繁杂。” “有人同流,有人合污,有人谨守初心砥砺前行,亦有人为名为利坠入无尽深渊。” “请学子们行二里栈道,写一首发乎于心的诗词,留待数年后为镜自鉴!” 这个题有点意思。 能够走到这里的学子,毋庸置疑,他一定是极有才学的学子! 这样的学子就算不能参加京都三年一度的香山文会,大抵通过科考也是能取得不错的名次的。 他们极大可能入京都再为官! 这最后的两里地象征着他们书院的生活结束,走完这两里地,就意味着他们正式踏上了追求理想的路。 那条路不再如竹溪之路这般清幽宁静。 那条路上有荆棘、有坎坷,有诱惑,也有……罪恶! 最终那些学子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没有人知道。 但这最后的一首自己命题的抒发自己初心的诗词却会留在这里。 当数年或者数十年之后的某一天,再回来看到这首自己亲手写下的诗词时候,大抵绝大部分人都会愧疚。 这首诗词便是镜。 他们终究会在这镜中看见自己活成自己所厌恶的模样。 终究会违背立在这里的那份单纯的、斗志昂扬的、信誓旦旦的为国为民的初心! 出此题者,煞费苦心啊! 但这对白少秋却不是个事。 他压根就没有入仕的心思! 他的理想依旧落在赚取几两碎银之上。 嗯……能多赚些银子当然是更好的,毕竟来到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终究想要四处去走一走看一看。 带着懒懒姑娘。 将自己的足迹留在这片土地上。 这,便是白少秋当下的美好愿望。 所以,要做一首怎样的表达自己无欲亦无求的诗词呢? 他带着憨憨小舅子抬步而行。 毕竟有两里地,这足以让他从记忆中搜寻出一首不错的诗词来。 就这样走了大致半里,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前方站着一个穿着一身儒衫的少年郎。 已认识。 他叫祁少同! 没有看见卓一行和另外一名学子,想来那二人已快抵达这条路的尽头。 祁少同站在路旁,注视着奔流而过的那条潺潺溪流似乎出了神,以至于他没有注意白少秋来到了他的身旁。 “祁兄,” 祁少同吓了一跳,扭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牵强的笑: “白兄来了!” “嗯,你怎么不走了?” “没想好。” 没想好的意思应该就是没想好他想要留下一首怎样的抒发他此刻心情的诗词。 “这有什么好想的?十余年寒窗苦读,以祁兄之能,当然是将这一身本事卖给帝王家了。” 祁少同一怔,明白了白少秋这话的意思。 他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就算在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当我走了这半里路,见这溪流欢腾,见林间鸟雀飞翔,见四野山花烂漫时候,我却忽然发现我似乎并不喜欢当官。” 他又望向了那条小溪。 “我觉得我更喜欢如此间般的无拘无束的自由!” “刚才我在扪心自问,当官为的是什么。” “脑子有说为权、为财、为地位,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是为黎民为社稷……” “白公子以往没有与我有过往来,现在对我亦不了解。” “我祁家,祖上曾经出过大官,官至江南道道台。”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祖上被革职,全家被发配到了这里……从风光的道台到发配的人犯……” “祖上走过的路,我现在似乎正在走。” “父亲当然是希望我一路走下去的,所以父亲对我的要求极为严苛,我明白他是希望我能重振祁氏昔日的荣光。” “可是……官场我虽未曾亲历,但幼时听祖父有说起。” “我依旧记得祖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人这一辈子有路千百条,唯官路最难行!” “前有虎后有狼,左是深渊右是绝壁。” “总之……我现在心生畏惧,因为我还是想要当个好官的。” “但要想当个好官……这更难啊!” “倘若真留下一首意气风发的诗词,” 祁少同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弯腰,捡起一个石块使劲的丢入了溪水中。 “若干年后倘若还有命回来……衣锦还乡,则说明我在官路上走的不错,那必然已违背我之初衷。” “见今日之诗词,我会愧疚。” “若我穷困潦倒的回来,则说明我走得失败,见今日之诗词,我会内疚。” “要想数年后面对今日之诗词能拍着胸脯大声说我初心未变、我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少年……我在想,我应该放弃官路,却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 “故……彷徨。” “心绪难宁,就算走完这剩下的路,我大抵也难提笔写下自己满意的诗词来。” 白少秋明白了。 这少年想的太多以至于心生惧意,便举棋不定。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祁少同的肩膀: “为官,有为官的规则。” “我是不知道当今官场的,不过任何时代的官场肯定都有黑暗之处。” “如果官场的环境并不太好,便栖身于黑暗中,等待光明、或者追寻光明这有何不可?” “再黑暗的官场也是有清官的……当然,你选择了当清官就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了欺辱打压。” “其实也没什么,看看我,我不是隐忍了十余年么?” “流言蜚语听它干啥?” “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 “追求你的理想,就算真丧命又何妨?” 祁少同身子顿时一震,他惊诧的看向了白少秋,看见的是白少秋那张依旧淡然的脸! 他躬身一礼: “多谢白兄解惑!” “我知道自己的路该如何去走了!” 白少秋虚抬双手,“喂喂喂,我瞎说说而已……如果太黑,你可千万别真点亮了自己!” “你会被黑暗吞噬!” “会被撕碎!” “会被泼以粪水!” “会身败名裂!” “就算死了也会被万夫所指!” 祁少同张大了嘴巴:“……” 白少秋已抬步向前:“你记住,如果天太黑,就莫点灯!” “就用你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黑色的夜,静待天明时候,” “总有天明时候。” “那时……许已是春!” 第七十八章 悲伤逆流成河 “那时,许已是春!” 白少秋的声音在祁少同的耳畔回荡。 祁少同依旧站在原地,他的视线却落在了白少秋的背上。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笔直的背影显得极为高大! 那个被西陵城的百姓唾弃了十余年的废材,他今日向所有人展露了他的锋芒! 他这是等到了天明等来了春? 理应如此! 他成了王府赘婿,有了允文允武的长缨郡主为妻,他需要改变王府对他的看法,也需要让王府知道他这个御赐赘婿并不会让王府蒙羞。 更重要的应该是他需要长缨郡主回心转意。 所以他来了。 来之前在上陵书院藏书楼看了三天的书,对对联赢了宋子规……这时候他其实已显露了他的才华,只是无人重视。 现在,他以五个甲上的傲然成绩坚定向前,他必然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 祁少同的心里竟然没有丝毫妒忌! 这一刻他觉得白少秋就应该是魁首! 只是…… 他忽然想起入兰亭之后那最后一题的时论,他和宋子规卓一行已知道题目,并已有了充分的准备,但白少秋却并不知道。 这……对他不公平! “白兄,请留步!” 白少秋停步,转身,“祁兄还有何事?” 祁少同快步走来,迟疑片刻,还是将昨夜常欢所说的关于最后一题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白少秋。 “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白兄点醒了我,我岂能骗了白兄!” “不是,我是说北梁屯兵十万,意图秋野原牧马,朝中竟然在思考秋野原之取舍,皇上竟然说出了鸡肋二字……这些消息是真的?” 祁少同一愣,他哪里想到白少秋这时候关心的真假竟然是这个。 “应该是真的,你呆会走慢一点,想想这时论怎么做。” 白少秋并没有去想这时论怎么做。 他想的是……这个操蛋的兴国! 来到这里时日尚短,他还不知道这个国家究竟怎样。 现在虽然仅仅听祁少同说了这道时论所要论的事,他已大体能够猜到这是个怎样的国家、怎样的朝廷了。 原本他所希望的这是个盛世。 盛世就意味着国泰民安,就意味着可以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但现在看来,朝中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软蛋,就连皇上似乎也是软的…… 他的心情顿时就不太好了 但凡一个国家的国君大臣皆厌战、不敢战,甚至不惜割国土与敌国寻暂时之安宁者,这样的国家,它一定是黑暗的! 是混乱的! 是黑白颠倒的! 也是极度危险的! 这个危险,指的是国家的灭亡。 要么被外族入侵,要么……因内部矛盾导致大厦山倾! 一定会发生战争! 有战争就会民不聊生! 民不聊生就影响自己赚几两碎银,更别提和懒懒姑娘去逍遥人间了。 此刻这一切尚未发生,可白少秋凭着他两世为人的经验仿佛已经看见。 倘若真出现乱世,诗词文章就狗屁不是! 那时候,谁的手里握着兵谁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白少秋看向了憨憨小舅子。 去京都见皇上求退婚,还长缨郡主以自由这个目标不能变,却必须将东方猛这小舅子给绑死在自己身上! 不仅仅是东方猛的武力! 更重要的是镇西王府手里握着的强大的兵力! 必须得到镇西王府的友谊。 还了长缨郡主自由,不再是夫妻,也要成为朋友! 世道再乱,如果能蜗居于这西陵城……许能在此等天明, 等又一个春来临! 这不知道要等多少时间。 明年秋去京都亲自去了解一下这兴国所面临之境况大致才能知道。 如此一想,他又豁然开朗。 再看向东方猛的时候,他发现就算是东方猛抹嘴,竟然也那么的漂亮。 “猛啊,” “嗯?” “你就是天下最帅的美男子!” 这突如其来的睁眼说瞎话的赞美令祁少同摸不着头脑,却让东方猛高兴极了。 他声如春雷: “姐夫你也不差!” “……彼此彼此!” 白少秋看向了祁少同,“祁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这时论我也懒得再去想,走吧,答完第六试入了兰亭再去想。” 剩下的一里多地二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要在这剩下的途中将第六试的诗词想好,到达终点的时候可是有夫子看着,必须立刻落笔的。 祁少同在想诗词,白少秋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 这兴国是兴还是亡他并不在乎,更不关心。 他现在首要的事还是积攒第一桶金—— 原本是指望那个叫仙仙的姑娘通过聚宝钱庄做局分润三成银子的,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那个未曾蒙面的老婆竟然买了十万两银子自己赢! 这特么的! 谁给她的勇气? 她这一出手就一家伙截去了一百万两银子! 还能剩下多少买自己输的银子? 多乎哉? 肯定不多也! 还是三方来分,落到自己兜里的就更少了。 原本还能指望宋子规那一万两银子的彩头……现在那厮竟然还没回竹溪! 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巳时中,竹溪文会午时末结束。 就剩下个把时辰。 宋子规那家伙不会跑路了吧? 白少秋心里再次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这笔银子怕是也指望不上了。 本次文会魁首倒是有三千两银子的奖励,这不够啊! “祁兄,” “啊?” “你可知道这一次聚宝钱庄开的那赌局……买我输的银子有多少?” 祁少同乐了,笑道:“我买了你赢!” 白少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你为啥会买我赢呢?” “嘿嘿,我觉得你会赢!” “那你知道有多少买我输的?” “听说买你输的大致有二百万两左右。” 二百万两……除去东方长缨那个神经病赢去的一百万两还有一百万两。 三方分钱。 还能分个三十来万! 巨款啊! 白少秋又开心了起来。 有了这三十万两银子,这第一桶金可是盆满钵满了。 可就在这时,祁少同又说了一句: “白兄,西陵城还有两个神秘人物看好你!” 白少秋心里一咯噔,便听祁少同又道: “听说有一人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你赢,还有一人在那两天里两次买了你赢!” 白少秋:“……两次买了多少银子的?” “第一次一万两银子,第二次比较狠!” 祁少同伸出了一个巴掌:“五万两……他一共买了六万两你赢!” 我勒个去! 白少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特么谁啊?! “白兄,其实也有不少西陵城的街坊买了你赢,只是数额不大,都在百十两银子。” “毕竟聚宝钱庄的这赌局太诡异,买你赢的都认为其中定有猫腻。” “这不,在下就买了一千两你赢,可得一万两之巨!” “明儿个晚上在下在千味楼摆一桌最好的席面,咱们……不醉不归!” 西陵城街坊也有不少买自己赢的! 虽说单笔数额不大,但架不住赔率高啊! 白少秋的心里是绝望的。 他望着那些潺潺溪水,便觉得那即将到手的银子也化成了水。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悲伤逆流成河。 【西楼抹了一把眼泪,小声的求一下票票!】 第七十九章 又是一首满庭芳 祁少同无法理解白少秋的悲伤。 他原本以为西陵城还是有一些人看好白少秋,愿意拿出银子来支持白少秋赢,白少秋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毕竟敢斥巨资买一个众所周知的废材夺魁这实属需要极大的胆量。 他并不知道这局本身就是白少秋的主意。 白少秋想要一口吃个大胖子,可现在看来…… 这特么的吃了个寂寞! 简直是给他人作嫁了衣裳。 便宜了那个未曾见面的老婆还能想得开一些,但另一个花了六万两银子的人,这特么又是哪个神仙? “走吧!”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气,生无可恋的继续前行。 祁少同已想好了要写一首怎样的诗词,他这时兴致勃勃: “白兄,你可千万要仔细想想那道时论,我能不能赢那一万两银子可就指望于你了。” 白少秋能怎么说呢? 这时论倒是不难,最终落下的结论无外乎两个—— 要么迎合朝中大多数人甚至是皇上的意思,割土求和。 要么就是驳斥他们的意见,以慷慨激昂之文字告诉所有人寸土不让! 倘若按照白少秋自己的内心所想,他当然会选择第二种,那势必会得罪很多人,甚至得罪了皇上。 如果得罪了皇上…… 明年秋去了京都,就算在香山文会表现再佳,皇上对自己已有了极为不好的印象,想要求皇上收回那道旨意无异于天方夜谭。 皇上定不会收回! 你不是要主战么? 你一个王府的赘婿,有何资格妄议朝政? 但如果让他洋洋洒洒写一长篇大论去迎合,去昧着良心为卖国者摇旗呐喊……他觉得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前世身为最顶尖的战士,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卖国二字! 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输了呢? 也并非如此。 这道题并不是皇上所出。 而是从京都而来的方老大儒所出。 所以……这道题要想得甲下以上的成绩关键之处在于方老大儒对这件事的态度。 “祁兄,” “嗯?” “你对方老了解多少?” 祁少同沉吟三息,说道:“听祖父说方老曾经官至翰林院大学士,乃先帝身边的肱骨之臣。”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祖父也不知道,方老于十年前辞官去了京华书院当了个教习。” “祖父说兴国庙堂之上,方老不仅仅是一股清流,他甚至与秦相并称为兴国两大脊梁!” 白少秋不知道秦相又是谁,他没问,听祁少同又道: “十一年前与北梁之战,听说就是方老与秦相力排众议一手推动。” “那一战,北部边军十万大军出北固城夺取了秋野原,兵临北梁南风城下。” “北梁皇帝派了使节入长安与皇上谈判,最终签订了饮马河条约……” “就是两国以饮马河为界,饮马河以南归兴国管辖,这一仗不仅仅解决了两国的疆域划分问题,还让兴国获得了那偌大的一片牧场。” “大抵就是那场谈判之后方老就辞去了翰林院大学士之职……有说这与当时的太子之争有些关系……” 祁少同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先帝那时候并没有立太子!” “方老身为翰林院大学士,他同时还是那时候的三皇子的先生!” “三皇子是皇后所生……这里面有些复杂,反正先帝在秋野原之战两年后立了当今皇上为太子。” “当今皇上非皇后所出,乃先帝次子!” “这些话你听着就好,可千万莫要传了出去。” “毕竟是皇家事。” “不是我等草民可去妄议的!” 白少秋点了点头,他对这些事并无兴趣,但从祁少同的这席话中却能听出方老大儒并不是一个懦弱的文人。 他是主战的! 是真正为兴国而忧的! 所以他出了这么一道时论,所求便是与他的思想共鸣。 那么这篇时论写主战定能获得极好的成绩。 可这样一来就站在了朝廷绝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自己一个王府赘婿,虽不惧怕那些强权,但以现在的自己的这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人家随意一击。 该怎么办呢? 白少秋未能拿定主意。 二里栈道已至尽头。 “祁兄请!”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白兄你瞧,前方水雾之中,便是兰亭!” 祁少同径直去了那张书桌前答题,白少秋抬眼向前方的轰鸣声中看去。 水雾颇浓。 那亭随着山间的风吹拂着水雾若隐若现。 看不清亭中有哪里人。 但老丈人和丈母娘应该就在里面。 当自己过六关入了兰亭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对自己这个赘婿会有怎样的看法呢? 王爷王妃会不会反悔? 他们会不会动用强权干涉自己去京都? 如果他们非得要将自己留在王府,有弊有利—— 利,自然是有王府的庇佑自己可以轻松愉快的生活。 这口软饭能吃得很香! 但弊端却也是极大的! 白少秋扭头看了看正在擦口水的东方猛,不知觉打了个寒颤。 东方长缨就算比这小舅子小一圈那也是自己招架不住的呀! 她生得五大三粗这也罢了,关键是小舅子说她能打自己一百个…… 这辈子,怎么过? 就在白少秋极度惆怅的时候,卓一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白兄,该你去答题了!” 这地方不能等。 到达及答! 祁少同已写完,这就轮到他白少秋上场了。 白少秋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去。 颇有些壮烈! 管他乃乃个球! 活人岂能被尿给憋死了? 再得一个甲上再说! 于是,卓一行又觉得那背影忽然间洒脱了起来。 白少秋立于书案前,取炭笔,再次落笔! 此间评判是上陵书院院正张文千! 他站在白少秋身后。 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 《满庭芳、蜗角虚名》 又是一首满庭芳?! 张文千对白少秋通过这场文会已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哪里还敢小瞧了白少秋! 这位爷,可是司老方老嘴里的小兄弟! 他所表现出来的才华,就算是他张文千也甘拜下风,也自叹不如! 那么这首明志之词,他写的会是什么呢? 从西陵城第一废物眼见着就要成为西陵城第一才子,他的心里当是舒畅的! 当是快意的! 是意气风发的! 是踌躇满志的! 只是限于那赘婿的身份而难以去追求。 那么他的这首词,当是……出人头地封侯拜相之大志气! 然, 张文千很快就傻眼了。 【小声求票票!】 第八十章 入兰亭 “王爷,白公子已开始落笔!” 九叶跑入了兰亭,说完这句,又冲着司老方老躬身一礼: “至此,到第六试者有四人,他们是长兴书院的祁少同,长宁书院的卓一行,还有一位是上陵书院的邱山岳。” 司老大儒微微一怔:“宋子规呢?” “回先生,听说宋子规送其父入城就医尚未回来。” “哦……” 司老大儒也看了看天空:“至午时还有个把时辰,且等一等。” “对了,九公主殿下怎么说?” 九叶回道: “殿下说她就不来了,只是最终魁首是何人这个结果告诉她一声就行。” “……好。” 九叶又问: “那白公子他们四位……?” “等白老弟答完请他们入兰亭饮茶。” “弟子遵命!” 九叶又跑了出去。 司老大儒一捋长须, “七叶,” “……弟子在!” “再去取一壶水,嗯,为师要给入兰亭的学子们煮一壶茶。” “弟子遵命!” 七叶拿了桌上的水壶向那处瀑布而去,方老大儒这时颇有深意的看向了镇西王: “王爷,这眼见着就到了兰亭这最后一关。” “毋庸置疑白老弟是有大才华的,从那首《渔家傲、秋思》看来……白老弟的这首词是写在了王爷的心坎上。” “从中亦能看出白老弟虽是一个文人,但他的内心深处亦有铿锵之志,实属难得啊!” “那么王爷对白老弟又是一个怎样的态度了呢?” 镇西王东方霸对那首《渔家傲、秋思》喜欢极了! 这首词简直就如同给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但这首词会给白少秋、给镇西王府带来怎么的后果……从当下朝中局势来看,司老隐居于此多年他或许不知道,但从京都而来的方老大儒一定很清楚。 虽然他现在去了京华书院当了个教习,可他心中终究还是不甘的。 所以,他出这道题本身就有他的主观意图所在。 只是无论是谁都没有料到白少秋的这首边塞词会如此出彩。 他问的是王爷对白少秋又是一个怎样的态度,其实问的也是王爷对朝局的态度。 镇西王竟然微微一笑: “少秋是皇上御赐之赘婿!” “初时本王对皇上有些误会,现在才知道皇上这是对臣的褒奖……” “你们瞧瞧,除了皇上,是不是没有人看出少秋的不凡来?” “得此佳婿,本王当然是极为高兴的!” “嗯……回王府之后,本王就上一道谢恩的折子……这天恩,必须谢!” 这话若是常人所闻只会以为是镇西王发自内心的欢喜,但听在方老大儒的耳朵里味道却有些不一样—— 王爷接纳了白少秋这个女婿! 却没有提出将《渔家傲、秋思》这首词给禁掉。 现在这首词所知之人极少,他若是不愿这首词流传出去,他会毫不犹豫的下达王令。 再不济也会在言语中隐晦的表达与白少秋略显疏远之意。 毕竟这首词在当下的时局中传入京都,那是一定会有人用它来做文章的! 极大可能会是一篇对王府极为不利的大文章! 王爷没有因此而退避! 他甚至还要写一道折子给皇上…… 镇西王依旧还是那个镇西王! 敢做! 敢当! 方老大儒拱手一礼,老脸欢喜:“老夫出发之前与秦相见过一面。” “秦相让老夫带几句话给王爷!” 镇西王面容一肃:“方老请讲!” “秦相说……吾困于泥潭之中,大抵还能苦撑三五年。” “如何破局?随王爷之意!” “筚路蓝缕,栉风沐雨……” “望王爷守初心,为兴国计,不啻微茫,造炬成阳!” “兴国许尚存希望!” 镇西王微微颔首,心里却有一声无人知晓的叹息。 司老大儒一听,他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已如此严重了?” 方老叹息道:“朝中奸臣当道,魑魅魍魉粉墨登场!” “他们已灭了兴国不屈之志,已断了兴国不屈之脊梁!” 司老大儒瞪大了眼睛,沉吟三息,又紧张问道: “……皇上身边除了秦相就没有一个忠臣了?” “傅西愚呢?” “楼臣坤呢?” “尚树呢?” “十年前老夫离京时候,他们可都是先帝之肱骨大臣,皇上登基不过六年……叶穹楼那老贼有如此手段独断朝纲了?” 方老摇头苦笑: “岁月不饶人……他们都老了!” “当然也有一些不屈服之臣,但他们现在亦闭上了嘴,甚至闭上了眼。” “太尉傅西愚力主对北梁之战,皇上不喜,说太尉老矣,一辈子为兴国而忧也当于府中享享清福了。” “上将军楼臣坤……皇上登基之后不久就悄然隐退,据说是叶皇后请了太后娘娘亲自出面去说的。” “说皇上已为天子,上将军府手握重兵这不太妥当,就将兵权归于太尉府吧。” “楼臣坤领太后懿旨交出了兵权,告老回了蜀州。” “悬镜司尚树尚军候倒是依旧在悬镜司中,这老家伙这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守着悬镜司那一亩三分地,除了皇上或太后召见,他是谁也不见!”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皇上登基,封叶韵为后,叶阀本就势大,而今……叶穹楼执掌左相六年,更是权势滔天!” “放眼整个朝廷,就算是秦相,也要避其锋芒!” 司老大儒面露愤怒之色,片刻,却也只能无奈一声长叹: “三百年兴国,哎……” 方老大手一摆:“你倒是远离了是非地,在这里养老挺好。” “老夫也打算在明年秋的香山文会结束之后告老……至于这天下,你我皆无能为力,莫如就冷眼旁观吧。” “放宽心,争取多活几年看这世道如何变迁。” “瞧,白老弟他们来了。” 方老扭头,冲着张文千招了招手: “文千,快快将白老弟的这最后一首明志之诗词给我瞧瞧!” “谁是白少秋白老弟?” 一行五人入了兰亭。 张文千在前。 他将手里的四张纸放在了方老大儒的面前,伸手一引,“他,就是白少秋!” 白少秋上前一步,向着王爷王妃躬身一礼: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他眼角的余光从王爷王妃的脸上扫过,咦,丈母娘今儿个竟然很欢喜! 这就对了! 但更令白少秋吃惊的却是王妃竟然站了起来,竟然虚扶了一下他的双臂: “少秋,不错!” “人不错,诗词也不错!” “这回去之后,岳母便派人将长缨叫回来……” “夫妻就要有夫妻的样子。” “这以后呢……你们就在郡主府里好生的过日子!” 白少秋一呆,抬眼,心想不是协议里说好的互不干涉么? 不是说好了明年秋去京都争取让皇上收回那道圣旨么? 这咋就变卦了呢? 一想到小舅子那雄壮模样,再想到要与东方长缨过一辈子…… 白少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第八十一章 忘年之交 “岳母大人,这个……” 他又躬身一礼,却不料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妃给堵了回去: “家里的事回到家里再说。” “你这孩子……这十余年如此隐忍受了诸多委屈,太不容易!” “坐吧,回去之后岳母会让晴儿好生给你补一补……女婿嘛,半个儿子,岳母不会亏待了你。” “至于长缨那边你莫要担心什么。” “长缨若是知道你有如此才华,她定会欢喜而归的。” 白少秋张嘴:“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王府有王府的规矩,长缨如果还不同意……岳母会帮你!” “不是……” “行了,今日你能入兰亭想来也累了,且先坐下喝一杯茶,” “他们二位可是咱兴国鼎鼎有名的大儒,来来来,岳母给你介绍一下。” 王妃一改往日冷漠,表现的极为热情: “这位便是此间主人司老大儒,这位呢便是从京都而来的方老大儒。” “他们对你很看重。” “这是你的荣幸,亦是王府的荣幸!” “与他们多多接触,这对你呀……有利无弊!” 白少秋能怎么说呢? 他已见过了司老大儒,那么另一位就是方老大儒了。 他团团一揖,“晚生见过司老方老!” 两个老人这时候也都站了起来,方老大儒甚至拍了拍白少秋的肩膀: “老弟,见外了啊!” “果然是少年俊杰,相貌堂堂一身正气诗书满腹好男儿!” 白少秋瞠目结舌:“……晚生不敢当!” “不,老哥我这辈子能看上的人没几个,老弟你就是其中之一!” “十余年隐忍谁能做到?” “五试甲上又有几人?” “能写出‘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这样荡气回肠的边塞壮烈诗词的少年天下又能有几人?” “老弟之才学不是老哥我当着王爷王妃的面浮夸,真有三层楼那么高了!” “前途不可估量!” “能在这把年纪认识老弟,这是老哥之幸!” “当然,如果老弟看不起我……那另当别论。” 白少秋又惊呆了。 诗词这玩意儿这么好使的? 不就是随便抄了几首么? 这就让当朝的大儒们要与我称兄道弟了? 人家给了脸,这得要! 他连忙笑道:“倘若我再矫情是不是就显得有些做了?”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方老哥好,司……” 这不对啊! 司老大儒是懒懒姑娘的先生,我这与司老大儒称兄道弟,那我岂不是成了懒懒的小师叔了么? 这乱不乱呢? 司老大儒顿时就笑了起来,他大手一摆: “叫我司老哥!” “至于别的……一码归一码!” 都是性情中人啊! 白少秋挺喜欢。 这两个老大儒并没有因读书太多成为那种迂腐之辈,这老哥得认! “好,承蒙两位老哥厚爱,我就却之不恭了。” 司老欢喜招呼道: “来来来,都请坐……” 他扭头看向了戚少同三人,这三人此刻已呆若木鸡。 两个大名鼎鼎的大儒争先恐后的要结交白少秋! 以他们在文坛的崇高身份,竟然与白少秋结为了忘年之交! 听起来他们似乎还占了便宜…… 白少秋这家伙之才华,这特么的难以仰望了啊! 幸亏后面对他的态度做出了改变。 幸亏宋子规那厮还没回来。 幸亏邀请了白少秋明晚在千味楼一聚—— 这席面必须是最好的! 吃了酒之后得盛情邀请他去长夜欢! 对,得给苏三娘提前打个招呼,想来苏三娘会倒履相迎! 当此间消息传出去之后,白少秋是与大儒同等的存在,他的身份将令整个西陵城的百姓惊叹! 亦会让西陵城三大书院的所有学子顶礼膜拜! 青楼的姑娘们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们巴不得能投怀送抱。 更重要的是王府已完全接纳了他! 就连以前对他极为怨恨的王妃,今儿个对他也是笑意相迎好言相对。 变了。 就在踏入兰亭的这一刻,他们感觉一切都变了! 白少秋不再是西陵城街坊眼里的那个废物! 他已令所有人都高攀不起! 必须与白少秋打好关系……这是祁少同卓一行还有邱山岳三个少年此刻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你们三个也都不错,都入座吧。” 司老的话将三人从震惊中拉了出来。 可他们哪里有那胆子与王爷王妃还有两位大儒同坐! 卓一行连忙躬身一礼,小心翼翼说道: “先生请本不该辞,然……我等若入座亦坐如针毡。” “晚生三人便侍候在旁,能听王爷王妃以及两位大儒几句点评已是晚生三人最大的荣幸了!” 方老大儒抬眼看了看三人,冲着司老摆了摆手: “这少年说的也对,在一旁自在一些也更好。” “来来来,白老弟,坐老哥身旁!” 不由分说,方老大儒一家伙就将白少秋给拽了过去,摁在了他身边的那张木凳子上。 一撩衣袖,这才拿起了桌上的那四张纸来。 七叶提水归来。 将水壶置于炉上。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坐在桌前的白少秋。 后退三步,又站在了司老大儒的身后。 “嗯……白老弟用的是炭笔……” 方老大儒从四张纸里找出了用炭笔写的那首词,眼睛顿时一亮: “又是一首满庭芳?” “《满庭芳、蜗角虚名》”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 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 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方老大儒扭头就看向白少秋:“老弟啊,你真未满十八岁么?” “此词老哥怎感觉写出了八十岁的那种通透呢?” “前一首《渔家傲》,老弟豪迈而书‘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这一首《满庭芳》,老弟竟然又心生退意……” 白少秋摸了摸鼻子,心想老哥你想多了! 方老大儒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张纸上: “思量,能几许? 忧愁风雨,一半相妨。 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 江南好,千种美酒, 一曲……满庭芳!” “这首词……” 方老大儒眉间微蹙,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看向了白少秋: “老弟,你这是受了十年挫折看透名利事,洞悉人生了啊!” “来来来,给老哥说说你这十年!” 第八十二章 往事不要再提 方老大儒并没有评判这首词。 但所有人都听见了他诵读这首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方老大儒的感触恐怕最为深刻。 词间言语颇为深沉,隐含的是试图在醉中不问世事,不在意名利得失,想要以全身远祸的避世之意。 倘若细细品之,还有白少秋对忧患人生的失望和惆怅。 故,在词的下阕笔锋一转,以无尽的绿茵,高张的云幕与浩大无穹的宇宙相合,方求得内心之宁静。 以‘江南好,千种美酒,一曲满庭芳’结尾…… 他这是摆脱了世俗功名的束缚,获得了精神上的超脱与解放! 纵观全词,有他感悟人生的矛盾与痛苦,有他对未来的困惑与迷茫。 有壮志难酬的沉重哀叹, 也有感慨人世间名利场之角逐有如梦幻! 终究落在了‘看破’这个词上。 方老大儒已耳顺之年。 这些体会他都有! 但白少秋未满十八……这令他又想到了那首《东栏梨花》。 这两首诗词皆有共性,依旧是看破二字。 能在如此年岁将名利看破,白少秋的这十年显然是有故事的十年。 所有人都看向了白少秋。 因为好奇! 因为没有人能如他这般明明有天大的本事却深深的藏了起来,任由他人视之为废材。 上陵书院老院正张文千更是感慨。 给白少秋启蒙的陈夫子……你死得冤啊! 宋子规,你输的真不冤啊! 白少秋能怎么说呢?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我既然来了这里,所想便是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寥寥几句话,没有一个字说那十年心酸,偏偏每个字都有那十年心酸的味道! 这是多么深的领悟! 这是一次多么精彩的脱胎换骨! 所有的苦他埋在了自己的心底,展现出来的是他希望明天好好继续的愿景。 那么他的愿景是什么呢? 白少秋又道: “当然,经历了这十年的人情冷暖,要说我有多大的理想这是骗人的,因为理想这个东西……” 顿了顿,白少秋颇为老气的微微一叹: “理想这个东西有积极的一面,但我只想当个咸鱼。” “至于参加这场竹溪文会,其实我是迫不得已的。” 他看向了镇西王和镇西王妃,“我深知王爷的难处,也深知王妃的不喜,虽然未曾见过郡主,但亦能猜到郡主的绝望与伤悲……” “思来想去,我还是来了。” “皇上赐婚之事,王府是不能去求皇上的,这事只能我自己去许能有些许希望。” “所以我被迫出名。” 就在所有人的眼里,白少秋摇头、苦笑,又道: “其实出名真不好。” “但现在面临如此局面,我也只好不掩饰了。” “没错,这十年里……我在花天酒地的败家的同时也读过了万卷书!” “本想低调,却难以低调。” “现在只希望能顺利夺魁,能在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上再……再夺魁!” “而后呢,希望能顺利见到皇上,能顺利请皇上收回这道赐婚的圣旨,这样我就能安心的回到西陵城。” 司老大儒意味深长的一笑:“回到西陵城打算做点什么?” 白少秋想起了带来的《石头记》的书稿,但王爷王妃在这里,他扭头瞅了瞅站在亭子外的小舅子,没有说开书局这件事。 “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是诗词文章还算拿得出手,大不了就卖卖诗词吧,也或者……” “在书院当个教习?” “教书我大抵还是可以的。” 方老大儒咧嘴笑了起来:“老弟之才要教书简直太简单,要不……就留在京都?” “老哥在京华书院虽然也是个教习,但说点话还管用,如何?” “这……不太好。” “为何不太好?” “听说京都颇不太平,虽然这样的不太平与我这样的小人物没啥关系,但往往看热闹一不小心也会惹火上身,还是西陵城好!” “有王爷镇守这一方,若真现了乱世……这里或许会是一方净土。” “我觉得这里挺好!” 白少秋这几句话令方老大儒顿时刮目相看! 君子不立危墙! 只是,他知道那墙已危险了么? 在这探讨这个问题不太合适,方老大儒没有问,而是又笑道: “这里是挺好,只是从你所做的那首《满庭芳、秋思》看来……老弟啊,今儿个晚上咱们秉烛细聊,现在先将文会之最后一试完成,” “方老哥,晚上我没空!” “……你要干啥?” “我已有约在先,君子重诺,咱们只能再约个时间。” “……明日?” “这,” 白少秋略一犹豫,方老巴掌一拍:“就这么定了,明日老哥与司老头同来找你!” “嗯……这首《满庭芳、蜗角虚名》,甲上!” 白少秋六试甲上! “老司,咱们再看看这三位学子的诗词……” 片刻,祁少同甲中,卓一行甲上,邱山岳甲下。 至于后面还没来到这里的学子们……包括宋子规,他也无法取六个甲上。 故,到此,这场文会之文魁便极大可能落在白少秋的头上。 除非他兰亭一试之成绩在乙下。 显然,在所有人看来这最后一试不管出个什么题目他都不可能得个乙下。 方老大儒抬头看了看祁少同三人,“尔等都很不错。” “这最后一问……老夫希望你们仔细听题,答题。” “明年秋香山文会,老夫有资格保举二人,司老头也有资格保举二人……” “香上文会汇聚咱兴国最有才华之学子,虽说考究的内容与竹溪文会大致相似,但偶尔也有不一样之处。” “比如在过往的香山文会上,出现过要求学子写时论、经义、甚至是歌赋骈文等等。” “老夫记得曾经有过一届还要求学子为某首词谱曲的。” “故,今日这最后一问就……就不再写诗词,” 卓一行和祁少同顿时紧张起来。 常欢告诉过他们这最后一问是时论! 这一次文会夺魁几无希望,但这里有两个大儒手握四个名额…… 这道时论做好,定会得两位大儒欢喜。 祁少同也庆幸将这事告诉了白少秋—— 此举无疑能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这两位老大儒都与白少秋成了忘年之交,获得白少秋的友谊之意义就更加的大了。 白少秋也以为是要写关于秋野原取舍的时论,他还没想好这时论究竟怎么写呢。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 第八十三章 兰亭序 方老大儒一捋长须,徐徐说道: “西陵三千学子聚于竹溪,共襄文会盛举。” “跨竹溪过书香门,经六关而至兰亭。” “路虽不远,行之不易!” “此间有瀑,有雨雾,有流水,有香茗,有如我一样的老家伙,更有如你们一样的后继之人。” “见诸位之文章,老夫老怀大慰。” “此兰亭一问,便是诸位行至此,见此情此景有何思?” “不能是诗词,任取体裁,随心而书,叙今日之盛事,表此时之心情!” 祁少同卓一行一听就傻眼了! 方老大儒只字未提秋野原那一触即发之战事! 更没有提皇上说过的‘鸡肋’二字! 这特么的……! 准备了一宿,方老大儒竟然如此随意的命了一题! 说好的时论呢? 秋野原打还是不打这就不讨论了? 该死的常欢,你特么的从哪里得来的内部消息? 白少秋也略显懵逼。 他扭头看了看呆若木鸡的祁少同,顿时便笑了起来。 这小子理应没有忽悠自己。 但他肯定是被人给忽悠了。 还好不是写那时论,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他收回了视线,不经意间扫了司老大儒身后的七叶一眼。 他不认识七叶,但七叶此刻面上的表情也是一片惊诧。 甚至司老大儒的脸上都是一抹怪异之色。 司老大儒看了看方老大儒,他终究没有开口去问—— 最后这一问定好了是时论! 可方老头这时候却完全改变了这一问! 他心里微微一念,顿时自以为有了理解。 朝中, 以右相秦时问为首的主战派几乎全军覆没。 以左相叶穹楼为首的主和派完全占据了上风! 武将想打却不能打! 因为就连皇上也不想打! 但站在这些不知就里的学子的角度,他们恰热血少年,他们风华正茂。 他们定然是不希望不战而割让兴国疆域的! 这会让天下人看不起! 让天下人认为兴国的男人没有骨气! 那么他们在写这时论的时候定会痛骂朝中的那些懦夫,甚至会影射到皇上! 这就会出大麻烦了。 白少秋一首《渔家傲、秋思》都极有可能在朝中引起波澜,何况还是言辞更加犀利的时论。 所以, 司老大儒嘴角一翘微微颔首,方老头……这老家伙即将告老也圆滑了啊! 这时候大家都闭上嘴,都不惹祸上身,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这样的一个自己命题的随心之文,白少秋会写点什么呢? 兰亭旁有书案两张。 白少秋并没有过去,因为九叶已将笔墨纸砚放在了他的面前。 “是这样,” 九叶躬着身子低声说道: “殿下知道了白公子六试甲上,甚是欣喜,让在下来告知白公子一声,” “说……这最后一问,请白公子用毛笔而书。” “白公子别急,殿下并不在意白公子的字会怎样。” “殿下说……再丑亦无妨,仅仅是想看一看罢了。” 白少秋:“……” 方老大儒顿时就笑了起来: “老弟,写!” “字这个东西老夫也以为再丑亦无妨!” “重要的是文章的骨!” “老哥绝不是见字识人的那种肤浅之辈!” “绝会因为你的字而嫌弃你这个人!” “来来来,白老弟请落笔,老哥我……急不可耐!” 白少秋能怎么办呢? 他伸手,抓住了笔架上的那支毛笔。 捉笔的姿势还是对的。 这第一步没有问题。 而后,蘸墨。 这也没有问题。 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像是个不会用毛笔的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白少秋,心里顿时又有了期盼—— 莫非白少秋这家伙的字也是极好的? 他用炭笔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银子买笔墨砚台么? 白少秋危襟正坐。 右手捉笔,手臂悬于空中,面露凝重之色。 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 此间又只有那瀑布的轰鸣声可闻。 方老大儒的视线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这一刻,他看见了这少年最为认真的一面。 他心里欢喜。 这是白老弟心有底气之表现! 面对两名大儒而不惧! 捉笔凝神间,他已入静思似乎忘记了周遭所有的人。 了不起! 这小老弟用了十年功夫练就了磐石之心,还练就了不为外物所动之能。 大有潜力! 未来可…… 就在他心里对白少秋大肆赞美的时候,白少秋落笔! 纸上…… 一团墨! 方老大儒心肝儿一颤,便见白少秋又提笔,接着就在那一团墨下面写了三个…… 兰亭序! 算是字么? 他顿时咽了一口唾沫还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天! 这……算是字吧?! 兰亭就是这里,序……序什么序? 他莫非会在这最后一问翻了船? 早知如此,不如就让他再做一首诗词罢了! 哎…… 我这是弄巧成拙了么? 司老大儒也是第一次见白少秋的毛笔字啊! 他这时候也惊呆了! 对面的镇西王和王妃也探出了脑袋,也都看见了纸上的那一团墨和那三个字……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字与四宝子的字有得一拼啊! 白少秋偏偏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这些人的表情,也没有感觉到因为他的这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字出现的微妙的气氛。 他在回忆那篇兰亭序。 原著开篇是永和九年岁在葵首…… 现在这是文治六年五月十一。 总不能照搬过来吧? 这世界的历史上有没有一个永和年他也不知道呀。 万一这些人要较真怎么去解释? 于是,他在迟疑片刻之后再次落笔! 又让所有人心肝儿一颤: ‘文治六年,五月十一,初夏时节,会于出云山之兰亭,’ 他又停了下来。 因为下一句本该是‘修禊事也’,这指的是一种祭礼,写的是三月三人们在水边嬉戏祈福消灾。 不该装比啊! 这下子搞麻烦了! 能怎么办呢? 硬着头皮改呗! ‘修文事也!’ ‘群贤毕至,学子云集。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这后面就好办很多了。 景致大抵都差不多,至于流觞曲水,这可以去想象嘛,只要没有硬伤,都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于是,他又蘸墨,这一次小心了一些,没有在纸上留下墨团来。 他依旧没有注意众人此刻的表情。 他就这么写了下去。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快然之足,不知老之将至……’ ‘古人云:生死亦大矣,岂不痛哉。’ 行文大半,字……依旧是那么丑! 但此文却已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尤其是他左右的司老大儒和方老大儒二人,这时候他们的眼里已没有了这丑陋的字! 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此文之惊! 便见白少秋笔如行龙不再有丝毫凝滞之感。 一篇极美的文章就这样在他的笔尖徐徐呈现。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白少秋收笔。 抬头, 微微一笑, “献丑了!” 第八十四章 魁首! 当白少秋说出‘献丑了’这三个字的时候,司老大儒一把就将那一纸墨迹未干的纸给抢了过去! 站在茶台旁不远处的祁少同三人并没有看见这张纸上的字的丑,他们也不知道白少秋究竟洋洋洒洒写了什么。 但他们亲眼目睹了两个老大儒面色之巨变—— 初时惊! 行文半数更惊! 白少秋收笔,两个老大儒的脸上竟然是激动的红芒! 甚至卓一行还看见了方老大儒的那白须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的心里当然更加震惊,他们再看向白少秋的时候,愈发觉得这厮已难以仰望。 这时司老大儒竟然出手抢去了那张纸…… 他并没有诵读那张纸上的内容! 他竟然又迫不及待的将白少秋面前的那一叠纸给取了过去,又拿了笔墨,就这样奋笔疾书,将白少秋所写之文给抄写了一遍! 而后, 他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搁笔。 双手捧起了他所抄写的这张纸来。 红润的面容,激动的眼神,终于说出了话来: “好一篇……兰亭序!” “此文一出,竹溪文会必将名扬兴国,老夫这处兰亭,亦将闻名天下!” “放眼兴国文坛,不,是放眼天下文坛,东晋谢长春谢老匹夫见此文当会羞愧,南陈文圣院仲文仙那老家伙亦当自愧弗如!” 司老大儒这番言语一出,所有人顿时大吃了一惊—— 东晋谢长春乃东晋文坛泰斗! 南陈文圣院更是天下文人最为仰慕之处! 而文仙老人便是文圣院院正,举世公认的文坛执牛耳者的存在! 白少秋写了一篇啥兰亭序,竟然被司老大儒捧得如此之高…… 这,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毕竟白少秋还未满十八岁! 若是真的,他的才华岂止三层楼那么高! 就连王妃也不信: “司老能喜欢少秋此文,已是他的荣幸。” “但万万不能如此夸赞!” “犹记得是二十年前,京都香山文会,谢长春率十二东晋学子前来,文仙老人也带来了文圣院十二弟子。” “那一年,京华书院派出了十二学子应试……三国文坛争锋,历经三日,最终还是文圣院底蕴最为深厚。” “我依旧记得那年魁首是文圣院首席弟子计辰,东晋的司马略取了第二,咱兴国的叶黍得了个第三。” “转眼二十年过去,叶黍已成为兴国最年轻的大儒。” “听说计辰的女儿计小小年十六,而今已成为了文圣院圣女……才华极高,隐隐已在其父当年之上!” “司马略……那场文会之后返回晋国被立为太子,而今已登基为帝主政晋国十余年。” “这十余年的时间里,司马略请谢长春一手主持开设了闻名天下的国学稷院,聘天下名师,聚晋国最有天赋之少年研读圣学,大有与南陈文圣院抗衡之意。” “咱们兴国重文,但倘若说文之巅峰……相去晋陈二国还甚远。” “至于少秋……” 王妃的视线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能有如此才华,我已很欢喜了。” “但须知世间之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姑且不说东晋的国学稷院和南陈的文圣院,就算是咱们兴国的京华书院,里面的才子亦如过江之鲫,天才不知凡几。” “譬如京华书院院正向老大儒的那位关门弟子陈楚,年龄与少秋亦相仿,但他已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 王妃又看向了司老大儒,微微一笑: “年轻人,还是莫要抬得太高为好。” “司老能否将他所写的这文章给我瞧一瞧?” 王妃的这番话发乎于心,完全是一番好意。 现在算是知道了白少秋在才学上有极高的造诣,但毕竟是个少年,被司老如此一夸耀万一沉不住气真将自己放飞了…… 当他再受到挫折时候,恐怕会一蹶不振,从此再泯灭为众人。 司老大儒闻之深以为然。 他将手里的这张纸递给了王妃,再看向白少秋的时候激动的神色已平静了许多。 “王妃所言有理!” “不过老弟有大才华这亦是不假的。” “咱们不妄自菲薄,老哥相信老弟定能在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上再次夺魁,再放异彩!” “老方,来来来,你出的题,你已看过了这篇《兰亭序》,现在该你给这篇文章一个评判了。” 方老大儒看向了王妃。 王妃这时候已瞪大了眼睛,已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镇西王王妃出自临安程氏! 江南自古多才子,才女自然也是不少的。 临安程氏虽不是兴国四大门阀之一的存在,但程氏亦是临安大族,在江南也极为有名。 这位程家小姐自幼文武双学! 她在程氏所开的那所有名的临安书院读书,至十二岁,便名满临安—— 并非她的文才有多高,而是……她的武功很高! 这位程家小姐有些不羁。 她竟然在十三岁时候离开了临安书院,也离开了家,带着一个侍女背着一把剑……她要去闯荡江湖! 这一闯荡,就闯去了蜀州,就上了蜀山,就遇见了东方霸! 没有人知道这位王妃的武功现在究竟有多高,因为没有人听说过她出过手杀过人。 也没有人知道这位王妃现在在文学上有多高的造诣—— 她走入了江湖之后,就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词。 但至少她在文学上的鉴赏才能依旧还是有的。 此刻,她正在看那篇《兰亭序》,面上的表情已将她内心的震惊表露无遗。 她这才知道司老大儒对白少秋的那番高度赞美……并非抬举,而是……事实! 这篇文章,恐怕天下无双! 这女婿, 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时候,眼里满是欢喜。 方老大儒一捋长须,看着王妃微微颔首,高声宣布道: “白少秋,入兰亭而做《兰亭序》。” “此文言语简洁层次井然,前段叙事写景,后段议论抒情……” “少秋在此文中表现出了对人生苦短生命不居之感叹,亦流露出对未来之向往对生活之热情的态度。” “此文清新朴实、不事雕刻,句式整齐又富有变化,韵律和谐悦耳动听……” “它体现了少秋积极入世之人生观,与圣学主张之无为形成了颇为鲜明的对比,给人以启迪,以深思,具有极大的文学价值和思想价值!” “故,老夫以为,此文……甲上当之无愧!” “可入高阁,列壹品楼!” “本次竹溪文会魁首……白少秋!” 第八十五章 宋子规跑了 祁少同三人还无一人作答这兰亭一问! 三千学子过竹溪入书香门再经三亭而至兰亭者,后面尚不知道还能有几人。 按照以往惯例,对魁首的宣布将在午时。 这是竹溪文会的最后时间。 可现在…… 距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 方老大儒竟然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宣布了本次文会之魁首是白少秋! 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对于已站在兰亭里的祁少同三人,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甚至他们还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那篇《兰亭序》他们依旧没有看到,但这篇文章很快就会公之于众。 它既然能得两位大儒如此之高的赞美,甚至方老还说此文可入高阁,列壹品楼…… 三百年兴国,高阁之壹品楼陈列了文章几许? 对于兴国文人,其文能入高阁这已是莫大之荣幸,何况还是最高的壹品楼了! 白少秋是写了怎样的一篇文章? 那显然就不是他们能够敢去争锋的。 白少秋夺得本次文会魁首……这是他真实才华的展现,亦是他从此一飞冲天的开始! 祁少同再次庆幸自己及时的改变了对白少秋的态度。 卓一行也在深刻的反省,所想已不是这最后一问该如何作答,而是如何在之后与白少秋走得更近一些。 至于上陵书院的这位邱山岳……他在羡慕的同时,脑子里想的是可怜的宋子规! 宋师兄在书院对对联输给了白少秋两千两银子! 他跑去借了一万二千两银子! 现在白少秋已是文魁……他又输掉了一万两银子…… 宋师兄这是连裤衩子都没有了啊! 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若是来到兰亭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感觉到一道晴天霹雳? 邱山岳面露凄楚之色,心想宋师兄肯定又会吐血的! 书院求知墙旁宋师兄输了二千两银子吐了三口血,这一次他输掉了一万两银子……他不会吐血而亡吧? 他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邱山岳没有猜错,宋子规此刻已雇了一辆马车,拉着处理好伤口的老父亲,正在悄然离开西陵城。 他撩开了车帘,向出云山方向望了望。 那里有竹溪,有他过去三年所留下的辉煌壮举! 他是竹溪文会连续三年之魁首! 是西陵城第一才子! 他的路,本该是坦途。 但现在…… 却因为西陵城最出名的那个废物白少秋的出现变得极为坎坷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张胖脸上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拽紧了拳头, 一拳砸在了车厢上! “砰……!”的一声,将架车的车把式吓了一跳: “公子,打坏了要赔的!” 宋子规没有搭理这车把式,他的视线从竹溪方向收了回来,落在了街巷里过往的行人身上。 有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听说白公子已过了竹溪?” “你听说的有些晚了,白公子已过了书香门!” “他真有那么厉害?” “可不是么?还是两个甲上过的书香门!” “两个甲上?那宋子规宋公子呢?” “宋公子也是厉害,同样两个甲上过的书香门!” “这位兄台的意思是……白少秋真有夺魁之可能?” “难说啊,毕竟后面还有四试。”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高声响起: “父老乡亲们,竹溪文会最新战况出炉……白少秋白公子四个甲上已过第二亭……!” 有许多人顿时围了过去,宋子规连忙叫车夫停下,他也竖起了耳朵。 “俊哥儿,白公子真四个甲上了?” “切,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那宋公子祁公子他们呢?” “他们呀?宋子规的父亲宋夫子在书香门前冤枉白少秋,被九公主殿下责罚打了三十大板!” “宋子规眼见着老父亲只有出气没有回气,他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比试?” “他将其父背回了城里去寻了郎中,今岁这场竹溪文会……他肯定是没戏了。” “至于祁公子和卓公子……他们的成绩远远无法与白公子相比!” “竹溪有传言,说本次文会极大可能就是白公子夺魁了。” 这话一出,那俊哥儿身边忽然“噗通噗通……”倒地三人! 有人哀声长叹, 有人痛哭流涕, 有人高声大骂: “宋子规……彼你娘之……你不是说白少秋连书香门都过不去么?老子的两千两银子啊……!” 这些人都是买白少秋输的! 拿出的都是压箱底的数年积累! 原本十拿九稳的赌局,这一刻忽然出现了天翻地覆之变化……这特么谁受得了? 一时间街巷里极度混乱。 有人急匆匆向竹溪而去。 有人灰溜溜跑回家里,想着怎么给老婆一个交代。 也有人跑去了聚宝钱庄,想要问问钱大掌柜这时候退出赌局赔一半可否。 总之。 西陵城已因为竹溪传来的消息悲鸿遍野。 那车把式扭头看了看,笑道:“这位公子莫非也是买了白公子输?” “要小人说呀,所有买白公子输的人都不值得同情!” 宋子规冷冷问道:“此话怎讲?” “公子您想啊,这么明显的骗局……聚宝钱庄人家做银子买卖的,敢这样开盘,人家肯定知道白公子的才华有多高才敢搞啊!” “世人都以为白公子是个废物,只有这样这场赌局才能盈利……大大的盈利!” “白公子十年隐忍,换取这一朝翻身,小人指的不是他名气上的翻身,而是指他与聚宝钱庄联合做局在获利上的翻身!” “小人虽没读过书,但这账很简单啊。” “公子算算这局中有多少银子买了白公子输?两百万两算保守的吧?” “白公子一举夺魁,与聚宝钱庄五五分账,他可得银百万两!” “做什么生意十年能赚百万两银子?” “装废物十年这划算啊!” “可怜的是西陵城这么多人就没几个去买他赢的!” “小人倒是买了他赢,可惜小人只有二两银子……能获利二十两,小人已很满足了!” “感谢白公子!” “咱们可以走了么?” “看这些蠢货也没啥意义,赶到当阳驿可还有六十余里地!” 宋子规:“……走吧!” 马车继续出发。 出了西陵城东门,向当阳驿疾驰而去。 他没有再回头。 那双小眼眯成了一条缝。 白少秋! 你这小人! 待我入京都,于书山文会再与你一斗! 第八十六章 佳人有约 白少秋亲笔所写的那篇兰亭序摆在了唐纤纤的面前。 唐纤纤小嘴儿徐徐张开,看着这纸的字,一声惊呼: “是他!” 东方长缨抬眼,惊诧的看着唐纤纤。 “什么是他?” 唐纤纤起身,来到了窗棂前的那张书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她回到了茶桌前,将两张纸放在了东方长缨的面前: “你瞧瞧这笔迹是不是一样?” 东方长缨落眼,小嘴儿微翕,片刻,抬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那夫君写的?” 唐纤纤抿了抿嘴丢给了东方长缨一个白眼,“不是他还能有谁?” “那日他在藏书楼看书,我恰好在藏书楼将季大才女的那花叶联写在了这张纸上。” “我回了雅舍休息,让安去将这上联张贴于书院的求知墙上,却不料安去时便看见这上联已有人写出了下联来……” “安有问起白公子,他矢口否认,本宫也见此下联极佳,便问了张老院正,却告诉本宫说此字……非书院弟子所留。” “这不,现在这笔迹都不用对比的,那下联果真是他写的!” 唐纤纤没有因为这字的难看而不快,她反而极为高兴,俯身,又道: “你瞧瞧,这下联对的多好!” “季大才女见此下联想必也无话可说的!” 东方长缨咽了一口唾沫,忽然想到了在春满小筑初见白少秋时候的景象—— 他站在凉亭里。 手握毛笔。 迟迟没有在先生所写的那句话下落笔。 当自己入凉亭问起他时,他说……这字太美,我本想应一下此句,终究觉得我的字写在这笔字的下面是对这字的不敬。 当时以为他是谦虚,怕亵渎了先生的字。 现在看来,他这字若真落下,还真是对先生的字的……不敬! 东方长缨双手捏了捏,对这字,她实在无法组织起言语来赞美。 但必须赞美! 于是,她笑了起来,抬眼看向了唐纤纤,轻飘飘说道: “这下联堪称绝对!” “他这字虽说是丑了一点……” “不过这字的辨识度应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白郎之字,天下无人能够临摹,这也是个……好事。” 唐纤纤惊呆了! “这字丑就丑嘛,何必去粉饰?” “你什么时候脸皮也这么厚了?” “嘻嘻,”东方长缨俏皮一笑:“这是脸皮厚么?我不过说句实话而已……咦……” 她拿起了那张纸,看着那张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看完了这篇《兰亭序》,视线落在了门外的那个黑甲武士的身上,问道: “此文,方老司老给出的评判是什么?” 那黑甲武士拱手一礼: “回郡主,方老给其甲上……并宣布了白公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 东方长缨眼睛顿时一亮,“方老虽老,眼光依旧独到!” “殿下,你看看这篇《兰亭序》,我要走了!” 唐纤纤一怔:“去哪?” “回家呀!” “不吃午饭了?” “改日吧。” 东方长缨起身,刚迈出一步,就被唐纤纤给叫住: “等等……你就不邀请我去你郡主府上坐坐?” “这次恐怕真不行,还是改日吧。” “对了,方老这最后一问极妙,晚点我来兑现承诺,可记住万万不能告诉少秋我的身份!” 唐纤纤撇了撇嘴: “嗳,我说,他真会去京都的!” 东方长缨来到了门口,扭头:“去就去呀,不是说好了他去了京都你照顾着他的么?” “父皇若收回了圣旨……我指不定真会抢亲哟!” “抢就抢呗,只要你能抢到,再会!” 东方长缨身形一展,一飞而去。 唐纤纤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这纸上的《兰亭序》。 就在安的注视之下,唐纤纤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 她足足看了三遍。 抬头,一叹。 “安,” “奴婢在。” “你说……本宫如果真要抢了白少秋,长缨会不会很伤心呢?” 安:“……” …… …… 兰亭。 文会结局已出。 白少秋以七试甲上之骄人战绩荣获本次文会魁首。 当这个消息从兰亭一路传至竹溪口的时候,所有听见这个消息的学子们、还有竹溪门口的围观群众们,他们全都惊呆了! 行在竹溪畔的那些学子停下了脚步,他们愕然的望着兰亭方向,久久沉默不语。 竹溪门口那被淘汰的两千余学子们这时候一个个也都闭上了嘴,却忽然发现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升起多少质疑之心—— 七个甲上! 这特么的怎么质疑? 这是他们这些被淘汰的学子能去质疑的么? 这是实力! 实打实的真正的实力! 竹溪大抵会在两日之内将这些诗文公之于众,他们都将看到白少秋七试之答,这是竹溪文会公正之处,亦是无人能够作弊的道理所在。 放眼竹溪文会十年,宋子规虽说得了三次文魁,但他却没有一次得到过七个甲上。 白少秋这厮……他开创了竹溪文会之记录,这一记录未来恐难有人能够改写。 都甲上,还怎么改写? 所以……他这是一战成神了! “尔等不知,司老方老皆与白公子结拜为忘年之交!” “秦老说白公子之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 “方老品其文,大赞,意图邀请白公子秉烛夜谈,白公子却拒绝了!” “我还听说方老认为白公子之才华,可封诗仙!” “这有点过了吧?要想得诗仙名头,那可是要与诸国天才学子同台竞技,最终力压群雄者方能得之!” “喂喂喂,我说,现在白公子夺魁,尔等输了多少银子?” “……滚!” “别提这事,谁提我特么给谁急!” 竹溪外渐渐沸腾。 兰亭里渐渐安静。 白少秋办完了一件大事,这时候正看着方老大儒:“我说,方老哥,不是说本次文会魁首奖励三千两银子的么?” 方老大儒大笑:“莫急,这少不了你的。” 白少秋:“……现在给不行?” “这得看殿下何时有空,用了午饭殿下大抵就有空了。” “这……午饭我就不留下来了,殿下之奖励就劳烦司老哥先帮我收着。” 方老大儒一怔:“这已近午时,你急吼吼要去哪?” 白少秋咧嘴一笑:“我真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 白少秋起身,团团一礼:“生活不止诗词文章!” “还有梦与远方!”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相见,再把酒言欢!” “告辞!” “……” 白少秋转身就走,浑然没在意所有人惊诧的目光。 他出了兰亭,东方猛的声音如春雷般炸响: “姐夫……带上我!” 第八十七章 姐弟 竹溪文会魁首,得两位大儒之邀共进午餐。 甚至极有可能有机会面见九公主殿下! 这是历年来的竹溪文会之魁首所没有的待遇。 可偏偏白少秋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放弃…… 走得如此干脆。 如此急迫。 就像家里失火了一样! “这老弟,” 司老大儒摇头一笑:“他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真看得开啊!” “功名利禄对他而言恐怕真如浮云。” “挺好!” “这便是初心,一如这亭外之兰,管你风霜雪雨,管他有没有人欣赏,该开的时候开,该谢的时候谢,独自悠然!” 方老大儒顿时就瞪了司老大儒一眼: “他悠然个屁!” “要老夫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去找宋子规了!” “他不是和宋子规赌了一万两银子么?现在他赢了,宋子规却不见了人影……你瞧瞧他将三千两银子都看得如此之重,何况那是一万两银子!” 王妃一听,宋子规这小子输给了女婿一万两银子莫非不敢来了? 他会不会跑了呢? 不行! “来人……!” 王妃一声大吼,两个黑衣人应声而至。 “你俩速速回城,告诉城守葛大人,严守四方城门,万万不可让上陵书院宋子规离开西陵城!” “末将遵命!” 两侍卫转身飞快离去。 片刻,有九公主的黑甲侍卫前来。 他手捧一个托盘。 托盘上用红绸盖着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他走入了兰亭中,愕然三息:“敢问……白公子呢?” “他已离去,这是……?” “回王妃,这是殿下对本次文魁所奖励的三千两银子,白公子走了?这怎么办?” 司老大儒正要接话,却不料王妃已淡然的伸出了手来: “我那女婿有急事离开,公主所赐便由我这岳母先替他领了吧。” 那黑甲武士一想,公主也没说必须亲手交到白公子手里,人家镇西王王妃代女婿领这赏银也合理。 “那就劳烦王妃了。” 王妃起身,欣然接过,“谢九公主殿下!” 镇西王看了看妻子,欲言又止。 白少秋万万没有料到他的三千两银子落在了丈母娘的手里。 他正带着东方猛急吼吼的向外冲—— 他需要去三颗松那里与懒懒姑娘汇合。 然后…… 他需要去上陵书院找宋子规! 一万两银子啊! 这笔巨款他可没想过就这么放弃! 竹溪途中还有零星学子,那些学子们看着一脸焦急风尘仆仆的白少秋都惊呆了—— 这是咋回事? 堂堂文魁没有一点斯文相,就像狗辇来了一样! 白少秋哪里去管那些,他大步而行,将一路风景甩在了身后。 就这样,他带着东方猛走出了竹溪。 竹溪前有数千人之多! 其中,有被淘汰的学子,更有许多前来围观的未出阁的姑娘。 他们就这么震惊的看着白少秋和东方猛走来,人群自然而然的向两边分开,便露出了一条宽阔的路来。 白少秋背负着着双手,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淡然而行。 就像他数日前走入上陵书院一样。 不一样的是落在他身上的所有视线里,再没有一丝轻视奚落不耻之意! 那些学子的脸上也再没有不服气和质疑! 他们看着白少秋,眼神竟然渐渐炙热,神色竟然渐渐激动起来。 七试甲上的魁首……这是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是他们这些读书人心里的楷模! 是他们最为崇拜的对象! 一个西陵城的废物,经过了短短半天时间,他在所有人的心里已彻底蜕变! 他成了司老方老的忘年之交……这甚至意味着以后见到他还要执弟子之礼! 那些姑娘们的眼里仿佛都燃烧起来。 她们前来竹溪,便是想要在这场文会上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 但没有一个姑娘会料到白少秋这个她们从来就不耻的少年竟然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 都瞎了眼呀! 有姑娘暗自懊悔,早知道他有如此潜力,曾经他调戏自己的时候倘若从了他…… 现在他目不斜视而行! 现在想要倒贴都不可能了! 他已经成了王府赘婿,想要与他再续前缘这已再无机会! 那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藏着如此之高的才华呢? 这时候的他,那是怎样的潇洒! 白少秋在人群让出的这条路上潇洒而行,阳光正当空,他那一身白衣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金光! 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走出了人群,渐行渐远,转过了一道弯,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这时候,那些人才猛的爆发出了轰然之声! 那些声音从远处传来,是羡慕, 是赞美, 是佩服! 是顶礼膜拜! …… 东方猛看着白少秋的背影: “姐夫,你好像很厉害呀!” 白少秋淡然一笑:“这算不得什么,其实姐夫倒是觉得你更厉害。” 东方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憨憨一笑:“我确实比你厉害。” 白少秋:“……” 又绕过了一道弯,他看见了不远处那三颗松树下停着的那辆黑色的马车。 “做人,要懂得谦虚!” 东方猛沉吟三息:“老余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用谦虚二字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白少秋再次哑口无言。 已至马车旁,便看见了正懒洋洋坐在松树下的……懒懒姑娘。 白少秋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东方猛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里露出了欢喜,可惜白少秋的视线在东方长缨身上,并没有发现东方猛的异样。 东方长缨这时视线在东方猛的身上! 她也没有料到白少秋会将四宝子给带来了呀! 她一下子从那松树下站了起来! 东方猛刚刚张嘴,她忽然欢喜一笑: “白公子,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如此帅气英武的汉子?” “哟,这块头,啧啧啧,姐姐一看就很喜欢呀!” 东方猛一听,顿时就傻眼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那脑袋瓜子想不明白也没有去想。 他很欢喜,因为姐姐说他帅气。 “姐姐!” 东方猛那春雷般的声音在白少秋耳畔炸响,白少秋还没醒过神来,便见懒懒姑娘眉眼儿都弯了: “弟弟……!” “这弟弟的嘴儿真甜,呆会进了城姐姐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好,姐姐说话算话!” “嗯,一言为定,” 说着这话,东方长缨又看向了白少秋,白少秋压根就没想到这两个相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是亲姐弟! 他还真以为东方猛这傻舅子嘴儿甜,竟然会主动认了个姐姐…… 这很好! 他要去春满小筑短住,又答应了丈母娘将东方猛带在身边,但春满小筑又是这位懒懒姑娘的屋子。 东方猛那甜甜的大嘴巴得到了懒懒姑娘的欢喜,那接下来的话就比较好说了。 “他是……是镇西王府四公子,” 白少秋很正式的向东方长缨介绍,他又没看见东方猛像看傻子一样的正看着他。 “为人憨厚,极为仗义,他在王府颇为寂寞,我便寻思带着他同去春满小筑住一些日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东方长缨本来还担心会不会就这么漏了陷,结果现在听白少秋这么一说…… “那感情好呀,我看他越看越喜欢,便觉得如亲弟弟一般。” 东方猛又懵逼了。 他又看向了姐姐,心想这才几日未见? 我怎就不是你的亲弟弟了? 莫非王府下人曾经传言说自己是捡来的这事是真的? 改天回了王府得仔细问问娘才行! “上车,现在咱们回春满小筑么?” “不,先去一趟上陵书院。” “去哪干啥?” “宋子规那小子输给我了一万两银子,人不见了,得去找找。另外,我还要在上陵书院等一个人。” 东方长缨一听,看向了东方猛:“弟弟,驾车!” 东方猛一怔:“姐姐,我只会骑马不会驾车。” “……” 驾车的是东方长缨! 因为十三妹没有回来。 但东方猛也没有坐在车厢里! 东方长缨给白少秋的理由是……这个弟弟太重! 他那铁棍子也重! 就让他跟在马车后面跑吧! 先看看他能跑多远。 白少秋很是担心,但当马车向西陵城疾驰而去时候,他撩开车帘回头望了望,顿时对东方猛就没有了丝毫同情心。 那厮…… 当真是抱了十年磨盘飞奔的男人! 他扛着那百斤铁棍,铁棍上的那褡裢里还装满了青梅果儿。 他竟然健步如飞! 没有再去想东方猛,白少秋在想着接下来的两件重要的事—— 前面和仙仙姑娘说好的文会结束决出魁首就在上陵书院的荷塘边碰面。 这很重要,涉及到分赃! 现在魁首已经决出,也不知道她回上陵书院了没有。 想来自己夺魁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城里,那么从聚宝钱庄究竟还能分到多少银子? 什么时候能拿到那笔银子? 这事得找到仙仙姑娘才知道……她不会独吞跑路了吧? 她应该不会跑,那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长大,当不至于见财起意。 姑且不算聚宝钱庄能分到的银子,有宋子规的一万两,有文魁奖励的三千两…… 白少秋心情愉悦。 有了这两笔银子,三味书屋和百草园肯定是够了。 这应该算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有了事业也有了家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看看石头记发行之后能带来多少利润。 就这么混个温饱,想来是够的。 阳光明媚。 一切都好! 第八十八章 再回上陵书院 恰正午时分。 东方长缨戴着斗笠面巾驾车入了西陵城。 西陵城的大街小巷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清净了下来。 可偏偏今儿个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竹溪文会之魁首已经决出! 已有人从竹溪回来,向西陵城的街坊们宣布了那个噩耗—— 王府赘婿白少秋夺得本次文会魁首! 这个消息无疑如一道惊雷在西陵城的上空炸响,令整个西陵城的二十余万人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皆呆若木鸡。 呆,是短暂的。 随之而来的便是弥漫于一座城里的哀嚎—— “天杀的宋子规!他竟然输给了白少秋!” “我入啊……老子准备进货的百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你那百两银子算啥?可知道赵铁匠去钱庄借了三百两银子的高利贷买了白少秋输么?赵铁匠原本还想赚点小利,这一家伙怕是要跳楼了!” “喂喂喂,听说李寡妇把她压枕头下的几十两银子也拿去买了白少秋输?” “这不很正常?长夜欢那花魁苏三娘,听说她也真金白银的拿出了二千两银子买了白少秋输,这不一家伙将赎身的银子都给输没了!” “你们听说的这点银子算个屁!我告诉你们,常氏,就是开书局的那个常氏,听说人家买了五万两银子白少秋输!” “还有城守府,也是花不少银子买了白少秋输!” “……” “你们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白少秋是我们见着长大的,他若真有如此才华,我们怎么就不知道一点点风声呢?” “有个屁的猫腻!” “有九公主殿下亲自坐镇,有司老方老两位大儒看着,还有那么多一起参与的学子……输就输了,这只能说明白公子这十年藏得太好,也只能说明尔等贪欲太重!” “……” 各种言语传入了东方长缨的耳朵里。 她听着很欢喜。 心里也痒痒—— 赌对了! 从四宝子那里借了六万两银子,抵押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珠宝首饰,她果断的在封盘之前买了白少秋十万两银子赢! 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让她获利百万两银子! 十三娘在聚宝钱庄守着,这时候大抵应该有了消息。 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有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欠了红缨军半年之久的粮饷总算是能够发出去了。 嗯,还能维持红缨军很长一段时间的开支! 这夫君……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的财神! 感谢天! 感谢地! 感谢皇上御赐赘婿! 东方长缨欢乐的架着马车哼着歌,就这么拉着白少秋去了上陵书院。 东方猛扛着棍子就这么一路跟着跑到了上陵书院。 书院寂静。 只有门前的一个老门房坐着一张破旧的椅子上沽着酒晒着太阳。 当白少秋三人来到书院大门前的时候,这老门房抬眼看了看,问了一嘴: “不是书院学子?” “不是,在下前来寻宋子规。” “宋子规?他不在书院。” “……他去了何处?” “去了竹溪文会……哦,对了,一个时辰前回来了一趟,将他家里的东西搬走了,说是……他父亲重病,要住在医馆。” 白少秋心里一咯噔,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 那门房又喝了一口酒,问了一句:“公子何人?” “啊,在下白少秋。” 那老门房瞪大了眼睛错愕三息,“白少秋?本次文会魁首?” “这个,正是!” 老门房深吸了一口气,“好你个白少秋!” 白少秋:“……” “好吧,你装傻十余年,老夫也以为你这次必输无疑,拿出了数十年的百两银子的积蓄买了你输!” “你竟然赢了!” “这一家伙把老夫的棺材本都赔了进去,哎……” 他一声长叹,又喝了一口酒,眨巴了两下嘴: “对了,有个将军回来,说……你如果来了上陵书院,就去望楼亭等着。” 白少秋咧嘴一笑:“老人家,愿赌服输,这可怨不得我!” “这道理老夫当然懂,只是……意难平!” “我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十来年不显山不露水的?” 白少秋拱手一礼,“这无可奉告!” “老人家,告辞!” 他正要抬步走入上陵书院那大门,却被东方长缨给叫住: “你要在这里等人?” “嗯。” “那这样,我带着这弟弟先回春满小筑,傍晚时候我让十三娘去锦鲤巷子接你,如何?” 东方猛一听,大脑袋一摇:“姐姐,今晚小夕姐姐请我吃卤鸡!” “……姐姐给你买卤鸡。” 东方猛咧嘴就笑了:“二十只?” “好,二十只!” “那行,我和姐姐去,姐夫,有人欺负你就叫我啊,我会帮你打死他!” 白少秋:“……” “哦,对了,姐夫,你如果见到小夕姐姐,就说我改天去给她银子,她答应了养我的!” 白少秋:“……” 东方长缨:“……” 马车离去。 东方猛依旧扛着棍子飞奔。 白少秋再入上陵书院。 书院里空无一人,想来那些学子们要回来大抵还要个把时辰。 他徜徉在书院的广场中。 这一刻又有些恍惚。 就像曾经退役进了校园,他很喜欢校园的宁静,也很喜欢校园里那弥漫的书香气息。 当然,还有校园中的那些青春的、清纯的、充满了活力的那一张张的笑脸。 他并没有真正的融入进去。 不是因为他冷血或者孤僻,而是……他历经了生死,见过了世间黑暗,他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纯粹的学生,也无法再成为如那些学生一样的单纯的人!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见他所没有拥有过的青春。 现在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他依旧喜欢着那些学子们,但他知道自己无法与他们走得更近。 思想差距极大。 追求抱负迥异。 他只想安静的过自己这辈子的人生。 来到了求知墙下,他又看了看墙上的那些问答。 很有意思。 那是他们的才华或者见解。 那道云散联依旧张贴在上面,只是已有人将他所对的下联写在了那张纸上。 还慎重的落了一笔:白少秋对! 他咧嘴笑了起来,这应该是自己在上陵书院留下的唯一的名字了。 他又抬步而行,过了那月亮门,看了看那六层藏书楼,没有进去。 他来到了荷塘边,荷塘里荷叶满塘,荷花已开了许多。 西陵城的夏尚未至。 尚无蝉鸣之烦躁,已有蜻蜓嬉戏于荷花间。 他走过了那条九曲回廊,来到了湖心的凉亭中。 放眼去, 有红、 有绿, 有清风徐徐, 有…… 一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姑娘翩翩而至! 第八十九章 你如何选择? 唐纤纤戴着面巾如仙子般踏风而来。 白衣飘飘, 长发飘飘。 头上的那步摇轻摇, 手里还有一把湘妃扇轻摇。 她的身后跟着那个叫安的丫鬟,还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黑甲武士! 她似乎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凉亭中的白少秋,她顿了顿,面色一喜,而后抬步再行,便愈发的快了一些。 入了湖心的望楼亭,她来到了白少秋的对面,眉眼儿含笑,说道: “我本以为你夺了魁首会留在竹溪,倒是没料到你会跑得如此之快……” “很急么?” 白少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么辛苦为魁首不就是为了那点银子么?” “我这人这些年穷怕了,所想就是好不容易能赚点,若能早些落袋这心才安。” 唐纤纤眉梢儿一扬,招了招手,那两个黑甲武士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那想来你也还没用饭?” “这个还真没有。” “那正好,我带的多,就一起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 安沉吟三息走了过来打开了食盒,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在了桌上。 退后, 她看了看对面的白少秋,又看了看面前的九公主,心想这分明是九公主原本要在竹溪招待白少秋的。 这家伙却偏偏跑了! 还是九公主料事如神,让赵统领率先回来给那书院门房打了个招呼。 那两个黑甲武士转身退了下去,守在了九曲回廊的入口处。 要吃饭这就得取下面巾了,就能看见这位仙仙姑娘的真面目了。 白少秋并没有想这个,他真饿了。 与这位仙仙姑娘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要论起来,现在二人还是这次赌局的合作伙伴。 他取了碗筷,忽的愕然:“饭……没有?” “有呀,那竹筒里。” “……竹筒饭啊?” “不喜欢?” “不不不,很喜欢。” 白少秋还真没想到能吃到竹筒饭。 他很是欢喜的取了一个竹筒,将棉线解开,将竹筒一分为二,一股清新的竹香混合着香甜的米香便扑鼻而来。 他将饭倒在了碗里,胃口大开! 这菜也很是精致。 一道油焖竹笋。 一道鸡汁野山菇。 一道红烧野鸡。 还有一道清蒸溪水鱼。 白少秋没有客气,大快朵颐。 唐纤纤纠结了片刻,她也饿呀! 想了想,白少秋去了京都也是会再见面的。 那不如早些见! 于是,她伸手取下了面巾。 白少秋正好抬头,顿时一惊,连忙又低下了头去,继续……吃鸡! 他没有料到这个仙仙姑娘会如此明艳动人—— 这倒不是说他心里有了懒懒就对这仙仙姑娘无动于衷。 美丽的姑娘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欣赏。 但面前的这个姑娘他不能欣赏! “我应该叫你殿下呢……还是叫你仙仙?” 唐纤纤一怔,“知道我身份了?” “这又不难猜。” 白少秋腮帮子鼓鼓,又道: “其实……前些日子我来藏书楼看书的时候,张老院正说这里面有贵人,那晚在求知墙下姑娘出面,有带刀的黑甲武士。”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不凡。” “当我提出做这个赌局之后,你很快就让聚宝钱庄开出了盘口……” “如果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那我就真的很傻了。” 安走了过来,给唐纤纤盛好了竹筒饭,又看了看白少秋一眼,这家伙倒是有点眼力见。 只是他既然知道了面前的这位就是九公主殿下,他的反应似乎与别人不一样! 他依旧那么淡定的坐着,甚至依旧如以前一般毫不拘束! 他没有慌张的起身行礼。 就连称呼也是叫的姑娘,而不是公主殿下! 偏偏公主殿下亦没有丝毫不悦,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用的‘我’这个字。 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 可惜,白少秋是王府赘婿,公主之愿岂能如愿。 唐纤纤夹菜,吃饭,过了片刻才忽的一笑: “我还以是她告诉你的。” “她?哪个她?” “啊,我指的是王妃。” 顿了顿,唐纤纤又夹了一筷子竹笋,抬眼,问道: “你想叫我九公主殿下呢?还是想叫我仙仙?” “这个……相识时候你叫仙仙,私底下就叫你仙仙吧,但你毕竟是兴国九公主,有外人在,我还是需要守一点规矩。” 唐纤纤‘扑哧’笑出了声来。 她不知觉的丢了白少秋一个白眼:“还以为你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这个……毕竟我还是尊重皇权的,” 说着这话,白少秋迅速改变了话题:“知道这次赌局买我输的有多少银子了么?” 唐纤纤撇了撇嘴:“方老说你爱财如命,果真是不假的。” “知我者方老哥!” 白少秋竟然没有否定,他又笑道: “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唐纤纤又掩着嘴儿笑了起来,“你倒是有理!” “没有办法呀,石头记要成书,我就要全力以赴。” “我那妻子又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我夺魁了她会不会改变对我的态度……” “我的意思倒不是她认我这个夫君,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多给我一点零花银子。” “这种事伸手向女人要总是不太好的,自己的兜里能有几个做什么也方便一些。” “殿下乃金枝玉叶,哪里知道我这等小民之苦!” 唐纤纤抬眼,“说好的私底下叫我仙仙。” “……好吧,仙仙姑娘,你就告诉我能得多少银子。” “等等。” “等什么?” “等钱大掌柜过来。” “好!” 宋子规跑了,兴国这么大,大抵是找不到他了。 那一万两银子算是泡汤了。 这位殿下在! 她果然没有食言! 还将钱大掌柜给叫来了,这笔银子总不会再飞走了吧! 白少秋愉快吃饭。 唐纤纤看着他狼吞虎咽。 没多久,所有的菜被一扫而空,白少秋取了手巾抹了抹嘴,很满意这一顿午饭。 安将桌上收拾干净煮上了一壶茶又站在了唐纤纤的身后。 唐纤纤这时反而有些紧张了起来。 “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你还去么?” “这个必须去。” “……就为了求父皇收回那道圣旨?” “嗯,” 白少秋点了点头:“虽说靠着王府这棵大树好乘凉,但婚姻这种事并不是乘凉那么简单。” “怎么给你说呢?” “我不是个随便的人。” “权力地位对我没啥用。” “我这辈子吧……也就只求几两碎银,有个真正彼此相爱的人,就这么平平淡淡一辈子,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唐纤纤心里顿时一紧:“那……你有相爱的人了么?” 白少秋咧嘴一笑:“上天垂怜,遇见了一个,我觉得她挺好。” “……懒懒?” 白少秋一愣:“你认识?” “啊,听说过。” “她很出名?” “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好姑娘。” 安以为九公主殿下终于放弃,却不料唐纤纤坐直了身子,正视着白少秋,说出了一句令她呆立当场的话: “不过,父皇倘若是真收回了那道圣旨,本公主要抢你当驸马……你如何选择?” 第九十章 我在你心里留下了一滴泪 唐纤纤美目流转。 视线就这么坚定的落在白少秋的脸上。 白少秋忽然觉得初夏已到,有些热。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公主殿下竟然对自己动了凡心,还如此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白少秋摸了摸鼻子,不敢与唐纤纤的视线对视。 他的视线落在了茶壶上。 茶水已开。 茶烟袅袅。 他拎壶,斟茶,递了一杯给唐纤纤。 “仙仙,我不是你的菜。” 唐纤纤追问:“是不是我的菜要我自己才知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个喜欢自由的人。” “自由,懂么?就是无拘无束的那种。” “我被皇上御赐为王府赘婿,这便让我不得自由,让我不得不暴露我之才学也要入京都去面见皇上。” “所求……不就是为了皇上能收回圣旨,还我以自由么?” “你看看,万一我很幸运,得皇上欢喜,皇上同意了,我这不就跳出虎口了么?” “可你却说要抢我当驸马……这不是又让我入了狼口了么?” “能被殿下看中,这是我的荣幸,但……殿下,驸马府虽好,对于我而言却依旧是个笼子。” “我不愿生活在那四方都是高墙的院子里,一辈子只看见高墙外那四角的天空!” “殿下啊,兴国俊才多如过江之鲫,你就饶……” 唐纤纤伸手打断了白少秋的话。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眶里有泪珠儿在流转。 她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收回了那执着的视线。 她看向了荷塘里的那朵含苞的莲: “我美么?” “……如仙子般的美。” “我与懒懒相比,如何?” “这……各有千秋。” “我能帮你说服父皇收回那道圣旨!” 白少秋拱手一礼:“那我必须先谢谢殿下!” “京都局势有些复杂,我还能帮你不被奸人所害在京都立足……或者平安离开。” 白少秋再次一礼:“我再谢谢殿下!” 唐纤纤忽的一笑,脸颊上的那梨涡儿盛满了阳光,却有些酸涩的味道。 她又看向了白少秋,眼眶已红,眼眸已朦胧: “但我凭什么要帮你呢?” 这话让白少秋无言以对—— 非亲非故, 无利亦无别的好处……就算有好处,堂堂兴国九公主她哪里会看上自己的那点好处? 所以…… 白少秋看着唐纤纤那双楚楚动人的眼,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要不,就凭我白少秋至少在殿下的心里短暂的停留过?” 安顿时就瞪了白少秋一眼,这厮,脸皮当真很厚! 唐纤纤也没料到白少秋给了这么个理由,她凄然一笑:“可终究短暂,你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我在你心里留下了一滴泪!” 唐纤纤一愕,便听白少秋一声长叹: “这只能说是我们有缘没份,与仙仙姑娘辞别于那日黄昏的书院牌坊前,次日我便在春满小筑遇见了懒懒。” “我是王府赘婿,殿下是兴国九公主……那时我没有揭开你的身份,便是以为那一别不会再相见,便是让仙仙这个名字留在我的记忆里。” 白少秋不是在忽悠,他说的是心里话。 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能忽悠的。 与唐纤纤在书楼相遇,在求知墙下她为自己挺身而出,又在书楼相处,再到书院门前一别…… 这个仙仙姑娘,算是白少秋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接触真正认识的第一个女子。 他对唐纤纤动过心么? 若说没有,这是骗人的。 毕竟他知道自己的那位妻子对自己不喜,他也知道自己要努力挣脱那枷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但他已猜到了这姑娘的身份…… 他不配! 赘婿,没有爱的权利! 所以哪怕是对懒懒姑娘,他说的也是两年之约,因为他不知道有多大可能让皇上收回圣旨。 他所想便是倘若皇上不收回圣旨,他就带着懒懒……私奔! 但他绝没有可能带着一个公主私奔! 唐纤纤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苦涩。 这是自己第一个真正心动的男子,偏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错过。 那苦涩是委屈? 还是他留在自己心里的那一滴泪的味道? 情窦初开的唐纤纤不知道。 于是迷茫。 一杯苦茶入口,下吼,咽到了肚子里。 “我知道了。” “就凭你在我心里留下了一滴泪……你去了京都,我必全力助你!” “无须谢我。” “我心甘情愿!” 有风来。 荷塘的荷花摇曳。 有一朵含苞的荷花忽的开了一瓣,它似乎不如含苞时候那样美丽,但它需要的仅仅是一些时间。 唐纤纤看向了一朵已完全盛开的荷花。 它很美。 接纳着阳光, 吐露着芬芳。 骄傲且自信的绽放! “我想我是明白了,” 唐纤纤又看向了白少秋,脸颊的两个梨涡儿隐现: “来上陵书院的时间虽短,却是一场让我成熟的旅行。” “这大致就是得与失吧,本打算过几日再走的,现在觉得还是明天就出发。” “留下再与你相处……我怕我会改变主意。” “好了,不说这事了,《石头记》的书稿呢?你不会这个也不给我看了吧?” 白少秋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原本有带去竹溪,想着给司老看看也留给你看看。” “但王爷王妃在兰亭,开书局这事得瞒着他们,我总得给自己留一条生财之道吧?” “所以就没有取出来,被东方猛给带走了。” 唐纤纤一怔:“那……你开书局这事懒懒知道么?” “这没有必要瞒着她。” 唐纤纤忽的就笑了起来,“好吧,你确实没有必要瞒着她。” 白少秋觉得这话里有话,他正想要问个究竟,却见一黑甲武士带着个穿着一身员外服的老人走了进来。 “殿下,钱大掌柜到!” 钱盛连忙躬身一礼:“小人见过殿下!” “咦,这位不就是文魁白公子么?” “满城都疯了,不料白公子竟然在此……恭喜白公子!” 白少秋笑了起来: “你这老狐狸,请坐!” 钱盛小心翼翼的入座,白少秋本急迫的想要知道自己能得多少银子,但他此刻并没有问,而是又看向了唐纤纤: “殿下回了京都,那书稿我怎么寄给你?” 唐纤纤沉吟三息:“我留给你个地址,就寄到季嫣然那里。” “她方便进宫……你又做出了诗词亦可一并寄来。” “当然,你若是有什么趣事也可写来,明年早些来京都。” “美陂湖的春很美,长安八景也值得去看看,我在长安等你……” 唐纤纤美目流转,吐气如兰:“不见不散!” 第九十一章 分赃 钱大掌柜心里震惊极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贵为兴国九公主,一个是从原来的废物一跃而成西陵最有名的才子。 公主与才子,他们坐在这望楼亭中,没有望楼,亦没有观荷,而是在极为深情的倾述! 白少秋要给九公主写信,通过京都第一才女季嫣然之手来中转……这是鸿雁传书寄相思之意么? 九公主说她在京都等他,盼他早去,还不见不散…… 这小子,莫非被九公主相中了? 应该是这样,不然九公主怎可能强迫自己开了那令自己都心慌的赌局! 但显然九公主没有看走眼! 她是真正了解白少秋的。 这小子当真夺了魁首,令西陵城无数人家破产,也令他的名声一日之间鹊起,当很快会传入京都去。 可白少秋是王府御赐的赘婿啊……这,长缨郡主怎么办? 这不是他钱盛能去想的。 他默默的接过白少秋递来的茶盏,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的饮茶。 “嗯,等这边的事办妥了我会尽量早些去京都。” “临行前会修书一封告诉你大致抵达的时间,可得说好了,我来京都之后,一应的花费可得你来出……你知道我很穷。” 唐纤纤顿时就瞪了白少秋一眼,这一眼里没有责怪,反而风情万种。 钱大掌柜的恰好抬头,恰好看见了这一眼,心里又是一激灵。 “你还真是个守财奴!” “这不,钱大掌柜的,” 听到九公主叫了自己,钱盛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躬身一礼:“请九公主吩咐!” “算算吧,这场赌局我们能分到多少银子。” “好,” 钱盛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账簿,翻开来,放在了茶桌上: “开出赌局两天多点时间,买白公子输共计纹银两百一十二万三千七百六十三两。” “买白公子赢……共计纹银十九万五千四百二十两。” 白少秋豁然抬头:“这么多买我赢的?” 钱盛摇头一笑:“买的人并不多,但金额极大!” “白公子请看,这一笔一万两银子是开出赌局的第一天有人买的,这一笔五万两银子,是开出赌局的第二天一大早买的。” “这最后一笔足足十万两银子,是封盘前有人来买的。” “这便去了十六万两银子,还有三万多两银子……这些都是散户,便是看好白公子夺魁的人。” “按照这赌局的规矩,买白公子赢一赔十……这需要赔出去一百九十五万四千二百两,余……一十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两。” 顿了顿,钱盛看了看九公主,又道:“按照当初的约定,三方分这笔银子……便是五万六千五百二十两。” “殿下慧眼!” “白公子……高才!” “殿下的银子小老儿已直接存入了殿下的户头,白公子的银子……这还得请白公子去钱庄提现或者就存在钱庄白公子的户头上。” 唐纤纤仔细的看了看账簿,这时抬起头来,气鼓鼓说道: “担了如此之大的风险,原本以为能赚取一笔不菲的嫁妆……这虽说没有亏钱还小有盈利,但这大头却落在了别人的兜里!” “钱大掌柜,那两笔大的,是谁买的?” “这个……殿下,小人不能说。” “连对本宫也不能说?” 钱盛躬身一礼:“这是长公主定的规矩,凡是与聚宝钱庄有关的买卖,皆不能向别人透露丝毫消息。” “请殿下理解,长公主之命……不敢违!” “好吧,本宫也就不难为你了,” 唐纤纤将账簿递给了钱盛看向了白少秋,“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谁也没有料到会这样。 白少秋能怎么办呢? 足足二百多万两银子买自己输啊! 这些人才是正常人。 特么的是哪两个疯子斥巨资买了自己赢? 倘若没有那两笔大额的银子,便可获利近二百万两! 三方来分那也是六十余万两! 六十余万两银子进了兜里,还写个屁的石头记! 这笔银子足以让自己在这人世间逍遥快活一辈子! 但现在真正的大赢家成了别人…… 也好,终究得了五万六千余两,也是一笔大钱,算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了。 他也只能认命一笑: “总算还给我们剩了三瓜两枣,那我下午去一趟钱庄。” 钱大掌柜沉吟片刻:“白公子最好还是过两天去钱庄比较好。” 白少秋一愣:“为何?” “这个……老夫来的时候,西陵城的街坊们颇为激动。” “大街小巷有不少人手拿菜刀砖头棍棒……说,说白公子藏名十年做了这个局,” “说的话有些难听,情绪也不大稳定。” “他们原本想要发泄的对象是宋子规的,毕竟他们是因为看好宋子规才买了白公子输,但听说他们全城找遍了,” “城守府也派出了不少的城卫在找宋子规,但至今没有人找到。” “西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夫估计着,宋子规恐怕已离开了西陵城。” 钱盛笑了起来: “这些人输了终究是不甘心的,总是会寻一些由头来发泄一下。” “他们或许不敢真的对白公子做点什么,但若是人太多,总免不了有人丢个黑砖头啥的。” “万一受了伤就不好了,这些街坊们过两天咽下了这口气,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 钱盛这番话颇有道理,但白少秋还是决定明天就去聚宝钱庄。 急着用钱啊! 带上憨憨小舅子就行。 钱盛见此间已无他的事了,便又拱了拱手,说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倒是没什么了,对了,你有多少年没有回京都了?” “这个……小老儿来西陵城这一转眼就是……十八年了。” “这十八年的时间里,倒是受长公主之召见回过京都三次。” “哦,本宫记得你有个孙子叫……叫钱东来?好像现在也有十七八岁了?” 钱盛脸上顿时洋溢起了浓浓的笑意: “谢殿下关怀,正是。” “他现在在做什么?” “回殿下,在京都的聚宝钱庄总部打打下手。” 唐纤纤沉吟三息,“好,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的?明日本宫启程回京。” “这……” 钱盛受宠若惊,连忙又躬身一礼:“倘若殿下方便,就告诉我那孙子……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莫要成天沉迷于账簿中,莫要只喜欢打算盘,爷爷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唐纤纤笑了起来,也应承了下来。 钱盛告退离去。 白少秋也打算离去—— “这就又要走了?” “该回去了。” “安,” “奴婢在!” “叫赵统领送白公子回去。” “……奴婢这就去。” 安也转身离开。 望楼亭就剩下了二人。 唐纤纤抬头,“莫要紧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就是还有些话想要给你说说罢了。” 第九十二章 形势 白少秋没有拒绝唐纤纤用她的马车送他离开。 因为钱盛既然说西陵城的街坊们正在找一个出气筒,他不想当这个出气筒,因为憨憨小舅子不在身边。 只是唐纤纤这忽然说还有些话想与他说说……这不免让他又有些小紧张。 他以为唐纤纤会继续说那儿女情长,却不料他想多了! “你对朝中局势知道多少?” 白少秋一怔,沉吟片刻:“我这个人很懒,也不求功名,故而并不关心国事。” “仅仅是在竹溪文会时候遇见了祁少同,他倒是给我说过一嘴……说的是秋野原那边的事。” 唐纤纤微微一笑:“那事太远,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原本是可以在西陵城安静的过这一辈子的,但其实自从你成了王府的赘婿之后,你就已无法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白少秋眉间微蹙,没有问为什么。 “父皇下旨,御赐你为王府赘婿,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之事。” “我原本也不关心国事,但因为你,这几日与方老司老相处,便主动问起了一些,他们……也算是知无不言了。” “朝中左相叶穹楼一系几乎把持了朝政!” “镇西王府是与右相秦时问站在一起的!” “叶穹楼要除去秦时问,就必须先铲除其势力……镇西王府并非首当其冲,首当其冲的是太尉府。” “方老说没有人料到太尉府会败的如此之快,因为傅老太尉他老人家本是兴国军队的中流砥柱!” “傅老太尉赋闲之后,北部边军大将军魏不意被召回京都……魏不意是秦家放出去的家奴,他执掌北部边军已有十余年之久。” “十一年前的那场对北梁之战的大捷,便是魏大将军亲自统帅。” “方老很是担忧,魏大将军进京都之后……只怕会凶多吉少。” “这接下来,叶穹楼一系的视线恐怕就会放在镇西王府的身上了!” “而你,则是他们在镇西王府布下的一枚棋子。” “司老认为,他们原本是要用你来乱了镇西王府的阵脚。” “这意思是……镇西王若是杀了你这便是最好的,如果镇西王忍了这口气,那么长缨郡主就会受到莫大的委屈。” “镇西王心里定会生起对父皇的不满,而东方长缨她……” 唐纤纤看了看白少秋,“东方长缨她并不是一个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女子!” “恰好相反,她看似柔弱实则刚硬!” “她绝不会与你真正成亲!” “那么两三年过去你们依旧无后,庙堂里的那些人恐怕又会使出新的手段来。” “比如请父皇再下旨召你和长缨郡主入京。” “也比如派了御医前来给你们把把脉什么的。” “总之,他们所要的就是让父皇对镇西王生出更多的不满,进而下旨废除镇西王之封号,便是为了解除镇西王手握的兵权!” “如此一来,秦相没有了外部的支持,他在朝中就再难立足。” “叶穹楼便能一手掌控朝纲,成为兴国第一权臣!” 白少秋很认真的在听。 这时才插嘴问了一句:“皇上就不管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方老说……这是帝王心术,秦时问过于刚正,这为父皇所不喜。” “但秦时问是三朝元老,父皇终究难以下旨让他告老。” “另外……方老说这里面真正涉及的是太子之争!” “父皇而今年四十,恰年富力强之时,父皇并没有立太子。” “这便留下了东宫之祸。” “叶穹楼的女儿叶韵便是当今皇后,但她的儿子却并不是长子,而是三皇子。” “大皇兄乃秦贵妃所生……秦贵妃,她是秦时问的女儿!” “叶穹楼认为太子当然是皇后所出,但秦时问则认为长幼有序,理应该立皇长子为太子……” “总之……很乱,这些事你知道就好,万万不可传出去一个字!” 白少秋微微颔首,心想这特么不妥妥的电视里演的狗血宫廷剧么? 历朝历代,太子之争那都是刀刀见血的! 谁都想当皇帝! 但那龙椅只有一张! 谁坐了上去就能一言间决定任何人的生死! 这,便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么叶穹楼与秦时问这左右二相之争,在白少秋看来与正义无关,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都是为了最终获得最大的利益罢了。 他并不同情秦时问落于下风,亦不会觉得叶穹楼手段阴险。 倘若他不是王府的赘婿,他其实很乐意就这么看一出宫廷大戏。 可偏偏他是王府的姑爷,偏偏这王府还被这破事给牵扯了进去—— 唐纤纤虽然只说了说这些人物关系,但白少秋已然明白自己而今之处境。 早知道如此,出这文会的风头做甚? 这一家伙出了名,就要去京都,就走入了京都的漩涡之中,自投罗网一般! 愚! 愚不可及的愚! “我现在不去京都了可以么?” 唐纤纤眉梢微微一扬:“现在已由不得你了!” 白少秋明白了。 今日竹溪文会出尽了风头夺得了魁首,他倘若不是王府赘婿也就罢了。 区区一个西陵城的文会魁首,他还没有资格进入那些大人物的视线。 可他是王府的赘婿! 是那些人特意物色的一个废物! 这个废物现在忽然间变成了才高八斗的天才…… 京都的大人物们闻之想来也会惊诧,想来对他也会生出了兴趣。 他们必然会有办法招自己入京。 一方当然是不愿意镇西王府的赘婿从废物变成了天才,那么他去京都所面临的就是四面危机。 而秦相一方则会欣喜。 定会想方设法的保护他! 将他保护好了,便能获得镇西王府的更进一步的友谊—— 从今日兰亭观之,王爷王妃对自己已彻底改变了态度,那么当自己踏上去京都之路的时候,估计已有书信送去了秦相府。 如此一来,自己就成为了两派博弈的焦点。 如果自己死在了京都,这便意味着叶相赢。 如果自己活着离开了京都……这就意味着秦相胜了一局。 但京都的形势是叶相占据上风,那自己死在京都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白少秋苦笑: “你在京都的势力如何?” 唐纤纤抿了抿嘴:“我哪里来的什么势力?” “……那你怎么说能保我不被奸人所害平安离开?” 唐纤纤沉吟三息: “倘若姑姑愿意,你在京都就无忧!” “……那你姑姑愿意么?” “我还没回去问问姑姑,哪里知道?” 闹着玩呢? 这玩的可是命! 白少秋有些惆怅。 这该如何是好? 第九十三章 既来之则安之 白少秋乘着九公主唐纤纤的马车离开了上陵书院。 他的心里颇不宁静。 他在反省。 初临这个世界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倘若没有那么急迫的去这上陵书院的藏书楼,那就不会遇见唐纤纤。 也就不会在那个晚上游荡到求知墙下遇见宋子规。 这就没有那云散联的赌局,就不会有唐纤纤将自己看入眼。 自然也就没有接下来的这轰动全城的赌局。 没搞清状况的装比是致命的! 继续装傻在王府吃软饭它不香么? 这一家伙可好了! 名利双收,但小命却有了极大的危险。 名利这两个玩意儿与小命相比,自然还是小命更重要一些。 但事已至此,天下又没有后悔的药,接下来的一切就需要自己好生去应对了! 管特么的! 先把书局开起来再说。 嗯……为了有自保之力,这锻炼不能松懈。 想飞来飞去这大抵是不行了,就算能练武也来不及。 得去打造一把复合弓和一把小型弩! 还得配备上那些匕首这种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玩意儿。 这些武器的结构自己熟悉,只是尚不知道这世界的技术水平能发挥这两种武器几成的攻击力。 改天得去找个铁匠铺子瞧瞧。 命这个东西交到别人的手里那就不是自己的了! 白少秋需要有自保之力……至少也要有拉几个人垫背的力量吧! 就这么想着,他忽视了车厢外传来的沸腾的人声,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锦鲤巷子。 这里顿时安静。 锦鲤巷子东头。 有一间破旧的小院。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这处小院没有欢声没有笑语。 这处小院里的气氛一直像梅雨时节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仿佛处处都带着一股子的霉味儿。 福伯那张老脸上从未曾再有过笑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唯有烟抽得更多。 小夕本花样年华。 可偏偏因为少爷之事,她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开怀的笑过。 但自从前几日少爷成了王府赘婿回了一趟门之后,这小院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福伯当真就没有再去某户人家帮工,他这几天天天叼着烟杆,兴致勃勃的走在西陵城的大街小巷上—— 不是散步溜达,而是在给少爷找合适的铺子和院子! 小夕当然是怀疑的。 对于少爷的了解,这天下大抵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了。 对于少爷的这忽然之变,对于爷爷的盲目乐观,小夕原本是极为担忧的。 但今日…… 小夕无比的欢喜! “爷爷,” 她提着一坛子酒还有一大盒子的余记卤鸡飞一般的冲入了小院里,人未至,声先至: “爷爷,少爷夺魁了!” “少爷真夺魁了!” 福伯叼着烟杆猛的就站了起来,“真的?” 小夕推开了篱笆门,跑到了福伯身边,脸蛋儿通红,胸脯在剧烈的起伏: “真的!” “满城都传开了!” “我还听说城守府派了人检查出城之人。” 福伯一怔:“检查出城之人干啥?” “说是那不要脸的宋子规,知道自己要输给少爷一万两银子,他、他跑了!” “一万两银子呀!” “这天杀的宋子规,亏他还是读书人,怎能言而无信呢?!” 福伯脸上的皱褶如花一般绽放。 他根本就没在意宋子规,更没有在意那一万两银子! 他在意的只有少爷夺魁这个消息。 “好,好,好!” 小夕将酒坛子和卤鸡盒子放在了桌上,“好啥呢?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呢!” “飞走就飞走吧,少爷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 福伯垂头向那盒子一看,顿时惊诧: “你买这么多卤鸡……” “哦,少爷说晚上回来用饭,少爷不知道从那里找了个侍卫……可能是王府派给他的侍卫,” 小夕双臂一展,“那侍卫好大的块头!” “他说他也要来吃鸡,他说他恐怕一顿要吃十只鸡。” “爷爷别担心,那大块头有银子,他给银子的。” 小夕话音未落,小巷里传来了马车声, 她扭头望去, 一辆漆黑的马车停在了栅栏旁,车厢的门打开来,下来的正是少爷! 白少秋冲着院子里的福伯和小夕一笑,转身来到了赵破山的面前。 “辛苦赵统领了。” “这是公主吩咐,算不得辛苦。” 白少秋从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了过去: “钱庄的银子还没拿到,身上就这么多了。” 赵破山一怔: “……你什么意思?” “啊,一点小意思,还请赵统领笑纳。” “在下不能收。” 白少秋将这锭银子塞到了赵破山的手里: “本该请你吃台酒的,但殿下明日就要回京,与赵统领的这台酒暂时是吃不上了。” “这是我白少秋的一点小小心意,少是少了一点,但明年我会去京都,到时候再给赵统领将这一台酒补上!” 赵破山意味深长的看着白少秋,忽的咧嘴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嗯,收下我亦心安。” “那我走了。” “好!” 赵破山扬起了马鞭,没有落下,又对白少秋说了一句: “我曾经是魏大将军的兵!” 他打马架车而去。 白少秋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发了会呆,晒然一笑,摇了摇头,推开了木栅栏的门走了进去。 他来到了院子里的那张石桌子前,揉了揉小夕的脑袋,坐在了福伯的面前: “我竹溪文会夺魁了。” “恭喜少爷!” “铺子有合适的了没有?” “有了!” “这事倒是有些巧,昨儿个老奴正在四处寻找,恰逢昔日一旧友,给老奴介绍了一处铺子……挺好!” “在西南边的六角井巷子,那巷子说不上繁华,胜在距离长宁书院和长兴书院都不远。” “铺子挺大,原本是卖笔墨纸砚的,前两天忽然关了门,说是掌柜的要去带孙子没空再经营……” “另外就是按照少爷您的要求,在那处铺子旁边正好也有一处三进的院落,但不出租而是要出售。” “今儿个上午老奴去看过了,铺子基本不用再做装饰,旁边那院子也挺雅致,原主人也是个生意人,做的是皮货生意。” “今年三月去了一趟西边,没料到带着皮货回来的途中被一股流匪给抢了,还好人没事活着回来了。” “这不,又恰好聚宝钱庄开出了这赌局,这院子主人凑了足足一万两银子买了少爷输……” “现在少爷赢了,老奴寻思他那院子原本作价两千两银子,现在恐怕可砍一些就会卖!” “少爷觉得怎样?” 白少秋沉吟三息,“买下来!放在你的名下!” “好,但……要租旁边那铺子需要押百两银子再支付一年租金二百两……老奴手里的银子就不够了。” 白少秋沉吟三息: “我文会夺魁有三千两银子的奖励,大抵这两天就能拿到手,给东家说让他等我们两天。” “好,” 福伯老脸放光,“少爷,给老奴说说您在竹溪文会都写了哪些诗词让老奴也高兴高兴!” 第九十四章 王爷之怒 和煦的阳光。 一个老人,一杆烟枪。 一个少女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少秋,鼻翼两旁的小小雀斑都在放光。 白少秋就这么坐着,将竹溪文会之事向祖孙二人徐徐道来。 小夕知道少爷过竹溪时候发生的事,她万万没有料到少爷在书香门前竟然还被宋子规他爹差点给摆了一道! 小丫头很是愤怒! 方觉得若不是少爷的诗词做的好,大抵就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了。 终究还是少爷有真本事! 但……少爷的这本事究竟从何而来? 小夕不知道。 福伯当然也不知道。 福伯作为曾经白府的大管家,耳渲目染之下,他对诗词文章的品鉴倒是有些见地。 在听白少秋将他所做之诗词一一诵来之后,他的那双老眼愈发的亮了—— 少爷六个甲上实至名归! 至于第七个甲上,那是兰亭一问,少爷没有说,福伯便没有问。 原本听小夕说少爷夺魁,他心里是很惊讶的。 他甚至以为这里面是不是有王府插手的关系。 现在他知道自己想岔了,少爷确实才高八斗! 那么,少爷要开书局这件事现在就不会再如之前所想的那么困难了—— 少爷自己已有了足够的名声! 少爷还说司老方老两位大儒与他结为了忘年之交!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开书局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名人所写的书! 司老虽退隐十余年,但他在京都依旧有不少故旧,也有不少弟子。 而方老在京华书院是超然的存在! 这两位大儒桃李满天下,现在与少爷一见如故…… “要经营好一间书局,单靠一本书这并不足以支撑。” “老奴的意思是……少爷的《石头记》就算再好,它也只能是书局的一个核心商品。” “书局还需要许多的书来支撑,来完善。” “书局不怕出的新书多,倘若每个月都能有一两本新书面世,这对书局而言至关重要。” “少爷一定要与这两位大儒搞好关系,有了他们的支持,老奴相信这三味书屋许能比老爷经营白氏书局时候更加辉煌!” 白少秋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改天他们会与我一见,到时候将这事给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他们能帮我们多少……这个且不要过多指望,我也不想其中掺杂有过多的利益关系。” “一步一步来吧,莫急。” 一个少年劝一个老人莫急…… 福伯老怀大慰,因为他一直担心少爷有些急。 现在看来少爷心态极好,这才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需要具备的最好的性格。 三人就这么聊着过往,日头渐渐西去,小夕欢喜的去做了晚饭。 白少秋陪着福伯小夕愉快的用了晚饭,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十三娘架着马车来到了小院的门前。 “我要走了,” 揉了揉小夕的脑袋,白少秋起身,“等这两天西陵城百姓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再过来。” “银子我会带来,到时再去找一处合适的印刷作坊。” “《石头记》……我会请司老作序,再过来时候应该能有十回了,先印刷前十回摆在三味书屋卖着吧。” 福伯已起身,叼着那烟杆:“好,少爷是要回郡主府么?” “暂时还不忙回郡主府,我现在住在城外,清净,适合写书。” “哦……那少爷保重。” “嗯,我走了。” 小夕捏了捏衣摆,看了看桌上剩的那几只卤鸡,“少爷,那大块头呢?” “他呀,少爷改天再带他来。” “……哦,少爷再见!” “再见!” …… …… 竹溪文会之魁首在近午时的时候揭晓。 白少秋以七个甲上夺得文魁之消息迅速传遍了西陵城。 西陵城自然是沸腾了。 比历年文会魁首揭晓都要热闹! 这个热闹并不是快乐,而是……愤怒! 西陵城几乎所有人都买了白少秋输,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输的是自己。 城守葛大人今天很忙! 他将所有的城卫和捕快都派了出去维持城里的治安,甚至还抓捕了几个输红了眼提着刀要杀人放火的肇事之人。 但这并不能平息西陵城百姓的怒火—— 他们围堵在了城守府前! “我们要一个说法!” “谁不知道白少秋是西陵城第一废物?他凭什么能够夺魁?” “聚宝钱庄与王府勾结,生生将白少秋抬为魁首坑了我们的银子……我们要一个公道!” “还以为王爷是一个贤王,现在才知道王爷就是个黑心阎王!” “来呀,出来呀,老子反正不想活了,砍了老子的脑袋啊!” “……” 城守府外的街巷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当十三娘架着马车途径此处,马车无法再前行,白少秋撩开了车帘看了一眼。 那些声音自然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淡然一笑,放下了车帘。 十三娘调转了马头,只能绕道去春满小筑了。 这姑爷……挺有意思。 郡主原本因这位御赐的姑爷气得茶饭不思,现在这姑爷忽然间展现出了他那八斗之才,顿时动了郡主的凡心。 郡主这是财色双收呀! 财嘛……聚宝钱庄下注这事就是她十三娘去做的! 十万两银子买白少秋赢! 当郡主告诉自己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可被生生吓了一大跳! 郡主很穷。 她竟然从四公子那借了六万两银子,还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珠宝首饰全给当了,凑了十万两银子,孤注一掷要买白公子赢! 当时觉得郡主已经疯了! 现在才知道郡主的眼光实在太好了! 这位姑爷……了不起! 值得郡主托付终身! 只是这西陵城百姓们一家伙几乎都被掏空了家底,他们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在王府的身上呢? 当马车掉头而行的时候,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城守府的墙上传来: “尔等……是不是都在质疑本王那女婿的才华?” 那是王爷的声音! 倘若将这西陵城喻为山林,镇西王,就是这山林里唯一的猛虎! 这时候这头猛虎吼了一嗓子,城守府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本王与聚宝钱庄勾结,害得你们输了银子?” “这样,三日为期,你们可自己选出几个有才华之人,哪怕选书院的夫子也行。” “用你们选出的人与本王女婿公开再比试一场……当然不能白赌,彩头……就十万两银子吧!” “若本王那女婿输了,本王十倍赔付给你们。” “但倘若本王那女婿赢了……尔等若再敢造次……” “真当本王仁慈,手里的刀砍不了你们的脑袋?!” 第九十五章 此中必有猫腻! 这是一个最好的主意。 对于这些各种怀疑的百姓而言,这也是证明白少秋有真本事的唯一的办法。 王爷又开出了一个十万两银子的赌局……那么问题又来了,万一白少秋真有本事又赢了呢? 没有人再出声, 也没有人再出头。 他们的心里许有不平,却无人敢再去赌一局。 王爷的出面,王爷给出的办法,还有那列队而来的穿着银甲挎着战刀的杀意凛然的骑兵……这些围堵城守府的百姓在沉默中回了家,但终究还是有人意难平。 比如……常欢! 他在长夜欢! 今日白少秋夺魁,常欢受到了暴击伤害—— 他买了足足五万两银子白少秋输! 他还在竹溪桥头被白少秋给踹了一脚! 这特么的! 丢了脸面还输了银子…… 向来儒雅的常二公子愤怒极了! 长夜欢二楼的雅间里, 他抱着苏三娘吞下了一杯酒,看向了桌前围坐的几个少年。 “常三川,当真没有某个夫子与白少秋接触过么?” 那叫常三川的少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二哥,按照你的吩咐,我一直仔细的注意着白少秋。” “书香门前,宋子规他爹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白少秋自然不服,让王府四公子一棍子将宋夫子给吓得屁滚尿流。” “宋夫子反手就给了白少秋一个乙下,白少秋当然不服,这不就将官司打到了九公主殿下的面前。” “我也不知道白少秋那厮的词写得怎样呀,我就寻思着宋夫子既然给了个乙下,那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便想将这事给闹大……” “可我万万没料到宋夫子是走了眼啊!” “白少秋那厮的词做的真特么的好!” “二哥,算了吧,那小子有真本事!” 常欢将苏三娘推开,他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的走了几步,又看向了另一个少年: “吴公子,你应该是和白少秋最熟悉的了。” “白少秋败家的这十来年里,你是他最好的……兄弟!” “你就给我常欢一个实话,白少秋这十年都是装的么?” “我的意思是,他明面上与你们吃喝玩乐,实际他在暗自用功?” 那吴公子果断摇头: “二公子,这断然是没有的!” “在下那十年里与他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了,他真的认不得几个字!” “更不用说做甚诗词了!” “这事二公子还可以去银钩赌坊问问赌坊的少东家何晓峰,白少秋有足足半年时间几乎是住在银钩赌坊的!” “他败家的银子,绝大多数都输在了银钩赌坊,何晓峰最清楚不过。” 常欢这就纳闷了。 眉间紧锁。 视线又落在了另一个少年的脸上: “邱山岳,你是一路走入了兰亭的,白少秋入书香门之后,剩下的五试,也没有夫子与他有过接触?” 邱山岳苦笑摇头:“这个真没有!” “我虽不知道白公子如此之大的变化从何而来,但我确信他的才学真的有三层楼那么高!”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秦老夫子说的,是方老大儒说的!” “尤其是他在兰亭所答的最后一问,他写的那篇《兰亭序》……文章我未能见到,但他落笔这是我亲眼所见!” “方老大儒最后一问,并不是二公子所言的时论,而是临时命的一道题!” “白少秋听题之后,仅仅只用了数息时间就下了笔!” “他写的这篇《兰亭序》得到了司老和方老两位大儒的高度赞美。” “司老甚至激动的说此文一出,放眼天下文坛,东晋谢长春谢老匹夫见此文当会羞愧,南陈文圣院仲文仙那老家伙亦当自愧弗如!” “二公子,你知道东晋谢长春和南陈文圣院的仲文仙这两位文坛泰斗么?” 常欢当然知道,他无比震惊的看着邱山岳,难以置信的问道: “司老真这么说了?” “当然!所以,我才敢肯定白少秋真有大才华!” 所有人沉默了。 就连这长夜欢的花魁苏三娘这时候也惊呆了。 白少秋? 她早已听说过这个名字。 曾经白氏书局的少爷,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 去岁春他似乎还来过长夜欢,还想看自己吹箫蝶舞……只是后来听说他得罪了葛公子被下了大狱。 再听说他的名字是皇上下旨他成为了王府赘婿。 这一次聚宝钱庄开出文会赌局,他竟然在这赌局之中! 楼子里的姐妹们个个欢喜,说……买他输就是捡银子,于是她苏三娘也买了白少秋两千两银子的……输! 可结果是自己输了! 苏三娘还心疼着呢,也以为其中定有猫腻,但现在听邱山岳如此说来…… “诸位公子,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安排好的?” “奴家的意思是,其实从头至尾,白少秋早已知道了每一试的题,也早已有人给他代笔做好了每一试的题!” “包括最后一问……方老大儒是从京都而来的,他来的匆忙,原本最后一问他要出的题是那道时论,但他在竹溪也住了两天!” “两天能做许多事!” “那两天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王府与方老大儒有了接触,方老改变了最后一问,甚至将此问之答也给了白少秋……” “白少秋年近十八岁,就算他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他断然也不可能与东晋谢长春和南陈文圣院的仲文仙这等泰斗相提并论!” “但如果那篇《兰亭序》是方老或者司老所做……这是不是可以解释得通了?” 苏三娘这么一分析,所有人顿时眼前一亮! 就连邱山岳也动摇了。 是啊,西陵城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做出这么一个局? 只有王府! 唯有王府! 皇上御赐赘婿,王府只能捏着鼻子喝下这一壶。 但王府绝不会甘心! 将这个废物赘婿通过这次竹溪文会竖立成西陵城第一才子……这不仅仅是给王府挽回了脸面,这背后恐怕还有别的深意。 常三川眉间微蹙,他冲着苏三娘拱了拱手: “三娘言之有理,不过……他白少秋得了魁首就必须去京都参加明年秋的香山文会。” “倘若他依旧是个草包,他在香山文会就必然露馅。” “他会成为天下文人唾弃之对象,这相当于他将王府的脸面彻底的丢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王府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九十六章 将死之人 常欢等人一听,常三川这话也有理! 他们又都看向了苏三娘。 苏三娘微微一笑,拎壶逐一斟酒。 “诸位公子,白少秋夺魁,是西陵城的一件大事,但放在兴国,它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在奴家看来,这件小事的背后……恐怕还有一些别的味道。” 她将酒壶放在了桌上,看了看此间的几个少年,又道: “比如……城里有传言说皇上与王爷不太和睦。” “比如,从京都来的商人有说起朝中左右二相正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 “这些事,是大事!” “奴家再来说说小事。” “白少秋这个废物忽然间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他的事迹必然会传入京都,就必然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你们想想,他是皇上御赐的赘婿,他原本是个废物,现在成了大才子……皇上会不会召他进京仔细的看看?” “秦相与叶相是不是也会对他生出了兴趣?” “当皇上和叶相的视线转移那么一点到白少秋的身上,王府和秦相所承受的压力是不是就会少一些?” “其实吧……白少秋有没有真才实学这已不再重要。” “他去了京都,哪怕在香山文会一个字也不落,那些大人物如果认为他有利用的价值,他依旧能够风光的活着。” “倘若认为他没有了价值……” 苏三娘抬起手来捋了捋耳畔的一丝乱发: “他的死,对王府没有半点坏处,反而让长缨郡主得以自由!” “至于他在竹溪文会夺魁之事……以王府的手段,大可以撇清关系,说是白少秋与某个夫子勾结作出了这舞弊之案。” “他死在了京都,死无对证,这事谁能追究?谁还会去追究?” “就算是皇上,无凭无据,也拿王府无可奈何!” “故,在奴家看来,王府捧他为魁首,实在是一着极妙的棋!” “颇有些祸水东引之意。” “亦有借刀杀人之举!” 这些少年们顿时对苏三娘刮目相看! 常欢思忖三息,巴掌一拍: “三娘所言极是!” 苏三娘笑眯眯看向了常欢: “那么常公子认为是现在就揭穿白少秋的嘴脸好呢?还是就这么任由他去京都丢脸来的好一些?” 常欢瞳孔微微一缩,他从苏三娘的手里接过了一杯酒,一口饮尽,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时间算,明天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无双公子就会到我家。我本打算请无双公子出马当着全西陵城百姓的面让他白少秋原形毕现……” “听三娘一席话,我改变了主意。” “倘若现在揭穿了他,他恐怕不会去京都!” “他最多再被西陵城的百姓唾弃一番,却依旧能活着。” “如此反倒是一来还会得罪了王府,乱了王爷的打算……得不偿失啊!” “让他去京都吧!” “京都博弈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已近图穷匕见之时。” “他就是王府即将舍弃的一枚小小的棋子,且让他去京都丢人!” “丢王府的脸!” “丢他的……小命!” “他给了本公子一脚,本公子就不和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去计较了。” 常三川击掌附和,但邱山岳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前些日子的那个晚上,在上陵书院求知墙下的白少秋与宋子规赌那道云散联的时候,他也在! 他亲眼目睹了白少秋仅仅在寸香时间里就对出了那云散联的下联! 这总没可能有人提前给了他答案吧? 再说了,竹溪六试一问有可能作弊么? 这倒是有可能的。 毕竟在西陵的这地盘子上,谁也不敢对王府不敬! 但最后兰亭的那一问……他邱山岳是在兰亭里亲眼见白少秋写出那篇《兰亭序》的! 这如果也是作弊,那么司老和方老二位大儒当时那震惊的表情,那激动的赞美,那恨不得与白少秋立马焚香结拜为弟兄的热情,这能假得了么? 他本想将内心所想告诉常欢,但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并没有多少意义。 反而会惹得常公子不喜。 自己没有得罪常公子的必要,更没有得罪白少秋的必要! 毕竟他和卓一行祁少同三人也得到了司老方老的承诺,他们将用手里的名额举荐他们三人参加明年秋的香山文会。 届时,他们三人将与白少秋同行。 一切在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上便能见分晓。 …… …… 白少秋还没意识到他的出名会带来如此凶险。 他已回到了春满小筑。 夜色已浓。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农家灯火,时有犬吠,偶有婴孩的啼哭。 唯有这偌大田野间的蛙声此起彼伏几未曾断去。 春满小筑的天井中,那处凉亭里。 东方猛在愉快的吃鸡! 东方长缨依旧穿着一身宽大的麻衣,坐在白少秋的旁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白少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你真夺了魁首呢!” 白少秋斟茶,微微一笑:“我说过,诗词文章这东西……它并没有多少难度。” 东方长缨丢给他了一个白眼,那一眼有风情万种。 她双臂交叉趴在桌上,下巴就放在手臂上,视线依旧在白少秋的脸上: “嗳,” “听说长宁书院的秦老夫子邀请了你去他的秋雨庐?” “嗯。” “时间定了没有?” 白少秋摇了摇头:“得等过一些时日再去,现在出门很容易被那些刁民给打死。” 一旁的东方猛一听,顾不上吃鸡,他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撩起袖子抹了一把油油的嘴,声如春雷般炸响: “姐夫,哪个刁民想打死你?” “我这就去先将他们给打死!” 白少秋:“……” 这小舅子地道! 真贴心! 只是……你当着人家懒懒姑娘的面叫自己姐夫,这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 他瞅了瞅懒懒,嗯,这个姑娘心倒是挺大,她似乎毫不在意。 “猛啊,” “姐夫,你可以叫我四宝子!” “……四宝子?” “对啊,姐姐也叫我四宝子。” “哦,好,四宝子啊,卤鸡好吃么?” “好吃!” “那你继续吃,需要你出手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 东方猛又埋头吃鸡,东方长缨反倒是瞅了一眼东方猛,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这个傻弟弟怎么会对白少秋如此在意。 她又看向了白少秋,问了一句: “你了解秦老夫子这个人么?” 第九十七章 秦老夫子 白少秋也就今日文会才与秦老夫子有过短暂接触。 他自然是不了解的。 “看上去倒是像一个有故事的老头,怎的?莫非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 “咱们兴国有四大门阀,秦家就是其中之一。” “秦景泰秦老夫子,他就是京都秦家的人!” “原本他应该成为秦家当代之家主的,他的学问极好,可在感情上却有诸多坎坷。” “我听说他二十岁时候就被先帝钦点为状元,就进入了户部为官。” “他的前程本应该极为远大,可偏偏命运作弄。” “他在二十二岁那年出使西齐,在西齐京都云梦城遇见了当时的西齐三公主齐秋雨……” 东方长缨面色微微暗淡,一声叹息: “秋雨庐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转眼四十年过去,秦老夫子依旧没有忘记。” “他在二十五岁那年放弃了秦家家主之位,让给了他的弟弟秦时问……就是当朝右相。” “他在朝中只当了三年的官,官至户部侍郎,他在二十五岁时候辞官而去,又去了西齐……听说是翻墙离开的秦府。” “他在云梦城生活了足足五年,他年已三十,听说回来时候极为颓废……想来与齐秋雨终究未能修成正果。” “而后,他又用了十年时间游历诸国,于四十岁再回京都。” “听说这一次兄弟二人吵了一架……也不知真假……那之后他就来到了西陵城,就在长宁书院当了个夫子,一直到现在,这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回过京都。” “西陵城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先生是知道的,先生偶尔会去他的秋雨庐小坐。” “先生说秦老夫子是真正有大才之人!” “先生说可惜了,情之一事太害人!” “倘若不是那一次的西齐之行,不是在云梦城遇见了齐秋雨,以秦老夫子之才……他定能拜相!” “你有幸得他赏识,我倒是建议你早些去与他见见。” “他是个孤傲的老头,先生说他喜欢钓鱼,喜欢喝酒,喜欢吃豆腐……他牙口不太好。” “去的时候带两坛子好酒,陪他好生喝两杯……他这辈子也不容易。” 白少秋这才知道秦老夫子有如此之深的背景和如此神奇的经历! 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他国的一个女人,便放弃了自己的锦绣前程,甚至一生未娶……倒是个真正的性情中人。 白少秋很喜欢,也很佩服这种人,他由衷赞美道: “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有痴情一生为所爱……这天下的人啊,形形色色各种各样都有。” “有人为了前程抛弃糟糠之妻,有人为了利益出卖骨血兄弟,有人为五斗米折腰,也有人为朋友两肋插刀……” “总之,重情重义者,皆值得去尊重!” 东方长缨双眼亮晶晶,便听白少秋又道: “过几天我就去秋雨庐看看他。” “对了,今日文会时候祁少同约了我明晚在千味楼聚聚,你去么?” 东方长缨顿时欢喜。 白少秋愿意带她去参与聚会,这便说明他是将自己放在心里的。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似乎有些不妥,你……你毕竟是王府的姑爷,是有妻室之人,将我带在身边……我是你的什么人?” 白少秋一怔,这倒是个麻烦事。 赘婿身份没有脱离之前,他总不能说这位懒懒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吧? 就算是红颜知己那也不行! 至于说是表妹,西陵城的这些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哪里来的什么表妹? 倘若传入了王府,传到了长缨郡主的耳朵里,自己倒是无所谓,却会给懒懒姑娘引来杀身之祸! 一旁吃鸡的东方猛这时候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略显呆滞的眼里愈发迷糊—— 姐姐这话是几个意思? 他的脑瓜子理不顺,正要开口问问,不料东方长缨伸手就抓了一只卤鸡塞到了他的嘴里: “四宝子,不早了,吃完了你去洗洗早些去歇息!” “哦……姐夫!” “带回来那么多青梅果儿放在厨房的,你不是说要酿那什么酒么?” 白少秋都将这事给忘记了。 “嗯,明天我试试能不能酿出青梅果儿酒来。” 东方猛腮帮子鼓鼓。 他埋头继续吃鸡,这时候脑回路才忽然反应了过来—— 哦,对了,姐姐有说过她在演戏! 假装和姐夫不认识。 你不能漏了陷! 不然……不还你那六万两银子了! 这话有极大的威胁性,东方猛还指望姐姐还了那六万两银子好拿去给小夕呢! 所以,他必须配合。 只是这戏……有趣么? 似乎只有姐夫蒙在鼓里。 姐夫这个人…… 东方猛抬眼看了看白少秋,又埋头吃鸡。 心想姐夫这个人看似精明,还得了魁首,实则……比自己还要蠢笨! 明明她就是东方长缨,偏偏要装成不是东方长缨……叫什么懒懒…… 这两个人脑瓜子都有病!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还是不去的好。” 东方长缨主动化解了这尴尬,又道:“这几天我也不在家里,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你不用管我的。” 白少秋微微一怔:“你……你家究竟是做什么的?” 东方猛又抬起了头来,东方长缨嘻嘻一笑: “算是这西陵城的地主吧。” “我家的地……挺多的。” “外面的那些田地都是我家的,那些农户都是我家的佃户。” “所以……你若是将来娶了我,这些田地佃户就是我的陪嫁!” “我寻思着在将来的日子里,你写文章我收租,这日子也能过得快活的。” 东方猛的大脑袋又抬了起来,愕然的看着东方长缨。 白少秋却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懒懒姑娘家境如此殷实—— 地主之家! 单就这春满小筑外面就有多少田地? 那些田地还都是上等的良田! 这一年能收多少粮食? 自己这场穿越当真是得了老天爷的垂怜,在王府是吃软饭,倘若能脱离那赘婿身份离开王府……这又有人喂一口软饭。 挺好! 都不用操心将来日子怎么过。 他讪讪一笑:“倒是没料到遇见了一个小富婆,你的父母呢?他们住在哪?” “他们呀?等你将事情办妥了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这事情,指的便是去京都见皇上求收回圣旨之事。 也是,没脱离赘婿身份自己就是有妇之夫,是不能嚯嚯了这姑娘的,是不能去见其爹娘的。 白少秋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司老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一趟?” “我没入竹溪就不知道了,应该也就是这两天吧,毕竟先生也惦记着你的《石头记》。” 白少秋惦记着文魁奖励的那三千两银子! 因为九公主说那笔奖励已发了下去。 嗯,明儿个就去一趟聚宝钱庄。 带上四宝子。 银子这个东西,还是早些落袋为好! 第九十八章 小筑故事 白少秋不知道那三千两银子已经被丈母娘代领了。 他寻思着拿到了那三千两银子就先交给福伯,毕竟三味书屋和百草园是个大事。 出书究竟能不能赚到银子,究竟能赚到多少银子,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虽然《石头记》是前世名著,但放到现在这个世界来售卖……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这样的书会有多大的兴趣。 大抵是不愁卖的。 但能卖多少这个就难说了。 西陵城就这么大,而书这个玩意儿很贵。 当然,如果石头记面世之后在西陵城的反响极为不错,想来别的地方的书局也是会来寻求合作的。 这本书算是投石问路。 一来了解一下兴国书局的市场,二来……看看这条路能不能走得下去。 能够在家里随便写写、不,是努力的抄一抄,就能有持续不断地不菲的收入,这对于白少秋而言当然是最好的生活状态了。 倘若石头记能大火,他决定让自己成为众多穿越者中最豪横的文抄公! 东方长缨似乎也惦记着这个事,这时她开口问道: “对了,你说的开书局那事,今儿个见到福伯有没有问起他找到了合适的铺子了没有?” “找到了,明日福伯会去定下来,但书局要开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一来这《石头记》才写八回,二来还要找到一处合适的印刷作坊。” “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吧。” “嗯,你……你在上陵书院是要等谁?” “就是那个叫仙仙的姑娘,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九公主殿下。” 东方长缨盯着白少秋沉吟两息,故作惊讶: “她是九公主殿下?你等她干啥?” 白少秋咧嘴一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这一次聚宝钱庄开出的赌局,便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东方长缨:“……这么说你也从中渔利了?分了多少银子?” 白少秋苦笑摇头:“说来你不信,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来了,说买我输的有两百余万两银子!” “按照约定,我夺魁能得利七十余万两!” “哎……可我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人敢出大笔的银子买我赢!” “最大的一笔是十万两!” “这一家伙就分润出去了一百万两银子!” “另外还有一个人竟然也买了我六万两银子赢……” 白少秋双手一摊: “这就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最终也就分得五万余两银子,哎……” “你说,西陵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废物,这买我赢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没薅到几根羊毛,全被这两个人给弄走了!” 东方长缨吃吃的笑:“……那也可以了,毕竟白白得了五万余两。” “银子呢?” 白少秋双手一摊: “西陵城百姓输急了眼,他们恐怕会想要我的命,等过两天他们心情平静了我再去聚宝钱庄存入我的户头。” “哦,那位九公主殿下,她……她没有约你某天再见?” 白少秋果断摇头: “人家是公主,她明天就启程回京了。” 东方长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夜已深,今日你也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姐夫,” 东方猛取了一根手帕擦了擦:“这还早着呢,我教你武功如何?” “……怎么教?” “抱石墩子呀!” “……我去洗洗睡了。” …… …… 晨曦初露。 白少秋依旧如以往那般早早就起了床。 站在天井中嗅着清晨的梨花清香,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例行的晨跑。 从小筑出发,绕着外面的梨园跑一圈大抵在两千米。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恢复训练,白少秋已能跑三圈。 这无法与他前世的身体素质相比,但比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已好了许多。 当他跑完第一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扭头望去…… 那个憨憨小舅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磨盘正向他飞奔而来! “姐夫……跑呀!” “我陪你!” 白少秋:“……” 他再次起步,耳畔嗖的一声,东方猛已跑到了他的前面。 那厮健步如飞! 背着的那磨盘估摸着得有百八十斤! 可对他似乎没有丝毫影响! 这让白少秋备受打击,但能怎么办呢? 不能以己之短攻人所长,与这个憨憨莽夫比力量,这不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他调整了心态,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跑步。 跑完三圈,东方猛已跑完了十圈! 他在梨园外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东方猛依旧在跑,快如风。 白少秋望着东方猛的背影看了片刻,颇有些感慨,心想这应该就是得与失吧。 等书局的事告一段落得和东方猛回王府一趟。 毕竟王爷王妃现在依旧是自己名义上的岳父岳母,回去看看他们。 主要是要去拜访一下那位门房老余,看看自己有没有练武的可能。 不能飞……终究心不甘。 梨园外就是田地。 田地里秧苗已插完,田埂上偶有农人正在查看田里的水。 有一条大黄狗跟在一个老农的身后,它似乎看见了站在梨园外的白少秋,便发出了汪汪两声狗叫。 那老农叼着个烟杆也向小筑方向望了过来,那张满是沟壑的黝黑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东家懒懒姑娘一年到头偶尔会来春满小筑小住。 但从来都是她或者她带来的某些个姑娘。 另外倒是有一个老先生来过,却都是当天就走了。 现在却有了一少年住在此处……也不知道是懒懒姑娘的什么人,但一定是很亲密的人。 那少年天天这样跑,也不知道是跑个啥,有钱人的喜好果然是不一样的。 白少秋也看向了那老农。 便见那老农将烟锅在手上抖了抖,插在了绑在腰间的汗巾上。 他弯腰,撩起了裤腿,下到了田间。 白少秋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抬步向那老农走了去。 东方猛跑了回来,站定,一瞧…… 咦,姐夫这是要做甚? 想了想,他背着那磨盘回到了小筑,将磨盘放在了磨上,恰东方长缨从厨房走了出来: “四宝子,你姐夫呢?” “他跑田间去了。” “……他去田间干啥?” 东方猛取棍,舞棍,“田间当然是种田啰,姐啊,几时还我银子?” 第九十九章 你会种田? 刚插上的秧,过了一宿有少许浮了起来。 当白少秋来到这块田边的时候,那老农正在弯腰补插。 那条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跑去了另一条田埂上,望着那个陌生的少年狗眼里似乎有些迷糊。 老农闻狗叫,扭头看了看,便看见了蹲在田埂上的那位青衣公子。 他摇头一笑,心想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定是没有见过田是如何种的。 他们吃着最好的食物,却不知道食物从何而来。 他估计连这秧苗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农收回了视线,继续检查田里浮起的秧苗。 白少秋蹲在田边在观察这块田。 可别说,这兴国的农耕技术算得上不错。 田里水深寸许,这恰到好处。 只是这行距株距显得有些密了一点,但不能因此断定这法子会影响产量—— 毕竟不知道这稻谷的种子如何。 肯定不可能是高产量的杂交水稻,那么密一点的行距株距可能反而能提高产量。 这年代肯定是没有农药化肥的,影响稻田产量除了天气虫害因素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土壤的肥气了。 当东方长缨和十三娘来到梨园外的时候,恰好看见了白少秋挽起了衣袖。 他伸出了手臂,从田里挖了一块泥! “……他在干啥?” 东方长缨也一脸懵逼,“不知道呀。” “这姑爷……有点意思!” 东方长缨笑。 心想他确实有点意思—— 读书人通常是不会喜欢这种低贱活儿的! 他们会用诗词文章去颂扬农人,但他们几乎都会本能的与农人划清界限! 那是读书人的清高,是根植在他们心里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这一理念! 他们会认为农人种田这是天经地义,因为种田的农人没有读过书不会识字,种田,就是他们的命! 白少秋现在算是读书人了吧? 他竟然在田边玩泥巴! 这之前呢? 这之前他是白氏书局的公子哥,虽说是商人,商人说起来地位比农人还要低贱一些,但偏偏商人有钱! 商人仅仅是社会地位显得低下,他们的日子实际过得都是很不错的。 因为他们能用银子用利益为纽带与官员勾结! 他们同样也看不起农人。 更不会与农人亲近。 这个夫君似乎是个另类。 白少秋并没有注意到梨园外有两个姑娘正好奇的看着他,他依旧在看着手里的这一捧泥巴。 这捧泥土颜色较浅,这说明土壤已不算肥沃。 但判断一块田地究竟是不是缺肥单凭这田边的一捧土壤是不能确定的。 于是,就在东方长缨和十三娘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洗了洗手,脱去了鞋子挽起了裤管…… 他一脚踩入了田间,向那老农走去! 十三娘张大了嘴巴:“额,姑爷他……下田了!” 东方长缨也很是惊讶:“不对呀,他也不认识赵大爷,他下田去干啥?” “郡主,莫非姑爷还会干农活?” “……这不可能吧!” 就在她们惊诧的视线中,白少秋来到了那老农身前。 老农已直起了腰,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公子……你干啥?” “大爷,我来瞧瞧。” 这有什么好瞧的? 又不是三岁小孩天性喜欢玩水。 “……瞧啥?” 白少秋弯腰,一只手臂插入了田里。 入泥……尺许。 他从这深处掏出了一把泥,泥土的颜色依旧是淡淡的黄。 “这田种了这一季该养养了。” 老农顿时一怔,因为这块田种了这一季确实要养养了。 他很是好奇,便问了一句: “公子为何认为这块田该养养了?” “你看,肥沃的稻田,土壤当为深色,但这块田的颜色却已是浅褐色。” 将手里的这捧泥凑到了鼻子下嗅了嗅,他又道: “这泥土中腐土的味道已很淡,这也是土壤肥力流失的另一个表现。” 弯腰将这泥放入田里,洗了洗手臂,白少秋直起了身子,又笑道: “肥沃的土壤土层会较深,土层松散,异于耕着。” “干耕如香灰,水耕如糖化。” “而贫瘠的田地,土层黏犁,耕着费力,有‘敲敲一个洞,锄锄一条缝’之特点。” “另外还可看田间水质。” “大爷你瞧,这块田水质清淡无色,田间几乎无水泡,这亦是瘦土的一个表现。” 白少秋没有注意这大爷震惊的视线,他望向了这片田,又道: “要当心一些了。” “当心什么?” “我不知道别的田怎样,单从这块田而言……它不会太保水,我的意思是它可能需要更多的灌溉。” “另外……要注意它可能出现僵苗。” 那老农听得一愣一愣的,“僵苗是什么东西?” “哦,就是秧苗生长缓慢,苗体小,根系老化生锈,不长新根,节短,叶片小而厚,呈深暗绿色。” 老农这就惊呆了,他看了看这田间的秧苗,“公子,没那么严重吧?” 白少秋收回了视线看着这老农微微一笑: “希望没有,个把月的时间便能见分晓。” “……那倘若出现如何治理?” “插秧七天给秧苗施第一次肥……有机肥混合草木灰。” “公子,有机肥是啥?” 白少秋就这么站在田里,给这个老农进行了一场科普。 他回忆着前世的那些知识,结合着这古代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尽可能的将那些东西讲得浅显易懂一些。 东方长缨和十三娘就这么站在略远处,隐约能听到一些。 她们没有离去,眼里愈发的惊奇。 就这么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田间传来了那老农的笑声: “小老儿多谢公子倾囊相授,收获颇丰……接下来就按照公子所言去做!” “敢问公子贵姓?” “啊,我姓白。” “小老儿多谢白公子!” “不不不,是我要多谢你!老丈贵姓?” “小老儿贱姓一个赵字。” “哦,赵大爷,改日我有暇去你家中坐坐。” 赵大爷连忙躬身一礼:“这……白公子不嫌弃小老儿当然欢喜。” “有啥嫌弃的?我走了,改天再去找你说说种地的事。” “好,白公子慢点。” 白少秋走回了田边,依旧挽着裤腿打着赤脚提着一双鞋来到了梨园外。 东方长缨就这么看着他走来,脸上的喜意愈发的浓郁。 “你还会种田?” 白少秋咧嘴一笑:“略懂!” 第一百章 联袂而来 一番洗浴,白少秋换上了一袭白衣。 四人坐在了厨房旁的饭堂里共用早饭。 因为东方猛的到来,这早饭的量明显增加了许多。 比如,馒头就足足蒸了两大笼! 又比如那粥也熬了一大锅。 水煮鸡蛋更是直接端上来了一篮子! 小菜也比以往多了三道。 这馒头是褐色的。 这时代当然没有小麦的皮芯分离技术,但可以用别的方法将面粉变得更白一些。 白少秋现在没打算去弄。 有些麻烦。 这样的馒头有浓郁的麦香味道,就是口感不是太好,但从营养的角度讲,它挺不错的。 这个世界的鸡蛋很香! 这用铁锅井水柴火熬成的粥也很香! 不知不觉间,白少秋已然习惯了这个世界的饮食—— 食材都是天然的! 做菜的方式也多为蒸煮,少有油炸。 至于所用的油,也都是熬制出的很香的猪油。 炒菜也是有的。 味道姑且不说,至少食材用油是很放心的。 用着这原生态的早餐,东方长缨瞧了瞧白少秋: “呆会我和十三娘要出去一趟……可能要过一些日子才会回来。” “短则七八天,长则……半个来月。” 白少秋点了点头,笑道:“女地主出行去巡视你的田地?” “嘻嘻……算是吧,得去看看,毕竟关系到秋日的收成。”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这个暂时不用,你就呆在家里好好写《石头记》,另外你还要等先生和方老,你还要去长宁书院拜访秦老……” “还有书局的事,你的事其实也挺多的。” 白少秋想了想,“嗯,那你们出行要注意安全……要不要去镖局招几个保镖?” 东方猛和十三娘顿时都抬起头来看向了白少秋。 东方长缨拿起一个馒头就塞到了东方猛刚刚张开的嘴里,一家伙就将东方猛的那声春雷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不是太远,再说这里是镇西王的地盘,还没有出现过土匪流寇啥的。” 十三娘埋头喝粥,心想郡主出行当心的是别人才对! 这一次要去红缨军的驻地。 红缨军驻地在距离大散关五十余里地的黄杨集,距离西陵城有些远,大致有百余里地。 那是一个偏远的地方。 说是集,其实就是一个只有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庄。 与大散关同在绵延千里的云雾山脉之下,只不过大散关是云雾山脉断开的一处关隘,而黄杨集那地方则是有云雾山这道天然的屏障。 说是屏障,也是可以翻越过去的。 长缨军就在黄杨集的猎户的带领下干过这事,山那边就是西荒! “你明日要出行,又不便在西陵城百姓面前露面,那辆马车就留给你,出行带着四宝子,乘马车去会安全一些。” 东方猛又抬起了头,他想说自己不会架车,东方长缨又将一个馒头塞到了他刚刚张开的嘴里。 还瞪了他一眼: “架车有什么难的?” “你不是很关心你姐夫的安危么?” “为了他,你就不能学会架车么?” 东方猛咬着馒头,满脸的委屈。 白少秋看着倒是乐了,“有四宝子同行,就算不乘马车,那些百姓也断然不敢拿我怎样的。” 东方长缨沉吟三息:“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就这样愉快的用完了早餐,十三娘收拾了碗筷,东方长缨又有些担忧起来: “虽说你会做饭,但你是个男人,总是在厨房围着灶台转这不是个事。” “要不将小夕接过来?把福伯也一起接过来?” 东方猛鼓掌,憨憨的笑:“好耶好耶!” 白少秋却摇了摇头: “福伯这些日子得落实铺子和房子的事,他年事已高,小夕得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做饭这个东西很简单,倒是你……一路小心些。” 东方长缨想了想没有强求。 “好,你需要的纸和炭笔我都准备好了,就在书房。我们这就出发,争取早些回来。” “好!” 白少秋没有注意东方长缨转身时候瞪了东方猛一眼。 …… …… 天井中的凉亭里。 白少秋煮上了一壶茶,摆上了一叠纸,放好了一支炭笔。 他正准备提笔继续写《石头记》的第九回,却不料东方猛那大嗓门又在他耳边炸响: “姐夫,” “……” “姐姐走了!” “走了又咋的了?” “走了我们就可以去青楼了!” “……” 东方猛摩拳擦掌,唾沫横飞: “我知道这个时候楼子里的那些姐儿们还没起床,咱们可以先去找个酒楼吃酒,等傍晚时候早些去楼子里,如何?” “四宝子!” 白少秋放下了炭笔:“你不是不会架车么?” “要想姐夫出去,你得先学会架车。” “这样,交给你一个任务,酿造那青梅酒需要一些东西,我这就写给你,你架车去买回来。” “一来练练车技,二来可以把青梅酒酿造出来,如何?” 东方猛沉吟片刻,欢喜点头:“好!” “我练好了车技就带姐夫去青楼!” 白少秋取笔,落笔,将酿造青梅酒所需的冰糖、白酒、罐子一一列了出来。 想到了后面要去拜访秦老夫子,他特意又加了两坛子的好酒。 这西陵城最好的酒叫琼浆玉露。 五两银子一坛。 一坛两斤。 前身很喜欢,但他自己虽然酒量很大,却并不太喜欢饮酒,他并不知道这酒有多少度。 将这憨憨小舅子打法了出去,他这才静下心来继续写《石头记》。 不知不觉之间,个把时辰过去。 梨园外忽然传来了人声: “这地方好啊!” “梨花如雪,曲径通幽,前有千顷良田,后有魏巍山峦……郡……懒懒姑娘找的这个地方不错!” “不像你那竹溪,倒是见山见水却难见人。” 白少秋一听,顿时乐了。 他连忙放下了笔,用镇纸将纸压住,起身向门外而去。 就在那梨园中的梨花下,两个老人联袂而来。 “老夫又没银子置地,不像懒懒,这丫头倒是置下了不少产业。” “你那不是没银子,你那是真懒。我寻思告老之后也像这样,置几顷地,修一处……桃园,” “咦,白老弟!” 方老大儒欣喜张开了双臂! 白少秋满脸阳光,也张开了双臂! 一老一少二人在门前拥抱,一旁的司老大儒见之,一捋长须欣然而笑。 第一百零一章 旷世奇书! 将两位老大儒迎入了凉亭中,白少秋重新煮上了一壶茶。 方老四处打量了一下,对这春满小筑愈发的喜欢。 “看似简陋,实则雅致……真正的大雅无须繁杂的装饰,伐后山之木,砍门前之竹。” “以木为柱梁,以竹为筋骨,再取黄泥糊之,以茅草覆其顶……” “人在亭中,院在花中,一切皆在景中,大美!” 白少秋斟茶,咧嘴一笑:“说来惭愧,这小筑乃懒懒所建,我嘛……在这里也不过是短居了三四天罢了。” “小子是个俗人,倒没有品味出方老哥的这番高见。” 司老大儒瞪了方老一眼:“他有个屁的高见!不过是想要省下一些银子罢了!” 方老盯着司老吹胡子瞪眼:“斯文!” “怎的越老越粗鄙了?” 司老不甘示弱: “装!” “这里又没外人你装个屁!” “你当老夫不知道你那些过往?” 方老顿时泄气,他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望向了天井角落里的那颗梨树: “这便是交友不慎,遇人不淑!” 司老没理他,他看向了白少秋:“懒懒呢?” “她要去看看她家的田地耕种得怎样了,早上才走,说是要十来天才能回来。” 司老和方老顿时一怔,两个老狐狸默不作声,片刻都咧嘴笑了起来。 司老点了点头:“嗯,她家田地挺多,去逛一圈是需要不少时间。” “今日前来,是昨日在兰亭你走的匆忙,老哥和他觉得意犹未尽,” 说着这话,司老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叠纸来。 那是《石头记》的前八回的书稿。 “九公主殿下本想邀请你共进午餐,结果你先走了。” “九公主殿下也走了。” “王爷和王妃大抵觉得与我和老方这两个老头吃饭没啥趣,他们也走了。” “我们倒是和祁少同等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叠书稿的第一页! 他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就这么极为认真的看了下去! 片刻,翻页,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说,视线距离纸更近了一些,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的激动了一些。 一旁的方老一瞧…… “白老弟又写了新的诗词?” 司老似乎沉浸在了这书稿中没有理会。 白少秋倒是微微一笑说道: “尝试着写一本章回小说……我家以前是开书局的,现在我成了王府的赘婿,但终究不想在王府吃一辈子的软饭,就寻思着是不是能自己写点东西将书局再开起来。” “前面给司老哥说过,想的是借着点司老哥的名头请他给我这书写个序。” 方老大儒一听就惊呆了! “章回小说?” “嗯,这东西故事性比较强,也能够连载,我想着就算赚不到几个银子也亏不到哪里去,就当打发打发时间。” 方老大儒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伸手,将司老大儒看过的第一页取了过来—— 昨日文会,这白老弟在对联诗词上面都表现出了令所有人吃惊的才华,今日来此,本想问问他那十年是如何厚积的。 这是一个极好的励志故事。 他想要将白少秋的这个故事带去京都,讲给京华书院的那些学子们听听。 他想要那些学子们明白一个道理—— 废物与天才之间的距离,仅仅是无人知道的勤奋和努力! 他希望京华书院的学子们也能闻鸡起舞,也能悬梁刺股的去静下心来努力读书。 却没料到这话题还没开始,这白老弟又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长篇章回小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写的! 就算是他,也写过,但终究没有在市场上泛起几朵浪花来。 反倒是国子监那老东西杜子藤,同为大儒,却因为两本长篇章回小说销量极好被称为杜大师! 也是因为他的那两篇小说影响力极大,在文渊阁三楼的那些画像中,杜子藤的画像排在了他和司老的前面。 这令他很不爽! 当然,这个不爽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杜子藤是站在左相叶穹楼一边的! 这令方老对他很是瞧不起,认为文人的风骨被他给丢光了,但人家根本不在意,那日子过得是相当的滋润。 方老想要给他难堪都不行,因为自己写不出一本超越杜子藤的章回小说。 读书人终究讲个实力。 自己无法在这一领域超越杜子藤说话就没底气。 现在这位白老弟竟然动笔写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的心里很是期待又很是忐忑! 因为他很清楚要想在这种体裁上超越杜子藤有多难! 可当他看完了第一页之后…… 他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收敛了心神排除了杂念,看的无比认真。 而后,拿起了第二页……第三页…… 八回有足足四十八页! 两个老头就像两个最认真的学生一样,他们手不释卷的在逐字逐句的细细品读。 白少秋本想问问司老文会奖励的那三千两银子,这一瞧,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断去问了。 再一看…… 司老两袖清风,似乎根本就没将那三千两银子带来。 好吧,等他们看完了再问。 时间就在缓缓的翻页中过去。 日近中天,白少秋一瞧,他们还有大半没看,因为他们越看越慢! 于是,白少秋起身离开,他得去做午饭。 他的离开丝毫没有惊动这两位老人,他们似乎已进入了人我两忘之境。 看来这本书在这个世界也是很牛叉的存在。 白少秋很欢喜。 坐在了灶台前,生火,开始围着灶台忙碌。 半个时辰过去,他做好了饭菜又来到了凉亭中。 两个老人依旧在看着那些书稿,连坐姿都没有变化丝毫! “我说,中午了,咱们先吃饭?” 没有人搭理他。 白少秋想了想,转身,自己去了厨房用了午饭。 当他再次回到凉亭的时候,两个老人依旧沉浸在书稿之中。 茶炉的火已熄灭。 茶壶里的茶水已凉。 已过了午时…… 白少秋落座,重新煮上了一壶茶,心想他们看完那些书稿大抵还要半个时辰。 于是,他干脆又拿起了炭笔写石头记的第九回。 写了一半, 司老大儒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好书!” “千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书!” “此书之序,老哥要焚香沐浴之后方敢提笔!” 方老此刻也放下了书稿,激动大叫: “不行!” “此书之序得由老夫来书!” 第一百零二章 我的银子! 司老一听,一家伙就站了起来! 一撩衣袖,气势汹汹: “你休想!” “这《石头记》作序之事,乃白老弟数日之前便与老夫有约,你……一边凉快去!” 方老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也挽起了衣袖,寸步不让: “有约又怎么了?” “那不过是因为老夫与白老弟认识的晚了一些!” “但这影响老夫与白老弟的情谊么?” “你这老家伙已隐退十余年,兴国文坛还有多少人记得你?” “酒香也怕巷子深,书好也要众人捧,老夫有弟子三千,京都还有旧友无数,老夫不仅仅是要给此书作序,老夫还能将此书在京都推广开来!” “如此,白老弟必然名声大噪,进而名利双收!” “你……你能帮到他什么?” “莫非你就想着这么好的一本书就放在你的竹溪里压箱底?” 司老顿时急红了眼,他吹胡子瞪眼,双手竟然拽成了拳头! “你胡扯!” “老子虽退隐十年,但门生故旧依旧在!” “另外你个老东西要搞清楚状况,长缨是老夫的学生,白老弟是长缨的相公!” “论亲疏,白老弟也是与老子更近,论先后,老子也比你先认识白老弟,你凭啥和老子抢这作序之事!” 这…… 白少秋顿时就傻了眼。 读书人的斯文呢? 这个时候两个老大儒就像两只即将战斗的公鸡,哪里还有半点斯文可言! 白少秋一瞧,这不行呀,他们竟然真的急红了眼! 他连忙起身:“慢慢慢!” 将二人分开,白少秋这才笑道: “就这点小事有啥急的呢?要不这样……” “既然两位老哥对这《石头记》很喜欢,就请两位老哥都给它作序!” “方老哥,这书呢我的打算是在西陵城先行发售……我打算开一个书局,但这事你得给我保密。” “就是不要让王府知道我写了这书,更不能让王府知道我要开一个书局。” “赘婿不容易啊,你懂的,我总得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吧?” 方老大儒一听,眼里露出了一个我懂的神色,随之扭头就又瞪了司老大儒一眼: “老东西,听到没有?白老弟这书是不想让王府知道的!” “那长缨郡主也不能知道!” “长缨是你的学生又怎样?这关系你攀不了!” 司老又红了眼,正要说话,白少秋连忙将二人分开,“不是,这事司老哥也知道,他不会给我那妻子说的。” “都坐下都坐下,喝茶!” 两个老人互瞪一眼,落座,白少秋斟茶,方老这才又问道: “那……这书既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便不能署你的真名,你准备用个什么名字来发行这本书呢?” 白少秋沉吟三息:“就叫……梦阮居士吧。” “哎,”司老一听摇头一叹: “这本《石头记》虽说现在只看了前八回,但以老哥之愚见这本书定能在兴国书市畅销!” “书出了名,为天下所知,那么写书的作者自然也会随之出名。”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就为了瞒着王府,放弃你的真名……这在老哥看来有些得不偿失。” 白少秋微微一笑: “名这个东西有利有弊。” “我想的是这书如果销售真火了,我虽然冠之以假名,却不影响我从中获利。” “至于我自己的名声,这东西倘若太耀眼背着其实很累。” “就悄悄的发点小财吧,,我是个俗人,还是觉得装进兜里的银子更实在一些。” 方老大儒巴掌一拍:“我觉得老弟所言有理!” “名利名利,名与利绝大多数时候都联系在一起,以名谋利或以利求名。” “但以老弟之才却是不需要的!” “这一次的竹溪文会,你的名声将很快传入京都,甚至传遍兴国的大江南北!” “以老弟之才,老哥坚信明年秋的香山文会上,老弟亦能过五关斩六将再次夺魁!” “白老弟之名不求自来。” “用这梦阮居士之名写这本《石头记》……老哥很是期待,当《石头记》风靡全国乃至天下,所有人却不知道梦阮居士是谁,这就很有意思了。” 方老大儒一捋长须,咧嘴又笑道: “嗯,偷偷的发财,让那些买书的人去猜吧。” “或许保持一些??神秘更能让这《石头记》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和兴趣。” 别说,这方老头还有几分见解。 一个无人知道的梦阮居士写出了一本由两个大儒作序的旷世奇书…… 想来天下文坛那些有名的文人会好奇,那些买此书读此书的学子会好奇,就连那些大家闺秀也会极为好奇。 好奇,也是营销的一种手段。 它有利于书名的传播,也有利于勾起更多的人购买此书的兴趣。 白少秋微微颔首,笑道: “那两位老哥可一定要记得为我保密,主要是我很担心被长缨郡主知道了。” 司老大儒眼露玩味之色,这时候又问了一句: “你对长缨究竟了解多少?” 白少秋摇了摇头:“东方猛说她是一个……魁梧的……女汉子。” 司老大儒顿时傻了眼,又听白少秋说道: “武艺极为高强!能打我一百个!” “另外,这一次的赌局,她买了十万两银子我赢,她获利百万两……这又说明她是个心思极为细密的姑娘。” “胆子还特别的大!” 方老大儒这时候瞪大了眼睛—— 东方长缨向他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价码改最后的兰亭一问……原本还以为她是为了确保白少秋夺魁,原来她的真实意图是为了确保那一百万两银子的巨大利润! 这位郡主不简单啊! 白少秋并没有注意到两个老人面色的异样: “她建立了长缨军,还令西荒的蛮子闻风丧胆……这又说明她是个有统帅能力的、有指挥才能的、足智多谋的姑娘。” “身为郡主,敢率三千红缨军深入西荒,如狼行千里为吃肉……这还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她能吃苦,能拼命,是个……狠人!” “我不配!” “我就是一条咸鱼!” “我的理想就是几两碎银……” 步入主题,白少秋看向了司老大儒: “那个,司老哥,九公主说奖励的三千两银子已经发了,你……没帮我带过来么?” 司老大儒双手一摊:“是发了,但王妃收走了,她毕竟是你岳母,我哪能擅作主张?” 白少秋顿时生无可恋:“……” 【白少秋小声说:求票求票!】 第一百零三章 东方长缨的决定 镇西王府。 后花园。 东方长缨坐在荷塘边的凉亭里,恭恭敬敬给父亲母亲斟了一杯茶。 脸蛋儿微红,朱唇儿轻启: “爹、娘,我想好了。” “少秋他……虽说他没啥理想,将来对王府的帮助想来也并不会大,但我真的喜欢上了他。” “有女儿在,他会不会武功会不会打仗这都不重要。” “四宝子与他极为亲密,他待四宝子亦如兄弟。等明年他去了京都大哥肯定会见见他的,大哥估计也会喜欢他……他这个人除了诗词文章之外懂得东西挺多,也有趣。”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想要请皇上收回那道圣旨……就让他去试试吧,万一成功了,他脱去了赘婿身份,这对他的将来亦有一些好处。” “再说了,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并不需要他入赘来续东方家的香火。” “倒是他白家就他这一根独苗,女儿倒是以为他白家的香火才更重要。” 王妃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抬眼,问了一句: “倘若他脱去了赘婿身份,他与你便再无关系,他而今已出了名,司老方老说他在明年的竹溪文会上恐怕也难有几人能阻挡……” 王妃瞅了一眼镇西王,语重心长的又道: “女儿啊,这男人一旦有了名有了一群追捧的人,尤其是女人,他们往往都会飘!” 镇西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王妃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又道: “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在兰亭听方老说,九公主殿下对少秋也极为看重。” “这位九公主殿下可远远不如长公主,她并不关心朝政,以她现在之能力也无法影响朝政,那么她看重少秋的当不是少秋有多大的能力或者价值,而是少秋这个人!” “她竟然会答应你少秋去了京都帮忙照拂一二……她甚至还想要请长公主殿下出面在皇上面前为收回那道圣旨之事说上几句,” “娘怎么想怎么觉得她不怀好意。” “女儿啊,长点心吧!” “他既然没理想,莫如就留在郡主府当个赘婿,我们也不会拿他当赘婿看待,这样不是更好么?” “放他去京都,万一一下子放飞了,你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么?” 东方长缨沉吟片刻: “他说他不愿住在这样的高墙内只看见高墙外四角的天空。” “让他去吧,爹不是说过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么?” “万一他去了京都改变了想法混出点名堂……这对王府也是有利的。” “至于结局,他若是真想飞,就算是将他绑在郡主府里,他的心也会飞到外面去。” “女儿倒是以为真金需要火炼,真情也需要考验,倒是不惧怕他真的变了心。” “只是……” 东方长缨的面色严峻了起来: “京都行,大不易!” “九公主那边我并没有太多的指望,他的安全还是我自己来会更放心一些。” 镇西王一怔,看向了东方长缨:“你打算怎么做?” 东方长缨笑道: “四宝子亲他,就让四宝子跟在他身边。” “另外……我呆会就去黄杨集,长缨军将化整为零去京都!” 镇西王一听大吃一惊: “什么?” “你打算调集长缨军入京都?” “这绝对不行!” “皇上本就猜忌于我,叶穹楼一系更是希望抓住王府的把柄,你这不是令王府陷入被动危险之局么?” 东方长缨修长的脖子一扬: “长缨军又不是兴国的兵!” “再说了,长缨军入京都之事唯你们知道,这不还有年余时间么?我都说了化整为零,三千人用一年的时间入京都……这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件事我已决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了京都!” “我可不想就这么守寡!” “他必须活着回来!” “谁想要他的命……我就要谁的命!” 东方长缨此刻丝毫没有懒洋洋的模样。 她的视线坚定,言语掷地有声。 王爷和王妃顿时沉默,过了片刻,王妃才问了一句: “那……花费需要多少?” 东方长缨摇了摇头:“女儿知道王府缺银子,故,这一次女儿不用爹娘给钱。” 王妃微微一叹,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了东方长缨: “这是少秋文魁所得之奖励三千两……你拿着,娘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喜欢,可一定要想好啊!” “京都的局势你是清楚的,倘若京都真发生了大事,王府救不了你们。” “你去了京都之后,多听听你大哥的,万万不要冒然行事!” 东方长缨接过了那信封,毫不犹豫的揣入了袖袋里。 “你们放心,女儿清楚如何见机行事,定不会给王府招来麻烦。” “我走了,过些天再回来看你们。” 东方长缨回到了她的郡主府。 她穿上了一身银色的盔甲,披上了一件鲜红的大氅,从武器架子上取下了她的红缨枪! 她与十三娘骑马离开了郡主府,向黄杨集而去。 春满小筑里。 司老方老依旧坐在那处凉亭中与白少秋饮茶聊天。 说的不再是《石头记》和诗词文章,说的是当下兴国之境况。 这是白少秋不知道并迫切需要了解的。 他听得很认真。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他的脑子里对兴国有了初步的认识—— 果然与前世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一样的。 地里上有相似之处,比如有长江,有黄河,有江南也有蜀州等等。 京都长安位于兴国之北! 但北出五百里并不是突阙这样的游牧民族,而是……北梁国! 兴国建国已三百年,辖四道十三州七十二个县郡,有人口两千三百余万。 周边与北梁、西齐、南陈、东晋接壤,在地里位置上有利有弊。 “要论及地理环境,咱们兴国在五国中算是得天独厚的。” 方老一捋长须,又道: “兴国有江南,江南乃鱼米之乡,故有江南熟天下足之说法。” “但同时兴国也相当于被其余四国所围,他们窥觑兴国之富,故这三百年中发生的战争也不计其数。” “兴国原本就是以武立国,兴国人并不怕打仗,甚至还可以说有点好战。” “故,这三百年中诞生的名将不少,他们……亦是兴国之脊梁。” “可现在……” 方老摇头一叹:“不说这些了,说起来令人生气。” “老弟啊,老哥其实心里是矛盾的。” “一方面老哥希望你明年去京都,在香山文会再夺魁!” “可另一方面……京都有风雨,而老哥却没有为你撑伞的能力。” “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明日老哥就要回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能给你撑伞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先画一张弓 白少秋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入京都之后可能的境遇。 送走了司老方老二人,他回到了凉亭里没有再写《石头记》。 东方猛这个小舅子去了城里这时候也还没回来,春满小筑便只有白少秋一人。 很是冷清。 这样的冷清他原本是喜欢的,但现在却有些怕—— 这世界真有武功! 自己昔日的那些自以为了不得的身手面对寻常人当然有一击必杀之力,但倘若面对那些江湖中人……被别人一击必杀这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得有自保的力量! 寄希望于别人这不是白少秋的风格,命和命运这两个东西终究还是捏在自己的手里更为稳妥一些。 就这么想着,他铺开了一张纸,拿起了炭笔,开始在纸上画复合弓的图纸。 这玩意儿有些复杂,但白少秋对它极为熟悉。 于是,随着手里的笔的游走,纸上渐渐呈现出了一张弓的轮廓。 渐渐清晰,渐渐完整。 将这张纸放到了一旁,他开始画这张弓的部件并逐一表明了尺寸。 堕轮、 上弓臂、 弓把、 弓弦滑套、 …… 当东方猛用他的棍子挑着一个担子回到春满小筑的时候,白少秋依旧在凉亭中极为仔细的在写写画画。 他谨记姐姐叮嘱过他的话—— “姐夫在写字的时候你万万不要去打扰!” 于是,他将东西放在了厨房,轻手轻脚的走入了凉亭。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他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白少秋。 白少秋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写写画画。 东方猛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走入了凉亭,站在了白少秋的身后,探头一瞧,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姐夫,” “这啥玩意儿?” 其实他仅仅是找个话头,根本就没给白少秋说这是个啥玩意儿的机会。 他那春雷般的声音又在白少秋的耳畔炸响: “对了,姐夫,街上的那些输了银子的蠢蛋还在骂你!” “也在骂宋子规……他们骂宋子规干啥呢?” “不过他们骂你的声音比以往小了一些,我打听了一下,说是爹发了话,另外就是从竹溪出来的那些学子们为你正了名……” “姐夫,你真厉害!” “他们说你才是西陵城真正的第一才子!” “但我还是觉得你更应该练武……你写再好的诗词也受不了姐姐一拳……虽然不管你怎么练也不是姐姐的对手,但能抗揍一些总是好的。” 白少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他停笔,没有去看东方猛,他望向了天井角落处的那棵梨树。 眼里没有梨花,只有一个身材魁梧雄壮的女汉子手握长枪对他横眉冷对。 他打了个寒颤,强烈的求生欲望顿时升起! 京都凶险,险在一时。 要么丢命,要么成功而退! 一锤子的买卖,这比一辈子活在东方长缨的阴影中来的更好一些。 耳畔又有春雷炸响: “我去了一趟锦鲤巷子,想着将银子交给小夕的,她怎么都不要,我又将银子存入了聚宝钱庄。” “我聪明吧?” “你猜猜我在聚宝钱庄听到了什么?” “说是有个布衣老者买了你赢,六万两银子买你赢!” 白少秋顿时就收回了思绪扭头看向了东方猛:“是谁?” “听钱庄小二说的,他们也不认识,听其口音倒像是从京都来的。” “……” 不远千里从京都来买西陵城的一个废物夺魁? 这特么的神仙啊! 应该是巧合。 这个布衣老者从京都来到西陵城,恰好遇见了这赌局之事,反其道而行之买了自己赢,顺手捞了六十万两银子! 敢一家伙出手六万两银子买一个废物夺魁……这要么是那老者腰缠万贯根本不在乎这几万两银子, 要么……这老者的脑子有问题! 想要通过聚宝钱庄查到这老者的身份不太可能,因为九公主问过聚宝钱庄钱大掌柜,钱大掌柜没有告诉九公主。 理由是为客户保密,这是长公主殿下所定的规矩! 其实查到了又怎样? 人家正大光明赢的,总不能去抢回来吧。 “四宝子,” “啊?” “驾车练会了没有?” 东方猛憨憨一笑,挠了挠脑袋,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没有回答,他转身而去。 白少秋:“……” 埋头,继续画这复合弓的部件。 日暮时分,他将所有部件画完,仔细的再检查了一遍,修改了几个地方,看着这一叠纸白少秋有些担忧起来。 每一个部件他保证所列出的数据和所画的形状是完美的,铁匠一看就能知道。 但问题是要打造这复合弓所需要用到的材料! 这是一把适用于特种兵单兵作战的冷兵器,并不是原始的用木材牛角牛筋等东西打造的弓。 炭纤维和玻璃纤维这两种材料肯定是没有的。 只能用合金替代。 那么问题来了,这世界有合金这个东西么? 白少秋不知道,必须得去铁匠铺看看才行。 这个事很重要,如果没有合金,就需要修改方案,嗯……重量会大大增加,弓的尺寸恐怕也会随之增加。 明天一早得去瞧瞧。 将这一叠图纸收好,白少秋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夕阳西去,又该做饭了。 …… …… 西陵城那一排排的房舍顶上也炊烟袅袅。 福伯叼着烟杆心情愉悦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少爷交代的事已办妥,六角井的那处宅子顺利的买了下来,只是那皮货商还需要再住十来天,这也没啥,毕竟狠狠的砍了人家的价钱。 宅子旁边的那铺子也定了下来,就等少爷拿银子去交定金和租金了。 少爷写的那本《石头记》还没看过,但少爷现在已经是西陵城的第一才子了,想来那书写的是不会差的。 接下来就要去物色一处印刷作坊,对了,明儿个去见见文老头,这老头曾经是白氏书局的掌柜,他应该已知道少爷出了名。 他应该会原谅少爷曾经的荒唐。 有他来主持三味书屋,生意恐怕能更好一些。 福伯就这么叼着烟杆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入了落花巷子! 这是西陵城的一条幽深僻静的巷子! 与锦鲤巷子截然相反的是,这条巷子里所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昔日白府,就在这里! 对这里,福伯很是熟悉,但现在短短年余时间过去,却已觉得陌生。 这年余时间他无数次从这条巷子走过,从白府的门前走过。 他也驻足看过无数次。 门楣上写有白府二字的匾额早已摘去。 却并没有挂上新的匾额。 那扇朱红的大门也一直紧闭,未见开过。 不知道是谁买了这处宅子却并没有入住。 但这时,当福伯再次经过白府门前的时候,他忽的一怔—— 那扇门是半开的! 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走下了一个锦衣华服少年! 他腰悬一口吞金宝剑,手握一把镶丝折扇,身后紧跟着一个黑衣老人。 他们走入了这处宅子。 那扇门徐徐关上。 福伯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团浓浓的烟雾。 他眉间紧锁—— 那黑衣老人的腰间挂了一个铜钱大小的镜子! 悬镜司?! 第一百零五章 入城 “四宝子,” “啊?” “你知道西陵城最好的铁匠铺子是哪一家么?” 姐夫和小舅子听着清晨的鸟语坐在凉亭里吃着早饭,这早饭自然是没有东方长缨在家里的时候那般丰盛的。 没蒸馒头。 就是稀粥配了几个鸡蛋。 东方猛将一个剥好的鸡蛋塞入了大嘴巴里,一边嚼着一边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饭汤,伸长脖子咕噜一下吞咽下去,这才说道: “西市有不少铁匠铺子,不过听老余说西陵城打铁打的最好的并不在西市。” “那在哪?” “我没问,我又不打啥东西,那棍子老余说我能用一辈子。” “……” 白少秋想了想,今儿个没时间回王府,要先去一趟聚宝钱庄取一些银票,再去锦鲤巷子将银票交给福伯将三味书屋和百草园给落实下来。 这一个是家一个是业,都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根基,很重要! 晚上还有祁少同之约…… 白少秋迟疑了片刻,还是去一趟,倒不是给不给谁面子的问题,祁少同也邀请了卓一行,卓一行就读与长宁书院,要去拜访的秦老也在长宁书院。 他并不是看中了秦老那颇深的背景,虽然他的弟弟是当朝右相,可自己并不想入仕,再大的官与自己都没有多少关系。 他看中的是秦老的故事。 当然,他也需要借助秦老的名气—— 三味书屋倘若开了起来,他还是希望能够小有盈余的。 福伯说的对,一间书局,单单靠自己的一本书就算能支撑也难以做大。 那就需要更多的书在书局出版。 司老方老两个老哥已答应请他们的故旧或者门生给书局提供一些稿子,倘若秦老也能帮一把,想来三味书屋的书就不愁来源了。 祁少同卓一行是后起之秀,亦要争取。 万一他们在文坛出了名呢? 切记那句话——莫欺少年穷! 所以,吃别人的酒,结交自己的朋友,这买卖没毛病。 呆会且去西市的铁匠铺先看看。 “姐夫,你想要打造个什么玩意?” “一张弓。” “弓?这东西我去王府给你弄十张过来不就完事?” “……王府的弓和我需要的弓不一样。” “哦,也对,” 东方猛喝了一大口粥,咽下,那双略显呆滞的目光看着白少秋,眼里露出了一抹同情: “王府的弓你这小身板拉不动。” “……” 扎心! 会不会说话? “快吃,吃了咱们进城去。” 东方猛顿时欢喜,“去青楼?又是这大早上的?” 白少秋瞪了东方猛一眼,拿起碗筷起身就去了厨房。 “喂喂喂,姐夫,你不趁着姐姐不在家的机会去,以后你恐怕再也去不成了哦!” …… …… 在不少田间农人好奇的视线中,白少秋带着东方猛走过了田埂来到了那处茅草牌坊前。 “马车呢?” 东方猛看着白少秋憨憨的笑。 “不是,你说话呀,马车呢?” “姐夫,” 东方猛挠了挠脑袋,“昨儿个架车把车给架翻了,马车散了架,捡不起来了。” “……那马呢?” “马车都没了把马留着干啥?” 白少秋目瞪口呆。 这特么的! 这话好有道理! 二人向西陵城走去。 一个健步如飞,一个生无可恋。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白少秋二人总算是进了城。 循着脑子里的记忆,他带着东方猛来到了聚宝钱庄。 还没踏入聚宝钱庄的那扇门,街巷里有个声音传来: “喂喂喂,你们瞧瞧,他是不是白少秋!” 正是早市时间,街巷里有不少的人。 白少秋一直低调的埋着头,生怕被人发现—— 毕竟经过昨日之战,他已是名人了。 名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出名是建立在无数西陵城街坊破财的基础之上! 那些街坊们的恨意可没那么容易消除,毕竟那些银子是他们辛辛苦苦才积攒下来的,一家伙就被这个局给掏了个精光。 换谁也意难平! 果然,随着那一声吼,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 “我入,真是白少秋!” “这小子来钱庄了……我就说他和钱庄勾结坑了我们的银子吧,这是来分赃的?” “白少秋,还我们银子!” 有鸡蛋向白少秋飞来。 东方猛一声大吼,手里的棍子一挥,准确的将那鸡蛋击碎。 他一声大吼:“尔等……” 一板砖飞来,东方猛出棍,那板砖应声而碎。 东方猛生气了! “你们……找死……!” 他手里的棍子高高举起, 人群外,一个穿着一身云纹锦绣长袍的少年摇了摇手中的金丝折扇,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的身边是那个腰间挂着一枚镶着金边的小铜镜的黑衣老人。 老人看着东方猛的那一棍,眉间微微一蹙。 这一棍子砸下去,会砸死多少人? 东方猛的棍子并没有砸下去,他被白少秋呵止: “四宝子,住手!” 东方猛活生生将那一棍子的力量给收了回来,棍子虽没有砸下,却也将那些街坊们给吓的不轻。 白少秋一把将东方猛拽到了身后,他面向那些面露惧色的百姓,背负着双手,呲笑一声,说道: “你们……愚蠢!” “你们输了银子对我生起恨意,本公子不怪你们,因为你们不知道我自己也输了呀!” 他这话一出,那些街坊们顿时吃了一惊。 白少秋脸不红心不跳,又道: “我也以为宋子规会赢啊,所以……我买了一万两银子宋子规赢,可我万万没料到这厮竟然跑了!” “你们才输多少就对我要打要杀的?” “我那可是从王府借来的一万两!” “你们知道赘婿有多么不容易么?我去哪弄到一万两银子来还给王府?” 白少秋脸色陡然一寒,咬牙切齿又道: “我比你们更愤怒!” “今日既然遇见,我白少秋干脆将这事向你们说个明白,免得你们有完没完的针对于我。” “必须向你们坦白一点,我、白少秋,在诗词文章上的造诣,是远远不如宋子规的!” “我不过是想借着他出名罢了。” “而你们原本是要小赚一笔银子的,却因他的逃跑亏了……” “我们都是受害者!” “即便要恨,你们也应该恨宋子规才对,我白少秋是无辜的呀!” “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们不明事理冲我来……这没道理吧?”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今日事,就此揭过,往后你们再如此,这位王府的四公子真打死了你们,你们……活该!”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白少秋转身,带着东方猛走入了聚宝钱庄。 外围的那位华服公子也看着白少秋的背影,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片刻,摇着折扇带着那黑衣老者抬步离去。 第一百零六章 西市 聚宝钱庄的钱大掌柜站在钱庄二层楼的雅间里目睹了这一切。 与他同处于这雅间里的还有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 他是……西陵城城守葛刚! “葛大人现在知道白公子的智慧了吧?” 钱大掌柜落座斟茶,递了一杯过去,又道:“这一手祸水东引,将他从这赌局之事中完美的摘了出去,现在西陵城百姓们最大的敌人变成了宋子规。” “寥寥几句话,他以后再不会成为西陵城百姓所仇视的对象,这比王爷所想的当着所有百姓的面让他赋诗一首或者比试一番更有用。” “啧啧啧,” 钱大掌柜摇头笑道:“文人的嘴,果然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葛大人,就凭白公子的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你还会怀疑他的才华么?” 葛刚端着茶盏沉吟三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揭开盖碗吹了吹茶沫子,说道: “九公主殿下离开前来过一趟城守府。” 他抬头看向了钱大掌柜,笑了笑:“殿下是来警告我的,犬子被白少秋所伤,殿下担心我暗地里对白公子使坏……” “我哪里敢对白公子使坏!” “殿下多虑了。” “犬子那是咎由自取,他活该!” “其实我还要感谢白公子,白公子下手极有分寸,断的是犬子的肘关节,很好接上,亦无后遗症。” “今日我来,倒不是想要问你这赌局是否与白公子有关,” 钱大掌柜微微一笑:“那城守大人来此何意?” 葛刚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 “就是想要向你打听一下九公主与白公子之间的关系。” 钱大掌柜也端起了茶盏,淡然说道:“葛大人想的有些多了。” “九公主殿下乃公主之尊,白公子他……不过是王府一赘婿罢了。” “要说关系,也不是没有,九公主是仰慕白公子才华的。” “才子嘛,还是异军突起的才子,九公主欣赏他这不足为奇,至于九公主去城守府……在老夫看来也仅仅是有些担忧罢了。” “葛大人无需挂怀,只要不对白公子下黑手……葛大人最好不要有这个心思,因为王府对白公子的态度也已改变!” 钱大掌柜呷了一口茶,又说了一句: “王爷昨儿个在城守府对西陵城的百姓发了话,这就是王爷的态度!” “葛大人是聪明人,理应知道这些才对!” 葛刚沉吟三息,晒然一笑: “我自然知道,我非但不会记恨于白公子,等犬子伤好之后还会让犬子登门谢罪!” 钱大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葛刚一眼,“那就是最好的。” 葛刚抬眼,忽的说道: “今日我来,倒没有料到会看见白公子,我来是想问一件事。” “何事?” “白长庚夫妇尚未离开西陵城的时候,钱大掌柜与白长庚相交莫逆。” “三年前的那个春,冬雪尚未消融,白长庚夫妇丢下白公子匆忙离去不知所踪……理由是白公子实在不堪,令他们夫妇绝望。” 葛刚又俯过身子,放下茶盏,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面容变得极为严肃: “这个理由很是牵强!” “钱大掌柜与白长庚最为熟悉,我就想问问……白长庚究竟因何事而离开?” 钱大掌柜徐徐放下了茶盏,抬眼注视着葛刚的眼,三息,他咧嘴一笑: “葛大人怎么会对这事感兴趣?” “长庚贤弟将一生所望寄托于白公子身上,但那十年确实是白公子最为不堪的十年,长庚贤弟对白公子倾注了极大心血……得到的是巨大的失望。” “他能怎么办呢?” “唯有离开。” “将白公子置于困境之中。” “他说……这样或许能让白公子醒悟。” “瞧瞧,现在白公子醒悟了,长庚贤弟倘若知道恐怕很快就会回来。” 葛刚眉间微蹙,他盯着钱大掌柜,对这番话没有作任何的回应。 就这么过了足足十息! 他坐直了身子,也微微一笑:“但愿钱大掌柜说的是真的!” “上面派了人来,悬镜司的人!” 钱大掌柜瞳孔微微一缩:“这与长庚有何关系?” “他们住在白府!” 钱大掌柜一怔:“这么说,白府是悬镜司的人买下的?” 葛刚点了点头:“正是!” 他起身,忽的又说了一句:“恐怕和白长庚曾经从京都带走的一本账簿有关!” 钱大掌柜缓缓抬头,眉间紧蹙:“账簿?什么账簿?” 葛刚微微一笑:“钱大掌柜不知道最好。” “告辞!” “葛大人慢走!” 葛刚离开了聚宝钱庄,钱大掌柜站在二楼的雅间里眺望着街巷,一站就是半天。 白少秋比葛刚更早离开聚宝钱庄。 他在钱庄存入了五万两银子,兑换了六千两银票,带着东方猛向西市而去。 西陵城只有一个西市并没有东市。 这时候西市极为热闹,白少秋与东方猛就这么一边看一边走,他忽的站住了脚步: “有间铁匠铺!” 在西市的西南角,这条巷子的端头,一面三角小旗悬挂于这铺子的门前。 那三角小旗上写的正是‘有间铁匠铺’五个潦草大字。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铁匠铺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打铁的声音传来。 他推开了门,带着东方猛走了进去。 入门是一间铺子,一侧是柜台,三面墙上挂着的是一些铁器。 多为农用,比如锄头、犁头、或者钉耙啥的。 左侧的墙边放了一张武器架子,架子上成列着一把刀、一杆枪还有一把剑。 白少秋来到了那武器架子前,取下了那把剑,摸了摸弹了弹,这就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似乎放了许久,剑身已有了锈迹。 这材质不行啊。 他向后门走去,推开后门,里面是一方小院。 打铁的声音从西厢房那边传来,于是他又走进了西厢房。 一个黝黑魁梧的汉子正轮着锤子在敲打着砧板上的铁。 火花四溅。 那汉子仅仅抬眼看了看,继续打铁。 白少秋亦没有出声,就这么看着他一锤一锤的打铁。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那汉子放下了铁锤,这才看向了东方猛。 东方猛过于高大魁梧,那汉子眼里闪过了一抹惊诧,这才看向了白少秋,淡淡的问了一句: “公子需要点什么?” 白少秋来到了砧板前,看了看砧板上的那铁片,摇了摇头: “我要的,你打不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 那汉子一愣,极为不服的喊道:“我王三锤打不了的东西,全西陵城就没人能打得了!” “但价钱要合适。” 白少秋止步,转身,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叠图纸,抽出了一张递给了王三锤。 “这东西,你打得了么?” 第一百零七章 一间铁匠铺 大抵是辰时末进的一间铁匠铺。 当白少秋从铁匠铺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他在这间铁匠铺子里呆了大半天的时间! 倒不是向王三锤解释他画的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是他要亲眼看到王三锤敲打出合格的材料来。 他的要求很简单,就两条: 极高的韧性! 最轻的重量! 王三锤大抵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的手艺,他仅仅思索了片刻就重新开始冶炼。 这一次让白少秋惊呆了! 王三锤的冶炼之法竟然是灌钢法! 许是看在白少秋摆在他面前的那足足千两银子的份上,他似乎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了出来。 但这法子所打造出来的材料依旧满足不了白少秋的要求。 这令王三锤看着那银票很是绝望。 白少秋能怎么办呢? 他教给了王三锤百炼钢的锻造之法! 王三锤与他签订了一份几近于卖身的契约。 当一块百炼钢在王三锤的千锤百炼之下打造出来,当王三锤再将这材料按照白少秋的要求打造成一把尺许长的匕首之后,当他亲眼看到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之锋利与坚韧之后…… 他再看白少秋的眼神,已变得极为佩服! “公子……贵姓?” “白少秋!” 王三锤顿时一愕:“竹溪文会魁首白公子?” “正是!” 王三锤躬身一礼:“白公子,厉害!” “你也不错,接下来就用这法子将这些图纸上的东西都打造出来。” 白少秋原本的打算是多找几家铁匠铺子,将这些部件分开打造,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王大锤签了一张卖身契。 但他还是长了个心眼,将其中几个关键部件的图纸给抽了出去。 将这叠图纸递给了王三锤,他问道: “你很需要银子?” “这个……不瞒白公子,小人妻子久病,这铺子的生意不太好,这些年借了不少银子……还钱的期限已到,利滚利……要还不少。” 王大锤不善言辞,他没有说要还多少,也没有对白少秋说一句感激的话。 他翻看着这一叠图纸,那张黝黑的脸上的两道浓眉顿时皱了起来。 图纸上的物件结构怪异,要完美的打造出来难度极大! 但当他看完了所有图纸之后,那双眼睛却又忽的一亮—— 凭着他丰富的经验和这图纸所画,这是一张弓! 一张他从未曾见过的怪异的弓! 但因为这些图纸并不完整,他不知道这张弓组装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也没问。 只是心里惊讶于这位一举成名的白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要求如此之高的图纸。 “按照公子的要求,小人这铁匠铺子从现在就关门歇业。” “公子放心,小人定会将这些物件打造出来,只是……恐怕会需要不少时间。” 白少秋点了点头,“你需要多少银子还债?” “……一千六百两。” “给你三千两,用于还债、给你妻子治病、购买材料,用完找我要。” “这些图纸必须保密,除了你,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 “谢白公子,小人明白。” “好,我随时会过来看看,给这匕首打造一个刀鞘,我带走。” …… …… 踩着一地夕阳离开有间铁匠铺的时候,白少秋的心情是愉悦的。 他没有料到西市之行遇见了一个身怀绝技却偏偏落魄的铁匠。 这个王三锤有点东西。 不仅仅是打铁,他对锻造这张弓竟然还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意见! 这家伙没有说他的来历,但看起来来历并不简单。 因为民间的铁匠最多也不过是打造一下猎户所用的刀叉罢了,可王三锤却懂得军中制式武器的锻造之法。 这让白少秋省了许多事,也省了不少心。 银子虽然一家伙花出去了三千两,但这是值得的。 走在去往千味楼的路上,街巷里许多的行人认出了白少秋,他们驻足观望,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愤怒指责。 许是白少秋身边的东方猛的威猛。 也或许是今儿个白少秋在聚宝钱庄前说的那些话传扬了开来。 都是受害者,何必再互相伤害! 甚至有些人看着白少秋的眼神里还有了同情—— 他也输了! 他输的银子还是从王府借来的! 一个赘婿,虽然得了文魁却不能出去谋生赚银子还债……希望王府看在他夺魁的份上不要为难了他。 白少秋目不斜视,带着东方猛一路而行。 他们来到了落花巷子。 穿过落花巷子往东,就是西陵城颇为繁华的玉屏街。 千味楼就在玉屏街。 曾经的白府,就在落花巷子。 这是白少秋第一次走入落花巷子! 脑子里自然的浮现出了一些记忆。 于是,他抬起了头,视线向远处的白府看去。 曾经问过葛三戒这白府是被谁给买了去,白少秋是想着赚到了银子再将这宅子给买回来的。 可葛三戒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据说是京都来的人买下的。’ 京都的人跑这偏远的西陵城买这么个宅子……买了之后至今还没来住! 这是几个意思? 当白少秋和东方猛来到这宅子外面的时候,那扇朱红的大门忽的开了。 白少秋驻足,一怔,心想那位京都来的人这就住在这里了? 门里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 老人站在门前,看向了白少秋! 他的视线在白少秋的脸上停留了三息,而后,他看了看白少秋身旁高大威猛的东方猛。 他又收回了视线抬步拾级而下。 白少秋忽的眯了眯眼。 那黑衣老人的腰间有一面铜钱大小的圆镜,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那圆镜反射出了一道光线,有些刺眼。 黑衣老人站在了台阶下,那门里又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云纹锦绣长衫的,手握一把折扇的年约二十来岁的翩翩公子。 那公子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了白少秋,他微微一愕,嘴角一翘,摇着折扇就向白少秋走来。 白少秋这时却已转身,带着东方猛抬步而行。 那公子又是一怔,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摇了摇扇子,沉吟三息,没有叫白少秋留步。 第一百零八章 悬镜司 白少秋就这么走了。 他也没有去问买下白府的这华服少年是谁—— 看其那一身不菲的行头,许是京都某个富商或者权贵家的子弟。 不在京都好好呆着却跑到了这西陵城来……白少秋觉得这公子大抵是个私生子。 这样的公子哥儿脾气都不会太好,毕竟在京都繁华,却偏偏不能居住在京都,心里肯定是不满的,偏偏又找不到地方发泄。 在京都人的眼里,这西陵城的人都是乡下人。 尤其是这样的少年,远离京都来到这里,与流放无异。 若去问他,搞不好得到的就是一番奚落。 没必要! 所以他果断的走了。 那华服少年当然没料到白少秋将他当成了私生子。 他望着白少秋的背影忽的笑了笑。 黑衣老人也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消失于街巷的转角处,这才冲着那公子躬身一礼: “少主,何不问问,他或许知道一些。” 那华服少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不急,” “这位白公子能隐忍十余年……不简单啊!” “本公子实在不忍向他下手,且看看。” “咱们还要在西陵城呆一些日子,这后面再寻机会与他接触接触吧。” “嗯,这样,俞老,派两个铜镜暗中查查……” “他不是没有住在郡主府么?查查他住在哪里,查查他最近都在干什么……与哪些人接触过,有什么兴趣爱好啥的。” 黑衣老人迟疑片刻,“少主,首座大人并没有让我们做这件事。” 华服少年眉间微蹙,脸露不快之色:“爷爷又没有料到白少秋这个废材会夺取竹溪文会魁首!” “这与悬镜司所得之情报完全相反!” “这不值得查么?” “白少秋究竟还隐藏了什么?” “皇上下旨将白少秋赐为镇西王府赘婿……我记得当时向皇上出这主意的人是国子监季大学士!” “季大学士正是因为出了这个主意得到了三皇子的信任……那么季大学士究竟知不知道白少秋这十余年是在装傻?” “倘若他不知道这还好,倘若他知道……” 华服少年表现出了与他年岁不相符的老成,他又抬头望向了天边的夕阳,脸色愈发严肃: “三皇子殿下正与大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叶相与秦相之斗,看似在庙堂之上,实则落子却在下边!” “白少秋并非废物!” “他的才华还极高!” “他成了王府赘婿,这非但没有让镇西王府吃一个闷亏,反而还给镇西王送去了一个……少有的人才!” “这一局,原本叶相大胜,但现在看来,真正得利的却是秦相!” “季大学士之动机值得怀疑!” “白少秋之过去与现在,悬镜司需要重新审视!” 黑衣老人微微一怔,又问了一句: “可刚才少主却说不忍向他下手……” 华服少年嘴角一翘: “既然是棋子,那就看如何利用。” “白少秋有常人难即之隐忍,这便说明此人心智极为坚定。” “这种人通常有极为远大的理想,也或者说有很大的胃口!” “他既然不愿意住在郡主府,这便说明他是不甘心于当一个赘婿的……这,当是他这一次参加竹溪文会的缘由所在。” “一个人只要有欲望就好办!” “他现在是王府的一枚棋子,尚未能发挥作用,我们大可以将这枚棋子给拿过来……亦或者就埋在棋局之中。” 他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又道: “当下什么最重要?” “三皇子说唯人才最重要!” “悬镜司需要这样的能隐忍还有大智慧的人才!” “本公子……亦需要这样的人才!” “将他的一切掌握之后便能寻到他的软肋……任何人都有软肋,满足他,要银子给银子,要官职给官职,何愁他白少秋不为本公子所用?” “若无法将他收服……再杀了不迟!” 黑衣老人又吃了一惊,心想这位少爷之心思比首座大人似乎还要重。 这是好事么? 首座大人说悬镜司的人不需要有心思! 因为悬镜司唯首座马首是瞻! 听命即可! 多想、多问、多说……乃悬镜司之大忌讳! 可这位爷是首座大人的亲孙子! 还参与到了朝中党争之中! 这对悬镜司是福还是祸? 俞东临不知道。 但此行西陵城少主为大,也只能按少主之意行事。 不过身为悬镜司金镜使,他有直接向首座汇报的权力。 这件事只能按照少主的意思去办,却必须让首座知道才行。 “属下便按照少主之意去做。” “嗯,走吧,这常氏倒是有点路子,竟然知道本少主来了西陵城……既然设宴,那便去坐坐,不能拂了四皇子殿下的脸面!” 华服少年登上了马车,俞东临架车而行,也向千味楼而去。 …… …… 与此同时。 王府后花园。 城守葛刚正躬身立在王爷的身旁。 他的脸上满是忧虑。 他的视线落在王爷的脸上,却见王爷一脸淡然。 “葛刚啊,” “下官在!” “你说……来的是尚树尚军候的孙子尚善?” “回王爷,绝对错不了,尚善身边跟着的是悬镜司三大金镜使之一的俞东临,就住在昔日的白府。” “嗯……这事,莫再问!” 葛刚一愣,“王爷,白府就是俞东临买下的。” “那又如何?” “……白长庚他……” 王爷举手打断了葛刚的话: “白长庚不过是个开书局的商人,也就是曾经在京都去开过一段时间的书局罢了!” “他白氏书局在京都并没有站住脚,短短两年时间就被龙兴书局给顶垮了,这才又回到了西陵城……” “龙兴书局的背后是四皇子殿下,他白长庚跑去京都抢四皇子的生意……他没有死在京都这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悬镜司买下白府,住在白府,要来调查什么……按照规矩,悬镜司查案,哪怕是本王,也不能过问!” “你,” 王爷扭头看了看葛刚,端起了茶盏,这便是送客之意: “你也不能过问!” “记住了,这件事,从现在起,将它忘记!” 葛刚沉吟三息,躬身一礼:“下官知道了。” “下官……告退!” 葛刚离去。 王妃走了过来,脸上颇为忧虑。 “看来,真起风了。” 镇西王依旧淡然一笑:“起点风也好。” “尚军候他……看来是要出手了!” 第一百零九章 千味楼 马车本应该比步行要更快一些。 奈何此刻正是街巷里人较多的时候。 白少秋与东方猛比俞东临所驾的马车提前一步抵达了千味楼。 这地方白少秋的记忆里很是熟悉。 毕竟是前身常来之地。 也不知道祁少同到了没有,还不知道祁少同订的是哪一个雅间。 白少秋带着东方猛正要进入千味楼问一问掌柜,却不料从大堂里走出来了一中年男子和两个少年!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位富贵的中年男人,他便是常氏书局的老板常富贵! 常富贵左边的那少年,就是在竹溪外被白少秋揍了一家伙的常氏二公子常欢! 右边那个穿着一身儒衫的少年不认识。 常富贵父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了白少秋。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被这废物所揍,这令常富贵非常生气! 倘若是以前的那个废材白少秋,他有无数的法子报儿子被揍之仇! 但现在的白少秋……他就算是再愤怒,也不敢轻易出手—— 这厮夺得了竹溪文会魁首! 据可靠消息,王爷王妃就在兰亭亲眼目睹了这赘婿夺魁! 王爷王妃已完全改变了曾经的态度! 他们……真正接纳了这个赘婿! 这便意味着白少秋得到了王府的认可,成为了王府的姑爷! 常富贵是懂轻重与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招惹不起王府,那么儿子被揍这件事,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甚至他还告诫过儿子,以后见到白少秋绕道走! 就当白少秋是一条……疯狗! 可现在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白少秋竟然还冲着他们笑! 常欢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今儿个不能退,退不得,因为他们要宴请的是京都来的大人物!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有多大,是干什么的。 昨日收到了从京都龙兴书局而来的一封急信,信中说四皇子告知,有大人物至西陵城,住在……白府,当盛情款待,许对三皇子有利。 这个大人物那就真的很大了。 接待这位大人物这件事就成了常氏最大的一件事! 今儿个恰好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范无双也来到了西陵城,常欢一琢磨,便决定将范无双带着。 毕竟无双公子之名头在京都还是很响亮的。 那位大人物许能认识,这样席间交谈便能轻松自然一些。 他们已安排好了一切,这便下了楼来提前等候那位大人物的到来,却不料大人物未到,这仇人却在眼前。 常欢的眼顿时就红了。 他忘记了原本就定好的让白少秋明年去京都,让白少秋死在京都这一决定。 常富贵一瞧,觉得白少秋那笑意里不含好意。 他不能让儿子冲动,这时候冲动绝不是明智之举! 他连忙拱了拱手,笑道“白公子也是来此用餐的?” 白少秋瞅了瞅常富贵,也微微一笑,言语却很不客气:“他傻你也傻啊?到这千味楼来不用餐难道还洗澡不成?” 常欢一听,顿时就要张口,却被其父伸手一拽给拽到了身后。 常富贵依旧乐呵呵,还极为小意的说道:“那是,白公子只管点菜,账记在我的头上。” “要说起来……哎,白公子恐怕不知,我与你父亲昔日往来虽少,却也同席喝过几次酒。” “我常富贵是很佩服你父亲的,要论开书局,我拍马也赶不上你的父亲。” “常氏书局曾经是仰仗白氏书局提供的书赚点银子……我常富贵对此一直感恩在心,从来不敢忘记。” “你父亲离开西陵城之后,我是想过能照顾你一二的,只是常氏书局的事太多,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现在你夺了竹溪文会魁首,我这心里是由衷的为你高兴……白氏后继有人,白公子倘若有了好的文章,我愿高价购买。” 白少秋顿时乐了,“富贵啊,可我听说你花了五万两银子买我输的!” “我说,你这是不看好我啊,咱不要这样虚情假意如何?” 常福贵心里顿时就难受了—— 五万两银子那不是个小数目! 这儿子信誓旦旦说白少秋那蠢货肯定输,为了保证他输,还动用了一直跟在司老大儒身边的七叶偷到了兰亭一问这关键一题。 却不料七叶给的题竟然特么的是假的! 更不料白少秋这蠢货根本就不蠢! 他竟然得了七个甲上! 常富贵第一时间知道了竹溪文会的消息,他心疼那五万两银子啊! 这特么的得卖多少书才赚得回来? 这时候白少秋又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脸上直抽抽,却依旧强颜欢笑道: “买你输,那是贱内所为,我真不知道。” “这些话也不是我常富贵虚情假意……” 他又拱手一礼:“白公子非池中物,我常富贵是诚心想要结交的。” “过往一笔勾销如何?” “我保证白公子的文章常氏溢价购买……价钱白公子说了算!” 常富贵将姿态放得极低。 时也势也,他比很多人都清楚现在的白少秋万万不能去招惹! 这里是西陵城,没有谁敢在这个地方动王府的这位赘婿! 尤其是当他知道了九公主殿下与白少秋私交也极好之后,他更清楚的认识到这个昔日的废物现在已成了所有人都高攀不起的存在。 仇,肯定是要报的。 却不是现在,更不能在西陵城。 明年白少秋将去京都…… 常富贵当然比长夜欢的苏三娘更清楚京都局势,也更清楚这位王府赘婿去了京都之后会遭遇些什么。 那是刀山火海! 是龙潭虎穴! 他亦坚信白少秋断没机会活着走出京都! 所以,这时候向白少秋低头不丢人,活人不必与一个将死之人去计较。 白少秋也没料到常富贵会如此谦卑。 他顿时高看了常富贵一眼,这个商人是个合格的商人,懂得趋利避害,更懂得取舍之道。 但常氏趁人之危用极低的价格收购了白氏书局,上演了一出蛇吞象的经典戏码,这令白少秋依旧意难平—— 白氏书局是从前身手里卖出去的,白少秋并没有想巧取豪夺再将书局给拿回来。 他想的是通过三味书屋将常氏书局堂堂正正的击败! 他只是想要激怒常富贵和常欢,这便能够有个借口收拾他们一顿。 可这常富贵显然是不给自己发飙的机会呀!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常富贵脸都笑烂了怎么下手去打? 他决定不讲道理! 于是上前两步拍了拍常富贵的肩膀: “富贵啊,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但现在的事咱们得说道说道。” 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两声富贵叫得常富贵很不爽。 但他依旧一脸微笑,还小意的问道:“白公子……不知现在咱们有何事?” “他啰,” 白少秋伸手向常欢一指:“昨日竹溪桥头,你这儿子惹我生气,用他的脸打了我的手,我的手现在还在疼……” 这就不讲道理了! 常福贵还没反应过来,常欢已忍无可忍: “白少秋……你休得……” 常富贵扭头一声厉喝:“你闭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给了常欢一个严厉的眼神,片刻, 他扭头又看向了白少秋,依旧一脸笑意:“这个……确实是犬子的不是,” “犬子的脸皮太厚,竟然伤了白公子执笔之手!” “我这便代犬子给白公子道歉,” 他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了几张银票,数了数,双手递了过去: “为表歉意,我愿赔付白公子纹银千两,还请白公子笑纳,顺了这口气,改日我再携犬子登门致歉,如何?” 这一手就让白少秋又无从下手了。 这蛮不讲理的话你也能忍?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白少秋顿时起了警惕之心,他也面带笑意却深深的看了看常富贵,伸手,不客气的将那一千两银票给接了过来。 一旁的范无双一瞧,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知道这一次竹溪文会的魁首是白少秋! 也从常欢的嘴里知道了曾经的白少秋是个怎样的人。 他原本是提出帮常欢出这一口恶气的,但常欢却拒绝了,说……没必要揭穿他。 就让他明年去京都! 在西陵城揭穿了他有王府的庇护拿他也没办法,但他去了京都就不一样了! 范无双深以为然。 信誓旦旦向常欢保证明年秋的香山文会定要白少秋颜面扫地,让珍惜王府也颜面扫地。 对一个西陵城的竹溪文会的魁首,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无双公子并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当此刻他见到白少秋本尊的时候心里毫无波澜,根本就没有结识一番的念头。 但现在…… 这废物竟然仗着王府赘婿的身份咄咄逼人,竟然恬不知耻的说是常公子的脸打了他的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公子……你这是很不要脸啊!” 白少秋瞅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这银票是我抢的?” “还是我骗的?” “或者我讹诈他的?” “那我不要了!” 白少秋将手里的银票推了过去,看向了常富贵:“富贵啊,拿回去吧!” “我与常二公子之间的过节呢,你也不用再插手了……” “四宝子!” 东方猛一声春雷般的声音炸响:“姐夫,是不是要打死他?” “我早就想打死他了!” 常富贵一瞧,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慌忙作揖赔礼: “不不不,白公子,这银票您定要收下!” “我再多赔一千两……!” 常富贵心里苦啊,这特么的不长眼的范无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疯狗是谁,你特么一句话让老子多给出去了一千两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决这问题! 这范无双是从京都来的,是龙兴书局的谢大掌柜请他来的! 常富贵也得罪不起啊! 这口恶气,他只能自己给咽下去。 范无双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惹恼了白少秋,给常老板带来了如此大的压力—— 常老板脸都白了! 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这白少秋,在西陵城的这地盘子上是真不能惹啊! 他没敢再吱声,心里却恶狠狠的想着明年秋,秋后本公子再与你算账! 可白少秋却看向了他! 那眼里有挑衅、有不屑,还有……轻蔑: “你又是谁?” “富贵啊,你在外面还有私生子啊?” 范无双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常富贵眼皮子一直跳,一瞧,完犊子,今儿个这事要搞大! 可不行! 他连忙上前一步站在了范无双与白少秋的中间,又拱了拱手,“白公子,没有的事。” “这位公子是我家远房一……一亲戚,他不知道白公子您的大名,白公子您大人大量,这是三千两银票,” 常富贵心都在滴血! 他又取出了一千两银票,将这三千两银票塞入了白少秋的手里: “我知道白公子是讲道理的人,您看看这道理……够不够?” 白少秋顿时就乐了。 捏了捏这叠银票,嗯,诚意十足。 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 白少秋将三千两银票塞入了袖袋之中,又拍了拍常富贵的肩膀,笑道: “还是富贵懂道理!” “我白少秋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件事就此揭过,回去之后呢……给你这犬子讲讲道理,他不太懂道理。” “还有你这个远房亲戚,他似乎不知道道理这个东西很贵的。” “告诉他们,做人,要低调一些。” “像我,我就从不仗势欺人,更不会去招惹不能惹的人!” “从头到尾我没有说我是御赐赘婿吧?也没有将王府抬出来吧?” “没必要。” “有理走遍天下,何需狐假虎威呢?” “做人也好做生意也罢,切记和为贵,许多时候要懂得破财消灾这个道理。” 他又看向了一脸愤怒的常欢,走了过去,伸手,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拍了拍常欢的脸,又笑道: “不要为他人强出头,会给自己带来灾祸的!” “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今儿个就放你一马,” “还有你!” 白少秋看向了一脸憋屈的范无双:“小地方来的?” “有点眼力见吧!” “不懂道理就多读点书,你这样会吃很多亏的!” 范无双脸色顿时涨红,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血气翻涌差点吐出了一口血来! 堂堂无双公子,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可他……硬生生将这一口血给咽了回去! 白少秋扭头看了看东方猛,“四宝子,走,先不打死他,咱们喝酒去。” 常富贵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拱手一礼,“白公子吃好喝好,账记在我的头上!” 白少秋摆了摆手: “一码归一码,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今儿个有人请客,就不让你破费了。” 他带着东方猛向千味楼的大门走去。 范无双看着他的背影眼冒怒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俞东临恰好停了马车,恰好与尚善走了过来。 常富贵连忙带着常欢和范无双迎了过去,三人皆躬身一礼,常富贵低声说道: “小人恭迎公子大驾!” 没有回应! 常富贵微微抬头,便看见那少年公子眉间微蹙直视前方。 “白少秋?” “回公子,正是!” 尚善眉间舒展,顿时又笑了起来: “看来……有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没空! 当尚善说出‘看来有缘’这四个字的时候,常富贵三人顿时吃了一惊。 常富贵心里一咯噔,低声问了一嘴: “公子……认识白少秋?” 尚善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里的金丝折扇,颇为高深的说道: “有两面之缘了。” 常富贵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庆幸。 这位贵公子竟然认得白少秋! 还说有缘…… 想来也对,这位京都来的贵公子到了西陵城,无论如何与镇西王是要见一面的。 白少秋身为王府的赘婿,他现在一改昔日西陵城第一废物之形象摇身一变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王爷对他当没有了以往的偏见。 作为王府的姑爷,王爷极有可能将白少秋引荐给了这位贵公子。 嗯,大抵是为白少秋明年去京都做的铺垫。 常富贵擦了一把冷汗,顿时觉得那三千两银票花得值! 还好没有开罪了白少秋! 不然这位贵公子若是看见……自己哪里有好果子吃。 “你,就是常氏书局的常老板?” 尚善一问,将常富贵从庆幸中拉了回来。 他连忙又躬身道:“一点小生意,老板不敢当,小人常富贵。” “哦,容三姨似乎提起过你这名字……走吧,带路。” 常富贵面色一喜,伸手一引:“公子请!” 这公子口中的容三姨,便是京都鼎鼎大名的容句。 年三十五,未嫁,乃京都龙兴书局的老板,背景极为深厚,与皇室多有往来。 就算是悬镜司的少主尚善,在容三姨面前也要低调几分! 自己的名字能被容三姨提起,常富贵刚才面对白少秋的不快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带着一行人上了二楼,路过一处雅间的时候,那屋里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白公子所作的那篇《兰亭序》,秦先生见之拍案叫绝,在下从未曾见秦先生如此开心过,就算他钓到了一尾大鱼也没有那么的夸张!” 说话的是卓一行。 “秦先生说,方老回京都之后,他定会让国子监将此文印刷为范本让兴国学子研读,这文章也定会置于高阁之壹品楼上以万古传扬!” “不瞒白公子,这之前,在下对您是有微词的。” “就算是听说了你在上陵书院对出了那道云散联的时候,我这心里也是不服气的,可现在……” 卓一行摇头自嘲一笑:“我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 “我卓一行先自罚三杯,以表昔日不敬之歉意!” 路过这雅间的尚善一听,顿时就扭头看向了俞东临。 俞东临连忙低声说道:“竹溪尚未将他所做之文张贴于外。” “哦……” 尚善又瞧了瞧那扇虚掩的门,心里对白少秋愈发有些好奇起来—— 白少秋夺魁全城皆知。 白少秋得七个甲上也全城皆知。 但他那七个甲上究竟写的什么玩意儿,这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前面六试,倒是有学子们传了出来,但兰亭一问……入兰亭者就那么四个人。 祁少同卓一行和邱山岳虽然入了兰亭,却并没有看过那篇《兰亭序》,故,这最后一问外面尚无人知道。 秦景泰秦老夫子也是竹溪文会结束之后,因为对白少秋的好奇,他才跑去了兰亭,才从司老的手里看过了那篇《兰亭序》。 他抄录了一份回到了长兴书院。 卓一行作为他的弟子这才得以看见,也才真正的被白少秋之才华折服。 与常欢一道的范无双一听里面传来的话他就更加难受了! 这特么的! 区区一个小屁地方的一个在京都都没人打上眼的竹溪文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曾经还是个废物的人写了一篇文章,那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方老大儒会让国子监将此文印刷为范本供兴国学子研读…… 这马屁拍的简直无人能敌啊! 一篇供兴国学子研读的文章,它必然是传世之作! 必然有不朽的思想和常人难即的高度! 白少秋……这傻叉写得出来这样的文章? 那人还说‘这文章也定会置于高阁之壹品楼上以万古传扬’…… 范无双顿时就笑了。 壹品阁上拢共才几篇文章? 百年高阁,壹品楼只有诗三首,词两首! 三百年兴国有大儒多少? 能有作品存至壹品阁者不过寥寥五人! 他白少秋何德何能有这等本事? 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大抵是那人知道白少秋喜欢虚荣的性子,想要结交这位王府赘婿的心思过于迫切。 一行人来到了隔壁的雅间,在常富贵的安排之下宾主入座,范无双还在笑。 坐在上首的尚善有些惊讶,视线落在了傻笑的范无双的脸上,问道: “你……笑什么?” 范无双一惊,连忙起身躬身一礼:“在下笑隔壁的那番言语。” “哦?有何可笑之处?” “回公子,他们之言语实在可笑……白少秋夺魁姑且不说是不是作弊,就算他真有本事夺魁,也一定写不出能存之壹品楼的文章来!” 尚善沉吟三息:“这么说你对诗词文章颇有研究?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京都范无双。” 尚善一怔:“哦,就是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无双公子?” “正是!” 尚善笑了:“本公子是个粗人,不过与长胜侯府的简北游饮酒的时候他倒是说起过京都的四大才子。” “无双公子之名,本公子倒是记住了,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相遇……嗯,这也是缘分!” 范无双顿时一喜,连忙又躬身一礼:“能与公子同席,亦是在下之荣幸!” “不错,以无双公子之才,想必是远在白少秋之上的,倘若本公子叫白少秋过来……你可敢与他比试比试?” 常富贵一听就有点懵了—— 比试就一定会分出个胜负! 范无双的才华肯定在白少秋之上! 范无双赢了白少秋,这不是令白少秋难堪也令王府难堪么? 那么范无双就必须输给白少秋! 可无双公子的骄傲……他会甘心故意去输么? 这位公子究竟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常富贵顿时就迷糊了。 但范无双却没有想那么多! 能够与简北游简少同饮,这足以说明这位公子的身份极为高贵。 在诗词文章上赢了白少秋,当会给这位公子留下一个极好也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对自己将来的前程是大有裨益的。 还可以报了刚才那吃瘪之仇! 所以,他很干脆的就应了下来: “在下当然是敢的,就怕那位白公子他不敢!” 尚善眉梢一扬,对身边的俞东临吩咐道: “去将白少秋叫来!” 俞东临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起身,来到了隔壁的雅间,白少秋恰好就在他的对面。 “白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白少秋抬眼,一瞧,正是在白府门前见过的那位黑衣老者。 他淡然一笑:“告诉你家主人,我没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尚善很生气 俞东临显然没有料到白少秋会如此果断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想想……他拒绝也合理,毕竟他并不知道少主是悬镜司的少主! 他甚至可能连悬镜司是怎样的存在也不知道。 嗯,他还是王府的御赐赘婿,说起来在西陵城他确实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 “这个……白公子,我家少主是从京都而来的。” “得知白公子竹溪文会夺魁……我家少主也是个爱惜人才之人,或许白公子过去与少主见一面对白公子明年的京都之行大有好处。” 祁少同等人都看向了白少秋。 他们不知道这黑衣老人嘴里的少主是谁,但既然是从京都而来,明年他们都将同去京都,这认识一个京都人士至少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何况这老人用的是‘少主’二字,这便说明对方在京都还是有一定身份的。 白少秋抬眼看向了那黑衣老人,并没有因此所动。 “你们住的那地方,曾经是我家!” “去岁时候,我被构陷入了大狱,迫不得已以一千两银子将我那个家给卖了……现在才知道是你们买的。” “你们住在那里舒服么?” “少主?” “那是你的少主!” “他与我何干?” “我还想问问去岁时候是不是你们用了什么手段勾结了城守府做了构陷我的那个局!” “倘若是,你们与我是敌非友!” “倘若不是……你们与我,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白少秋拿起了酒杯,眉梢一扬,又道: “告诉你家少主,吃饭就吃饭,喝酒就喝酒,没必要乱攀关系!” 俞东临这大抵是第一次吃瘪。 身为悬镜司三大金镜使之一的他,何时被人如此拒绝过? 倘若这少年不是白少秋,俞东临有上百种方式让对方后悔,可偏偏那少年他就是白少秋! 他不是孤立的一个人! 他的身后是镇西王府! 而镇西王府与右相秦时问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事就变得极为复杂了。 首座这些年虽几乎足不出户,但皇上对首座之信任依旧不减。 两党相争,首座严令悬镜司不得参与进去。 道理很简单,悬镜司存在的第一原则是只对皇上负责! 谁入主东宫与悬镜司没有关系。 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才是悬镜司要效忠的对象! 少主将来是要继任悬镜司首座之职的,只是少主年少,对三皇子显得更亲密一些。 首座知道,也提醒过,也仅仅是提醒过。 三皇子的母亲是叶皇后! 三皇子的外公是当朝左相! 朝中绝大多数的大臣是倾向于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少主与三皇子亲近……这也无可厚非。 那么站在三皇子的角度,镇西王府就在三皇子的对立面。 白少秋又是镇西王府的姑爷,倘若对白少秋动了手段,恐怕立刻就会让原本已处于微妙态势的两党争斗再次加剧。 首座绝不会允许点燃这导火线的是悬镜司! 这违背了悬镜司存在的第一原则! 俞东临明白自己绝不能动白少秋,那么……白少秋的拒绝他便毫无办法。 “白公子既然如此坚持,老夫这便过去告知少主!” 白少秋挥了挥手,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又招呼着祁少同等人愉快的喝起了酒来。 俞东临默默退出,还顺手关上了门,在门口站了数息,这才转身去了隔壁的雅间。 “少主……白公子暂时抽不开身。” 尚善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他吃酒还很忙?” “这个……毕竟他并不知道少主的身份。” “你就不用遮掩了,” 尚善起身,摇了摇手中的金丝这扇,站在了窗前,望向了远处的万家灯火。 “进这千味楼的时候,本公子还自作多情的以为与他有点缘分。” “现在看来……这缘分似乎就断了啊!” 他转过身来,眉间已舒展,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断了也好。” “既然他不识抬举……富贵,上菜!” 一桌子的精美菜肴摆了上来,常富贵欢喜的斟酒。 他现在明白了,这位贵公子受到了白少秋的伤害! 这简直不要太好! 白少秋这厮,仗着王府的背景,他飘了啊!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他这一家伙得罪了这位京都的贵公子,他明年去了京都,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公子,不要因白少秋生气,不值当。” “不是小人背地里说白少秋的坏话,公子从京都而来恐怕并不知道他的为人……” “这小子,” 常富贵摇了摇头:“白长庚积攒了那么大的家业,竟然被他短短十年败了个精光。” “他四岁入上陵书院启蒙,三年过去,识字三十个,活生生气死了教他蒙学的陈夫子……这可不是小人编排的,西陵城满城皆知啊!” “他在西陵城有不少的狐朋狗友,他昨日竹溪文会夺魁,小人觉得怪异,便找了几个问了问。” “这十年,他哪里有什么夜夜苦读过!” “他是夜夜笙歌!” “所以……这一次竹溪文会他得了魁首,小人不敢说其中定有猫腻,但这确实不合逻辑。” “小人的意思是,公子无需为这样的一个人生气,小人敬公子一杯酒,就将这不愉快之事忘记。” 尚善端起了酒杯,面色看不出喜乐。 “你说的对。” “本公子哪里会去与他计较……就等他明年去京都吧,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范无双也举起了酒杯,却很是愤愤不平: “要不要在下过去揭穿他那丑恶嘴脸?” 尚善抬眼,沉吟三息:“罢了,还是等他去了京都为好!” 白少秋本以为那翩翩公子不会罢休。 毕竟从京都而来的衣着华贵的少年通常是骄傲的。 是不会将这西陵城的人放在眼里的。 他甚至在期待着那华服公子亲自过来! 有东方猛在身边,他是不惧于那华服公子动武的,甚至是期待对方主动动武。 可直到个把时辰之后,两壶酒喝完,隔壁再没有任何动静。 倒是有点城府。 “白兄,” 卓一行微醺,“这酒是祁公子请的,接下来我请诸位去长夜欢!” “咱们继续饮酒!” “今夜不醉不归!” 东方猛一听,那双略显呆滞的眼顿时绽放出了光芒来! 一声春雷般的声音炸响: “好!” “姐夫……” 白少秋也已微醺,他却摆了摆手:“饭已饱酒已足,长夜欢就不去了,我得回家了。” “姐夫!” “四宝子,你姐交代过,早些回家……家里有花。” “走吧,” “诸位,再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光清浅 在有间铁匠铺花出去了三千两银子。 在千味楼下从常富贵那又弄回来了三千两银子。 白少秋的心情很是愉悦。 给了福伯五千两,兜里还有一千两,聚宝钱庄还存了五万两! 白少秋对这开局的状态很满意。 这大抵就是名利双收了吧。 这样的日子是白少秋所喜欢的,至于明年京都之行可能存在的危险……嗯,这是一个需要去思考的问题。 过些日子得回一趟王府。 王爷王妃当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京都挂掉。 对了,还得去一趟长宁书院拜访一下秦老,需要进一步弄清楚京都的局势。 白少秋这几日里便在春满小筑酿造着青梅果儿酒,写着《石头记》,偶尔去田间地里转转,与那些农人们聊聊天。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过去。 他已忘记了那个黑衣老者和那个华服少年。 倒是与春满小筑附近村子里的农人们越来越熟悉。 那些农人对这位公子也很是喜欢,他们渐渐也知道了这位不太在乎形象的公子就是竹溪文会今岁的魁首—— 他们不识字,却也知道魁首的厉害! 他们对有文化的人更加尊重,于是,在白少秋的面前就显得愈发的谦卑。 这反而让白少秋有些不习惯。 他还是喜欢与赵大爷坐在田埂上随意的拉家常。 也喜欢赵大爷的那条大黄狗趴在自己的身边。 还有赵大爷的儿子赵小树那憨货…… 赵小树的憨与小舅子的憨有些不一样。 小舅子是真憨! 赵小树是没心没肺的那种憨! 说他没见识吧? 这厮竟然在西部边军当过五年的兵,是杀过蛮子见过血立过功的! 说他有见识吧……他稀里糊涂的当了五年兵,连自己的伍长是谁都记不住。 这两个憨憨有个共同的特点—— 都有一股子蛮力! 但赵小树是无法与小舅子相比的。 他的蛮力就是单纯的蛮力。 小舅子的蛮力是有强悍内力加持的蛮力! 也就是说……小舅子能打赵小树一百个! 这令赵小树很是难受,可被小舅子打了无数次之后,他大抵是被打醒悟了。 于是,赵小树就成了小舅子的跟班。 挺好,赵小树会架车。 可不像小舅子,他丫的,会翻车! 转眼间六天过去,司老大儒又来了春满小筑,又看了《石头记》的第九第十回。 后面白少秋写的更慢了,因为他并没有将石头记给背下来,有些情节记不住,这就需要他自己仔细的去揣摩。 这活儿不好搞! 但司老大儒并不知道,他看过这最新的两回之后依旧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在二人的聊天中,白少秋才知道方老也在三天前离开了西陵城回京都了。 “此去京都一千二百里,车行……大致二十来天。” 司老端着茶盏呷了一口,又道: “老方回京之后,你的名字当会很快传遍京都……你的诗词,尤其是你所做的那篇《兰亭序》,都会令京都文坛震动。” “这原本是个好事,但还是如前些天我们对你说的那样,在当下局势之下,这也可能变成个坏事。” “那天从这里回到竹溪,我与老方秉烛夜谈,彻夜未眠。” “讨论的就是他回到了京都究竟要不要将你在竹溪文会上的表现宣扬出去……最终还是决定大肆宣扬,因为就算老方不说,这消息也一定会传入京都!” “西陵城虽说是个偏远的边陲之地,但它是镇西王的封地。” “皇上定会在这里埋有眼线……也就是悬镜司的谍子,用以监视镇西王的动静。” 白少秋惊诧,问道:“悬镜司?” “嗯,就是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谍报机构,他们通常会在腰间挂着一面小镜子,当然,这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才会将那小镜子给挂出来。” 白少秋忽的就想到了前些天在白府门前看见的那个黑衣老者,他的腰间就挂着一面铜钱大小的金色小镜子。 “你这一次竹溪文会夺魁,藏在西陵城的悬镜司的谍子肯定会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回悬镜司。” “悬镜司现在的首座是尚树尚军候。” “这个人……老哥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也打过一些交道,却并不清楚这个老东西究竟是忠还是奸。” “我的意思是,这老家伙的心思无人能够猜透。” “最了解他的人不是皇上,老方说恐怕是长公主殿下。” “但悬镜司作为皇上手里的最神秘的一把刀,尚树是一定会将你的消息告诉皇上的。” “老方认为,皇上对你之巨大变化定会生起兴趣。” “这个兴趣不一定是皇上会因你之文采而喜欢你,也有可能因为你是皇上所赐的王府赘婿而厌恶你……” “你明白老哥的意思么?” 白少秋自然听明白了—— 这就好比原本呢,自己如一堆牛粪,皇上一道圣旨将这牛粪糊在了镇西王的脸上。 可皇上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一朵花! 这花插在了镇西王的头上,虽说有些别扭,却并没有恶心到镇西王,甚至还让镇西王因花而笑! 皇上心里肯定就不舒服。 却也暂时不会下旨斩了自己。 因为皇上也是人,他也会好奇。 “从目前来看,我们都无法判断皇上会不会随时下旨召你入京都……老方认为暂时不会,因为皇上还在为‘鸡肋’二字纠结。” “北梁之野心,不一定就是秋野原!” “当今北梁皇帝萧衍可不是个易于之辈!” “十一年前,北梁大军被魏不意所率领的北部边军大败,差点连南风城都给丢了。” “三年后,年仅十八岁的太子萧衍登基为帝,他主政北梁八年时间,将北梁治理得井井有条。” “北梁空虚的国库再次充盈,北梁军队的战斗力也远不是十一年前可比!” “萧衍重武!” “他登基之后就启用了一大群曾经被奸人所害而打入死牢的武将。”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北梁战神年余爱!” “这个老东西是曾经北梁五大神将之首,善战、喜战、还战无不胜!” “所以,方老说这一次北梁屯兵十万于南风城,其意,许是年余爱要拿兴国祭旗!” 白少秋一愣:“他和兴国有仇?” “这个……曾经有传言说年余爱入狱似乎和长公主有点关系。” 白少秋顿时来了兴趣,俯身,低声问道:“有一腿的关系?” 司老闻之也是一愣:“不太可能,年余爱现在五十有二,长公主才三十八……大了足足十四岁。” “别去嚼这舌根子,会死人的!” “老哥要说的意思是,皇上现在担心的是年余爱发疯,或许暂时不会理会你。” “但叶穹楼不一样!” “老方说你最好还是住在郡主府……因为叶穹楼做事不择手段!” “你现在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万一他派了人来刺杀你……” “你手无缚鸡之力,死了岂不冤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顺意 文治六年五月十七。 西陵城,小雨。 一场雨来,春满小筑外的梨园里的梨花落了一地。 白少秋带着东方猛踩着一地梨花离开了春满小筑。 东方猛扛着他的铁棍,棍子的两头挑着两坛子的酒。 被一夜的雨润浸之后的道路有些泥泞,不过稻田里的秧苗更显翠绿。 白少秋撑着一把油纸伞和东方猛走过了那些田埂来到了那道牌坊前。 赵小树已备好了马车等候在了这里。 今日要去拜访长宁书院的秦景泰秦老,下午要去一趟一间铁匠铺。 昨日与司老一番长聊,白少秋忽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一个西陵城的小人物,就因为成了王府赘婿,就因为想要摆脱这身份出了点风头,这特么的听起来自己就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究竟有没有那么危险? 谁也不知道。 用司老的说法,这就要看那些人怎么想了。 好吧,弱肉强食这个道理白少秋懂! 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对掐死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不费多少力! 也就是吩咐下去的一句话的事! 却有好处! 死一个才华有三层楼那么高的赘婿,这或许能激起王府的怒火。 只是……当下之兴国,正面临来自北梁之威胁。 他们若是真激怒了镇西王府,就不怕镇西王真的谋反么? 他们之争斗目的就是这皇位的继承权,他们并不会想要兴国灭亡。 所以……对北梁之策,就一定不会是全力一战! 站在叶穹楼的角度,在太子未立之前,这对外之仗,是一定不能打的! 他的重心在国内! 在东宫! 如此推断,割让秋野原以求北梁平息兵戈这就是定局。 唯有如此,叶穹楼才敢对付镇西王府。 那么北梁这一次的胃口会有多大? 叶穹楼会如何去满足? 受伤的终究是兴国,还有兴国的百姓! 白少秋忽的呲笑了一声,我特么的,这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不再去想这破事,撩开了车帘,窗外细雨纷飞,没有几个行人,放眼去,这是到了落花巷子。 经过了昔日的白府,白少秋微微一怔,白府的大门紧闭,还挂上了锁。 那黑衣老者和那华服少年这是出门了呢还是回京都了? 昨日从司老的口中听到了悬镜司这么个机构。 那黑衣老者腰间就挂着一枚金色小镜,他们难道就是悬镜司的人? 司老说悬镜司是兴国的一个超然的存在—— 它不隶属于朝廷任何一个部门! 它只对皇上负责! 它做的事很多。 比如监督各级官员。 比如打探各地情报。 也比如刺杀需要刺杀之人,或者保护需要保护之人。 听起来与前世的锦衣卫相仿,只是它的最高统领不是太监罢了。 倘若这二人是悬镜司的人,他们为何在去岁用了那法子买了白府? 他们来西陵城又是要做什么? 马车在雨中继续前行。 东方猛在马车后继续奔跑。 白少秋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日,这一老一少二人已离开了西陵城向京都而去—— 受皇城司首座之命! 同在这一场小雨中,尚善的脸色比这阴沉的天还要阴沉。 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雨,任由入窗的雨润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 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正在打盹的俞东临: “你有权向爷爷汇报,我不怪你。” 俞东临睁开了那双老眼,连忙回道:“多谢少主体谅!” “我觉得奇怪的是,爷爷为什么会以飞鸽传书这么急的召我们回去!” “你……究竟给爷爷说了些什么?” “这个,回少主,属下就是按照规矩将此行西陵所遇见的事写给了首座大人。” “可我们并没有查到那本账簿的下落!” “属下知道,也写了,至于首座大人急召少主回京,属下猜……恐怕是和白少秋有关。” 尚善一怔:“和他有关?” “他一个王府赘婿,比查那本账簿还重要?” 俞东临沉吟三息,“属下以为……首座大人担心的是少主与王府起了冲突。” “白少秋这个赘婿与以往不一样了,王府对白少秋的态度也已经明确了。” “而今朝中之局势少主是清楚的,镇西王府的存在,是朝中两股势力依旧保持微妙平衡的关键。” “许是首座大人不希望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也或者首座大人不希望秦相倒得太快……这都是属下猜的。” “身为悬镜司的人,是不应该去猜这些事的,首座大人极为忌讳,自然就更不允许悬镜司的人去打破了这种平衡……” “少主是悬镜司未来的首座,恕属下直言,查那账簿之下落,这是悬镜司要做的事,但……少主做的事已超出了这个范畴,这大抵就是首座大人急召少主回京的缘由。” 尚善冷冷一笑,又看向了窗外。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 “爷爷老了。” “悬镜司这些年过于低调。” “以前的悬镜司,是皇上手里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现在呢?” “这把刀已缺了口子,已生了锈,” “本少主以为,这把刀该打磨打磨了!” 他又看向了俞东临,问了一句:“不知道俞金镜使以为如何?” 俞东临心里剧震,他垂头,“首座大人虽老,悬镜司却因首座大人而未倒!” 尚善嘴角一翘,俯身,“你说的真好!” “原本本少主是很欣赏白少秋的,甚至还有招揽之意……你是知道的。” “但他不识抬举啊!” “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不能被别人所用,尤其是镇西王府!” “其实他依旧是一个小人物。” “本少主却偏偏因他而不顺意……” 尚善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 “那么……本少主倒要看看死一个白少秋,这天莫非就要塌了?” 俞东临大骇,面色陡然煞白! 他正要跳下马车,尚善又笑道: “就算你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何况你也赶不回去!” …… …… 长宁书院位于西陵城城西的断桥旁。 断桥不是桥断了。 断桥是横跨在西河上的一道石拱桥。 桥头有一棵大榕树。 这棵大榕树是断的! 据说是十余年前的一个夏夜遭了雷劈,上面断了,但这大榕树的生机并未断,它的半截主干上又生长出了不少的枝干。 枝叶更加浓密。 仿佛一把巨大的伞。 白少秋下了马车,撑开了油纸伞,望了望那在细雨中愈发翠绿的断榕树,正要带着东方猛和赵小树向一旁的长兴书院而去。 就在这时, 他的身子忽的一僵。 他豁然转身又看向了那颗断榕树,一声大吼: “小心……!” 一箭从断榕树浓密的叶间而来! 两箭! 三箭! 四五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箭 尚善的马车里。 俞东临深吸了一口气,深沉说道:“少主,你逾越了悬镜司的规矩!” 尚善眉梢一扬: “规矩这个东西是人立的,悬镜司历经三百年,它的辉煌早已过去,而今的它……” “那些楼子处处都充满着霉味儿!” “那些生长了三百年的树太高!” “它们遮住了阳光,让悬镜司的那些楼,终年难晒晒太阳!” “本少主很不喜欢……暮气太重,感受不到丝毫生气,走入悬镜司就像走入了一片被封印了的墓地一般!” 尚善看着俞东临,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阴冷起来。 “那些楼上悬着的镜子也早已不再明亮,就连悬镜司的红楼……它也早已斑驳不堪,甚至都分辨不出原本的色彩来!” “你知道那一栋栋的小楼在我的眼里像什么么?” “它们就像一座座的墓碑!” “墓碑上所刻的却不是悬镜司昔日的丰功伟绩!” “悬镜司曾经的辉煌已被雨打风吹去。” “那些墓碑上所刻的……是它那些抱残守旧的、固步自封的、冥顽不化的……所谓的规矩!” 尚善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愤怒的表情: “规矩……我特么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规矩!” “尤其是那面最大的镜碑!” “它立在悬镜司大门前已足足三百年!” “它最不应该存在!” “可偏偏你们却将那镜碑上的狗、屁碑文奉为悬镜司的铁律!”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车窗外的雨幕之中。 双眼又微微一眯,说道: “天下哪有什么铁律?” “天下哪有不变的规矩?” “此一时彼一时……以三百年前兴国立国时候的规矩来约束现在的悬镜司……现在与兴国初立时候一样么?” “倒是有些共通之处。” “太祖立国之初,国内依旧动荡不安,悬镜司立下那些规矩约束悬镜司下面的数万人,其目的是不要给国家添乱……也有安抚旧朝那些士绅豪族之意。” “现在呢?” “现在兴国外部面临北梁威胁,内部……面临有不臣之心之人的兵戈之举!” “悬镜司要做的就不再是偷偷摸摸的藏在暗处了!” “悬镜司的刀应该出鞘了!” “抓一些人,” “杀一批人,” “威慑一批人!” “让那些人不敢妄动,让兴国所有人见到悬镜如见阎王!” “让悬镜司的红楼用那些作乱犯上之人的血再次染红!” “保兴国不乱,保皇权永固,这,才是悬镜司当下之使命。” 尚善顿了顿,身子微微后仰,叹息道: “爷爷他……老了!” 这是尚善第二次说首座大人老了。 俞东临心里震惊极了,他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这么说……少主在悬镜司已有了安排?” 尚善笑了起来。 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那飞来的细雨落在他的脸上就像落在了花间,在俞东临的眼里,那张原本就帅气的脸就变得更加恐怖。 近妖! 便可怕! 他的心陡然一沉,便听尚善说道: “不就是查一本十余年前的内帑账簿么?” “那玩意儿有多重要?值得本少主亲自跑到西陵城来么?” 俞东临瞳孔猛的一缩:“少主此言何意?” “很简单呀,就是本少主不想看见悬镜司之变!” 俞东临一听,手落在了腰间,马车却忽的停了下来。 马车的门从外面被拉开了。 俞东临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个身高只有三尺的侏儒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站在车厢外! “陈三尺?!” 那侏儒抬起了头,取下了斗笠,看着俞东临咧嘴一笑: “是我!” 俞东临的心沉入了谷底,尚善看向了俞东临,“现在的形式你明白了么?” 俞东临点了点头:“少主好手段!” 尚善眉梢微微一挑: “那你该做出选择了!” …… …… 白少秋没得选择。 因为那从茂密的榕树叶中而来的五箭箭箭都向他而来! 冷冰冰的雨,冷冰冰的箭。 雨很细密,箭很快! 就在他喊出那一嗓子的一瞬间,东方猛已然察觉到了那股森然的杀意! 他一声大吼:“呔……贼子好大的胆!” 他握住了棍子,一棍子就向最前面的那一箭砸了过去。 棍子两端挑着的是两壶酒。 两壶酒从空中掉落。 未落地, 东方猛的棍子砸中了第一支箭! “砰!”的一声,那支箭被他一棍击落,他那魁梧的身子向前踏出一步,脚落地,溅起一篷水花,他的棍子已向第二支箭砸了去! 原本挥舞棍子的速度是难及箭的速度的,奈何东方猛的棍子已如他的手臂一般。 他挥动棍子的速度极快! 在白少秋这一瞬间的判断看来,东方猛将那五箭击落并不难。 就在东方猛击落了第二支箭的时候,就在两坛子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时候,那断榕树里飞出了一把刀! 那把刀带着一个人! 那个人握着长刀破雨而来! 当东方猛击落第三支箭的时候,刀已至东方猛的面前! 东方猛长棍一撩,他必须先破了这刀才能破箭! “锵锵锵……!” 他的棍子在那瞬间与那一刀碰撞了足足四次! 刀断! 刀退, 棍随! 东方猛盯着那人,长身而起,一棍而去:“给小爷纳命来……!” 这一刻,东方猛这个憨憨眼里只有那提刀之人! 他忘记了雨中还有两支箭! 白少秋没有慌乱! 他在那一瞬间蹬蹬蹬连退数步,还侧移了三步!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两支箭! 他已经躲开了那两箭的路径,就在他的视线中,那两箭穿雨而过。 咄咄两声。 两箭射中了马车的车厢。 可就在这时, 白少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是上辈子出生入死训练出来的敏锐的感觉。 他甚至连看都来不及去看! 他的手里握着那把王三锤打造的尺许长的匕首! 他在那一瞬间向后一趟,砰的一家伙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耳畔又传来咄咄两声,又有两箭射中了马车的车厢!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放眼去…… 瞳孔陡然一缩! 细雨挂在他的睫毛上。 雨水迷糊了他的眼! 可依旧看见了从雨中而来的……三支箭! 距离那棵断榕树并不远,箭的速度极快。 他距离身后的马车只有一步,却没有机会再退! 【求票……!】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命的箭! 三箭呈品字形! 封锁了白少秋逃跑的三条路! 一旁的赵小树这个憨憨似乎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此刻他才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朴刀。 “少爷……我来救……” 白少秋觉得这厮是故意的。 你有说话那功夫就赶紧向那三箭扑过去呀! 赵小树这句话还没说完那三箭已到了白少秋的面前! 一箭在上直奔面门。 一箭略低直奔心脏! 另一箭……它似乎飘忽不定! 足以致命的三箭! 但在白少秋看来,真正致命的是藏在断榕树里的……人! 只出来了一个! 不知道还有几个! 射出去的箭是死的, 榕树里的人是活的! 赵小树望着那距离白少秋不足三尺的三箭目瞪口呆。 他觉得少爷死定了! 他干脆不走了,因为他的速度远没有箭的速度快。 与其送死,不如活着。 就像曾经在战场与蛮子厮杀一样,活着,还能给死去的袍泽们收尸。 现在活着,也才能给少爷收尸。 榕树里藏着的人也认为白少秋死定了。 因为射箭的四人都是高手。 而白少秋……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但藏在榕树里的箭手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射箭,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悬镜司的弓手,他们的箭没有将目标完全放倒之前,他们不会停手! 于是,嗖嗖嗖…… 又有箭来! 说来话长。 白少秋现在面对的是那要命的三箭! 就在赵小树与刺客的注视中,白少秋动了。 动若脱兔! 在这要命的关键时刻,他这尚未调整到最好状态的身体发挥出了巨大的潜能。 他依旧眯着眼, 没有后退。 亦没有躲闪! 他反握匕首,竟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挥动了手臂,手里的匕首向面门的那一箭横扫而去! “叮……!” 金铁交鸣声响起,白少秋只觉得手臂一麻,他的匕首荡飞了那一箭,他在那一瞬间侧身,收腹,身子如一张弓。 右边一箭插着他的前胸而过。 左边那一箭…… 他直挺挺向前一扑! 左边那一箭擦着他的臀、部而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白少秋用一击一弓一扑竟然完美的化解了三箭! 但又有四箭而来…… 赵小树这时候抹了一把脸,震惊的看着从地上再次站起的白少秋。 竟然没死?! 少爷这命不是一般的大啊! 那还犹豫什么? 他握刀踏步,一声大吼:“少爷……” 一箭至。 白少秋尚未转过身子。 赵小树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虎扑,一刀向那一箭狠狠的劈了过去! “锵……!” 那一箭应声落地。 赵小树噗通一声扑在了地上。 白少秋已转身。 三箭又至。 …… …… 俞东临依旧看着陈三尺: “这么说,刺杀白少秋的就是你悬镜司第二司的人?” 陈三尺微微一笑:“西陵城本来是你第三司负责的,但……你的人在西陵城这么多年,竟然连白少秋的根底都不知道。” “少主有点失望,这便在来到了西陵城的时候就密信给我让我派了几个铜镜来。” “原本也不是要杀白少秋的……只是现在少主改变了主意。” 俞东临沉默,他的心却已沉入了谷底。 陈三尺又道: “少主此举也并不是对你不信任,只是……你这个人啊,我该怎么说你呢?” “倘若少主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会按照少主的指令去做么?” 陈三尺摇了摇头:“你绝对不会!” “不过我倒是理解你的,毕竟你在悬镜司的资历是最老的,首座信任你,你呢……也谨守悬镜司的规矩。” “你对悬镜司一定是忠诚的。” “我陈三尺对你亦是尊重的。” “同为金镜使,我陈三尺手里的三尺剑并不太愿意对着自己的兄弟,所以……你的手可以放下来了,不要有任何冲动之举。” “你的鞭虽然厉害,但你抽鞭是需要时间的,而我的剑就在手上。” 俞东临沉吟三息,松开了握住了鞭子的手。 当下处境,他的鞭确实快不过陈三尺的三尺剑。 何况对面还坐着一个手握金丝折扇的少主! 陈三尺这才放心,又道: “我是赞成少主改变悬镜司当下状况的想法的……曾经的悬镜司多么威风,现在的悬镜司确实没落了。” “你想想,左右二相之争,竟然没有人来拜访过悬镜司,这是不是都不将悬镜司放在眼里?” “他们是不是忘记了兴国还有悬镜司这一股强大的力量?” “还是三皇子殿下对悬镜司重视,他本就是皇后所出,悬镜司若是在这个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入主东宫成为太子,东临兄,你是个聪明人。”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得到了利益更高一些!” “三皇子倘若入主东宫,将来登基为帝,咱们悬镜司能得到的好处是不是会更大一些?” 俞东临沉吟三息,看向了尚善,问道:“首座大人他……你如何处置?” 尚善摇了摇折扇, “他是我爷爷!” “亲爷爷!” “我怎么会处置他呢?” “他老人家老了,老了就应该如傅老太尉那样去颐养天年!” 俞东临又问: “你就这么有把握请首座大人退位?” 尚善微微一笑道: “牧舟牧金镜使在爷爷身边……牧先生会劝爷爷归老的。” 俞东临眉间一蹙:“牧舟也是你的人?” 尚善道: “奇怪么?”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终究是利益二字。” “牧先生也是人,也不希望悬镜司如现在这般渐渐为世人所遗忘。” “这就是势!” “都是为了悬镜司!” 俞东临沉吟片刻,又问:“白少秋身边有东方猛,你们要杀白少秋……派了多少人?” “就五个,其中四个铜镜是第二司最擅长隐匿伏击的弓手,另一个……是银镜快刀张。” “……万一没有杀死白少秋呢?” 尚尚:“那也无妨!” 俞东临:“我只担心西陵城里所有悬镜司的人都会被镇西王清理!” 尚善微微一笑,“总是要死一些人的,就用他们的死,让悬镜司这个名字重新响彻在兴国的大地之上!” “让秦时问明白悬镜司的态度!” “也让三皇子清楚我的态度!” “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你的态度!” 俞东临伸出了两只手,“我是悬镜司的老人,我依旧谨守悬镜司的规矩!” “少主……你这是火中取栗……杀了我,或者绑我进京都丢进水牢之中!” 尚善瞳孔一缩,双手紧拽,腮帮子一鼓,终究没有杀俞东临。 “那就绑了!” “就让你活着吧,亲眼看着本少主将悬镜司的所有镜子擦亮……待悬镜司的镜子重放光明时候,我再杀你不迟!” 他的视线又望向了车门外。 细雨依旧纷飞。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 “三尺,废了他的武功!” “走吧,回京都!” “白少秋当已授首!” 【求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愤怒的东方猛 白少秋还没有死。 似乎离死已不远。 那三箭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白少秋突然间侧步,曲肘、摆臂,手里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迎面而来的那一箭横扫过去。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一箭被匕首扫中,但箭羽的力量极大! 它带着的力量将白少秋握着匕首的手又一次震得发麻! 但它依旧偏离了轨迹。 白少秋身子侧仰,它擦着白少秋的鼻尖飞了过去! 在躲过了这一箭之后,他身子突然间一扭,手中的匕首向第二箭扫了过去。 “叮……!” 又是一声脆响。 他准确的扫中了第二箭! 他竟然将这一支箭也给荡开! 但下路还有一箭! 它距离白少秋不足一尺! 白少秋根本无法再挡! 他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这一箭透体而出吧? 他已无法再侧身而退。 再退,这一箭必然命中他的腰子! 这会要命的! 赵小树此刻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也瞪大了眼睛顿时手足冰冷,以为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少爷这一次肯定必死无疑了。 就在这要命的一刹那, 白少秋突然间跳了起来! “啊……!” 一声惨叫, 他避开了这一箭致命之处,这一箭射入了他的左小腿! 那巨大的力量洞穿了他的小腿! 赵小树震惊极了,他慌忙跑了过去: “少爷……” 白少秋落地。 吃痛。 赵小树想要扶着白少秋,却又晚了一步。 白少秋又发出了一声惨叫,脚下一软,“噗通”一家伙就倒在了地上。 榕树上又有箭来! 四箭! 更加凌冽, 欲夺命追魂! 白少秋根本就没有丝毫迟疑,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雨中的四箭! 他向马车滚了过去! 根本顾不了小腿的伤,他一家伙就从马车下面滚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 “嘶……!” 左小腿血流如注! 他一把拉开了车门,一步就跳了进去。 赵小树这厮并没有看见那四箭,但他看见了白少秋狼狈的模样。 他也没有丝毫迟疑。 活着才是王道! 至于杀敌……军功留给袍泽,自己……将来还要回家种地! 这,便是他赵小树在战场上能够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保命法则。 他也一家伙扑在了地上,也是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马车轱辘旁,刚刚坐起,便听见 “咄咄咄咄!” 四声! 他面色一变,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了个去! 那四箭的力量竟然比前面所有箭的力道都有大! 它们竟然穿透了这马车的厢壁! 幸亏老子没有提刀去砍那些箭! 否则这小命肯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赵小树暗自庆幸,已经爬进了马车里的白少秋也大吃一惊—— 他忘记了这马车是临时买来的! 这厢壁特么的是木头的! 果然是便宜没好货! 偷工减料害死人!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出于曾经的本能, 就在那四箭破厢壁而来时,他一个铁板桥,活生生倒了下去! “砰!”的一家伙,后脑勺着地。 摔的白少秋两眼冒星星,却又暗自舒了一口气。 因为,那四箭就在他的视线中穿透了两面厢壁,消失于雨雾之中。 躲过了一劫! 白少秋连忙又一个鲤鱼打挺,“嘶……”小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下次还是爬起来比较好! 疼得脑门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雨水。 他躲到了马车后面,探头,却见赵小树正手握朴刀盯着远处。 这一刻,赵小树站在雨中,面朝那颗断榕树,身姿微曲,却显得极为高大。 他没有回头! 他一声大吼: “少爷,小人断后,你快跑!” “小人要保护少爷,亦要保护大哥!” “该死的……老子和你们拼了!” 他双手握刀向前冲了过去! 这个憨憨! 特么的东方猛能有什么危险? 敌人要弄死的是少爷我! 而那憨憨小舅子……他人呢? 白少秋看见了雨中飞来的东方猛。 赵小树比白少秋更早看见。 断榕树里已没有箭向他这个方向射来,那些箭,向空中的东方猛射了去! 不然……他冲个屁! 命是自己的,功劳得看准了时机捞一捞! 比如现在。 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在空中炸响: “呔……尔等鼠辈,吃小爷一棍!” 东方猛话音未落,白少秋顿时瞪大了眼睛—— 细雨中,有棍影无数! 东方猛的镔铁长棍是黑色的! 但他挥出的棍影竟然亮如银! 紧接着,便听“叮叮叮叮……!”数声响起,东方猛的棍将向他射来的箭顷刻间悉数击落。 便听见“砰砰砰……”又是数声响起。 便见雨雾中那榕树的叶子漫天飞舞,便有惨叫声传来,便见…… 那棵断了榕树,它的无数枝干又断了! 一个春雷般的声音再次炸响: “小爷生气了……你们,全给小爷去死吧……!” 棍再起, 雨仿佛停止。 断榕树里飞出来了四个人! 四个人早已弃弓,手握刀剑…… 棍至, 刀断,剑残,人也在吐血! 这四人在空中仓惶而逃! 东方猛的棍子如影随形! “小爷叫你们去死……你们就必须死……!” “砰!” 又死一人。 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他从空中坠落,如一摊烂泥一般。 赵小树冲到了这烂泥旁,狠狠一刀刺下,也一声大吼:“贼子,去死吧!” 东方猛如杀神附体,他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在空中灵巧转身,又一棍…… 那棍就像长了眼睛。 “砰!” 再死一人! 赵小树又向那死人冲了过去。 东方猛在空中一步踏出,棍子一轮,猛然砸下。 死了第三个人。 最后那人的轻功当是极好,他已消失在了细雨之中。 东方猛落地! 铁棍地上一插,双脚不丁不八。 他立于天地之间,白少秋这才看见他的屁股上有……一支箭! 他中了一箭! 在追杀第一个刀客的时候。 这小舅子……狠人啊! 接着,白少秋便瞪大了眼睛—— 东方猛反手抓住了这支箭,一家伙给拔了出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足足十息,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啊……!” “姐夫……!” “好痛!” 他捂着屁股转身: “姐夫……人呢?” “姐夫,你死了么?” 白少秋一瘸一拐的从马车后走了出来。 东方猛飞快的跑来,一把就将白少秋给抱住,那硕大的脑袋放在了白少秋的肩膀上。 “呜呜呜……” “姐夫……疼!” 白少秋被他这一家伙抱的差点一个踉跄。 “姐夫也疼!” 有捕快寻声而至。 见王府四公子和王府姑爷……一群捕快大骇,没多久,西陵城封闭四方城门。 王爷大怒! 满城惊! 【求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出大事了 长宁书院拜访秦景泰这事当然未能成行。 当正在雨中垂钓的秦景泰听到白少秋在断桥头遇袭之事的时候,白少秋已被王府派来的玄甲骑兵带回了王府。 秦景泰手握鱼竿眉间紧蹙足足盏茶功夫。 用鹅毛做的浮漂被鱼拖走了。 他没有看见。 那鱼应该很大,将他手里握着的鱼竿也拖走了,他依旧不知道。 他望着这细雨纷飞的雨幕,觉得天气愈发的阴沉,有些冷。 “要出大事了啊!” 他起身,转身,走入了草庐中。 静静的又坐了盏茶功夫,这才磨墨,提笔,写了一封信。 城守府上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葛刚气急败坏! 作为城守,西陵城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刺客! 这些天杀的,竟然对王府的姑爷和四公子下了手! 白少秋小腿被一箭贯穿,四公子屁股上中了一箭! 有皮肉之苦无性命之忧,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五个刺客中的四个都死于四公子的棍棒之下,唯一的一个活口还特么跑了! 搜遍了那四个刺客的全身,都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葛刚再次蹲在了那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他又亲自搜索了一遍,过了许久才站了起来,一脚向面前的那具尸体狠狠地踩了下去! “传本官命令……!” “全城戒备!” “全城给老子搜查江湖中人!” “统统抓捕押入大狱,等本官亲自来审!” 回到了城守府后院,夫人张玲珑给葛刚沏了一壶茶,看着葛刚那张漆黑的脸,她沉吟三息扑哧一笑: “竟然有人敢刺杀那位赘婿。” “可惜了啊,那废物命大,竟然没死。” “这也算是给咱儿子出了一口气!” 张玲珑话音未落,葛刚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了张玲珑的脸上。 “啪!”的一声,活生生将张玲珑给抽了个趔趄。 “你这个蠢货!” “输了一万两银子这是小事,儿子被白少秋揍了一顿这也是小事! “你特么知道白少秋遇刺会引来多大的后果么?!” “能查出这刺客的身份还好向王府交代!” “现在是查不出来!” “王爷会怎么想?” “老子告诉你,凡是以前招惹过白少秋的……统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三戒也逃脱不了干系!” “老子这城守……恐怕也当到头了!” 张玲珑连哭都没来得及。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捂着脸,眼里满是震惊: “老爷这城守可是皇上封的,王爷他……” “你知道个屁!” “这一亩三分地里,没有皇上!” “只有镇西王!” “你们这些愚蠢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镇西王的厉害!” “叫人备车,” “……老爷要离开这里了么?” 葛刚大怒,举手,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扇过去: “离开?老子离得开么?” “老子要去王府!” “必须给王爷一个交代!” …… …… 郡主府。 晴儿紧张极了。 虽然王府的邹大夫已给姑爷清理了伤口敷上了药,虽然邹大夫说姑爷并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静养个把月就能下地行走,但晴儿还是很担心。 现在的姑爷那可真的是姑爷! 是郡主的心头肉! 如果郡主知道这是谁干的…… 晴儿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以郡主的脾气,恐怕会诛杀主谋者全家! 王爷和王妃也在西厢房里。 听说四公子也受了伤,但王爷王妃却并没有多看四公子一眼就一直在这里。 看起来姑爷的命似乎比四公子还重要了。 也是,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郡主为什么要瞒着姑爷呢? 郡主没有解释,只是告诉她不可穿了帮。 以至于姑爷至今还以为郡主在西荒杀蛮子呢。 王爷的话打断了晴儿的思绪: “还疼么?” 当然疼啊! 这世界又没止痛药! 还没麻醉药! 那大夫前后共缝了足足二十二针! 疼得白少秋冷汗淋漓,他咬着一块布巾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令镇西王刮目相看。 因为他的四儿子屁股上就缝了八针,他惨叫了十八声! 那声音惊天动地,镇西王听着烦躁,这才来到了郡主府,见这女婿如此坚强,他愈发的欢喜,便轻言细语的问了一句。 白少秋咧嘴勉强一笑: “疼一点总比丢了小命好。” 镇西王点了点头:“这倒是,” “出征打仗,将士们受伤是常有的事,邹空青是随军大夫,他极有经验,尤其擅长处理这样的外伤,他说没事,那就没事。” “左右你也没多少事,就在这里静养个把月吧。” “你对这一次的刺杀怎么看?”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而不是四宝子!” “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谁?” 白少秋想了想:“要说得罪了谁……也就是竹溪桥头做的那点事。” “一个常欢,就是常氏书局的二公子常欢,我给了他一脚。” “再一个就是城守府的葛三戒……我打断了他的胳膊。” “其余……就是宋子规了,但他已经跑了,以他的本事也网络不了这些江湖高手。” 镇西王眉间一蹙微微颔首,“仔细想想还有没有。” 白少秋沉吟三息,想起了数天前千味楼上的事。 他将拒绝了那黑衣老人的事讲了出来,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那黑衣老者的腰间挂了一枚铜钱大小的金色镶边的镜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悬镜司的人。” 镇西王面色顿时阴沉。 “你猜的没错,他就是悬镜司的三大金镜使之一的俞东临!” “……那少年呢?” “悬镜司首座尚树之孙尚善!” “我也就是拒绝了他的邀请而已,不至于要我命吧?” 镇西王起身,“这事岳父会为你做主,你安心养伤即可!” 王妃亦起身,还给白少秋拢了拢被子,脸上满是关切之意: “你这孩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晴儿,剩下的事自有你岳父去办。” “多谢!” “一家人,说多谢就见外了。” 一家人? 白少秋倒是感激王爷王妃的关心,但要说是一家人……他不禁又想到了东方猛。 王爷王妃已离去,他忽的打了个冷颤,晴儿一瞧,连忙上前: “姑爷,您冷么,奴婢这就生一盆炭火来。” “啊……不是,你叫一个人去一趟西市,找到有间铁匠铺,叫王三锤王铁匠明天来郡主府见我。” 晴儿:“……那铁匠铺叫啥名字?” “就叫有间铁匠铺。” “哦,” “再叫人去一趟锦鲤巷子,巷子东头有个小院,小院子里有个叫福伯的老人和一个叫小夕的丫头。” “他们知道我遇刺会很担心,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我无大碍,只是需要过一些时间再去看他们。” “好!” “就这样吧,买一副拐杖,躺着不舒服,我要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态度 西陵城没有多少新鲜事。 这个五月却发生了两件极为新鲜的事。 其一,便是昔日的那位废物白少秋夺得了竹溪文会的魁首。 这事仅仅才过去十余天,西陵城那些输了银子的街坊才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却不料今儿个又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白公子遇刺! 王府四公子重伤! 四个刺客死了,西陵城关闭了四方城门全城戒严,城守府派出了所有的捕快全城抓捕江湖中人! 细雨中的西陵城再一次沸腾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沸腾与白少秋夺魁那天不一样。 那一天是满城百姓愤怒。 今日,是城守府的愤怒! 没有人料到昔日那位温文尔雅的城守大人今儿个会如此大动干戈—— “也没啥好奇怪的,毕竟这么大个事发生在西陵城里。” 聚宝钱庄的二楼,钱盛钱大掌柜给坐在对面的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斟了一杯茶,又道: “王爷对这位六年前才从京都调来的城守大人向来不太有多少理会……虽说这位城守大人的妻子常去王府给王妃请安……其实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件事城守大人当然也得表现出心急如焚的态度……他必须拿出态度,毕竟去岁春,他那儿子在长夜欢摆了白公子一道,毕竟就在前些日子的竹溪文会上,白公子打折了他儿子一条手臂。” “这便是仇!” “凡是与白公子有仇的人都脱不了关系。” “王爷已经有些年没有发怒了,但你我都知道王爷真发起了怒来……可不是如这窗外的毛毛雨啊!” “葛刚这个时候恐怕就跪在王府的大门前。” “常氏的常富贵恐怕正仓惶往王府而去。” “嗯,还有昔日得罪过白公子的人,这时候心里恐怕都很惶恐。” 坐在对面那消瘦男子眉间紧锁,这时候他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但他们都不是背后的主谋!” 钱盛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对,老夫也认为他们都不是这刺杀事件的主使者,但态度必须有!” “何银钩,” 钱盛抬眼,看了看这位银钩赌坊的老板,问道: “那么你认为这件事的主使者是谁呢?” 何银钩毫不犹豫的开了口:“悬镜司!” “……你知道悬镜司上面有人来过?” “我知道的事很多!”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昨日就已经走了?” “知道,所以我才认为是他们做的!” 钱盛沉吟三息: “你来找老夫有何意图?” “我要杀光西陵城里所有悬镜司的人!” 钱盛端起了茶盏,扭头望向了窗外的细雨,他呷了一口茶,微微一叹又看向了何银钩: “你也是悬镜司出来的人!” 何银钩:“我早已离开了悬镜司!” 钱盛:“但你理应知道首座大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何银钩眉间紧蹙:“可尚善这个孙子却做得出来!” “证据呢?” 何银钩沉默。 钱盛又道:“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动西陵城里的那些小铜镜!” “至少你不能动!” “他们毕竟是悬镜司的人,首座大人没有死,动了那些小铜镜就必须给首座大人一个交代!” “没有证据如何交代?” “你是知道首座大人这个人的!” “你应该明白首座大人绝不是真的不问世事!” “倘若我们真的擅自将那十几个小铜镜给弄死了,首座大人会怎么想?” “会怎么做?” “再说了,我们都知道藏在西陵城的小铜镜一直都只有十二人,他们皆隶属于俞东临的第三司……” “白公子遇袭,四公子打死了四个。老夫第一时间就查了悬镜司的人,依旧是十二个,他们对此事亦极为惊讶,所以……就算那五人是悬镜司的人,也绝不是俞东临的人!” 何银钩愕然片刻,“你的意思是,从外面来的人?” “当然!” “西陵城看似松散,实则极严,王府对进入西陵城的陌生人向来都有一套监视预警之法……这一次为何没有发出警报?” 钱盛思忖数息,又道:“只有一种可能。” 他并没有说是哪一种可能,但何银钩却明白那一种可能。 “葛刚真有问题?” “尚不能下此结论。” 如果城守葛刚有问题,那么刺客可轻易而入。 他掌握着西陵城的城防,这在何银钩看来是一天大的隐患,但偏偏王爷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倒是以为葛刚真有问题!” “哦……何出此言?” “你想想,白府是通过城守府卖给悬镜司的,这是不是说明葛刚与悬镜司有往来?” “六年前,葛刚只是京都内城防务司的一个小小什长!” “他能够一飞冲天成为西陵城的城守……定与先帝驾崩那一夜发生的事有关!” 钱盛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何银钩的话: “不要无端猜忌。” 何银钩咬了咬牙:“你们……悬镜司的人杀不得,葛刚也杀不得……莫非就这么忍下去?” “有针对白公子的第一次刺杀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悬镜司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不行!” 何银钩一家伙站了起来:“我早就说过要派人保护他,可你们呢?却说什么最大的保护就是置之不理!” “现在好了!” “他出名了,这便有人要杀他了!” “你们想过没有,他若是死了……我们如何向老头交代?” 钱盛抬头望着何银钩忽的笑了起来: “你儿子学会了你几成功夫?能继承你那一对银钩了没有?” “他已学会了我七成功夫,当能继承那一对银钩了。” “好,那就安排一下,让你儿子何晓峰去他的身边吧。” “四公子他……一打起来就上头,晓峰这孩子沉稳,有他在,白公子会更安全一些。” 何银钩果断的点了点头: “行,我这就去拜访一下王爷。” “今儿个你还是不要去。” “为何?” “王爷恐怕会很忙!” 镇西王不忙,他有点烦。 回到了王府,王府大管家袁伯恩告知说城守葛刚和常富贵跪在王府大门前求见,镇西王没有理会。 他烦的是从后院传来的那如春雷一般的声音: “疼啊……呜呜呜……你们说说,我是不是捡来的?” “爹呢?” “娘呢?” “我受伤了啊!” “他们都不来看我一眼,我一定是他们捡来的……呜呜呜……” 镇西王拽紧了拳头,对袁大管家吩咐道:“去将他的嘴给我堵上!” “另外……请老余来一趟。” 第一百二十章 门房老余 王府的大门旁有一间青瓦小房。 小房子的屋檐下摆着一张小几,小几的旁边有一张躺椅。 门房老余就躺在躺椅上,双眼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渐渐成了线的水珠,视线穿过那水帘,便是愈发阴沉的天。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阴沉的天给人带来的压抑。 似乎更不在意跪在不远处已浑身湿透的那两个人。 他的食指在躺椅的扶手上有节律的扣动着,嘴里低吟浅唱,颇有韵味的诵读着一首词: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将军白发那个呀呀呀呀呀呀……征夫泪!” “征呀嘛征夫泪!” 他这唱完,忽的一叹:“哎……” “夺什么文魁啰?” “从废物变成天才……你要是变成了武道的天才,那该有多好?” “文魁……就是个屁!” 一番吐槽,老余从那躺椅上坐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燃,将小几上的那小炉子点燃。 这才慢慢悠悠从躺椅旁的地上拿起了一个酒葫芦,将酒葫芦的酒倒入了一个铜制的小酒壶中,再将这小酒壶放在了小炉子上。 想了想,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入了小屋子。 再出来时候,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子。 盘子里是一碟花生米。 酒温恰好。 关了炉火,他坐在了那躺椅上,拎壶,斟了一杯酒,正要喝一口,便见大管家袁伯恩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过来。 “还喝?” 老余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道: “这辈子也就这点乐趣了,倘若戒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抬眼看向了袁伯恩,“细雨佐酒,来一杯否?” 袁伯恩顿时就笑了起来:“啥时候变得文绉绉的了?” “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老余又斟了一杯酒,沉吟片刻:“王爷这是想要杀人了?” “应该是……也不一定,就算是要杀人也不需要你出手。” 老余眉梢一扬,牵动着脸上的那条长长的疤痕,流露出了一抹凶相。 抬手指了指雨中跪着的城守葛刚和常氏的常富贵,问了一嘴: “那两人怎么办?” “王爷没说,就跪着呗。” “三丫头知不知道这事?” “这个……郡主现在还不知道。” 老余又喝了一杯酒,这才站了起来,望着雨幕伸了个懒腰:“嗯,最好现在莫要让三丫头知道!” “她若是知道了……会死很多人的!” “你先去告诉王爷,我个把时辰后去书房见他。” 袁伯恩一怔:“这下雨天你还有啥事?” “我去一趟郡主府看看那位姑爷。” “……好!” …… …… 郡主府。 白少秋躺在床上总觉得不是个事。 左小腿敷上了邹空青秘制的膏药,还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这疗伤方法没啥问题,毕竟条件就这样,唯一担心的是伤口会不会感染。 不过邹空青说万幸的是刺客的箭并没有毒,若是有毒……这弄不好这条腿可就不保。 由此看来,刺客行刺似乎显得有些匆忙并没有准备妥当。 那四个刺客都死了,至于要找到这幕后主使者这种事就只能交给王府去办了。 自己还真没啥事。 偏偏又不能让晴儿去了春满小筑将《石头记》的书稿带来。 一想到这事,白少秋就有些郁闷了。 这事业……有些坎坷啊! 方老在离开西陵城之前已给《石头记》写好了一篇序,司老估计也写差不多了。 可自己现在却躺在了郡主府里…… 福伯已将铺子租下,也将隔壁的那三进院落买好,还不知道他找到了合适的印刷作坊了没有。 得让福伯和小夕先搬到百草园去住。 还要请司老哥给百草园和三味书屋题写一道匾额…… 毕竟是大儒,还是书圣,自己的字是拿不出手的! 等好些了得去一趟竹溪。 如此想着,他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 腿上的伤口本来就痛,躺着也是痛,坐着它还是痛。 白少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左腿,双腿放在了床前,先下右腿……拐杖买回来这就方便了。 现在的情况是出不了门,因为他在二楼。 要下楼有些麻烦。 晴儿估计又去了厨房给他弄吃的去了。 白少秋一条腿蹦蹦跳跳,跳到窗前,刚刚坐在了书桌前,便豁然一惊—— 这窗户是开着的! 窗口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这脸略显蜡黄。 更可怕的是这张蜡黄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张脸似乎也没料到刚受了伤的白少秋会坐在窗前! 他咧嘴一笑,于是,那道起于左前额夸过鼻梁直抵右下颚的如毛毛虫一般的疤痕就这么蠕动了起来! 白少秋的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 他身子猛的向后一仰,伸手向袖袋一摸,没有摸到那把匕首! 那张脸已伸了进来! 张嘴,一口酒气喷出: “咦,你小子倒是坚强。” 一听这话,白少秋这才咽了一口唾沫,确定了这至少是个人! 他徐徐坐直了身子,放在桌上的右手不经意间靠近了那方砚台。 他努力露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 “你……是何人?” “别问我是谁……” 话音未落,老余的那张脸从窗前消失。 就在白少秋震惊的视线中,他如一缕烟一般飘过。 白少秋猛然扭头,那人已出现在了门前!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锵!”的一声,他反手从背上的剑鞘里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白少秋心里一凉, 我了个去! 这郡主府也特么的不安全啊! 刺客都跑屋里来了竟然无人发现! 现在匕首不在手上,这人明显又是一个江湖高手! 怎么办? 难道老子要成为穿越者中死的最早的那一个? “前辈,” “你……” 老余左手握剑,满脸笑意的向白少秋走来。 天地良心,老余就是想着将这把剑送给白少秋! 顺便看看他的体质,再教他几手防身的剑法而已! 他的笑充满了善意也充满了喜意,因为白少秋的模样与小姐真的好像! 只是,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实在不适合笑。 他的笑会吓死人的! “把手伸出来。” 老余想要给白少秋把把脉,看看他的经脉如何。 白少秋觉得这狰狞的男子是个变、态! 一剑完事不好么? 你特么的还要先断手的? 他的右手已摸着了那方砚台,他突然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老余的背后! “岳父!” 老余一愣,回头,白少秋陡然站起! 他抓住砚台恶狠狠的盯着老余的后脑勺,一家伙就砸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武学奇才 门口确有人来。 这才是老余回头的真正原因。 但来的不是王爷,而是……晴儿! 老余大意了! 他压根就没料到白少秋会将他视为刺客! 他脸上的那道狰狞的疤痕害了他。 “砰……!”的一声闷响。 老余眼前一黑,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砰……!”又是一声响! 晴儿手里的托盘掉在了地上,托盘上的炖盅摔了个粉碎。 她无比震惊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余,又抬眼看向了白少秋! 白少秋正拿着那砚台一瘸一拐的走了一步,他眼露凶光盯着地上的老余,牙齿一咬,又举起了砚台! 这砚台真特么结实,砸晕了人居然完美无损。 这一家伙下去,这刺客肯定就死透了! “姑爷……不可!” 白少秋依旧举着那方砚台,却看向了晴儿: “怎么?抓活的?他要是醒了,你我都得死!” 晴儿慌忙摇头:“姑爷,你知道他是谁么?” “……没问,他谁啊?” “他是门房老余!” “……” 白少秋顿时瞠目结舌。 我勒个去! 四宝子的师傅? 王府大名鼎鼎的门房老余? 他不是守着王府的大门么? 跑这来干啥? 还拿着剑! “不是,我觉得他意图对本姑爷不利……他会不会是藏在王府的奸细?” 晴儿愕然张嘴:“这怎么可能?!” “余叔与王爷有过命之交!” “他脸上的那道疤,就是曾经在战场上为了救王爷脱困留下的!” “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余叔的地位极高,就连王爷也从未曾拿他当下人,而是当兄弟!” “他还是四少爷的师傅!” “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白少秋这就无言以对了。 拿着砚台的手徐徐垂下,看着老余后脑勺冒出的血,他依旧倔强的说了一句: “可他拿着剑进来的!” “姑爷,老余若是要杀你,你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剑!” “……很厉害?” “那是非常厉害!” 白少秋沉吟三息,弯腰,将那把剑给捡了起来。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手里握着武器这会令他心里踏实一些。 “那你快去叫邹大夫来救人!” …… …… 邹空青来的很快。 但并不是心急如焚。 他一点都不急。 进门的时候白少秋分明看见他的脸上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欢喜。 “哟,真是老余!” “啧啧啧,姑爷,” 邹空青看向了白少秋,竖起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白少秋“……不是,我不知道他是老余啊,误伤,你快给他治治。” “不急,这老空西的命不是一般的硬,死不了!” 邹空青蹲在了老余身旁,伸手摸了摸老余的脖子,又道: “姑爷是不知道这老家伙的命有多硬,” “他三岁的时候拜了一只公鸡为干爹,结果你猜怎么着?” 邹空青打开了他带来的药箱,翻了翻,又关上了药箱: “那只公鸡仅仅活了三天就死了!” “然后呢,他又拜了村子口的一颗大树为干爹……” 邹空青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酒囊,揭开来,又道: “半年!” “那棵活了上百年的树,被他那一拜之后仅仅半年就枯死了!” 白少秋这就惊呆了? 这不科学啊! 邹空青喝了一大口酒,没有咽下去,一口就喷在了老余受伤流血的后脑勺。 “他的命就那么硬,怎么办呢?” “最后,他拜了一块巨石为干爹……石头,”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这一次将老余给翻了个面,一口喷在了老余的脸上! 又道:“这个石头干爹就很厉害了,它没事,老余就没事。” “老余年轻时候就挑战了八大门派的高手,受伤无数就是没死!” “后来……跟着王爷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他脸上的那道疤……换成别人早死了,可老余硬是活了下来。” “他那条右腿,在十年前的那一仗,中了足足八箭!” “一条腿中八箭……我也不知道这是敌人的箭射得太准还是不准。” “总之,他还是活着回来了。” “可惜,这条腿没保住。” “不过瘸了一条好像也不影响他上阵杀敌,只是没有以前那般利索。” “我就寻思着吧,这家伙怎么才弄得死呢?” “只能敲他的脑袋!” “我一看见他的脑袋就想敲一家伙,但下不去手,姑爷这算是帮我验证了一下……这脑袋也不够铁的嘛。” 老余已经睁开了眼。 他狠狠的瞪了邹空青一眼,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邹空青手里的酒囊给抢了过去,就这么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 似乎屁事没有。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摸了摸后脑勺。 看了看手上因为那一口酒变得有些淡的血,他的视线落在了白少秋的脸上。 白少秋握着剑,对视着那双眼。 便看见那双眼里露出了笑意。 “姑爷……可以!” 邹空青后退了两步,“余石头,老子晚点来你还是会死的!” “滚!” “你这个庸医,老子这点伤算个屁!” 邹空青大怒,暴跳如雷:“老子是神医!” “神医还会被先帝给赶出太医院?” 邹空青:“……” 他提起箱子转身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不知好歹的空西!” “姑爷最好再给你狗曰的来两家伙!” 白少秋忽然觉得这两人都有些不太正常,都是有很多故事的人,那些故事似乎还不为人知。 但现在看来这人真是老余,对自己也真没有恶意。 “余叔,” “叫我老余。” “……老余,你、你来我这干啥?” 老余又摸了摸后脑勺,疼啊! 还是该等邹空青那厮给自己敷点药再把他气走的。 “听说你遇刺了……把手伸出来,我瞧瞧你有没有练武的可能。” “这人呀,终究要自己有本事,靠别人保护……谁都有打盹的时候,你的命可没我老余的命那么硬!” 白少秋沉吟三息伸出了一只手。 老余坐在了一旁,两指搭在了白少秋的脉搏上。 白少秋一直看着老余的面色,他的心里颇有些紧张—— 如果能练武,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尤其是飞! 老余的面色并没有多少变化,白少秋不知道的是老余的心里已微微一叹。 他的气血并不强。 气血的运行也并不太顺畅。 也就是说……这姑爷并不是他所期望的练武的材料。 但后脑勺传来的阵阵剧痛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好!” 他收回了手,根本就没去摸另一只手的脉象。 他表现得很是激动: “千载难逢的好底子!” “姑爷,你乃我老余这么多年所见之最好的武学奇才!” “待你伤好之后,我便教你武功……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杀一些人了! 白少秋瞪大了眼睛震惊极了。 以至于他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真的?” “你可以怀疑邹空青的医术,但绝不能怀疑我老余的判断!” 老余信誓旦旦:“四公子你知道的,我亲手教的,他厉害吧?” 白少秋连连点头。 “但四公子并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而你可以!” “你不能用棍,粗鲁,你得用剑!” 老余又喝了一大口酒,砸吧了一下嘴,豪气的说道: “这把剑,就送给你了,剑名‘承影’,与含光、宵练并称为天下三大名剑!” 白少秋咽了口唾沫,老余……豪气! 老余从怀中摸出了一叠泛黄的小册子,仔细的选了一本递给了白少秋。 “这是练气之法,来自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 “你养伤的日子里仔细的看看,也自己悟一悟,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他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叠小册子,又从里面挑选了一本递给了白少秋: “此剑谱,乃南陈第一门派万剑宗镇山剑法,若是练成……你天下无敌!” “就这样吧,王爷找我还有事,” 老余起身,又摸了摸后脑勺,看着白少秋咧嘴一笑: “你是我老余的关门弟子,可要勤学苦练……万万不能丢了我老余的脸!” 说完这话,他解下了背上的剑鞘丢给了白少秋,拿起那酒囊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走了。 “师傅……” 他背对着白少秋摆了摆手:“别叫我师傅……俗气……叫我老余!” 他出了门,又摸了摸后脑勺,长身而起,消失于烟雨之中。 白少秋握着两本册子忽然间有些懵,这幸福来的太突然! 王爷说他年岁已大无法练武,这原本已绝了他的念头。 但老余的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却令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是武学奇才! 这才对嘛! 天选之子,当然应该文武双全! 他极为兴奋,视线落在了这两本册子上,又是一惊—— 《无上练气诀》! 《万剑归一》! 天下最好的剑! 天下最好的内功心法! 还有天下最强的剑谱! 这特么的…… 白少秋仿佛已看见自己纵横天下无敌手之景象! 就在晴儿震惊的视线中,白少秋似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坐在了窗前,凝神静气,片刻,极为神圣的翻开了那本《无上练气诀》。 里面的文字有些晦涩。 不过这样强悍的内功心法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白少秋沉迷于这练气诀中无法自拔。 …… …… 王府书房。 镇西王望着进门而来的老余,忽的就笑了起来。 “还真被我那女婿给放倒了?” 老余撇了撇嘴,坐在了镇西王的对面:“这小子,够狡猾,下手够狠!” 他摸了摸后脑勺,“邹空青那厮告诉你的?” 王爷开怀大笑:“哈哈哈,他说起我还不信,我那女婿这时候不是应该躺在床上的么?” “躺个屁,我去的时候那小子坐在窗前。” “如何?他……还有没有机会练武?” 老余也咧嘴笑了起来:“武学奇才,大有前途,至少能到……一品上!” 镇西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眼露惊诧之色:“当真?” “我老余看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镇西王有些不信,但看着老余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终究还是选择信了。 “那他学武之事就拜托你了!” “无妨,” 老余大手一挥,“我亲自调教,定会教出一个名震天下的高手来。” “说吧,是不是要杀一些人了?” 镇西王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凌冽了起来: “是要杀一些人了!” 老余沉吟三息:“尚树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毕竟欠了老头一个天大的人情!” 镇西王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尚军候既然将他孙子尚善紧急召了回去,显然他是已经知道尚善与少秋有过接触……” “但这也不能说明尚军候就做不出这件事来!” 顿了顿,镇西王一声叹息,又道: “毕竟这转眼间就过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没有人再见过老头……那时候老头就六十岁了,现在……他恐怕已经作古。” “尚军候,就不一定再是以前的尚军候了。” “去岁悬镜司为啥要通过城守府买下白府?” “这事尚军候不知道?” “那账簿是能追查的么?” 镇西王俯身:“尚军候莫非不知道那账簿若是查了出来会死很多人的?” “他紧急将尚善召回……这同样有可能是他担心我一怒之下将他孙子给宰了!” “故,不管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尚军候的指使,我都必须做点什么……” 镇西王双眼微微一眯: “至少要让他明白在西陵城这个地方,他悬镜司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老余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吐出了一股酒气,这才抬头看向了镇西王: “想好了?” “想好了!” “那就杀几个!” “西陵城有十二个。” “那就杀十二个!” “谁去办?” “何银钩!” “好!” 那被东方猛打死的四个刺客无法确定是悬镜司的人,何银钩也不是王府的人。 就算尚军候亲自来调查,王府也能轻易撇开干系。 这是个微妙的时候,京都局势未明,镇西王府现在出头并不理智。 “你这女婿明年要去京都,” 老余又看向了镇西王,说道:“我以为你去了竹溪是为了阻止他去京都的,偏偏他夺了魁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镇西王从老余的手里拿过了那酒囊,仰着脖子也喝了一大口。 “以前吧,以为他真的不堪。” “但自从他成了我的女婿之后,他或许是心有不甘,这才表现出了他的智慧。” “那天傍晚我在演武场砍了他一刀,你是看见了的,再通过这次竹溪文会的表现,我认为他应该去京都走一趟了。” “西陵城这地方太小。” 老余:“可京都的水太深,你就不担心他被淹死?” 镇西王:“你我都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得学会游泳。” 老余:“……郡主知道他的身世么?” 镇西王摇了摇头:“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 “那就好,” 老余起身望向了门外: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晚杀人,” “要不要顺便把葛刚杀了?” 镇西王沉吟三息:“暂时不用。” “留着干啥?” “……钓鱼!” “哪里来的鱼?” “天上飞来的鱼!” 老余咧嘴笑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去。 “曾经我们十二个,老头最喜欢你……是有道理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死了十四人! 夜半。 雨未歇。 郡主府西厢房二楼的灯依旧未灭。 白少秋坐在窗前看着老余给他的那本《无上练气诀》。 他已经将这仅仅只有五页的小册子看了三十六遍! 甚至他已经将里面的内容完整无缺的记在了脑子里——在对待气功这个事物上,白少秋是绝对认真的! 这小册子里的内容看上去并不是太深奥,但他并没有立刻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去做。 他认为这既然是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的最好的内功心法,当没有这么简单,应该是自己没有看明白其中奥义所在。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他在看过了三十六遍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玩意似乎就是那么简单!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起老余来,心想是不是砸了老余一家伙他故意给了自己一本最差劲的内功心法? 比如这里面第一页所写的‘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 这东西不难理解。 第二页所讲皆是吐息之法。 比如‘瞑目,先习闭气、以鼻吸入,渐渐腹满……及闭之久,不可忍,乃从口细细吐出,不可一呼即尽,久修,则丹田起气感。’ ‘丹田气盈,则入经脉,以意念引之可开穴窍,可壮经络,初如潺潺溪流,渐如江河奔涌……’ 第三页画的是一副人体经脉图,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种穴位,还有一道醒目的红线! 这红线起于丹田,历经任督二脉形成一个大周天,便是这意念运气之法。 第四页则是三幅画。 一幅呈金鸡独立之势,双手托天。 一幅双脚落地,双手抱于丹田。 一幅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于膝上。 第五页则是道家的三个真言结! 只有三个结印图案……但白少秋一瞧就知道这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七字真言结中的前三个! 这是什么讲究? 莫非这是一本残篇? 还是那无上道院还没领悟出后面的四个印结? 白少秋不明就里,心想终究还是要先行气,将这事弄明白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吐息之法。 于是,他开始按照自己所领悟的行气之法练习呼吸。 眼观鼻鼻观心,白少秋盘膝坐在书桌前徐徐闭上了眼。 晴儿入房,吃了一惊。 姑爷这架势……像个蛤蟆一般肚子一鼓一鼓的,他在干啥? 难道这就是练气? 看姑爷这神态安详的模样倒像是个高人……也没见郡主这样练过呀。 本想着姑爷受了伤该早些歇息的,没料到这已半夜姑爷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姑爷果然是一个勤奋的人啊! 晴儿站了片刻,悄悄退了出去,她的脸上洋溢着喜意。 为郡主而欢喜。 …… …… 城守府里却布满了愁云。 今儿个在王府门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却未能得王爷召见! 葛刚的心里忐忑极了! “这一次……老虎是真要发威了!” 城守夫人张玲珑捏着一张手绢,看着丈夫那紧张的模样,低声问了一句: “要不……妾身明日去拜访一下王妃?” 葛刚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起身,站在了窗前望着雨夜中朦胧的灯光:“没有用的!” “那如何是好?” 葛刚面色阴沉了下来,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等京都来人……或者来信!” “你现在就去将家里的细软都收拾收拾,上次输了一万两银子……看看家里还剩下多少。” “这西陵城就要入夏,可看起来会越来越冷了。” “明日天亮,你和戒儿……走吧!” 张玲珑一听顿时大吃一惊:“有这么严重了?” 葛刚微微颔首,咬牙切齿:“尚善那个蠢货!” “虎须是他能撩的么?” “白少秋倘若依旧是那个废物也就罢了,王爷恐怕还会感激于他。” “偏偏那个废物摇身一变变成了天才!” “王爷对这赘婿的态度已经明确,他竟然还敢动手……” “他这是捅破了西陵城的天啊!” 张玲珑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王爷莫非还敢造、反了不成?” 葛刚转过了身来看向了妻子,沉吟三息:“这就要看今晚城里会不会死一些人了!” 张玲珑:“……都不知道刺客是谁,王爷难道还会乱杀无辜?” “妇人之见!谁说是王爷杀的?” “……” “至于造、反,恐怕还没到那一步。” “打仗这种事打的是粮草,你不是说王府颇为窘迫么?” “大散关的西部边军未见异动……” “另外……就算王爷有那心思,大抵也会放在秋收之后……” 葛刚沉吟片刻又摇了摇头:“王爷当不会造、反的!” “为啥?” “长公主活着,他就不会造、反。” “……难道长公主与王爷……?” “别瞎想,也别瞎打听,王爷不谋反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忍!” “总之,这一次尚善那蠢货动到了王爷的底线……” 他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又有急促的敲门声。 葛刚心肝儿一颤,开门,进来的是西陵城城防军千夫长陈匆! 陈匆浑身湿透,面色紧张极了: “大人,出大事了!” “说!” “死人了!” “……死了多少?” “十四个!” 葛刚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眉问道:“十四个?” “回大人,尸体已全部搬进了殓房,确实是十四个!” 葛刚这就有些纳闷了,因为,他知道悬镜司在西陵城的铜镜只有十二人,现在竟然多死了两个…… 他拽紧了拳头,“都死在哪里?” “不知道,还是打更的老张看见的,他们的尸体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城守府的门前!” “走,带本官去看看!” 殓房。 一个老仵作正在查验那些尸体。 葛刚站在了一具尸体前,俯身一看,对那仵作说道: “解开他的衣裳,翻翻他里面的衣兜。” 那老仵作将这尸体的衣裳解开,从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了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镜! 葛刚接过一瞧,果然是悬镜司的铜镜使! 这些小铜镜作为悬镜司的密探,他们从来不会将镜子挂在腰间。 但他们一定会随身携带那枚铜镜。 那是他们身份的标识,按照兴国律法,他们不受地方官府管辖,甚至可以凭借这铜镜要求地方官府协同配合! 悬镜司的权力是极大的! 哪怕是最小的铜镜,哪怕犯了再大的事,地方官府亦不能定其罪,也只能是交给悬镜司去处理。 这一家伙,西陵城的十二个小铜镜都死了……多出来的两个是啥来头? “都怎么死的?” 一仵作躬身一礼:“回大人,皆是一剑封喉!”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剑封喉 一剑封喉? 王府的高手极多。 用剑的高手……难道是老余出的手? 这杀鸡用了牛刀? 表达的是王爷之怒? “将他们的衣兜都搜查一遍!” 片刻,那仵作果然又搜出了十一面铜镜来,剩下两具尸体竟然没有……那么他们就不是悬镜司的人。 他们是谁呢? 葛刚来到了那两具尸体前,俯身,伸手,将其中一具尸体脸上盖着的布掀开来一瞧。 他的瞳孔陡然一缩—— 此人,竟然是常氏的大管家! 另一个……他也是常氏的人! 他是常氏书局的大掌柜陈前! 葛刚站直了身子,后退两步,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王爷不仅仅是清理了悬镜司的十二个铜镜! 他竟然还干掉了常氏两个极为重要的人! 此举……当是杀鸡儆猴了! 陈匆一看城守大人那漆黑的脸色,连忙躬身一礼:“大人,属下这就带兵再全城搜捕江湖高手!” “不!” 葛刚转身就走:“将这些尸体都埋了!” “此事……到此为止!” “……大人,不追查真凶?” “追个屁!” “趁着这雨夜赶紧给本官将这些尸体弄出城去埋了!” “埋深一些,万万不可被野狗给刨了出来!” 他转身看向了那个老仵作和打更的老张还有陈匆,极为严肃的说道: “此事……你们所有人都给本官烂在肚子里!” “谁敢将此事说出去半个字……本官杀你全家!” 西陵城一夜死了十四个人这么大的事,因为葛刚的果断处理,它真没有透出去半点风声。 悬镜司的十二小铜镜平日里都极为低调,少与人接触,他们亦无妻儿亲戚,这悄然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后半夜,城守夫人乘坐马车来到了常氏府邸。 常富贵吓得魂都快了没了,他哪里敢将府上死了两个人这事宣扬出去! 他送走了城守夫人,回到书房里,望着窗外的雨,直到天明! …… …… 天明。 雨停。 西陵城依旧如昨。 西陵城的百姓们该干啥的依旧在干啥。 那些在茶铺子里吃早茶的人所聊的话语也是昨日发生在断桥旁的那桩刺杀事件。 说得都很小声。 毕竟这被刺杀的对象是王府姑爷白少秋,还有王府的那位四公子。 “这刺客的胆子也是太大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白公子和四公子……啧啧啧,” 有一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摇头一笑:“简直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与他同桌的另一个中年男子闻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眼,说道: “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孙兄的意思是……?” “章兄你想想,在王爷的地盘对王府的姑爷和王府的四公子动手……这会是简单的仇杀么?” “听说那四个刺客都是被四公子打死的,而他们行刺的真正目标似乎并不是四公子。” “孙兄为何如此判断?” 那章姓男子一捋短须,故作高深一笑:“要行刺一个人,肯定得对行刺的对象有所了解。” “四公子凭着一根棍子就能打死西荒蛮子一个部落的人……这武艺那肯定是极为高深的!” “那四人全死于四公子的铁棍之下,显然他们的武功与四公子相去甚远。” “这不是送死么?” “他们用的是箭!” “若是偷袭,射不中四公子他们就该拔出刀剑或者跑,但他们却射出了第二轮箭……这不合理!” “另外,如果他们的目标不是白公子,白公子怎可能中箭?” “所以在我看来,他们真正要刺杀的就是白公子!” “他们是知道四公子的厉害的,所以……他们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西陵城!” “他们是……死士!” “目的只有一个!” 孙员外一听,沉思片刻微微颔首。 其余人围在了这张茶桌前,此刻也皆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人问:“白公子这才夺魁没多久就有人来刺杀他,肯定不是咱西陵城的人……莫非,” 那人指了指天,低声问道:“上面来的?” “谨言!” “这种事可不是小事!当心祸从口出!” “我说章老板,如果是宫里派来的人……这一家伙全死在了咱们西陵城,后面会不会有大军前来?” “目前没可能!” 章老板大手一摆:“北梁那边的事还没个眉目,上面哪里敢动咱们镇西王!” 也对,西部边军在镇西王的手里是真正经历过大小无数次战斗的军队! 放眼整个兴国,除非皇上调集两路边军来围攻西陵城,否则……那就是自取灭亡! 章老板扫了一眼这群人,笑道: “都散了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事!” “王爷自然会处理这些事的。” 微凉的晨风中有鸟雀鸣于枝头。 镇西王在演武场练武。 刚刚挥了三刀,还没热身,大管家袁伯恩已走入了演武场。 镇西王停刀看向了袁伯恩。 “王爷,” 袁伯恩拱手一礼:“十二面铜镜碎了……但多死了两个!” 镇西王微微一怔,这事袁伯恩根本不需要向他汇报,因为那十二面铜镜肯定是要碎的。 至于多死的两个,许是有人看见只好灭了口。 袁伯恩又道:“活不是何银钩做的!” 镇西王这才微蹙了一下眉头:“是谁做的?” “不知道,何银钩是丑时出的门,他去了那十二个地方,却只看见一摊血,没有看见一个人!连尸体都没看见!” “亦没有打斗的痕迹……” “那十四具尸体是在子时末就摆在城守府的门前的……这是葛刚刚刚送来的信,请王爷过目。” 镇西王接过一张纸,展开一瞧,片刻,眉间皱得更紧了一些: “多死的两个是常府的人?” “……一剑封喉?” “用剑的高手?” “这西陵城里还有哪个用剑的高手?” “告诉葛刚,这等大事对上面就不要隐瞒了,叫他将此事以最快的速度告知悬镜司的尚军候……” “毕竟是悬镜司的人死了,就算是我这个镇西王也不能坏了悬镜司的规矩,让尚军候派人来西陵城缉拿真凶吧!” 镇西王将纸递给了袁伯恩,沉吟片刻,又问了一句:“郡主府那边派了谁去守卫?” “回王爷,原本是箭三,现在是何银钩的儿子何晓峰。” “哦……让箭三藏于暗处。” “好!” “少秋他怎样了?” “昨晚在窗前坐了一宿……似乎在练气,今儿个天刚亮才上床睡觉,还在沉睡中。” 镇西王脸上洋溢起了笑意: “这小子……内功哪里是一朝一夕练成的,你去吧,告诉晴儿伙食开好一些!” “好!” 袁伯恩转身离去,镇西王继续舞刀。 刀光愈发凌冽,刀影密不透风!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门房 白少秋仅仅睡了个把时辰。 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窗外已洒落了几许阳光。 晴儿没有在房间里。 床头放着一副拐杖。 白少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杵着拐杖下了床。 他没有丝毫困意,反而觉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练气的讲究—— 应该没有这么快就有这么好的效果吧? 如此想着,他杵着拐杖出了门,忽的一怔—— 门旁站着一个人! 一个……记忆中认识的人! 何晓峰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背着两个造型如弯月的漆黑刀鞘懒洋洋靠在门前。 他看着杵着拐杖的白少秋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将嘴里那狗尾巴草吐了出去:“白公子好!” “真受伤了啊?” 白少秋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何晓峰依旧双手抱在胸前,依旧靠着那门柱,眉梢微微一扬。叹息道: “哎……自从你不去赌坊之后,赌坊的生意就不太好了。” “这不……恰好王府需要有人保护你,开了个不错的价钱,家父通过关系将我送来,王爷看中了我的这点功夫,这以后……我就是你的门房了。” 白少秋撇了撇嘴:“我信你个鬼!” 曾经将万贯家财中的绝大多数都输在了银钩赌坊。 记忆中,这位银钩赌坊的少公子赌技极高,但极少会下场。 有个把月的时间他就住在银钩赌坊里,与银钩赌坊的老板何银钩还有这位少公子很是熟悉。 毕竟还同桌吃过饭。 这位少公子甚至还劝导过他,说…… 赌这个玩意儿是个无底洞。 是人性之扭曲! 是黑暗之深渊! 只是前身并没有领情,更没有悔悟。 至于这位少公子的身手他也知道一些,见过他挥舞那对银钩,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但要是说银钩赌坊生意不太好,白少秋是绝不会信的。 西陵城里青楼倒是有几家,但赌坊唯有一家! 倘若兜里没了多少银子,青楼可以不去,但赌坊一定会有人去。 因为赌鬼在哪里都是不缺的。 至于说是因为王府开出的价钱不错他就会来这里给自己当个门房……这更是无稽之谈! 银钩赌坊那一本万利的买卖绝不会缺银子。 身为银钩赌坊的少东家,这厮颇为奇特,他对银子没啥兴趣! 他的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习武! 另外,这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骨子里其实是很骄傲的。 他根本不屑于为了银子来给自己当门房! 果然,何晓峰又笑道: “你确实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嗯,我骗你的。” “真实情况是你昨日遇袭,王爷很生气,曾经与你有过恩怨的人都因为昨日那事付出了一些代价。” “比如城守府葛刚葛大人,他在那场雨中,在王府的门前跪了半天,却未能得到王爷的召见。” “也比如常氏……就是常氏书局的那个常氏。” “他家比较惨了一点,听说被杀了两个人。” “你在银钩赌坊输了不少银子,我虽然劝过你,但你并没有收手,王爷也不知道我曾经劝过你,家父这就很担心了。” “刺杀你的凶手全死了,王府要算这笔账……家父很担心王爷一怒,银钩赌坊关门大吉算是好的,搞不好王爷将我家的人全杀了。” “所以……为了表明银钩赌坊只赢了你的银子,绝没有要你命的心思,家父这才通过种种关系与王爷见过一面。” “最终,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家父将那一对银钩给了我,让我来郡主府给你当门房。” “时间约定的是两年,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叫你一声……白少爷!” 何晓峰如此一说,白少秋明白了。 何银钩这老家伙狡猾啊。 用两年的时间,让他儿子给自己当门房,他不是应该将自己输给银钩赌坊的那数十万两银子还给自己么? 不对, 何银钩就算是要还那笔银子也是还给王府,他要讨的是王府的欢心而不是自己! 所以那笔银子自己依旧得不到。 这有个高手门房挺不错。 白少秋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 “疯子,” 他杵着拐棍走了过去,将一只拐杖夹在胳肢窝里,伸手拍了拍何晓峰的肩膀: “那以后少爷我的命,可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在西陵城里倒是没啥,想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批不长眼的家伙来刺杀我了,但明年我要去京都……” “你的这对银钩,可要磨得更锋利一些才行!” “走,吃饭!” 说着这话,白少秋杵着拐杖下了楼。 何晓峰依旧抱着双臂依旧靠着那门柱就这么看着白少秋下了楼。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诧—— 初闻白少秋夺取了竹溪文会魁首,他是难以置信的。 再闻白少秋遇刺,他是震惊的。 今日再见白少秋,他看见的不再是以往的那个白少秋脸上的颓废,嗯,还有那眼神,也不再是以往的那般黯然无神! 这白少秋给他的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偏偏就是这样。 至于明年他要去京都这件事,父亲也说起过,但他何晓峰本就想去京都走走。 京都文人多。 京都江湖高手也多! 陪他去一趟京都这也是自己的心愿。 还有‘疯子’这个称呼,唯有白少秋这么叫过。 现在他再次叫起,何晓峰脸上浮起了笑意,便觉得白少秋还是那个白少秋。 白少秋又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白少秋! 这个赘婿有点意思。 于是,他从二楼一飞而下,随着白少秋去了饭堂用了早饭。 本以为接下来这位文魁就要读书了,却不料…… 白少秋很忙! 晴儿将有间铁匠铺的王三锤带了进来。 何晓峰不认识这个年轻的铁匠,看其衣着显然不是什么文人。 他很好奇。 这个赘婿又要搞什么东西? “三锤,” “小人在!” “坐!” “……小人不敢!” “我叫你坐你就坐,我杵着拐杖给你讲事情很累的!” “谢少爷!” 就在晴儿与何晓峰惊诧的视线中,白少秋给王三锤沏了一壶茶,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 “听说少爷我遇刺的消息了么?” 王三锤捧着茶杯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有没有担心少爷我被杀死了?” 王三锤果断的摇了摇头,小意的说道: “少爷是好人,阎王爷不会收了少爷!” 白少秋撇了撇嘴,“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少爷我可不想当什么好人……不说这事了,接下来你听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郡主府里的铁匠铺 没有人料到白少秋会在郡主府里开了一间铁匠铺! 没错, 他让王三锤带着郡主府的下人去了西市,将王三锤的铁匠铺子给搬到了郡主府里来! 三天之后,郡主府后院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郡主府的下人们对此皆极为惊奇,却没有一人敢对这位姑爷做出的这匪夷所思之事说三道四! 因为,那位郡主府的大管家周权,就是因为说了半个不字,就被这位姑爷让那个门房给赶了出去! 郡主不在府上,这位姑爷……俨然以郡主府男主人的身份开始行使他的权力,丝毫没有半点赘婿的觉悟。 这些下人们还是有眼力见的。 毕竟周权去王爷王妃的面前哭诉过,结果呢? 结果被王妃不耐烦的派了侍卫将周权给丢了出去! 晴儿因此严厉警告过所有的下人们—— “谁敢对姑爷不敬,周权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是王妃的意思……也是郡主的意思!” 那些下人们自然是很害怕的,于是对这位姑爷也不敢再有丝毫不敬。 姑爷似乎也不在乎他们,这不,他又杵着拐杖去了那后院的铁匠铺。 姑爷是个文人,为何对打铁这种事有如此之高的兴趣呢? 何晓峰也是这么想的。 …… …… “三锤,” 王三锤叮叮当当将砧板上的铁百炼完毕,这才抬起手臂擦了一把汗看向了白少秋: “少爷有何吩咐?” “这是你进出郡主府的腰牌,” 白少秋将一块黑色的牌子递了过去,又道:“主院、后花园你不能私自去,你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找晴儿,她会派人去给你采买!” “你的吃住就在隔壁……简陋了一些,但吃的东西不差,你就将就着点。” 王三锤躬身接过了那面腰牌,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小人多谢少爷!” “小人知道规矩……只是……” “你担心你的妻儿?” “是!” “少爷我已派了人去将你的妻儿接来,你们一家子就住在这里吧。” 王三锤正要感谢,白少秋摆了摆手又道:“你算是本少爷买来的第一个家奴!” “本少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你的儿子就去王府的书堂读书……我已经给王爷王妃说过了,书堂那边的先生你也不用给什么束脩,他们对你儿子会一视同仁。” “若没有一视同仁,你儿子受到了委屈你记住告诉我一声!” “另外,王府里有医术精湛的郎中,你妻子来了之后我会请郎中来给她治疗。” 王三锤一听,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万万没有料到少爷将他所担心的事安排的如此妥当。 他更没有料到儿子能在王府的书堂读书! 他忽然觉得拿了少爷的银子很是愧疚…… “少爷……” 白少秋又摆了摆手。 何晓峰双臂环抱靠在这铁匠铺的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就这么好奇的看着。 他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这个赘婿笼络人心有一套! 这个铁匠打铁的手艺极为高明,但白少秋这厮费这么大的劲笼络一个铁匠究竟是想要打造个什么玩意儿呢? 果然,白少秋又说话了: “本少爷不是什么大善人,为你解决这些事,只是希望你能全心全意的为本少爷服务。” “这是交换,你不用谢我!” 说着这话,白少秋从袖袋中将那复合弓剩余的几张图纸递给了王三锤: “你甚至可以理解为本少爷用你的妻子和儿子为要挟,目的是你不能将少爷给你的这些图纸给泄露了出去。” 王三锤一愕,接过了这几张图纸,抬头看向了白少秋:“小人断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本少爷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人性这个东西本少爷不想去考验。” “这样稳妥一些,你安心,我亦放心!” “给你十天时间,我要第一个样品。” 王三锤沉吟三息,躬身一礼:“好!” “你继续。” 铁匠铺子里的打铁声又响了起来,白少秋离开了铁匠铺,带着一脸懵逼的何晓峰回到了主院,坐在了阳光下的凉亭里。 白少秋煮茶。 何晓峰依旧环抱双臂靠在了凉亭的一根柱子上。 他注视着白少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要打个什么玩意儿?” 白少秋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炉火,“记住叫少爷!” “……少爷,你要打个什么玩意儿?” “门房就要有门房的觉悟,少爷的事,你少打听。” 何晓峰双眼一瞪,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很想说你丫的还真拿我当门房了? 但这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活生生给咽了回去—— 因为他爹吩咐过他,现在的白少秋不是以前的白少秋! 他的身份变了! 你在他的面前,就不要如曾经那般随意! 好吧, 何晓峰郁闷的移开了视线,耳畔却又传来了白少秋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疯子,” 何晓峰不理会。 “你说……我如果叫你去给我杀两个人,你会拒绝么?” 何晓峰脖子微微一扬,“门房,仅仅是守门!” “有人跑到这里来杀你,我义不容辞的要保护你的安全。” “可门房没有义务接受你的命令跑去给你杀人……我又不是如王三锤那样的你的家奴!” 白少秋顿时就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 “本少爷喝一壶茶就要练武了。” “我练武的时候神游太虚,你可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 这两句话就让何晓峰吃了一惊。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白少秋的那张淡然的脸上。 “你?练武?” 白少秋取茶,放茶,“我练武怎么了?” “……” 何晓峰无言以对。 谁能料到这厮能从一个废材变成文会魁首? 那么他以近十八岁的高龄练武,再小有所成,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真的还有可能练出内力来么? 日上三竿。 白少秋静心饮了一壶茶。 他就在这凉亭中再次按照《无上练气诀》的法子盘膝而坐。 眼观鼻鼻观心,他继续开始练气。 何晓峰依旧抱着双臂依旧靠着那根柱子,只是没有再去咀嚼嘴里的那根狗尾巴草。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少秋的脸! 寂静的院子里只有白少秋悠长的淡淡的呼吸声。 一个时辰过去。 老余背负着双手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 何晓峰正要行礼,老余摆了摆手。 他走入了凉亭,坐在了白少秋的对面,拿起茶壶斟了一杯已凉的茶,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少秋。 何晓峰低声问了一句: “余叔,他这是练的啥玩意儿?” 老余咧嘴一笑:“《无上练气诀》!” “……这内功心法听说无人练成!” “是呀,我又没说他就能练成!” 何晓峰哑口无言:“……!”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任务失败 “不是,” 何晓峰终于站直了身子,双臂依旧环抱,他看着老余问道: “你这么说不怕他听见?难道他这是进入了传说中的空明之境?” 老余端起茶盏一口将杯中的凉茶饮尽,说道: “屁的空明之境!” “你从小就开始练习你何家的内功心法,说说看,你到现在可有过进入空明之境的时候?” 何晓峰撇了撇嘴,“一次都没有。” “这不就得了,江湖中那么多的人,又能有几个有那大机缘进入空明之境?” 何晓峰深以为然,又看向了依旧闭目的呼吸悠长的白少秋,疑惑的嘀咕了一句: “可他真没睁一下眼,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奇怪了。” “有啥奇怪的?他不过是睡着了。” 何晓峰一怔:“坐着也能睡着?” “谁规定的睡觉必须躺着?” “……” 何晓峰又无言以对。 老余俯身,近距离的又看了看白少秋,过了片刻才扭头向后院望了望。 后院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 “他要打个什么玩意儿?” 何晓峰两手一摊:“我就是个门房,他说门房就要有门房的觉悟,少爷的事,你少打听。” 老余顿时笑了起来,起身,摇了摇头,抬步就一瘸一拐的向凉亭外走去。 何晓峰也上前两步,冲着老余的背影又问了一句: “余叔,他究竟有没有练武的天赋?” 老余止步,沉吟三息:“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何晓峰这就惊呆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老余说完这句话加快了步伐离开了郡主府!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闭目盘坐的白少秋,忽然发现自己这个门房对这位少爷的态度需要做一些改变。 比如……听从他的命令。 万一有朝一日他成了一品上的高高高手,自己岂不是就抱住了一条无敌的大腿? 放眼天下,偌大江湖,证道一品上的高手那是屈指可数! 这家伙…… 何晓峰倒吸了一口凉气,老余,一品下的高高手! 一辈子干过的最轰动的事并不是在蛮子的大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救出了镇西王! 而是…… 他在三十岁时候为了突破一品中的这个瓶颈,他去过江湖中许多的门派! 他历经五年,挑战了那些门派的许多高手! 以全胜的战绩赢得了那些门派的独门武学秘籍! 但最终他依旧未能突破一品中。 而后,江湖就再没有了关于老余的传说。 有人说老余被那些武林门派联手杀了,弃尸荒野。 也有人说老余在破一品中的时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还有人说老余爱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带着那姑娘退出了江湖,在某座山下的某个小村庄里过上了男耕女织的闲散日子。 老余离开江湖而今已过去了十七年! 江湖中依旧有快剑老余的传说,却没有人知道老余来到了西陵城,在镇西王府当了个……门房! 这些都是父亲告诉他的。 因为父亲说他就是在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与老余同来西陵城的。 偶尔老余也会去银钩赌坊的二楼上坐坐。 父亲会放下所有的事陪着老余坐坐。 两人就着一碟花生米能喝下去三斤酒! 酒后,老余飘然离去,父亲醉醺醺偶尔会将他叫到身边说一些曾经的故事。 “你给老子记住,这天下值得你爹尊重的人没几个,你余叔绝对算一个!” “你余叔不仅仅是武功厉害,他看人的眼光更是一绝!” “他从来不会看走眼……可惜,你的天赋有限,无法做他的关门弟子。” 这些话何晓峰深深的记在了脑子里。 刚才余叔说白少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那他就一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虽然他已近十八岁,但武学这个东西,真正决定它的高度的并不是勤奋,而是天赋!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又回到了亭子里,又靠在了那根柱子上。 他依旧看着白少秋,心里很是羡慕,也改变了原本的漫不经心的态度。 等白少秋醒来! 问问他要杀的两个人是谁! 替他去杀了! 抱紧这未来的一品上的高高手的大腿! 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盘膝坐着,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 白少秋睁开了眼。 阳光正强烈。 他又眯了眯眼。 盘着的双腿有些麻,受伤的左腿没有昨日那般疼了,仔细想想,应该是邹空青敷的草药起了作用。 因为练气这个东西……他并没有在丹田产生丝毫气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那一呼一吸之间就是睡着了。 仿佛还做了个梦,只是这一醒来却记不得究竟梦见了什么。 何晓峰这时已走了过来,“那个……少爷,你想杀的两个人是谁?” 白少秋一愣,抬头,“怎么?门房也想当杀手了?” 何晓峰讪讪一笑:“左右无事,替少爷杀两个人又何妨?” 白少秋看了何晓峰十息,说道:“白府,就是我原来的那个家,里面住了两个人,你去帮我将他们杀了!” 何晓峰一怔:“少爷,那两个人早就走了。” “……走了?” “准确的说,那两人是少爷遇刺的前一天就走了。” “你怎么知道?” “这个……家父带我来王府的时候听王爷说的。” “王爷要给少爷报仇,少爷的仇家数来数去其实也没几个,便宜买了你白府的人自然也被王爷列在了嫌疑的范围,便派了人去查探过,恰好我与家父面见王爷的时候听说了。” 白少秋若有所思: “哦……竟然走了,这么巧?” “算起来他们离开西陵城岂不是已有五天了?” …… …… 从西陵城通往京都的官路上。 有一辆马车飞快的向京都长安方向而行。 驾车的不是俞东临,而是陈三尺。 近午时分,马车在一处水草丰茂的开阔处停了下来。 这里已离开了西陵地界。 这里等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腰间悬挂着一面小小的铜镜。 他的面色紧张极了! 陈三尺一瞧,眉间顿时皱了起来。 那铜镜使慌忙上前,躬身一礼:“大人……” 马车的车门开了。 尚善手握折扇下了马车伸展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腰,这才看向了那铜镜使,嘴角一翘: “看起来刺杀白少秋的事失败了?” 那铜镜使并不认识这位少主,但放眼兴国,能让金镜使大人为其架车者……这位公子的身份那肯定是极高的! 何况他还知道这件秘密的刺杀之事! 他连忙又冲着尚善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属下该死……任务失败……白少秋重伤……未死!” 尚善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空中那明晃晃的太阳。 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摇了摇手里的折扇,转身就又登上了马车,“哐当”一声关闭了车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也要做点什么 陈三尺冷冷的看着这个铜镜使,看的他背后的冷汗长流。 “既然任务失败……” “你也没有必要继续活在人间!” 那铜镜使沉吟三息,反手从背上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他双手握箭。 一箭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走吧,” 尚善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就让白少秋再多活一年吧!” 马车继续启程。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尚善依旧撩着车帘,面色阴沉的看着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向后退去,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放下了车帘,抬眼看向了对面依旧在打盹的手脚被缚的余东临。 “不是说人老了瞌睡就会变少的么?怎么你这一路似乎都在睡觉?” 俞东临那双老眼徐徐睁开,咧嘴一笑: “老夫已成了阶下囚,也不再是悬镜司的第三司司正,连武功也没有了,这忽然间竟然觉得轻松了起来,困意就涌了上来……” “前几十年跟随首座大人做事,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岔子,就算是睡觉也从未曾踏实过,这算是补一补曾经欠下的瞌睡吧。” 尚善眉梢一扬:“白少秋没死。” 俞东临盯着尚善沉吟三息:“少主是不是有些失望?” “多少还是有一点的……有些人说我心胸狭隘,爷爷曾经也这么说过我。” “其实在我看来,这仅仅是我行事果断而已!”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既然镇西王站在秦时问这一边,便是三皇子的敌人,亦是我尚善的敌人!” “对待敌人,当然应该用最凌冽的手段,这是心胸狭隘么?” 尚善竟然笑了起来,摇头又道:“倘若对待敌人都包容……那不是人,是佛!”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成不了佛!” “我要成为一个鲜活的人!” “你俞东临就算谨守悬镜司那面镜碑上的碑文也成不了佛!” 他靠在了椅背上,摇了摇手中的金丝折扇,面色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这天下有的是和尚,却绝没有佛!” “因为佛无法存于人世间……人,不会允许佛的存在!” “那些人拜佛,你以为拜的是佛的慈悲佛的善良佛的包容么?” “不!” “那些拜佛的人要么是对佛有所求,要么……是在佛前求佛恕罪罢了!” “可怜的人啊,从来就没有意识到所谓的佛,不过是木雕泥塑的雕像罢了。” “他们做的那一切都是惘然,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扯远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这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拜佛。” “因为我所要的东西佛给不了,只能我自己去取。而我的心里却并没有需要佛来宽恕的罪过。” 俞东临安静的听着,这时却忽的一笑。 尚善眉间微蹙: “很好笑么?” “老夫觉得有点好笑。” “说来让我也笑一笑。” “白少秋没死,你其实内心里很失望,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那晚在千味楼白少秋没有如你所愿的过来,那时候你就对白少秋动了杀念。” “这莫非还不是你心胸狭隘的表现?” “你身为悬镜司少主,竟然对悬镜司镜碑上的训诫碑文都敢置之不理……你若是真执掌了悬镜司,带给悬镜司的,恐怕将是无尽的灾难!” 尚善盯着俞东临,面色已阴冷如水。 他忽然俯过了身子,抬手就给了俞东临一记耳光! “啪……!” 俞东临被这一耳光抽得脑袋一偏,嘴角溢出了一缕血来。 他缓缓扭过脖子,又看向了尚善,又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的血沫子。 “急了?” “恼羞成怒了?” “你是不是以为牧舟就真能将首座大人囚禁?” “莫非你真以为这些年首座大人就不问世事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首座手里的三把刀?” 尚善一怔,双眼微微一眯。 “那三把刀不是在六年前就折断了么?” 俞东临没有回答。 他就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尚善。 尚善的面色渐渐有些白。 他忽的一声大吼:“三尺……加快速度!” …… …… 镇西王府。 书房。 镇西王放下了手里的一本书,抬眼看向了站在面前的一个年约三十的黑衣男子。 “查清楚了没有?谁动的手?” 那黑衣男子拱手一礼: “回义父,行刺之人确定是悬镜司的人……悬镜司第二司陈三尺的人!” “但当晚杀了悬镜司十二人和常氏二人的那个剑客至今依旧没有头绪……” “葛刚将西陵城里几乎所有的武林中人都抓捕入狱,属下一一去调查过,他们没有做出此事的动机与时机。” 镇西王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夕阳,沉吟数息,徐徐说道: “叫葛刚将那些人都放了。” “至于那个剑客……让影卫留意一下,无须刻意再去将他找出来。” 黑衣男子又拱手一礼: “孩儿遵命……义父,” “陈三尺敢动姑爷与四公子……这是不是意味着悬镜司已选择了站队?” 镇西王眉间微蹙,他又沉吟了十息,才又说道: “尚军候……转眼已有六年多时间没有与他接触,他派了他的孙子尚善来西陵城,尚善也没有来王府与本王一见……” “说不准啊!” “不过这件事定会传入京都,会给某些人一些信号。” “秦相在京都的压力当会更大一些。” “等秦相的来信吧。” “不过我们也要做点什么。” 镇西王转过身来,看向了那黑衣男子:“东方浔,” “孩儿在!” “两件事!” “请义父吩咐!” “其一,你亲自率领影卫第一卫出去走一趟,明日出发,去河西道的所有重镇……将悬镜司的人清理一遍!” “其二……派人告诉东方烈,初夏时节到了,我要去西荒打打猎……让他整顿好军队,随时可以出发!” 这黑衣男子称呼镇西王为义父! 他叫东方浔! 镇西王有三子一女,除了老余之外却无人知道镇西王还有义子六个! 这六个义子个个身怀绝技,其中以东方浔才智武功最高! 他深受镇西王信任,掌握着镇西王手里最神秘的影子五卫。 一卫只有十二人。 每一个都是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 “孩儿遵命!” 东方浔正要转身离去,镇西王又道: “对了,姑爷现在怎样?” 东方浔咧嘴笑了起来: “姑爷这些日子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呆在那处铁匠铺子里,二是……闭目练气。” “练得如何了?” “这个……回义父,孩儿夜里去探查过,尚无内息,不过……” “不过什么?” “也不知道姑爷那练气之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姑爷闭气的时间极长!” 镇西王一怔:“闭气的时间极长?” “是,孩儿在他床前站了足足个把时辰,姑爷的呼吸……仅仅五次!”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车夫与门房 练气, 是在冥想吐息之间让丹田中出现气感而生内息。 所谓内息,就是丹田因气而自主的呼吸。 这个呼吸是内呼吸,它的作用是让丹田中的气循奇经八脉而行,让丹田中的气去冲击经脉中的那些封闭的穴位。 倘若将任督二脉打通,体内的内力就能形成一个闭环,就算是迈过了武道的第一个门槛,就能调用丹田中的内力为练武者所用。 白少秋练的是老余给的来自东晋第一门派无上道院的《无上练气诀》,这心法可是江湖中真正顶级的练气心法。 它断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它的问题是天下还没有人将这心法真正练至大成! 不过老余说白少秋是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那么这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自然才配得上白少秋的武学天赋。 只是这练气之法没有让他的丹田产生内息,仅仅是让他呼吸的时间间隔变得常人难及……这便有些诡异。 哪怕是镇西王自己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但有情况总是比没有情况要好的。 “嗯,慢慢来吧,他学武的年岁大了一些定没有那么容易……他弄那铁匠铺子是要打造个什么玩意儿?” 东方浔笑道:“孩儿偷偷去看过,那些东西造型奇特,箭三说应该是一张弓。” “为何用应该二字?” “因为都是些零件,需要打造完毕之后再组装,箭三是根据其中两个零件的造型来判断的。” “哦……我知道了,他的伤势如何了?” “回义父,依旧要杵着拐杖,但精神头儿看起来不错,恢复得算是挺快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做得干净一些。” “孩儿明白!” 东方浔躬身退下,镇西王又坐在了茶桌旁拿起了那本书看了起来。 …… …… 郡主府。 后花园的凉亭中。 何晓峰双臂环抱靠着凉亭的一根柱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盘膝打坐的白少秋。 嗯…… 这是他来郡主府当门房的第六天了。 这六天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位王府的姑爷,这位姑爷这些日子里的表现已彻底改变了何晓峰对他固有的印象—— 白少秋的作息时间极有规律! 他会在卯时初起床。 洗漱之后会杵着拐杖在这后花园里散散步。 用了早饭之后,他会去一趟后院的铁匠铺子,在里面呆上半个时辰左右。 而后……便是坐在这荷塘边的凉亭里开始练气。 他的气息间隔越来越长! 以至于何晓峰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死了。 因为他会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呼吸。 胸口没有起伏,鼻端没有气息。 但脉搏偏偏又是在跳动着的。 实在难以理解,于是,昨儿个何晓峰在白少秋练气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王府找老余问了问。 老余躺在王府门前那小房子门口的躺椅上。 望着初升的朝阳思考了很久,最后告诉他…… “没死就无妨!” 好吧,天下武学不计其数,总有那么一些邪门的功法,或许白少秋练的这玩意儿就应该这样。 老余的话让他安了心。 也让他对白少秋将来会将这心法练成个什么样子很是期待。 白少秋这一坐就到午时才会醒来。 用过午饭之后,他又会去一趟后院的铁匠铺呆上半个时辰。 下午他会在西厢房的二楼上关起门来写什么玩意儿。 挺神秘的。 就连他何晓峰也不能进去。 至傍晚,他会再次下楼,用了晚饭之后喝一壶茶,然后在花园里杵着拐杖溜达半个时辰,说是消食。 这个时间是白少秋与自己交流最多的时候。 说的有曾经的过往,问的也有而今西陵城的某些现状。 夕阳西下之后,他会回房再打坐练功。 这一家伙就要到丑时才会醒来。 他上床睡觉。 至卯时初再次醒来。 从这六天的接触看来,这厮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 不过他没有再写一首诗词,但对这内功心法保持着足够的热情。 与以往的那位喜欢吃喝玩乐、喜欢去赌坊和青楼的浪荡公子相比……那简直判若两人。 何晓峰就这么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现在的白少秋,想着曾经的白少秋,忽然间领会到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的真谛。 就在何晓峰想着这家伙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的时候,晴儿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左瞧瞧右看看,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左瞧瞧又看看,于是看上去就显得有些……猥琐。 晴儿带着那人来到了凉亭外。 她看了看闭目盘坐的姑爷,冲着何晓峰招了招手。 何晓峰抱着双臂叼着狗尾巴草懒洋洋走了过去。 “何门房,” “……叫我何少!” 晴儿丢给了他一个白眼:“他叫赵小树,就是姑爷遇刺那天帮姑爷挡过箭的……好汉!” “他说有一封信需要亲手交给少爷。” “人我交给你了,等少爷醒来你告诉少爷一声。” 何晓峰瞅了瞅赵小树,这家伙生得倒是魁梧,但看上去就是有些猥琐。 他眉间微蹙,“你给他挡过箭?” “啊,小人其实是少爷的车夫,那天少爷遇袭,情况极为凶险,小人自然是不能让少爷有危险的……” “这便提了刀,为少爷挡了几箭,顺便还杀了两个刺客。” 这话一出顿时令何晓峰刮目相看: “……厉害啊,你会武功?” 赵小树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小人曾经在西部边军呆过几年,武功不会,只知道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死并不可怕,十八年后,小人又是一条好汉!” 何晓峰眼露佩服之色。 他拍了拍赵小树的肩膀,慎重其事说道:“这是两个道理!” “不过你说的很对,你叫赵小树?” “正是,小人贱名赵小树,四公子是小人大哥。” 我了个去! 何晓峰吓了一跳。 这穿着一身打满补丁衣裳的猥琐的家伙,竟然拜了四公子为大哥! 对白少秋还有救命之恩…… 这不得了啊! “小树兄弟,来来来,这边坐。” “晴儿,去给我们沏一壶茶来!” 晴儿撇了撇嘴转身就走:“我是郡主府大管家,你是门房……不过看在你用心保护姑爷的份上,本大管家倒是不介意给你们沏一壶茶的。” 赵小树这才敢抬头正眼看向了何晓峰。 他原本以为这位穿着华丽背上还背着两个弯鞘的公子是王府里面身份极高的人。 原来只是个门房。 可别说,王府就是不一样! 就连这门房都人模狗样的……单单这身行头都值不少银子。 也挺唬人的! 于是,就在何晓峰震惊的视线中,赵小树伸出了一只手来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猥琐的说了一句: “何老弟,这里……还需要门房不?” 第一百三十章 秘密! 身为银钩赌坊的少东家, 三品上的江湖高手! 铁画银钩之技法已得他爹七成真传! 何晓峰向来是骄傲的。 西陵城里能拍他肩膀的人是屈指可数的! 但现在,这个车夫就这么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还问他这里需不需要门房…… 何晓峰有些不自在。 他带着赵小树向旁边的客房走去。 “门房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你不是白……白少爷的车夫么?” “我守好郡主府的门,你呢,架好少爷的马车,咱们各司其职,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赵小树小心翼翼的坐下,看了看这客房里那些精致的摆设,眼里又流露出了羡慕的光芒。 “还是你这个门房好一些。” “瞧瞧这里,多舒服,这椅子……这是镶了金子的吧?” 赵小树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啧啧啧,这垫子都是软的,这些瓷器……怕是定窑烧制的皇家贡品……” 他咽了一口唾沫,抬头望向了何晓峰,忽的站了起来,伸手理了理何晓峰的衣襟,摸了摸那料子,那双猥琐的眼里光芒四射: “少爷发的?” “这料子恐怕都得十两银子一匹!” “瞧瞧这手艺……如此合体,当是裁缝上门来给你量身定做的吧?” “我说啊,何门房,” 何晓峰整个人都不好了! “叫我何少!” 赵小树顿时就笑了起来,又拍了拍何晓峰的肩膀,贼兮兮说道: “看来你在郡主府当门房已当过一些时日了,这里的日子如此舒服,忘记了自己原来穷困的生活了吧?” “这不是你的错!” “要是我在这里呆得久一些也会以为自己是个少爷。” “不过我会比你更清醒一些,在这地方我断然是不敢将自己当成少爷的……毕竟这里真有少爷!” “但若是回到村子里,嗯,我会穿着你这一身衣裳,耀武扬威的在村子里四处溜溜,这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衣锦还乡……对,就是衣锦还乡!” “村子里的那些人没啥见识,看我如此做派,恐怕会称我一声赵少爷……” 赵小树摆了摆手:“这里就咱俩,别装了,莫看我现在衣衫缝缝补补的,指不定哪天穿的比你还好。” “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车夫何苦为难门房。” 何晓峰瞠目结舌:“……不是,”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小树又坐在了茶桌前,“都是给少爷和四公子做事,少爷很大气的,四公子……很义气的。” “来来来,何门房,坐坐坐。” “看起来你比我小一些,你门房当得久没晒啥太阳比我白一些。” “以后呢,你就叫我小树哥,我就叫你……你叫何什么来着?” “……我叫何晓峰。” “哦,我俩都有一个小字,我就叫你峰弟。” “峰弟,煮一壶茶来尝尝?”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猥琐的家伙,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去辩解自己真的是何家少爷这个事。 好吧,老子现在真是个门房! 何晓峰当真煮上了一壶茶。 “赵马车,” “叫小树哥!” “我说,赵马车,谁让你送信给白少爷的?” “嘘……!” 赵小树手指竖在嘴前,左右看了看,起身,跑去关上了门。 何晓峰吃了一惊,这事还如此神秘? 赵小树又回到了茶桌前坐下,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峰弟,此事你知我知,绝不能传了出去,不然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何晓峰吓了一跳,心想这特么的又不是皇上的圣旨,我不就问了问是谁给白少秋的信么? “咱们少爷是王府的姑爷,是长缨郡主的夫君,这没错吧?” 何晓峰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啊,咱们少爷他……” 赵小树又左右看了看,声音愈发的低了,这一家伙弄得何晓峰心里有些紧张了起来。 “少爷他咋了?” “嘿嘿,男人嘛,” 赵小树又露出了那猥琐的笑:“少爷在外面有了一个相好的!” 何晓峰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他不想活了?” “嘘……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事绝不能传了出去!” 何晓峰也俯过了身子,两人的脑袋差点就碰在了一起。 “写信之人就是少爷那相好的?” “可不是么!” “那姑娘让我将这封信送给少爷……当是知道了少爷遇袭之事,在这信中诉说担忧与相思之情!” 何晓峰又咽了一口唾沫:“那姑娘叫啥名字?” “懒懒……我们都叫她懒懒姑娘,可漂亮了!” 赵小树冲着何晓峰挤了挤眼睛:“少爷有福气啊,懒懒姑娘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 何晓峰:“……你怎么认识这位懒懒姑娘?” “嘿,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是人家懒懒姑娘的佃户,听说这懒懒姑娘家里有良田无数!” “白公子的命真好!” “这家里的呢,是王府的郡主。这外面的呢,又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 “这叫什么?” “这才叫有权有势有钱还有田!” 赵小树叩了叩桌子:“洪福齐天啊!” “你好好给少爷当门房,我呢,好好给少爷驾车,这府上的丫鬟一个个都水灵灵的……我说,侍候好了少爷,指不定咱们还能娶一个回家暖被窝。” “水开了,放茶!” 何晓峰这就有些纳闷了。 赵小树这言语神态不像是假的。 白少秋这厮有那么大的胆子? 王府若是知道,他白少秋焉有命在? 另外,长缨郡主本就生得国色天香,还有一身极好的武艺,白少秋这家伙还有那胆子在外面打野食? 胆儿够肥的啊! 赵小树看着何晓峰那满脸的疑惑,又神秘兮兮的低声说了一句: “不信吧?不信也没关系,等少爷的伤养好了,我在少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或许少爷会带你去懒懒姑娘的家里。” 这就由不得何晓峰不信了。 对这事比对白少秋练武之事更让他好奇! 他斟茶,极为客气的给赵小树递了一杯过去: “那个……小树哥,这事你可不要忘记!” 赵小树接过茶盏拍了拍胸脯,“放心,这事包在你小树哥身上。” 他刚吹了吹杯中的茶,那门嘎吱一声开了。 白少秋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赵小树连忙放下了茶盏,一家伙站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白少秋的面前,伸手将白少秋扶住: “少爷,您腿脚不方便,叫小人一声小人就立马到你身边,怎能让少爷您走路呢?” 白少秋看着赵小树,“信呢?” “来来来,小人先扶少爷过去坐下。” 就在何晓峰震惊的视线中,赵小树这家伙扶着白少秋徐徐走了过来。 白少秋落座,赵小树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的递到了白少秋的手里。 媚笑道: “少爷安心养伤,在府上小人背你,若有出行,小人架车时候自会更小心一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复合弓 嗯, 赵小树这人可以! 虽说反应慢了一点,也憨了一点,但至少态度和忠诚是没有问题的。 那日遇袭,他临危不惧,还悍不畏死! 对自己也很小意,这么大个块头的男人,心思还很是细腻。 “坐吧,回去之后给你爷爷说一嘴,明儿个就来郡主府,少爷我新的马车就要打造好了,你先适应适应。” 赵小树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他连忙躬身一礼,又道:“少爷,小人已经给爷爷说过了。” “爷爷说田里的庄稼自然有他们看着,侍候少爷这件事才是大事!” “何况现在少爷您受了伤,小人呢别的本事也没有就是力气大一些,小人就是少爷的腿!” “少爷想去哪里,小人就背着少爷去!” “小人保证将少爷侍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 一旁的何晓峰顿时对这车夫刮目相看! 我了个去! 这厮,拍马屁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啊! 他忽然间感觉到一股危机,心想这厮留在了郡主府,似乎就没自己啥事了。 现在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郡主府刺杀白少秋? 这没有了打打杀杀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摆设? 岂不是成了一个废物? “等等,” 何晓峰必须表明自己的用处! “少爷在府上自然有我来背,倘若出门,你驾好你的马车就行!” 赵小树正要争辩,白少秋摆了摆手: “少爷我又不是腿断了,这不有拐杖么?别吵!” 说着这话,白少秋的视线落在了信封上。 信封上有四个娟秀的字: ‘少秋亲启’! 这是懒懒姑娘的字。 白少秋脸上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这笑意就像暖阳一般落在了何晓峰的眼里,他顿时一咯噔,确定了赵小树说的是真的! 要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这只要你有本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白少秋他不一样啊! 他是皇上御赐的赘婿! 还是镇西王府的赘婿! 赘婿,娶三妻四妾……谁特么给你的胆子? 这在史上似乎还从来没有过吧? 他是不知道呢? 还是胆大包天呢? 那个叫懒懒的姑娘莫非也不知道白少秋是王府的赘婿? 她家不过是地主,在王府的面前就像蝼蚁一般! 王府若是知道,落下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她家灰飞烟灭! 这…… 何晓峰就更加迷糊了,心想,莫非这就是戏文里所说的爱情的力量? 可这结局却一定是个悲剧啊! 白少秋哪里知道何晓峰已想到了他和懒懒姑娘将来的悲惨景象。 他拆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信纸来,一瞧,脸上的笑意更浓。 “少秋, 闻你遇袭,我心甚忧。 本想去郡主府看看你,但思来想去现在不太合适。 王府有最好的郎中,你就住在郡主府上安心养伤,待伤好之后再回春满小筑。 往后记得调教一下四宝子,告诉他不要离开你身边半步。 你就告诉他,倘若再出现这样的事,我定会狠狠的收拾他! 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提笔时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筑的梨花已开始谢了,却并不是失去了美丽,因为树上已挂有指头大小的果儿。 待到秋日,便是磊磊硕果。 我又要走了。 这一次离开的时间会比较长,但一定会在梨儿成熟的时候回来。 勿念。 可我却止不住对你的思念。” 字不多。 但白少秋却从这寥寥数语中感受到了懒懒姑娘对他的浓浓的爱意。 这令他满心欢喜,于是,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仿佛小腿肚子的伤也不太疼了。 他仔细的将这封信折好,放入信封,塞入了怀中—— 这很有意义。 上辈子从未曾收到过女子给他的情书,这辈子得偿所愿,值得珍藏。 这一幕又落在了何晓峰的眼里。 何晓峰没有再环抱他的双臂。 他双手捏了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这不知死活的王府赘婿说说其中的厉害关系。 “小树,” “少爷,小人在!” “既然你爷爷已同意你留在我身边……呆会我叫晴儿带你去领两身衣裳,” “你就与他住一起吧。” 白少秋起身,又道:“马车还没打造好,你安顿好了之后来见我,先给我跑跑腿。” 赵小树看了看何晓峰那身行头欢喜应下。 何晓峰撇了撇嘴:“我也能跑腿!” 白少秋杵着拐杖走了一步,扭头看向了何晓峰:“你给我老实呆着!” 绝不能让何晓峰离开自己半步! 万一又有刺客咋办? 白少秋并不认为这郡主府就是安全的,当然,他也不知道就在郡主府后花园角落里的那颗大榕树里还藏着一个叫箭三的高手。 他更不知道郡主府里的下人换了三个。 他们是影卫的高手! 白少秋杵着拐棍又走了一步,赵小树已来到了他的身前,背对着他,蹲了下去。 “少爷,小人背你!” “……背个屁!一边去,少爷能走!” “不!” 赵小树扭头倔强说道:“小人就是少爷的腿!背少爷走路,这是小人的荣幸!” 何晓峰牙痒痒。 白少秋想了想,当真趴在了赵小树的背上。 “少爷要去哪里?” “打铁房!” …… …… 箭三躺在树上。 他的弓就放在一旁。 作为影卫里用箭用的最好的暗杀高手,他选择的地方也堪称一绝。 这颗榕树很高。 树叶也很浓密。 下面的人是极难发现他的存在的,但他却能将这郡主府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一个人背着白少秋走来。 他咧嘴笑了起来。 这个姑爷倒是挺会享受的,也挺有趣。 这个有趣指的并不是姑爷每天所做的那些事,而是他在铁匠铺子里打造的那个东西。 现在箭三确定了那就是一张弓。 一张超出了他所想象的弓! 他的弓是用水牛角打磨而成的长弓。 军队用的弓通常是七斗,他的这张弓有足足五石! 姑爷在铁匠铺子里用铁来造弓……从那形如弓臂的零件看,组装起来也是一张长弓。 他那瘦弱的身子能拉开这张铁弓么? 肯定是不行的。 大抵也就是这个书生姑爷的突发奇想。 就在箭三如此想着的时候,赵小树背着白少秋进入了铁匠铺子。 王三锤已将这复合弓的第一把验证弓所有组建打造完毕。 比白少秋给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三天! 从赵小树的背上下来,白少秋很是兴奋。 就在王三锤和赵小树震惊的视线中,他极为熟练的将这些组件组装在了一起! 取了一支配合这张弓所用的铁箭,赵小树又将白少秋给背了出来。 站在了后花园的另一端。 白少秋左右看了看。 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那棵大榕树上。 他当然没有看见箭三。 他看见的是大榕树上歇着的一只鸟! 于是, 他搭箭, 张弓! 箭三能看见白少秋! 他看见了那张铁打的弓竟然被白少秋给拉开了! 紧接着, 他浑身的汗毛陡然竖起! 一箭, 破空而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爷好厉害! 何晓峰就在白少秋的身边。 他的视线却在白少秋手中的那把古怪的弓上! 这把弓很大! 通体银色。 它的怪异之处不仅仅是用铁所打造,还有它与天下所有弓的与众不同之处。 比如,它的弓臂并不是圆滑的曲线。 也比如当白少秋张弓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弓臂两端的两个轮子转动了起来。 弓弦就在那两个轮子的槽中。 白少秋拉动这张弓费了不少力气,因为他手臂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但白少秋是个书生! 他的力气显然连赵小树那个车夫都不如。 他还没练出内力! 他依旧手无缚鸡之力! 可他真的拉开了这张弓! 没有拉满,却足以射杀不远处的人! 何晓峰不知道这是几石弓,它全身用铁锻造,想来比兽角或者木材所做的弓会更硬一些。 他却拉动了……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他的箭也不一样。 箭羽并不是用的羽毛,而是……短小的镶嵌于箭尾的铁片! 这是个什么弓? 那一箭射了出去。 何晓峰的视线紧随着那支箭。 他也不知道榕树里还藏着一个人呀! 那箭“咻”的一声离弦而出,瞬间就到了那颗大榕树前。 却并没有射中那只鸟,倒是将那只鸟给吓得扑棱棱飞了起来。 那箭没入了浓密的榕树叶里! 直奔箭三的面门而去! 因为弓未能张满,也因为箭三的武功极高,这一箭并不能威胁到箭三,却也吓了箭三一大跳! 他没有从藏身之处飞出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就这么一抓…… 他抓住了这支箭! 作为用弓的高手,他对弓箭当然是极为熟悉的。 他看不懂那张弓,却看得懂这支箭—— 他自己用的箭也是铁箭。 不过他的铁箭尾部依旧用的是木材。 因为木材才好镶嵌箭羽。 但这支箭却没有一处用到了木头,就连它的箭羽也是铁的! 箭三看着这支箭,拿在手里的分量比他自己的箭还要沉上几分。 他抬头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看向了站在对面的白少秋,目测距离在二十丈开外。 从白少秋射出这支箭的速度和自己抓住这支箭所感受到的力量看来,那张弓,当在二石。 远不及他自己所用的牛角长弓,却比军中制式弓箭硬了一半还不止。 于是,他的眼里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与何晓峰所想几乎一致,便是这位姑爷那瘦弱的身板是如何拉开这张弓的? 白少秋依旧不知道榕树里藏着一个人。 若不是那人武功高强,他这试射的第一箭就会造成一桩命案。 随口就对赵小树吩咐了一句:“去将那支箭给我找回来。” “好!” 赵小树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白少秋又仔细的看着手里的这张弓。 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对站在身旁很是忐忑的王三锤说道: “有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 “来来来,去凉亭里,我坐着慢慢给你讲!” 白少秋带着王三锤向凉亭而去,赵小树一瞧连忙也跟了过去。 何晓峰依旧站在原地。 他看着白少秋的背影愈发的惊诧—— 听白少秋这话的意思,这怪异的弓虽然是那王铁匠所打造,但这弓的设计莫非还是他白少秋? 这小子…… 你竹溪文会夺了个魁首也就罢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每个夜里都在秉烛夜读。 你竟然设计出了一张如此怪异的弓…… 这厮这十几年怕是从来都没有摸过弓! 好吧,就算是摸过。 弓存在与世间已有多少年这难以考究,但市面上、或者军伍之中所用的弓,无论是长弓还是短弓,它们的造型并没有多少区别。 无非就是所用的材料不同,弓臂的硬度不一样罢了。 白少秋却用铁来打造了一张弓。 与天下所有的弓造型都不一样的弓! 这弓厉害么? 何晓峰现在还不知道。 但就凭白少秋能将这张弓开出七分弦,能将箭射出二十丈开外,这张弓就已经很厉害了—— 开这张弓用到的力气似乎比其余的弓更少一些。 这莫非就是弓臂两端那两个滚动的轮子的讲究? 何晓峰抬步走了过去。 对这张弓,对白少秋这个人更感兴趣。 …… …… “首先要改进的是这两个轮子。” 凉亭里,白少秋坐在上首,王三锤坐在他的右首。 “这轮轴不够丝滑……我给你画个图,” 白少秋这一次给王三锤画了两个……轴承! 他现在觉得王三锤能将这玩意儿给弄出来。 “你看,外面这个圈,中间依旧是线槽,但里面不一样。” “外圈和内圈之间镶嵌的是铁蛋子,内圈与弓臂支架相连……” 王三锤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少爷,这铁蛋子怎么弄得进去?” “你先弄出来,少爷我教你怎么弄进去。” 说着这话,白少秋想了想重新标注了外圈内圈的尺寸,也写出了铁蛋子的规格。 “另外就是这弓臂需要再加长一些,弯曲的幅度要更大一点……中间得弄一个瞄准镜,” “……少爷,瞄准镜是个什么东西?” 白少秋想到了这世界已有了玻璃,那么就能用玻璃来打磨出透镜。 “就是能清晰看见很远地方的镜子……” 白少秋抬头看向了何晓峰,“疯子,西陵城玻璃加工手艺最好的匠人你知道么?” “西市黄玻璃听说手艺极好。” “哦……” 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又对王三锤说道: “这弓臂的幅度还要调整一下,因为用的是钢铁的原因,射出一箭之后,这弓把的振幅很大……在上下弓片这地方加一个减震器……” “还有这里……加上一个拉力调整螺栓,大抵就是这样。”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王三锤接过图纸仔细的看了盏茶功夫,“就是这个轮轴到时候需要少爷指点一二。” “好,你去吧,少爷我等你打造出的第二张弓!” 王三锤起身,拱手一礼,拿着第一张弓匆匆而去。 何晓峰这才问道: “你……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弓?” 白少秋微微一笑:“梦里!” “……梦里?” “是啊,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教给我的。” 这特么的! 何晓峰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这位姑爷简直就是天选之人—— 从大字不识几个的废物变成了西陵城第一才子! 从一寻常普通之败家子变成了千年武学奇才! 现在还有老爷爷托梦教他造弓…… 何晓峰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次发至内心的拱手一礼: “少爷好厉害!” 白少秋咧嘴一笑:“也就一般般啦,不过跟着少爷混,保证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若是以前白少秋说这句话,何晓峰会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但现在白少秋说出这句话来,何晓峰却莫名的觉得真有可能。 不过身为银钩赌坊的少爷,他又不缺银子,何况他对吃香的喝辣的也没啥兴趣。 他现在只对这位王府的赘婿有兴趣。 片刻,赵小树从远处跑了过来。 “少爷,没找着那支箭。” “……射到哪里去了?” 赵小树媚笑: “少爷神力,用那神弓这么一射,恐怕已射出了郡主府。” 白少秋瞪了赵小树一眼,这厮……分明是真眼说瞎话! 他抬头望向了那棵大榕树,心想应该是射中了那榕树的枝干没有掉下来。 “算了,少爷我要练气了,你们……勿扰!” 白少秋又开始盘膝闭目练气。 晴儿从远处走来,赵小树一瞧,满心欢喜的向晴儿走了过去。 在那抄手回廊相遇。 “晴儿姐姐,少爷说我也留在府上,少爷还说让我寻你领两身衣裳……你现在方便么?” 晴儿一怔,望了望凉亭中的姑爷,视线落在了赵小树的脸上: “少爷说你在府上做什么么?” “啊,我就是少爷的车夫。” “车夫……那你随我来!” 赵小树又回头看了看何晓峰那一身华贵的行头,满心欢喜的跟着晴儿向前院走去。 在一排房舍前, 赵小树看着晴儿递给他的两身青布小厮短褂瞪大了眼睛。 “不是,就这个?” 晴儿一怔:“是呀,府上的下人都穿这个,有什么问题么?” 赵小树咽了一口唾沫:“那……何门房怎么穿那么好?” 晴儿扑哧一笑,“他呀?他是门房自然是不一样的。” “门房是给姑爷看门的人。” “何况他这个门房还要一直跟在姑爷身边……算是姑爷的脸面吧,他自然要穿得好一些。” 赵小树不甘心:“那府上还要门房么?我也可以的!我能打,也不怕死!” 晴儿眉梢一扬抬步向前走去。 “门房不是谁都可以当的!” “不过……你若是能打赢何门房,我倒是可以向姑爷推举你。” 晴儿止步,扭头看向了赵小树: “你能打得过他么?” 赵小树咽了一口唾沫,“他厉害么?” “我也不知道呀。” “那我试试!” 赵小树捧着两身青布衣裳回到了主院。 将衣裳放下,他冲着何晓峰招了招手。 何晓峰想了想走了过去。 “小树哥,啥事?” 话音未落,赵小树的拳头在他的视线里急速放大! “砰……!” “啊……!” 何晓峰大意了。 他没有躲。 赵小树一拳命中何晓峰的面门! 何晓峰鼻血长流连退五步! 他捂着鼻子,泪水都流了出来。 “你个车夫,你特么有病啊!” 赵小树一招得手,阴恻恻一笑:“峰弟,莫要怪哥哥下手无情!” “这门房之职,哥哥我要定了……” 他的话音未落,何晓峰已如一道风一般冲了过来! “砰……!” “啊……!” 赵小树“噔噔蹬蹬……”连退八步,一家伙撞在了墙上。 他也鼻血长流, 他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 “啊呀呀呀……峰弟,疼死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