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带全家造反了》 第1章 穿越之初 徐振英开始做各种古怪的梦。 她时而梦见自己是个化工狗,每天在实验室里洗瓶子配试剂;徐老头给她电话,电话那头是他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骂她从公务员系统辞职为何没有告知他,他还是听她原单位的领导说起才知道这件事。 徐老头声如洪钟,在电话里足足骂了她一个小时,声音响彻在整个实验室里。 甚至她读博士的老板进来,还笑着打趣了一句:“哟…东窗事发了?这一堂会审还没结束呢,徐局是准备把你抓去军事法庭审判吗?” 徐振英被骂到狗血淋头还有心情调侃:“也就是幸好我没去参军,否则他真会把我抓去受审。” 画面一转,游廊深深,合欢花开得正好。 八角飞拱的四合院建筑,曲径通幽,掠过几个欢快的身影。 她看见几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小姑娘带着另外一个小的躲在帘子后面,几个人压低声对着帘子后的青年指指点点,那姑娘被推搡着往前,羞得满脸通红,却又止不住探头去瞧。 “喏,那就是郑家的那位,看这身影很是挺拔呀,据说还是个秀才呢,可了不得。” “他家如何这么早就来定亲事?” “说是他被算命的批过命数,这辈子越早定亲越能飞黄腾达。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咱们六妹妹——” “没想到咱们几个姐妹里,就小六最早找到夫婿。” 几个女孩哄笑着,那小姑娘跺着脚,羞得是无地自容,“我…我…先回去了,要是被二伯母发现我们几个偷看肯定饶不了我们。” “怕什么,咱们小心点别被她发现不就成了?” 那姑娘急得连忙推脱,“那…那…如何使得?这样不好…” 遥远的外太空似乎传来徐老头粗声粗气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她正要跟他回家,偏偏又被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婆子扯住了,“六姑娘快些,老夫人等您许久了——” 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答:“是,就来,让祖母久等了。” 她浑身滚烫,身体忽重忽轻,像是漂浮在海面上沉浮,又像是缓缓坠落的羽毛。 天似乎下雨了。 有妇人慈爱悲伤的声音从遥远的外太空传来,带着哽咽声声呼唤着“莺儿”。 莺儿是谁? 为何如此熟悉? 徐振英疑惑不已,隐约间似乎想起一张女童的脸。那女童皮肤很白,羸弱不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耳边两条垂下的小髻,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两个梨涡。 她小小年纪,却端得好架子,说话细声细气,做事井井有条。只除了有些内向,姐妹们嬉笑打闹,她便总躲在最后面,问到什么也只是微笑摇头。 她耳边回想起那道熟悉的妇人声音,似有些忧愁:“我家莺儿生得如此内秀,将来真怕嫁了人受欺负。好在那郑家小子看起来似乎也是个文雅的,又有秀才功名在身,想来将来就算得了势也不敢欺负我儿。” 是谁在说话? 徐振英艰难的从梦魇中睁开眼睛,只看见那张泪水涟涟的脸。 她恍惚道,原来不是天下雨,而是这妇人的眼泪。 记忆自然而然的涌进了脑子里。 她才想起,自己穿越了。 前两日迷迷糊糊,她还以为身处梦境。直到此时此刻,那些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窜入脑里,她才敢真的确定,自己穿越了。 原主叫徐青莺,今年刚满十三岁,出身乡野的耕读世家,祖上略有薄产,生活却也只比下地耕种的泥腿子好那么一些。直到多年前二伯父一路科考入了朝廷做了官,家里才算是改换门庭。 徐青莺是典型的小官之女,甚至连官家女都算不上。毕竟当官的是她二伯,而她爹最多算是个商贾。 而眼下,二伯不知在朝堂上惹了什么祸事,一夜之间整个徐家被下了大狱。 就在前天,与她定亲的郑家派人来,说是婚事作废,但念在两家情谊仍愿让她以妾身份入门。 原主羞愤难当,就在当夜被气得吐了血,加之众人自顾不暇,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而她记得最后的画面是实验室亮若白昼的光芒。 她后知后觉,实验室是不是发生了爆炸? 同事在做cod的浓度实验时,消解仪里的浓硫酸似乎加热时间过长,她之前还提醒同事要注意加热温度和时长。 当时她在跟徐老头打电话,一时分了心,也忘了去确认。 大约是这个原因,她入了这徐青莺的身子。 虽说徐振英万幸捡回一条命,可现在一睁眼面对的便是地狱级难度局面。 看这样子,二伯多半是黄了。 一家子要么砍头,要么流放,要么为奴为婢。 徐振英的心都凉透了。 她死了……徐老头怎么办啊。 徐振英自幼跟徐爸感情就很要好,以前徐老头还在部队的时候,虽然训练任务繁重,却也尽量履行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后来见她和徐妈两个人身体都不怎么好,便放弃了要当特种兵的梦想,提前退伍转业,回来照顾家庭。 徐妈在她高中的时候就得乳腺癌去世了,自那以后,她和徐老头相依为命。虽说父女两在一起就会吵到面红脖子粗,可到底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叫她如何不挂念。 早知道自己会英年早逝,不如就听徐老头的话进部队,至少算是完成了徐老头的遗憾。 早知道她就不每次都对着他干 这下子,世上就只剩徐老头一个了。 “莺儿,娘的儿,你怎么哭了,可是疼得厉害?”妇人搂着她,一看见徐振英哭,自己倒哭得更厉害了。 徐振英觉得怀里多了一个软绵绵的脑袋,小妹徐梅晓小心翼翼的用小胖手抱住她,眼睛跟个小兔子一样还红红的,“姐姐,你醒了太好了。大伯母坏,说姐姐快死了…” 苗氏气道:“阿梅,别听你大伯母乱说。下次再听见这种话,你就去找祖母告状!” 徐梅晓举着胖乎乎的小手,“阿梅晓得了。阿梅会告状。” 徐振英有些懵,但也立刻认出了原主的亲人。 苗氏,她的母亲,乡下一个老秀才的女儿,性格温顺又勤快。 徐慧鸣,原主长兄,年方十五,考过了童生,也是个温顺的性子。 徐梅晓,原主妹妹,刚满六岁,生的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 一时之间多了这么多亲人,这让向来独来独往的徐振英还颇有些不习惯。 见她还有些呆愣,徐慧鸣止不住担忧。 毕竟吐血可不是什么小事。 “娘,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实在不行,我们让牢头想办法找个医士……”徐青莺的大哥徐慧鸣同样一脸愁容,却又想到如今处境,愤愤道,“二伯父此非彼时,那些见人下菜碟的狗东西哪里会听我们的?一个个恨不得踩上我们一脚才肯罢休——眼下求他们办事,少不得又要打发几两银子。” 徐母显然是怕狱卒听到这句埋怨,低声道,“儿,莫乱说话!你也知咱们今非昔比,不要惹祸上身!” “娘,哥哥,你们放心,我没事。”徐振英撑着坐起身来,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刚说了这两句话便觉胸口发疼。 徐梅晓连忙很懂事的放开了手,坐在一边乖乖看着她。 小萝莉真可爱,好想上手捏一下。 可一抬手,实在是没力气,又无力垂下。 一家人连忙扶着她坐起来。 大伯母黄翠娥看了她一眼,拍着胸脯咋咋呼呼道:“六丫头终于醒了,真是好险,昨夜看你那脸色,还以为你要被那郑家小子给气死呢…谁知道命还挺大…” 徐家祖母黄氏几日未进油米,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也没了精气神,连训斥声听起来都少了往日的威严,“什么死不死的,你一个做长辈的到底会不会说话!难不成你还盼望着青丫头去死?” 黄氏立刻跟缩头乌龟一样钻了回去,做小伏低道:“娘,我也是关心青丫头嘛。您知道我又没读过什么书,比不得几个弟妹会说话,该打该打!” 徐老祖母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心中只后悔当年为了拉拔娘家一把非跟自家姐妹作了亲家。她那妹妹小时候就是个不省事的,能教出什么好人来。 这些年徐家富贵着,平日里老大家的媳妇爱偷鸡摸狗占点公中便宜什么的,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徐家遭了难了,这老大家的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越发显得碍眼。 “那郑家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往日一起在学堂的时候,看着倒像是个正人君子,如今我们徐家刚落难就迫不及待的踩上一脚,着实可恨!” 这声音是徐慧鸣的,他“啐”了两口,咬牙切齿。 徐振英听他们一说,脑子里立刻浮现起那个郑家青年的模样。 是个白净腼腆的男子。话不多,性格沉稳,看上去很是老实可靠。 虽说两家多有来往,可大周朝对女子管束森严,原主与他的交流有限,也就是订婚之后送过一张帕子。 再多也就是某年乞巧节碰见了,他微红着脸,送了她一盏兔子灯笼。两个人就着朦胧的灯光说了几句话而已。 她还记得郑家青年声音很好听,看她的时候眼睛深处有隐隐的亮光,再多便没有印象了。 也不知怎么原主就是对他情根深种,竟会被一句纳妾气得吐血而魂散身亡。 第2章 牢房争吵 二房长女徐音希蜷坐在角落里,脸孔淡淡的,相较于众人的哭哭啼啼,她那张还略带稚嫩的脸此刻却是一片冷寂,“三兄何必动气,世人皆是踩高捧低之辈。昨日是我,今日是青莺,明日便轮到大兄二兄他们。徐家这些定了亲的,哪个又能逃得过?” 徐振英这才想起,徐家锒铛入狱当天徐音希的未婚夫家就连夜送来了退亲书。 她隐约记得,那家人二伯母精挑细选了好几年。 青年才俊,不过十七已是举人。家世清白,家中人口也简单,其父更是做到了四品知府位置,其母更是出了名的温柔娴淑。这样的佳婿,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二房原本计划明年开春便办喜事,谁料世事无常,嫁衣都绣得差不多了,新娘闺阁待嫁,只待郎君,偏徐家发生这样的事。 “音希,你怎么能这样说?!”二伯母急忙训斥了一声,却似乎又想到了这几日亲朋好友避之不及的态度,越发底气不足,“不一定的,你爹爹在朝中还有些旧友——” “难道不是吗?”徐音希仰头反问,“虽然还不知道爹爹犯了什么罪,可连夜抄家下狱,想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如今咱们该求的人都求了,可有一个人敢理会一声?莫说本就没什么干系的姻亲之家,就是亲朋好友,又有谁敢趟这摊浑水?娘亲你倒是花了这么多银子打发狱卒去求了外祖父,可外祖父人呢?这都三天了,外祖父若真念着你这个女儿我这个外孙女,也至少该派个小厮来问问——” “不会的,不会的。”连秋枝摇着头,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无力,“此事事关重大,爹疏通关系还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只能委屈我们。你外祖父一定不会不管我们娘几个的——” “娘!你清醒一点!”徐音希平日里只知道连氏管家的时候有些拧不清,可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也如此糊涂。 “你也说了,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是血缘至亲,也不敢随意插手。更何况您只是…” 徐音希本来想说连氏只是外祖父其中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庶女,可到底忍住了。 她不想如此伤害自己的母亲。 她控制住了情绪,淡淡道:“您只是外祖的一个孩子。可外祖还有很多孩子,大舅二舅如今官运亨通,他总不能为了咱们徐家让两个舅舅担上风险吧。更何况,就算外祖想要救咱们徐家,那位外祖母可会同意?” 连氏脸色更白了。 她是庶女,天生便不受嫡母喜爱。平日里人情走动互有裨益,自然你好我好。可一旦东窗事发,那层薄纸撕开来,谁又顾得上谁。 瞧见连氏的脸色,众人瞬间心凉了半截。 连氏父亲官至三品,乃朝中一员大将,门生遍布,同时也是徐家最后的指望。 “这是啥意思?”大伯母环顾一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如雷劈了一样,“这是说你娘家不肯救咱们?你之前不是还说你娘家一定会派人来的吗?!连秋枝,你说话啊!!” 牢房里众人沉默了。 就连祖母黄氏也颤颤的问了一句:“亲家…真不管我们了?不是说亲家在朝廷里当大官吗?这样的小事…亲家挥挥手指头就能摆平——” “祖母!”徐音希表情亦有些不耐,“外祖父官再大,那也是给陛下办差。如今徐家犯了事,这下狱的圣旨也是陛下发的,难不成您想让外祖父替我们徐家去抗旨吗?还是说您想让连家给咱们徐家陪葬不成?” 祖母黄氏一屁股呆坐在地上,满是沟壑的脸抖了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大伯母最先哭嚎起来,抬手便去撕扯二伯母的衣袖,“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平日里吃香喝辣没我们大房的份儿,现在出了事就拿我们来顶包,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二家的,你倒是说句话,二叔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就连累这一大家子抄家砍头的——你今日要是说不清楚,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二伯母被气得脸色铁青,二房次女徐乐至不过才十三岁,此刻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她向来自诩自己是徐家嫡女,自幼就高人一等,平日里对几个姐妹也是颐指气使,眼见自己母亲被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大伯母险些扯掉了衣袖,瞬间跟点燃了的炮仗似的,大喊道:“大伯母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平日里吃香喝辣没你们大房的份儿,也不知是谁前年胡乱收礼,一尊实心的金身佛像都敢替爹爹收下来。要不是四婶机灵寻个理由退了回去,咱家早就被砍头抄家了!我呸,这时候开口闭口说什么连累,往日里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打着我爹爹的旗号香的臭的都往自家扒拉,如今出了事就倒打一耙,这次还指不定是谁背地里做了什么缺德事连累我们二房呢?!” 小黄氏又气又恼,“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谁教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分明就是你爹,你爹办错了差事,说不定现在蹲大狱都是轻的,指不定过几天咱们全都得拉去菜市场砍头——哎哟……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想当年嫁进你们徐家的时候,本来以为能过几天好日子。谁知每天在地里累死累活供二叔读书,一年到头连顿干的都吃不上,全都填进二叔读书的窟窿里了。我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官太太就是说得好听,我多扒拉两口饭老二家的都要瞪我一眼……” “胡说八道…我娘什么时候苛待过你,你简直就是颠倒黑白!!”徐乐至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拉得下脸皮和滚刀肉一样的大伯母骂街,当下气得脸色发红,半天只吐出几个字来,“你起来,你这个……” “泼妇”那两个字到底是没骂出口。 “我什么我,都要被你们二房连累死了,还不准我哭几句丧?!我冤啊,老天爷啊,我命怎么那么苦啊!这饱饭还没吃几天…就得陪着去砍头……老天爷,我黄翠娥这辈子活得窝囊啊——” 小黄氏说着说着,直接就地一滚,披头散发的开始撒泼,嘴里开始指天骂地,鬼哭狼嚎了起来,说到动情处还掉了几滴眼泪。 看来这回是真伤心了。 也是,一夕入狱,生死未卜。 大部分的男人们还被关在另外的牢房里,一家子老弱妇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官差上门来抓人,所有人都是两眼一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祖母黄氏气得不轻,捶着胸口喊着:“反了反了,你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太,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娘啊,我本来就是泥腿子,您当年不也得下地干活吗。您忘了那年冬天老徐家穷得上我娘家借糠米过年的事儿了?这当了老太太才几年啊,做人可不能这么忘本啊!” 得,一句话彻底把祖母差点气晕了过去。 面对一睁眼就鸡飞狗跳的场面,徐振英竟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什么狗血抓马剧情。 大伯母真乃女中豪杰,能屈能伸,跟滚刀肉似的,无理也要让她搅三分,一大家子奈她不得。 二伯母也是个绵里藏针的。 至于那个沉默寡言的四婶,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看他们折腾,似乎全程与她无关,想来也是个心有成算的。 这老徐家的人,各个不简单啊。 虽然都是老本家,可徐振英的家庭就她和徐老头两个。亲戚朋友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正常人,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时竟也觉得有些热闹。 倒是冲散了几分和徐老头分离的痛苦。 不过,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振英有心想问两句,可看样子,似乎除了被关在隔壁的二伯父晓得一些情况,其他的人都是对于徐家为什么下狱都是一问三不知。 见她不住打量,苗氏还以为她是害怕了,连忙将她搂在怀里,细声细气的安慰着,“我儿别怕。会没事的。你二伯虽然不是什么清官好官,但也干不出什么诛九族的大事…兴许陛下关我们几天就放出去了…” 当真如此吗? 一旁的徐慧鸣似乎有些不赞同,却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苗氏,又垂下头去保持了沉默。 徐振英见此,问到:“哥哥是有什么想法?” 徐慧鸣摇头,笑得有些勉强,“没什么。” 徐振英循循善诱道:“哥哥,若是知道些什么,该和家里人早通气才是。我们早些知道,才能早做打算。若真有情况发生,我们会很被动。” 见苗氏和大哥都面带疑惑的看向她,徐振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露馅了。 原主是个腼腆内秀的姑娘,向来是一言不发。如此突遭大难后还能如此条理清楚,着实不像原主的风格。 她连忙找补道:“母亲,哥哥,我昨晚差点死过一次,便已经下定了决心。你们放心,郑家竟然如此羞辱徐家,我断不会对他再有什么想法。而且现在徐家生死难料,女儿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什么儿女情长…命都没了,其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如何齐心协力度过这次难关。” 第3章 正妻变妾 苗氏很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又眼神一暗,“你父亲若是听到你这番话,定会为你骄傲。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徐振英努力模仿着原主的语气,摇着苗氏的胳膊道:“娘放心,这两日没听见那边有什么动静,想来情况跟我们差不多。顶多也就是挨几天饿,想必没有用刑。” 苗氏最怕便是自家男人受刑,如今听女儿这样分析,一时有些喜色,却又按住问道:“何以见得?” 大哥也问:“爹和几个叔伯的牢房在另一面,离我们相距甚远,妹妹如何知晓那边的情况?” 就连六岁的小妹徐梅晓也仰起头,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似乎快要哭了,“姐姐,爹爹没有被打吗?大伯母说…爹爹他们每天都在挨打…还说他们快死了…” 想必这几日这小家伙也听了好几嘴,尤其是大伯母时常念叨着死了死了的,连小家伙也感染了这种焦虑的情绪。 苗氏蹙眉,温顺如她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大嫂也真是,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当着孩子们说这些干什么……” 徐振英低咳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糊弄道:“我就是……那边没有传来过惨叫声,空气里也没有血腥气,而且我昨天好像听见二伯父训斥的声音了,中气十足的,想来至少身体康健。” 苗氏这下信以为真,反而舒出一口气来,“定是大哥和二哥又吵起来了。” 一直冷眼旁观看热闹的四婶此刻突然盯着徐青莺,斟酌片刻,方才问道:“六丫头,你当真不愿意去郑家做妾?” 徐振英看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道:“千真万确。” “如果你不愿意,可否换我家五娘去?”四婶话一出,牢房里一片寂静,祖母黄氏瞪大眼睛,“老四家的,你又在说什么浑话。徐家的姑娘,怎么能去给人做妾?” 徐安平不过才十四岁,冷不丁吓得脸都白了,“娘,我才不去给人做妾!我不要!” 四婶看了黄氏一眼,冷静道:“娘,我就五娘一个孩子。我娘家隔得远,只怕我们砍了脑袋他们都还不知道。五娘还小,若二叔真的犯了什么砍头的大罪,嫁到郑家至少能保她一命。” 黄氏愣愣道:“哪里就到这种地步……” 可到后面,声音越说越轻,最终无奈叹气,背过身去抹泪。 徐振英却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四婶觉得那郑家老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四婶垂下眼眸,眉头轻蹙,眼神似有一些迷茫,“他虽然不肯履行与徐家的婚约,可到底没有直接提出退亲,反而给了徐家一条活路。总比那些上来就退亲,摆出一副与我们徐家毫无瓜葛的样子好些。想来…他这人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一旁的徐音希脸色一白,想起了母亲给她定亲的那个所谓良人,那个说发誓赌咒一辈子白头偕老的人,就在徐家刚下狱那天便迫不及待的送来一纸退婚书。 甚至慌乱之中,他都不肯亲自出面,只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逼着父亲签了字。 真是可笑。 难道还怕她徐音希缠着他不成? 她原也知晓夫君之爱靠不住,夫妻之间不过是资源互换,少不得精巧博弈互相权衡。可是没想到,那一点点虚幻的爱情比水中花镜中月还要虚幻,风一吹,就散了个没影。 徐音希想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嘴角的笑容太过牵强,出卖了她的心绪。 随后,她听见徐青莺轻笑了一声。 她声音不大,语调甚至算是平和,可笑声里的讥诮却掩饰不住,“四婶,只怕这件事我同意,郑家也不会同意。” 四婶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徐青莺说不出的陌生。 那张脸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她唇边的梨涡依旧淡淡,恍惚间还是那个羞赧的叫她一声四婶的小姑娘。 可她神态却有一种悠闲。 甚至眉梢的讥诮,都带着淡淡的戏谑,仿佛他们之间在说的不是什么退亲换婚的大事,而只是闲聊了一下天气。 “六丫头,你是什么意思,给四婶说说。” “郑家想干什么,也不难猜测。郑老爷标榜自己是清流人家,却苦于发家不久根基单薄,少不得要花功夫维持清流勋贵的表象。所以郑家明知以二伯父的性格是不可能答应徐家女子做妾,却偏执意纳我,不就是想让咱们主动提出退亲吗?这样谁不得夸一句郑家做事有情有义,反倒是咱们徐家不知好歹。” 众人沉默了一瞬,似都没想到徐家此举有这层含义在。 祖母当下气道:“郑家那死老婆子竟然骗我,提亲的时候把我家六丫头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转眼就跟躲瘟疫似的,什么东西!这些官太太果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氏似乎全然忘记,自己也早就算是她口中的“官太太”。 苗氏只顾流泪,却不说话,内心惶惶。 徐振英安慰了一句:“母亲不必介意,联姻就是政治资源互换,咱们现在手上没有筹码,自然会被人赶下赌桌。” 话音刚落,二婶和四婶都看了过来,四婶神情有些恍惚,而二婶则是一脸若有所思。 就连徐音希也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徐振英视若无睹,她和徐青莺本来就是两个人,徐青莺是标准的古代闺秀,贤良淑德,温顺谦和。 而她徐振英,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徐老头一直致力于将她培养成为社会zhuyi接班人。 也许更快,徐家人就会发现她和徐青莺的不同。 “郑家下次来人的话,我会跟他们主动提出退亲。一则节骨眼上,不想额外树敌,省得被人落井下石,毕竟郑家还有人在朝为官,想收拾一个倒台的徐家绰绰有余。二则强扭的瓜不甜,这种背信弃义的夫君不要也罢。” 徐音希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说得好!” 她不由得深深观察了一眼这个往日里从不引人注目的六妹妹。 还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怎么看起来好似比平常好看了许多? 还有,这丫头啥时候转了性子了。平常跟闷葫芦似的,两个人迎面碰上了才会互相打个招呼,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偏愣是没见过多少回。 祖母也夸了一句:“我家六丫头有骨气,就是,咱六丫头生得这般水灵,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大伯母却幽幽道:“说得好听…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以后六丫头要想再找个如郑家一般的,怕是难如登天。再说退过亲的姑娘,就连乡下种地的都还要掂量掂量,说不定还不如给郑家做妾呢。” 徐振英淡淡道:“怎么会呢。” “咦…怎么不会…你年纪小,不知道厉害,这退了亲的女人就跟破鞋没什么区别了——” “不会啊。”徐振英很礼貌的打断了她,“刚大伯母不是说咱们过几天就得拉去菜市场砍头吗,想必我连乡下种地的都轮不到了呢。” 众人一愣,一刹又是想笑,又觉得这话不吉利,忍得好生辛苦。 就连祖母黄氏脸上也抖了抖,装模作样的斥了一句:“六丫头,别乱说,晦气得很。” “还有啊…大伯母你不继续打滚了吗?”徐振英托腮,唇边笑意不减,“别说,这鬼哭狼嚎的声音突然停了,还有点不习惯。您接着唱,接着舞…临死之前大家都乐呵乐呵…” 大伯母的表情戛然而止,僵在那里,嘴巴张大,看着有些呆滞滑稽。 这回,终于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几日连续笼罩在众人头上的乌云,仿佛一瞬就消散了。 紧接着,徐音希也笑了出来,却被连氏不悦的扯了扯衣袖:“成何体统,别学三房家的,尽是一些商贾习气。” 徐乐至倒是哼了一句,暗想这死丫头今日终于说了句人话。 徐振英穿越的第一天就这么在大伯母的吹拉弹唱中结束了。 晚饭是人手一个冷馒头,徐振英也没嫌弃,生啃了下去。 她向来适应能力很强。 只不过等到了晚上,大牢里灯火黯淡,远处有狱卒的脚步声。外面月色很好,月色透过很小的窗口投射进来,似乎驱散了大牢里那阴森陈腐的气味。 太安静了。 徐家人白日闹得累了,又或许是饿的,一大家人早早的就睡了。牢房里没有床,只有一张硬木板,祖母黄氏和徐家几个最小的娃才能躺上去。其他人或是坐,或是躺,就这么合衣席地而眠。 徐家的儿女倒是多,一共四房,祖父早就去世,家里还有个姑姑在老家嫁了人过得不错。 大房便有三个儿子,不过原主的印象里,大房一家子都跟大伯母差不多的性子,偷奸耍滑爱占小便宜,除了老二多读了两年书,性格有些酸腐,人倒不坏。 二婶只有三个女儿,不得已给二伯父纳了三房妾,分别是林姨娘、春姨娘、梅姨娘。三位妾室又陆续生了二儿一女,二房小辈一代就有六个子女。 第4章 探明情况 四叔是黄氏老来得子,从小受尽宠爱。但徐振英却也不明白,四叔沉默寡言,四婶话也不多,与其说是两个人相敬如宾,倒不如说两个人只是同床共枕的陌生人而已。四婶嫁入徐家这么多年,除了最开始流产的那个,便只剩下徐安平一个姑娘。 因为徐家迟迟不肯分家,四房人挤在一起,大房爱计较,爱贪便宜,又喜欢呈老大的威风。二伯母性格爱掐尖,又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子女,嫁入徐家本就是低嫁,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 二伯母几次欲分家,每次大伯母不是撒泼打滚就是装晕,逼急了就到处说她当年如何含辛茹苦的拉扯二伯父长大,现在二伯父当了官就想踢开他们这些穷亲戚。 甚至有次二婶回家还被那个嫡外祖母训斥,气得二婶好长时间不跟大房说一句话。 徐家的女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一个背地里骂对方是乡下来的泥腿子,一个暗地里骂对方是不生蛋的老母鸡。搅得几房的小辈们也有样学样,整个徐家犹如一盘散沙。 而现在更糟糕的是,徐家锒铛入狱了。 这开局简直就是地狱模式。 徐振英失眠了。 大周朝等级制度森严,整个生产力发展水平接近宋朝,但对女子约束较多,甚至不能单独立女户。女人所赚之银钱产业,其父、夫、子或是家族随时有权利收回。 这些年风向更紧,朝廷大发贞节牌坊,鼓励丧夫女子守节。因此民间跟风,汴京附近的乡镇便发生过家族让丧夫女子强行殉节的案子,然而最终也不了了之。 难不成找个人嫁了? 徐振英光是想想,就觉得十分可笑。在现代的时候都没想过嫁人,何况到了这吃人的古代。 她国家前十的重点大学硕士毕业,推过车当过商贩,当过公务员,甚至在三年内当上了科级干部,又辞职去读博,最终死于一场实验室爆炸。她还是有些许自信,不说立足,养活自己总归是没有困难的。 她又想到了徐老头。 徐老头这辈子就是个兵迷,年轻时候入伍,一干便是十几二十年,要不是为了照顾家庭,他甚至计划在部队里呆一辈子。 徐振英小的时候,便被徐老头拖着五公里负重跑、野外求生、各种武器,除了力量训练,还时不时念叨着给她洗脑让她长大了去当兵报效祖国,完成他当年没有走完的旅程。 如今换了一个时空,甚至换了一个壳子,徐振英只觉得前路漫漫,内心升起从未有过的迷茫。 徐老头,你能不能给点提示,我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徐振英甚至都能想到徐老头会说什么。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可惜,她似乎从来没有徐老头那样远大的格局和抱负。她一直都是小富即安的心态,甚至有些懒散,以至于当年违背徐老头的心愿,填了个化工专业,气得徐老头一年多没跟她说话。 徐振英最后决定,虽然短时间内想不出自己该干什么,但眼前却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就是重获自由身。 总不至于刚穿越过来就被砍了脑袋,那她也太亏了。 徐振英突然想起之前无意之间看过的一本小说,于是她见众人熟睡,盘腿而坐,闭上眼睛,脑中默念:“系统?” 脑里没有任何声音。 她又尝试了一次,“系统?” 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没有应答。 得,果然没有金手指,以后的日子纯纯靠爱发电。 —————————————————————— 徐振英是被饿醒的。 她有好多年没有体会过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了。 一睁眼,徐家众人都醒了。 不过似乎都饿着肚子,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向来聒噪的大伯母此刻也有气无力的蜷缩在角落里。 那种撕扯般的饥饿感拉扯着神经,让众人脸上的表情都趋近于麻木,沉默的恐慌在迅速蔓延着。 今日,是徐家入狱第四天。 “莺儿,你饿不饿,娘这里还有吃的。”苗氏总是担忧徐振英的身子,她有些愧疚没有及时找医士来看,这两日格外关注她,只恨不得一颗心全部扑在她身上。 苗氏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好的帕子,里面还有四分之一个馒头,有些愧疚道:“莺儿,你多吃点,身子才能好。等出去了,娘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徐振英一看,便知是昨晚的馒头,苗氏只啃了一半便藏了起来。 徐振英摇摇头,“娘,我不饿,你吃。” “娘就是吃得太饱了,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本就吃得少。你快些吃了,莫让其他几个小的看见了。”苗氏不由分说的将馒头塞到她手里。 一旁的梅晓眼巴巴的盯着那块馒头,咬着手指,又看了一眼徐振英道:“姐姐吃,姐姐生病了,多吃馒头就会好。下次我的馒头也给姐姐留着。姐姐吃了馒头就不哭了。” 6岁的梅晓也看到了昨天徐青莺因为郑家的事情哭,小小的人儿还不懂,只以为她多吃点就会变好。 徐振英心头一暖,扯开笑容,“梅子乖,姐姐真的不饿,呐,给你吃。” 小萝莉真可爱啊。还这么懂事。 梅晓手里多了小半个馒头,她手里捧着馒头,眼里流露着馋意,却又望了望苗氏,细声细气的说道:“那娘和我一起吃。” 正巧,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徐振英一抬头,就见狱卒刚巧走到他们牢房前例行巡逻。 徐振英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衙役大哥,请留步。”徐振英站起身来,叫住衙役。 徐家人当下全都望了过来,脸色不一。 这些衙役对他们态度可不好,有时甚至敢拿家伙打他们。刚下狱那会儿,小黄氏闹得最凶,当下几棍子被打得皮开肉绽,一下子便老实了。 如今小黄氏一看见衙役就怕得厉害,一张利嘴啥话都不敢说了,只望黄氏身边凑:“娘啊,这六丫头是不是疯了啊,她找衙役干什么?!” 徐乐至也气道:“六姐是嫌现在还不够乱吗,非要害死我们才甘心?” 众人眼看着徐振英迎了上去,隔着围栏冲衙役盈盈一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那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高衙役的脸色一如往常冷淡,却没呵斥她,“何事?” “高大叔是吧?”徐振英听见同伴唤这个人老高,据她观察,这个老高算是衙役中好说话的那批,给钱就办事。 “昨日听闻高叔媳妇生产,今日见高叔浑身喜气萦绕,想来是家里喜得麟儿。我在这里也想讨个喜气,先恭贺高叔了。” 这些话说得极为妥帖,又是贺喜,高衙役明知她有求于自己,却也忍不住心中欢喜,“你这丫头倒是细心。昨夜我确实多了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 “这…既是贺喜,总不好空手,不如这样——”徐振英抬手,取下自己的一对耳环,笑道,“这对耳环虽然不值得什么钱,但前几日离家匆忙,全身就这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您若不嫌晦气,只拿回去讨夫人一个欢心。” 见徐振英一口一个“夫人”高高抬举,虽说知道这丫头有奉承讨好之嫌,但高衙役心中只有得意,面上却不显,他接过耳环揣入怀中,道:“多谢。” 随后他看向徐振英,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却显然比前两日多了几分亲和,“丫头说吧,想干什么。” “您这话说得——”徐振英微微一笑,“难不成就不能单是贺喜?” “你这话可是消遣我了。” “主要是贺喜,另外嘛……自然也是有求高叔,不过您放心,定不会让您为难。” 高衙役只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看着年纪不大,做事情倒挺老辣,瞧这贿赂的动作真够老练的。 “你说。” “您也知道,徐家当时被圣上一纸下狱,女眷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抓过来了,到现在还没和徐家的主君说上一句话。这两日我等心中实在是惶恐不安,又不敢揣测圣威,祖母急得上火,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燎泡。这等死的滋味实在是难熬,我想请高叔去我二伯那边看看,只求问上我二伯父一句这事情大不大,也好叫这边老人安心。” 高衙役上下打量徐振英一眼,内心估摸着带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当下转身道:“且等着。” “多谢高叔。” 徐振英回身,才看见徐家众人正望着自己,她一挑眉,“都看我作甚?” “六丫头,你就不怕他用棍子抽你?”大伯母问了一句。 “我又没招惹他,他为何要打我?” “他是衙役啊,当官的,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二伯母也惊愕于徐振英的变化,蹙了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只说了一句:“往日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机灵的。” “难道二伯母不想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是杀头还是流放,我们几个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索性不如问问知道情况的人。” 理是这个理,只是这几日狱卒的恐吓和殴打吓坏了徐家众人,谁还敢去跟衙役打交道? 第5章 愚蠢伯父 徐乐至笑得不怀好意,“三伯父家要在外面做生意,想必免不了贿赂奉承,看六姐刚才如此熟练,也算是习得精髓。只是商贾做派终究不登大雅之堂,六姐姐若是想寻得佳婿,还是应该多学一些女工诗书。” “妹妹放心,说不定过几天咱们不仅要学商贾之术,还得下地耕种呢。女工诗书自然是好,可泥腿子们看不上啊,他们就喜欢好生养的,能干活的,能吃苦的,妹妹你要想嫁出去可得加把劲啊。你说是不是啊大伯母——” 被突然点到名的大伯母还在走神,也没听明白就在那点头,“是是是…六丫头说得对,你们是不知道哇,那乡下人挑媳妇都是挑膀大腰粗屁股圆的——” 徐乐至一张脸瞬间羞得通红,尖着声音骂道:“徐青莺,你粗鄙!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闭口都是找男人,你羞不羞?!” “行吧行吧,不说找男人的事情,就说过几天砍头的事情吧。你们知道咱们在哪里砍头吗?怎么砍才会比较不痛?咱要不要贿赂一下狱卒,给咱们挑个动作利索的刽子手?万一动作不利索,砍到一半没力气了,我可不想吊着脑袋投胎。” “六丫头你住嘴,休得胡说!”二伯母怒气冲冲斥责道,随后吼了苗氏一句,“苗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闺女,早知道便不叫三弟打理徐家的生意,没得习了一身的臭脾气带坏徐家其他的姑娘。六丫头变成这样,定然是你平日里缺少管教!” 苗氏冷不丁被这么一吼,吓得身子一抖,随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二嫂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自然比她一个秀才女儿高贵千倍万倍。平日里连氏也是对她呼来喝去,她总是多有忍让,想着家和万事兴,总不能人人都掐尖要强。 可如今连氏当着儿女的面这般被训斥,她心里十万分的不好受,想说点什么,奈何嘴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反而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她从没觉得如此屈辱过,自己的女儿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嘴唇颤抖,“二嫂…你怎么可能如此说莺儿…” “先撩者贱。少来拿捏我娘这个软柿子。”徐振英撇了一眼连氏,淡淡道,“我爹替徐家打理资产,四婶家也是做生意的,乐至却一口一个商贾,瞧不起自己的两位叔叔,却又享受别人挣来的锦衣华服。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二婶教的呀?要是这样您早说呀,我等商贾屁民,哪里敢对徐家的嫡小姐这般回话。我错了,二伯母,这次乐至再怎么骂我,我也绝对不还嘴了。” 好生尖酸刻薄。 就连小黄氏都不禁觉得这三房六丫头被夺了舍。 这些话跟连珠放炮似的,哪里是那个文弱腼腆的六丫头能说得出来的? 连氏从来没觉得徐青莺如此牙尖嘴利过,一时气得胸脯起伏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徐音希连忙拉了徐乐至和连氏一把,她蹙眉,虽不赞成母亲和妹妹的做法,可到底当着外人,她自然要维护一般。 “六妹妹消消气,都是一家人,哪里就到这种地步。三叔在外面替徐家打理家业,若没有三叔,就没有徐家,我父亲不可能官路如此通达。大伯也是,若早些年没有大伯和大伯母的扶持,我父亲也不可能科举中第改换门庭。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也就是现在落了难了,大家心情都不好,说话难免口无遮拦了一些。现在一家人生死未卜前途难料,更当携手进退才是。” 徐振英不由得多看了徐音希一眼。 不愧是二婶精心调教出来的嫡长女,这说话滴水不漏,可见情商之高。 徐振英当下表明了态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对我和和气气的,我自然会以礼相待。” 徐乐至显然不服,她自幼便是如此,仗着全家依靠唯一当官的二伯父生活,向来不把其他几房放在眼里。 在她眼里,大房、三房、四房都是吸血鬼,都是累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是她每次出去参加聚会时必会被人提及的痛处,是她在其他闺中姐妹之中抬不起头的原因,她正要不依不饶,却见徐振英瞬间变脸,刚才还冷漠的脸堆起笑意,起身迎来。 原来是高衙役回来了。 真是谄媚! 徐乐至心中呸了一口,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高衙役摇着脑袋,似乎觉得很是可笑,迎上徐家一大家子老弱妇孺略带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徐二老爷那神情,不由得徐振英惋惜。 他低咳一声,“徐二爷说,让你们女人少管男人家的闲事,他心中自有计较。” 就这? 一大帮人全都愣住了。 她舍了全身唯一值钱的物件儿,就换回这么个消息?没个莫斯密码或者代号暗号之类的? 徐振英一时都懵了。 她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二伯父的智商。 怎么会忘记二伯父那个是酸腐书生? 老太太气得捶胸顿足,“天爷啊,早知老二读书读酸了,没想到能这么酸——” 大伯母都气乐了,“蠢货,老二真是蠢到家了!” 二房一家脸色也极其难看,却碍于跟二伯父是一家,不好说些什么,面对大家淬毒的目光默然不语。 徐乐至有心替父亲分辨两句,可看祖母的脸色,到底忍住了。 她才不想去触霉头呢。 徐振英却立刻问高衙役,“高叔,我几个伯父和兄弟可还好?” “放心吧,没用过刑,你那二伯父是个孬的,据说办差的大人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其他几个跟事情无关,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总算是说到有点价值的了。 这是一帮女眷这几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大伯母麻着胆子问了一句:“那官爷…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放出去了?” “这个我怎么知道。”高衙役不悦,“问官老爷去。” 眼见高衙役要走,徐振英连忙又道:“小女还想跟高叔打听一点事情——” 高衙内微微变了脸,端起了态度,颇有些皮笑肉不笑,“你二伯父说得对,姑娘家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徐振英心知肚明,只道:“高叔您稍等。” 说罢她转身,对看着她的徐家众人比了个手势,用眼色示意他们拿点银子出来打发高衙役。 众人面面相觑,假意看不懂,大伯母只顾堆笑,二伯母则面有难色的背过身去。 现在生死难料,万一就这么被流放抄家,那么他们身上的银子便是最后傍身的钱财。 因此不到关键时刻,谁也不舍得拿出来。 徐振英蹙眉,倒是四婶掏出了块碎银递了过去。 “多谢四婶。”徐振英回了一句,随后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揣进了高衙役的衣袖之中,“高叔,问您两句话,保管不为难您。” 高衙役收了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很是满意徐振英的知情识趣,语气也好了两分,“你问。” “自我们入狱以后,汴京城还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拘什么,只要您说……” 高衙役虽然不知徐振英问这个干什么,到底拿人钱财,也不推脱,只道:“大事嘛…许多官老爷被砍头抄家算不算,喏…待会你们隔壁还要来一个,据说是个三品的大官,还做过先帝太傅呢。” 太傅?那不就是皇帝的老师? 大周朝的行政体系这么不稳定的吗? 三品的官职,已经接近于部级干部级别,竟然说撸就撸? “那最近城内可有什么大案要案?” “哟,那可就多了,那个木材案知道吧?前两个月几个大木材商全家都被杀了,其中有一个忠仆告了御状,说朝廷有贪官贪了他们主家几百万两银子。好像还牵连了一个姓林的大儒,这几天京城可热闹了,好多读书人在宫门口闹事呢。你们也是运气好,这几日抓了好多学生,牢房都住满了,上面哪,估计都忘了你们了。且等着吧——” “行,多谢高叔提点。”徐振英款款有礼。 高衙役离开后,徐振英若有所思。 原主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平日里从未关注过朝堂变化。 她只隐约记得以前有个太子,后来太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先皇就一直有些癫狂躁郁,后又改信道教,不仅大肆修建道观,还给道士赋官,免除苛捐杂税,甚至凭借身份文牒便可同禀生一样领取月例饷银。 一时之间大周朝道士数量急剧增加,大周朝的穷苦男人要么跑去做太监,要么跑去做道士,道士道观的费用支出占比不小,甚至已经成了一笔不小的财政负担。 先皇死之前,愈发昏聩,不信任朝廷文官。血洗文官势力不说,还一直有意无意提拔宦官地位,以李平为首的宦官势力与文官集团互相对立,三方势力互相掣肘。 紧接着先皇又把呼声最高的二皇子赶去了荒芜的琼州,并下令无召不得入京,否则视为谋反。 紧接着又立年仅四岁的七皇子为太子,小皇帝上位,如今也不过六岁,大小事务完全依赖朱贵妃一族。内有李平大监奉先皇遗命专权,外有朱国舅辅助摄政,两方政见常有不合,朝令夕改之事常有,朝廷已然乌烟瘴气。 第6章 方家众人 徐振英乱麻捋丝,似乎觉得有那么一点眉目了,却又抓不到重点。 还是要看二伯父到底是否涉及政治站队。 古往今来,政治站队都是一件极富艺术性的残忍活动。 站对了,子孙后代飞黄腾达。 站错了,脑袋在不在都是问题。 她多希望二伯父是聪明的那一个,可是考虑到二伯父那迂腐不知变通的性子,加上他又在御史台当差…情况不妙啊。 见她眉头紧锁,祖母没忍住问了一句:“六丫头,你可看出什么了?” 徐振英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祖母面露失望之色。 徐乐至不服气,嘀咕了一句:“装什么装,花那么多钱,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终于四房的徐安平很小声的埋怨了一句:“那还不是怪二伯父?” 四婶连忙扯了一下徐安平,皱眉道:“不可妄议长辈。” “行了。”祖母拍板定了官司,“都不准吵了,吵得我头疼。刚四丫头说得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正是我们一家人团结齐心的时候,谁要是再在那儿搬弄是非胡言乱语,休怪我老婆子不客气!” 黄氏说这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瞪了一眼小黄氏。 小黄氏感受到那警告的目光,有些心虚道:“娘你看着我干什么…你刚才没听徐乐至那丫头片子说什么了吗,嘴比我还毒哪——” “够了,你讨打是不是?!再多说一个字,我让老大休了你!” 小黄氏不服气的瘪了瘪嘴,心中想到:她给老徐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婆婆真敢休了她,她就闹得整个徐家谁都别想痛快! 四婶见徐振英一副若有所思样,不由得问:“六丫头,你当真什么都没想到?” 苗氏却道:“弟妹,别开玩笑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难不成还能看出什么朝堂大势?” 四婶却蹙眉,刚充耳不闻苗氏的话,只盯着徐振英。 徐振英只好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我感觉二伯父的事情应该不是很大,至少不会被砍头。” 许慧鸣连忙道:“何以见得?” “大周朝皇帝很少对文官赶尽杀绝,皇帝要是真气急了想砍人,也会当场下令,不会拖延这么久。但是我们被关在这里好几天,像是被上面人忘记了一样,更何况,整个徐家只提审了二伯父一个人,若二伯父真犯了什么大事,上面怎么可能对我们徐家家眷不闻不问?总得抓二伯母去询问几句吧?” 四婶起初不以为意,可听着听着眼睛却是越来越亮,到最后频频点头,“六丫头说得在理。” 徐安平凑过来,将信将疑道:“六姐…我们真的不会被砍头吗?” “我只是根据现有情况推测而已。具体的…”徐振英苦笑一声,“应该很快会有结果了吧。” 话音刚落,前头一阵骚乱传来。 徐家人面面相觑,探出头去。 大伯母趴在围栏那里,仔细听了一会儿,随后回头通风报信道:“娘,好像又来人了。” 便听见牢房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是一排女眷依次走了进来,各个脸上花了妆容,神色惊恐,有人哭哭啼啼的不愿进:“他们嫡支犯的事,怎么就牵连到我们?圣上明鉴,我们可是早就分了家的!” “就是,官爷,我们是无辜的啊——” “三爷爷真是年老糊涂,怎敢跟朱国舅当面叫板,现在可好,现在整个方家都得跟着陪葬了。” “他朱辞好大的威风,想他祖上也不过是个泥瓦匠出身,一朝小人得势,不过是做了个国舅,就敢结党营私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真忘了当年伏低做小求我爹帮他举荐入朝的时候了?大周朝何时轮到他朱家人来管?” 众人吵嚷着,推搡着,夹杂着妇孺的哭声。 虽说下了大狱,可这些人穿的衣衫华贵,头上珠翠醒目,虽然吵闹却不似撒泼卖混,一看便是出自大世家。 徐家众人一下全都来了精神,全都好奇的看过去。却又因蹲了几天大牢,形容狼狈而自惭形秽,不敢上前去搭话。 连秋枝恍惚间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拨开众人走到围栏处,有些惊色道:“方老夫人?” 方老夫人年过五旬,往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全是颓态,仿若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她抬眼望去,只看见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 她试探性的回道:“可是…御史中丞徐大人家的?” 连秋枝见方老夫人认出她,当下眉间略有得意,她福身做礼,“方老夫人好记性,前年您家办了一场赏梅宴,有幸去过一次。” 方老夫人身边有个衣着华贵却略有凌乱的中年女子悄悄凑近方老夫人耳语了两句,方老夫人立刻道:“原来是徐夫人。怎滴,莫不是徐大人也——” 连秋枝悲从中来,抹了把泪,“不怕方老夫人笑话,夫君也不知道在朝堂犯了什么大事,我们一大家子四天前入狱,至今仍是两眼一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唉。”方老夫人被旁边几个妇人扶着坐下,相比于方家其他哭哭啼啼满脸惨色的人来说,她勉强算是镇定,只不过许是受了惊吓的原因,脸色有些发白,“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如今我方家不也正承受牢狱之灾?” “方老在朝中举足轻重,又是先帝的太傅,怎会——” 方老太太苦笑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其余的却不愿多说,明显是有所顾忌。 连秋枝急道:“方老太太,最近城里风声鹤唳,您可知道徐家是个什么情况?这…是死是活的…总归让我们这一大家子心里有个底。” 众人全都期盼的看着方老太太。 就连徐振英,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咳咳咳…”方老太太被牢房里湿冷的空气呛了一口,咳得脸色灰白,一旁的妇人连忙掏出了药丸伺候方老太太服下,老太太气顺儿了,才捂着胸口,面有愧色道,“老婆子早就不理前院的事情了,徐大人家的事情只是略有耳闻,细枝末节着实不太清楚。” 第7章 流放夜郎郡 那身旁的妇人见徐家众人一脸失望之色,便道:“徐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倒是听大爷说过几句,朝廷最近木材案闹得轰轰烈烈,牵连了不少人。”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后又吞吞吐吐道:“据说御史台本是要集体弹劾朱国舅的,徐大人…身先士卒…咳…然后就被……” 祖母当下颤巍巍道:“老二就被杀鸡儆猴了?” 小黄氏立刻一记马屁送上:“娘,您竟然还会用成语了。” 可惜马屁拍在马腿上,祖母和二伯母都面色不善的瞪了她一眼。 小黄氏缩了缩脑袋,嘀咕咕道:“都看不起我,读过几本书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振英无奈,这位夫人说话倒是够含蓄的,什么身先士卒,不就是被人撺掇着当出头鸟吗? 真不知道以二伯的脑子是怎么当上正五品官的。 难不成全靠泰山大人提携? 知晓了情况,连秋枝倒是没怎么慌了,冲那夫人行了行礼,“多谢方夫人告知。” 方夫人挥了挥手,似有些苦笑,“不必,同在一个牢房里,也算是缘分。更何况我也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而已。” 连秋枝安慰了一句:“方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方老毕竟三朝元老,经过多少风浪,想必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方夫人似乎没那么乐观,却也不欲跟徐家人多说,只敷衍了一句:“多谢。” 连秋枝转身,徐家众人在角落里将她围上了,全都期盼的看着她。 祖母黄氏率先开口:“老二家的,那位方夫人是什么意思…咱们到底还会不会被砍头了?” 小黄氏拍着胸脯道:“娘也,二叔竟然敢和朱国舅作对,朱国舅那是什么人,那是皇帝的亲舅舅!没看人家三品的大官说关就关起来,咱们徐家拿什么跟人家斗?二叔真是当官当糊涂了!” 连秋枝自然是要维护自己夫君,虽然她心底也多少觉得这件事徐德远做得有些不妥,但所谓夫妻同心,至少不能让外人看出来。 “大嫂,弹劾百官本就是御史台的责任,朱国舅一手遮天,相公也只是履行他的职责罢了。” “哼,说得好听。”小黄氏可不买账,“那为什么御史台就抓老二一个,我刚可听那位夫人说了,分明是老二糊涂被人撺掇,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这…”难为小黄氏这回说的话在情在理,连秋枝一时竟无法反驳,“大嫂,相公在外面做什么,我一介妇人如何去评价?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咱们多思多想都无用,只能等着圣旨发落吧。” 刚说完,还当真有人前来。 前头是几位衙役领路,他们侧着弓着腰,谄媚道:“几位公公小心脚下,方家、徐家人都在里面——” 几乎是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一件事:宣旨的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惊恐、害怕、慌乱的情绪一一闪现,几个姑娘被吓得直往自己亲娘怀里躲,就连徐乐至此刻也跟个鹌鹑似的瑟瑟发抖,全无先前的跋扈。 对面方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下狱还没一个时辰呢,圣旨就紧随而到。 她听见方家有人哭出声来,大喊道:“完了完了,定是砍头的圣旨来了。” “娘,我不想死——” 方家人倒是显得更慌乱。 倒是徐振英竟往前跑,却被苗氏和大哥拉住,苗氏斥了一句:“其他人往后躲,偏你往前跑,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 徐振英不想这么快露出马脚,只解释了一句:“我就是想早点知道——” 大哥许慧鸣说道:“不急在这一刻。” 说话间大哥拽她的手也有些紧。 原来许慧鸣也很紧张,不过是故作镇静罢了。 高衙役生得人高马大,一进来便显得空间有些逼仄,他喊了一句:“方家、徐家跪下接旨!” 一时之间,众人呼啦啦的全部下跪。 徐振英也只能跟着膝盖一弯,跪在角落,随后听见一阵尖细的声音拉长了调,机械式的宣读圣旨上面的内容。 话说徐振英还没见过圣旨长什么样,她微微抬头,却只看见那太监穿着青色的服饰,身形瘦长,其余的倒是什么看不见。 徐振英侧耳听着,她是工科生,文科学得不好,但语文底子还在,意思倒是听明白了。 总之一个意思,徐家人被流放了!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 而且是现代的贵州,古称夜郎郡。 徐振英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地图,脑子里只有属于原主的记忆,夜郎郡应该是如今的贵州一带,传说中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的地方。 上一世贵阳已经被开发建设成重要的现代化,她还曾经去旅游过。千户苗寨、小七孔、荔波等地,她还很有印象。 可这一世,似乎贵州山高水远气候恶劣,甚至少有犯人能够活着走到目的地。流放夜郎,对于周朝的大部分人来说跟死已经没区别。 果然,太监刚念完圣旨,方家人便有人晕倒在地,方老太太喊着:“快快快,尧哥儿又犯病了,他的药呢?” 有人哭着回了一句:“老舅母,哪里来得及收拾,都在后院房间里收着呢。” 那太监似与方家有仇,笑眯眯道:“取什么药,我瞧二爷这身子本就不好,与其风飧露宿的死在路上,不如死在牢里还痛快点。” “你这腌臜阉人,就算我方家落魄了,还轮不到你一个残废来落井下石!” “大爷,别跟他吵!不值得!!” “哟,这大爷脾气还这么硬啊—就是不知道命是不是也这么硬?方老爷子英明一世,也不知怎的就是不肯给我们这些阉人留一条活路,几次三番的建议裁撤大监司。我寻思我干爹平日里对你们家也挺客气的,怎么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呢…” 大爷方致呸了他一口,“李平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皇帝年幼,先帝临死前怎会托孤于一个阉人?你们这帮残废东西,仗着先帝对你们的恩泽,不思报主,只晓得弄权钻营,大周朝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再这样下去,我大周朝三百年基业定会毁在你们这帮阉人手上!” 第8章 捡钱了 “爹,你快别说了,求求您了!”方致身边有一个姑娘哭着劝方致。 方致却毫无惧色,“你们也就只有这些下作手段,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方致,你敢杀吗?!” 那太监冷冷一笑,似并未动怒,反而优雅的欣赏着方家老大的癫狂,“方大爷莫激我,谁不知道您父亲门生遍布,我要是敢动您一根手指头,这天底下的读书人怕不是要骂死我。不过嘛——” 那太监眼光似淬了毒,白净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鸷,阴冷的目光随即落到了方家那两个女儿身上,“来人啊,将方家那两个小姐拖出来。传闻方家以孝治家,方大爷对我不敬,两个小姑娘就代父受过吧。” “不要!”方家小姑娘方凝墨当下惊恐的尖叫起来,“父亲!父亲!!” 方如玉止不住的挣扎,试图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声音却在微微发颤:“放手!我乃二皇子未过门的未婚妻,如今婚约未解除,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对我动手!” “呸,还做美梦呢。方大小姐放心,二皇子远在琼州,如今都自身难保,你还指望着做二皇子妃呢?” “胡说八道!我乃先帝赐婚,就算退婚,也得圣上金口玉言。只要圣上一日不下旨,我便一日是二皇子的未婚妻!” “哟,好大的口气。敢拿万岁爷压我——”那太监轻蔑一笑,“这小嘴儿倒是挺会说,来人,拖出来给我打!” 方老太太气得脸色阵阵发白,捂住胸口道:“竖子尔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当我家老爷是死的不成?!” “老太太放心,方老太爷马上便被押送贵州,你们很快就会团聚。”那太监全然不把方家人放在心里,指使身边几个小太监横眉道:“还不动手?!” 顷刻之间,对面牢房乱成一团。 几个轻易太监强行拖着方家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随后在一阵尖叫声中,方家两个小姑娘被几个太监狠狠按在地上,拽去了鞋袜,拇指粗的棍子上面还带着倒刺,“啪啪啪”的打在脚底心。 起初两个小姑娘还挣扎一番,可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哪里是几个太监的对手? 后来便听见一声更比一声低的惨叫,后面两个姑娘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竟连叫唤的力气也没有了。 方家两个姑娘脚底一阵血肉模糊,倒刺上挂满了皮肉,黏糊糊血淋淋的一片,看着分外渗人。 方家老太显然已经支持不住,怒火攻心之下昏了过去。 方家媳妇赵氏哭花了脸,只咒骂着这群太监是没根的东西。方家众人手忙脚乱,有的面露害怕,有的则一脸怨恨,却少有人敢上前。 行完了刑,无视方家人怨毒的目光,那太监反而“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扔在地上,“喏,拿着去治伤吧,看着真可怜…明天可就要上路了,这双娇嫩的小脚如何走到千里之外的黔州?啧啧啧,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小爷我看着真是心疼。” “姓刘的,你跟李平那奸贼一样不得好死!!”方致大喊一句,似悲似呛,以头抢地,“陛下…您误信阉人…亲小人远贤臣…前有朱辞那狗东西掌权,后有这些阉人干政,我大周朝要完了…完了……” 那大监挥了挥手,对身边人道:“听见没,回去就跟陛下如实汇报,就说方家的人大逆不道口出讳言侮辱皇室,老的小的都要造反…” 那几个阉人立马苟着身子赔笑道:“爷爷您放心,小的们都听见了…” 那大监冷哼了一声,随后才带着几个人回了。 徒留方家人在那边哭喊一片。 而徐家人刚目睹了全场,先前还埋怨命运不公老天无情,此刻看见方家的遭遇,一个个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好,不是砍头,流放…跟砍头比起来…至少还有个盼头。 看看方家……这么大的官说倒就倒…还这么被人欺辱…… 就连黄氏都懵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道:“流放好…流放好…” 小黄氏龟缩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来来回回只哆嗦一句话,“天爷呀…这…这…” 众人心有余悸,徐乐至缩在连氏怀里,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全然不复往日的刁钻高傲。 徐音希久久不语,那血淋淋的画面,方家人的哭喊,让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往下沉,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二皇子的未婚妻…说打就打…这帮阉人…也太可怕了…我们徐家又算得了什么…” 徐振英道:“他们这是积怨已久…也幸得徐家算不了什么…” 四婶面露不忍:“明日就要上路了,这两个小姑娘的脚…她们只会成为累赘…一路上少不得要被人嫌弃…” 二伯母叹息了一句,“他们就是故意的。这帮太监…真不是东西。” 众人沉默了片刻,此时全部都不吵不闹的,很有默契的接受了流放这个结局。 好歹命算保住了不是? 好歹没像方家一样被人针对。 这样一想…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众人还在消化这个结局,而小黄氏已经眼睛一亮,伸手不动声色的将太监扔出来的那几两银子捡了回来,“咻”一下揣自己怀里。 眼见徐家人都看着她,大伯母瞪着眼睛,立刻护着银子,“这是我捡的!方家不要的!你们别想跟我抢!” 祖母气得想捶她几拳,“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这辈子都改不掉泥腿子的习性!” “娘你这话说得…”小黄氏不以为耻,反而有几分得意,“咱们马上就又得当泥腿子啦。明天就要启程,谁知道日子什么样,身上不揣点银钱这一路上怎么过?这渴了饿了,不得花钱买东西吃?这病了不需要买药?这解差一路上不需要打点?” 徐振英竟然差点被这个大伯母洗脑说服。 这…听着还有几分道理。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上了路你们就知道厉害了。一个个当了夫人小姐没几天,就忘了当初在乡下受的苦了?你们知道夜郎郡在哪儿不,离汴京足足两千里路哪,这一路上忍饥挨饿的,咱能不能活着到地方都还不知道呢。” 第9章 郑家来人 黄氏一时顿住,“话虽如此…你也不必如此…这方家人还在呢。” “他们大户人家哪里缺这点银子呢,指不定平常打发奴才都不止这点呢。娘啊,您得现实点,别想着回去当老夫人享福吧?再说他看着又如何,我是能少一块肉还是咋地,他爱看就看呗。” 祖母黄氏连连叹气,却又觉得小黄氏说得也有那么一丝丝道理,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自己的二媳妇,“老二家的,咱们明日就启程…还能回家拿东西不?至少让咱带点吃的喝的上路啊——” 二伯母脸色灰白,摇了摇头,“怕是不能。明儿个得直接从这里出发。” “这…咱们一路上吃啥?” “就是。这到夜郎郡远着呢,咱们一家子老弱妇孺怎么撑得下去?” “按理说,发配路上的粮食自有解差提供。” 有人冷笑,“指望他们?不把咱们饿死就算好的了。” “那你说,现在徐家的钱财全都被充公,你还能咋?莫不是跟朝廷叫板,让他们还回来可好?” 有人吵了起来,有人脸上灰败之色愈发明显。 一想到千里迢迢,就这么孑然上路,一时之间众人只觉前途无望,二伯父那几房妾室甚至已经哭了起来,抱怨着老天不开眼之类的。 黄氏叹了口气,似接受了这无力回天的命运,“也行,当年我那公爹就是逃难落户的徐家村,当时也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如今…也差不离了……” 徐振英连忙私下悄悄问起苗氏:“娘,我不信大房二房身上没藏私,咱们家呢?” 苗氏四下张望,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担心这些做什么,你放心,咱们不至于饿死在路上。” 徐梅晓凑过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娘,咱们明天要离开汴京吗?” 苗氏双目泛红,慈爱的搂着最小的幺女,唉声叹气道:“我可怜的儿,福没享几天,这后半辈子都要跟着吃苦了。早知道…真该早些分家算了…这些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徐梅晓笑得没心没肺,似乎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从今以后生活将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扯着苗氏的衣角,“娘,别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呢。” 许慧鸣也道:“妹妹说得对,至少保住命了不是。儿子还年轻,以后说不定还能重新回到汴京呢。” 流放后三代为贱民,不能科举,不能经商,赋税徭役都是最重的,能活着都极不容易,哪里能轻易回到这繁华之地。 许慧鸣也不过是安慰母亲罢了。 苗氏连声道了一句“我的好幺儿”,想到未知的前路,眼泪簌簌落下。 整个牢房时不时响起几声压低的啜泣声,偶有咒骂之声,似有阴云笼罩。 徐振英一时叹气,想到自己真是倒霉,刚穿越过来原主全家都得去流放。早知道不如直接挂了算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今日的晚餐倒是比前几天的好,还加了热腾腾的大肉馅包子,狱卒说是最后一顿管够。 众人也顾不得形象了,拿起来就狼吞虎咽。 大伯母甚至说就算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一口气吃了十二个大包子,直到最后吃吐了才停下。 几个姑娘似乎也认清了现实,平日只吃小口米饭的徐乐至今日竟然也吃了六七个包子。 二房的春姨娘甚至逼着九岁的徐明绿吃了快十个包子,直到最后徐明绿哭着说要被撑死了才被放过。 不得不说,徐家人心态倒是调整得快。 从最开始的要生要死到现在的麻木接受,甚至有人还积极的准备明日的启程。 晚间,来了个不速之客。 围栏被铁棒敲得“哐哐”作响,随后听见一道粗鲁的声音,“就是这儿,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切莫耽误让兄弟们难做。” 有人来了? “那是自然。兄弟们辛苦了,这是一点心意,拿去喝酒打个牙祭。” 来人是个圆圆胖胖的中年男子,穿戴不俗,行事颇为老辣,说话间已经将几锭散碎银子揣入衙役怀里。 祖母最先认出那人,立刻摆出一副战斗状态,雄赳赳气昂昂道:“郑家的看门狗,你来干什么?我都说了,我徐家的丫头不作妾!” 徐振英抬头,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这人是郑家的牛掌事。上次也是他来表达退亲的意愿,只不过上次来还带着几分伏低做小,如今徐家结局已定,牛掌事的脸色可没上次那般好。 “老夫人还有气力呢,明个儿就上路了,这气力不得省着点?”牛掌事不屑一笑,随后视线落在徐振英身上,颇有些趾高气扬,“徐姑娘,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徐家落魄了,以您的身份,想必也不好意思再提和我家三公子嫁娶之事吧?我家夫人心慈,念着和徐家多年的情分,有意拉您一把,您要是点头,我郑家明日就派人来接您回去。您哪,也不用跟着流放了,以后吃香喝辣的,不比你在黔州受罪的强?” 大伯母抢道:“啊呸,说得好听,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谁家正妻变妾的,还标榜自己是清流新贵呢,我看怕是手头没钱拿名声充大头呢。都说了,咱们徐家的丫头不做妾,你是老了还是聋了?” 徐乐至难得跟大伯母同一阵线,“就是,什么清流新贵,没见过哪家新贵如此不要脸的。” 要是徐家有姑娘做了妾,那她徐乐至的脸还要不要了? 万一父亲复起,她以后还想回汴京呢,她可不想有个为妾的堂姐,丢脸死了。 徐振英没工夫跟郑家人虚与委蛇,直接道:“牛掌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都是出来混的,郑家打什么算盘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吧,我也懒得跟你耗,你只要给我准备齐几样东西,我就立刻将婚书退还给你,并且若有人问起,我绝对不会说郑家半个不字。” 牛掌事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想讨价还价,可想着老爷夫人的交代,当下忍住了。 徐六姑娘绝对不能进门,哪怕是个妾室。 可郑家也绝对不能主动提出退婚,否则老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第10章 讨价还价 “徐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郑家行得正坐得端,既立了婚书,自然会守信。只不过你现在这种身份——” 行,还想忽悠她? 徐振英直接打断对方,“行吧,那我答应为妾,郑家什么时候来人接我?” 牛掌事一愣,随后暗道不好,一时竟拿不准徐振英的心思。 不是说徐家人骨头硬,绝对不会答应为妾吗? 他还想着若是这样,就能够逼徐家人自己写下退婚书。 这死丫头玩什么花样呢。 “要么我当妾,你郑家一辈子受我徐家牵连,我少不得还得提拔娘家,反正以后偷鸡摸狗的事我肯定不少干。要么干脆点,给钱,退亲,徐郑两家再无瓜葛,我还保你郑家美名。你选一样。”徐振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牛掌事,脸色始终带着一种云淡风轻,她说话不快,那双明亮的眼睛却莫名给人咄咄逼人之感,“五…四…三…二…” “我给钱!我给钱!!”牛掌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喊道。 话音刚落,眼前小姑娘嫣然一笑。 坏了,好像上当了。 牛掌事擦了擦额头的汗,惊觉自己竟然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玩弄于鼓掌之中。 刚才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应该再思虑片刻的。 这死丫头……真贼…… 徐振英隔着围栏拍了拍牛掌事的肩,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很是欣慰道:“这就对了嘛。出来做生意的,碰上我这种实心实意的买卖,就得快刀斩乱麻。您说是不是?” 你快别说了。 牛掌事笑得勉强,却不忘确认道:“徐六姑娘,婚书可在?能否让我看一眼?” 这老东西,倒是挺谨慎。 徐振英指了指大伯母,笑得真诚又腼腆,似羞红了脸,“当时离开得急,我将婚书顺手拿走了,大伯母害怕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日夜揣在胸口。牛掌事,你…总不好让我大伯母脱衣验身吧?” 牛掌事视线下意识的去瞧,大伯母立刻凶恶的瞪了过去。 徐振英逮住机会,立刻冲大伯母挤眉弄眼,大伯母先是懵了一下,随后心领神会般的立刻捂住胸口,怒目骂道:“你个老不羞的臭流氓,看哪儿呢。我说婚书在我身上,难不成你还想扒我衣衫验一验?” 牛掌事一下脸红脖子粗,被吓得后退半步,冤枉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我要是有这种想法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还看,信不信我让我男人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要死了要死了,老了老了还要被老流氓看身子——” 牛掌事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一张脸瞬间爆红,再也不敢提验婚书的事情。 徐振英无奈道:“牛掌事也真是的,怎么就不信任我呢。罢了,明日等我拿出婚书你就知真假了。” 牛掌事心有余悸,再无方才的趾高气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赔笑,“徐家姑娘说笑了。” 徐振英问得直接,“罢了。不说这个,牛掌事觉得该补偿我徐家多少钱呢?” “补偿?”牛掌事愣住了。 “是啊。郑三公子青年才俊,才十五岁就是秀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痛失这样一门亲事,以后再不能找这样好的了,算起来我就搭进去了一辈子。怎么着也得陪个千百两吧?” 牛掌事再次愣住了,“千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您别急嘛,这做生意得有商有量的嘛。”徐振英拉回牛掌事,循循善诱,“算了,我看郑家也不是特别有钱的样子,否则不会老说自己是清流勋贵。我打个折吧,六百六十六两,您听这数字多吉利。” 牛掌事当下想拂袖而去,却被人狠狠拽住,迎面对上那张笑吟吟的脸,“牛掌事,我的婚事不值钱,可郑家的名声还是值几个钱的吧?您放心,只要你钱到位,我不仅退婚干脆,以后谁要是问起,我都说我是因为自惭形秽配不上郑三公子才含泪提出退婚的。保管所有人听了都得夸一句郑家人做事厚道。” 牛掌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敢拿主人家的婚事讨价还价,可他实在是忍不住,张口便道:“姑娘,咱郑家家底儿薄,三公子上面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您张口就要百两,让我回去如何交代?” 有戏。 “那就五百两吧。不能少了。”徐振英似笑非笑,语气却变得有些渗人,“再少,我可就得找那位白家小姐好好聊聊了。” 牛掌事脸色一变,心中“咯噔”一下,“徐家姑娘说什么混话呢,怎么就冒出个姓白的小姐来?” “你看你,又不老实。”徐振英一副很失望的表情,“牛掌事,你这样欺骗一个未成年少女,我真的很伤心啊。” 我看你伤心个屁。 “呵呵…徐姑娘真爱说笑。” “牛掌事,我还是那句话,明人不说暗话,五百两,行不行。白家的事情我烂在肚子里。” 牛掌事无语凝噎,望天,心想你个死丫头都提到白家来威胁了,我敢不从吗。 那郑家如今有意和徐家退亲,随后和白家联姻。 若是白家知道郑家一看徐家落魄就提退婚,哪里还会考虑与郑家结亲? 可这死丫头怎么知道的? 不会是成精了吧? 牛掌事咬牙切齿道:“五百两,不能再多了。” “唉。”徐振英甜甜应道,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您放心,我做生意童叟无欺。五百两,还得麻烦您换成东西折给我。” 徐振英略一思索,便报出一串名录,“碎银五十两。剩下四百五十两换成跌打损伤、头痛脑热、腹泻发烧等常见病的药,最好是药丸子那种;给我装四个包袱,里面放换洗衣物、肉干、冷食、水壶;来点盐巴,蓑衣…先来个二十件吧——” 徐振英想了又想,随后转身,望着嘴巴呈“鸭蛋”状的徐家众人,“路上还需要点啥?” 见众人一脸呆滞,全都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徐振英皱眉道:“都看着我干什么,需要什么,赶紧说!” 四婶最先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思考便抢道:“黔州瘴气重,驱蚊防蛇的药品!” 祖母也慌道:“鞋!得走两千里路呢!” “铁锅,得做饭!!” “被褥呢,现在都十月了,这大冬天的赶路肯定得冷死。” “能带马车吗?” “这么多东西,来头驴啊!” 牛掌事一张老脸抖了抖,“你们是去流放……还是去郊游?” 第11章 连家来人 众人只得见好就收。 徐振英点头道:“那就先这样。麻烦牛掌事了。” 牛掌事“呵呵”两句,“徐小姐知道麻烦就好。怎的不将我郑家搬空了算了?” 徐振英不理会牛掌事的阴阳怪气,拱了拱手,倒真是一脸真挚,“牛掌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天在南城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放心,从此以后天高水远,我绝对不会到郑家三爷面前出现。我也先祝白家小姐和郑三公子白头到老,多子多孙。” 牛掌事冷冷一笑,最后却也无可奈何的拂手而去。 徐振英望着牛掌事远去的背影,仔细盘算着这一路流放还紧缺的东西,却没注意到徐家一大家子正将她围在中间。 小黄氏还有些不可置信道:“六丫头…咱们路上这是有吃的了?不会饿肚子了?郑家人明天真的会把那些东西送过来?” 徐振英瞥一眼殷殷期盼的众人,“应该会吧。” 小黄氏当下乐得差点跳起来。 一群人喜不自胜,祖母更是对着徐振英夸个不停,“我家六丫这脑子怎么长的,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么聪明。这下可好了,我这悬吊吊的心也能放下来了。” 徐乐至却哼了一声,“拿自己婚事做交换,不觉得下作吗?” 这回不等徐振英回答,大伯母率先骂了起来,“你个死丫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一路上别吃六丫头的别喝六丫头的。我看六丫头这脑子就是你们好,反正亲都是要退的,不如换点东西实在。哎呀!亏了!” 大伯母拍着大腿,一副懊恼模样,“四丫嫁的那户人家更有钱哩…早知道该让四丫也去…说不定咱们还能去黔州那边乡下当个大地主呢。” 一旁的徐音希面露难堪之色,她一面因为徐振英要来了物资而感到开心,一面又不耻这种拿婚姻大事交换利益,她深受女戒女训教育,又觉自己这种想法便是旁人说的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她只觉自己龌龊,一时之间脑子里天人交错,只能低头不语。 二伯母蹙眉,冷声道:“我儿的婚事,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说罢又看一眼徐振英,“六丫头放心,我二房还不至于舔着脸要你拿婚姻大事换来的东西。我连家还不至于落魄至此,婚事丢了不要紧,风骨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大伯母哼哼了两句,“都要去流放了,还端着管家夫人的架子呢。我看哪,还是没过过苦日子,饿你几顿就知道厉害了。” 徐乐至反唇相讥道:“我记得大堂哥也定了亲,那钱家小姐丧父丧母,听说她母亲留下了一大笔嫁妆呢。明日若那位钱家小姐也来退亲,大伯母也趁机多敲几笔竹杠如何?” 大伯母茅塞顿开,竟丝毫没听出徐乐至的讽刺,竟还美滋滋道,“对对对,怎么把钱家给忘了,瞧我这脑子。那钱家姑娘想必是不愿意再跟我们扯上牵连,保不准要拿一大笔钱财来退婚,如此一来,这一路上的吃喝拉撒都不用愁了。” 徐乐至气得嘴巴都歪了,“真是鸡同鸭讲。” 徐振英却并不生气,笑着对二伯母道:“二伯母真是铮铮铁骨,不愧是徐家当家主母。” 先给你戴一顶高帽子,看你以后好不好意思用我的东西。 这种人,真如大伯母所说,是没挨过饿。 多饿几顿,什么风骨都没了。 四婶却扯了扯徐振英,一脸担忧道:“六丫头,那婚书当真在你身上吗?明日若见不到婚书,那郑家不会将东西给我们的。” “是呀。”祖母黄氏瞪着大伯母,伸手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 大伯母连忙喊冤,“娘哎,我都没见过婚书长什么样子。” 徐振英连忙道:“祖母,当日官差来得急,我哪里有时间找什么婚书。要真有婚书,我刚才就拿出来给牛掌事看了。” 这下几人脸色变了,黄氏脸色灰白,“那……” “别急,明日与父亲汇合之后,让父亲亲手写一张退婚书不就得了。从律法效力上来说是一样的,我想郑家应该不会介意这些细节吧。” “如此便好。” “六丫头,你下次说话可别大喘气了。你祖母年纪大了,这一惊一乍的怎么受得了?” “六妹妹。”刚才一直不开口的徐音希说话了,她望着徐振英,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眼中尽是好奇,“你又是如何知晓郑家想和白家议亲的事情?” 见众人都好奇的望着她,苗氏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慌失措道:“莺儿,莫不是那郑家小子早就跟你提过退亲的事情?” “没有。”徐振英望着众人,慢悠悠说道,“我就是诈他们而已。郑家这么着急跟徐家退亲,像是已经找好了下家。我记得当时议亲的时候,郑家在徐家和白家中选了徐家,现在婚事黄了,他们肯定迫不及待要去跟白家联姻。” 祖母闻言骂了一句:“这郑家真不是个东西,这边亲还没退呢,就已经找好下一家呢,还好小六没嫁过去。这嫁过去了以后还不知道受多少委屈呢。” 苗氏没料到婆婆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颇有些感动,泪眼盈盈道:“娘…” 祖母挥了挥手,“行了,别哭哭啼啼了,我早跟你们说过了,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只要是我徐家的种,我都疼。偏你们不信,非说我偏心二房!” 苗氏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娘是疼我们的。” 一家人难得其乐融融的说了几句话,谁知流放前最后一夜这般不太平,那牛掌事走了没多久,便见一身着深色曲裾深衣的老媪款步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个提着灯笼的年轻丫鬟。 那丫鬟一见连氏便扑了过来,跪坐在地,声音哽咽,“五姑奶奶,您受苦了!” “阳雪?”连秋枝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扶起阳雪来,眼底漏出一丝喜气来,“是爹让你来的,对不对?” 徐乐至也难掩得意之色,挑衅似的看了徐振英一眼,随后扯着黄氏的衣袖,“祖母,外祖父家来人了。咱们说不定有救了。” 徐家众人一下心底火热,全都望了过来。 徐乐至见此,不屑一笑。 一帮人争来吵去,到最后还不是要靠外祖父家。 第12章 夫妻反目 虽然明知不太可能,但她心底仍然忍不住阴暗的祈祷着,最好外祖父只带走他们二房一家,这些个庶子庶女们全都跟着剩下几房去流放。 这样她就再不用跟这帮人挤在一个小院落里,也不用买件衣衫首饰都得束手束脚。 阳雪先行了礼,“五姑奶奶受罪了。我们老爷一听说徐家的事后,立刻托人前后打点,生怕姑奶奶在牢里受罪。只不过…朱国舅盛怒之下,老爷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没得也连累了连家,因此耽误了好几天。还请五姑奶奶见谅!” 连秋枝连连抹泪,“是我不孝,连累爹爹和大哥为我奔波。爹心里记挂着我,我这不孝女哪里还敢埋怨。” “多谢五姑奶奶体谅。”那老嬷嬷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二伯母似乎这才看见她,认出她是嫡母身边的管事婆子,平日里颇有威严,连氏心中再不愿,却仍要做足礼节,“陈嬷嬷,劳烦您也走这一趟。” “五姑奶奶,老婆子不辛苦,只是辛苦了夫人,这几日日日念叨你,就怕你在牢里受半分苦。这不,圣旨刚下,老夫人便去求了宫里的贵人网开一面。趁天未亮,你现在就跟老婆子走吧。” 徐振英听见那老婆子的话,唇角微微一扬。 许慧鸣暗中扯了扯她,低语道:“妹妹笑什么?” “我笑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 徐振英指了指连氏,“看咱们二伯母是要和离还是要跟我们一起流放。” 苗氏幽怨的看她一眼,似不赞同道:“莺儿,不要乱说。长辈是非,你岂能随意议论?” 徐振英但笑不语。 苗氏瞧着,眉头轻蹙,一双美目似有疑惑。 “现在?”连秋枝总觉得哪里不对,转身回顾徐家众人,问道,“那我婆婆和夫君呢,他们什么时候走?” 那老婆子“嗤”的笑了一声,似并不将连秋枝这个庶女放在眼中,恍惚间连秋枝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这个陈婆子拿着藤条抽她手心。 她记得当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虽是奴才,可架子比她这个小姐还大。 连秋枝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小姑娘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微微一变,“嬷嬷,你是什么意思?” “五姑奶奶,您当连家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救你一个,已是夫人豁出脸去四处求人求来的,你一个不够,还想搭上徐家整艘烂船?” 大伯母这回听明白了,“老虔婆,你什么意思?!” 阳雪望着连秋枝吞吞吐吐的说道:“五姑奶奶,老夫人有令,命您和二爷和离,可带走名下一个子女,从此以后您不再是徐家妇。方才奴婢们已经去找过徐二爷,徐二爷也同意签字和离。只不过他说…他说……” 连氏脑子里空了几秒钟,恶狠狠追问道:“他说什么?” 陈嬷嬷不紧不慢的说道:“徐二爷说了,和离可以,但姑娘不能传宗接代,您答应带走一个庶子他才肯签和离书。老婆子做主同意了,反正到时候您回了连家,随意安置了那孩子,也算是成全了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情分。五姑奶奶,快些决定吧。” 连氏一下愣住了。 这回,连一旁看热闹的徐振英也愣住了。 随后她忍不住冷笑,二伯父真不愧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以前只觉这个二伯父有些迂腐古板,没料到这么多的心眼全用到枕边人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最先尖叫出声的是徐乐至,她脸色扭曲,额前青筋凸了出来,伸出手抓住陈嬷嬷的衣角,“你一定是搞错了,爹爹最喜欢我了,怎么可能让娘带走那两个贱婢生的儿子!我和连家血脉相连,我才是连家的外孙女,他们几个不过是沾我母亲的光才能叫一声外祖,他们算什么东西——” 陈嬷嬷脸色不变,从头到尾也不看徐乐至一眼,声音不咸不淡:“五姑奶奶年纪也大了,想必就算和离回了娘家以后也不会再嫁人生子。留个儿子在身边,将来也有人侍奉终老,总比留个姑娘在身边强,姑娘嘛,总是要嫁人的。五姑奶奶要是真有怨气,不如怨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生出儿子来!时间不多,还请五姑奶奶快些决断,否则过了今晚,老夫人就算想救也无力回天了。” “二嫂!”突然四婶喊了一句,众人这才发现连秋枝脸色惨白,竟迎头栽了下去,好在徐音希一直在连氏身边,几乎是瞬间便拉住了连氏。 “娘!”徐音希喊了一句,眼泪便簌簌流下。 徐乐至也跪扑了过来,撕心裂肺道:“娘!你不能有事啊,爹爹不要我们,你也不要我们了吗?!” 最小的徐弗唯只顾抓着两个姐姐嚎啕大哭。 那两个生了儿子的姨娘都吓坏了,一个只往角落里缩,另一个回过神来却立刻来抱住连氏大腿,声泪俱下哭求道:“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我们慧容才十一岁,自小身子骨就弱,您还抱过他,养育过他好几年,他叫您一声母亲,早已真心诚意的将你当做娘亲。你就带他走吧,我发誓,他以后一定跟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您,给您养老送终,求您…就给他一条活路吧!!” 徐乐至气得发笑,只恨不得伸手掰断梅姨娘的手指,怒吼一声:“贱婢,你给我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打死你!” 徐音希哭喊道:“梅姨娘快快放手,你是想气死我娘吗?” 徐弗唯见两个姐姐跟梅姨娘滚做一团,她人小,干脆一口咬在梅姨娘的手上,“叫你欺负我娘,叫你欺负我娘!” 梅姨娘一声惨叫,放开手去。 众人迅速围了上去,连氏眼中无泪,抚着只顾发笑,笑声凄惨:“徐德远,你好…你好得很…宁愿让你儿子活着…也不肯让我女儿留下。在你心中,我数十年的当牛做马,为你操持家务孝顺父母,甚至为你买官铺路。到头来…竟然什么都不如你儿子重要——” 第13章 绝不和离 “娘——”连秋枝的三个女儿全部凑上去,四个人哭做一团。 苗氏也抹泪,叹气道:“二哥这事做得不地道…但是…老徐家总得留一条根吧…” 徐振英挑眉,不置可否。 现代人都还存在重男轻女的情况,更何况以男性青壮年为主要劳动力的农耕社会? 只有社会劳动力结构的改变,带动思想转变,才能真正转变男女地位。 否则男女平等便是理想主义者的一句空话而已。 祖母黄氏也不停抹泪,随后竟然“噗通”一声跪在连氏面前,“老二家的,是我们徐家对不起你。我知道你自从嫁过来,就一心一意的对待老二,这么多年老婆子我也看在眼里。你要知道流放是过什么日子,咱们这一大家子能不能活着走到都是问题。老婆子也知道是为难你,你能不能就当老婆子求你,当给徐家留个后,咱们徐家不能断了香火啊!!否则你让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你地下的公爹!你放心,只要我老婆子活着一天,绝对将三个丫头照顾得妥妥帖帖——” 连氏眼眶泛红,仿佛一瞬间被人掏空了气息,此刻气若游丝道:“娘…连你也来逼我。你也是为人父母,怎么能逼着我放弃自己的女儿去养别的女人的孩子?” “可…可他们也叫你一声娘啊。” “可我从来就不想让他们叫我娘!我跟他们无亲无故,我没有生他们,没有养他们,凭什么要逼着我当他们的娘?你以为他们又真的愿意叫一个陌生女人当娘?!” 连氏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多年无子让她在娘家和婆家都抬不起头来,此刻满心郁结,犹如细丝快缠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声音沙哑,不断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养别人的儿子,反而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我家弗唯才十岁啊,没有我她根本活不到黔州啊——” 徐音希哭得几乎快要哽咽过去,她心如刀绞,抱着连秋枝哭喊道:“娘,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我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啊!!” 徐乐至也哭喊着:“娘,我恨爹,他是让我们去死啊…他怎么不干脆给我们一刀…为何要这么践踏我们母女…难道只有儿子是他生的,我们姐妹三个就不是他亲生的吗?!” 祖母也不断抹泪,一大家人哭作一团。 徐振英也有些不忍心,虽说这个二伯母有时候做事未将他们三房放在眼里,可到底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也不忍叫一个母亲和自己骨肉分离。 “二伯母,你要是不愿意带走庶子,又不怕吃苦,也并非只有和离一条路可走。反正是走是留,最终的决定权在你。” 那边梅姨娘面露愤恨目光,死死盯着徐振英,似徐振英坏了她天大好事一般,“六姑娘说得好轻巧,难不成非要大家一起去死?只要夫人能活,慧容便能活,咱们徐家也好歹算是留了一条根——” “打住。”徐振英蹙眉,有些不耐,“首先,二伯父的意思是让二伯母择一个庶子带走,还未必轮得上慧容,你忘了二伯父还有一个儿子?你眼下就这般咄咄相逼,不怕适得其反?” 徐振英说完,果然二伯母恶毒的瞪向梅姨娘,梅姨娘身子一冷,似乎自己也心虚,几乎不敢去看连氏。 “其次,你一片慈母之心固然可贵,可你既然肯这般为自己子女打算,又为何不能将心比心,反而要去逼迫二伯母舍弃自己的女儿,带走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道德枷锁吃人,同是女人,明明同样身不由己,你却还要用封建礼教这一套去压迫另一个女人,不觉得卑鄙?” “我是卑鄙—我知道我该死—”梅姨娘掩面痛哭,双肩抖动,“可我有什么法子,我就是想慧容好好活着…” 徐振英打断她的哭泣,“最后,你也不是不知二伯母回去连家以后的处境。她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回去以后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她和离还带着个非亲生的儿子,你可有想过她回去过什么样的日子?她尚且在连家不能保全自己,你觉得小九又得过什么样的日子?” 梅姨娘呆住了,以她的脑袋,还真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着,就算是去连家为奴为婢,那也总比死在流放路上了好。 连秋枝听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她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徐振英,唇瓣颤抖,说不出话来。 苗氏也道:“二嫂,你别太伤心,实在不行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流放苦是苦了点,可至少一家人都在一起。三个姑娘还小,都说长姐为母,你要是走了,音希就得遭罪了。你别听二哥的…说句不好听的…他就不是个疼人的。虽说荣华富贵难得,可什么都比不了一家人在一起。” 没曾想,到最后肯为她说话的竟然是这个她向来看不起的三房。 一时之间,她不知是感动还是羞愧,可到底当惯了徐家主母,也轻易不肯说句服软的话。 四婶也双眼微红,抚着二伯母的背安慰道:“你别急晕了过去,这一大家子还指着你呢。若实在不想回去,你就留下来,横竖自己拿主意就是了。没有儿子怎么了,咱们没儿子的难道就该被人这么欺负?我们生的姑娘一个比一个争气,说不定将来比儿子还孝顺。你瞧你家乐至,那一张嘴泼辣得要命,谁敢惹她,下次谁再敢逼着你接纳别人的儿子,你就让她大棒子打出去!” 徐乐至这回终于羞愧了,她脸色通红,道:“四婶,我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厉害。” 四婶却道:“咱们当女子的,厉害点总比温顺好,只要护得住自家人,厉害就厉害,嘴巴长别人身上,管别人做什么。” 祖母唉声叹气,见除了那两个有儿子的妾室,其他人都不站在她这边,不由得老泪纵横,负气道:“行行行…你们都有理…就我老婆子一个是坏人…我这是为了谁呀,还不是怕咱们徐家断了香火。行吧,都不听我的,那你自己想好,横竖到了地下,你自己去给祖宗请罪就是。” 第14章 变为贱籍 连氏咬唇不语,心中却将徐德远骂了千遍万遍,那点子本就不多的夫妻情分消耗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为了三个女儿,她还真想咬咬牙与他和离。 连氏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不是想让他的那两个庶子活吗,那她偏不肯。 用她连家的,吃她连家的,如今还要连家帮他养儿子。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连氏暗自发誓就是这一路上累死饿死渴死,也绝对不让徐德远如愿。 要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娘,那你不走了吗?你不会离开我们吧?”徐弗唯似乎生怕娘亲走远,死死抱着她的手臂,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汗,眼底全是大大的惊恐,“我不要你走——” 连氏摸着她的脑袋,似下了决定,神色一片悲伤的决绝,“娘不走,娘这辈子都跟着你们,娘哪里都不去。” 徐弗唯还不懂连氏为了她们三姐妹放弃了什么,徐音希和徐乐至早已是泪流满面。 徐音希甚至暗中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为母亲出这口气。 就算她是女儿身又如何,她将来照样要比男子过得更好! 她要让父亲明白,女子照样可以顶天立地! “五姑奶奶可决定好了?”陈嬷嬷脸上似有笑意,“这时辰一过,老婆子可得回去复命了。” 呵,她不回去,那位嫡母应该高兴了吧。 难为肯派个人来装模作样的接她回去。 连氏伏地,行了个大礼,“麻烦嬷嬷回去转告爹娘,就说女儿这辈子无法在双亲膝下尽孝,此去山高水远,也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有重逢之日。请爹娘保重身体,女儿远在夜郎也会日夜求神拜佛,祈祷爹娘健康长寿。” 陈嬷嬷微叹一口气,神色略有动容,“既然如此,老婆子也不强求,还请五姑奶奶好生照顾自己。老爷和夫人还是很挂念你的。” 说罢那人转身而过。 阳雪握住连氏的手,趁机塞了东西给她,连氏立刻察觉到异样,不动声色的装入衣袖。 “五姑奶奶,您…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老爷说了,朝廷大势变幻莫测,徐家所犯之罪不重,也许将来还有复起之日,老爷和大爷也会见机而动,还请五姑奶奶耐心等待,说不准将来您还会风风光光的回到汴京。” 阳雪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看着连氏那张瞬间苍老的脸,本想提醒连氏陈嬷嬷故意暗示徐二爷可以提出用连氏女儿换妾室庶子的事,可是转念一想,连氏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明日就要流放了,难不成让连氏一直恨着连老夫人?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连氏连连落泪,握住她的手,“阳雪,多谢你来看我,你我主仆十几载,如今我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想必这辈子是见不着了。你务必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你那几个儿子都是争气的,老了肯定比我过得好。记得抽空写信,让我也安心。” 主仆两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陈嬷嬷催促,阳雪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连氏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衣袖里的东西,一下认出是一沓银票。 连老妇人向来不喜她,肯定不是她的意思。 爹…… 连氏眼眶一热,只恨自己不孝,心中想起自己还是连家姑娘的点点滴滴。 曾几何时,她怨过自己的庶女身份,怨过父亲为何更喜欢嫡出的孩子,还曾怨过嫡母有意无意的刁难。可是现在她也为人父母,方知这世上人都是身不由己,想必爹爹也有自己的难处罢了。 连氏闭了闭眼,泪水流过,心中却愈发坚定。 徐德远那个伪君子是靠不住的,她一定要好好养育三个女儿,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她连氏这辈子就算没有儿子也会活得比别人更好! 这一夜,徐家许多人失眠了。 十月的天气有些微凉,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躺在床板上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几个小的也熬不住,早就蜷缩在床板上,扯着稻草御寒,也睡着了。 剩下的人,都在担心着明日的行程。 大伯母一直唠叨着到底郑家会不会送东西来,一会儿又担心隔壁牢房关着的三个儿子,一会儿又拉着四婶絮絮叨叨的埋怨自己命苦。 徐音希和徐乐至两姐妹都没有睡着,徐弗唯白日了受了惊,看着病殃殃的,睡得并不安稳。 徐振英也同样担心未知的前途,可到底担心也无济于事,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着徐老头这会晚饭吃的啥,那老头一把年纪了不喜忌口,还当自己是部队练兵那会儿,就爱油的荤的,说好几次也不听。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能管管他。 徐振英心里想着徐老头,本以为自今夜会失眠,但许是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她胡思乱想着没多久也靠着墙睡着了。 天刚刚亮,狱卒们就开始拿着棍子吆喝他们起来,徐家人众人惶恐不安的陆续醒来,不安的排成一字队形。 徐家人一列,方家人一列,还有二三十个被木材案牵连的学生、商人、大小官员等。 乌泱泱的大概有七八十人,所有人惴惴不安的被解差吆喝着、驱赶着,队伍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喊冤,有人在咒骂,衙役们大约是见惯了,不耐烦的吼了几句,却仍止不住牢房里阴云密布。 衙役们办理好了手续,陆续喊人前去画押签字。 轮到徐振英上前,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大概是证明徐家这一支全部由良民变贱籍,于某年某日某月犯何事流放夜郎郡,上附押解人信息等。 徐振英看着这薄薄的一张纸,竟还有一种荒谬感。 作为从小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接班人,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竟然真的穿越了,变成了某个平行时空的徐青莺。 甚至在穿越第四天,就开启了流放之路。 她突然很想仰头骂一句狗老天。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徐家众人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被流放了。虽然这几天大家心里多多少少接受了,可真到签字画押的时候,众人才意识到曾经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人上人生活一去不复返。 从此以后,他们比以前看不起的泥腿子还要低人一等。 第15章 全家团聚 贱籍,没有自己的田地,不能科举,赋税徭役都是最重,就算他们活着到了黔州,也只能从事一些奇淫技巧之类的行当,比如木匠、石匠等。 这黔州千里迢迢,近两年周朝又不甚太平,盗匪遍地,一大家人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抵达还暂且不说,更何况徐家十几年早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他们重头来过,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最让人绝望的是,贱籍三代以内不能科举,也就意味着徐家至少几十年内没有重返朝堂的机会。 等三代以后,徐家人的骨子里早已习惯了耕作,就算后辈想读书出人头地,只怕在黔州那样的穷山恶水,徐家也无力供养。 青云之路,几乎完全被斩断。可以预见的是,整个徐家从此没落,再无复起之力。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钝刀子割肉。 祖母环顾一圈,见众人的表情皆如丧考妣,大声道:“怕啥,你们爷当年从北面逃难的时候,那是什么家当都没有,一路讨饭走了几千里,遇山吃山,遇水吃水,还不是给你爹挣下了那么多家当?只要咱徐家人还活着,不比什么都强?再说老婆子我享受了几十年,这辈子也够本了,就算死了到了地下还能跟你们爹炫耀一番。你们也是一样,本来该是一辈子种地的命,偏祖坟冒了青烟,让你们过了这么些年太太小姐的日子,如今好日子到头了,咱从此以后踏踏实实的过,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留得什么什么,不怕什么什么——” 徐乐至接了一句:“祖母,那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差不多就那意思吧。”祖母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咱至少比你们爷爷当年强,这么大一家子人,还有郑家送来的东西,不信咱活不到黔州!” 苗氏也连忙接口:“娘说得对,咱爹能做到的事情,咱们这些后辈也能做到。” 二伯母也堪堪露出些许笑意,“母亲说得是。” 大伯母却不做声,心想当太太小姐和下地干活那是两码事,这二房媳妇从小娇生惯养,三房媳妇也是个秀气的,四房更是个闷葫芦,这一大家人正儿八经下过地的怕是只有他们大房一家。 到时候就算活着到了黔州,只怕出大力气开荒种田的还得是他们大房,谁让他们大房儿子多呢。 黄翠娥暗自想着,到了黔州,第一件事就是分家! 可不能让他们大房养着这一大家子。 一大家人慢腾腾的往城郊走去,在城门口衙役便要和解差交接手续,同时他们也在等徐家的男丁们汇合后一起出发。 一路上众人眼看着汴京城的繁华,徐家的一大家人心情五味杂陈。所谓故土难离,更何况徐家这是一去不复返,城西的饵饼,大雁桥下的杂耍班子,城南的栗子糕,那带着汴京城口音的吆喝声,似乎渐渐都在远去了。 此生再也不见这样的好风景。 长长的队伍经过汴京城,队伍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脸上全是对故土的难舍和前路的不安。 最后队伍停在南城城郊外。 队伍里来了几个解差,他们统一着深色官服,腰间佩刀,拉着一辆骡车,上面堆满了行李,一上来便很熟练的和高衙役他们交接文书手续。 一行人便在这里等着另外一间牢房的人汇合。 徐振英大致数了一下,他们这边牢房便有三四十个人,加上大伯他们,这次流放路上至少也有七八十人了。 可解差似乎只有十人出头。 祖母始终望着城门的方向,惴惴不安道:“老二他们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不和我们一起出发?” 大伯母则分外担心郑家的物资能否按时到达,一个劲的往徐振英面前挤,问了一遍又一遍,“六丫头,郑家来人了没?” 问到后面苗氏也有些烦乱,对黄翠娥道:“大嫂,你问也没有用,郑家若是想要退婚,就一定会来的。你且多等等,不要着急。” 黄翠娥哼哼了两句,还是忍不住担忧,“要是郑家不来,咱们可就真完了。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慌的,肯定手里都藏着私房钱,三弟妹,咱两向来要好,你要有钱可别藏着掖着……” 苗氏拗不过黄翠娥,只好道:“大嫂放心,我要有钱一定拿出来。” 黄翠娥满意了,暗中使眼色,恶狠狠道:“我相信你,你是个老实巴交的。我看二房他们一个个的那样儿,十有八九还有钱呢。要是郑家没来人,我一定想法子让他们把钱全部吐出来!咱们几房受了老二的连累,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苗氏便不敢接话了,只憨厚的干笑了两声。 “来了,来了——”队伍里不知是徐家的还是方家的人喊了一句。 徐振英抬头一看,只见衙役们带着人缓缓走了过来。 只不过他们可没有女眷这边待遇好,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是油污,脸上也脏得不成样子,神情大多麻木无比。显然在牢里遭了不少罪。 一群人被捆着手,绑成一字型前进,时不时被吆喝几句,乍一看竟连讨饭的都不如。 人群中已经有人哄着往前。 衙役用木棒横在中间,不耐的大吼两句:“吵什么吵!后退!” 众人这才忍着往后退了两步。 衙役们解开了绳子,对众人道:“赶紧的吧,等会上路全部都得戴枷锁。不许乱跑,否则当逃奴乱棍打死。” “老二!”祖母远远的呼唤了一句,急忙将迎了上去,忍不住老泪纵横,“你咋成这样了,是不是挨打了?我的儿哟——” 这可是她最喜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从幼童启蒙开始,便再也没叫他沾过家里一星半点的活儿。 说不偏爱,那是假的。 父母怎会不喜欢最有出息的那个? “母亲。”徐德远也有些红了眼圈,“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 二房的人瞬间全部都围了上去。 几个小妾也扑了上去,庶子庶女们将他们围了起来,一大家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徐德远有些不耐烦的安慰了一阵,随后才抬头,见连秋枝带着三个姑娘站在人群后面,也不上前,脸上也无甚亲密神色。 第16章 二房又吵起来了 连秋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随后,唇边似漾开了一抹很淡的笑。 徐音希再见自己的父亲,只一眼,便知他瘦了一圈。 她心里有些发疼,她是个孝顺的姑娘,即使有时父亲对她很是严厉,也总是对两个庶弟更多关心照顾,可男子能够传宗接代振兴家族,她也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可那一晚,父亲明晃晃的告诉她,她们姐妹三个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东西。她有时候甚至在想,自己和那些卖女儿供儿子的乡下人户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一生出来,便瞬间发芽长大。 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眼下突然见到父亲,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 她扯了扯身旁呆住的两个妹妹,微微弯腰曲礼,“父亲安康。” 那两个小的似乎还没有忘记那一晚发生的事情,都有些不情不愿的跟着说了几句。 连秋枝本以为再见徐德远,至少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愧疚,可谁知那人隔着几米距离冷漠的看她一眼,随后视线又扫过三个女儿,横眉道:“你教出来的女儿,见了父亲连请安都不肯?” 徐乐至突然委屈爆发,一下子跟点燃了的炮仗似的哭诉道:“爹爹你还好意思骂娘,明明就是你…你说你最喜欢的是我,可是外祖父家都说好了派人来接我,你非逼着娘带走毫不相干的庶子。你真那么喜欢这两个庶子,怎不见关键时候他们的外祖父家派人来救咱们徐家?!” “放肆!!”徐德远被人下了脸面,气得吹胡子瞪眼,加之生平最恨别人嘲笑他靠裙带关系上位,一时又气又恼,作势便要打,“小小年纪,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连秋枝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扯过徐乐至,胸脯起伏道:“你干什么?休想动我女儿一下!” 徐德远见方家那边人有人望过来,一时怒气卸了一半,只觉有些难堪,压低声音道:“连氏,你多年未出,我没有将你休弃已是天大的恩德。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这般不识大体,如此紧要关头,明明有求生的机会,却因为你的妒忌和小肚鸡肠而叫我徐家绝后!早知如此,我便早早的打发了你回娘家去!” 连氏起初是不可置信,她和徐德远少年夫妻,虽不算情投意合,却也勉强算是举案齐眉,只除了她多年未出外,她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徐家的地方。 可如今徐德远竟一口否定她所有的付出,一副与她形同陌路的样子,没有她想象中的自责或是安慰,上来便是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 她甚至想着,但凡徐德远露出一丝丝愧疚的神情,她或许都原谅他了。 连秋枝突然惊醒,她甚至开始反省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嫁了个什么东西。 连秋枝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面对这样的指责,当下冷冷一笑,“你要早休了我,只怕你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坐到五品御史中丞的位置。你和你徐家这一大家子,也没办法过这么多年呼奴唤婢的日子。吃我连家的,喝我连家的,现如今还敢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徐德远,我一开始也不是多想嫁你,是你看重我连家势力,多番求娶我爹才首肯这门婚事!怎么,现在才要卸磨杀驴?我告诉你,那不能够!要不是为了我三个姑娘,你以为我还会忍着跟你去黔州过日子?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抢手货不成,你看看你现在,官位没了,钱没了,一副老态龙钟之像,你的这几个莺莺燕燕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乖顺的伺候你!不管他们如何,反正你,以后老娘不会伺候了!” “你你你!”徐德远还从未被一个妇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尤其是连秋枝向来算是温顺可人,这辈子还没听过她这样恶毒的话语,尤其是她句句戳心,尽挑徐德远的痛处,徐德远一时气得脸都红了,却又无可反驳。 徐家众人此时全都静默无声。 就连平日最闹腾的黄翠娥此刻也跟鹌鹑似的。 徐家人本就有些心虚,这些年徐德远靠着岳家,他们又靠着二房,说到底都是靠着连秋枝。 所以众人听见连秋枝这般谩骂,一时之间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谁都没敢替徐德远辩上两句。 谁都不敢去触连秋枝此时的霉头。 “无知妇人!我定要休了你!我定要休了你!”徐德远老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额上青筋爆出,指着连秋枝鼻子骂着。 连秋枝这下倒什么都不怕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想通这点关节,她只觉得从前的自己蠢笨无比,拿捏着徐家这么大把柄,竟然一直在徐德远面前伏低做小。 也怪不得嫡母一直看不上她。 如今徐家无钱无势,且不说后面要靠着她生活。就算他真的休了她,如今的徐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连秋枝神清气爽,只觉得这辈子自己的腰杆都没挺这么直过,她十指尖尖戳在徐德远脸上,“啐”了他一口,“徐德远,你有本事现在就休了我。否则的话我劝你对我放尊重点,你以后的起复之路说不准还得看我们连家,你若识相,就对我和几个姑娘好点,否则我一封信送到我爹那里,定让你和你那几个美娇娘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徐德远捂住胸口,连骂几声泼妇,但估计是连氏最后那句话起了作用,徐德远脸色稍缓,又兀自给自己递了个梯子,摇头惋惜道,“你这泼妇,关了几天脑子关坏了,说些疯言疯语,我不与你计较。” 连秋枝不屑的哼了一句,带着三个女儿离他们远远的,她还低声嘱咐了几个小的:“以后咱们母女四个单独立出来,就让他跟他那几个姬妾和庶子庶女做一家人。” 徐乐至擦了擦眼泪鼻涕,气呼呼道:“对,反正爹爹也喜欢那几个姨娘!” 徐音希却摇头,有些担忧。 这样撕破了脸,流放路上少不得要鸡飞狗跳。以她的意思,最好还是忍着,心知肚明的事情,戳破了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挑破了就能让爹爹觉得愧对他们母女吗? 第17章 原主亲爹 看爹爹那样子,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任何事。 徐音希不免觉得有些心寒。 目睹全程的徐振英看得兴趣盎然。 啧啧,她倒是低估了二伯母的战斗力啊。 看来那天二伯父用庶子换嫡女的事情真是伤透了连氏的心哪。 得,以后流放路上不缺好戏看了。 不过二伯父都到了,原主的爹呢? 徐振英也迎上去,脑子里努力想了一下原主父亲的模样,随后在人群里搜索了一番,才拉着苗氏道:“母亲,父亲在那儿!” 徐德贵也在搜索着她们四人,一扭头就见苗氏那张含泪羞怯的脸,“夫君——” “爹爹!”徐梅晓已经叫出声来,快步往徐德贵怀里奔,徐德贵连忙拥住苗氏和徐梅晓,又冲徐振英和徐慧鸣点头,欣慰道,“几天不见,怎么瞧着你们两长大了不少?” 徐振英见徐德贵虽然身体有些虚弱,可神情看着还好,想必没有遭什么大罪,也道:“咱们一家人一朝入狱,这几日起起落落,确实很让人成长,好在性命无忧。” 徐慧鸣拱拱手,眼眶翻红,很想像梅晓一样冲入父亲怀里,可他到底年龄大了,不好做小儿撒娇之态,只声音略有些哽咽:“父亲,您受苦了。” 徐德贵欣慰的摸了摸徐慧鸣的脑袋,“你们几个吓坏了吧?” 苗氏回道:“还好,主要是担心你们那边受刑受伤。不过……” 苗氏略一踟蹰,轻咬贝齿,对徐德贵耳语了两句。 徐德贵先是惊愕,随后下意识的看向了徐振英。 徐振英心知苗氏说的是郑家退婚的事情,见徐德贵一脸担忧,便满不在乎的一笑,“爹,不用担心,女儿早已经想通。郑家为二伯父的官位势力而来求娶,自然会因徐家倒台而离开。可见这样的夫婿也不会真心和我过日子,女儿很庆幸及早认识了郑家人的面孔,否则真跳进了火坑里才醒悟,那才为时已晚呢。” 徐德贵很是自责内疚,本就浑浊的眼睛里似没了光,有些手足无措说道:“还是怪爹没本事。爹当年要是能像你二伯父一样用功读书就好了——” “爹何必自谦,世上读书人千千万,有几人能够像二伯父一般考上进士为官?以女儿看,爹爹凭自己养活了我们一大家人,上孝父母,下顾子女,对娘亲也是千依百顺,比世上其他男儿好上千倍万倍。” 徐德贵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爱怜的揉了一下徐振英的头,“我家小六这嘴何时变得这般伶俐了?” 见徐振英被夸奖,徐梅晓也连忙道:“爹爹,爹爹,我也觉得,姐姐把我想说的都说完啦!” “好好好,我家小梅子也乖。” 徐德贵一碗水端平,把三个孩子都夸了一遍,一大家人倒是显得其乐融融。 大伯母在后面却急吼吼的隔着人群冲徐振英道:“六丫头,六丫头!你快看是不是郑家来人了?” 徐振英扭头看了一眼,只见牛掌事撑着胖胖的身体往这边冲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哎哎哎,牛掌事,这边!”大伯母喜不自胜,连忙招呼起来。 徐家众人一看那满满的马车,瞬间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前,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大伯母甚至不等牛掌事,便自行吆喝着大房的人,迅速爬上了马车,清点起物资。 “妈呀,发财了,这么多东西!这下咱们不愁了!” 大房老大徐慧嘉眼睛瞪直了,哎哟了一声,“我滴娘,哪里来的这些好东西?不是说咱徐家的院子都被查抄了吗?” 黄翠娥扯了扯徐嘉慧,又暗地里从装干粮的行李里抽出了好几个馕,急吼吼的揣入腰里,贼眉鼠眼道:“这是六丫头提了退婚,郑家补偿给咱们的。快,趁现在没人,咱悄悄拿几个。谁知道三房会怎么分这些东西——” 徐嘉慧那双细长的眼睛一亮,随后不由夸道:“还是娘有远见!” “那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且看着吧,这一路上鸡飞狗跳,咱得早做打算才是!” 牛掌事径直朝徐振英跑过来,他胖墩墩的身体跑起来跟球一样,到了跟前止不住擦汗道:“徐六姑娘,您要的东西都给您弄来了,您点点——” “牛掌事办事我放心,你我都是老熟人了,我肯定是信任你的,倒也用不着清点。郑家清流勋贵,不至于克扣徐家这点东西。”徐振英笑盈盈的回话,暗地里却使眼色给大伯母。 大伯母正要反驳,见她眼色立刻懂了,心想着这六丫头真上道,她还以为真不清点了呢。 四婶和祖母也钻了进去,祖母一眼便瞥见黄翠娥鬼鬼祟祟的,随后看见那几个包袱被拆得乱七糟八,她心中有气,却又碍着这么多人,只瞪了一眼小黄氏。 小黄氏立刻咧嘴一笑,胖乎乎的身体象征性的挪开一点,“娘,我正清着呢,保管一样不少。” 祖母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带着徐家几个人清点了起来,黄翠娥见状,也立刻挤上前去。 一翻那药盒,竟只有零星几颗药丸,黄翠娥立刻扯着喉咙喊:“牛掌事,你这事情办得不地道啊,怎得药丸子这么少,说好了一百两买药呢,你这么几盒糊弄谁呢——” 牛掌事最怕跟黄翠娥这样的妇人打交道,连忙拍着大腿道:“哎哟,徐大夫人有所不知,这几日汴京城里受木材案的影响,别说药材价格上涨了,就连一斗米都涨了好几十文钱。再加上时间紧,大早上的能买到这些药已经很不容易了。” 黄翠娥下意识的去看徐振英的脸色,见徐振英点了点头,她才一挺胸脯,恶狠狠道:“行,算你识趣儿。要是让我发现郑家东西缺斤短两的,我可少不得要让众人评评理!” “唉,唉——”牛掌事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不知怎的,他商场打滚了这么多年,按说黑白两道的大人物也见过不少,偏唯独莫名其妙的有些怵那徐家六姑娘,他小心地陪着笑,“徐六姑娘,您真是说笑了,咱们郑家家大业大,真不至于。您看——那婚书——” 第18章 前未婚夫家 徐振英转身,笑眯眯的看着牛掌事,“牛掌事啊,忘了告诉您了,那日官差来得急,我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就被下了大狱。婚书估计还在徐家后院呢,只不过现在徐家那院子已经充了公——” “什么?!”牛掌事一下提高了音量,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只恨不得拂袖而去,“说了半天,合着您逗我玩呢?” 牛掌事作势便吆喝着手底下人拉回那一车物资。 “牛掌事先别动气。”徐振英脸色不变,反而镇静道,“虽然我没有婚书,可我父母皆在,我让父亲手写一封退婚书,从大周朝律法来说,效力等同,亲事一样可以作废。” 牛掌事生着闷气,只想着如何当差,郑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拿回婚书。 如今钱也花了,东西也送了,似乎也没其他办法了。 可牛掌事不愿让徐振英就这般如愿,自然要作出一副不肯的模样。 “徐六姑娘可真会说话。这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任,您一开始可是口口声声说婚书在您身上!” 徐振英心知这老狐狸跟她在这儿装呢,也不着急,反而比牛掌事还要镇定,“牛掌事可以慢慢考虑,只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启程了。唉,我就是担心牛掌事回去如何复命,反正婚书早就没了,这东西也送了,您就这样空着手回去,怕是那位郑夫人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您。” 牛掌事眼睛一瞪,“你威胁我?” 徐振英笑笑:“哪里是威胁,你我精诚合作各取所需不好吗?您拿着我父亲手写的退婚书回去复命,我拿着您拿来的物资麻溜的消失,岂不是双赢?” 牛掌事哼哼了两句,心知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是被她这么耍了一圈,心情到底不好,冷冷道:“既然如此,还不快给我写退婚书!” 徐振英展颜一笑,扭头冲一旁徐德贵道:“爹爹,烦您手写一封退婚书交予牛掌事。” 徐德贵看着为了一车物资讨价还价的徐振英,内心五味杂陈。 他一时纳闷自家的女儿何时这般口齿伶俐,一时又感慨郑家不是个东西。 只是看着徐振英一脸不为所动,似乎眼里只有那一车物资,丝毫不在意自己被退亲,便也随她去了。 罢了,女儿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 更何况被退亲的又不止他家一个女儿,就连二哥家里的徐音希也被退亲,如此想来,这个小小郑家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当下徐德贵大手一挥,在牛掌事目不转睛的监督下动笔写退婚书。 牛掌事又扭头对徐振英催促道:“六姑娘,物资你拉走,马车可是我们郑家的。” “晓得晓得。” 徐家众人眉开眼笑,全都守着这一车物资,黄翠娥喜滋滋的坐在马车上,一样一样的翻检开来,冷不丁抬头便看见徐振英的脸,她一愣,道:“六丫头,事情都办妥了?” 徐振英点头,已经有条不紊的吩咐了起来,“大伯母,快些将东西搬下来,这马车是郑家的,咱们还得还给他们。” 不等黄翠娥叫唤,徐振英继续道:“马上就要启程了,我们抓紧时间。四婶上去清点分配,蓑衣和草鞋人手一件,大件行李每家一袋。我方才已经问过解差,徐家年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要戴脚镣,所以这一路上行李只能由我们这帮妇孺运送这些物资。我建议徐家除了徐梅晓和徐慧容两个不满十岁的,其他人平均分担行李重量。” 黄翠娥这下脑子转得飞快,连忙道:“那怎么行,我家岂不是就我一个劳力?” “大伯母莫急。”徐振英娓娓道来,语气不急不躁,反叫人安静下来听她安排,“四婶先发物资,平均后给几个小辈,剩下的再进行分配。先动起来!” 黄翠娥总觉得自己没占到便宜,想要嚷嚷两声,奈何那边解差已经开始催促起来。 徐家众人只得赶紧动了起来。 唯徐家二房没动。 徐乐至站在一旁,仰头跟连秋枝告状,“娘,咱们徐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徐青莺当家了?祖母也真是,干什么要听她指手画脚,不过就是换了那么点物资,至于吗?” “不用管他们。”连秋枝将几个小的拉在身后,蹲下身整理了几个女儿的衣衫头发,语重心长道,“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但是咱们可不能自轻自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丢了气节风骨,否则咱们跟他们有什么两样。” 徐乐至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 连秋枝见大房那几个人急吼吼的钻进马车里一阵乱翻,为了几双草鞋几个水壶再人群里大吼大叫,反而引得方家那边人频频侧目,甚至有人掩鼻轻笑,似极为不屑。 连秋枝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下身子挺得愈发笔直,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似乎要以高傲的姿态将二房和其他人分离开来。 她要人知道,即使她连秋枝落魄了,骨子里还是清流教养,跟徐家这帮人不是一路人。 徐音希却蹙了眉头。 她确实看不起大伯母市井小人的作态,可她也觉得这种时候不该讲究什么气度风度。 她内心惶惶,对黔州之行充满了畏惧。 偏母亲不以为意。 见连秋枝一脸气定神闲,徐音希只能劝慰自己,外祖父还在朝为官,说不定这一路上官差会对他们多有照顾。甚至到了地方,外祖父还会派人送些银钱之类照顾他们的生活。 如此,流放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刚这样侥幸的想着,徐音希却又想到那日牢里那个嬷嬷的脸色,另外一重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外祖父当真会管他们吗? 她摇摇头,将这种可怕的猜想按下不表。 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了,她承担不起。 徐德远本想让连氏去领一些物资,可刚触了眉头,他自是不愿再跟连氏争吵,只好冲几个姨娘发火:“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帮忙?” 徐德远看着那一车物资,只觉自己腰杆都挺直了,这几日牢狱之灾虽未受皮肉之苦,可到底常年养尊处优,如今一身脏污蓬头垢面,自是浑身不爽利。 第19章 送物资来了 他低咳一声,轻捋胡须,语气中难掩沾沾自喜和对连家的愤恨,“看来这世上也不尽是踩地捧高之辈,我看郑兄就挺好,如此关头还愿这般帮衬着我徐家。不似某些至亲,关键时候却不肯尽全力搭救。” 连氏一愣,哪里不知徐德远是在暗讽她连家在此次事件中没有出全力,她盯着徐德远,似看见了什么笑话般,唇角一扯。 她开始觉得徐德远很可笑。 后来发现自己更可笑。 成婚几十年,竟不知枕边人是人还是狗。 连秋枝冷冷一笑,“你以为郑家是看在你徐德远的面子上才来送行?” 徐德远冷哼一声,“我与郑兄同年进士,当年考试他体力不支,还是我背他出的考场。正因此他对我格外感激,执意求娶青莺。即使三弟是个商户,他也不曾嫌弃过青莺。你以为都像你为希儿选的夫婿般,我徐家还没入狱呢就急吼吼的逼着我退亲!简直是斯文扫地!罢了罢了,跟你一介妇人说楞多作甚…” 徐音希脸色有些难堪,随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感冒了出来。 明明方才三伯听闻六妹退亲后,止不住的安慰她。偏自己的爹,就这般堂而皇之大喇喇的提起自己被退婚的事情。言辞之间,尽是对母亲的责怪。 可明明当时父亲也说这门婚事极好。 她心底有些酸涩,竟莫名有些嫉妒徐青莺。 徐乐至当下就忍不住道:“爹爹!你以为那郑家又是个什么好东西?!看我们徐家落魄了,逼着徐青莺给郑三做妾。这些物资,那是徐青莺拿自己婚事换来的!咱家蹲大狱这几日,除了外祖父来派人看过我们,其他人根本就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们!” 徐德远脸色蓦地沉了下去,“你胡说什么?!” 徐德远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连家。 他当时并不喜欢连秋枝,连氏长相一般,性情有些掐尖,且又是个不受嫡母喜欢的庶女。 他是样样都不满意,可架不住老丈人当时已经官至四品,挥挥手便能为他寻个外放的好地方。 他也只能做出喜欢的样子,捏着鼻子娶了。 可这些年泰山大人官运亨通,倒是自己挪得艰难,以至于大半辈子都得在老丈人手底下干活。 尤其是家里吃的喝的、人情走动、官场疏通,全都靠着连氏的嫁妆。那连氏也不是个任凭搓圆捏扁的,动了她的嫁妆,平日里还好,一惹急了便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徐德远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这些屈辱,可又不得不看在连家的脸面上,一次次的将连氏捧着哄着。 本以为这次下狱,连氏肯定会将他很快赎出来。岂料一纸圣旨,宣布流放,犹如当头棒喝将他打醒。 连家这是要自保啊。 徐德远后悔,后悔当初就不该将就,嫡庶有别,他还是该想想办法把连家嫡女娶到手。 或许今日便不会有这一出了。 因此如今,他越发看连氏不顺眼。 “父亲不信,可以自去看看。看三伯父现在是不是在写退婚书!” 徐德贵正坐马车上,底下垫着药箱写退亲书呢,冷不丁一个身影气势汹汹的停在跟前。 徐德远一看,哪里还不明白,当下脸色变得尤其难看,一把抓过婚书,指着牛掌事骂:“好你个郑雄光,当年要不是我背他出考场,又出钱给他请大夫,他早就死了。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他是不是看我徐德远落魄了,也来踩上我一脚,啊呸,礼义廉耻他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拉走,全都拉走,谁都不准拿,我徐德远不屑与这种斯文败类为伍!” 牛掌事老大不悦,如今徐德远已经不再是五品御史中丞,他自然再没好脸色,当下嘲讽道:“姓徐的,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们老爷的名字也是你配喊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老子是来替我们三公子退亲的,寻的也是徐家的三爷,干你屁事?” “你要不是看上我徐家势力,当初怎么会求着跟我徐家结亲?如今过河拆桥,什么东西?少拿你这些个俗物来恶心我!我徐家还不缺你这点东西!”徐德远跟发了疯似的把马车内的东西扯出来,随意丢了出去。 大伯母气得嗷嗷叫,使劲把徐德远往外扒拉,一边还喊着:“徐德远,你疯了是不是?你要死别拉着我们!老大老二老三,快把你二叔拉下去!” 牛掌事一看不妙,立刻举手示意,冲解差们大呼道:“官爷,官爷,这边有人疯了——” 这边骚动引起了解差的注意,其中一个生得精瘦方脸的解差拿着棍子就冲过来,“哐哐哐”几下闷棍砸在徐德远的后背上,徐德远吃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下从马车上跌落。 “爹爹!!” “老爷——” 几个姨娘和庶子庶女们一瞬间全部围了上去。 徐音希也喊了一声,正要上前,却被连秋枝拉了回来。 “不用去。他有的是儿女给他尽孝。用不着你们几个。” 徐音希进退两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吵什么吵?!再吵老子一棍子弄死你!”那解差啐了一口,一双眼睛凶狠的扫过在场人,他似乎心情不好,粗着声音威胁道,“一个个的,都给我安分点!耽搁了出发时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徐家众人立刻全都如鹌鹑一般,不敢动弹。 只有徐德远还在痛呼:“我乃正五品朝廷命官,竖子大胆。等我官复原位,定要让你好看!” 那解差啐了徐德远一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管你以前是几品的官儿,到了爷爷手底下,都得给爷爷我夹起尾巴做人。否则的话,嘿,这几千里路,爷爷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徐德远气得红了脸,随后一把扯过连秋枝,连秋枝一个不稳,踉跄倒在地上,瞬间头发散落犹如疯妇。 徐德远将她往前推,呵斥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家夫人是当朝三品中书令之女,你们想要趁流放路上对我下手,也得看看我老丈人答不答应!” 第20章 分家 连秋枝被他气笑了,恶向胆边生,一掌推开他,“徐德远,你少打着我爹的旗号,我告诉你,等到了西南咱们就和离!你跟着你这帮姨娘庶子们一起烂死在黔州南那穷地方!” “贱妇,你好歹毒的心肠!我倒是想问问连大人,怎地教出你这样口蜜腹剑蛇口佛心的女儿。也难怪连老夫人看你不上,不愧是奴才养出来的庶女——” 这句话,当真是狠狠戳中了连秋枝的心。 她猛地脸色一白,嘴唇发颤,脑子里空白了几秒,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反驳。 原来…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枕边人竟这般看不上她。 明知她这辈子最介意的便是别人提起她的庶女身份,更介意别人提起她那个曾当过贴身奴才的姨娘。 因是枕边人,她才毫不犹豫的交出了自己的软肋。然后他却用利刃将她戳得遍体鳞伤。 那一瞬,连氏是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 她脑子里嗡嗡的,几乎疯了一般去挠徐德远的脸,声音嘶哑喊道:“徐德远,我跟你拼了——” 两个人作势扭打在一起。 祖母捶着胸口,连忙喊着:“快快快,分开他们!!!天爷哟…这是造的什么孽哦…这是非要了老婆子的命不可吗?” 徐家一大家人全部上阵,将撕打在一起的两人扯开来。 那解差大怒:“给我分开,这不是你们两口子打架的地方!” 解差挥舞着棍子,趁乱也不知道打到了谁,只听见几声惨叫。到底是顾忌连老爷子的身份,解差很巧妙的避开了连氏,又是几棍子砸在徐德远身上。 徐德远一声声惨叫。 他背部、大腿、臀都挨了好几棍子,脸和脖子也被连氏挠了好几条血印子,一下子没了威风,止不住的惨叫起来。 “爹,你没事吧?”徐青莺看见解差也给了徐德贵手腕上一棍,连忙撩起徐德贵衣袖一看,果然青紫一片。 苗氏立刻心疼不已,“当家的,你没事吧,疼不疼?” 徐德贵摇着头,强忍着:“不疼。二哥肯定疼得厉害,这几日许是受了什么刺激,跟个刺头似的,在牢里就跟大哥吵了好几架,还差点动起手来。” 徐振英见最前头的几个解差也往他们这边走,她只怕事情闹大,连忙掏了五两银子给了徐德贵,“爹,快把这银子给这解差。我看前头那几个官差在往这边走,只怕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场,快打发了这解差。” 说罢她又在地上找到了那张被揉成褶子的退婚书,将它顺平递给一旁看热闹的牛掌事,“牛掌事,您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此乃是非之地,还是快些回去复命较好。” 牛掌事心知徐振英这是逐客,当下收了退婚书揣入怀里,笑呵呵道:“徐六姑娘,这可怪不得我把解差引来,实在是徐二爷说话也忒难听了些。这人哪,说话做事还是不能太绝,否则就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不是?” 徐振英笑眯眯道:“此话有理,也与牛掌事共勉。” 牛掌事心头一跳,干笑了两声,遂拱拱手:“多谢姑娘提醒。那小老儿就先回去复命了,也祝姑娘旅途顺利前途似锦。” “谢您吉言。” 送走了牛掌事,徐振英转头看见徐德贵那边也已经打发了那解差。 原主爹长期混迹商场,对这些事情可谓是轻车熟路。 果然那解差面露满意之色,掂着银子,喜笑颜开的离开了。 前头那几个解差见这边没有异常,也吆喝了一句快些动身便回去了。 徐家众人还围聚在一起,徐音希已经将连秋枝带到旁边,徐家另外人则围着徐德远在中间。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的情绪低落了不少,徐振英见众人都呆着,便提醒了一句:“四婶,大伯母,先发物资和行李,这马车要跟着牛掌事回去。我们也马上动身了。” 四婶“唉”了一句,大伯母也回过神来,不再去管二房的热闹,几个人动作麻利的分发了起来。 徐振英看见还坐在地上的徐德远,蹙眉道:“二伯父,您要不……先起来?” 徐德远抬头,眼神似淬了毒一般怨恨,“徐青莺,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擅自退婚的?你一个未出门的姑娘家,拿自己的婚事去换这些个俗物,不觉得这是自甘下贱?我徐家便教出你这样的姑娘来?你眼里可还有三纲伦常?可还有女子贞洁这四个字?既退了婚,便该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你可倒好,抛头露面不说,还敢去跟郑家人讨价还价——” 哟,这是疯狗,逮谁咬谁? 苗氏一听老大不乐意,连忙将徐振英护在自己身后,她忍了忍,又觉实在忍不了,缩着脑袋的反驳道:“二哥…话不能这样说…莺儿是我们三房的子女,退婚也是我和她爹同意的,怎么就不顾伦常道理了?你怎可安如此重的罪名…” 徐德远心中怒气更甚,只觉自从自己失势以后,谁都可以欺辱他。如今竟连这个往日大气也不敢出的三弟妹也敢来教训他了? “这里哪里有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话的份儿!我看徐青莺这德行,根儿就坏在你身上!枉亲家公还是个秀才,教出来的女子竟这般无行无德!你以为若没有我,郑家会选择跟你们定亲?你们是皇亲国戚,还是青莺美若天仙?” 一席话说得苗氏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无助的望向徐德贵,奈何徐德贵在自家兄长面前毫无底气,只能愧疚的低下头去。 苗氏心头越发委屈。 徐振英不愿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当下冷冷一笑:“二伯父是怨我擅自退了婚事呢,还是怨自己丢了官冲我们撒气呢,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您若是嫌我退亲换这些俗物丢脸,这些东西您最好碰都别碰,省得脏了您的手。您若是丢了官心情不好冲大家伙撒气,我也能理解。不过嘛…这事不过三,我们大家被你牵连流放心情也都不好,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您若实在看我们不顺眼,大家也可以趁着流放前分了家。” 徐振英一语,可谓是平地起惊雷。 苗氏惊道:“莺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第21章 倒霉的钱家姑娘 徐振英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以她的性子,带上原主的亲人已经算是勉强。更何况这么一大家子人。 原谅她对这帮亲戚真没有多深的感情。 她很不擅长处理这种亲戚关系,她也懒得将精力花在这些事情上面。所谓快刀斩乱麻,分了家,她反而更有信心将他们小家过好。 大伯母眼睛一亮,当下就附和道:“六丫头说得对,老二你要是天天这么折腾,我们可不敢跟你们二房一起。得罪了解差,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等其他人表态,祖母立刻恶狠狠道:“老婆子还没死呢,谁再提一句分家,看我不赏她两个大耳刮子!” 说罢,祖母瞪了徐振英一眼,心想这六丫头机灵了没两天,怎么脑子发昏说起分家的事情来了?这流放路上,如果不拧成一股绳,还不得被其他人欺负死? 徐振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吵什么吵!整个队伍就你们家最多热闹!我看一个个就是皮痒的!”几个解差拖着镣铐走了过来,随意吆喝着,“带上脚镣枷锁,准备出发了——” 按照大周律,抄家流放者凡十五岁以上男丁都必须佩戴枷锁脚镣。徐家几个男丁,包括大房的头两个儿子徐慧嘉和徐惠宁,还有她大哥许慧鸣都得按律行事。 徐振英私下用手掂了掂,那枷锁便至少有二三十斤。 一戴上去,许慧鸣便被压得没站稳。 因许慧鸣是三房唯一的儿子,从小被徐德贵和苗氏寄予厚望,希望他也能像二伯父一样学有所成。因此自幼便成日关在书房,不事生产,一心只读圣贤书,身体便养得有些羸弱。 苗氏只恨不得以身代替,满眼都是心疼和担忧:“我儿受苦了…” 徐振英道:“爹,大哥,暂时先这样。等上了路,我们再想办法去掉这枷锁。” 徐德贵只当是二女儿胡言乱语,摇头道:“莺儿莫要冒险,这枷锁除了饮食和睡觉,按律不能取下。咱们方才已然让那个解差不悦,只怕他一路上不为难我们都不错了。你们不要担心,这玩意儿不重,庄稼人身体结实,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许慧鸣也道:“妹妹莫担心,我好歹是七尺男儿,总不能这点苦都吃不下。你不用管我和父亲,只照顾好母亲和阿梅便是。” 徐振英知道眼下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只好默然不语,心中却盘算着争取想个办法去掉这枷锁。 徐振英还注意到,这一行人方家算是特殊的。 送行的时候,方家那边便来了好几波人,送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甚至解差还默许有人准备了四辆牛车。 方家人不仅不用戴枷锁,方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一辆马车可以坐着。 这哪里是流放,分明像是旅游。 偏其他人视若无睹。 只有大伯母和大伯父在旁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却被二伯父吼了一句制止。 徐振英摸出些门道来。 看来方家起复的可能性很高。否则那几个解差不会事事隐以方老爷子为尊。 真做到了方老爷子这样的高位,官路起起伏伏实属正常,张居正还曾三起三落,却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代名臣。 大周朝的行政体系就如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样,根部错综复杂互相连接,多是门生、姻亲、亲属关系,根系不除,总有回归那日。 四婶分发了东西,三房分得了四件蓑衣、一袋牛皮纸分装好的药丸、几件换洗衣物、三四天的杂面窝头和肉干、还有若干米面、几双草鞋等。 徐梅晓也知道目前的处境,很懂事道:“阿姐,我能帮忙,给我背…阿梅力气大着呢——” “好好好,我们家阿梅最厉害了。”苗氏自然不舍得让六岁的孩童出力,却也将最轻的草鞋给了她,用绳子挂在她腰上。 徐梅晓蹙眉,有些不乐意苗氏的敷衍,“娘,我力气大,我要背最重的。” “好啦。”徐振英又给了她几件换洗的衣衫,一本正经道,“这虽然不是最重的,却是最重要的东西。要是丢了咱们就没有衣衫穿,阿梅,可要保护好了。” 徐梅晓一脸郑重的将包袱背在身上,小小的她瞬间被压成了一个小团子,她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帮助用力,一边还自言自语:“阿姐我一定会保护好包袱的!” 说罢她又悄咪咪凑到徐振英耳边道:“阿姐,你放心,我如厕都会带着的。” 徐振英唇角一弯,没忍住笑,夸了一句:“阿梅真棒。” 结果刚走没一炷香时间,队伍便停了下来。 徐家等人走在最后,徐振英回头一看,见有辆马车追上他们。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有些瘦弱,眉清目秀,一脸苦相的姑娘。 那姑娘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主仆两都背着包袱,探头张望着。 队伍中一阵骚乱,解差示意大队伍停下。 徐振英远远看着大伯母一家上前去了,几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大伯母一脸喜色。而那驾马车的人随即将那姑娘丢下,兀自回去了。 不一会儿,打探消息的苗氏回来了,只说那姑娘姓钱,是大房徐慧嘉的未婚妻。钱家诚信守诺,即使徐家落魄了也坚决不肯退婚,并且亲自派人将钱家姑娘送了过来。 徐振英一阵愕然,不由问了一句:“这…她图什么呀?” 苗氏连连摇头:“那姑娘也是命苦,幼年丧父丧母,据说跟舅舅舅母住一起的,只怕婚事也由不得她自己。那么小的姑娘,就只给了一件行李,可想而知她那舅父舅母不是好相处的。” 徐振英便道:“怪不得我方才看见大伯母眉开眼笑。” 苗氏低咳一声,虽说不该她说这些话,可她觉得入狱以后徐青莺不似以前那般唯唯诺诺,似成熟长大了不少,不由得对她多了两分信服,以前不该说的,现在倒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听说钱家老爷给她留了一大笔钱财傍身,你大伯母可不高兴坏了。” 徐振英挑眉,不由得多看了那钱家姑娘一眼。 却见她身子瘦弱如蒲柳,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她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只不过脸色很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一看便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第22章 解锁双肩包 她似乎也很惶恐,一直低垂着脑袋,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跟在大部队后面。 徐振英不免咋舌。 光是惊鸿一瞥,她就能想象钱家姑娘在钱家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她叹息一声,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怜悯。 但因自顾不暇,也着实懒得去考虑他人的人生。 不过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徐振英便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之前跟他们打过交道的解差似乎中途换了人。 也是奇怪,明明签字画押的时候已经确认了押解人的信息,怎会在城外来换人? 徐振英有些疑惑,随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徐德贵,徐德贵也不知所以。 徐振英只能按下不表。 大部队开始继续往西南方向推进。 整个队伍,徐家二十几人,方家四五十人,还有一些因受木材案牵连的学生和小吏,前前后后加起来人数已经过百。 解差一共十一人,领头的那人姓赵,徐振英听见解差们都叫他赵班头。 赵班头生得干练精瘦,生得一双眯眯眼,气势不显,但据徐振英观察,他手底下的解差们还是比较信服他,看来不是手上有真功夫那就是上头有人脉。 剩下的十个解差,两人一组,每一组看顾大约20-30个犯人。 徐家这一路,便由一个叫黄牙子的解差管理。另外那个交换了的新解差,一脸生人勿进的冷厉样子,徐德贵去打点的时候,银子收得利索,却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不肯给,看着有些不好打交道。 徐振英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她倒不怕碰上贪点小钱的解差,就怕碰到办事一板一眼的,这一路千里迢迢,若真按大周律来办事,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谁都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到黔州。 徐振英设想过这一路上的许多困难。最大的问题便是体能,徐振英开始倒是有些自信,毕竟她受过徐老头那么多年的所谓军事化管理,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也跟着部队大院的小伙伴们每天晨跑锻炼。 可她还是大大低估了这一路前行的艰难。 原主本就是养在深闺的姑娘,身体素质自然一般,加之大周朝对女子的审美主要以柔顺纤弱为主,因此大多数女子都弱柳扶风。 乡间地头的姑娘们需要劳动生产,身子倒还强壮一些。 地主阶级以上的,无一不将把女子培养得羸弱柔顺为荣,因为那意味着家有余粮,能够将女子养得精贵。 这可苦了徐振英。 她自觉自己身体和心理素质都过硬,可谁知走了一个上午,队伍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徐振英只觉得头晕眼花,脚下无力,双腿似灌了铅一般提都提不动。脚底已经开始传来钝痛感,一直慢慢延伸到大腿和腰部。 其他人也没有好多少。 虽然徐家是泥腿子发家,但徐家人自从二伯父考上进士为官以后,基本都没有再从事过地里劳作。这冷不丁突然这样大的运动量,别说祖母和这些小的受不住,就是几个大人也难以承受。 尤其是徐德贵和徐慧鸣,两个人还戴着几十斤的枷锁,这么一路走下去,不死也要蜕层皮。 他们情况如此,想必其他家也不遑多让。 方家从祖上就已是勋贵,这一大家人别说从事生产,甚至估计去乡下庄子都没去过几回,地上种的是秧苗还是韭菜都怕是分不清楚。 剩下的几家,也全是养尊处优之辈,这样一说起来,几乎整个队伍都是老弱病残,若真碰上个什么事情,只能任人宰割。 徐振英不免觉得前途堪忧。 好在方家那边有人受不住了,赵班头终于肯下令原地修整片刻。 “天爷啊,我要死了——” “累死了累死了,水呢,快给我拿来——” “我的个娘,咱们起码走了快有十公里了吧?这还有一千多公里,还不如砍头呢——” 一阵阵惨呼此起彼伏,徐振英也连忙将腰间水壶取下给徐德贵喂水。 徐振英注意到徐德贵右手有些抬不起来,她将枷锁微微抬起,才看见徐德贵肩膀两处被那枷锁木板摩擦,一片红肿。 苗氏也看见了,当下道:“阿梅,把衣衫拿出来一件,我给他们肩膀下垫垫。” 徐梅晓“哎”了一声,从包袱里抽出了一件衣衫,苗氏接过来,又去找包袱里找剪刀和针线,却没找到。 徐振英便提醒道:“娘,用布料垫在木板下面即可。要缝针的话必须取下这枷锁。” 苗氏一听,是这个理,连忙将轻薄的衣料扯出来叠成长条垫在两个人脖子受力的地方。 徐振英却看着这一堆布料若有所思。 随后她将自己的包袱取下来摊开,让徐梅晓取来了针线,略一思索,随后将方形布料对折打结。 她又递给徐梅晓和苗氏几块布,吩咐道:“娘,您帮忙缝一条宽约半截手指能够承力的布条。” 苗氏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先照做。 阿梅凑过来,靠在她肩膀上,很好奇问道:“阿姐要做什么东西?布老虎吗?” “我做一个比较省力的双肩包。” “双肩包是什么?” “等我做好了给你看。” 徐振英和苗氏一起行动。苗氏虽然是乡下老秀才的女儿,却也下过地种过田,学过刺绣和诗词,自然脑子比旁人活络一点,见徐振英两下三下,又是对折又是锁边,且东西略有雏形,苗氏已然明白了大半。 “我知道了,这两条布条穿过这里便能背在肩上。可是…这样当真能省力吗?我瞧着无甚区别呢。” 徐振英手上动作不停,将两条布条穿过刚缝好的包带里,一个简易的双肩包便制作完成了。 徐振英手脚麻利的将所有物品装了进去,随后给苗氏放背上,苗氏伸手将包背了起来,不免惊愕道:“是轻了不少。” “双肩包受力更均匀,且布条宽度增加了受力面积,自然会比包袱更省力,而且还能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情。” 这些似天书的话,苗氏一个字都没听懂,她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愣了几秒,方才道:“我家…莺儿当真聪慧。” 随后她低垂着脑袋,不知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徐梅晓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将双肩包背在肩上,甚至兴高采烈的跑去找二房的徐弗唯炫耀。 第23章 不绑腿怎么行 大队伍稍作休整后,众人便又在解差的吆喝下重新上路。 好在是初秋天气,不冷不热,且这一队伍的人几乎都是有些家底的,解差们早被上下打点过,一路上倒是不怎么过分为难他们。 可行程是半点都耽误不得。 徐振英估摸着自己大约走了有二十多公里了,一直到日头西斜,所有人都已然精疲力尽,方才看到驿站模样。 几乎所有人都累瘫在了驿站。 若说中午休息的时候还听到抱怨声,众人走到了现在早已是精疲力尽,甚至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一到地方,解差们取下了枷锁,好多人就地躺下,无论解差们怎么喊都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解差们无法,只得一部分先去驿站交接,另一部分看着他们。 徐慧鸣刚一取下枷锁,整个人一软,险些倒了下来。 徐振英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扶住,又是灌水又是扇风,苗氏在一侧心疼道:“慧鸣,怎么了?” 徐慧鸣坐在石头上,伸出一条腿来,有些难为情道:“脚有点抽抽。” “这……”苗氏也没有办法,她只能蹲下身去,“你把裤腿卷起来,娘给你揉揉。” 徐慧鸣有些害羞的躲开,“娘,我都这么大了,怎好劳烦您……” 徐父也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都抽成啥样了,不揉开的话明天有你受的。” 徐振英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件事。 她会绑腿啊。 以前最开始训练的时候,老徐头就教过她怎么绑腿。今天是第一天还好,可明天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这一大家子如何受得住? 等到了明天,一个个肌肉疼得厉害,甚至会连走路都困难。 徐振英见众人都还闲着,当下把所有徐家人都召集起来,教他们绑腿的法子:“大家以前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明天早上起来肯定全身都会疼得要命。我有个法子,能够减缓疼痛,甚至再走几天也不会觉得腿疼。愿意学的,便跟着我学,不相信的我也不强求。” 大伯父最先唱反调:“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绑腿。都是哪里学的这些东西,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大伯母也附和道:“绑什么腿,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以前乡下种地的时候,最开始哪个身上没有疼过酸过,多走几天习惯了不就好了。” 祖母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也不愿意绑,挥挥手道:“绑什么绑,听你那意思还得用到布料吧?那么好的布,就这么剪了可是要遭天谴的!我说六丫头啊,祖母前几天刚夸了你几句,怎的这么快就不安分了起来?虽说这些物资是郑家送的,但咱们还有这么长的路,哪里能这么浪费?” 二房的几个姨娘庶子们也嫌麻烦不愿意。 连秋枝没做声。 倒是四婶颇有些信服徐振英,连忙问道:“六丫头,你说怎么弄。” 四伯父徐德凯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四婶,随后也不说话,徐安平便给自己的父亲解释道:“娘说自从六姐退了亲,脑子变机灵了不少,让我们凡事多听六姐的。” 徐德凯却不信,徐家小一辈众多,徐青莺绝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论样貌不如徐明绿,论性情不如徐音希,论身世不如徐乐至,若真评价起来,也只能说一句性子四平八稳无功无过,却也绝不出挑。 甚至在人群中,她总是容易被忽视的那个。 徐德凯看赵贞兰已经凑了过去,眉头一醋,虽不赞同,但也懒得去争辩,只道一句:“你娘也真是糊涂了。” 而那边,徐振英已经教了起来。 到最后,只有四婶两母女愿意学。 苗氏见徐家众人瞬间都散去了,想着安慰自己女儿,便很捧场道:“莺儿,他们不愿意学就算了,娘相信你,你快教教我们。” 徐振英也不强求,拉了四婶两人和三房几人,细细的教了起来。 她先去方家那里借了一把剪刀,随后取出一件衣衫来,随意剪成一条条的。 苗氏看着眼皮直跳,那可是崭新的衣物呢—— 可看着那般从容的徐青莺,苗氏心底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她的女儿,从神态到动作、从说话方式到饮食口味、从走路姿势到行为模式,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苗氏不敢再去多想,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徐振英的手上。 “宽约两根手指,长约两米左右,保持身体站立,绑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力度。太紧了腿会很疼且不方便行走,太松了没有效果,一动也会松散。”徐振英一边绑一边解说,“从脚面开始缠绕,每一到两圈就翻个面,要保持布条紧贴皮肤,一直缠绕到膝盖部位。” 四婶和徐安平听得认真,按照徐振英的方法一圈一圈将小腿捆绑起来。 徐振英一边指导,一边帮着徐父和大哥绑腿。 一旁观看的大伯母还有空说风凉话:“哟喂,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姑娘们这么娇气,想当年我生了老大第二天就能下地,我黄翠娥这辈子就是个受苦受难的命哦~” “大伯母,你真不试试?种田和走路可是两码事,小心过几天腿疼得下不了地。” 大伯母摇摇脑袋,还不忘阴阳怪气两句:“也是你娘疼你哦,这么好的衣料都剪了给你玩。我哪有这种命。” 徐振英去还剪刀的时候,正碰上方家人用晚饭。 方老爷子大概五十多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胡须花白,有些精瘦,饶是经历这几天抄家流放的大事,只除了面容有些颓败,一双眼睛还是神采奕奕。 方老太太已换了粗布木簪,此刻褪去了华服,看起来和乡下老太无甚区别。 徐振英将剪刀还了回去,那方老太太似乎对她很有兴趣,不由得问了一句:“你那绑腿的法子当真管用?” 徐振英笑眯眯的回了一句:“自然管用。长途行路,小腿容易抽筋,绑腿可以起到纾解小腿酸痛的作用。而且行走在荒山野岭中,绑腿可以有效防止杂草、荆棘、小石子还有蛇虫鼠蚁之类的从裤腿进入身体。” 方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得多看了徐振英一眼。 第24章 娘道文女主角曹夫人 瞧这小姑娘不卑不亢的气度,明亮逼人的眼睛,就算汴京城内的大家闺秀只怕也做不到如此进退有度。 她不由得夸了一句:“你做的那个双肩包也极为好用,我让两个媳妇按照你双肩包的样子也改了包袱,轻快不少。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您完全可以拿去用。这流放到同一个地方,说起来也是孽缘。以后路上少不得要互相扶持。您不嫌粗陋便好。” 一旁轻酌一杯茶的方老爷子放下茶杯,有些好奇问道:“小丫头,你是如何想到包袱改成双肩包的?” 徐振英略一思索,笑道:“其实也很简单。我想着两个肩膀承力总比一个要省力,然后就想到可以给包袱加上两根肩带,这样既省了力气又腾出了手。” 方老爷子赞道:“小姑娘倒有几番巧思。那这个绑腿呢…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方老太太似乎不高兴了,拉下脸来低声道:“老爷,你不要想那些乱七糟八的,这天下是他周家的,你已经完成了先帝的嘱托,还沦落到这么个下场。如今你已是白身,何苦来哉还要为他周家谋划?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将这绑腿之法推行到军队中去,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朝堂中可还有人要听你这老头子的谏言?” 方老爷子叹息一声,心底那点小九九被老妻看穿,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呐呐解释道:“陛下年幼,受了外戚奸臣蛊惑,我等身为臣子,不能常伴左右教导陛下分辨人心,甚至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实在是有负先皇临终所托。” 方老太太冷哼一声,“你有什么好惭愧的,要不是他周家人自己昏聩糊涂疑神疑鬼,不信任你们这帮老臣,又不信自己的儿子,反而去信任那帮没根的东西,搅得朝廷乌烟瘴气。我看流放挺好的,远离了派系党争,咱们方家人至少还能多活几天!” “你!”方老太爷气得胡须一斗,说不出话来,“妇人见识!男子汉顶天立地,自当为万民请命,哪能因奸臣当道便裹足不前,如此天下百姓可还有活路?” 见两人又要斗嘴,一侧服侍的方家大儿媳连忙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爹娘,咱们还要请徐六姑娘教咱们绑腿呢,怎好耽误六姑娘的时间。” 方老太太哼了一声,转头却又笑吟吟对徐振英道:“别跟这糟老头子一般见识,丫头,你那本事也教教我几个孙子孙女,省得他们明日疼得下不了地。” 徐振英应了一声,方家大媳妇召唤了一大家子人,引得旁边那些个流放的也往前凑,有一身形瘦削看着有些老态的妇人道:“这位姑娘,你这法子当真管用吗,管用的话我也给我儿子绑上。” 徐振英也不将话说满,只道:“您试试也无妨,若明日觉得无用,取下便是。” 有人却道:“说得好听,得剪好大一匹布呢。要是没有用,你能赔给我布吗?” “你好大脸,想得倒美呢。” “就是。你咋不干脆让这丫头送你一身衣衫算了?” 徐振英却也不生气,只笑眯眯道:“相信我的,我就教。不愿意的,也不强迫。” 方老太觉得这徐六姑娘当真是好脾气。 先前那妇女连忙道:“小姑娘,我信你的,你等着我,我现在就把儿子带过来。” 不一会儿,一大堆人凑了上前。 徐振英将绑腿的原理和注意事项都说了个清楚,众人皆是好奇,有多余布料的便按照徐振英教的裁剪捆绑了起来。 那妇人家似乎走得急,只有一个包袱,装了点干粮之类的。眼见没有布料,她四处张望,似在找寻什么。 她儿子大约七八岁大了,生得娇贵,比同龄人还要瘦小许多。偏一双眼睛不安分的滴溜溜转,一看便是娇生惯养长大,此刻那小孩见周围人都在裁布料绑腿,他一时好奇,便哭闹着也要绑。 “这…可如何是好,家里的那些碎布衣料都没来得及整理……” “不,我就要……大姐身上的料子好看,我要她身上那件!!”小孩往地上一躺,开始哭闹撒泼,那妇人毫无办法,便对身边那有些木讷的大女儿道,“招娣,你将外衫脱下来,再去借把剪刀来。” 那大女儿点了点头,作势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又表情麻木的去旁边借剪刀了。 二女儿大约不过十岁,此刻蹙着眉头,似略有些不满,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那妇人继续好声好气的哄着儿子,“大郎,等等,娘马上给你绑个最好看的。保证把他们都比下去。” 徐振英突然有了印象,想起今天好像看到过这一家人。 那妇人一直将儿子背在背上,佝偻的身子,似乎极为吃力,走得很是缓慢,从一开始的最前头掉在了最后面,还和队伍末梢的钱家姑娘相谈甚欢。 当时徐振英还惊奇,这么瘦弱的妇人竟然能一整天背着那小男孩,而且似乎全程不见她的家人。 徐振英不由叹了一句:“这真是爱子如杀子。” 方老太太冷笑连连,似乎极为看不起这妇人,“什么子,那都不是她的儿子!” 徐振英挑眉。 “那儿子是小妾生的。本来这妇人流放时有钱财傍身,偏被她夫君三言两语哄了去,说是那小妾生了儿子以后身子不好,走不得远路,便让这妇人拿钱财换了一辆驴车。喏,她那丈夫和小妾就坐最前面那辆驴车里快活呢。” 徐振英听完叹为观止,又听见方老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钱被哄了去也就算了,偏还一根筋的讨好庶子,宠得那庶子不知天高地厚,动辄便对嫡亲姐姐随意打骂呵斥,她还不以为意,只晓得讨庶子欢心,自己闺女冷了热了都不关心。我真想赏她一块贞节牌坊,真是丢尽了我们妇人的脸面!” 徐振英没想到这其中故事这般曲折,不由咋舌。 “祖母,那曹家姐姐也是个命苦的,她生不出儿子,未来只能仰仗庶子活着,可不得跟庶子多亲近一些,将来也算有个依靠。” 驴车帘子后,传来一道娇滴滴的细弱声音。 第25章 火辣的方老太 徐振英认出那是方家大房的嫡长女,二皇子的未婚妻方如玉。那日在牢里被那几个太监按着打了脚底心的女子。 当时看着已是血肉一片,想必长时间无法行走,两姐妹便一直躲在这驴车之中,甚至就连出恭这样的事情都是在车内解决。 徐振英方才已经体验到方老太那火辣的脾气,果然方老太一听这话就怒了,“我方家簪缨世家,怎养出你这种古板的性子,你祖父都没有你这般迂腐!就她那连自己姑娘都保全不了的窝囊性子,还指望她能养出个举人秀才?我看她那庶子早就被养废了,哪里还指望得上?倒是你,横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家里的夫子就只教了你倚赖幼稚卑屈于男子?” 帘子后的方大小姐似乎呆愣了几秒,随后微微啜泣了几分,当真是我见犹怜,“祖母为何如此瞧不上我?所谓不问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这些都是您教给孙女的道理,怎的如今总觉我古板迂腐?若真觉得孙女碍了您的眼,孙女一封信去到琼州,请二爷早些来接孙女,也免您见了孙女总是生气。” “听听,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你如今当真是泥捏的,说不得,碰不得。还有,你如今已是罪臣之女,别再妄想着二殿下会遵守先帝的婚约娶你过门!” “祖母,二殿下没有写信退亲,证明他心中不介意孙女的家世地位。我与二爷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他必不会学那陈世美负我方家。况且他离京之前孙女也说过要等他回来履行婚约。君子信约守诺,好女不嫁二夫,只要一日不见退婚书,孙女便一日是他周家妇。” 方老太显然被孙女气得不轻,只恨大媳妇那榆木脑袋教出了这么个拧不清的东西,“方家被判流放不足两日,二爷远在琼州,收到消息那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他周家人各个薄情寡性疑心深重,你当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不成,二爷愿意守着你一个罪臣之女当正妻?” 帘子后面的人一顿,呼吸似急促了两分,虽然语气不重,话里话外却听得出是个极其执拗的人,“那孙女也愿意等着,只要他一日不提退亲,孙女便一直等着。再说,孙女相信二爷,等二爷在琼州站稳脚跟,必定会风风光光的娶我过门。到时候孙女一定不忘尽孝,将祖父祖母爹爹娘亲都接到琼州去享清福。” “哎哟…”方老太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面露深深无奈,“真是冥顽不灵,怎么也说不通……” 方老太太跟孙女斗嘴斗得你来我往,似乎这才看见旁边一直站着的徐振英。 方老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咳两声,有些不自然道:“叫徐六小姐看笑话了。” 徐振英看了一场热闹,心中倒不以为然,方大小姐也才十六七岁,按照现代年龄还应该在读高中。这个年纪最是叛逆认死理,横竖道理都是说不通,只得撞了南墙才晓得回头。 可见方老太一脸灰白之色,似极为着急上火,徐振英也只好压低声音安慰了几句,“老太太不必如此着急,方大小姐整日只在马车里活动,这一寸小天地也局限了她的思维,也总得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和念头。姑娘家嘛,多见见人,多看看风景,这去往黔州的路千难万险,等方大小姐见得多了人间疾苦,也许便会觉得儿女情长不过小事。” 方老太哪里不知这些道理,终究是关心则乱,如今听徐振英这样说起,心头越发无奈,只得点头生受,“但愿如此。你也看出来了,我那孙女是个执拗不知变通的,我只怕她多走了弯路。” “方大小姐年纪小,又一直养在闺中,此番磨难必定让她开阔眼界涅盘新生。方老太太不必太过着急,省得先气坏了自己身子。” 方老太太听着这一句一句的,只觉得徐振英分外懂事又贴心,终于露出些许笑颜,“你这小丫头,嘴也忒甜。改日见见你爹娘,我倒要问问怎么教出你这样懂事乖巧的姑娘。” 徐振英倒不推辞,只礼节性的一笑,语气仍然是不冷不淡,“合该我爹娘来拜见您才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等得空了我让爹娘来听听老太太教诲。” 徐振英走远了。 方老太太却还在看着,眼底若有所思。 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两张俏丽清秀的脸。方如玉刚跟祖母拌了嘴,此刻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方凝墨见祖母看得出神,不由问了一句:“祖母是在看徐家姐姐吗?” 方老太扭过头来,见方如玉此刻只知蜷缩在角落里,冷哼了一句,“我是在想,怎的那般懂事乖巧的女娃不是我的孙女,我这白头发兴许能少几根——” 方凝墨连忙摇着方老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您别生姐姐的气,她已经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别跟她计较了好不好。再说,您就算想让徐家姐姐给您当孙女,人家徐老太太还不肯呢——” 方凝墨又暗中扯了扯方如玉的衣袖,方如玉迟缓片刻,竟不敢去看祖母的眼睛,随后垂着脑袋,细弱蚊蝇般道:“祖母,孙女知错了,孙女不该顶嘴,您罚我吧。” 方老太看着两个小姑娘包裹得厚厚的脚,想着他们还有伤在身,到底多了几分怜惜,“罢了,我与你置什么气。如玉,你为人单纯,不知这世道险恶,这一路你要多看多思,兴许你能明白祖母的一片苦心。” 方如玉这回不敢顶嘴了,连忙埋头称是。 徐振英刚走回去,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骚动,眼看徐家人全部围聚在一团,隐约听见叫骂声,徐振英心里咯噔一下,快跑过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西边薄暮,月亮隐约露了出来。 营地上人很多,不少人已经开始坐下掏出干粮默默的吃起来,也有不少人捡柴生火。 偏徐家人这边好生热闹。 徐振英看见几块窝窝头散落在地上,被人踩得稀碎,徐家一大帮人围着那个解差,似乎吵了起来。 第25章 物资全被抢了 徐振英正要往前冲,却被人群中的苗氏一把拽住往后拖,“莺儿,不许去,你就在这儿。” 徐振英扭头问:“娘,发生了什么事。” 徐慧鸣咬牙切齿道:“这解差要我们上交所有的行李和粮食,说大周律有规定,我们是流放犯人,私产必须全部没收。” 徐振英愣道,看了一圈,才发现只有他们徐家人被要求上交物资,当下也气道:“他是在针对徐家?!” 那边大伯母已经冲锋陷阵,拉着解差不许他走,坐在地上哀嚎着:“大家伙评评理,我们可是打点了官差的,这人收了我们五两银子,收了钱却不办事,还要收走我们所有的粮食和行李,天爷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啊——” 二伯父也被气得不轻,冲在最前面说道:“真是欺人太甚,凭什么只收我徐家的粮食?他们呢,为何他们就可以吃自备的干粮?”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造反是不是?”那解差生得并不高大,着一身深色官服,拔刀而向,却似乎丝毫不将他们的愤怒放在眼里,“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现在你们归我管,那就得守我的规矩。” “天爷呀,这还有没有王法——” “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你松不松手,你再不松手,别怪老子打女人。” 大伯母将胸脯一挺,又开始撒泼卖浑,“你打死我吧,反正你收了我的粮食我也早晚得饿死——” 那解差冷冷一笑,从侧腰抽出长鞭,手臂挥舞,“啪啪”几声,大伯母吓得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一边躲一边喊:“杀人哪,官差要杀人了——” “娘!”大房几个儿子的声音响起。 老大是个浑的,在汴京城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见自己亲娘被打,气得暴跳如雷,一把抓着那解差的鞭子,凶神恶煞道:“你敢打我老娘,老子跟你拼了!老二老三,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 那老二却直往后躲,跺着脚道:“哎呀哎呀,怎么就要动手了?跟官差斗法你们能有什么好的?莫冲动,有话好好说嘛——” 老三怒喝一声道:“你个孬种,这帮孙子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再不还手跟乌龟王八蛋有什么区别?!” “做什么?要造反哪——”那解差一吼,瞬间七八个解差从驿站里跑出来,“簌簌簌”抽刀的声音,将徐家众人团团围住。 眼看情势一发不可收拾,营地上的人全部都望了过来。 徐德贵将妻女护在身后,连忙打圆场,只顾卑微作揖,恨不得跪下去:“官爷,官爷,别置气,我等绝没有造反之意,您息怒——” 领头的赵班头大喝一声,“干什么?!皮痒了是不是,全部给我跪下!!” 他一脚踹在二伯父后腰上,二伯父被踹得一个踉跄,旧伤未好又添心伤,“哎哟”了两声,随后怒目而视赵班头:“赵班头,我瞧你也勉强算是个小吏,可知官场起伏乃家常便饭,今日我落魄了,兴许哪日还能复起,你就当真要把此事做绝?” 那赵班头剔着牙,皮笑肉不笑道:“哟,我的徐二爷,就您一五品小官还想东山再起?你知道我每年要押解多少五品官爷上路吗,你们这种芝麻小官,过个一年半载陛下早就忘了你们,还妄想起复?就算是起复,那也是人家方老爷子,您哪,就安安心心的跟着我们上路吧。” 押解徐家的那解差在旁拱了拱手,眸中一抹阴鸷,缓缓道:“赵班头,徐家这帮人骨头太硬了,得教教他们规矩才行。否则今日他们敢出言顶撞,明日就敢造反,这后面队伍还怎么带?” “你小子…有私仇啊?”赵班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怪不得你非要跑来受这个苦。” 那解差不说话,笑得有些阴冷,却顺手掏了锭碎银子塞到赵班头衣袖里。 赵班头掂量了一下分量,面露满意之色。 “行,我也不在意你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总之一句话,别把人给我弄死了,到时候我可不好交代。”赵班头挥了挥手,满不在意的冲徐家人道,“是得教教规矩了,一个个还当自己在汴京城当大爷呢。” “官爷,你怎么走了,你不是他们的头吗?你管管他啊,我不要他押送,我们之前签过字的,押送的根本不是这个人……”黄翠娥见赵班头走了,原本还指望着赵班头能替他们要回东西,谁知两个人竟是沆瀣一气,气得黄翠娥嘴都歪了,指着赵班头就骂,“你们这帮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收了俺的好处不说,还要抢俺的粮食,我们家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活活逼死我们哪—哎哟我不活了喂—” “这婆娘真他么烦人,刘结实,给我把她往死里抽——” 黄翠娥脸色一变,心头漫上恐惧,下意识的就把徐德远往前面推,“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可是朝廷正五品的官,你们看见没,我是他大嫂,你们不能打我——哎哟——” 长鞭飞溅,鞭子声凌空而来,有人被鞭子扫到尖叫了一声,随后只听见大伯母的惨叫声。 徐德远吓得跟鹌鹑似的,一把甩开黄翠娥,兀自躲去,一边躲还一边叫着:“你们打她,别打我,那些话都是她说的!跟我无关啊——” “娘——” “翠娥!” 大房几个人正要动手,冷不丁后背被人狠狠一揣,同行的几个官差将长刀压在徐家人背后,冷喝一声:“我看谁敢动!” 徐家其他人早已吓破了胆,此刻谁还敢上前一步? 所有人呆愣在原地,连秋枝拖着三个姑娘直往后躲,心中直骂黄翠娥和徐德远。 这两人非要出头,出这个头有什么用,东西抢了就抢了,大不了她后面凭着连家五姑娘的名号去要回来便是,想必那些官差也不至于连家的面子也不给。 偏要弄得个鱼死网破,当真是愚不可及。 营地上,只听见长鞭挥动的声音,那叫刘结实的解差像是有深仇大恨般,只将鞭子往二伯父身上抽。二伯父根本躲闪不及,前胸后背都被狠狠抽了好几鞭,一下皮开肉绽,止不住的叫唤起来。 第26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黄翠娥只挨了最初那一鞭子,随即很聪明的躲到方家人这边,这下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解差跟老二有仇! 黄翠娥有了这个发现后,只恨不得宣告整个徐家,偏偏她挤眉弄眼半天,徐家人一个都不理。 很快,只听见鞭子凌空飞舞的声音,二伯父惨叫不绝于耳。 徐家人胆战心惊的看着,却没有一人再敢伸出援手。 终于另外一个解差黄牙子看不下去了,象征性的拦了拦,低声说了一句:“喂,够了,弄出人命咱不好跟班头交代。” 那刘结实浑身是汗,到后面挥累了才松手,又朝蜷缩在地上的徐德远淬了一口,恶狠狠道:“你个老东西,落到我手里算你倒霉。你看我后面怎么收拾你们。” 等那解差走了,二房的人全部扑了过去,左一声老爷右一声爹爹的叫了起来。 祖母也是一把抱住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的徐德远,心疼的嗷嗷大哭,却又不敢骂那些黑心肠的解差,只敢骂贼老天,“天爷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老二媳妇,快去拿点药过来…” “娘,咱们家所有东西都被那个狗官抢走了!现在咱什么都没有了!” “祖母,我看见他把咱们的包袱全都塞他们的马车里了!这分明就是明抢!” 黄氏也没了主意,“那…那可怎么办?” 而方家大媳妇却已经走过来,径直在人群中找到了徐振英,将一罐药膏放到她手里,“徐六姑娘,这是我婆母的一点心意,这药膏可以涂在伤患处,防止伤口红肿发痒。” 徐振英连忙接过,倒也没有推脱,只真心诚意的道了一声谢。 祖母黄氏也掉着眼泪哽咽道:“真是多谢方老太太了,待会老婆子我一定亲自去道谢。” 方大媳妇按住黄氏准备起身道谢的动作,温声细语道:“徐老太太您客气,还是先给徐二爷处理伤口吧。这一路来日方长,您还是先处理好家务事吧。” 徐家大媳妇走后,徐振英将膏药递给了黄氏,徐德贵虚虚的躺在黄氏怀里,见是徐振英,立刻吹胡子瞪眼:“你这孽种,都因为你收了郑家的东西…引来那解差垂涎…才招来这顿毒打…要是你循规蹈矩的…哪里会有这些祸事?” 苗氏立刻护住徐振英,麻着胆子颤颤道:“二哥你这就不讲理了…怎么就成了我家莺儿的错了…你…你话可不能这样说…” 徐振英一股无名火冒了起来。 想她上辈子活了几十年,下过乡当过第一书记、当过小贩躲过城管,碰到过不少极品,自认脾气已经修炼得跟菩萨差不多了,普通的蠢货不能叫她动容。 但许是她今天走了太长的路,本就身子疲乏,心情愈发暴躁,当下脸色一沉,那淡淡疏离的笑也没了,竟莫名给人压迫之感。 “二伯父说得对。”徐振英轻轻推开苗氏,手里端着那罐药膏,面无表情道,“我的东西是有点晦气。那我现在就把这药膏还给方老太太吧。” 徐振英说罢起身要走。 徐家众人愣住了,这是突然唱哪出? 连苗氏也惊呆了。 徐德贵当下不赞同道:“莺儿,怎可跟长辈置气?事有轻重缓急,别一味耍小性子。” 二房庶女徐明绿立刻指着徐振英鼻子趾高气昂道:“六姐,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尊卑,为何总是要跟长辈顶嘴?长辈说什么,咱们做晚辈的受着便是了。你莫不是以为你要来了物资就高人一等,就可以对着咱们二房指手画脚了?” 徐乐至早已看不惯徐振英这几日出尽风头,一听这话,立刻也附和道:“就是,何况这药膏是方老太太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拿过来的,又没有指名道姓说给你,你凭什么还回去?” 就连祖母也呵斥道:“六丫头你做什么?!这毕竟是你长辈,怎么,你现在翅膀硬了,说你两句你就要翻天?” 徐振英瞥一眼徐德贵,眼神里有一抹讥诮。 徐德贵看着那双相似却又不同的眼睛,不知为何,像突然焉了的茄子,竟有种诡异的不敢直视感觉。 徐德贵无视心头的异样,语气有些强硬:“青莺,快把药拿过来!” 徐振英对徐德贵有些失望。 枉她还以为在古代也能碰见徐老头那样的父亲。 原来,这世上只有一个徐老头。 徐振英冷笑一声,环顾一圈,一双明亮的眼睛神光闪烁,“你们没看出来吗。那解差跟咱们徐家有仇呢。” “有仇?六丫头你什么意思?”祖母着急问出声来,“怎么就有仇呢,咱都不认识他!” 众人全都望着她。 黄翠娥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跳脚道:“六丫头我刚才就想说了,我看那个姓刘的解差打二叔的时候,那真是跟村里发了疯的牛一样。咱们跟他无冤无仇的,怎的他就只针对咱们一家。其他家的东西他怎么不收,而且明明之前出城门的时候押送咱们的是另一个解差,怎么就换成他了?我看指不定就是二叔做官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人,人家专门收拾咱们呢——” 祖母立刻急了,逼问徐德贵:“老二,你快想想,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徐德贵红着脸道:“我压根就不认识他!怎么就有仇了,我堂堂一个五品官员,怎么会跟这种贱民有仇?” 徐振英幽幽的提醒了一句:“你口中的贱民现在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所以我友情提醒二叔一句,你最好改掉这个称呼。” “会不会是二叔朝堂上的对家,见咱们徐家落魄了落井下石?”四婶说了一句,立刻引得二叔连连点头,“对对对,一定是有人要暗中害我!” 徐振英真想说一句庸人自扰。 一个落魄流放的五品官,还有什么价值被人陷害? “总之这个人针对我们徐家,是不争的事实。要么他跟徐家有仇,要么就是有人授意,否则他一不可能只收缴咱们一家的东西,二不可能出了城门才来换人押送,三不可能自掏腰包故意来为难我们。” 黄翠娥只顾点头,“对对对,我方才瞧得真真的,他给赵班头好大一锭银子呢。” 第27章 退了亲就该低人一等 一番分析,说得众人脸上愁云惨淡。 这流放路才刚开始呢,就已经得罪了解差,后面的日子可怎么活。 “那可怎么办呀…他把咱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 “要不然趁他不备偷出来?” “你傻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东西一清点,他就算是只猪也知道是我们偷的!” “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叫偷了?” “那要不然咱打他一顿?” “蠢货,你当那十几个解差是吃素的吗?况且他们还有刀呢,除非你不要命呢,或者准备后半辈子当逃犯——” 有人哭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等着一个个的被饿死?” “饿死倒不至于,只不过每天给咱们一碗稀粥续命罢了。能不能活着到黔州,就看个人的造化——” “娘,我好饿啊…我想吃大鸡腿…吃四喜丸子…” “别吵了!”黄氏拍了拍大腿,“吵得老婆子我头都疼了,一个个全都给我闭嘴!要么就说点有用的。” 一瞬间徐家人各个安静如鹌鹑。 “依我看,他抢走我们东西倒还不算什么,就怕……”徐振英唇角一抿,脸色亦有些阴沉。 黄翠娥捂着胸口叫唤:“哎哟你这死丫头说话能不能一气说完,怕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就是怕他抢走我们东西后跟其他解差分了,到时候再想要回来可就难于登天。毕竟从一个人手里要回来和从十个人手里要回来是两码事,吃进去的东西没人愿意吐出来。到时候咱们只要开口,就会得罪所有解差。” 祖母心一颤,“不至于吧……” 徐家众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全部脸色惨白。 “如果这样,只能证明他真的跟咱们徐家有仇。这一趟,他是专门过来报仇的。”徐振英见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不由展颜一笑,“倒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说最坏的打算。这几日咱们低调做人,尽量不要跟解差们起冲突。明天还要麻烦二伯母借用一下连家的名号,看他是否买这个面子,愿意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 连秋枝虽不愿再借用娘家势力,可一看徐家众人最后还是要靠她才能保住物资,不由觉得心底畅快,便端着架子说了一句:“我试试。” 祖母依然担忧:“若是他油盐不进呢?” 徐振英略一思索,“那还有方家,我看方家老太太慈悲心肠,实在不行,咱们拉下面子去求求她,二伯父与方老太爷同朝为官,方老太爷也不会眼睁睁看昔日同僚饿死冻死吧?” “六姑娘,你先把药膏给我吧,老爷疼得厉害呢。”梅姨娘伸出一双如洁白藕段的手来,自上次在大牢里徐振英帮连秋枝说话后,梅姨娘心中如鲠在喉,早已是记恨上了她,此刻笑眯眯的盯着她,“莫不是六姑娘还真打算对自己的长辈见死不救,这好歹还是一家人呢,难不成你非要老爷活活疼死不成?六姑娘,做人哪能这般记仇,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叔叔?” 茶言茶语? 这含茶量有点高啊。 徐振英可不吃这套,当下微微一笑:“梅姨娘倒也用不着给我扣大帽子。我只知道,借人家东西要好言好语说请,还人家东西得真心诚意说谢,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那叫贱。我不是二房的女儿,且双亲俱在,还轮不到二房教我怎么做人。更何况有人借说教之名,行侮辱之实,二伯父此刻怨我向郑家讨要物资丢了颜面,怕是忘了中午那几个窝窝头的甜美滋味了吧?对了,您还一口气吃了五个呢。” 徐振英笑眯眯的比了个五。 徐德远的脸色登时如锅底一般发黑,似乎知道自己不是徐振英的嘴炮对手,便将火力转嫁到徐德贵身上,“老三,你看看,这就是你们三房教出来的姑娘?我说她一句,总有十句顶回来,毫无半分女子教养!况且她私自退婚,已然不洁,却还敢抛头露面,这样不孝不悌、不贞不洁、目无尊长的女子活该沉塘了事!” 徐振英冷冷一笑,扭头冲连秋枝喊:“二婶,二伯父说退了婚的女子都该沉塘呢。四姐,你听到没,你爹说你不贞不洁呢——” 说完徐振英瞥一眼脸色青白的徐德贵,幽幽道:“爹,二伯想要杀了我呢。你还要帮他说话吗。还是说,你也觉得我退了婚就该死?” 徐德贵呐呐道:“你二伯父说得太过严重了些,只不过…你刚刚退婚,总得低着脑袋做人,怎可处处出风头?一会儿换物资,一会儿要绑腿的,一会儿又做那个双肩包,哪个退婚的女子像你这般抛头露面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般没心没肺,哪里像是良家女儿?” 连秋枝明知徐振英是在拉他们下水,却也止不住怒火中烧,她只恨不得给徐德远两个大耳刮子,好让这个男人清醒一点。 她真恨自己瞎了眼,当初怎么会嫁给这么个东西。 听着徐德贵的话,她又觉得全天下没一个男人是好东西,不由道:“这话说得好生可笑,难不成退了亲的女人就得哭哭啼啼要生要死?还有——” 连秋枝瞪了徐德远一眼,唇角牵出一抹冷笑,“要不是你犯蠢非要去弹劾朱国舅,音希和青莺也不至于被退婚。” 无故被牵连的徐音希涨红着一张脸,轻咬贝齿,泪水委屈的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女子怎好轻易提起自己的婚事。 说也奇怪,男子娶妻生子便是应该,可女子仿佛提一句婚嫁便是犯了天条失了贞洁。 徐振英突然觉得很没劲儿了。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她竟然试图将对徐老头的亲情转移到原主亲人的身上。 说没有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也好在她对于这帮亲人也没有投注过多余的情感,自然不奢求徐德贵有多爱她这个女儿。更何况在这样生产水平低下的时代,性别为男显然更能得到长辈青睐。 想通了这点,徐振英倒也不怎么生气了,她性子散漫,也不喜欢强求,既然她的好意没有人领情,她也着实懒得耗费精力。 第28章 挑唆 她来自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的世界,用现代的标准去衡量徐父徐母的好坏,也有失偏颇。 时代的认知差异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止今日,往后会遇见更多。 兴许她这辈子都必须和这种认知差异做奋斗。 她微微叹气,脸上倒也没什么伤心的神情,只淡淡道:“既然大家都不耻我用婚事换来的物资,也不屑我的好意,那我也不想强求。正好这批物资被人给抢走了,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大家各凭本事吧。喏,药膏给你,算是我为徐家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徐振英将药膏递了过去。 她脸上仍是那样闲淡的神情,这下梅姨娘倒不敢伸手去接了。 徐振英一笑,语气却莫名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我给的,你便拿着。用完后记得还给方家。” 徐振英放下东西就走。 祖母生着闷气道:“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各凭本事?说得好像她要跟咱们分家似的,脾气这么犟,也不知道随谁了。” 徐德贵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出了他的掌心,又觉自己人父权威被挑战,心下不安却又不肯挽留。 苗氏一会儿望望自己的丈夫,一会儿又望向徐振英的背影,贝齿轻咬,跺跺脚便要追上去,却被徐德贵一把抓住,“去追她干什么?让她跑,她这般不服管教,多半是你太过纵容的缘故。” 苗氏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她不愿惹夫君不快,却又替女儿委屈,“当家的,你怎么也这样说。就算她私自拿婚事换物资不妥,可那些东西你也用了吃了,怎么能反咬一口反追究起莺儿的不是来了?再说那郑家逼着莺儿做妾,摆明了是存了退婚的打算,当时青莺的做法是不妥,可咱们还能怎么办呢?难不成去跟郑家辨个是非对错?” 徐德贵一时被挤兑得哑口无言,偏梗着脖子道:“所谓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就算长辈做错了事情,她也不能这般不留情面。寻常人家的女儿退了亲只觉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你看看她,偏偏抛头露面锋芒毕露,这外面的人看了该如何想咱们徐家啊——” 苗氏扭过身去负气说道:“哪里来的外面的人,你当咱们现在还在汴京城里?你看看周围,都是一帮流放的罪臣,哪里管得着我家的事——” “溺子如杀子,你怎可一味的纵容溺爱?你瞧她这几日性情大变,凡事掐尖要强,主意大得很。她方才这般逼问二哥,哪里还有曾经温顺乖巧的模样?再不严厉管教,岂非要反了天去?” 徐振英无心徐父徐母的争吵,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的住所是驿站的大通铺,专为流放犯人准备,条件可想而知。 破旧的窗户年久失修摇摇欲坠,褥子已然发黄,底下只有一张张裂开的凉席,那竹子表面油沁沁的,不知被多少人睡过。隔着老远就闻见味儿,她就算捏着鼻子也不想进去。 更多人生着火,围聚一堆,打算合衣在外面将就一晚。 晚上解差们看守不严,解了枷锁就去驿站里面用饭了。 大周朝当逃犯的代价很大,在户籍管理制度如此严苛的条件下,没有户籍几乎寸步难行,只能一辈子躲躲藏藏。 因此解差们倒也不担心有人逃跑。 那刘结实进了屋,黄牙子紧随其后,跺了跺脚,那火堆跳跃了一下。 黄牙子快步走过去蹲下,靠近火旁,冷到牙齿发颤,叱骂了一句:“妈的,这才十月天怎么就冷成这样?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冷,汴京城里北方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明年这粮价又得涨。” 屋内的木桌上摆放着一锅粥,放着几副碗筷。 刚进屋的那几个显然已经吃过了,去二楼挑选条件好点的房间。 流放的差事辛苦,一路千难万险,说不准还得丢半条命。因此这解差的活儿也只有穷苦百姓家的才敢一试,还得身体好的,否则自己都撑不到流放地。 好在流放一路,总是有犯人不停孝敬打点,一趟下来虽然时间长,但收获也丰,是以不少人愿意铤而走险。 刘老实兀自搬了个杌子坐下,又舀了两勺热腾腾的稀粥,一碗递给黄牙子,一碗自己端着。 黄牙子接过一看,白米粥清汤寡水,混着几片野菜叶子,又骂了一句:“这么稀,打发叫花子呢?!” 刘老实微微一笑,按住黄牙子的肩,眼睛眯成一条线,“黄兄莫急,我有好东西。” 他说着转身朝外面走去,瑟瑟寒风的吹进来,黄牙子喊了一句:“刘老实,你倒是关门哪……” “哎!”他哆嗦着站起身来,正欲关门,却见刘老实已经迎面走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包袱,黄牙子一看,认出那是徐家的东西。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家被流放了,带走的必定是好东西。 黄牙子眼睛乐成一条线,“哟,还真是好东西,快拿来我瞅瞅,有什么吃的没有。” 刘老实隔空扔了过去,黄牙子立刻打开包袱,一见包袱里应有尽有,几个窝窝头、肉干、还有点小咸菜,他立刻掏出来狼吞虎咽的就着那碗稀饭,一边嚼还一边道:“这帮狗日的官员,流放了都比咱们的日子过得好。早知道刚才就该多抽他几鞭子,老子生平最恨贪官了。” 刘老实也狠狠嚼着肉干,却也不接黄牙子的话,只道:“待会咱们把徐家的东西分了,我看里面还有几盒药,都是回春堂的,想必不便宜。给赵班头送去。” “哟。”黄牙子眼睛眯成一条线,脑子一转,便笑嘻嘻道,“你这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拉下水啊,得,这样好的东西给徐家也是糟蹋了的,还不如我们用了,算起来也是为民除害了吧。” 刘老实拍了拍黄牙子的肩膀,呵呵笑了两句,“黄兄此言有理。那徐家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这些东西还是他们家姑娘拿自己亲事换来的呢,你说现在这种风口浪尖,谁敢跟一个得罪了朱国舅的人联姻?人家退亲,也是理所应当的,偏那徐家不肯,非敲诈了人家好几百两银子才肯松口,你说这是不是趁火打劫?” 第29章 当真是仇人 黄牙子点头如鸡啄米,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那还真是不要脸。难不成要为了一个婆娘把全家都害了?我瞅徐家的姑娘清汤寡水的,跟豆芽菜似得,没甚滋味。倒是最大的那个——” 黄牙子语气一顿,余光瞥向刘老实,摩挲着下巴,猥琐一笑,“那个大的…颇有几分姿色。” 刘老实状似亲热的搂住黄牙子的肩,凑近他耳边低声道:“黄兄想解解馋,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如今徐家人在咱们手底下过活,咱们指东,他们难道还敢朝西?瞧见没,我抢了他们东西,他们不是照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再说这天高皇帝远的,这去黔州几千里路,少说也要走上几个月,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就算咱们想做点什么,他们又能找谁告状,谁又会信一帮流放犯人的话?” 黄牙子听得十分满意,眼睛里光亮愈甚,先前那点子顾虑是全都没了,只觉得自己一瞬间浑身是胆,却也残留最后一丝理智在挣扎:“可她爹到底是当官的…你也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万一……” “有什么万一?”刘老实做出一副失望的模样,“他惹恼了朱国舅,谁敢保他?这整个大周朝谁敢跟朱国舅过不去?那不是上赶着求死?你没见临行前,徐家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徐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起复了。我瞧黄兄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家里又有几亩良田,怎么就配不上徐家那小娘子了?那徐家小娘子有什么,就算她曾经是只凤凰如今流放了,也变成了一只野鸡。更何况这流放的人过什么日子,想必黄兄比我清楚,难道黄兄就忍心那样娇滴滴的小娘子背朝黄土面朝天的下地劳作?你这是救人于水火呢,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呢!说不准徐家还得感谢你呢——” 黄牙子被他说得心痒难耐,又想到徐家大姑娘那初现窈窕的身姿,只觉得浑身一股泻火冒了起来,就连这窝窝头吃起来也味同嚼蜡,没有什么滋味。 到底走南闯北,黄牙子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更不会听几句挑唆就真的下手,何况他又哪里看不出来刘老实这家伙不安好心。 他上下打量一眼刘老实,皮笑肉不笑,“你小子…说吧,是不是跟徐家人有仇?刚要不是我拦着,只怕你就要打死那个姓徐的了。” 刘老实敛了那热络样子,眼神沉了两分,唇边笑意不减:“放心黄兄,我有数得很,那几鞭子既弄不死他,但也不能让他好过便是了。” 见他不肯多说,黄牙子也不多问,本就是临时的搭子,也没必要硬装掏心掏肺的兄弟样子,黄牙子一口气咕隆喝完了那碗稀粥,往桌上一放,舒服的哈了口气,又往凳子上一斜躺,翘着二郎腿,用手指掏出齿缝间卡着的那块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行吧,只要别出人命,兄弟我就当没看见。” 刘老实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徐家包袱里那点散碎银子递了过去,面上却浮出热络的笑意,“放心吧,哥,那徐家小娘子我指定帮你弄到手。” 黄牙子眯眼一看,细长的眼睛里满是贪婪,他啧啧了两声,“好你个刘老实,名字叫老实,人倒一点都不老实。拿徐家的钱财做人情……不过嘛…我也算领了你的心意。还是那句话,报私仇可以,别把人给我弄死了。你明白?” 刘老实呵呵一笑,眼神里划过一丝阴鸷,又和黄牙子勾肩搭背了起来,“哥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便好。” 暮色沉沉,拾月的天气入夜温度骤降,有些冷。 徐振英发现去无可去,脚也疼得厉害,她一瘸一拐的胡乱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她背着火光,翘起腿来,见四下无人,随后脱下了鞋袜,发出“嘶”一声痛呼。 徐振英定睛一看,只看见自己洁白细嫩的十根脚指头上竟然被磨出了五六个水泡。那水泡大约一个指甲盖那般大小,在火光下晶莹剔透,周边一片红肿。 徐振英不由蹙眉,这才第一天,她的双腿就已经开始刺痛无比。等到了明日,估计连路都走不动。别说去黔州了,只怕连出汴京城的气力都没有。 徐振英今天一直在想,自己穿到这古代来究竟有什么出路。 当真跟着流放去黔州?去了又做什么?她倒是会做水泥玻璃之类,可去了黔州就是贱籍,想要出人头地只怕也不简单。 她也曾想过溜走,凭她的本事,想要悄无声息的溜走或者伪装假死不是问题,也不会牵连到原主亲人。 可到底刚来到这世道,这里的一切她还不熟悉,就这样贸然离开也会很危险。 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徐振英正发着呆,却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单衣的纤细女子,那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枯黄的头发随意用树枝做簪盘起,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十月汴京城刚入秋,可即便如此,山里的夜温度也只有十几度。 那女子只着一件单衣,脸冻得发青,羸弱的身躯拖着那捆材,草地一深一浅,她走得踉跄,极为缓慢。 徐振英认出这是那个叫李招娣的姑娘。 徐振英没有起身,只是询问道:“李姑娘,需要帮忙吗?” 李招娣似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恨不得人蜷缩到那捆树枝后面,憋红了脸,只低着脑袋摆手:“不不不…多谢姑娘…这很重,您拖不动,仔细别脏了您的裙子。” 徐振英看了一眼,随后也否定了帮忙的想法。 一则徐青莺的身体很弱,这一天走路已经超过身体承受极限,万一再来个伤风感冒,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估计一点小毛病就能要她的命。 二则李招娣家庭情况复杂,她也实在不愿没事找事。 李招娣看了一眼她的脚,欲走,却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徐姑娘,你脚上的水泡得快些挑开,否则伤口化脓,到了明日根本无法下地。” 徐振英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你。” “那…那我先走了…”李招娣拖着那捆柴,慢慢的往人群中移动。 第30章 忍让不是好品质 徐振英叹息一声,冲她背影喊了一句:“李姑娘,所谓马山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凡事莫太忍让了。现在这种情况,忍让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李招娣愣愣的看着她,眼睛里尽是迷茫,“啊?” 徐振英挥了挥手,有些无奈道:“罢了,你就当我没说。” 李招娣走后,徐音希缓步走过来。她起初不敢靠近,只站在不远处不声不响的望着她。 徐振英本想忽视她,可徐音希就如一朵泫然欲泣的小白花,瞪着纯情无辜的大眼睛,偶尔还愁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似乎忽视她都会成为一种罪过。 徐振英心中叹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长得赏心悦目的人,就算同一个性别都无法拒绝。 徐振英翘着脚,呼呼的往脚趾头上吹着气,仰头问她:“有事?” 徐音希眼睛亮了一分,缓缓走近,又轻咬贝齿,似乎攒了老大劲才很艰难的说道:“六妹妹,今天的事情是父亲做得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受委屈了。” 徐振英挑眉,“我不委屈啊。” “也请你莫要往心里去,如今咱们一家人还在流放路上,又得罪了解差,往后不知是什么日子,正是要拧成一股绳的时候。父亲他被罢了官…心里憋着火,说话难免有些难听。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徐音希不好评论自己父亲,只觉心中对徐振英愧疚万分,“我会时常劝戒父亲,请他不必事事与三房作对。” “无妨,我并不放在心上。” “啊?”徐音希抬头,一双美目有些迟钝,她顿了顿,迟疑道,“你不生气?” 徐振英一笑,“刚才有点,不过现在气已经消了。” “为何?” “因为情绪在现实面前的力量很渺小。”徐振英双手叠放在后脑勺,颇有些放浪不羁的样子,徐音希几次想提醒她注意仪态,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她的姿态和那露在外面的脚丫。 “所谓常与同好争高低,不与傻瓜论长短。哦,抱歉,没有冒犯你爹的意思。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懒得争辩,也懒得生气。况且,比起跟二伯父置气这种小事,我觉得我更应该关心明天吃什么。”徐振英粲然一笑,竟丝毫没有对未来的恐慌,“毕竟我们吃的全部被抢走了,而且我现在饿得发狂。” 再饿下去,她可能不仅会发狂,还会想要杀人。 徐音希一怔,不知怎的,对于徐振英这般议论徐德远,她竟然一点不觉得生气。 甚至隐隐的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要让她说,父亲可不是傻吗。 明明自己被流放面子上挂不住,非要找旁人出气,以彰显自己徐家家主的权威不容侵犯。岂不知风水轮转,如今二房说的话,谁又稀得听? 一个没有权利和威慑的人,说话是不会有人听的。 众人只会当他是在发疯。 就如现在,徐振英说的那句不在乎,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她不曾将二房放在眼里吗,亦或是二房根本不值得她费心思。 这话她也只敢心里说说,面上不显,反而故意做出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如此,我便放心了。六妹妹不生气就好。以后也别再说什么各凭本事的话,咱们徐家这一大家子,缺了谁都不可以。” 徐振英笑,“四姐未免太看得起我。” 徐音希突然凑近了,愣愣的盯着她,那张脸突然放大,徐振英在她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徐音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徐振英不躲不避,嘴角含笑径直让她打量。 “还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啊。但怎的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徐音希自言自语着,拉着她的手细细的看,眸子里满是疑惑,“六妹,你以前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吗?我记得你从前胆小得很,总是躲在屋子里做女工。约你出来你也不肯,见了面也说不了几句话,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呢。不曾想你竟然比乐至还要泼辣,难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 徐振英莞尔,回答得有些模糊,“可能是一夜之间人就长大了吧。” “真好。我也想快些长大,好为娘亲和妹妹遮风挡雨。”徐音希有些恍惚,先前还憋着一股气发誓要出人头地,要让父亲知道女子未必不如男子。可这才过了多久,她已然发现现实是多么不尽人意。 她是个姑娘,姑娘家纵有才华,又能如何? 男子能货于帝王家,可姑娘呢,最终还是要靠嫁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胸腔里攒着的这口气,没有地方纾解,思来想去,前途都是一片灰暗,除了嫁人,看不到任何一点其他的可能。 徐音希叹气,托腮道:“青莺,我有时候当真觉得嫁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徐振英挑眉,她这是要给青春期的小姑娘当心理辅导老师了? 根据原主的记忆来说,作为徐家二房嫡长女的徐音希一直是天之骄女的存在,是原主一直自卑的源头。源于多年前她陪着徐音希出门子玩耍,却被店铺掌柜误认为是徐音希的丫鬟。 原主面皮薄,自尊心又强,一直记着这件事,于是总是不自觉的凡事要和徐音希较劲。 每每看见徐音希穿的衣衫,戴的首饰,说话的腔调,原主便会自惭形秽,甚至不自觉的模仿徐音希。 也是因此,原主不愿意与徐音希打交道,她总觉得自己站在徐音希身边便沦为了陪衬,也总怕家里下人将她和徐音希两个人相提并论。 徐音希似乎找不到人倾诉,也不管徐振英想不想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这几日徐家下狱流放,母亲和父亲几乎决裂,父亲埋怨外祖父没有竭尽全力救他,母亲怨父亲只在乎两个庶弟,我真是不懂,难道他们从前的恩爱也是假装的吗?我母亲她虽然性子有些强势,却从不曾对不起徐家,这么多年更是全心全意扶持爹爹,可谓呕心沥血倾尽所有。为何这样毫无保留的付出,却依然比不上秋姨娘和林姨娘生了两个庶子功劳大?若我将来嫁了人,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那我是不是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难不成将来遇上这样的夫君,我却只能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如此,我又为何一定要嫁人?为何女子就必须将一身荣华富贵系于父亲、夫君、儿子身上?就好像…就好像……” 第31章 女权主义的火苗 徐音希绞尽脑汁,只觉得一片混沌,似乎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她此刻的不甘。 徐振英微微一笑:“就好似女人只是男人的所属物,而非一个独立天地完整的人。” “对,就是所属物!”徐音希脑子里猛然炸开,眼睛一亮,好似眼前的云雾全部散开,露出赤裸而残忍的世界一角,像是被洗礼了一般,徐音希整个人豁然开朗,“出嫁前属于父亲,成亲后属于夫君,夫君死后属于儿子。可不就是所属物?六妹妹,你真是太厉害了。” 徐振英心想,在千年以前的主流思想浪潮下,竟然还有女权主义种子的觉醒。 看来古人也不全是泥古不化的嘛。 徐音希自言自语着继续说道:“无法独立,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可不就是个物件儿——” 说到最后,徐音希不免陷入沉思,有些黯然和气愤,眉头紧蹙道:“可是为什么呢,同样是人,怎的女子就矮人一头?比起男子,女子除了不能种地和当官以外,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错。”徐振英面含微笑,气定神闲,“女子自然也能为官。” “啊?”徐音希瞪大了眼睛,随后捂住嘴巴,“这世上哪有女子为官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听说过这样荒唐的事情!” “哪里荒唐?”徐振英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当官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大周朝有一套培养人才的完整体系,虽然还存在很多弊端,却也是可复制可借鉴的,且不因人而异。只要有一定的物质条件,加上长年累月反复的学习和对时事政治的把握,想当官并不难。难的是,生产力限制了社会发展水平,笔墨纸砚等难以购买,消息流通滞后,良田产出效能底下,统治阶级垄断教育资源,普通百姓想要出头自然难于登天,更何况是女子。” 徐音希被那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得头晕眼花,来不及思考徐振英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徐音希只觉得呼吸急促,一个字一个字的消化着,却依然觉得吃力。 徐振英说完一楞,随后略一思索,换了一种直白的方式解释,“这么说吧。打个比方,如果现在笔墨纸砚的价格因为生产工艺的改进,价格从原来的几钱银子变成了几文钱,农户家的孩子可会买一些回来练字?” 徐音希并非完全不事生产,对于农户人家的生活也是了解一些,立刻点头道:“那是当然!!几文钱不贵,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掏得出来!” “在这个条件下,再加上一个,师资力量容易获得…呃…也就是说现在有很多很多的老师,甚至到了一个乡上就能有一半的人识字。这些人开的私塾价格便宜,只需要几十文就能上一整年的课——” 不待徐音希继续说,徐音希立刻抢答道:“那肯定所有农户家的孩子都会送过去!” 她又转念一想,“可那样去读书的孩子只会是男孩子!” “那如果地里一亩庄稼从原来的两三百斤变成了千斤,家里人人都吃得饱饭,且这个时候朝廷突然下令允许女孩子参加科举,你觉得这些农户会把女儿送去读书吗?” 徐音希愣住了,她脑子里开始疯狂想象起那样的场景,一时震惊,好半晌才道:“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不送去读书呢?地里不需要她们劳动,收成管够,花几十文说不定就能培养出一个女官,这样以小博大又没有什么损失的事情,何乐不为?” 徐振英欣慰一笑,“如果同样的课本,同样的老师,同样的学习时间,爹娘愿意同等的付出,你还觉得女子当官是一件难事吗?” “不难!”徐音希握紧拳头,眼睛亮得吓人,“如果是这样,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男儿!我甚至…我甚至……” 徐音希焦急的想要组织语言,几乎有些口不择言,“我甚至能比父亲更厉害!不,我一定会比他更厉害!” “所以…不是女子做不了官,而是整个社会不允许女子为官。” 此时,突然一道黑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声音急切连续三问:“社会何解?!生产力何解?!何为垄断资源?!” 那声音犹如石破天惊,吓了徐振英一跳。 徐音希慌忙上前,下意识的将徐振英的脚给遮了起来,并瑟瑟的拦在她面前,一副母鸡护雏的样子,“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徐振英从徐音希身后探出脑袋,“无妨,他们是一起流放的人。” 来人是一瘦长男子,着深色长衫,看起来不过刚弱冠之年,瞪着一双眼睛,显得急切。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那人生得高大无比,在阴影中的时候犹如一座岿然大山,给人巨大压迫之感,偏露出头来笑嘻嘻的,莫名有种反差的憨傻。 见徐振英望着他,那男子自觉失礼,连忙慌乱拱手姓李:“两位姑娘,实在是冒犯。在下阴山韩家旁支韩汝清,刚本想进驿站讨要一些吃食,偏无意听见两位姑娘言语,一时听得入了迷,就…就…” 徐振英又一瞥那大高个。 韩汝清立刻摸着脑袋说道:“这是我今天刚结识的朋友,叫刘大壮,为人很仗义,中午还借给了我两个窝窝头。” 窝窝头,还借? 那大高个道:“俺可不是想偷听啊,俺只是刚好走到这里,听你们两个姑娘家说什么当不当官的,觉得有些好奇就听了几耳朵。” 徐音希面色微微一变,冲徐振英咬耳朵:“山阴韩家,百年大族,出过三个皇后、八个瀚林、三个首辅。现在的韩首辅便是山阴韩家的人。” 徐振英一愣,偏那韩汝清却已经大喇喇的自报家门:“山阴韩家是有些许名气,不过那都是嫡支的风光。我家不过一旁支,打理一些祖产,勉强饿不死罢了。而且,我已经被家族除名了——” 徐振英和徐音希都愣住了。 古代被家族除名是何等天大的事情,这青年竟然笑嘻嘻的不以为然。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第32章 月下论道 韩汝清哈哈一笑,不请自来,兀自一屁股坐下,颇有些狂士风采,“不必惊愕,我受木材案牵连下了大狱。又因身份敏感,被人揪出来当棋子攻讦我那当宰辅的远房二叔。我家祖父整日担惊受怕,只恨我连累整个旁支,恨不得杀了我去讨好我那二叔。我爹庶子庶女一大堆,失了我一个也没甚要紧,便将我从族谱除了名。如今我是正宗的闲云野鹤——” 徐音希愣了一下,方才问:“那令尊呢?” “我娘早死啦,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那青年漫不经心的提起自己母亲的死,眼里不见一丝情感,反而只笑,“所以我这韩氏家族子弟,空有一个壳而已。” 一时沉默。 倒是韩汝清不在乎的摆摆手,“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姑娘你接着说,刚才说到整个社会不允许女子为官。先前那我就没听懂,敢问什么叫社会?” “天、地、生于天地的人,以及由人组成的各种关系集合体。” “何为生产力?!” “单位物质内产生的劳动成果。比如一亩地生产的八百斤粮食,一个人一天洗的十件衣物,一架水车一次灌溉的面积。” 韩汝清眼睛越来越亮,语速越来越快,“那敢问何为资源垄断?” “一件东西,受社会规则限制只允许给某个人或某个团体,若其他人想要这个东西,那就必须从这个人手里获取。价格、产量、如何买卖都由这个人说了算。比如常见的盐、矿、铁,再到教育资源——” 韩汝清大为不解,立刻高喊:“这话不对,教育资源谈何垄断——” “自然是垄断在士子这一团体手中。如果你想要获取知识,你必须寻找门路。凡是需要花费精力和金钱,且不可随处轻易获取的,只能寻找特定人群的,我都定义为垄断。你细想一下,教育资源是否符合垄断的必须条件?” 韩汝清却反驳道:“可若一个人想要获取知识,必须从士子这一群人…团体…”韩汝清似乎不太习惯徐振英的用词,“那只是因为,知识本就是士子的,如果不找士子获取,还能找谁呢?按照你的逻辑,那就必须要求士子不计报酬的将知识传授给他人,才能不算是垄断?” “我只是说,知识掌握在了少数人手里,其他人想要获取,必须找特定的人群,垄断本就伴随着利益,并不是要人谈利色变。就好比我先要吃盐,那我必须去找盐贩子,价格也由盐贩子决定。那么我想读书,那我必须去找士子这个团体,且条件也由他们开,盐和教育资源,就都形成了垄断。” “这…”韩汝清只觉得哪里不对,可却又说不上来,只抓耳挠腮难受得紧。他下意识的觉得将圣贤书和利益两个字捆绑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徐振英不理会他的纠结,歪头问徐音希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徐音希低咳一声,想起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只觉得羞愧万分。 天哪,她一个女子,竟然被引诱说出要比自己的父亲厉害这种狂悖之语。若是任何一个旁人听去,只怕都要骂她一句不敬长辈不尊伦常。 “刚才说到…咳…说到女子为官。” “哦,对。就如我所说,如果一个社会,具备先进的生产力,具备廉价可得的教育资源,具备良好开放的社会风气,那么女子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汝清激动得跳了起来,声音拔高,“你说得简单,可亩产千斤、百姓丰衣足食、笔墨纸砚贱价卖出、国家允许女子科举,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翻遍史书也不曾看到过这盛世一角,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狂人呓语!这是不可能的!你且说说,就只是亩产千斤,如何办到?” “教育普及,培养农业生产人才,由国家出资划拨实验地,培育良种,改进农具,精确万年历——” 徐振英学的是化工,不了解农业,却也知道袁隆平爷爷的杂交水稻一亩产量已经能维持在千斤左右。 “农业生产人才?你要让那些秀才举人们去种地?”韩汝清变了脸色,随后眼中光芒瞬间全部晦暗,整个人似乎从方才的狂热状态中清醒过来,随后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的大笑起来,“你让那些辛苦读书几十载的士子们抛开自己的远大前程,跑到地里背朝黄土面朝土的种地?悖论!你可知寒门子弟们穷极一生举全家之力只是为了摆脱种地的命运,而如今你一句话便将一个家族打回原地,其心何等可诛!” “狂悖!妖言惑众!”韩汝清似乎受了极大欺骗,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还以为当真有什么经世之才呢,谁知只碰见一个满口胡话的女疯子!什么亩产千,什么丰衣足食,什么女子科举,可笑可笑——” 徐青莺当然不想跟韩汝清解释人才的多样性,在儒家为尊的大周朝里,读书人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做官。因为只有士族,才勉强算是人,除了做官,读书人几乎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韩汝清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似见了鬼般,他大汗淋漓,只觉得呼吸都短了一寸,大喘气看向徐振英,“你这是欲灭我儒家传承!!其心险恶,其罪当诛!” 旁听的徐音希闻言面色一白,知晓这是多大的罪过,当下厉声一喝:“韩公子休得胡言乱语,莫要欺负我姐妹二人年少便扣下如此大的帽子!何况周朝何时以言论获罪?就算有,也轮不到你这流放之人说道!” 韩汝清冷静片刻,自知自己失态,擦拭了额前的汗水,竟还很好脾气的拱手:“抱歉,是在下失态了。在下无意为难两位姑娘,只是方到兴起,一时口不择言,请两位姑娘恕罪。” 徐振英瞥他一眼,似乎完全未将他的失态放在眼里,反而淡淡一笑:“何罪之有,不过是一场月下论道,大周朝不以言论获罪,你我今日之言,不过是对未来社会的美好希望而已。就如同《礼记》中礼运大同篇对天下为公的讨论,孔子的理念同样超越当时社会,可也从未有人指责过孔子妖言惑众吧?” 第33章 收获新迷妹 “对对对。”韩汝清抛开脑子里那些复杂晦涩的念头,点头如鸡啄米,“姑娘说得对,不过是一场月下论道,是在下心胸太过狭隘了。” 韩汝清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寒风吹过,后背打湿的衣衫紧贴着,有种阴冷之感。 尤其是看到徐振英那淡然的脸色,幽深的瞳孔,言谈之间竟还敢自比孔圣人。 一个女人,竟张口闭口自比圣人,这份狂妄,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 小小年纪却好似心有猛虎,不由得让人揣测那些话到底是她自己想的还是家中长辈教导? 若是自己所思所想,那未免也太恐怖了一些。 也罢,怎么可能,不过一女子尔。 肯定是家中长辈议事时偷听了一星半点,便迫不及待拿出来显摆自己。 汴京城内不乏这种言辞如花却脑子空空的闺秀,那不过是爹娘为了女子前途故意造势而为,只为了博一个才名嫁得更好而已。 韩汝清想通这节,心也落下了,他叹息一声,说道:“姑娘这番话可切莫让旁人听了去,否则只怕惹祸上身!女儿家立世不易,若要想博个才名那也无可厚非,可谨言慎行才是立身根本。以后莫要再说什么女子科举为官的蠢话,小心惹祸上身!” 就连刘大壮也摇头道:“就你们这小身板,出个村儿就被人掳了去,还妄想读书当官呢。女子读书有什么用,早些嫁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才是正途!” 徐振英也无意争辩,当下也不气恼,只微微一笑道:“所以嘛,生产力制约社会发展水平,以现有的生产力来说,我所说的一切确实是痴人说梦。只当辩论而已,当不得真,还请二位听过便忘了。” 韩汝清连声称是,目光有些游移,随后恍惚的离开了。 那刘大壮也起身,冲徐振英憨憨一笑,“小丫头,有志气,虽然你说的那些什么社会什么生产力俺都没听懂,但俺觉得你这女娃不简单,就算将来不当官,也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徐音希此刻清醒过来,面露惶恐,“六妹妹,他不会告诉其他人吧?这…这…父亲要是知道了,定然饶不了我们!” “我们说什么了吗?”徐振英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啊。” “可那位韩公子……” “不管他说什么,咱们一口否认不就行了?反正那个刘大状不像是个多嘴多舌的,咱们就死不承认。再说,是我们两个从未出过深闺没什么见识的姑娘说的话可信,还是一个被逐出家门风言风语的落魄世家子可信?” “啊?”徐音希莫名的镇定了下来,随后发现自己竟然被吓得慌了手脚,对啊,她们不承认不就行了? 谁会相信一个女子能说出这样惊世之言? 既然是惊世之言,那六妹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她想问,可那一刻,望着那双冷静到极致的眼睛,她突然只觉得心有些慌,诡异的躁动起来。 “徐姑娘。”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李招娣折返而来,一双眼睛不敢直视徐振英。 徐音希让开道路,徐振英探头问道:“李姑娘有事?” “那个…那个…”李招娣手里举着针线包,眼睛始终盯着鞋面,扭扭捏捏说道,“我娘包袱里有针,你那个水泡…需要尽快挑破…我想着你可能需要…” 徐振英挑眉,有些惊愕,又有些不解,“你专程回来帮我送针线的?” 李招娣“嗯”了一声,脸红到脖子去了,“针我刚在火上烧过,干净着呢。” 徐音希也好奇的看向徐振英,捂嘴笑道:“六妹妹什么时候这么讨女孩子喜欢了?” “不不不……”李招娣连忙摆手,终抬头看了徐振英一眼,复又跟受了惊的鹌鹑似得低下去,“今天我按照徐姑娘的法子,做了个双肩包,一路省力不少。晚上你又教咱们绑腿,还要帮我拾柴…你还是第一个问我需不需要帮忙的呢…你…你是个好人…” 徐振英一下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重复道:“就因为我问了一句你需不需要帮忙?可…我最后并没有帮你啊……” “那也够了。”李招娣这回抬起头来,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羞怯,似乎以她的文化修养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重复着,“你是个好人……” 面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徐振英突然怔住了,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李招娣是明显的缺爱讨好型人格,徐振英只伸出了一点点好意,李招娣便会不顾一切的付出。 徐振英无言以对,一看李招娣的年纪,大约才十六七岁,估计是什么也不懂,也没有人教导,只凭一腔赤子之心去判断人心。 这一刻,徐振英是羞愧的。 徐振英很快调整了情绪,展颜一笑,“谢谢你。我正需要针呢,你来得正是时候。不过你把针留下吧,我待会用了给你还回去。不过……” 徐振英话锋一转,眼睛里都是笑意,“以后你愿意常来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读读书,做做女工之类的?” 李招娣愣住了,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望着那近在眼前的笑颜,李招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兴奋。 “怎么,不愿意?” “我愿意啊!”李招娣鼓起勇气大声说出了那句话,随后又似乎不习惯这种声量似的,又压低了许多,试探性问道,“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白天不行,我要照顾弟弟和姨娘,晚上可以吗,我还想听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 徐音希一下变得紧张了起来,“李姑娘,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李招娣虽有些笨,却对情绪很敏感,察觉到徐音希的紧张,她身子也一下紧绷了起来,唯唯诺诺道:“我听到了一些,但没听懂。我就是觉得你好厉害…你说的那些话…他们都会认真听…” 那种不会被人忽视的感觉,真好…… 徐音希放下心来,只恨自己大惊小怪经不住事,当下柔声道:“我们说的那些话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和六妹妹都会有很大的麻烦。” 李招娣只恨不得立刻指天发誓,“你们放心,我绝对不说。就算是我娘问起我也不说——” 第34章 茶言茶语 “你放心,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徐振英按下有些隐隐担忧的徐音希,她倒不觉得这番话真被人听去了又如何,反正她死不承认就是了。 她现在才十三岁,没有人相信她不经教导便能说方才那些话。与其说她危险,不如说二伯父更危险。 李招娣闻言大松一口气,只觉眼前的笑意盈盈的徐振英是坐也好看,说话也好看,她不由得心里甜滋滋的,连语气都欢快了几分,“那我…我先走了,明日晚上再来找你们玩。再晚我爹该骂我了——” 倒是躲在不远处的徐慧鸣和徐梅晓,草垛子上露出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徐梅晓听又听不着,看又看不清楚,只远远的看见徐振英和徐音希在说些什么,随后又来了两个男子,不知道哪个男子跟姐姐讨论些什么,情绪似乎极为激动,她还以为要出事,结果后来见那人行礼又走开。 徐梅晓有些着急问道:“大哥,怎么样了,姐姐还在生气吗?” 徐慧鸣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叹气口。 他之前见徐振英一个人离开,本想追上前安慰几句,岂料被人抢先。 “别着急,青莺看着还好。刚四妹妹一直陪着她,看样子心情好了许多,不必咱两再过去了。” 徐梅晓有些疑惑道:“四姐姐怎么跟姐姐这般要好了?”说罢她面露惊恐,抱着徐慧鸣的大腿,张嘴要哭,“四姐姐是不是想抢走姐姐?她都有三个姐妹啦,干什么要抢我的姐姐?” 这什么跟什么。 徐慧鸣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好笑,一把抱起徐梅晓,“放心,谁都不会来抢你二姐。走,我带你回去,爹娘还在置气呢,咱们得想个法子让娘不要生爹爹的气——” 营地上,众人各自忙活着,不少人自己带了家伙什,忙着把被褥拉出来,又听见有人抱怨驿站的床铺臭味熏天,有人抱怨路途遥远腿疼,有人在学徐振英的法子缝补双肩包。 而徐乐至则捧着那盒药膏,脚下欢快,去寻方家的位置。一路略过人群,走过大通铺时,她不由得捏紧了鼻子快步通过,一想到她也要住那大通铺,她只觉得浑身开始难受发痒。 一时之间,徐乐至心头对徐德远有了些许埋怨。 爹爹要是没有被流放就好了。 不过她今日隐约听娘说起,方家起复希望较大,否则这解差一路不可能这般照顾方家众人。 尤其是她看到虽然住的都是大通铺,可方家人睡的却是大堂干净的通铺,被褥等都是新的,她不由得心底发酸。尤其是那方家的两位小姐,竟和方家老太太住了一个驿站的单间。 同样是流放,凭什么方家就能无视规矩,而偏她徐家,所有的行李都被人抢走? 徐乐至突然心头攒着一口气,可她只能忍着,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几个解差针对徐家,若不快些找一个靠山,后面路上还指不定得吃多少苦头。 她徐青莺能和方家老太太说上话,难不成她还不如徐青莺? 徐乐至万万不能承认自己不如徐青莺,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是二房嫡次女,三房不过是借了二房的光才勉强在京城站稳脚跟,她绝对不能容忍徐青莺凌驾在她头上。 想到这里,徐乐至敲了敲虚掩着的门,随后听见里面有人喊了一句:“请进。” 方家大小姐如玉和二小姐凝墨两人凑在豆油灯下,一手捧着薄皮肉馅的大包子,一边翻看一本游记,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似乎完全不见那日在大牢里被打的阴霾。 徐乐至腹中饥饿,只觉前胸后背都快要贴在一起,五脏六腑扯得难受。再看见方如玉手里那油滋滋的包子,只“咕咚”咽下一口口水,一时竟忘了往前走。 她细细一瞥方如玉,灯下的方如玉皮肤白皙,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不点而红的薄唇。 徐乐至内心阴暗的想着:二皇子妃也不过如此,论起相貌还不如她,若是她也有个如此得力的祖父,别说皇子妃,就算是皇后她也当得! 她听闻方二爷有个嫡长子,今年刚过十四,还没有定亲。那方二公子生得个子有些矮,她本是瞧不上的,可如今流放在外,倒也讲究不了那许多了。 她总得做两手准备。 万一父亲起复失败,她总不能一辈子窝在黔州那样的穷山恶水里。 方如玉见有人注意她,一下抬起眸来,收了书笑盈盈道:“徐家妹妹来了?” 她视线落在那药罐上,“你是来还东西的吧?祖母,徐家阿妹来了。” 身后帘子动了一下,徐乐至连忙后退半步,一阵暗香浮动,抬眸见只见一位身着粗布麻衣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走近,眸光含笑看向她,“徐家姑娘?” 徐乐至心头有些紧张,她知道方老夫人曾是三品的诰命,汴京城内她去的宴席少,真正的贵妇圈极少邀请他们徐家,是以她见过的命妇屈指可数。 虽说方老夫人慈眉善目,可她忍不住心跳如鼓,只强迫自己冷静,怕方老夫人觉得她徐家的姑娘没什分寸。 “乐至见过方老夫人。”她屈膝行礼,“母亲命我来还药膏,多谢方老夫人大方施药,缓解我父亲痛苦。大恩大德,乐至铭记于心。” 方老夫人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别叫我夫人了,如今我命妇身份被夺,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就帮把手的事情,不用如此客气。对了,怎地不见青莺那小丫头?” 徐乐至惊讶于方老夫人和徐青莺之间如此亲热,一时又妒又酸,只恨那徐青莺给方老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方老夫人如此看重。 徐乐至将药罐轻手轻脚的放在桌上,不动声色说道:“本是该六姐亲自来还,只不过…” 徐乐至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方才道:“这些事情本不该与外人道,但是方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既然老夫人问起,乐至也不敢有所隐瞒,方才六姐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如今正和三叔三婶置气呢。” 方老夫人微微一惊,关切道:“出了何事?” 第35章 女孩子也可以有野心 徐乐至眉头紧蹙,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一边去瞧方老夫人的脸色,一边故意吞吞吐吐的说道:“我那六姐极有主意,在牢里遇到未婚夫家退婚之际,她…她非要人家赔偿五百两银子…父亲怨她一个女子拿自己亲事换些俗物,影响了徐家名声,便训斥了她几句。谁知…” 徐乐至摇了摇头,“谁知她竟口出狂言不敬长辈,一会儿怨咱们二房连累了她,一会又提出分家,气得祖母险些昏死过去。” 说到这里,徐乐至抬起衣袖,擦了擦虚无的眼泪。 方如玉蹙眉,立刻气道:“徐家妹妹怎是这样的人?祖母和父母尚在,她一个女子,怎可大逆不道提出分家?而且她既然被退了亲事,合该自省吾身,怎还能反去向对方索要钱财?” 徐乐至频频点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忧愁样子,“我那六姐也不知怎的,自从下了狱以后,性子跟变了个人似得。我父亲不过是好心提醒她退婚以后低调些行事,莫让人抓住把柄,拿咱们徐家这些姑娘的名声说事。可她不仅不听,我父亲说一句,她顶十句,当真是枉费我父亲一片爱护之心——” “妹妹莫急。”方如玉只恨自己双脚受伤不能下地,否则她定要当面去问问那徐青莺,如今她只能躺在床上,却也不想置身事外,“女子合该守节整齐,行已有耻,动静有法。她年纪小,不懂这些道理,明日你让她到我跟前来,我教她何谓之妇德、妇言、妇容、妇工。” “这……”徐乐至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听闻方姐姐在闺中时就已才名远播,书画女工更是一绝,若能得方姐姐点播,那是六姐莫大荣幸。只不过会不会太麻烦方姐姐了?” “怎会?”方如玉很是热心情,只恨不得现在就亲自见一下徐振英,让她知晓道理,“我如今左右无事,你明晚且带着她来寻我。我那还有好几本《女戒》《女训》,相信她读了这些书,必定能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明晚又有机会可以跟方家人接触? 徐乐至心头一喜,今日未见着那位方二公子,兴许明日就能见着。 她有自信,只要方二公子见她一面,绝对忘不了她。 眼下她必须创造多和方家人见面的机会。 “那如此就麻烦方家姐姐了。”徐乐至欢快的行了礼,又冲方老夫人福了福身,“方老夫人,时辰不早,乐至就先行告退。” 方老夫人挥了挥手,唇边笑意不减:“去吧。” 等徐乐至走远,方老夫人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之中似有一丝不屑。 方凝墨见祖母表情不善,便多问了一句:“祖母,您怎么了?可是那徐家姐姐有什么不妥?” 方老夫人瞪了方如玉一眼,方如玉不知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头去。 她是越来越怵祖母了。 她私下也和母亲抱怨过,说总感觉祖母不喜欢她,母亲却安慰她说祖母只是年纪大了,脾气变得更加古怪,要她学会多体谅祖母。 方老夫人视线扫过方如玉,随后对凝墨却是一副好脸色,笑眯眯道:“凝墨,你说说,你觉得徐家这个七姑娘如何?” 方凝墨不知祖母合意,思来想去,小心的揣测着祖母的脸色,又回忆起方才徐乐至的神态话语,慢吞吞道:“孙女觉得…那徐家七姑娘嘴巴有些不严实。” “哦,何以见得?” 方凝墨在祖母的鼓励下继续说到:“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祖母与她并不亲近,可祖母问什么,她就竹筒倒豆子的说什么。孙女当然不愿意小人之心…可孙女瞧着,要么是七姑娘太过老实,对人没有防范之心,容易被套话。要么就是她是故意的……” 方如玉却立刻为徐乐至辩解道:“妹妹,徐家七姑娘怎会故意揭自家姐妹的短?休得用小人之心揣测他人——” 方凝墨有些委屈,却也知姐姐执拗较真的性格,不愿和她争辩,只耸眉搭眼道:“姐姐说的是。是凝墨做小人了。” 方老夫人听着小姐妹的争吵,不由有些头疼。 怪只怪她想着老大脾气执拗,刚则易断,定亲的时候特意挑选了个性子温顺的女子。 她以前觉得女子乖顺些没什么不好,便由得大媳妇将孙女调教得贤良贞静,哪曾想一朝流放,她才知女子温顺顶什么用,方如玉就连徐七那点小心思都看不透,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瞧见祖母又沉默不语,眉头紧蹙的样子,方如玉没来由的有些害怕,小声道:“祖母,可是孙女说错什么了?” 方老夫人叹息一声,本想说些什么,可又转念一想,那个徐青莺是个胆子大的且知进退的,说不定两个人多接触一番,许能改改自家孙女着泥捏的性子! 她便摸了摸方如玉的头,语重心长道:“如玉,凝墨,祖母不能护你们一辈子。有些道理,要靠你们自己去悟,有些弯路,非要你们自己走了才知对错。凡事多看多思多想,切莫因别人三言两语便哄骗了去。” 方如玉有些看不懂祖母此刻的沉重,却也知祖母是为她好,也直觉祖母不喜欢徐七姑娘。 她连声称是,心中却不由得复盘刚才徐七所说,思来想去,却又不知徐七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让祖母不喜。 难不成是她错了? 可徐七姑娘看起来那般老实娴静,实在不像是祖母说的那样——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徐音希。 大通铺里挤了几十个女人,各个紧紧挨着,连翻身都难。条件简陋,却不见人抱怨,众人累了一天,沾了床倒头就睡—— 窗外秋风瑟瑟,隐约可见一轮满月。 她合衣躺在那酸臭扑鼻的大通铺里,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喊声,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难以入眠。 脚掌有些抽痛,一直痛到大腿,再到腰上,痛到后面只感觉麻。身体像是被人撕扯开来,偏意识却十分清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亢奋。 她像是瞥见了某个世界的一角,一点光亮透了出来,她便忍不住开始遐想那个世界长什么样子。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徐青莺说的那些话。 什么亩产千斤,什么社会大同,什么教育资源垄断,灵光不断乍现,有什么崭新的东西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和兴奋。 她记得自己说的那句狂悖之语:她能比父亲做得还好。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证明自己不输任何男儿。 她一定要让没有儿子的母亲以她为傲,她要让母亲不再为了生不出儿子而低人一等,她要母亲回娘家时能够挺直腰板扬眉吐气。 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她真是死了也甘愿。 可兴奋过后,想到现实的处境,徐音希心头只觉分外沉重。 她有些自嘲,纵使她有青云志,那又能如何?一切不过是空想罢了。 他们连明天吃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黔州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说什么女子科举,说什么女子为官,六妹妹当真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第36章 饥饿的滋味 徐振英是饿着上路的,她从出生以来,从没有这样挨饿的记忆。 以前跟着徐老头在山上跑的时候,至少还会带点压缩饼干和水之类的。如今她两手空空走上流放路,第二天就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整个神经都在撕扯,饥饿最后变成了翻搅的疼痛。 徐家众人全都如此,他们各个饿得没有力气抱怨和哀嚎,只神情沮丧或狂躁的上路。 他们昨夜所有的干粮和包袱都被收走了,徐振英只在中午吃了两个杂面窝头,便走了大约二十里路,昨晚便是饿着入睡,今早起来在驿站灌了一肚子水,如今一走起来肚子便晃动,反而更加饿了。 而解差提供给流放犯人的食物,不过一碗稀粥加点野菜,这样大的运动量,一碗稀粥哪里能填饱肚子,无非是续命不让犯人饿死罢了。 徐振英想着,如果再这样饿下去,她真的可能忍不住杀人。 自从穿越以后,她一直很努力的在调整心态,无论是下大狱,还是流放,亦或是东西被抢,她自觉无力改变现状,一直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可如今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之时,她只想杀了那个叫刘老实的解差,然后抢了所有物资奔向深山老林。她还不信凭自己的本事逃不出去。 当然这是下下策。 徐振英从没有杀过人,更不想杀人,她一直致力于用和平的手段解决。可是若真到了那一步,她也能说服自己,这里是古代,不用有那么强的道德水准和心理负担。 于是,她早早的就嘱咐了连氏,让连氏找个合适的时机看能不能要回他们的东西。 哪知,连氏带回来一个噩耗。 那刘老实已经将他们的物资全部分了出去,大头给了赵班头,剩下的每个解差都多多少少分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般,徐家众人如丧考妣,全都一脸灰暗。昨日徐德贵挨了打,身子还没好全,他们几个见识了解差的厉害,如今明知被那刘老实刁难,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再闹能怎样,只能招来又一顿皮肉之苦。 就连黄翠娥这回都跟鹌鹑似的没吱声。 中午暂停歇息,路上许多人都掏出了干粮,有的则自己带了吃的现煮,食物的香气飘来,让徐家众人脸色愈发难看。 大房徐德池饿得头晕眼花,只像饿狼一样瞪着徐德远,“老二,你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之前得罪过刘老实?否则他怎的就针对咱们徐家?” 徐德远立刻脸色一沉,“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 他环顾一圈,见徐家其他人同样不怀好意的望着他,当下便怒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不会都相信青莺那死丫头说的话吧?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刘老实,我能怎么得罪他?” 黄翠娥却不信,扯着嗓门喊道:“咱们徐家,就你一个当官的,其他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除了你,还有谁能得罪衙门里的人?指定是你之前干什么坏事,让人家记着咱呢——” “胡说!”徐德远呸了一口,枷锁晃动,发出撞击之声,“大嫂,你也好意思说你是老实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房背着我去借过印子钱,还有三年前,你们打着我的名号圈了多少地,干了多少缺德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够了,别吵了!”祖母拍了黄翠娥一巴掌,“你个多嘴多舌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吵吵,一个个的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不是?” 黄翠娥委屈道:“娘,这咱不是还没吃吗?” 祖母黄氏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惶惶,指望着徐德远道:“老二,他总不至于饿死咱们吧。咱们这一大家子要是死了,他怎么交差?” “流放路上死人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就算咱们都死了,他随便报一个理由也就过去了,不会有任何人过问。”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咱们跟他拼了!”大房老大徐慧嘉眼底一抹狠色。 “大哥,你疯啦,杀了他之后呢?当一辈子逃犯?一辈子躲躲藏藏的在山里过日子?”老二却不赞同,“这路上到处都是猛兽和山匪,咱们一大家老弱病残怎么逃?是你跑得快,还是山里的猛兽跑得快?” 徐慧嘉骂骂咧咧道:“妈的,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 “大哥,你别骂了,省点力气。你这嚷嚷,倒是更饿了。” 徐振英却见刘老实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过来,她连忙提醒众人一句:“解差来了。” 徐家众人连忙停下讨论,只见刘老实手里提着一个布袋,直接扔在他们围聚中间地上,“给我老实点,否则什么吃的都没有。” 徐振英敏锐的注意到刘老实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了徐德远。 徐振英几乎可以确定,刘老实和二伯父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 黄翠娥率先爬过去捡起来,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小袋粗米,里面混合着大量的糠,粗糙得令人难以下咽,饶是乡下的穷苦人家,若不是收成不好的时候也断不会拿出这样的米。 黄翠娥这回也不敢撒泼了,昨日挨的那鞭子还疼得厉害,她只能哀求道:“大人,这点米如何够我们一家二十几口?您发发善心,再给点吧——” 大房家男丁多,且都是十几个岁,正是半大儿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一袋米煮成稀粥怕一人一碗也不够,何况每日还得走这么长的路。 大伯父也求了一句:“大人,咱家十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东西怕是不够,看在您与我二哥曾经同朝为官的份上,求您开开恩——” “开恩?呵——” 刘老实居高临下的看着黄翠娥,直看到黄翠娥头皮发麻,“想要吃的?” 黄翠娥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其实也很简单。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刘老实凑近了,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徐振英看见那刘老实在黄翠娥耳边说了什么,黄翠娥脸色一变,嘴唇颤颤,随后竟什么都不敢说了。 徐振英好奇那刘老实说了什么,待那刘老实走远了,立刻有人问了:“老大媳妇,他说什么了?” 第37章 用宅斗的手段来解决粮食危机 黄翠娥眼神乱晃,却是在徐音希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笑得十分勉强道:“没说什么,就让咱们以后听他的话,不要闹事。” 呵,那刘结实竟然还想撺掇她打徐音希的主意? 她要是真有那胆子,连氏还不得弄死她。 真当她那么傻? 她又着急忙慌的嘱咐道:“几个丫头,去捡点木柴,别走远了,早些回来。贞兰,你帮把手,咱先把吃的弄起来。” 众人只得各自忙去,徐德池却趁众人不注意,私下对黄翠娥说道:“那刘老实跟你说什么了?” 黄翠娥方才还有些心虚,可面对枕边人询问却一下挺直了腰,“问什么问,咋滴,你还不相信我?” “哼,我跟你黄翠娥睡了大半辈子还不了解你,我看你刚才那样子就知道你压根没说实话——” “行了行了。”黄翠娥挥挥手,推开他,“别瞎打听了,没什么大事,老实待着吧,我去弄点东西吃。” 而另一边,徐振英却已经拽住了正欲离开的连秋枝。 这几日连秋枝跟徐德远还在怄气,像是单独分了一家似得,只顾自己和三个女儿,全然不去照顾二伯父。 那边秋姨娘在二伯父面前挑拨了好几次,二伯父也不为所动。二伯父是拉不下脸,甚至还天真的想着连氏出几天气自然会回心转意。然而二伯母则是真心想和离,她已经打定主意,暂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直到女儿出嫁再说其他。 徐振英拦住二伯母的步子,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二婶,二伯父没有说实话。” 二伯母不想管徐德远的事,当下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徐振英微微一笑,盯着苗氏的眼睛说道,“只不过我想着二婶就算再不愿,可形式不由人,您如今跟咱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不解决这个刘老实,后患无穷。” 连氏这几天发现徐青莺是个有心眼的,心里下意识的有些躲着她,便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二婶身上有钱财傍身,可你们四个人四张嘴,又吃得起几天的高价粮?” 连氏一惊,一颗心扑通直跳,“你胡说什么,什么高价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二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见了,肯定还会有其他人看见。这一路流放两千里,走路至少得两三个月,你手里的钱财能支撑得住?难道二婶准备两手空空的到贵州?还是说二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送钱给刘老实?” 连秋枝眼皮一跳,这下确认徐振英没有诈她,当下恼羞成怒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跑去揭发我不成?这钱是我爹给的,想用我连家的钱养你们?那不能够——” 徐振英却打断她道:“你从刘老实手里买粮,花了多少?” 连秋枝咬牙不语。 “刘老实一边抢了我们的粮,一边高价卖给二婶,难道二婶就能忍得下这口气?” “忍不了那又能如何?你也说了,形势比人强,我不从他那里买,难道要我们活活饿死?”连秋枝声音有些发颤,她虽然不想跟徐德远过下去,可到底没有和离,她还是徐家妇。 若是让旁人知晓她不顾婆母死活,带着女儿吃独食,少不得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交易的时候明明很谨慎的,也再三交代了三个女儿切莫声张,这徐青莺是怎么发现的? “我警告你,揭发我可没什么好处。这钱是我爹给的,没理由你们徐家都流放了还要靠着我爹养活——” “二婶这样想我,让我很伤心呀。”徐振英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可怎么看那种稚嫩的脸配上那成熟的表情,总有些不伦不类。“再说,我也没说要揭发你啊。昨天我就说了,过什么样的日子,大家各凭本事,你以为大房也跟着我们挨了两天饿?” 连秋枝一愣。 “你就没发现她去找过钱家姑娘?” 找未过门的媳妇讨要吃食,那还真是黄翠娥能干出来的事。 徐振英耸肩,“我看就只有三房和四房是真的老实。” 连氏一时心跳如鼓,看着眼前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由得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凡事多观察嘛。”徐振英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重点。我对你们做了什么都不感兴趣,举报揭发,我更没有兴趣。我来就是想问二婶,想不想彻底解决刘老实?” 连秋枝愣住,“你什么意思?” 她如何不讨厌那个解差。想她堂堂三品大员的女儿,竟对一个小小吏目低声下气,甚至明知对方敲诈勒索,她也只能小心赔笑不敢得罪。 一块窝窝头,卖她五两银子。 再这么下去,人还没有到贵州呢,银子就先没了。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她这回算是真体会到了。 “我觉得我们不能任由刘老实拿捏。你想想,咱们这一路才刚开始,他就这样对付咱们,后面怎么办?只怕咱们一大家子被他收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咱们得主动出击,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 连秋枝略一思忖,见徐振英不似玩笑,心中多了一分计量,“难不成你有办法?” “现在没有。”徐振英盯着连秋枝,笑得分外和蔼可亲,“这不是需要二伯母帮忙吗?” 连秋枝似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却又不愿轻易让她得逞,便端出长辈的样子,低咳一声,“你先说来听听——” “我觉得二伯父没有说真话,刘老实虽然极力隐藏,但我仔细观察过,他似乎特别关注二伯父。所以我觉得先调查一下刘老实跟二伯父到底有什么仇怨,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荒山野岭的,问谁去?”连秋枝管理后宅许多年,自然脑子也不笨,一下懂了关窍,“你是想让我找赵班头?” “二婶厉害。”徐振英真心实意的夸了一句,“想必赵班头还是要买二婶的面子。” 连氏迟疑道:“可赵班头那个人看着粗狂,实则不好对付,想要套他的话…怕是不容易。” 第38章 简单做个饼吧 “无妨,您就真心诚意的去请教他,再顺便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刘结实的身份背景籍贯,想必赵班头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好,我尽力而为。那后面呢……” 徐振英笑得意味深长,“后面还是得靠二婶啊。只有二婶才能撬开二伯父的嘴巴。不然二婶以为二伯父会那几个小妾交心?” 连氏思来想去,似有顾虑。 “想必二婶方才也瞧见了,二伯父怕大家伙责骂,不肯说出实话。但二婶跟二伯父成亲多年,也是最了解二伯父的人,要想套出二伯父的话并不难。”徐振英拍了拍连秋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婶,现在是非常时期,即使你和二伯父之间有什么龃龉,毕竟还没有和离。只要没有和离,那我们这里徐家所有人,都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所以我希望二婶暂时以大局为重,事后是去是留,但凭心意,我绝不阻拦。” 连氏瞥了一眼徐振英,她似乎从前小觑了这个侄女。 一番威逼利诱,再加半分真心,一套组合拳打得如此老辣。即使知道她别有用心,却依然无法抗拒。 连氏淡淡道:“六丫头,你从前的乖顺…全是装的吧?我自认不是顶好的婶娘,却也不曾苛责你们三房,为何如此防我?” 徐振英淡淡一笑,那笑容却依然同以前一般疏离。 “二伯母说笑了,我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只不过以前凡事有父母顶着,我只需要当个贤良淑德的花瓶就好。如今嘛,都到这步田地了,形势逼人…二伯母平日不也温柔贤惠吗,可如今却不管婆母饿着肚子,自己吃得满嘴是油。由此可见,环境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你说是不是,二伯母?” 连秋枝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一下没了气势,只恨不得当场溜走。 “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那姓刘的。”连氏放了一句狠话,随后离开。 徐振英饿得要命,只闻见营地上传来的食物香气,不由得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她起身,去营地转了一圈,却没料到经过方家阵地面前,只看见一个妇人手里举着勺子,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铁锅。 随后,还听见她唉声叹气。 徐振英认出,那好像是方家旁支的某个大媳妇。 “需要帮忙吗?”徐振英上前询问了一句。 那妇人似瞬间抓住了救星,不由笑道:“是徐家的姑娘吧?” “我是徐家三房的姑娘,您唤我一声徐六即可。” 徐振英不卑不亢,冷不丁瞥见那妇人细嫩葱白的手指,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下有了主意。 徐振英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夫人可是不知如何下手?我可以有偿帮忙,帮你做饭,您支付给我一人份的吃食可好?” 那妇人略一思忖便答应了,笑道:“那徐六姑娘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我正愁怎么下锅呢,让妹妹看笑话了。” “哪有,术业有专攻,您只是不擅长厨艺罢了。” “对对对。”那妇人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知己,瞬间打开了话匣子,热情招呼道,“徐六姑娘这话说得我心甚快。我婆母便总是嫌我脑子蠢笨,说我连最简单的厨艺都学不好。” “夫人说笑了,厨艺入门简单,可想要大家都说好吃,考验厨师的火候、力道、烹饪时间、调料品质,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再说我瞧夫人手指腹上有茧,想来十分擅长女工之事。由此可见,您只是不擅长厨艺一门而已。” 徐振英这一席话说得那妇人心花怒放,只叹没有早些遇见,恨不得立刻引为人生知己。 殊不知徐振英以前暑假摆过摊,观察客户、迎合客户那是做销售的基本素养。 只要她想,她可以跟任何牛鬼蛇神打成一片。 “徐六姑娘,要不是看你年纪小,我真想把你当做闺中密友!”说罢她又凑近,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东西都被那个解差抢走了,饿了吧?待会你可以吃饱了再走。” “多谢方夫人。” 这位这还真是不差粮。 也是,方家一行人不戴枷锁,光是一路吃的喝的便装了整整四个马车,就算是走到黔州也不会缺衣少粮。 “别叫我夫人,我比你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方四姐吧。我排行老四,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叫我四姐。” 方四姐为人倒是爽快,且一点架子都没有,显然适应能力极强。 徐振英拦了家伙什,系上围裙,迅速扫了一眼,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却也好奇问道:“你家干粮这么快就吃完了?” 方四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些羞愧道:“我家夫君是老幺,前面的侄子们多,且都是十几岁的壮丁。之前分的那些干粮,我们第一天就吃完了。” “明白。我大伯父家也是如此,男丁多,粮食怎么也不够吃。”徐振英很快进入角色,“麻烦你帮把手,先把火升起来,再烧点水。” 徐振英见方四姐的石桌面上摆着精细面粉,还有几个红薯,盐巴、五香粉、油等,便道:“条件有限,我做个红薯发面饼吧,简单,也能放,你明日拿出来就能吃,不用再另外生火做饭。” 徐振英自认厨艺还是不错的。 徐老头年轻时候进过炊事班,擅长就地取材,做饭主打一个有什么吃什么。那做的真是粗茶淡饭,后来徐振英实在受不了徐老头的黑暗料理,只好自己研究美食。 徐老头死要面子,非说她做得一般,不如他做的大锅饭。 偏徐振英有一次瞅见徐老头半夜起来偷吃冰箱里她做的芒果千层。 徐老头被抓个正着颜面尽失,至此,再也不说她做的饭一般了。 用适量面粉加入温水后搅拌成比较粘稠的面糊,发酵一会儿加入蒸好的红薯泥,倒油下锅,烙直两面金黄绵软,即可出锅。 面粉的香气,混合着红薯的清香,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味。 伴随着“滋滋滋”的油声,不知不觉,有不少人围聚在她身边,有人探头探脑:“丫头,你这做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第39章 母女疏离 “就是普通的红薯饼子,没什么稀奇的。” “那怎滴味道飘这么远,我老远都闻见了。” 有人笑了一句,“你怕是饿了哟。我刚看得真真的,就是红薯和面粉,下锅炸,简单得很咧。” 方四姐也被众人的对话勾得腹中馋虫直叫,奈何世家的礼节印在她骨子里,好几次她想伸手直取,偏又觉得不好意思。 徐振英见她双眼泛光,直勾勾的盯着那饼,便趁热用勺子切断一小块递给她。 方四姐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尝了一块儿,只觉口中生香。 红薯泥软而不烂,有一股淡淡的甜,不腻,也不油,又香甜又清爽。 方四姐满足的眯起了眼睛,不由得赞叹道:“太好吃了…比我家以前那位南粤来的大厨手艺还要好——” 徐振英不由微微一笑,“您觉得好就行,那我先烙个二十人份的吧。” 旁边有几个人想开口要一块尝尝,可到底都是流放之人,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最后也没好意思开口。 众人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自觉无趣散了。 徐振英烙了大约五六十个饼子,累得满头是汗,一下觉得又饿又虚。 好在收工时,方四姐很是满意,顺手包给了她四个饼,笑着道:“真是辛苦你了,按照咱们说好的,喏。” 徐振英双手接过,很是真心诚意的表达了感激,一边取下了围裙,“多谢方四姐。” 偏方四姐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那我下次还可以找你吗?” 徐振英微微一愣,却还是好心提醒道:“流放路上粮食很珍贵的。” 方四姐眨了眨眼睛,只这一句话,她看徐振英哪里都顺眼得很。 她热情的拉着徐振英的手,“粮食倒不是问题,大不了吃了再买便是了。那些解差们可不敢为难我们方家人。只不过你也看见了,我对于厨艺那真是一窍不通,要没有你帮忙,少不得要挨婆婆的骂——” 徐振英倒没有问起为何方家旁支让一个不通厨艺的人来做饭,是存了为难的心思,还是其他。她只是淡然一笑,“能帮上四姐的忙就好。” 徐振英靠自己的双手挣了一顿饭,她立刻狼吞虎咽的消灭了一个饼子。 她竟然第一次发现红薯面饼竟然这么好吃。 那一口下去,仿佛五脏六腑全部都活了过来。 她突然发觉,可能真不是她厨艺登峰造极,而是大家真的饿了而已。 看着剩下的三个饼子,徐振英略一思索,决定留徐青莺的父母。 毕竟占了原主的身子,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她还是想尽力保全他们。 至于剩下的其他人,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振英回到徐家人所在的营地,大伯母已经开始在煮粥,苗氏、小黄氏和四婶都在帮忙一起做饭。 二房的人各个躲在树下,只派出了徐音希和徐明绿两人出去捡拾柴火。 徐振英招来了徐梅晓,又让徐梅晓去寻苗氏过来。 徐梅晓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背着她的小包袱,生怕别人抢去了,她腰间还拴着一双草鞋,走起路来一蹦一跳,似完全不受这两日流放之苦。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许多精力。 徐梅晓按照姐姐的吩咐,将正在打下手的苗氏拉了过来。 苗氏一看见徐振英便有些心虚,她觉得女儿昨天受了委屈,每每想安慰两句,偏徐振英又似乎忘了这件事般,心情完全不受影响,她几次想提起都被打断。 她隐隐约约懂了,徐振英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徐振英也不多话,只塞给了苗氏三个饼子,“我方才教方家姐姐做了饭,她好心给了我饼子,你拿去吧。” 苗氏揣着热腾腾的饼子,一愣,似乎有些惊愕。 可徐振英已经将前因后果交代得十分清楚,她又似乎问无可问,只好关切道:“那你吃了吗?” “吃了一个。” 苗氏蹙眉,似乎不知该拿这三个饼子怎么分配。 “每个饼子平均且成四块,然后你们三个人每人三块即可。” 苗氏一惊,随后思索了半天,才明白徐振英是在均分三个饼子。她不由愣愣道:“莺儿…你怎么算出来的?” 呃……求一个公倍数而已,小学课程,很难吗? 徐振英低咳一句,开始信口胡诌:“以前在二伯父书架上的《算术九章》里学过……” 苗氏想夸一句徐振英,可又不知为何,总觉得下大狱之后,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 甚至她现在都不知道如何跟徐振英相处。 她只好摸了摸头,像从前那般碎碎念道:“娘的莺儿真是聪明——” 徐振英不是没看到苗氏眼底那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知所措,只不过徐妈很早就去世了,她缺乏跟母性泛滥的女性共处经验,偶尔觉得跟苗氏单独相处,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只好岔开话题,“今天先这样,明天我再想办法找吃的。我看我们走的路大多两旁都是丛林,所谓靠山吃山,只要有一口气在那就饿不死。” “娘听你的。”苗氏这样说着,却将饼子掰碎了,徐振英一时愣住,却见苗氏笑得很是柔顺,“莺儿真能干,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了。你祖母知道了,必会高兴。这饼子我拿回去给大家伙分一分,让他们都念你的好。” 苗氏这是打算将三块饼子均分。 这还真是不藏私啊。 徐振英有些无语,可转念一想,以苗氏那老实巴交的性子,想必也做不出大伯母和二伯母偷吃独食的事情。 她只好无奈道:“娘,大伯母是个从不吃亏的性子,二伯母手里有的是钱,你真以为他们缺这一口吃的?大难临头,几房都各自有打算,就咱们家是真的一穷二白,我劝您也别太过老实,否则吃亏的定是咱们自己!” 苗氏一愣,随后蹙眉道:“莺儿,不可如此说话!到底是谁教了你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拧成一股绳只能被人欺负。我想大嫂二嫂不会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你祖母年事已高,我们做晚辈的有什么好东西,孝敬给长辈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莫要再说这些浑话,小心被人听到戳咱们家脊梁骨——” 徐振英这回是真哑口无言。 跟古代人来一场关于孝道的辩论? 她真没那个精力,也懒得争辩,她只能无奈挥了挥手,说了句“晓得了”便转身离开。 苗氏看着徐振英不受教的样子,心头又是难过又是懊恼,想着许是这些时日疏于管教,才变得这般油盐不进大逆不道。 这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离她似乎也越来越远了。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苗氏踟蹰的将那三块饼子拿了回去,递给了黄翠娥,“大嫂,这是方家给莺儿的,莺儿拿过来让咱们分着吃——” 大嫂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方家出手怎么这么寒碜,咱们这么多人,三块饼子够什么?六丫头跟方家感情这么要好,怎的不多拿一点回来?” 苗氏看着大嫂理直气壮的样子,心头只觉得委屈,反驳道:“人家的粮食,怎么好意思一直讨要?我家青莺又不是叫花子——” 黄翠娥最看不惯三房家那软软绵绵的样子,还苦口婆心的教育了起来,“人都要饿死了,还在乎什么面子?你可别学老二家的,还以为自己是在汴京城里当大爷呢,这都流放了,还摆一家之主的臭架子呢。看那几个狐媚子,什么东西,饭也不做,只知道张口使唤咱们,咱又不是他家的奴隶……老二也真是昏了头的,几个小妾,说白了那就是奴才,要么遣散了,要么就得当奴才使——” “那大嫂为何不让那几个姨娘来帮把手?” “你当我傻啊,咱一天就这么一袋米,万一他们偷吃怎么办?我可不放心——” 苗氏叹口气,她只觉自己似乎从来跟苗氏就说不到一起去。 简单的吃了午饭,解差们便又吆喝着动身。 远远的,再也看不见汴京城的样子,一条笔直的官道延伸至山林之中,青山绿影,沿途只见飞鸟,不见人影,若不是他们这一行人过百,独自上路还真是有些害怕。 众人知道,这是真正离开汴京,踏上流放之路了。 到了下午,黄氏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年纪大了,虽说年轻是日子过得很苦,可老了一直跟着徐德远,可谓是养尊处优。大约有十几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从第一天开始脚疼得厉害,只是一味强忍着,忍得是满头大汗。 还是四婶细心,很快察觉到了黄氏的异样,当下喊了一句:“娘,你怎么了?” 徐家众人这才看见老太太脸色发白,走得摇摇欲坠。 苗氏赶忙道:“娘这是累着了,这般行路就是壮汉也受不住,更何况娘年纪大了。咱们得想个法子,最好让娘坐马车——” 黄翠娥道:“哪里去寻马车,别人的马车都是满的,挪不出位置——” “我方才瞧见方家老太太那辆马车略有些空,应该勉强能挤下一个人,不如咱们再去求求方老夫人?” 那刘结实见徐家人又停下了,骑着马飞速靠近,居高临下问道:“停下做什么,快些走,别耽误整个队伍行程!” 大伯父有些卑微讨好道:“官爷,我娘走不动了,能否再歇息片刻——” “歇你娘,中午刚歇了,现在又来歇?少给老子在这儿装模作样,要么死了丢去喂狼,要么就给老子动起来!” 刘结实一甩长鞭,“啪”一声脆响,溅起地上一阵尘埃。 众人连忙躲开。 黄氏满肚子怨言,却也不敢表露半分,只好强忍着大腿的颤抖道:“我没事儿,继续走——” “看,这不是还能走嘛。”刘结实冷笑一声,打马而去,“再偷懒耍滑,鞭子伺候!谁敢耽误了行程,我就要谁好看!” 连氏和赵氏如今一身轻,苗氏环顾四周一眼,见众人皆手足无措,便咬牙道:“娘,我背您——” 黄翠娥心中暗恼,这三房又开始演戏了,同为子女,怎的就三房爱当那个显眼包,衬得谁不孝父母似得。 苗氏生得又秀气又斯文,身子骨瘦得跟什么似得,说什么身子不好。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家里的重活粗活全都是黄翠娥干,轻省的全部都是苗氏做,偏家里人都夸苗氏干活细致,她连一句好都轮不着。 偏苗氏又对她客气,叫她有火无处发。 果然大伯父立刻冲黄翠娥嚷嚷:“黄翠娥,你愣着干什么?难不成真让三弟妹来背,你看她瘦得跟竹竿子似得,哪里背得动娘?你作为老大媳妇,怎能袖手旁边?” 黄翠娥气得仰倒,只恨自家男人跟个榆木似的,半点不知道心疼人,“我这身上还带着伤呢,今儿个饭也是我做的,咋滴,徐家这么多媳妇,就我黄翠娥一个人当牛做马?二房那几个小妾,各个闲着,还浪费粮食,老二既然不肯遣散他们,那就得让他们干活——” “你胡咧咧个啥,让你背一下娘,怎么就当牛做马了?我是长子,孝敬娘那是应该的——” “你咋不心疼一下我,我这腿现在也发抖呢——” 四婶却道:“大嫂昨日为何不绑腿?我今儿个感觉比昨日好多了,腿也不怎么疼了——” 剩下那几个人将信将疑,“绑腿还真有用不成?” 四房的徐安平见众人不信,连忙仰着头道:“祖母,绑腿真的有用,我也觉得比昨天好多了,昨天晚上腿还抽筋呢,今天就好多了。感觉走路都轻快一些。” “真的假的?”黄翠娥扯过徐安平,细细看了一眼,“就是把腿绑一绑,就有用?” 说罢她又环视一圈,“要不咱也绑上?” “等会吧,等待会歇息的时候。”黄氏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止不住唉声叹气,“哎,人老了,真是不中用,拖累你们了。早知道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一路上还浪费粮食。” “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可得好好活着,咱到了黔州还得过日子,您年纪大,吃的盐比咱们吃的米都多,到时候这一大家子人可还指望您咧——” 第40章 赊账坐驴车 这番话叫黄氏心里一阵妥帖。这几个儿子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可大体上还是孝顺她的。 徐德远当下叫住秋姨娘,命令道:“春禾,你去背娘。” 春禾的女儿徐明绿立刻心疼自己亲娘,“爹爹,小娘生产的时候坏了身子,本就只能养着。这两日走路磨得脚上全是血泡,昨晚上疼得睡不着,您心疼心疼她——” “没规矩的东西!”黄翠娥早就看不惯二房懒散的模样,以前这几个小妾就看不起她是个乡下来的农妇,如今流放了,黄翠娥才不想再惯着他们,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你个小娘养的东西,长辈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一个个的还当自己是在汴京城里呢,怎么,让你代替你爹娘尽尽孝道都不肯?真是白养你一场!” 徐明绿虽然是庶女,可从来自认家里除了二房生的那三个嫡女,谁也越不过她去,更何况是她向来看不起的大房。 黄翠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徐明绿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张嘴便哭闹道:“大伯母凭什么打我,我爹爹都没有打过我一次,你自己不想背祖母,就让我小娘去。中午也是,给小娘就一口稀粥,却给几个堂哥满满一碗,小娘明明提出说要给你打下手,是你自己想霸着粮食才不肯让小娘帮忙,像做贼似的防着我们,现在又骂小娘懒——” “够了!”黄氏捶着胸口,额前冷汗直流,嘴唇有些青紫,脸上的褶子也抖了几抖,“放心,老婆子还有一把子力气,不用你们背。” 这时徐振英却已经折返回来,徐家人忙着争吵,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徐振英的踪影,直到她打断众人的争吵:“祖母,李秀才家有辆驴车,我已经协商好了,您只管过去坐就行。” 黄氏眼睛一亮,她记得李秀才那家,那家小妾嚣张得很,生的儿子让嫡母带,自己则坐在驴车里,每日还捏着嗓子跟个小妖精似得将那正房使得团团转。吃的喝的,全部由正妻生的那两个嫡女伺候。 那小妾打扮得光鲜亮丽,那两个嫡女瘦得跟火柴棍差不多,往她身边一站,旁人还以为是她家烧火丫鬟。 汴京城里的高门显贵,各个规矩大过天,最重嫡庶之分。这样没规矩的人家,就连黄氏都看不上眼。 四婶却道:“这…他如何肯的?昨儿我也去问过,那李秀才张口便要二十两银子。说是一个子儿不少。” 黄翠娥立刻叫道:“什么?二十两银子?他那驴车是镶了金边吗,他怎么不去抢?!” 苗氏只知刚才徐青莺离开了一会儿,没料到她竟然是去跟人家打商量去了,她此刻也惊道:“那李秀才可不好说话,他怎么会同意?” 徐青莺叹口气,一把扶起祖母黄氏就往李秀才的车上走,她本不想多管,可祖母对原主不算坏,不说血缘关系,就说是在上辈子她也见不得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受苦。 这么长的路程,寻常壮汉都受不了,何况年过半百的黄氏? “祖母,你先去坐着,待会把腿绑了,否则明天后天会更难受。” 黄氏却心疼那二十两银子,道:“六丫头,你先说清楚,你说不清楚的话我是不会去坐那驴车的。” 徐青莺只好道:“方家那边马车我看了,四个车上都是物资,他们家虽然长辈少,可孩子多,估计也腾不出位置。只有李秀才在小妾的怂恿下买了驴车,却没钱买粮食,他们那车是空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肯让价的原因,就指着敲咱们竹杠好去买粮呢。” 黄氏一听这话立刻不肯去了,扭着身子艰难的往回走,“那我不去坐了,二十两搁咱们乡下都能买两架驴车了,老婆子命没那么珍贵,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自己能走——” 徐青莺只好拉住她,“祖母您先去过去吧。我跟他谈好了,驴车是赊账的,二十两银子五天之内给他。” “什么?”黄翠娥当下跳了起来,“六丫头你疯了不成,咱们现在哪里还有钱?就算是赊账,可咱拿什么还?” 大伯父也道:“就是,你们三房自己答应的,那你们就自己出这个钱。反正我没答应,我也没钱——” 徐德贵和苗氏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却也不就想就此认下这二十两银子。 四房也保持沉默,两不相帮。 “听我说完。”徐振英声音清脆,不急不躁,“这二十两是赊账,为期五天。这五天内我会想办法把咱们的东西要回来,到时候再还给李秀才便是。” 有人跳脚,怒气冲冲道:“你说得那么简单,那些狗官怎么可能把咱们东西还回来?” 徐振英偏头,眼睛很亮,“还不回来就算了,反正马车都已经坐了,李秀才又能怎样?” 众人一愣,随后大伯母一拍大腿,“对啊,坐都坐了,能咋滴,难不成还让咱们还回来?六丫头,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四婶却一下抓住关键点,“可李秀才怎么就相信你说的呢。毕竟这么多银子,他就这么相信咱们不会赖账?” 徐振英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却含笑看了二伯父一眼,随后道:“许是二伯父为官多年,美名远扬,李秀才对二伯父高山仰止,仰望二伯父名声,自然肯给咱们赊账。” 显然徐德远对这番马屁极为受用,整个人连腰杆都挺直了两分,眼中很难得露出一抹对徐青莺的赞赏,却还假意谦虚道:“没想到为官多年,不曾做那沽名钓誉之事,却也难为有人记得我。你去转告李秀才,就说改日我愿登门答谢。” 徐振英不置可否,只出声应下。随后苗氏和赵氏都扶着祖母往李秀才的马车上走,祖母却暗中扯着徐振英,一脸忧心忡忡道:“六丫头,你实话告诉奶,那李秀才真肯看在老二的面子给咱赊账?” 苗氏安抚道:“娘不相信青莺,难道还不相信二哥吗?许是那李秀才以为二哥还要复起呢,这上赶着来巴结二哥?以前在咱们在汴京城的时候,不是也有许多富商上赶着给门房送礼吗?” 祖母却不赞同,她种了一辈子地,临了了当了十几年老太太,却也从不忘自己本分,骨子里还是一个善良勤劳的乡下老太。 “你可别糊我这老婆子,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以前那些解差们见了老二只怕都得排排跪,你看现在,咱们就那畜生差不多。都说风水轮流转,你落魄了,路过的狗都要踩你一脚,更何况那李秀才,人长得就一脸尖酸刻薄样,怎么可能看在老二的面子上就肯赊账给咱们。” “祖母不用担心,咱们一个光脚的,怕他穿鞋的做什么。大不了那李秀才提什么要求,咱们不答应就行了。” 黄氏也只能这样想着,苗氏和赵氏扶着黄氏到了李秀才的驴车前。那驴车跟板车差不多,没有顶,只勉强容得下三个人。李秀才坐在前面赶车,他那小妾便坐在后面,旁边放着几个包袱。见了黄氏微抬下颚,算是打过了招呼。 黄氏走进了,那小妾才闻着那味儿,捏着鼻子嫌弃道:“怎么一股馊味,老人家,你坐过去点。” 黄氏有些不好意思的挪了挪屁股,“这两天老婆子身上出了点虚汗,是有点味道。” 那小妾哼哼了两句,翘着手指,“要不是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我才不想跟你们这乡下人坐一起。你们不知道吧,我夫君是秀才,那搁以前,你们这样的人就是给我家做奴才我都是不要的——” 黄氏心头嘀咕:你男人不过是个秀才,我儿子还是进士呢。这样宠妻灭妾的人家,她也瞧不上。 不过人在屋檐下,黄氏是呵呵笑了两声,也不与她争辩。 见黄氏不反驳,那小妾也没了显摆的心思,只挥了挥手冲一个瘦弱的矮小身影喊着:“招娣,我饿了,你待会去给我摘点果子来吃。” 李秀才道:“吃什么果子,让招娣好好带她弟弟才是。” “招娣没空,那就让引章去嘛,反正大郎有姐姐和招娣带着呢,那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摘点果子,这两日大郎说喉咙痛闹着要喝蜂蜜水,这会子哪去找什么蜂蜜,索性吃点果子打发了他。” 李秀才一听这话有理,也觉腹中酸渴,便对引章说道:“二丫头,待会到了驿站,你去那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果子,多采一些来。” 徐振英撇头,看见李招娣和李引章两姐妹的鞋面上隐约有血,两人一个十六七,一个十二三的样子,都是羸弱不堪,听见这话也没流露出拒绝之意,只顾点头。 倒是祖母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家二姑娘还这么小,看这小身板走路都难受,怎得还舍得让去摘果子?再说晚上出去也不安全,万一碰见了什么猛兽可如何是好?” 那小妾可不乐意了,“你这老婆子,好心借你驴车坐,怎的还教训起我夫君来了?所谓父母之恩大于天,让她摘点果子都不肯,以后还指望她会孝顺父母吗?再说驿站那里那么多人,她不走远了不就行了?你那么心疼这两个丫头,为何不见拿点粮食过来,嘴上仁慈谁不会?她不去摘果子,咱们一大家人喝西北风啊?!” 黄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后赌气不去看那两个小姑娘,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一个小妾也敢这样嚣张,放在汴京城里可不得被嫡母给打死。” 四婶拉了拉黄氏,示意黄氏不要多嘴。 苗氏也道:“娘在这里安心坐着,若渴了饿了,只管招呼我们便是。” 黄氏坐上了驴车后,四婶走在后面,故意错开苗氏,随后拉着徐振英道:“六丫头,你那绑腿可救了大命了。我看刚才你大伯母他们正商量着待会休息的时候绑腿呢。” 徐振英一愣,“他们哪来的布料?咱们东西不是全都被抢走了吗?” “哎……”四婶欲言又止,小声说道,“那个…不是还有个钱家姑娘吗?你大伯母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日钱家姑娘的行李都快被他们掏空了,我今儿瞧着那姑娘估计快只剩两件衣衫了。” 徐振英想着那位钱家姑娘,能和李秀才家那位夫人说到一起的,估计也是个软柿子。遇上大伯母这么强势的婆婆,将来还指不定怎么受磋磨呢。 “我就是想问问你,那李秀才怎么同意你祖母坐驴车的?你可别拿你糊弄你祖母那套来糊弄你四婶——” 苗氏走在前面,却也听见后面赵贞兰和徐青莺的对话,当下耳朵竖起,似乎极为好奇。 她还真以为李秀才是看在徐德远的面子上才同意的呢,怎么听四弟妹那意思,里面还另有乾坤? 可看着赵贞兰跟徐青莺亲密无间的样子,苗氏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怎的自从下狱以后,徐青莺就不怎么跟她亲近,反而跟四弟妹聊得火热? 徐振英一笑,见二房的人都远远的被甩在后面,当下也不隐瞒:“我跟李秀才说今天晚上二伯父会去找他签订二十两租金的协议,约定好二十两银子五日内结清。李秀才起初不肯,后来我就隐约透露出二伯父可能会复起的消息,他也愿意赌一把吧。” 四婶吓得一激灵,当下拍了她的背道:“你这死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二十两…你二伯怕是不同意签字,你到时候要如何?” “四婶,凡事要看两面嘛。”徐振英狡黠一笑,“二伯父不签,咱们就给祖母争取到了半天坐驴车的机会。二伯父签了,那就能坐五天。至于五天以后,也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支付李秀才二十两银子。要么免费坐了五天的驴车。这结果怎么看都是有利的。” 苗氏这回忍不住了,她胸脯起伏道:“莺儿,你怎可如此欺骗李秀才一家?咱们家现在明明没有二十两,你这样办事…不是让人家戳着咱们脊梁骨骂咱家人是骗子吗?” 第41章 招娣送饼 “怎么会是欺骗呢。”徐振英自然也能理解苗氏的想法,她的想法并没什么错,是大部分安分守己百姓的想法,因此她也很耐心的解释道,“我并非要欺骗李秀才,而是缓兵之计,争取五天时间内,要那帮解差吃了的东西全给咱们吐出来。” “可…”苗氏思来想去挑不出错处,却又总觉得这样不对,绞尽脑汁后才道,“可那些东西进了他们口袋,哪里能给咱们吐出来?万一东西没拿到,还倒欠二十两可如何是好?” “那就到时候再说呗,天无绝人之路,一切以祖母身体为重。祖母年事已高,若是再有个好歹,咱们要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用?再说百善孝为先,就算是欺骗了李秀才,可咱们也是为了祖母活命,为人子女,难道自己的名声面子比父母亲的生命还重要?” 一席话又把苗氏说糊涂了。 她面露纠结之色,很想掏尽毕生所学去反对,可思来想去,竟觉得徐振英说得有几分道理。 四婶唇角轻抿,瞧见苗氏那纠结不堪的神情,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悄悄的拍了一下徐振英,“人小鬼大,你这小丫头心眼怎么那么多,你看把你娘说得都迷糊了——” 徐振英倒是很喜欢这个四婶,话不多,脑子却清醒。因为家里经商的原因,说话做事比徐家人多了几分灵活。 是以徐振英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四婶是家里唯一一个能为她提供帮助的人。 她便实话说道:“没办法,先忽悠着我娘吧,省得跟我来闹。先暂时这样,后面必须想个法子把东西要回来才是硬道理。” 赵贞兰眼睛一亮,“六丫头,你有办法了?” 徐振英不愿话说得太满,略有些含糊道,“办法嘛,总是人想出来的。还在想——” 赵贞兰何等敏锐,看破不说破,只道:“行吧,我不问了。你这丫头鬼主意多,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晚间,每日定量发给徐家的粮食吃完。 祖母让几个小的去寻了狗尾草,草籽混合着半枯的草根煮粥,一人半碗,勉强果腹。 期间大房等人,一会儿埋怨徐振英为何不去找方家讨几块窝窝来,一会儿又怨同行流放的人不肯借粮,一会儿又怨二伯父丢了官让全家流放,直到黄氏发了火才消停一会儿。 徐振英知道这种草籽会在腹中板结,因此不敢食用,只好忍着饥饿,只靠一股强悍的意志力撑着。 她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闻着营地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香气。 徐振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米饭的香气那么的诱人,直馋得她口水不受控制直流。 人一饿,脑子便困顿发昏,开始变得无法思考。肚子肠胃像是搅在了一起,分不清是饿还是疼,只是一阵翻来覆去的绞痛。 徐振英清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必须想办法把刘结实抢走的东西抢回来!否则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造反。 “徐姑娘,饿坏了吧?”突然树后探出一个脑袋,李招娣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跟前,又四下查看一番,确认无人后,方有些羞赧的敞开单薄的衣衫,从怀里掏出了半块饼子塞到徐振英手里,“快吃,还是热的呢。” 徐振英愣住了,饼子的香甜扑鼻,让她的胃更痛了起来。 李招娣怕徐振英嫌弃,连忙讨好道:“我…我…我娘看得紧,我只能揣在胸口,是干净的…没脏……” 徐振英心头一暖,不知怎的,竟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前世都活了三十多年,自认为刀枪不入,也自以为穿越到了古代也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可此刻看着李招娣那双清澈的眼睛,她突然有些想家和想徐老头。 “你吃啊,怎么不吃,饿坏了吧?”李招娣将饼子递到徐振英嘴巴前,徐振英没忍住,咬了一口,只觉得那一点面饼也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徐振英吃得慢,腹中饥饿了好几天,半点油水也没有,她只敢细嚼慢咽,只怕撑着了明日胃更难受。 “你手怎么这么凉?”徐振英说得有些无力,作势要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李招娣却不肯,反而笑着安慰她,“我一点都不冷,我一直都在干活,暖和着呢。” 徐振英很艰难的吃完了那半块饼子,吃完了才想起李招娣家也快断粮了,李家那小妾嫌路远,不肯走,非要李招娣的娘买了驴车,如今这几个人节衣缩食正等着那她那二十两下锅呢。 想到这里,徐振英倒是有点愧疚了。 她算计李秀才心里无甚感觉,可李招娣却一直拿她当最好的朋友。 她坑了李秀才一把,也变相等于坑了李招娣。 “你…吃了吗?”徐振英仰头问了一句。 “当然吃了。吃得可多咧,我爹娘可疼我了,给了我好几块饼子,我差点都吃撑了。”李招娣笑得很夸张,可话音刚落,肚子却传来一阵叫声。 她下意识的捂住肚子,一张俏脸羞得绯红,“我…我就是刚才水喝多了,肚子叫唤呢——” 徐振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这个人有些凉薄,可也架不住有人如此毫不保留的对待。 李家也就剩一两袋面粉,哪里有多的粮食给她,怕是李招娣也是在挨饿。 徐振英拍了拍她的肩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多两天,我请你吃饼子吃到吐。” 李招娣闻言小心翼翼的去看徐振英的眼睛,随后羞赧一笑,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徐姑娘,我信你,你不会骗人的。” 徐振英心头也是暖暖的,却也说不出其他,只道:“你学机灵一点,有的活儿实在不想干,便让你那小娘干。” 李招娣憨厚一笑,抓了抓脑袋,“我娘说,小娘给李家生了弟弟,让李家没有绝后,是咱们李家的大恩人。要不是小娘,我和妹妹早就被爹赶出去了,所以叫我和妹妹凡事多听小娘的,要照顾好小娘。再说小娘生弟弟时候伤了身子,干不了重活,我有一把子力气,能照顾好他们呢。” 徐振英看着李招娣那瘦骨嶙峋的身板,略有些枯黄的头发,清瘦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很想告诉李招娣她那小娘是在装病卖惨,可是一想到这是在大周朝,延续香火本就是女子的本职,只要这愚昧封建的观念不除,这世上便不止一个李招娣。 她如果无法彻底的帮李招娣在精神和物质上自立,那么戳穿这些假象,无非是让李招娣变得更痛苦而已。 本就生在黑暗之中的人,何必非拉着她去见阳光? 见了太阳以后,她可还能忍受黑暗? 见徐振英久久不语,李招娣便抓着她的手,笑得亲切又憨厚,“我知道你对我好咧,你是怕我受小娘的欺负是不是?” 徐振英点点头。 “可我不觉得受欺负呢。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我们乡下好多人家生了女儿便直接丢进河里淹死,要么就是被爹娘卖掉,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那还是好的,以前住我奶隔壁有个叫冬梅的,我还记得她,她长得可好看了,女工又做得好,不过十二岁就被她爹卖到了妓院。” 说到这里,李招娣脸上流露出迷茫又庆幸的表情,“至少我…我有爹有娘,还有弟弟妹妹,不过是平日里多干点活儿罢了,那又算得了什么事呢。若我讨了小娘不开心,爹爹把我们母女三人赶出去,那才真是不划算呢——” 徐振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深刻的体会到古代底层人民生活的不幸。 前世,再不幸的人,也至少能吃饱穿暖。 可这里,底层人民本性如此勤劳,活得却又如此艰难。 这不公平。 远处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声,紧接着营地那边有人在骂:“李招娣,你又上哪儿疯去了,你弟弟哭了半天,人呢?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李招娣面露惊恐之色,身子瞬间绷紧了,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徐振英道:“徐姑娘,我该回去了。” “快去。记着,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护着脸,他打你就哭,他骂你你就求饶——” 李招娣竟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又觉得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不该笑,想到父亲盛怒的模样,一下没了笑脸,只顾点头,“我省得了。” 等招娣离开后,徐振英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后要干什么,推翻大周朝的统计,改变整个世界? 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想随遇而安,做个闲散自由的富家翁,可是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行政系统,那么你的自由和财富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剥夺。 一想到这里,徐振英不由长叹口气。 “你在这里。”连秋枝四处寻她,总算在人群不远处的树下找到她。“叫我好找,怎的不进去?” “驿站里面一股怪味,熏人得很,不如就住外面树干上的吊床。” “那吊床风吹日晒的,要是半夜下了雨就麻烦了。”连秋枝见她有气无力,也知她没有吃饱,犹豫半晌,还是拿了半块馒头给她,“吃吧。高价粮,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徐振英微微一愣,却也接过了,见连秋枝还红着脸,似情绪不佳,“四婶把事情打听清楚了?” 连秋枝咬牙切齿道:“打听清楚了,那刘结实原来是盂县人氏,十年前,徐德远当盂县县令的时候,判过一起案子。那刘结实有个寡母,守着父亲留下的几百贯家财,岂料被族亲状告说他母亲在外面…” 到底面对的是十三岁的徐青莺,连秋枝有些话说不出口,徐振英接口道:“刘母在外面偷情?” 连秋枝瞪了她一眼,似乎不满她一个小姑娘脱口而出这样的字眼,可到底还是有些惧怕如今的徐振英,连秋枝也不愿多话,只道:“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反正刘家族亲那边一口咬定刘结实不是刘家的种,又传了几个证人证词,后来徐德远就判他除了族谱,归还财产。听说他那母亲回去没几天就上吊了,后来刘结实说是去汴京城投靠亲戚了——” 徐振英琢磨着,也品不出什么滋味,只问:“这些都是二伯父说的?” “他一开始还说自己想不起来。我一看就知道他躲躲闪闪就知道他在说谎,后来在我逼问之下才承认原来刘结实早就私下里找过他,还威胁过他说要报复咱们家。你二伯父怕告诉咱们,咱们大家会更怨他,因此便藏着不肯说。真是愚不可及,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这么个男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徐振英抬手打断了连秋枝,“我有个主意,能够让他们把咱们东西全部吐出来,只不过需要二伯母配合。” 连秋枝心头一跳,她之前还对徐振英半信半疑,此刻见她说话气定闲神,心中已然信了大半,“你说,要我怎么配合?” 徐振英却摇摇头,微微一笑,“二伯母先去安抚一下二伯父,切莫让他闹起来。” 连秋枝还在气头上,怒道:“他还想闹什么?!” “我用他的名义赊了李秀才二十两银子的驴车,这会子李秀才估计正要去找二伯父签字画押呢。” 显然连秋枝不知从哪里也听说了徐振英用二十两银子让祖母坐驴车的事情,她似乎并未觉得徐振英的举动有哪里不妥,甚至不知不觉已经听从徐振英的安排:“好,我先去稳住他,不要让他闹起来。你得快些想个法子,再这么下去,我怕大房那几个怕是忍不了多久就要揭竿而起了。” “你处理好这件事后,尽快来找我。”徐振英凑近了一些,耳语一番,连秋枝蹙眉,似乎想着分辩几句,岂料徐振英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堵了一句,“目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连秋枝为人也干脆,只犹豫片刻便想通了,“说得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42章 好为人师的方大小姐 连秋枝走了没多久,倒没料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徐乐至找到她,趾高气昂道:“徐青莺,方家大小姐要见你,跟我走吧。” “不去。”徐振英不理会徐乐至,自顾坐在树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还有,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六姐。” “你只不过比我大几天而已!”徐乐至气呼呼道,有些惊愕道,“方家大小姐请你,你竟敢不去?信不信我告诉父亲?” 这死丫头,跟后世的小太妹有什么区别。 徐乐至突然喊她去方如玉那儿,总觉得事情古怪。 徐乐至平日里素爱跟她唱反调,总是要阴阳怪气几句,今日怎么会突然这么热心的叫她去见方家人? 徐振英冷笑一声,“方家大小姐请我,我就非要去,你是这个意思吗?” 徐乐至不知所以,却也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方家大小姐身份贵重,是先皇亲自定下的二皇子妃,你不过一流放罪人,方大小姐召唤,你怎可推诿?” “既然是二皇子妃,为何跟我们一帮罪人在一起?”徐振英笑眯眯的反问道,“你就这么想去当方如玉的丫鬟?” 徐乐至一下哽住了,随后恶狠狠道:“你这个蠢货,别怪我没提醒你,方家老太爷做到三品官的位子上,朝廷门生遍布,指不定哪日就起复了。你现在不上赶着巴结着,以后想巴结都没门儿!” 徐振英微微一笑,“我巴结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是能让二伯父起复呢,还是让我不去流放呢?” 徐乐至冷哼一句,“你之前不是也去巴结方老太太吗,现在装什么清高?合着方老太太喊你去,你便去。方大小姐便喊不动你?” “方老太太年纪大了,我作为小辈尊老爱幼有什么不对吗?”徐振英不耐的挥手,“赶紧消失,想当丫鬟就赶紧去当,不用拉着我去。” “你!”徐乐至被她气得眼皮子直跳,捂着胸口娇滴滴道,“好好好,人方大小姐好心教你认字习礼,你却这般不领情,真是冥顽不灵!你就当一辈子商户女吧!” 徐乐至转身就要走。 徐振英偏头一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当下起身,拉住徐乐至,换上了一副热切的脸孔,“别啊,姐妹之间开个玩笑而已,我去。” 徐乐至使劲想要摆脱她的桎梏,不料这丫头看着瘦骨嶙峋,实则有一把子力气,她挣脱不开,怒道:“你放开我——你又要干嘛,刚才不是说不去吗?” “我这不是改变主意了吗。走走走,可不敢让方大小姐等我。” 这又是唱哪出? 徐乐至心里惶惶,总觉得徐青莺现在古怪得很,却架不住她力气大,已经快步被拖到驿站二楼方如玉的房间内。 方如玉看着徐家两姐妹,徐振英也在看着方如玉。 经过几日的休养,方如玉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虽说脚还是不能沾地,可这流放路上,方家人一路打点,倒是极少吃苦受罪。甚至一直养在深闺的方如玉和方凝墨两姐妹因开阔了见识,不在困顿与那一方小阁楼小天地,脸上还带着笑颜。 “徐家妹妹来了?”方如玉热情的招呼了一句,从床上坐了起来。 徐乐至眼见人带到了,只恨不得立刻去寻方家那位少爷,当下福了福身,“方大小姐,人已经带到,我就先走了。” 方如玉却道:“妹妹不留下吗?” 徐乐至略有些尴尬,她可不想再学什么女训女戒之类的,心中暗骂这方如玉真好为人师,学了零星半点的东西便要卖弄,好像他们徐家以前便没女夫子似的。 她脸上却挤出笑来,“哪里好麻烦方大小姐,这夜间更深露重,我想赶紧去捡一些木柴,也好让祖母和娘暖和暖和。” “大善也。”方如玉似有诸多感慨,“难为徐七姑娘如此情况下还有这番孝心,你且先去…我和你六姐说说话…” 徐乐至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一下楼,刚好看见那方家公子从楼梯转角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拿手略一比划,有些嫌恶的想着,人确实是有些矮,样貌也不够出众,着实是配她不上。 不过看在方家老太爷很有可能起复的份上,她倒也不是不能勉强自己。 想到这里,她低咳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尖细了一些,“方二公子——” 岂料那方家公子似乎没听到,提腿便往外走,徐乐至跺了跺脚,心想这人怎么如此木讷,只得追了上去。 “徐六姑娘请坐。” 方如玉不愧是世家女子,即使是在流放途中,头发妆容依旧是一丝不苟,一颦一笑十分得宜,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疏离。 徐青莺毫不顾忌的一屁股坐下,方如玉皱眉,略一思索,“徐六小姐,凡为女子,需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姑娘家入座只能坐位置的前端方显得庄重。” “哦。”徐青莺不为所动,甚至都不肯挪一下屁股,“听七妹妹说方大小姐找我?” 方如玉秀丽的眉头轻蹙。 她以前遇到的姑娘们多是教养得体,她说的话也都有人倾听或者照办,还从未有人如此正大光明的忽视她。 一时她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徐青莺。 好在方凝墨上前解围,冲方如玉眨眨眼睛,道:“姐姐不是说,想和徐六姑娘说说那个双肩包的事情吗?” 方凝墨知晓自家姐姐爱管闲事,平日里就喜充当教养嬷嬷的角色,对家中姊妹要求甚至比母亲还要严格。 她只觉得那徐六姑娘能做出绑腿和双肩包的事情,想来是个不在乎世俗的洒脱之辈,若姐姐对着她一样碎碎念那些教条,怕是要惹得徐六姑娘不快。 她本意是想让方如玉不要一上来便说些什么教条之类,徒引得徐六姑娘厌烦,适当的抛砖引玉才能达到效果。 偏方如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反而一板一眼的纠正她道:“不是要说那双肩包,是要说说为什么徐六小姐非要闹着分家。” 徐振英心头不爽,皱眉道:“我徐家的事情,何时轮到方家人来做主了?怎的,我徐家分家,还要经过方大小姐的同意?” 方如玉愣了片刻,随后脸红得跟熟透了的虾子一样,她贝齿轻咬,鼓足勇气说道:“徐家的事情,我是不该过问,可徐六小姐做事太没有分寸,我看不过去,便想和你说道说道。徐六小姐父母尚在,又是女子,怎可大逆不道提出分家?更何况徐六小姐刚被退亲不久,怎可如此抛头露脸锋芒毕露,这样你以后如何嫁得出去,你徐家的姐妹又如何嫁得出去?” 徐振英闻言大怒,作势一挥衣袖,瞬间将桌上茶杯挥落在地。 一声脆响,惊得方家两姐妹一声惊呼。 徐振英站起身来,怒道:“我徐家的姑娘嫁不嫁的出去,关你方大姑娘什么事?这么爱管闲事,怎么不去村口把粪挑了?张口闭口的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恨嫁呢。” 徐振英见桌上还有个壶,干脆抬手,将茶壶狠狠往地上一摔,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徐青莺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说教!奉劝方大姑娘好自为之!” “你你你…”方如玉吓得脸色发白,手指颤颤,“你疯了不成,亏我好心好意想要教化你,徐七姑娘说得对,你这种人目无尊卑不识好歹,根本不值得我费心教导!凝墨,快去叫祖母来看看她喜欢的六姑娘是个什么人!” 方凝墨见徐振英转身就走,拉扯不及,左顾右看,只能先去安慰吓坏了的方如玉。 徐振英走到门口,见方家祖母一脸焦急,气喘吁吁的爬上楼梯来,一见她便抓着她的手仔细查看着,“我的天爷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摔起东西来了?可是我那大孙女又犯轴了?徐六姑娘,你多担待,老婆子这就替你去教训她!” 方老太说着就把她往里面扯,徐振英好不容易止住了,脸上堆笑,完全不见方才的盛怒,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方老太见笑了,方才摔东西的是我,方大小姐好心教导我,是我不识好歹惹了方大小姐生气。” 哪知方老太完全不买账,“你别替她遮掩了,我知道自己大孙女那个脾气,以前在家里就跟个带发姑子似的爱说教,家里弟弟妹妹全都躲着她。肯定是她,如今竟然还敢摔起杯子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她替你出气!” 徐振英没料到这方老太竟如此维护她,心里不免多了一丝感动和愧疚,她只能一把拉住方老太,低咳一声,有些意味深长按住了方老太道:“老太太别急,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刚没控制住脾气,烦请您也转告方大小姐一声,说今日是我脾气太急,这些都不是我本意,明日我再来向她请罪。” 方老太瞧着那双沉静的眼睛,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放了手,略顿片刻,方挥了挥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那丫头虽说性情寡淡了一些,却也不记仇,老婆子跟她说道说道,兴许你两明日又能乐呵到一起去了。” 徐振英头皮微微发麻,她觉得她跟方如玉可说不到一起去。 她这辈子最烦别人说教了,尤其是方如玉还是那种思想迂腐的爹系发言人,致力将男权思想传播到每个女性心中,她实在是接收无能。 她能耐着性子听几句,都算她脾气好。 徐振英快步下了楼梯,果然连秋枝在那里等她,徐振英一抬眸,就看见营地上的人大多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有人问了一句:“你两咋了,怎地吵起来了?” “可是那方家大小姐给你气受了?” “丫头,你少跟他们那种人接触,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流放路上还坐着马车不肯下来,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哪——” 徐振英一愣,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心里愣了一下:怎么在不知不觉她的人缘已经这么好了吗? 又有人道:“丫头,你那绑腿真的有用,听队伍里的那个韩汝清说这是个好法子,既能保护腿,又能防止蚊虫叮咬,待会你来亲自指导指导咱呗——” 韩汝清,那个被除了名的韩氏子弟? 看不出来他在队伍里甚有威望嘛,莫不是姓韩的缘故? 徐振英一一回应了几句,连秋枝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拉过了她,两人一路前行,一直走到远处的阴影下。 连秋枝劈头盖脸便问:“徐青莺,你疯了不成,为何要跟方大小姐吵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是方家的嫡长女,方老太爷三朝元老,门生遍布,指不定哪天就会回汴京城去,你为何要在这种时刻去得罪方家的人?” 徐青莺冷冷一笑,“他方家人起复,关我们徐家人什么事?难不成方老太爷还能顺便拉扯咱徐家一把,让二伯父也官复原职?” “你!”连秋枝气急,随后四下张望,一副谨慎的样子,“你莫再去招惹方家的人,你若是跟方如玉处不来便不要跟她见面——” “凭什么,她都这般欺负我了,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你——”连秋枝连连摇头,随后警告道,“实话告诉你,你二伯父很快就会官复原职,用不了多久咱们也会回到汴京城,到时候你二伯父和方家太爷同朝为官,你却和方如玉之间有龃龉,若是因此连累了你几个姊妹,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二伯父会官复原职?!”徐振英故意大声说道,却一下被连秋枝捂住嘴巴,“我的祖宗,你小点声,若是被人听到了可如何是好?” 徐振英喜道:“二伯母说得可是真的?我们真的会回去?” “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连秋枝瞪了她一眼,“我也是事发前一晚,曾无意中见朱国舅的人来找你二伯父,我打着伺候茶水的名义进去过,听到他们说什么木材案、暂避锋芒、先委屈咱们徐家一阵子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我们徐家流放是假的,是朱国舅刻意为之?可是为什么呀?” 第43章 拼演技的时刻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拿来对付韩首辅吗?”连秋枝似乎不愿多说,“你就记着,起复的旨意随时会来,快则一两月,慢则半年,到时候你二伯父不仅会官复原职,甚至有可能再升一阶。所以最近这节骨眼上你给我老实点,莫去招惹方家人!若是因此耽误了咱们徐家起复之路,我定将你撵出徐家!” 徐振英做出惊恐模样,“我晓得了。” 她复又一笑,上下打量连秋枝,“怪不得当然在大牢之中,连家外祖逼二伯母和离,免除流放之苦,偏二伯母死活不干,原来是早就料到二伯父会平步青云,做出不离不弃的模样!” “放肆!长辈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置喙?!”连秋枝面色有些许尴尬,颇恼羞成怒道,“你还真是反了天了,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定代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 “二伯母,我错了,我哪里敢,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了呢。”徐振英笑眯眯的摇着连氏的胳膊,做小女儿撒娇状,“等咱们回到汴京城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刘结实,让他抢咱们的东西,我要让这帮解差们都生不如死!” “胡说!解差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那刘结实是该死,可赵班头却从没有为难过我们,何必去为难他们?你这张嘴,说了让你谨言慎行——” “行了行了……”徐振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二伯母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知道便好!” 徐振英亲热的挽着连秋枝的胳膊,快步往回走去,直到走出老远,连秋枝才敢斜眼去看树后那个躲着的人影,略有后怕的对徐振英说道:“你说…他会相信咱们刚才说的话吗?” 徐振英敛了神情,瞬间放开了连秋枝,脸上再无方才的亲近之意,她抬手拢了拢头发,不咸不淡说道:“肯定会。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赵班头为人很谨慎,绝对不敢冒得罪朝廷命官的风险。” 连秋枝仍然心有惶惶,“可万一他派人去查怎么办?” 徐振英似笑非笑的看了连秋枝一眼,“查,怎么查?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汴京城这么远,他怎么查,派谁去查?这里的解差们都是临时队伍,互相并不信任,这样的事情必定交给心腹才放心,他又能找谁去?再者,我们编的那些,触及大周朝高层机密,他一个解差,能有什么门路去核实咱们编的那些谎话?赵班头肯定会想明白这些,与其花大力气查证咱们说的那些是真是假,不如一路上假装不知情对咱们多加照顾,不动声色间让咱们徐家念他恩情,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饶是连秋枝能想到这些,可到底胡乱说了一气朱国舅的那些话,心里还是怕得厉害,偏抬眼去看徐振英,见那人气定神闲,双眸清亮,一丝惧意也无。 恍惚间,她似乎觉得徐青莺的神态有些熟悉。 连秋枝一愣,心跳漏了几拍,她想起来了—— 徐青莺此刻神情,像极了她的父亲。 气定神闲,运筹帷幄,顷刻之间,樯橹飞灰湮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二伯母,莫怕。”手臂上传来一阵热度,迎上那双淡漠而冷静的黑白眸子,徐振英淡淡一笑,“做都做了,只等结果。有什么恶果,我担着便是。” 连秋枝干笑了两声,捂着胸口,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糊涂了,竟然觉得一手遮天的朱国舅似乎也没眼前这死丫头可怕。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而此刻山坡另一边,徐乐至紧跟着方家二房长子方询。方询个子不高,走路倒是挺快,脚下生风,徐乐至不敢大声喊他名字,只敢悄悄快步跟上。 徐乐至白日走了那么长的路,现在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又气又急,忍不住心头埋怨起了方询,她都放下身段来接近方询了,怎得方询跟个木头疙瘩似的,要不是看在方家有可能起复的份儿上,她才看不上那个又矮又瘦跟个竹竿子似的方询呢。 她的意中人需人高马大俊美非凡,最好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家中有钱有权,还得爱她敬她,将她捧在手心里。 方询嘛,只能勉强算是她的退路。 最好能通过方询,让方家人收她为义女,这样既不用嫁给他,又可以借机摆脱流放犯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徐乐至只觉得心头美滋滋的,走起路没也没那么疼了。 她快步跟着方询,走过一块小山坡,眼见离驿站越来越远了,不见灯火只见月光,山林里万籁俱寂,只余风声。 她有些害怕了,可心里又好奇方询为何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正琢磨着要不回去算了,冷不丁四下打量却看见两个人影。 不远处的树下,一男一女,稍矮的是方询,对面有那个女子有些眼熟,徐乐至想起来好像是李秀才家的大女儿。 两个人离得很近,似身影紧贴在一起。 徐乐至瞬间怒不可遏,好似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她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却看见李招娣躺在地上捂着脚,似是扭伤了,面容有些痛苦,周边散落着十几个野果。 徐乐至怒火中烧,呸了一句,李招娣早不摔晚不摔,偏要在方询经过的路上摔,摔了便摔了,非做出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看了便恶心! 方询犹豫片刻,见四下无人,终究是不忍心,正欲上去扶起,却见有人突然掠过他,迎面看见一张略有些胖嘟嘟的脸,眼睛圆溜溜的,皮肤很白,看着年纪不大。 好像是徐家的姑娘。 那姑娘笑脸盈盈,却有些强势的拦在了他们二人中间,问道:“方询哥哥,这是怎么了?” 方询拱手做礼:“徐家妹妹,我方才经过这里,看见这位姑娘摔了一跤。你来了正好,帮我扶一扶她,我身为男子,实是不便。” “原来如此。”徐乐至扭头,瞪了李招娣一眼,吓得李招娣一个哆嗦,连忙道,“我没事,我就是没看见地上的石头,扭了脚,多谢这位公子,也多谢这位姑娘。” 说罢,李招娣艰难的站起身来,方询立刻弯腰帮她捡果子,徐乐至暗中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李招娣花样还真多,不愧是勾引男人的一把好手。 她忍着不表,也只弯腰一起捡果子,面上却关切道:“李姑娘可得小心一些,这附近山林里兴许有猛兽,你家人怎么能让你单独出来呢?” “我…我…”李招娣避无可避,似有些惧怕徐乐至,咬唇道,“我妹妹还小呢,我家粮食不够了,爹让我多采一些果子,省得弟弟明日挨饿——” “你爹爹也当真是狠心——”徐乐至一脸关切,随后暗中用力,不容分说的一把将李招娣提了起来,对方询道,“方公子,我送李姑娘回去吧。若是被那不知情的人看见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说不定会以为李姑娘故意勾引,或是以为你们故意约在这里。若是这样流言传了出去,只怕有损姑娘家的清誉。” 李招娣吓得身子一抖,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连忙摆手,“我没有……” 方询也吓坏了,似乎这才意识到后果,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紧张,“不会吧,我和李姑娘真是就是碰巧遇见了。若真是如此,还要麻烦徐姑娘一定帮我二人作证——” 徐乐至见恐吓的目的达到,立刻安慰两人道:“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若是有人问起,我就只说我们三人在一起的。下次方公子若再遇上了,只管喊我来帮忙就是——” 那两人感激涕零,就连方询也后怕道:“真是麻烦徐姑娘了。徐姑娘大恩,方询铭记于心。” 徐乐至冲方询甜甜一笑,暗想自己这回应该是让方询记住了,心中不免得意,随后扶着李招娣往营地上走去。 李招娣暗恨自己无用,摘个果子还会摔跤,又对徐乐至的话深信不疑,只怕自己和方公子被人看见,若真是如此,连累了方公子不说,爹爹也会将她打死。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没注意到徐乐至走得飞快,等走到一处空地上,她腰部传来一阵大力,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瞬间飞出,倒在路旁边的荆棘丛里。 荆棘丛里到处都是草木倒刺,李招娣“啊”了一声,随后一摸脸上发现脸上被倒刺割开一道口子,此刻正涓涓往外流血。 她试图爬起来,可手刚一撑力,倒刺扎入手掌之中,便又是一阵疼痛。 徐乐至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脸上全无半分刚才的热络,神情冷厉的看着她,“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勾引方家公子?呸,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一个秀才的女儿,也敢跟我徐乐至抢东西?!” 李招娣吓得直哆嗦,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只道:“徐姑娘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碰巧遇上了方公子而已——” “碰巧遇上?你骗鬼呢?”徐乐至冷冷一笑,“你是不是想着方家将来会起复,所以就迫不及待的献殷勤?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方家公子什么货色没见过,会喜欢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要是下次我再看见你跟方公子眉来眼去,我便告诉所有人你试图勾引方公子,看你爹不打死你这荡妇!” 李招娣哪里敢反抗,她只觉得害怕极了,躲躲闪闪道:“我晓得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跟方公子说话了……” 徐乐至狠狠的说完这番话,然后拂袖而去。 末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倒在灌木丛中试图爬起来的李招娣。 李招娣脸上带血,破了一条小口子,本来徐乐至还有些心虚害怕,万一李招娣破了相来寻她麻烦可如何是好? 可又转念一想,李招娣爹不疼娘不爱的,谁会为她做主? 想到这里,徐乐至只觉神清气爽,哼着小曲儿回去了。 而这边李招娣很是艰难的起身,她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形容,只顾半跪着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野果子,一边委屈的擦掉掉眼泪,还一边碎碎念道:“完了完了,不够二十个果子,爹爹会骂死我的。” 山林里的风一吹,李招娣本就只着那件单衣,衣衫脏得不成样子,人也冷得打趔趄,她吸了吸鼻涕,小心翼翼的避开荆棘丛将散落的果子捡起来。 若是误了时辰,怕是爹爹要生气。 李招娣忍着剧烈的疼痛,手里抱着一包果子,脚步踉跄的往驿站方向走去。 曹夫人挑选了几个烂的果子留下,留下几个饱满的新鲜的果子,似乎完全没看见她脸上的伤口,只吩咐道:“这些给你爹爹和小娘送去。” 李招娣应了一声,又将剩下的果子送到驴车处,李家小妾胡姨娘斜斜躺在驴车上,见李招娣走路一瘸一拐,老大不高兴道:“你慢腾腾的在磨蹭什么,不会是要装病吧?动作快些,把床铺弄好,你弟弟要睡觉了。” 胡姨娘嫌弃驿站大通铺味道重人也多,执意要睡在驴车上,好在最近气温也不是很低,将驴车拖到后院屋檐下,床单一铺,便成了一张简易的床。 李招娣擦了擦脸上的血,快步将果子递了过去,胡姨娘仍是不满的挑挑拣拣:“天天吃这些玩意儿,嘴都吃淡了——” 一旁的李秀才似是心情不好,对胡姨娘也没了往日的疼爱,粗声粗气说道:“得了,有的吃就不错了,等拿到那二十两银子,咱就去驿站里好好吃一顿。” 李秀才见李招娣躲躲闪闪,不悦的瞪了一眼,随后看见了她脸上的伤口,皱眉问道:“你脸怎么了?” 李招娣脑袋低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刚才摘果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是笨死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李秀才因方才跟徐德远闹了个不痛快,要不是看在那位连氏夫人的面上,他连五天的时间都不想给,徐德远还是五品官呢,什么东西,抠得要死,连带着对这个跟徐家姑娘交好的李招娣也看不顺眼,“女孩子的脸最是精贵,你破了相以后如何嫁人?现在这条件,可别指望我给你找大夫…你也这么大了…也该懂得感恩,切记不要给爹娘徒惹麻烦……” 第44章 三赢局面 李招娣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心头也不是不委屈,可她掩藏得极好,随后只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李秀才看李招娣做事畏畏缩缩,一副怕他的样子,当下没了心情,挥了挥手:“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看见你就心烦。” 胡姨娘道了一句:“那果子我可数了个数的,你小小年纪可别学会偷吃这样的坏习惯!你随时记得,你爹可是秀才,你做人做事万不可辱没了你爹的颜面!” 一席话倒是哄得李秀才脸色稍霁。 李招娣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驿站门口的台阶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腹中有些饥饿,她盯着手里的果子,咽了一口口水。 上面沾了一点她的血,她用衣袖擦干净了。 她望着营地上的众人,篝火未灭,有的就这么在野外一张席子合衣躺下,有的正煮着饭。 却见不远处徐振英和连氏并肩走来。 李招娣起身,眼睛里有了一点点亮光,却也很快熄灭。 “阿姐!”一声脆响,带着欢快的呼喊,李招娣扭头便看见妹妹引章,妹妹不过十二岁,生得有些瘦小,因是第二个女孩,过得比她还不如,此刻李引章睁着那双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看见她便笑得开怀,她几乎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了半块冷掉的窝头,欢欣鼓舞道,“阿姐,你看这是什么?” “窝头?”李招娣愣了一下,“你哪里来的?!” 李引章呵呵直笑,李引章生得乖巧,唇红齿白,从小便是个美人坯子,犹如年画里的小姑娘。除了爹娘不喜外,以前胡弄里其他人家都喜欢她得很,此刻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可爱得紧。 李引章凑近悄声道:“阿姐,这窝头是方家老夫人给的呢,她说她喜欢我哩,所以悄悄给了我半块窝头,阿姐,我们一起吃吧!” 李招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胃部,随后摇摇头,“我不饿,我方才已经吃过了,引章吃。” “阿姐今天又要带弟弟,又要去摘果子,费不少力气呢。”李引章摇头晃脑,不给李招娣拒绝的机会,直接抬手将窝头凑到李招娣嘴边,随后很期待的看着她,“阿姐乖,快咬一口——” 李招娣无奈一笑,却只肯小小的咬一口。 李引章着急道:“阿姐,大口咬……” 李招娣便狠狠的咬了一口,又将那一点点窝头推了回去,轻轻刮了一下李引章的鼻子,“引章也吃,我们姐妹两一起吃!” “嗯!一起吃!” 李招娣心头那一点委屈和迷茫瞬间消散了。 赵班头慢悠悠的走回了驿站自己房间内,这一趟去黔州很是划算,押解的都是一些流放官员,各个舍得花钱打点,因此这一趟赚得是盆满钵满,他也愿意多花点钱住上了单人房。 赵班头洗了脸躺在床上,有些失眠,脑子里不停回想起方才在树下听到的连氏和徐青莺的对话,随后逐渐琢磨出味道来。 行走江湖多年,赵班头为人谨慎,他也怕连氏和那徐家姑娘联手做戏演给他看。 可当时徐家姑娘跟方家姑娘大吵大闹是事实,他本不想管姑娘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受徐音希委托,徐音希担心连氏对徐家姑娘不利,因此才请他前去看看。 听连氏那意思,这徐家竟然不是得罪了朱国舅而被流放,反而是听命朱国舅对付韩首辅才被暂时牵连,这样想来,那徐家起复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况且他之前也听大牢里的兄弟们说过,这连家是来过人说要和离,却也不知为何连氏死活不肯。如此推算,除非那连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流放只是暂时的。 赵班头仔细回想着自己这几日是否得罪过徐家人,好在只第一日除了让黄牙子教训过徐德远那个大嫂外,其他倒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情。 至于那刘结实做的事情,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总不能算到他头上去吧。 赵班头内心一阵后怕,依然觉得不够,他想得更多。 现在倒是最好的投诚机会,徐德远还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他便继续假装不知,后续多多照顾他徐家,不断施恩于徐家,到时候等徐德远回到汴京城,这颗大树不就靠上了? 说不准也给他弄个小官儿来当当? 赵班头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激动。 不行—— 赵班头想到那刘结实孝敬给他的那些东西,一时之间觉得头皮发麻,只恨那刘结实可恶得很,竟然从一开始就拉他下水! 过两日必须找个由头,顺水推舟的将那些东西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赵班头仔仔细细的盘算着,做着有朝一日风光回到汴京城里的美梦,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刚蒙蒙亮,解差便吆喝着所有人起来赶路。 越往南边走,便越觉得冷,这才刚离开汴京城一百里路不到,徐振英已经明显感觉到温差。 她前几日悄悄问过,大周朝的疆土并不大,整个疆域图有点类似宋朝,从汴京出发到夜郎路程大约是一千八百里路,按照他们的脚程,每日20-30里路,大约要走三个月左右。 徐振英看见这两天按照她提供的法子绑腿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有几个解差也绑了,想必大家都受不了这样的舟车劳顿。 徐振英每天都是在一阵饥饿和肌肉酸痛中醒来,然后茫然的踏上流放之路。 这才第六天,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是一股酸味。 什么洗澡洗头,那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且不说十月的河水有多么冰凉,没法下河,就说这一路以来,走的都是山路,根本看不见河道。 流放犯人住驿站里更没什么好日子,驿站只肯提供大通铺,没有大通铺便只有后院的吊床,一百人挤在原本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通铺里,拥挤程度可见一斑。吃的食物也只肯提供冷饭馊饭,要不就是稀粥加野菜,根本无法果腹。 至于热水、柴火等,那是完全没有的,因此队伍里的许多人已经连续好几日不曾沐浴换衣,走在一起便是一股怪味。 祖母昨儿个见李秀才跟徐德远因为驴车钱起了争执,今天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坐,只怕那小妾一张巧嘴又酸又利,直臊得她抬不起头来。 徐德远恨恨的瞪着徐振英,劝黄氏道:“娘,赊账的文书我都签了,您坐不坐五日内我都得付钱,既然都要付钱,怎得不坐,咱正大光明的坐!” 徐振英也道:“祖母放心,五日内咱们定能按照约定给钱,您老莫要操心钱的事情,且安心去坐——” 徐德远越听越气,只觉得徐青莺自流放后越发讨厌,偏一切都是为了黄氏,一个孝字当头,愣是让他挑不出徐青莺的错处。 于是他阴阳怪气问道:“说得好听,若是拿不出二十两银子怎么办?那李秀才还不得找我闹翻天?为了这二十两的银子,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徐振英浅浅一笑,“二伯父怎能这样说?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二伯父往日里也常教导我们要孝敬长辈,如今二伯父愿意花二十两银子给祖母租驴车坐,免了祖母的舟车劳顿,队伍里谁见了不夸您一句孝顺?这孝悌之家四个字,就是说的咱们徐家呀!” 徐德远暗中憋了一团火,愣是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徐青莺那恬淡的笑脸,只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脸。 别以为他不知道,徐青莺分明就是故意使坏。 她就是笃定他因为孝道两字而生生吞下这次暗亏。 回想这短短几日,徐青莺先是擅自退亲,接着在队伍里因为绑腿和双肩包的事情大出风头,现在竟还敢用他的名头四处借债,徐德远越想越气,只想着找到机会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徐青莺。 黄氏在两人劝说下,也挺直腰杆,走到李秀才家的驴车面前。那小妾自从知道徐家是赊账坐的马车,本不想给黄氏好脸色,可又想到李秀才说徐家之前是做官的,她到底敛了些许冷漠之色,抬了抬屁股,让了点位置出来。 徐振英拍着黄氏的肩膀安慰了一句,“祖母放心,我说五天就是五天,你且等着好消息就是。” “哎…”黄氏应了一声,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总算舒坦了一些,“六丫头,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奶信你呢。” 苗氏却拉着徐青莺到一边去,似欲言又止,看着眼前这个极有主意却有越来越陌生的女儿,苗氏已经不知该如何跟她沟通。 “那个…”苗氏低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你当真有办法帮咱们拿回那些东西?” 徐振英笑,想着昨日赵班头临走时候那恍惚的身影,一个晚上应该足够赵班头做出选择了吧。 “应该吧。赵班头人挺好的,说不定见不得咱们受刘结实的欺负而给咱们出头呢?” 苗氏这一口气提到了胸口,随后一脸失望之色,“莺儿,你这…那赵班头跟他们是一丘之貉,怎么可能替咱们家出头?更何况都吃进去的东西,他拿什么给咱们退,难不成你还指望他自掏腰包给咱们补齐?” 说道这里,苗氏的语气有些重,“莺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自从流放以后性子变得这般古怪?你知不知道,你天天说这些空口白话,扰得整个徐家人心浮动,你大伯母就指望着你真有什么本事能帮咱们把东西要回来呢。你可知若要不回来,这辈子咱二房在徐家都抬不起头来!大房二房那些人,得拿这件事念叨咱们一辈子!我们做人做事,都讲究个踏踏实实,你现在行事怎可如此草率轻浮!” 徐振英一愣,倒是没料到苗氏有这许多感慨,她做事有这么出格吗? 仔细一想,原主的爹娘都是老老实实的人,虽说徐德远一朝发达,徐德贵身为胞弟也跟着沾光,可三房却从未做过任何欺民霸市的行为。 徐德贵不管做什么生意,讲究的都是一个诚信经营,挣的都是一些辛苦钱,这些年徐德远的几个小铺子在汴京城里还是颇具美名。 黄氏生的五个子女中,老大徐德池喜偷奸耍滑,老二徐德远古板迂腐,老三徐德远最为老实,老四沉默寡言,最小的那个姑姑听说性子倒是很柔顺。 想到这里,徐振英也多了一分耐心,拉着苗氏的手道:“娘,我只是不愿把话说得太绝对了而已。咱们现在是非常时刻,别说这到黔州的一千多里路怎么走,就是真到了黔州,咱们还面临着开荒、交税、服役等问题,我们以后面对的人和事,都不会再像汴京城里那般容易,因此若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味老实忍让,黔州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怕会把我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苗氏被她说得瞬间有些踌躇不安,这些事,她当然想过,只是她下意识的觉得,家里这么多男人,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家来操心,一家人都在,有什么难关是过不下去的呢? “所以…”徐振英继续徐徐善诱,“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娘不需要在乎过程是怎样,只要我没伤害到任何人,且能办成事情不就成了?” 苗氏秀气的眉头轻蹙,显然徐振英说的那些话跟她为人处世准备完全相悖,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那…如果咱们拿不到那二十两,岂不是欺骗了李秀才?” “只要咱们想办法拿到属于咱们的包袱不就行了。这样一来,祖母提前坐到了驴车,李秀才也拿到了属于他的二十两,我们也拿到了自己的行李,岂不是三赢局面?” “可若是拿不到,岂不是……”苗氏认真想了想,“只有李秀才一个人吃亏?那怎么行——” 苗氏连忙摇头,就算她觉得那李秀才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他们占人家便宜的借口。 “所以我现在要想办法尽力达成三赢的局面啊。”徐振英见苗氏依旧愁眉不展,只好交了底,“娘亲放心,你且看着吧,不出两日,赵班头一定会把刘结实抢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给咱们送回来!” 第45章 演技上身 苗氏见徐振英一脸笃定的样子,只觉得这女儿越来越陌生,她盯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眼底藏不住的锋芒,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曾经温顺乖巧的徐青莺。 她心头异样抖生,几乎是口不择言说道:“你到底是谁?!” 徐振英一愣,随后脸上浮起笑来,眼睛微微眯起,“我自然是徐青莺。” “不对,你不是我女儿——”苗氏有些惊恐的往后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如纸,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颤巍巍指着徐振英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为何要占我女儿的身子!快快出去,否则我定不饶你!” 呀,被发现了。 果然世界上最了解女儿的肯定是母亲。 徐振英没料到竟然这么快被苗氏看穿,她很早之前便想到有这一日,也提前演练过说辞。 借尸还魂、穿越时空那一套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说不准还会把她当妖魔鬼怪拉去祭天,即使是至亲,徐振英也不想冒这个风险。 毕竟生命很珍贵,她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 徐振英沉默半晌,盯着苗氏幽幽说道:“我不是鬼,我是徐青莺,若娘不信,我可以说一些只有娘亲和我知道的事情。比如…我十岁那年的春节,你和爹爹吵架,谎称要回娘家,实际带我去酒楼狠狠的吃了一顿,点的是我最喜欢的酱香鸭。当时还在汴京城内遇见了你小时候的手帕交…叫什么兰姨的——” 苗氏依旧很警戒的盯着她,却没方才那般惊慌,半信半疑道:“你若是鬼,自然会掐指一算。那我问你,为何你行为举止变化如此之大,我的莺儿是绝对不可能跟二哥这样顶嘴,也绝不可能想到什么双肩包——” “这个啊。”徐振英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眼睛里很难得有了一丝迷惘,她微微叹气,随后看着苗氏,“娘,你相信吗,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在下大狱之后吐血的那个晚上——” 苗氏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徐振英不顾她面如死灰的脸色,一把扶住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醒来就是一片漆黑,只茫然的走着,后来迷迷糊糊的走过了一座桥,再睁眼的时候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我叫徐振英,有个很爱我的父亲,他给了我全部的爱,把毕生所学全部都教给了我,不仅教我读书习字,还扶持着我当了女官,可惜那个世界的我也是英年早逝,只活了三十二岁便出意外死掉了。” 虽说是胡诌糊弄苗氏的,可徐振英还是想到了徐老头,眼眶微微发酸。 如今已是天人永隔,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而苗氏听到这里,已然相信了全部,只抱着她流泪。 徐振英只好继续往下编:“我死了以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地方,然后很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你和爹爹,娘,你说这是不是上辈子的记忆又回来了?” 苗氏抱着徐振英开始哭,几乎是捶胸顿足,哭得伤心,“儿在,那是阎王爷怜惜我苗碧荷,又把你给我送回来了!”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说,怎么又是这个人,你是不是弄错了之类的话。我想去看那个人的脸,可怎么都看不清楚,像是在一团雾里一样,然后我看着看着就晕过去了,再睁眼又回到了那牢房里。明明我已经活了三十多年,可一扎眼又变成了十三岁的小姑娘,娘,你说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苗氏伏在徐振英头上,已然哭得泣不成声,她恨自己那天晚上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竟连自己的女儿香消玉殒都不知晓。又恨自己只晓得呵斥教育她,女儿一个人经历了这许多事,内心还不知如何彷徨害怕,她却一味责怪徐青莺,现在想想,青莺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徐家吗? 若没有青莺和郑家退亲,他们哪来的那些物资? 若没有青莺,这帮人哪里知道什么绑腿,这几日她见队伍里几乎大部分人都绑了腿,也承他们徐家的情,谁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感觉比在汴京城里还风光呢! 汴京城里靠的是二叔,可流放队伍里靠的却她的女儿! 更何况她的女儿竟然在另外一个世界做过女官! 女官,那是何等优秀的人才能做到!想必另外那个世界的爹娘,如她一般,对儿女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苗氏此刻又悔又恨,只顾抱着徐振英啜泣,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又捂住她的嘴惊恐得四下张望,随后严肃的命令道:“我的儿,这些话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管他真真假假,既然阎王放你一条生路,你便千万不要声张,省得惊醒了地下的人来勾你回去!” 徐振英心头略有一丝感动,却还是道:“如果万一我暴露了呢?那个世界的父亲教了我很多,总有一天我会用得上……” “你便说是你外祖父教的,你外祖虽说是个秀才,却总爱看一些杂书闲书,以后若有人问起你的本事,便只管往你外祖身上推。” 徐振英点头。 苗氏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清亮,“你放心,娘以后会好好保护莺儿,就算是阎王爷来抢人我也跟他拼了。” 看苗氏如此笃定的样子,徐振英心中暗呼:苗氏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以后也可以尽情施展她的想法,不枉费她之前冥思苦想了这么多借口。 苗氏一想到另一个世界的徐青莺英年早逝,那对父母还不知如何伤心,心中也跟着伤感起来,“我得好好给你那边的爹娘立个长生牌,保佑他两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徐振英本想说徐妈早就去世了,可想想又算了,就让苗氏寻个心理慰藉吧。 母女两的心结解开,苗氏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如今拉着徐青莺不肯松手,再看徐振英,只觉得哪哪都好。 人比以前更稳重了,性格也更泼辣了,就连说话做事也变得成熟了许多,想来徐振英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一定是徐家祖宗保佑,才让她女儿死而复生,甚至还学了一身本领回到她身边。 假以时日,她一定要回乡祭祖,点上十几挂炮仗,感谢徐家列祖列宗保佑。 可苗氏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儿,你实话告诉娘,你真的当官了?当了多大的官?你们那儿允许女人当官?” 徐振英刚要张嘴,偏苗氏又兀自摇头,强忍好奇心打断她道:“莫说莫说,万一泄露了天机惹得阎王爷生气把你收回去怎么办。莺儿,你记住了,这些话你不能对任何说,要一直守口如瓶,将这些事情带到棺材里去。” “这是自然,除了娘我谁都不会说,我还怕他们把我当妖魔鬼怪拉去一把火烧了呢。” 苗氏瞬间变身护犊的母鸡,恶狠狠道:“我看谁敢!” 得了徐青莺保证的苗氏,心头阴霾尽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焕发新生,心中甚至开始暗暗想着,她家女儿去过地府一趟,说不准学的都是一些法术,本事不知道比他们这些凡人高出多少,以后定要多多听取青莺的意见才是。 这样一想,她也开始相信徐青莺说的那些物资会回来的话,心里竟开始美滋滋的,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即使流放到了黔州,凭她女儿的本事,还怕把日子过不起来? 到了中午,大部队开始例行休息,刘结实又只甩给他们一小袋粮食,他自己则吃的是徐家的干粮。 徐家众人这几日脾气已经被磨没了,长途行路本就疲惫,加之睡不好,又不能沐浴,一个个都形容狼狈,犹如叫花子般披头散发,此刻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认命的把粮食一收,便架起锅来煮东西。 此时,已经是流放的第六天。 队伍里大部分人的干粮已经吃完,要么得到下一个城镇上采买,要么只能烹煮随身携带的粮食,要么就只有靠山吃山,去采摘一点果子或是野菜果腹。 大伯母提溜着那一小袋粮食,脸上也没了表情,倒是徐德远冷哼一声,一双眼睛恶毒的盯着徐振英,“六丫头,你不会信誓旦旦说五天内刘结实一定会把东西还给我们吗?为何现在我们一大家人还在挨饿受冻?” “二伯父你慌什么?”徐振英盘腿坐下,语气不卑不亢,“这才第一天呢。” “呵,被逼着签字画押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慌。怎么,老三,这二十两的债务是打算全部算我们二房头上?合着孝敬母亲就我一个人的事?” “二哥说的哪里话。”徐德远被这么一激,立刻表态道,“这二十两自然得我们四房一起分担。” 大伯母立刻跳了起来,随后她又意识到了不该自己出头,只瞪着二房众人,又咬牙切齿的暗中掐了徐德池后腰一把,徐德池哪里不懂,当下喝道:“三弟这算盘打得可真精,赊账的事情可是六丫自己个儿答应下来的,她一个女娃,张口便是二十两,回头却让我们每家出钱,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大伯母这才跟着附和道:“说得好像谁不孝顺娘似的,那是钱的事情吗?!什么驴车要二十两,那分明是李秀才敲诈咱的,咱就不该答应!若是让我去讲,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银子他也别想拿到!依我看,这多出来的十八两就该三房填了去!” 徐德远很难得有一次觉得黄翠娥说得有道理,他听得是频频点头,尤其是看见徐德贵那紧皱的眉头,心中愈发得意。 徐振英淡淡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扫全场,莫名给人威压之感:“既然大家要分得这样清楚,那些物资都是我拿自己亲事换来的,严格说起来也跟你们无关。可我想着,大家是一家人,何必什么都要算计,也平均分给了几房。” 一番话瞬间说得大房和二房无言以对。 徐振英趁热打铁道:“既然大家对这个分配方案不满意,没关系,我们可以推翻了重来。二十两银子我们三房给了,但要回来的物资,也与你们无关。这样大家还有意见没有?” “那怎么行?!”黄翠娥当下叫出声。 徐振英一双厉眼瞥过来,略提高了音量,给人压迫之感,“那依大伯母的意思是,最好二十两银子我们三房出,三房的物资也分给你们?” 黄翠娥自知无理,见徐振英似生气了,缩了缩脖子,暗自嘀咕道:“鬼知道那些东西能不能拿回来。这么牙尖嘴利的,怎不见去对付刘结实,只知道窝里横的死丫头。” 黄翠娥哼了一声,拿起那袋米,又把气撒在二房唯一的庶女徐明绿身上,喝道:“愣着干什么,让我一个人当牛做马的伺候你们,还不快去捡柴生火做饭!还当你们在汴京城里当姨娘小姐哪——” 徐明绿心道:大伯母真会挑软柿子捏,不见喊连氏生的那几个女儿,偏只喊她一个人,分明就是欺负她们母女二人不受宠罢了! 黄翠娥心里憋着一股气,等别人吃完了,好不容易借了人家的锅,她负气的将糠米倒进锅里,一边搅拌一边气呼呼道:“吃吃吃,撑死你们几个——” 话音刚落,便见一高大人影投了过来,小黄氏抬头一看,没差点吓晕过去。她手里的木棍一丢,这下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反而露出卑微讨好的神态,“赵班头,您怎么来了?” 那赵班头凑近,看了一眼锅里的东西,随后皱起眉头问道:“你们就吃这个?你们的行李干粮呢?” 黄翠娥心中咒骂了一句,不是你们这帮狗东西抢走了吗。 她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低头哈腰道:“赵班头,我们的东西都被刘解差收走了,他说按律流放犯人不得藏有私产,这几日我们吃的都是他给的一袋粮食。” 赵班头神情紧绷,上前一步,用手指搅了一下米汤,随后“呸”一声全部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这是人能吃的吗?去,把刘结实给我叫过来!” 第46章 要回物资 徐家众人一时不知唱的哪出,全都面面相觑,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唯有徐振英和连秋枝相对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了然。 看来不用五日,赵班头只睡了一觉,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徐音希躲在人群里,仔细观察着徐振英,见她一脸镇定的样子,又联想到昨晚连氏莫名其妙的嘱咐,心知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秘密,一时有些紧张的瞪着赵班头。 很快刘结实小跑着过来,一见赵班头在徐家众人之中,脸色有些发青。刘结实心里隐约有些异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赵班头,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这就是你发的粮食?!”赵班头抓起一把糠米便扔到了刘结实脸上,吓得徐家众人全都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的望着场中二人。 “说,为何故意针对徐家人?明明出发时,我看见他们有一马车的行李,东西呢?!” 刘结实有瞬间的诧异,他蹙眉盯着赵班头,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窥出一二。 东西的大头不是都送给赵班头了吗,赵班头也是默许对付徐家人的,眼下唱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脑子转了又转,刘结实也有些懵,“赵班头,可是有什么不妥?他们都是流放犯人,自然该按照流放犯人的待遇办事——” “什么待遇?!我赵乔年都是严格按照大周律办事,他们有罪,既被判了流放,你我作为衙门的公差,唯一做的就是将他们送到流放地,而不是路上趁机蹉跎折磨他们!” 刘结实实在摸不准赵班头要干什么,属实不敢胡乱搭腔,只静待赵班头下一步动作。 赵班头继续骂道:“前几日你给我的药,就是徐家的东西吧?亏我还以为是你买来孝敬我的,不曾想你竟也做这欺男霸女的事情!刘结实,我命令你,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收回来还给徐家,否则别怪我把你做的那些丑事告知上峰,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这话,赵班头又冲徐家众人道:“对不住了各位,是我疏于对下属的管理,让他做出这样的事。以后若刘结实再敢针对欺负你们,便直接来找我。” 他说这话态度极为真诚妥帖,甚至有一丝懊恼愧疚,让人打心底里生出两分舒服。 赵班头似乎极为生气,说完这话,拂袖而去,徒留在原地惊呆的徐家众人。 徐振英心里冷笑,倒是小觑了这赵班头,不愧是在衙门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这般装腔作势,一则跟刘结实撇清了关系,二则又让徐家人感激涕零,这一片玲珑心思,政治素养倒是挺高。 而那刘结实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脑子却疯狂转动,赵班头对徐家人态度大变,莫不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可细细回想,赵班头这几日表现得非常正常,也从未接触过流放队伍之外的人,怎会突然改变态度? 这事情…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刘结实越想越不对劲,可又不好忤逆上峰之意,只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了徐家人一眼,一旁的黄牙子也有些懵了,凑上前问:“刘老弟,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赵班头都发话了,咱们难道还能忤逆上峰,你不想在队伍里呆了?” 黄牙子眼睛快速扫过了徐音希一眼,随后啐了一口,“妈的,老子那儿啥都不剩了,这徐家人也不知道走什么狗屎运了——” 刘结实和黄牙子转身而去,黄翠娥率先拍着大腿叫道:“妈耶,谁来掐我一把,这是真的吗,真要把东西全部还给咱?” 大伯父也激动的冲徐振英喊:“嘿,你这丫头片子真神了,说还就还了……快说说…你怎么办到的?” 徐乐至见众人又围着徐振英,咬牙切齿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出风头,鬼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就糊住大房那几个蠢货!” 徐德远心中惊愕,却不肯相信,只摇头道:“怎么可能…那赵班头明明跟刘结实是一伙的,怎么可能主动把东西退回来,你这妖女,定是你使了什么妖法……” 徐乐至立刻跳出来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妖法,六姐自流放后就性情大变,她一个女娃,有什么本事能让衙门的人回心转意,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缠上了!” 徐乐至没料到这无心编造出来的话,一下就刺中了苗氏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一听见“妖女”二字,苗氏完全不见往日温柔娴淑的样子,瞬间激动的脸都红了,上前被抓着徐乐至大吼大叫道:“什么妖女,你才是妖女!你分明就是见不得我家莺儿好,你就是嫉妒!你再敢污蔑我家莺儿一个字,我非打死你不可——” 苗氏说着便不管不顾的往徐乐至身上扑,徐家众人大吃一惊,徐德贵也一脸惊吓,众人从未见苗氏如此疯癫过,当下生拉硬拽着将两人分开。 而徐乐至显然被苗氏的癫狂吓到了,她一边哭,一边嘴硬道:“本来就是妖女嘛,定是她对衙门那帮人施了法,否则怎么可能把东西还给咱们!” 徐振英被徐乐至的哭声闹得心烦,她转头吩咐连氏道:“二伯母,麻烦你处理一下。我以后不想再听到徐乐至疯言疯语,好好管教一下,否则你作为长辈的管不了,便只能由我这个姐姐来管。” 奇怪的是连氏听完这话竟不气恼,反而一把拧起徐乐至,怒声斥道:“闹什么闹,给我起来,再胡言乱语小心家法伺候——” 这下可捅马蜂窝了。 徐乐至张嘴便大哭:“娘,你怎么能听那个徐青莺那个小贱蹄子的话?!你根本就不疼我,你怕三房的人作甚?!他整个徐家都要靠着外祖,却还是这般欺负我们娘几个,你快写信告诉外祖父,叫他这辈子都不许让徐家人踏入京城一步!” 真是越说越离谱! 徐音希心道一声“糟糕”,正要发话解围,偏大伯母已经阴阳怪气道:“得了吧,二叔要回汴京是他的事,我们这帮泥腿子亲戚可不敢沾光,指不定背后遭晚辈指着鼻子骂呢——” 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四伯父也道:“住口,胡说八道什么?!” 徐德远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骂道:“你个混账东西,说的什么糊涂话!你不是我徐家的种?难不成你姓连?混账玩意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是真不想姓徐,有本事就自己滚回京城去,别认我这个爹!” 徐音希眼见徐乐至又要开口说话,她知道徐乐至的脾气,发起疯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当下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徐乐至的嘴,顺势将她往外拖,“爹爹息怒,你也知道乐至这个脾气,她是受不得半点委屈,这是觉得爹娘不疼她闹脾气呢——” 徐德远看着那张跟连秋枝酷似的脸,心中怒气不减,“还不疼她,怎么着,全家人要把她捧上天才如她的意?我看就是太疼她了,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现在连祖宗都不肯认了!” 连氏被丈夫和女儿两面夹击,心中怒火渐起,好在徐音希连忙示意最小的妹妹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拽着两人往外走去。 徐振英全程目睹,无话可说,心中更觉徐乐至人蠢话还多,着实跟她当不了好姐妹。 徐乐至这么一闹,倒是冲淡了拿回物资的喜悦。 尤其是除二房以外的人,此刻都诡异的保持了片刻沉默,不肯跟二房的人有任何接触。 大伯母冷哼了一声,先把米下锅煮了,四婶也过去帮忙。 二房几个姨娘见此,又看了一眼徐德远的眼色,随即很有眼力劲的试图上前帮忙,却被黄翠娥阻止:“可不敢动,省得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咱们穷亲戚。” 徐德远面有尴尬之色,心中愈发讨厌徐乐至,只觉得徐乐至就是被连家人宠坏了,“大嫂,哪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乐至也没有说过这话——” “呵,是没说过,可意思我是懂了。你徐德远瞧不起几个兄弟姐妹,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小娃儿耳濡目染,哪里会说这些话,那不都是大人教的吗?” 徐德远心中鬼火冒,“我哪儿教过她这些,分明是连氏那个贱妇教的……” 徐振英难得发话,“行了,省点力气先做饭吧。晚上咱们再吃点好的。” 黄翠娥瞬间变脸,连忙笑意盈盈的“唉”了一声,对着徐振英夸了又夸,“六丫头是个好的,心里时时刻刻念着咱呢,也不嫌弃咱是乡下人。这脑袋也长得聪明,说东西能回来,还真的要回来了。六丫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一群人就你最靠谱,以后大伯母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徐振英没料到收服大伯母如此简单。 大伯父也点头,“对,还是我们六丫头靠谱,不像二房那几个白眼狼,也不想想以前在徐家村的时候,若不是我和老三拼了命的挣钱送他读书,他这辈子哪能当上进士。我看啊,这人还真不能多读书,书读多了,连孝悌恩义这四个字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徐德远被徐德池挤兑得面如猪肝之色,他是一直看不起其他几房人,可眼下形势逼人,就他二房男丁少,且都未成年,以后到了黔州,还不知道过怎么样的日子,眼下就将其他几房得罪死了,以后开荒种田那些活儿难不成都他一个人干? 不得不说,徐德远还是很具有前瞻性的,认清形势后,脸也变得极快,笑呵呵道:“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这一大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正是应该抱团同气连枝的时候。则能因为小辈儿几句话就被挑拨了去?乐至那丫头,从小被她娘给宠坏了,说话口无遮拦,我定好好教训她!” 大房的人听到这话,怒气稍退,却也不肯给二房的人好脸色。 刘结实去找剩下的解差收东西去了,一时半会他们的东西还要不回来,只能暂时一大家人分这一袋米。 大伯母牢牢把握着汤勺,就好像掌握着生杀大权一样,竟第一碗便分给了徐振英。 那一碗装得是满满当当,险些溢了出来。 “六丫头,你成天动脑子,多补补。”大伯母难得有好脸色,对着其他人可就拉着脸,尤其是二房那几个庶子庶女,她把汤勺磕得乒乓响,舀来舀去只肯给一点点,别说半碗,最多也就能覆盖个碗底,还是尽舀稀的。 二房的庶长子徐慧正可不满意了,因仗着是二房最大的儿子,在家里向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甚至就连嫡长女徐音希都要避其锋芒,毕竟就连下人仆人都知道,这位庶长子是很有可能要接管整个徐家的。 因此放在以前,但凡徐家有什么好东西,那都是先紧着二房这位庶长子,接着才是二子徐慧容,剩下便是二房的三位嫡女。最后再是几房的晚辈儿分。 “大伯母,你什么意思,为何给六妹满满一碗,却给我这一点点?我是二房长子,又是男丁,理应先给我盛才是道理,怎可乱了尊卑顺序?!” 大伯母可不想再惯着二房的人,冷冷一笑,“不吃拉倒。还以为自己是徐家的大少爷呢,你有本事就跟你六妹一样帮咱们弄点粮食来,我把你当大爷都成!” “你…”徐惠正没料到被如此奚落,脸上十分挂不住,“大伯母怎么能如此说…你…” “我…我…我个屁!”大伯母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一天到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尽吃白饭,怎么,现在白饭都堵不住你嘴了?” 大伯母环视一圈二房的几个姨娘和庶子庶女,重重的敲击汤勺,一字一句说道:“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们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你们六妹施舍的。别得了便宜还来我跟前摆臭架子,在这儿给我充什么少爷小姐的,我告诉你们,现在你们流放了,大家都是一窝罪人,没有谁比谁高贵!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能跟六丫头一样,弄来这些吃的喝的,我黄翠娥拿你们当祖宗都成!若没有那个本事,就给老娘闭上嘴巴吃白饭!” 第47章 夺权 祖母黄氏也听到了方才的争执,破天荒的保持了沉默,只顾端着碗里的稀粥喝着,微微闭着眼睛,对一切默然不语。 二房那几个,如此娇生惯养,是得好好教训教训。 否则一个个的到了黔州可怎么活下去。 小梅子却探出头来,笑嘻嘻说道:“大伯母,闭上嘴巴就没办法吃饭啦!” 黄翠娥一见小梅子,立刻爱屋及乌,又给她加了一勺,“小梅子乖,多吃点,吃得胖胖的,气死他们!” 徐振英内心给大伯母竖大拇指。 不得不说,黄翠娥这一番话,当真颇有些让她神清气爽。 也让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关于如何让徐家人集权在自己身上? 徐振英很喜欢操控全局的感觉,对她来说,徐家人算是一支可以利用的队伍,人是群体动物,无论做什么,人手培养都是最重要的。小到流放路上的粮食分配,再到黔州的开荒种地,桩桩件件,总需要有人起到领头的作用。 鉴于她和二房的恩怨,她实在不愿听二房调令做事。 徐振英本想若物资要回来以后,分配权集中在她身上,这样有利于她更好的控制徐家人。可后来一想,物资太重,她也不愿意苗氏一个人背那么多东西,不如散给其他几房,还能做一个顺水人情。 徐家人怀着热切的心情等到了晚上,二十个人也无心找野菜,只在驿站门口左等右等,最后终于看见刘结实的身影。 刘结实冷着脸,将肩上扛着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锅碗瓢盆等噼里啪啦作响,不知碎了多少,那清脆的声音听得人揪心。 这得破多少东西啊。 看见刘结实那阴沉的脸,竟没人敢上前拿东西。 倒是徐振英不怕,上前冲刘结实俯身行礼,微微一笑道:“多谢官爷。” 刘结实的目光死死盯着徐德远。 徐德远后背发麻,面上做出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实则手都在发抖。 “愣着干什么,大伯母、四婶,咱们搬东西。”徐振英在刘结实目光注视下,喊了一句。 黄翠娥也豁出去了,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刘结实手上的棍子,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抽走了几个包袱。 刘结实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赵班头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不一定,因此现在不敢对徐家人有所动作。 刘结实拂袖而去。 黄翠娥见他离去,连连拍着胸脯,后怕道:“娘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又要收拾咱呢。六丫头,你胆子也忒大了,就不怕他抽你?” “大伯母放心,既然已经逼着他把东西还回来了,那就已经算是跟他撕破脸皮了,现在无论我们怎么示弱,他都不会放过我们。” 祖母一脸忧愁,“那可如何是好?咱们这去黔州的路还长着呢——” “祖母别怕,咱们收拾不了他,自然有人能收拾他。” 四婶望向她,“六丫头你什么意思。” 徐振英只含糊道:“总之,赵班头以后会顾着咱们。” 苗氏就打岔道:“行了,也别问了,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只要东西还回来就好。我们赶紧清点一下这些东西,看看咱晚上吃点什么,这几天大家肚子里都清汤寡水的,晚上咱弄点好吃的补补。” 就连向来精打细算的祖母也道:“老三家说的有道理,咱晚上弄点好的,省得哪天东西又被人抢了,还不如早些到肚子里去。” 一听有好吃的,年纪小的都有些激动。 “大伯母,咱晚上吃什么?” “我想吃肉包子。” “我想吃猪蹄子。” 有人咽了一口口水。 “慌什么,先整理了行李再说。” 只有徐乐至哼了一声,将头转过去,“真会收买人心,现在可好,徐家都快轮到她当家了。” 徐明绿也附和了一句:“可不是,爹爹也不管管她,怎的就让她出尽风头。” 徐明绿虽这样说着,可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行李,她只期盼着能不能给二房也多分一些。 二房人多,按理说应该分得最多。 可要让她开口求徐青莺,打死她都不能够。 几个女人家赶忙上来清点剩下的物资,随后又唉声叹气,只有黄翠娥骂了一句:“这些狗东西,干粮都给咱吃完了。” 苗氏也叹气,“好在除了干粮,其他东西都还在,药也还在。” 徐振英站在旁边,并未动手,只旁观他们几个女人手脚麻利的将东西重新分类归置好,她才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娘,收拾完了?” 苗氏点头,“差不多,除了干粮,还动了几袋小米,损失不大。” “那行。”徐振英拍了拍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徐振英站在人群中间,脸上仍是那种淡淡的笑,好似她天生就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既然物资都回来了,那就由我来重新分配。” 大伯母立刻急了,“咋了,这次咋不像上次那样分了?” 徐德贵立刻急了,正要说话,却被苗氏一把按住,并且瞪了他一眼。 徐德贵暗自纳闷,这苗氏今日怎么了? 先前发疯去挠了徐乐至不说,眼下又默许青莺这样胡来。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什么意思,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要分个亲疏远近?她怎么可以这样胡来?” 徐振英不咸不淡的瞥她一眼,却莫名有居高临下之感,“按说,咱们是一家人,如今流放路上,更该团结一心同舟共济才是。但是呢,我这个人小气又记仇,有的人一面吃着我拿亲事换来的粮食,一面又骂我不知廉耻,所以索性今儿个我就说个明白。按理说,与郑家定亲的是三房,那这退婚换来的物资便属于三房独有。就算我们没有分家,大周朝却也没有拿子女聘礼、嫁妆充入公中的道理。你们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徐德远脸色分外难堪,若是说到这里他还不明白徐青莺在针对他,那他就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比起恼怒徐青莺自行退婚,他更恼的是徐家中有人不以他为尊,竟敢挑战他作为大家长的权威。他深知今日让了一步,那么这一路上甚至是将来,三房的人都会压过他二房一头。 徐德远从幼时开蒙起便是全家的资源中心,幼时家中吃喝用度都会先紧着他,到成年后家中祭祀嫁娶等大事都以他的意见为尊,徐家这艘大船,只能听他发号施令。 如今刚被流放,他便隐约感觉自己地位被挑战。 他原本以为会是男丁较多的大房,毕竟乡下地方,必须得靠男丁支撑门户。大房三个儿子,各个生得人高马大,到了黔州,开荒、耕种、抢水,哪个不得靠他们大房出力? 而二房,只有两个幼丁,且未成年,剩下便是四个姑娘,到时候必定成为一笔不小的负担。 而四房,老四闲云野鹤,老四媳妇也不爱争抢,两人貌合神离,又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构不成什么威胁。 至于三房,甚至从来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老三和他媳妇都是老实巴交的软柿子,谁捏都不会二话,加之只有一个儿子,自幼又生得体弱,任谁都不会将三房的人放在眼中。 可是偏不知怎的,冒出个徐青莺,一个女娃,竟敢自行退亲,又是换物资,又是跟方家交好,转瞬却又解决了刘结实。 此景此景,让徐德远有了些许危机之感,也让他从流放中的混沌愤怒之中清醒了许多。 “六丫头说得有理。大周朝确实没有子女嫁妆、聘礼等充入公中的规矩。”没料到徐德远竟然赞同了,徐青莺含笑看着他,静待他下一句的转折。 果然。 “但是……”徐德远环视一圈众人,眼中一抹精光,“现在咱们是流放罪人,平日里的规矩放在这里怕是不合适了吧?还是说侄女作为晚辈,气量如此狭小,竟对长辈几句气话就怀恨之心,不顾长辈死活,要借着分物资这个机会,饿死家中一众长辈?若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以后哪个长辈说的话不顺你心意了,姐妹之间拌了嘴,你就要讨回个公道?我说六丫头,你爹娘便是这样教养你长大的?” 徐振英微微挑眉。 不得不说,徐振英这反驳还是很有力度。不讲事实,只打感情牌,既弱化了自己的原因,又煽动其他人站到他的队营之中,甚至还与她形成对立格局。 二伯父这是脑子上线了?竟然懂得利用孝道压制了? 就连徐德贵也不赞同,呵斥了她一声,“青莺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以为这是你换来的物资,你就居功甚伟,我告诉你,你爹我还没死呢,家里还轮不到你个女娃来做主!” 苗氏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青莺一眼,心中如刀绞。 可她觉得丈夫也有理,女儿也有理,也不喜二叔时常对徐青莺指手画脚。她想着,现在都流放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罪犯身份,凭什么二叔二嫂还像汴京城内一样,处处要压着三房,处处要指责青莺。 就算青莺做得不对,那也该是她和徐德贵来教养,徐德贵一个二叔,怎好当中如此责骂她三房的女儿? 这二叔,分明就是不将她三房放在眼里。 徐振英低笑一声,对徐德远道:“二伯父如此气急败坏,想来也知道我针对的是谁。您也不用拉这么多人下水,也不用给我扣不孝长辈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确实只针对二叔一人。” “你!!”徐德远气得脸色发红,他万没料到徐青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竟直接撕破脸皮打直球。 “二伯父你以一人之力,改变了徐家门庭,确实居功甚伟。可您也想想,以前在乡下,为了供二叔一人读书,其他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全家勒紧裤腰带,吃喝用度哪样不先紧着您,您冬日里穿着棉袄,大伯父只能着单衣;您在酒楼里吃饱喝足,大伯母月子里连鸡蛋都没吃上一个,此间种种,您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说得是大伯母眼泪涟涟,不由得瞪了徐德远一眼。 她现在都还记得当年生头一个的时候,家中穷得要命,还是娘家来人送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她娘回去还被爹打了一顿,好几天下不来床。 “所以……”徐振英继续说道,“您功成名就之后,回报其他几房,是应尽之义,更是还情赎债,并不存在大房、三房、四房吸血之说。整个徐家人负担您读书二十多年,这才还了十年的债务,全家就背判流放。严格来说,是您再次牵连了我们几房人,我说得可对?” 大伯母一下跳了起来,抹泪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要不是俺们当年省吃俭用,哪里能把你供出来!就你们二房,一个个当咱们几人是吸血虫讨债鬼!也不看看,当年若没有我黄翠娥没日没夜的干活,哪里有你们现在的好日子过!” 徐振英拍了拍黄翠娥,示意她冷静。 “所以按照情理来说,我们其他几房并不欠你们二房,反而是受你们牵连流放。此为您的第一过;您在盂县外放时玩忽职守,逼得刘结实寡母投梁自尽,刘结实对你怀恨在心,因此一路为难我们徐家人,其为第二过——” 听到这里,徐家众人脸色一变,黄氏颤巍巍道:“那刘结实…真跟咱们有仇?老二!” 黄氏大喊一声,指着徐德远道:“到底怎么回事?” 连秋枝坐在角落里,冷笑瞪了他一眼,幽幽道:“还能为什么,许是收了什么好处,帮着刘结实的族亲污蔑他那可怜的寡母在外面偷情,刘结实被家族除名,所有财产收回族里,他母亲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回去几天就上了吊,也怪不得刘结实恨咱们入骨,夺人钱财、杀人父母,这不是血海深仇是什么?!” 黄氏闻言,激动之下,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黄翠娥也跳脚道:“二叔,你怎可如此做事,你这不就是以前的高扒皮——” 高扒皮是以前徐家村的县令,据说就连路过的狗都不放过,都得让人去扒拉一下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是以这位县令在附近几个县都非常出名,所到之处,村民们全都关上门,生怕家里有什么物件被他瞧上拖走。 第48章 分权不分家 徐德远见众人全都瞪着他,目光或怨恨、或埋怨、或不屑,当下心中恼怒对连秋枝怒喝道:“贱妇,为何将我的事告知旁人?!” 连氏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得拉着三个姑娘往后退。 “大伯父,按住他!”徐德池也不知咋的,一听徐振英的话就立刻行动,当下就伸手按住了徐德远。 徐德远挣脱不得,只怨毒的盯着徐振英。 徐振英却丝毫不惧,继续说道:“鉴于二叔的种种失智表现,且屡次三番在人前污蔑于我,斥责我不贞不孝,我若再分给他物资,不表明我自己的态度,岂非证明二伯父所言不假?” 徐德贵见众人态度有些松动,急道:“那也不能这样!徐青莺,你怎可在关键时候撇下自家长辈,长辈打你骂你,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忍忍就过去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徐振英完全充耳不闻徐父的态度,继续说道:“愿意跟二房脱离的,就站到我身后来,我认他是我徐青莺的长辈至亲。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 黄氏捂着胸口,“哎哟哎哟”的叫着,指着徐青莺道:“你这丫头,非要气死老婆子是不是?你是不是想分家,我告诉你,只要老婆子活着一天,你们就休想!” 徐振英回了一句:“祖母放心,现在并不是分家,只是现在脱离了二房的人,以后不必凡事听二房瞎指挥。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婚丧嫁娶,以后全部由自己做主。至于到底分不分家,怎么分家,到了黔州再说。” 还要到了黔州再说? 黄氏哪里肯依,不料徐振英却盯着她,继续说道:“徐家现在落难了,也没什么财产可分,只需要一纸文书去官府备案即可。分家方便得很。再说,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咱们徐家现在不过一艘破船,祖母又何必非要把一大家人捆在一起,闹得所有人都不痛快?这次流放,不就是没有及时分家的恶果吗?难道在汴京城里,祖母还没有过够鸡飞狗跳的日子?” 黄氏一下哑然。 众人一听,心里各自有了盘算。 之所以现在不提分家,那是因为流放路上正是要抱团的时候,分了家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好在徐青莺也并没有说是分家,只说以后二房不得插手其他房的事务,这简直是喜从天降。 剩下几房自从徐德远考上进士外放后便一直跟随其后,因徐德远是家中最有出息的那个,因此其他几房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婚丧嫁娶,全都得问过了徐德远才敢拿定主意。 这十年来已经形成了规矩,深深的刻入了徐家人的骨血里,可谁又愿意被人这般拿捏,在自己家里都不能痛快做人? 大房一家可以说是毫不犹豫的最先就站到了徐青莺身后,两个人想得很透彻,等到了黔州,一定想法子分家,眼下先把大小事务分开,也算是提前做准备。 几个大堂哥啥也不懂,反正也早就看不惯二房压他们一头的样子,当然同仇敌忾的跟着爹娘站到了徐青莺的背后。 祖母眼睁睁的看着,却又无计可施,因徐振英说的不是分家,只是让二房放权,听起来简直无懈可击,她一面觉得惶恐,可一面又无法阻止。 徐德远气得脸色发红,他算是看清楚了,徐青莺就是狼子野心。现在是分权,接下来肯定就是分家,说不定这死丫头心里还想取代他的位置,好大的胆子! 四婶当然看得清楚形势,也不理会四叔是什么想法,兀自站了过去。 而苗氏刚要站起身来,却被徐德贵一把拉住,叱了一句:“你干什么,你也要陪着她胡闹?” 苗氏突然涌上无数委屈道:“莺儿她没有胡闹,二叔打着教养的名号,对外到处污蔑青莺的名声。你可知托二叔的福,现在营地上谁人不知青莺退过亲?你觉得他这是为了青莺好?若真为她好,难道不会私下告知我们,再由我们出面教育?” 徐德贵有些心虚道:“我相信二哥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只是口无遮拦了一些。要不是靠着二哥,你以为咱们这些年能再汴京城里把生意做好?做人怎可忘恩负义?” “怎是忘恩负义,说起来是打理徐家的生意,可咱也就是当个掌柜,大头的钱不是全部都充入公中了吗,这些年咱拼死累活的又得了几个钱?” “钱钱钱,你现在怎么满口都是钱——”徐德贵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你好歹也是秀才的女儿,满口铜臭是怎么回事?” 苗氏轻咬贝齿,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咬牙道:“好好好,你清高,你喝仙露就成,可我和孩子们呢。” “怎么就又扯到孩子们了,我就是不想咱们徐家分崩离析的,一家子骨肉,怎么就为了点吃的喝的闹成这个样子?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青莺的名声又会如何,大家只会觉得咱们的女儿要逼死长辈,跟长辈翻脸成仇,以后她还如何嫁得出去?” 苗氏推了他一把,想起徐振英说的那些在另一个世界的话,当下悲从中来,眼泪横流,“就怪二叔,当初拍着胸脯保证说郑家那孩子是个好的,我才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如今害得莺儿丢了回性命……以后我家的事情,再也不要够让二叔插手!至于其他人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若真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 “你简直不可理喻!”徐德贵对妻子的眼泪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却又无法阻止苗氏起身站到了徐青莺的身后。 徐德远眼睁睁的看着,突然大喊道:“小人,一帮小人!你们不就是看我职位被撸了方才敢这样欺辱于我,好啊,既然大家都不满意,索性不如分家,以后就算我徐德远复起,尔等也休想我再像从前那般对待你们!” 徐振英笑眯眯道:“以后的事情就不劳二伯父担心了,那刘结实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您呢。如今他为刀俎,您为鱼肉,二伯父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一想到还有一个难缠的刘结实,方才选了徐振英的众人长舒一口气。 连秋枝却没有做任何选择。 这些日子,她和三个姑娘相依为命,不掺和徐家的任何事务。 如今刚在赵班头跟前演了一场戏,若此时跟徐德远翻脸,怕是会引起赵班头怀疑。她可不想被那帮解差们为难,最好一路平平安安的走到黔州。 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初愿意跟徐振英打配合的原因。 连秋枝想到了这头,便故作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 如此便只剩二房的几个姨娘和庶子庶女们,还有四叔和徐德贵。 四叔迟疑片刻,最后见妻女都站到了对立面,想到依徐德远的性子,以后去了黔州还要处处被他掣肘,说不定连安平的亲事都不能做主—— 为了这唯一的女儿,徐德凯终究迈开了步子走向妻女。 四婶扯了扯嘴角,还好,这个人还没糊涂。 如今徐德远倒是尴尬了,苗氏拉着两个儿女过去了,偏他还在这边,不住跟徐德远道歉:“二哥,是我疏于管教,您放心,我一定要青莺来给你赔罪。” 徐德远死死盯着他,冷笑一声,“看到我这样,你如今很开心吧?当年夫子也夸你有读书的天赋,可家中供不起两个读书人,父亲便让你放弃。你当时就恨毒了我吧,恨我毁了你的青云路,妒我一路走到现在。如今我流放了,你心里一定是说不出的畅快和得意,却又要勉强自己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四弟啊,原来你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人——” 徐德凯猛地听到徐德远这般说,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二哥,你在说些什么?”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这些年你逼着慧鸣读书,不就是想压我一头以泄心头之恨吗?” 徐慧鸣似有些懵住了,“二伯父,您这说得什么话,是我自己愿意读书,是我想假以时日你我叔侄能在朝堂互相帮衬——” 徐德凯低下头,无奈苦笑,“原来兄长一直是这样想我的…” “若你没有这样想,青莺怎会说出那些话?她不过区区十三岁的女娃,哪里能想出这些话,你敢说不是你私下教的?”徐德远摇摇头,阻止了徐德贵接下去的话,“若你没有教她,若你还当我是你二哥,那就证明给我看——” 徐振英心中叹了一句好手段。 不愧是在大周朝摸爬滚打十余年的二伯父,只一招釜底抽薪,让他父女二人反目成仇。 徐德贵看了一眼苗氏,终于下定了决心,迟迟不肯站过来。 苗氏脸上难掩失望。 倒是徐振英习以为常,因为从未对徐德贵有所期待,倒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徐德贵的是古人,有一套自己的成熟的世界观,她无法撼动,也无意改变。 只要徐德贵不给她带来麻烦,她也不是不能容忍他的存在。 今日本也不是分家,而是让众人摆脱凡事不敢压过二房一头的心态,慢慢挣脱二房的威压。 饭要一口一口吃,权要一点一点夺。 徐振英只对赵氏道:“四婶,麻烦将所有东西还是分成四份,只二房的那一份给二婶,由二婶自行决定分配。另外分二十两银子给二婶,由二婶出面去将李秀才的车钱付了,祖母明日就可安心坐车。” 连氏微微一愣,倒没料到徐振英会给她单独留一份。毕竟她曾经说过不要徐振英的东西。 可又转念一想,凭什么不要,往日其他几房吃她的喝她的,轮到她为何就不行? 这样安排,倒是有架空徐德远的意思。 连氏是不愿意再和徐德远过下去,可也不想三房太过出头,否则以后还得看三房的脸色,想想那场景连氏便觉得心里硌得慌。 “剩下的,平均分。大伯母手巧,看看行李里有什么吃的,晚上多弄一点,到时候给前几天帮助过咱们家的人都多多少少送点尝个味道,也麻烦娘和四婶给大伯母打打下手。” 大伯母一下来了精神,撸起袖子便来查看食材,“六丫头你放心,方家老太太的人情我记着呢。” 几个女人趁此忙碌了起来,生起了火,营地上一片袅袅炊烟。 徐振英也将四房的包袱找出来,随后从里面扯出了一件衣衫,她比划了一下,又想了想,再抽出了一袋小米。随后跟苗氏说了一句,便出门去寻李招娣。 李招娣很好找,一般找到了驴车,就能找到李招娣。 李招娣正生火做饭呢,可却只烧开了水,等着她娘和妹妹去挖野菜回来,正愁无米下锅的时候,巧徐振英的米就送到了。 “招娣,先给你一袋米应急,那二十两银子随后就到。” 李招娣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你家粮食也精贵得很——” 徐振英笑,“放心,刘结实把东西还给我们了,现在我们有粮食了。” “咦,怎会?” “你莫管,先拿这袋小米应付两天,等经过城镇的时候去买一些粮食。”徐振英不容分说将粮食塞到她手里,又将一件包袱递给她,“你和我身形差不多,我的衣衫先借给你穿。” 李招娣不肯收,徐振英便故作恼怒,“怎么,你是嫌弃衣衫是穿过的?” 李招娣连忙摇头,“不是的,这衣衫太新了,我怕穿坏了。” “衣衫本就是给人穿的,我给你你便拿着。别看我们是往南方走,但南方也是极冷的,而且是湿冷,再往南边走,那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若是不注意保暖,年纪大了容易风湿和关节痛。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你能自己挨饿把吃的留给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自己有衣穿的情况下借给你多余的衣衫?” 明知徐振英是故意找借口让她没有负担的收下,正因这份心意,李招娣眼睛红得跟个小兔子一样,只轻轻抚摸上那件外衫,觉得自己指腹粗糙,险些让衣衫勾丝。 仿佛她这辈子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衫。 她不善言辞,只好收下道谢,心中却盘算着将来要如何报答。 徐振英见不得姑娘家流泪,也知她处境,可到底是外人不便多言,当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 徐振英刚走出来,却看见了不远处的曹夫人背着儿子正慢慢往回走。 她再定睛一看,才看见钱家姑娘跟曹夫人并排而行。 这俩人大约是去挖野菜了,身上脏兮兮的,不过流放的人,也不讲究干净了,到了后面,估计跟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 第49章 酸辣粉 这几天一直挨饿,徐振英倒是没怎么关注这个钱小姐,只当她是跟着队伍后面在走,加上她算半个大房的人,因此她也没有过多关注过她。 如今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朋友,钱家小姐看起来似乎比那日初见看起来有精神得多。 徐振英本想抬脚走,却无意间听见两人聊天。 她听见曹夫人对钱家小姐说道:“你还是想岔了,反正你早晚都是徐家的人,又何必计较这些身外之物,索性把钱财全交给你未来婆母,还落个贤惠的美名。你未婚夫那边,你也得时常去端茶送水,人得勤快,眼里得有活儿,只要你把他服侍好了,把你婆母服侍好了,还怕他们不迎你进门?” 钱家小姐羞着脸道:“可我到底未过门,这般上赶着,我怕别人说我……” “这过门不是早晚的事儿吗?”曹夫人拉着钱家小姐的手,亲热道,“你看我,我家就是最低贱的商户,我那是天大的造化才嫁给了我相公。以前我相公未中秀才前,冬日里我给他洗衣,夏日我给他打扇,嫁妆全填给他读书考试,又帮着张罗娶妾生子。人家起初都笑话我说我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可如今我儿子在手,又对姨娘百般照顾,合族上下谁不夸我一句贤良淑德?所以啊,这女人得舍得付出,务必要讨好婆母和夫君,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会接纳你。” “可…曹姐姐,你前两日不是还说李秀才动手打你吗?” 曹夫人有点不乐意了,下意识的摸了摸青肿未退的脸,“那两口子过日子,咋没有磕磕碰碰的时候。那乡下女人,哪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家男人没动过自己一个手指头?我家相公对我挺好的,他就算打我,那肯定也是我做错了事情——” 钱家小姐身边没个朋友,夫妻道理更没有人教过,乍然听见曹氏这番话立刻引为知己,亲亲热热的拉着曹夫人的手道:“多谢曹姐姐教我——” “妹子,你也是个命苦的,爹娘去得早,又从小寄人篱下,这些道理没有人教过你。你若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半个姐姐,以后有啥事尽管来问我——” 徐振英听了几耳朵,不觉头皮发麻。 也不知这钱家小姐整日跟曹夫人混在一起,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也轮不到她管便是。 送完了衣衫,徐振英又去驿站二楼,寻了方如玉的房间,却被方家二小姐方凝墨拦下,“徐家姐姐,我姐姐睡着了,此刻不方便见客。” 徐振英见屋内还亮着灯,便知方如玉估计还在生气,不愿见她。 “妹妹,昨日事出有因,我并非故意要与你家姐姐争吵。以后得了机会再跟你们详说请罪。咱们这流放队伍里,就只有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我还是很希望咱们一路扶持。这小玩意你拿着解闷,就当是我的赔礼。” 徐振英将东西递了过去,方凝墨一看,竟是用草编织的蛐蛐儿,活灵活现,神气十足。 到底是小姑娘,好哄,三言两语方凝墨就缓了脸色,“我知道了,我会劝劝姐姐的。” 方凝墨便拿着那两只蛐蛐儿进了屋,却见方如玉趴在豆油灯下写信。 方如玉见方凝墨手上提着的东西,眉心轻蹙,“是徐青莺送来的吧,她昨日冲我发那么大的火,今日就想拿这不值钱的物件打发我?快快扔掉——” 方凝墨便将蛐蛐儿放在角落里,笑着说道:“虽然是不值钱,但还是挺有趣,瞧着活灵活现的。阿姐莫要生气,徐家六姑娘说她是事出有因,昨日并非故意要和姐姐争吵。” “什么有因?事出有因就可以大发雷霆,摔杯破盏的?亏我一番好心,她竟骂我好为人师……”方如玉说起来便觉得生气,索性推了笔,方凝墨便不与她争辩,只凑过去看,“你又跟二爷写信了?” 方如玉抬手遮住了信纸,抬眸看着自己的妹妹,“怎么,你也跟祖母一样,觉得我在痴心妄想?” 方凝墨微微叹口气,斟酌了半晌,“姐姐,我也不知。二爷与咱们家的姐妹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记得幼时他还驼我去摘槐花吃…想着凭两家的情分,就算咱们家今非昔比,他应该也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是阿姐……” 方凝墨欲言又止,幼小的她还不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姐姐不伤心。 方如玉敛了神色,拉住她的手,“你我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若你都不对我说真话,这世界上还能有对我真心相待?” 方凝墨垂下头去,遂又抬头,“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并非信不过二爷,我当然也希望姐姐能达成所愿,这样对姐姐和整个方家都好。可是……咱们以前看的话本或戏本子,不都是负心男人居多,不曾见有姑娘家痴等多年修成正果的。情浓意浓时,自然山盟海誓,可一旦发生变故,昔日誓言可抛,甚至枕边人性命都能抛…由此可见,这世上负心人多,痴情人少…我只希望姐姐凡事不要想得太过美好,若不能达成所愿,受伤的会是自己…” 方凝墨尽量说得委婉,生怕以方如玉敏感多思的性子,劝说的目的没达到,反而让她越发钻入牛角尖。 谁知方如玉闻言竟“噗嗤”一声笑了,亲昵的刮了一下方凝墨的鼻头,“你这小丫头,想事情怎么如此悲观。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快跟道观里的老姑子差不多。” 方凝墨被姐姐打趣,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我相信二爷不是这样的人。”方如玉难得对妹妹敞开心扉,想起往昔,她不由得笑了,“你也知因二爷生母身份的原因,自幼不受先帝爷宠爱。记得幼时读书时,天寒地冻,他的手指冻得起了脓,却能依然坚持每日五更天起。我曾问他,他已贵为皇子,无需考取功名,为何要如此难为自己。他却说他想证明给先帝爷看,就算他是宫女生的,也不比其他几个兄弟差在哪儿,由此可见他是个性情坚韧不轻言放弃的人。” 这样的人,反而比纨绔子弟更可怕。 方凝墨心里完全是不同的想法。 方如玉微微红了脸说道:“他在去琼州前,我曾提出过早日完婚,一起上路。他却跟我说琼州乃苦寒之地,不舍我远离汴京背井离乡,叫我不要等他,说…说…如果事情有变,兴许祖父会给我另择一门更好的亲事。” 方凝墨大惊,拉着方如玉的手,“阿姐,你糊涂啊,你作为女子怎可亲口提出成亲这样的事?” “你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方如玉也知事情重大,压低声音道,“二爷更不会出去乱说。” 方凝墨叹口气。 “他如此替我着想,我又岂能先行叛他而去?”方如玉脸上浮起一团少女红晕,“他不让我等,我偏要等,我要让他知晓,我方如玉嫁人从来不看家世门第。他是皇亲国戚,我嫁;他是乡野村夫,我亦嫁得!” 方凝墨竟一时沉默。 她心头默默地想,若二爷真是乡野村夫,只怕你二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什么情爱? 再者说了,这指不定是二爷以退为进的招数呢。 当时方家如日中天,二爷虽归为皇子,却也有掣肘的时候。笼住了大姐的心,岂不也笼络住了方整个家? 她一面觉得阿姐的想法有些天真,可一面又反省自己是否太过功利。 莫不是阿姐才是对的,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徐振英刚走回去,就见自家营地上围了好些人。空气中传来一阵香气,又酸又辣,馋得肚子直叫唤。 酸辣粉的味道。 大伯母还真做出来了? 徐振英快步往回走,果然见大锅里沸水煮得厉害,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粉翻滚,碗里再放点香油、辣椒、醋,直辣得浑身发汗,那才叫爽快。 大伯母见徐振英过来,连忙招手道:“六丫头,你刚才囫囵说了一遍做法,我也就记了个大概,你看看我做得可对?” 徐振英竖起大拇指,“大伯母做得很好,就是这个味道。” “哎呀,没那么多调料,我就随便做做的。”大伯母得了夸奖,开心的眯起眼睛,又招呼了起来,“去去去,再去薅点樟树果来——” 四婶也道:“这东西叫啥,怎的从没有见过?六丫头,你从何处得来的方子?” 苗氏却已经开口:“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方子,这是我老家的东西,叫什么酸辣粉。小时候带她吃过几回,没想到她竟还记得怎么做。” 徐振英看了苗氏一眼,苗氏对她做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她不由得发笑,很好,苗氏已经懂得帮她描补,省得以后她再拿出什么所谓的方子来被人质疑。 四婶却已经沉思起来,方才黄翠娥做的时候,她也在一旁打下手,酸辣粉的做法看了个全程,这东西简单方便,说不准以后到了黔州还能拿这方子支个摊什么的。 当然,这是后话了。 围观的人自然早就知道徐家的东西被还回来了,大家暗自揣测徐家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解差们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虽是好奇,到底谁也没敢问。 只有几个眼馋酸辣粉,嬉皮笑脸的问:“徐家大嫂,你这酸辣粉好香,能不能分给咱们都尝尝?放心,就一筷子,吃不了多少,尝个味儿行不行……” 有人便跟着起哄,“就是嘛…一筷子,我们也尝个新鲜。” “就是,前两天你们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可借给过你们一把野菜呢——” 苗氏有些犹豫,一人一筷,听起来不多,可这么多人呢。 更何况徐家的粮食本来也没剩多少了。 大伯母可不管,当下沉着脸骂道:“还一筷子呢,你们这儿十几个人,一人一筷子,我就煮了这么一锅,都给你们了,我家晚上还吃不吃了?” 围观人被这么骂了一句,自然没好脸色,“真小气,不就几根粉嘛——” “可不,跟谁没吃过一样?我愿意尝一口,那还是给他们面子呢——” “就是,听说这家之前还是在朝廷做大官的呢,没想到这么小气。” 大伯母气得心梗,苗氏犹犹豫豫道:“要不,咱再弄点。” 大伯母不情不愿道:“剩下的粮食咱路上还得吃呢。今晚上吃完了,明儿又饿肚子?” 苗氏赔笑道:“哪里那么夸张,行李里不还剩了许多面粉吗?” 徐振英便笑着对领头那人道:“王叔,真不好意思,咱们今儿个只做了这么些,自家人吃都勉强不够呢,王叔总不至于为难我们几个做饭的妇人家。听说你们家今天吃的是杂粮窝窝头,不如一碗粉换一个窝窝头,这样总不至于让人说王叔想占咱们家便宜——” 大伯母眼睛一亮,立刻接茬:“对对对,想吃的,拿你们家的东西来换,咱们也都互相尝一尝。说起来我也好就没吃窝窝头,想得慌咧——” 那叫王叔的支支吾吾了几句,“窝窝头有啥好吃的,我就是吃腻了才想换换口味呢……” “王叔吃腻了,可我却好久没吃过了,想得很。”徐振英模仿着小孩的天真语气,“既然您都吃腻了,那不如干脆送给我吃呗。” 果然用魔法打败魔法。 那叫王叔的自讨没趣,灰溜溜的走了。 剩下的人也就不好意思继续纠缠。 “什么人哪,一把野菜也记那么久。”大伯母呸了一口,又转头冲徐振英笑,“还是六丫头聪明,几句话就臊得那老东西抬不起头来。我下次也得学着点——” 苗氏和赵氏微微笑了。 徐青莺又道:“大伯母记得多煮一点,我端去给方家几位太太尝尝鲜。” “放心吧,忘不了,方老太太之前给过咱们好多吃的,要不是她,咱们这几天都饿死了。记着她老人家的恩情哪……” 黄翠娥胸脯拍得啪啪响,偏等徐振英走了,又小心去问苗氏,“咱只还这一次人情就行了吧,总不能以后顿顿吃啥都给方家老太端去吧?” 苗氏呵呵笑了两声,“应该不至于,方家老太太不是那样不知礼的人。” 黄翠娥这才放心了,又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第50章 风向变了 鲜香的酸辣粉出锅,徐振英给徐家老爷老太端了两碗,又给方四姐端了一碗,最后想了想,又端给了李招娣一碗。 偏在营地和驿站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最后是李招娣的妹妹李引章红着眼睛对她说道:“姐姐在柴房哭呢,姨娘抢走了她的新衣衫,姐姐不肯,说是徐家阿姐借给她的,爹很生气,还踹了阿姐一脚,说反正徐家还欠着二十两银子,这身衣衫就当是利息了。” 徐振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徐振英顺着李引章所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看见李招娣蜷缩在柴房角落里,她身形瘦削,卷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连哭声都很细小。 “李招娣!”徐振英喊了一句。 李招娣赶忙抹了眼泪,有些惊愕道:“徐姑娘,你怎么来了?啊…是引章找你吗?我没事…就是…就是我没用…让姨娘抢走了…我跟她说那不是我的东西,可她根本不听,我也没有办法…我没用…对不起…以后我会想办法挣钱还你的……” 李招娣越说越伤心,说到后面伤心的哭了起来。 徐振英有些心疼,李招娣不过十六七岁,在前世不过是读高一高二的样子,算起来还是个未成年人。 徐振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没事,一件衣衫而已,我不要你赔。” “可是…可是…”李招娣哭得伤心,似乎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她起初还忍着,可徐振英越安慰,她就越伤心,“可是她明明箱子里有好几件衣衫了,为何非要抢我的…那可是我第一件新衣裳…爹爹也偏心…他就只爱姨娘…根本不疼我…” 徐振英这一刻无话可说,她可以出很多主意帮李招娣抢回属于她的衣衫,可是那之后呢? 李招娣的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徐振英有些疲累,更有一种对现实的无力感。 她来到这里,改变不了任何人或任何事。所有的人或事依然按照原有轨迹继续往前行驶。 徐振英却很挂念李招娣的伤,被一个成年男人踹一脚,可大可小,若力气用得很了,很有可能伤及内脏。 “衣裳都是小事,招娣,你把衣裳掀起来,我帮你看看伤势。” 李招娣有些害羞,红肿着眼睛,摇头表示不肯。 徐振英便道:“我们都是姑娘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给你看看伤势。我跟你说,被人踹一脚这种事,严重点会内脏破裂,说不准晚上睡觉就一命呼呜了,李招娣,难道你想死吗?” 李招娣被她这么一恐吓,连忙摇头,“我不想死,我要保护娘和妹妹!我要是死了,那些活儿都得妹妹干了,妹妹还小,没有什么力气,我还不能死——” 徐振英听得一阵心酸,“那你把衣服掀开,我给你看看。” 李招娣这回不反抗了,小心的将衣服掀了起来,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她时不时的去瞧徐振英的脸。 徐振英看见她肚子上好大一块青肿,可想而知当时李秀才肯定是下了狠手。 她眉头紧皱,突然一阵愤怒,只恨不得几棍子打死李秀才那个混蛋。 徐振英忍着愤怒,按了几下她的肚皮,反复询问,李招娣都摇头说不痛,她才敢确认这是皮外伤。 见徐振英一直脸色不好,李招娣连忙说道:“徐姑娘,我不疼的…爹爹他也不经常这样…姨娘生了儿子,是李家的大功臣,我不该跟姨娘抢东西……”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徐振英的脸色,带着几分愧疚和讨好:“好姑娘,你别生气…你下次不要给我东西了…你给了我我也守不住…平白糟践了这样的好东西……” “我没有生气。”徐振英叹口气,一字一顿的解释着,“我只是觉得很无力。” 李招娣眼底都是疑惑。 她总觉得徐振英跟这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不一样。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想不出来。 她只觉得此刻的徐振英眸光深邃,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徐振英收回视线,勉强一笑,“你且熬几天,我会想办法让你……” 后面的话,却没有了。 李招娣时常在想,让她什么呢? 让她不用挨打受饿,让她不再流放,还是让她不用受姨娘的欺负? 可很多年后,李招娣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感慨当初自己的混沌。若她更聪明一些,就能察觉那时候,徐振英那未尽的话语之中藏了怎样的山河宏图。 “先暂时这样,兴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些,你再等等我。”徐振英将衣物放下来,似恢复了情绪,对她笑道,“你没吃晚饭吧,我大伯母做了酸辣粉,是汴京城没有的东西,你也来尝尝。我让引章端过来给你,莫让你家姨娘看到了。” 李招娣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没刚才伤心了,终于破涕为笑:“我知道了。” 而夜,赵班头房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刘结实站在门口,哈腰等着赵班头,一见他回来便热情的迎上前去,“班头。” 赵班头剔着牙,眼睛眯得跟一条线似得,嘿嘿笑了两声,“我说呢,怎么还不来找我,倒挺沉得住气。” “您说哪里话,这不想着班头房间里没水,去帮着打点……”刘结实将水囊递给了他,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听说班头您喜欢喝茶,这流放路上辛苦,没买到什么好茶,这是驿站兄弟的,我买了点送来给您解解馋。” 赵班头不置可否,推门而入,用眼色示意了一下。 刘结实立刻打蛇上棍,将那包茶叶放在桌上。 “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来找你。”赵班头大喇喇的往凳子上一趟,翘着二郎腿,继续悠闲的剔着牙,“从明天起,你和明小双换一下,你不负责徐家这几十口子人,你去带明小双的队伍。” 刘结实心内大惊,他得知徐家倒台,可是花了大价钱疏通,好不容易进了押解的队伍,就为了报仇雪恨,这流放路刚开始没多久,怎么就要换人? 刘结实心内起伏,面上却不显,多年蛰伏已然让他学会了不动声色,他便做出疑惑的样子,“哎,为何要突然换人?可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好?” 赵班头盯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随后冷冷笑道:“你不是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打量我看不出你跟徐家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实话告诉你,以前怎样我不管,但从现在开始,你再敢动徐家人一根手指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刘结实愣了片刻,遂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班头说的话,小的怎么不明白呢。这…好好的,为啥突然换人,莫不成是上头有什么指示?” 他又抱拳,神色真诚:“小的第一次干押解的活儿,不懂规矩,还请赵班头明示!” 赵班头神色稍敛,谁不喜欢听话的下属? 更何况刘结实会来事,时不时的孝敬一下,人前人后也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给足了他这小小班头的颜面。 想到若是刘结实冥顽不灵,继续为难徐家人会连累到自己,赵班头沉吟片刻,决定还是透露那么一点点口风,省得刘结实乱来一气,牵连所有人下水。 想到这里,赵班头用手敲了敲桌子,做出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打听。不过看在你往日办差得力的份上,我也不怕给你漏点口风。” 刘结实立刻竖起耳朵。 赵班头确定四下无人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有可靠消息,徐家二爷起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刘结实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赵班头见他脸色,很是满意,拍着刘结实的肩头,半是威胁半是警告,“言尽于此,多的我便不能透露。你也知道事情严重,你若再继续为难徐家人,保不准徐二爷将来回到汴京城怎么收拾咱们。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还年轻,凡事不要做得太绝。” 刘结实恍然,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可不管你和徐家二爷有什么仇,就算有天大的仇,所谓民不与官斗,任你百般手段,难不成还能将天掀了去?劝你还是趁早歇了那份心吧。” 刘结实醒过神来,抱拳冲赵班头道:“多谢班头救我性命!若无班头提醒,我必酿成大祸!班头之恩,犹如再生父母——” 刘结实竟然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赵班头摸着下巴,分外满意,等刘结实磕头后才扶起他,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你能这样想得开,也不枉费我这一番心意,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本都不该同你说的……” “我知道。赵班头是为了救我性命才冒着风险告诉小的,小的绝对守口如瓶,走出了这门,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赵班头欣慰的拍着刘结实的肩,自觉解决了徐家的事情,又送给了刘结实一个天大的人情,心头不由美滋滋的。 刘结实拱手退出后,后背有些发凉。 他远远的望着屋内的灯火,脑子里却全是赵班头刚才说的那些事。 徐家要起复……这个消息保真吗? 应该是真的,否则不然赵班头不会态度大变。 他倒不是很相信赵班头说的为了救他一名才告知他,分明是怕他做得狠了将来连累自己。 可徐家要起复的话,他怎么办? 徐家肯定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他。 不,绝对不能让徐家起复。 刘结实思来想去,不禁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杀了徐德远不就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现在在流放路上,山高皇帝远,到处都是山林大河,只要寻个由头找个偏远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徐德远,剩下一帮老弱妇孺又能如何? 刘结实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可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走得很慢,月光将背影拉得很长,他细细的想着:杀了徐德远,既可以替母报仇,又能阻止他将来起复报复自己,这简直是一条永绝后患的妙计! 光是想到这里,刘结实只觉浑身畅快,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想起当年被族人为夺他财产,污蔑他不是爹的种,母亲为自证清白悬梁自尽,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这么多年,他都咬着牙忍下了。 他一直躲在汴京城内,干最低贱的活儿苟延残喘,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竟让他等来了徐德远下狱的消息。 他舍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钱财,四处通了关系,好不容易成了解差一员。 只差一步。 再说,他本就准备取徐德远性命。 这样一想,刘结实心里没有了最初冒出杀人念头的害怕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冷静。 可眼下呢,独木难成舟,他还需要一个帮手。 想到此,他脚步一顿,调转方向,寻到了黄牙子的房间。 黄牙子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大喇喇的卷着裤腿露出一双脚,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酸臭,偏黄牙子似乎闻不见一样,见他来还咧出笑,“哟,刘老弟来了?” 他一拍大腿,随意披了件衣衫起身,“我正说想去找你呢,你就来了,咱兄弟俩还真是那啥…心有啥啥来着。” 刘结实被那脚臭熏得倒退半步,到底忍住了,“是心有灵犀。” 他实在不想进屋,便道:“黄兄,你出来说话。” 黄牙子也知自己房间味道,倒也没计较,只抱歉的笑了笑,“咋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哎,白日里你说要去问问赵班头情况,可去问了?是不是赵班头有什么小道消息?” 赵班头对徐家的态度转变,着急的不止刘结实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同样着急。 那便是黄牙子。 很明显,这次的流放队伍里,方家的人不能动,得尊着敬着,指不定人家哪天就起复了,又说不准哪个地方的官便是方老太爷的学生,一句话就能让你罢官丢命;徐家的人随便动,就算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 做解差的自然是得看班头眼色行事,以前黄牙子可没少对徐家人吆五喝六,赵班头未发一言,那底下的人自然也明白哪些人能碰,哪些人不能碰。 可如今,风向明显变了。 第51章 开源节流 刘结实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堪的笑来,“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徐二那婆娘,不晓得塞了多少银子给赵班头,我琢磨着这两人达成了什么交易,赵班头要咱们别太为难徐家人了。反正我明日得和明小双交班,以后徐家这头,就由你和明小双两个人负责了。” 黄牙子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当下深信不疑,骂了一句:“那婆娘还真是机灵,流放前她娘家定然塞了银票,早说能花钱了事,咋不直接找我,银子给我,让我把徐家人当祖宗都成!” 刘结实不理会黄牙子的调侃,见他信了,又继续道:“可不。非得劳动赵班头,方才还把我叫过去叱了一顿,我起初还以为徐家找了什么门路,或者是赵班头听到了什么消息,吓得我腿都软了。” 黄牙子感同身受,立刻附和道:“你别说,我也是,这上头的人说话做事藏一半,累得我们底下的兄弟们胡思乱想,差点以为小命不保。” “哎,罢了罢了,谁让他徐二爷有本事,能取连家的小姐当婆娘。咱们这些人可不一样咯,这辈子能讨上个黄花闺女就不错了……” 刘结实斜眼去看黄牙子的脸色,果然见他似有所思,他斟酌片刻,又不动声色的加了一剂猛料,“只可惜了黄兄,到手的婆娘飞了,那徐家大小姐长得跟朵花儿似得,将来不知要便宜哪个乡下的鳏夫喽……” 黄牙子有些不高兴了,“事情还不一定呢。” 后面的却不愿多说。 黄牙子想着,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就算徐家夫人娘家得力,难不成连大人还能管到千里之外的黔州去?虽说他只是个小小吏目,可到底比乡下种田好得多,徐家大小姐跟了他,倒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 再者,他再使些手段把人带回汴京,顺势跟连家搭上路子,岂非有了大好前程? 黄牙子越想越觉得可行,瞬间就被抱上连家这颗大树带来的权利冲昏了脑袋,完全忽略了其他风险。对黄牙子来说,只要能和连家搭上路子,其他风险又算得了什么,这世上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 若不舍得一身剐,怎么把皇帝拉下马? 刘结实没有忽视黄牙子眼底的精光,知晓他是动心了,假装问了一句:“难不成黄兄还没有放弃徐家大小姐?” 黄牙子自然不肯吐露真话,眯着眼睛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想想嘛,想想又不犯法……” 刘结实心领神会的笑了。 很好,杀人的事情,总得需要一个帮手。 不逼黄牙子一把,不引黄牙子犯下不可饶恕的错,黄牙子怎么能死心塌地的帮他对付徐家? 徐家的酸辣粉送了很多人,方家的、李家的、甚至连几个班头都不曾落下。 甚至连一向不对付的刘结实那里都送了一碗。 当然这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只除了连氏和四婶站在她这边。 四婶难得发话,“一碗酸辣粉呢,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苦显得咱们记仇,毕竟以后还在他手底下呢,闹得太难看了不好……” 大伯父却有不同的想法,“本来就是有仇。老二杀人父母,刘结实不想着怎么弄死咱们就不错了,虽说是一碗粉,可送了又能咋滴,他就能忘记这杀母之仇了吗?” 大伯母也道:“都怪那杀千刀的老二,都当了官了还那么贪,逼死人家亲娘,这刘结实肯定不会放过咱们。” 黄氏唉声叹气,揪着徐德远骂:“老二啊,你是猪油蒙了心,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咱们当年受那扒皮县令多少苦,本也不指望你能做个什么名垂千古的好官,怎么着也不能去害人家的性命啊——” 徐德远被叱得抬不起头来,瞧见亲人们都用那般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心头涌起一阵愤恨。 都是因为他被罢了官才这样。 若是从前,不管他做什么,这帮人绝不敢像现在这样指手画脚。 “要我说,干脆把老二交出去得了。”大伯母眸光闪烁,“刘结实恨的是老二一个人,咱们把老二交出去,任打任骂,让刘结实消了气——” 徐德贵立刻维护自己的兄弟,“大嫂,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伯父看了一眼徐德远,也十分赞成黄翠娥,冷哼一声,“三弟,你糊涂啊!你也不想想,咱们到了黔州,得找人落户吧,落了户要开荒吧,种了粮食得缴税吧。万一刘结实从中作梗,只需要随便打个招呼,就能让咱吃不了兜着走!” 徐德贵反驳道:“他一个小小吏目,哪里来那么大的权利!” “三弟在城里住久了,怕是忘了当年咱们在乡下的时候,别说小小吏目,就是理正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村子里过不下去。” “可二哥是手足兄弟,怎可把他交给刘结实?” “那不然叫咱们一大家子跟着他一起受罪?咱们已经被他牵连流放了,怎么着,这还不够?还得赔上后半辈子才算对得起他徐德远?老三,到底二房是你的家,还是三房是你的家?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老婆孩子谁跟你一条心了?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看老三是昏了头了,自家的事情不管,偏跑去管二房的事——” 徐德贵想反驳,可看见苗氏就那么看着他。似有委屈,有怨怼…… 他去看徐慧鸣,徐慧鸣目光躲闪,似也不赞成。 他再去看徐青莺,徐青莺脸上依然是那种淡然的笑,莫名牵扯了他敏感的神经,叫他浑身都不舒服。 这才流放几天啊,为何苗氏跟几个孩子都疏远了他? 徐振英也没想到,就因为一碗酸辣粉,牵扯出这么多是非。她无意牵扯进这些家务事,只走到大通铺后面的窗台下,寻了个僻静地方,借着房间内微弱的烛火,随意坐在台阶上。 她脱下了长袜,看见自己的十个脚趾头上,曾经长过水泡的地方已经全部重新变得粉嫩,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全部都会结茧。 流放的第七天,她的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从最开始的浑身酸痛到现在的麻木,她的脑子却渐渐开始变得清楚。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命运是否给她安排了什么样的使命。 是像其他的穿越者一样,改变世界,改变历史? 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她本想着到了黔州,再寻求个什么出路。可是李招娣的遭遇,却让她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闪现,好似压抑不住。 那种无力感和不甘,几乎快要撕碎了她。 她在想,她有这个能力去改变这个朝代吗?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她是否也会成为下一个李招娣?她会不会只能像今天这样一直忍着让着,把自己塞进一个模子里,然后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古代人? 如果要做,她该怎么做? 揭竿起义,干翻周朝? 《孙子兵法》有曰: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孙子都说需要人、钱、粮。在大周朝里,她的兵从哪里来,钱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 她怎么发动战争,怎么让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战后又如何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政权? 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越想,便越觉得痛苦。 苗氏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徐振英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样子。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眉头皱成一团,她的眼神似乎飘得很远,浑身充满着一种清冷之感,像是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下一秒便要飞仙而去。 苗氏心下枉然,突然惊觉:那个贞静内秀的莺儿,真的死在了那天的大牢里。而眼前这个,躯壳是青莺,可内里会不会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顿在那里,竟不敢往前一步。 徐振英扭头,看见了苗氏,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熟悉的神态,“娘,你怎么来了?” 苗氏回过神来,“赵班头说驿站的通铺挤不下这么多人,有部分人必须睡外面树上的吊床。想要睡通铺的必须缴纳十文钱到赵班头那里,你四婶让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其实苗氏也很惊愕,这样的事情,大嫂和四弟妹竟然都异口同声让她来询问青莺的意见。 这放从前,绝无可能。 苗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可那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明白。 “咱们手里还剩多少银子。” “除去驴车二十两,之前出发打点了解差十五两,差不多还剩下十五两。” “十五两。”徐振英若有所思,“不够啊。” “是不够。郑家送过来的东西只能维持一两个月,我们最后还是得去城镇补货,加上到了黔州之后,还得上下打点一番,十五两…杯水车薪。”苗氏本想提一嘴连氏那里应该还有一些私房钱,可她也猜到那是连老爷子给的,她作为徐家妇怎好张口讨要亲家公给的东西? 徐振英干脆明了的说道:“今晚所有人都睡大通铺,马上十一月了,山里日夜温差大,若是睡外面的吊床病了,花销都不止十文钱,莫因小失大。” 苗氏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却下不了狠心,“咱们手上钱不多,家里的男人们身强力壮,不如让他们睡吊床,老人小孩挤大通铺?” 徐振英摇头,“家里的男人们白日要戴几十斤重的枷锁,本就超出身体负荷,受了凉反而更容易生病。更何况大伯母家里全是男丁,这个方案她便不会同意。为防止一碗水端不平,索性全都花钱睡大通铺。” 苗氏咬了咬牙,想到苗氏那个闹腾性子,最终还是屈服了,“行,就听你的。” “娘,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节流,而是开源。换言之…我们需要挣钱。” “挣钱?怎么挣?”苗氏只觉得徐青莺太过异想天开,不由得提醒了一句,“咱们现在可是流放犯人!” “说是流放,可一切规矩还不是赵班头说了算?这一路上,只需要在经过每个驿站盖章交接即可,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流放的队伍。只要打点了赵班头和解差们,想要做点什么,并不是难事。” “可剩下的那些人呢,若我们挣了钱,谁人不眼红?” “那就把他们全部拉上我们的贼船——” 说到这里,苗氏已然有些惊恐了,她感觉到徐青莺似乎是认真的,连忙道:“莺儿,你到底要做什么,需要这么多的人?” 徐振英脑子里搜刮一番,才问道:“娘,你听说过肥皂吗?” 苗氏摇头,“那是何物?我只听说过皂角。” “功能差不多,都是用来清洁。现在大周朝的老百姓们大多是用皂角、澡豆、草木灰等洗衣裳,但我手头有一个方子,可以制造出肥皂。它是一种油脂,外观形若脂玉,透如宝石,用起来细腻嫩滑不伤手,且用完后手有余香。我想组织一些人手,做一些肥皂,就在路过的州府卖,我们做得小心一些,不会被人抓住辫子的。” 苗氏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小心翼翼问道:“是你在那边学的?” 那边? 徐振英莞尔,随后点头。 苗氏也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家里缺银子是不争的事实,可徐青莺说的那些,她听着就觉得惶恐害怕。 苗氏还是惴惴不安,“万一…万一被人抓了怎么办?” 徐青莺笑,“娘,谁会管一支流放的队伍?再说,只要利益分配得当,把所有人都绑成一个利益共同体,那么所有人都会帮着我们一起隐瞒。再说为什么抓我们,就因为我们卖东西?大周朝有这条律法吗?” 苗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这辈子当姑娘的时候就被拘在家里,成了亲后也是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生意场上的事情都是交给徐德远在打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买卖。 “可咱们都没做过生意——”苗氏依然在找借口。 第52章 生意总是要谈的 “凡事都有第一回嘛,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多练几次就熟悉了。更何况,我们没做过生意,可四婶家里经商的,方家那边也有掌事的,想要支棱起肥皂的生意并不难。” 徐青莺徐徐善诱,她有意让苗氏多些自己的主见,便也多了几分耐心,“再者说了,咱们到了黔州,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还不知道流放的犯人有没有房子和田地,我记得方家那边的人说咱们到了地方还得先服徭役,少不得干修补城墙挖河道的重活儿,咱家这一群老弱病残,谁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娘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心疼哥哥吧,他这几日肩膀青肿一直不退,半夜里疼得睡不着也只忍着……没有钱,我们在黔州寸步难行……” 说到最心爱的儿子,苗氏终于动心了,“那…成本何几?” “成本不高,最大的成本支出就是猪胰子和模具。改明儿我们到了下一个城镇上去问问才能确定。” “可赵班头会同意吗,他会不会觉得我们又在惹事?”苗氏从未背着徐德远拿过这样大的主意,又开始焦虑起来,“又万一……他狮子大开口,要咱们所有的钱…或是…或是逼咱们交出方子来呢?” “母亲放心。”徐振英按住苗氏,“这些都是需要谈的,做生意没有一帆风顺的,实在谈不拢,大不了就不做呗。” 苗氏这才冷静下来,“对,得谈,得谈。” 望着面前这个镇静的女儿,苗氏捂住胸口,总觉得自己作为长辈,竟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冷静。 瞧女儿这通身的气度,瞧这不卑不亢的言谈,她现在越发相信徐青莺之前说的那些话。 她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见佛就跪,再虔诚的烧上几炷香,感恩佛祖将她女儿又送了回来。 “母亲,你先把银子揣好,谁要都不给,这就是以后咱们做生意的本钱了。” 苗氏连忙答应下来,两母女沉默片刻,苗氏突然说道:“你……别怪罪你父亲…小时候,你二伯父没少教他读书认字,他是一根筋的信服二叔。” 她懂,徐德贵是被pua惯了站不起来,永远觉得自己低这个兄长一头,自然对徐德远言听计从。 “你二叔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这么一大家子——” 徐振英却反问道:“那刘结实呢?他又哪里容易,被二伯父一纸判决,所有钱财被人抢走,被人污蔑为野种,母亲为保他名声上吊身亡。他与二伯父之间是死仇,中间还隔着一条人命官司,而二伯父却没有为此付过出任何代价。” 她叹息一声,眼神暗淡,似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人命如草芥。” “若早知有今日,想必二叔当日也不会这样做的。” 徐青莺心头的愤怒更甚,却很好的掩饰住了,苗氏根本无法理解,在她的世界观里,为官者只要不滥杀、不逼得百姓活不下去,那就算一个好官。 她甚至能理解刘结实,若有一个人逼死徐老头,她必定会手刃仇人。可偏立场不同,又受家族礼法约束,她只能站在徐德远这边,甚至为他辩解,与他苟行,说不准最后还要帮他解决刘结实。 她被逼成了一个虚伪的坏人,一个口头上同情刘结实,行动上却要置他于死地的伪善者。 她不得不承认,刘结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从他看徐德远的眼神就能感觉到他那刻骨的恨意。 他恨徐德远,她能理解。 就算刘结实私下杀了徐德远,她都无话可说。 可刘结实就像是一条阴冷的蛇,潜伏在徐家人的身后,只待徐家有人松懈之时,便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徐德远,只要是徐家的人,似乎都能平息一点他的愤怒。 苗氏也知自己这番解释站不住脚,只好胡乱说了一句:“总之,咱们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你父亲他会慢慢明白的……” 徐振英当然没有时间跟徐德贵计较。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肥皂。 若是可以,她想主要请一些女孩子们来出工,这样工钱也可以结算给她们,姑娘家只要手里有了钱,那就是有了底气,也有了一点保障。 这也算是她能为李招娣做的一点事吧。 次日晚,徐振英便在驿站找到了赵班头,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打算。 赵班头却有些惊讶:“做生意?” 此时他正洗脸,帕子随意一抹,似并不将徐青莺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小姑娘,要做什么生意? 还当她是在汴京城里的时候? 莫不是她把自己当掌事的了? 按理说,刚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门外的时候,他甚至就不该放她进来。徐家六姑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云英未嫁,正是该避嫌的时候。 好在徐青莺似乎还算懂事,只踏入屋内半步,又一直开着门。 否则他真是有理说不清。 “好端端的,做什么生意,你家大人呢?”赵班头只想随意打发了她离开,又怕她生出什么不安分的想法来,便恐吓道,“你们如今是流放犯人,要是被人发现做生意,轻则下狱,重则砍头。你快些回去,不要再胡思乱想。” 徐青莺见赵班头完全没有听进她的话来,知道自己吃了年纪小的亏,早知道便让连氏来做这个中间人。 可她信不过连氏,目前又没有能用上手的人,因此只能亲自前来。 徐振英微微一笑,“赵班头何必吓唬我一个小姑娘,我对大周律勉强算是熟悉,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周律并无不许流放犯人经商这条。” 这几日徐振英临阵磨枪,去方家老太爷那里借了一本《大周律》,不得不说,大周朝的法律体系极不完善,很多法律条文写得粗陋,如何判案依赖掌权者主观成分居多,是以可操纵的地方极多,也极易产生冤假错案。 赵班头闻言不由多看了门口的人一眼。 是个小姑娘,很瘦,小小的一个,粗布麻衣,头发简单挽着,面容清秀,皮肤苍白,明显有些气血不足。 只那双眸子,淡然、冷静、从容,竟不似这个年纪。 不等赵班头拒绝,徐青莺干脆利落的率先画起饼来,“赵班头先听我说完,我们徐家三房是三房,二房是二房,三房的事情我们自己能做主,且我已经说服我母亲,所以您并不是跟我二伯父合作,而是跟我徐青莺合作,我们在商言商,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赵班头听一个小姑娘侃侃而谈,不由来了兴致,想着逗弄她几下,便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你继续说……” “我呢,从外祖父那里得到过一个方子,能够做出清洁能力超强且细腻如玉的东西,我们姑且叫它肥皂吧。” 一听说有方子,虽不知真假,赵班头脸上虽然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却莫名敛了神色。 手头有方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古人藏技,若有方子,非为传家宝不可。 “我准备调动一些人手来做肥皂,沿着我们流放的路线买卖。第一批肥皂前期投入由我徐家三房出资,所得收益分为十份,您和底下的各位官爷拿三成,我徐家三房占三成,剩下的四成,其中两成作为下一批肥皂原材料的采买,一成发给来给我们做工的人,另一成作为累积资金,以备不时之需。” 赵班头一听这话,心里已知徐青莺当真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准备做这一门生意。 赵班头心里还不清楚这肥皂的利润,可是徐青莺张口便只留两成收益购买原材料,也就是说这肥皂的毛利能有一倍。 此时赵班头原来两三分逗弄变成了两三分心动。 赵班头掩住心中惊愕,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这…无功不受禄,听徐姑娘的意思,我什么都不出,却能占三成的利?徐姑娘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是上钩了。 徐振英故意流露出一个破绽卖给赵班头,就是要让他知道肥皂的利润有多雄厚,不给点甜头,怎么引人上套? “赵班头,是您说笑了。您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怎么能叫什么都不出?”徐青莺这话说到赵班头心坎上去了,见赵班头神色满意,她继续说道,“虽说大周朝没有明确禁止流放犯人经商,可万一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下场也是难说。您挡在最前面,替咱们担着最大的风险,再者,做工需解开镣铐枷锁,还得紧盯想要逃跑的犯人,这不都得麻烦您?拿三成利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还请赵班头莫要推脱才是——” 只有足够的利润,才能让赵班头为他们保驾护航。 赵班头装出为难的样子,可心里却已然翻江倒海,徐青莺那些话听起来骇人,可细想这下,却是没有任何风险。 谁会管一支流放的队伍?更何况这支队伍大部分时间是在深山老林里行路,只要做得足够隐秘,谁会发现? 若这小丫头真能做成肥皂,等到了城镇,就由手底下信得过的人去售卖,卖多卖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到最后,甚至连方子都可以抢过来。 到底顾忌徐德远,赵班头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心中起起伏伏,赵班头一边思索着,一边摸着藤椅坐了下来。 赵班头摸着下巴,慢吞吞说道:“你说得也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兄弟们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就算我不稀罕这点子钱财,却也得为底下的兄弟们考虑考虑。这流放黔州,兄弟们舍了家眷,跟着我一去就是小半年,也是不容易。” 徐青莺立刻附和点头,心中却想着都是千年的狐狸,赵班头竟然跟她玩起了聊斋。 百利无一害的事情,谁会拒绝? “只不过……”赵班头沉思了起来,终究是相信了徐青莺的话,却欲言又止,只使了个眼色,“方家人还在呢…” 徐青莺立刻打蛇上棍,眯着眼睛道:“您且放心,您暂时不用开口,我去说服方老太爷。我想过这两日内他会亲自来找您,届时您先装出不同意的样子,并陈明其中厉害,表示这件事风险很大,您不敢担其风险。” 赵班头愣住了,徐青莺抬手阻止了他的发问,“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放心,定不会叫班头为难。” 这还有什么说的,方子是免费的,人手是现成的,就连风险都提前帮着谋划规避了,赵班头细细想来,竟找不出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他本也不想拒绝。 谁会嫌自己钱多? 看着成竹在胸的徐青莺,赵班头内心激荡不已,短短一炷香时间的交谈,赵班头被徐青莺拿捏得死死的,从最初的轻视转变到现在的慎重,赵班头不由得心中感慨徐家六姑娘,真是个人物! 眼见利诱得差不多了,徐青莺琢磨着也该摆出自己的条件了。 徐青莺缓缓说道:“正是因为考虑到官爷们承担了这么多的风险,因此我便想着,官爷们只管躲到身后,不必抛头露面,脏活累活自然有人干,您几位只要安心数钱便是。” 赵班头没有做过生意,却也听出了徐青莺的言外之意,这是不想让他们插手经营的意思? “这个房子是我外祖家的,平白拿来使用已是大不敬,要是再让外人偷窥了一星半点儿,我母亲也没有办法向外祖父交代,因此召集人手,分配任务,把控质量,母亲都会亲力亲为。” 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一张方子价值千金。 既然得顾忌徐二爷的面子,那自然不能想着抢夺秘方,不插手也好,省得方子没见到,反而惹得一身腥。 赵班头此刻已经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一口答应下来,“那是自然。” “至于如何销售…”徐青莺又想起大周朝里没有“销售”两字,便换了一个说法,“如何买卖,也希望赵班头能全权交给我们来处理,您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配合我们即可。” 赵班头有些不高兴了,声音加重了几分,“如此说来,那肥皂最终卖价几何,我们都不清楚,那要又如何分利?” 第53章 肥皂摊子支棱起来 “赵班头莫慌,您且听我细说。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东西再好,卖不出去又有什么意义。想要肥皂大卖特卖,甚至卖出天价,总得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才是,这流放队伍里可有不少经商人才,到时候我们会统一制定销售策略、统一定价、统一销售,不瞒您说,小女子还是有些野心,想着要吞下南边的整个肥皂市场。” 徐青莺故意停顿了一下,给足赵班头思考的时间。 “至于您担心的问题,完全不会存在,所有的肥皂都由流放队伍制作,您只需要知道数量有多少,再派一个人跟着我们或是直接看订单上的单价,您就能算出成本和收益,也能知道自己该得多少钱,何苦来哉非要风吹日晒抛头露脸的去吆喝?您大小也是个官爷,只要用人得当,尽管使唤下面人去干活,自己每天等着收益,这不好吗?这汴京城里多少当官的,都是不沾手任何家里的生意,那不都是派得力心腹打理吗?您哪,放一百个心,咱们这一百多号人身份敏感,都得靠着您提拔才敢做这档子事,谁敢忤逆了您去?” 果然赵班头脸色慢慢舒缓,听到最后眼睛发亮。 这不出人,不出力,只需要担一点风险,便能搞那么多钱来。 况且听徐青莺那口气,赵班头察觉到此女年纪虽小,却颇有野心。 赵班头想着挣个几十两小打小闹就好,可脑子却被徐青莺那一连串的什么“统一销售、统一定价”砸得头晕眼花,最后一丝理智都无法残存。 他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他没有任何理由做那个恶人。 眼前这小姑娘三言两语吹得是天花乱坠,可做起事情来真能这般厉害吗? 彼时赵班头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画大饼”三个字。 若他知道,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徐青莺忽悠。 “这事情好是好…可就是方家太爷那边……”赵班头故意找了个破绽,装出有所忌惮的样子,“正如我方才所说,若他将来起复,参我一本如何是好?” 徐青莺心头冷笑,你个品级都没有的官儿,有什么值得人家方家太爷参你的,没得浪费那一刀纸。不过就是希望她把所有的风险都帮他规避好了,他只躺着拿钱而已。 又或许是赵班头故意拿这件事来考验她的能力? 徐青莺不动声色的笑了,“赵班头放心,怎能让您担这样的风险。您且等几日,由我去说服方老太爷。” 赵班头这下终于满意了,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闪闪,“那我就等着徐六小姐的好消息了。” 徐振英下楼的时候,倒是碰见跟刘结实换了的新解差明小双,那是个有些矮胖结实皮肤黝黑的汉子,甚至有些憨厚,一看不像是吏目,反而更像是乡下种田的汉子。 明小双今日开始负责押送徐家的队伍,态度不冷不热,这正是目前徐家最需要的。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明小双见她从赵班头房间内过来,若有所思,却也没多问,只交代了一句“莫四处走动”便作罢。 趁着夜还很漫长,徐青莺打着还书的由头去拜访了方老太爷。 赵班头不曾想,徐青莺刚走了没半个时辰,方家老太爷就寻摸过来了。 这还是方老太爷第一次主动寻他。 虽说方家也被流放,可到底家里还有个未退婚的方如玉,兴许朱国舅在对付方家的时候都忘了方如玉已经许配给琼州那个亲王了,因此退婚的旨意迟迟未下。 这一日没有退婚的圣旨,方如玉就一日是亲王妃身份。 也正是这个原因,解差们不敢懈怠,对方家更是小心谨慎。 这万一琼州那位王爷想起来了,迎娶方如玉过门,那方如玉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虽说那位王爷风雨飘摇,可到底跟皇家沾边,岂是他们这种小小吏目敢得罪的? 因此赵班头对方老太爷算是比较恭敬,而方老太爷也知情识趣,从不因身份拿捏为难他们,赵班头也乐得送人情。 此时方老太爷突然上门,赵班头心里一咯噔,想着莫不是徐青莺那丫头的话灵验了? 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但凡事就是这么凑巧。 徐青莺可不愿意耽误时间,她已经打听到再走一两日就到襄州的地界了,平阳县上肯定有卖猪胰子和模具的,错过这个县城,至少得再走十天才能看到下一个城镇。 她可不愿再浪费几天时间。 因此她从赵班头那里出来便去寻了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进屋,赵班头连忙请他上座,即使方老爷子官职被撸,可到底为官多年余威犹在,赵班头只看他一眼就有些双腿发软。 赵班头很是殷勤的给他倒了茶水。 方老太爷却没喝,不知是嫌弃茶叶粗糙,还是单纯不渴,只示意赵班头坐下,遂摸着花白的胡须道:“赵班头,按理说老夫一把年纪了,有些事情不该管,但是徐六姑娘求到了我跟前,我也就厚着脸皮来向你讨个人情。” 赵班头肚子里细细揣摩着方老太爷的话,一听这话,就知方老太爷是为了徐青莺的事情来的,心中不禁越发佩服徐青莺。 这姑娘办事也忒迅速了点,他还以为至少得等个一两日呢,谁知半个时辰就说服了方老太爷? 这下,赵班头再也不敢小觑徐青莺了。 赵班头这回说话速度明显变慢了,“徐六姑娘?” 他眉头微皱,似乎努力在回想这个徐六姑娘是谁。 方老太爷便道:“就是徐家三房的大女,你们绑腿的法子就是她想出来的。那小姑娘脑子灵得很,颇受我家那老太婆喜欢,这不,托我老头子来跟你打个照面。” 赵班头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恭敬道:“原来是她。我想起来了,还多亏了她的法子,别说,以往走几天脚就疼得要命,偏这回愣是没什么感觉似的,原来是那个小姑娘的法子。” 说到这里,双发才算是进入了正题,赵班头无意瞥了一眼方老太爷,打起了太极,“您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的您派人来说一声便可。怎么,是刘结实的事情吗,您放心,我都处理好了。这件事确实是……” “倒不是这个事。”方老太爷却打断了他,随后低咳一声,“我听徐六丫头说她有个什么肥皂的东西想要卖,但是又怕违反了大周的律法,更怕叫你们承担风险。因此这小丫头求到了我跟前,让我来替她说说好话。” 这话倒是说得含蓄了。 明明徐六丫头说的是害怕解差找他们麻烦,害怕挣的钱全部得当好处费交上去,不过既然方老爷子出马,自然得讲究说话艺术,所谓点到为止,凡事说得太透反而没了意思。 “那丫头家里不容易啊,虽说有个当官的二叔,可爹娘都是实心眼的,因此没攒下多少家业。这到了黔州,吃穿用度都少不了用钱的地方。徐六丫头呢,胆子大,脑子活,想法是层出不穷,我呢,也是架不住老妻的哀求,因此来厚着脸皮给她做个担保。也好叫赵班头放心。” 话说到这里,赵班头哪里还不明白。 他倒是没料到徐青莺和方家的关系也这般好,竟然能请动方老爷子做担保。 赵班头心下是越发佩服徐六丫头了。 别看那姑娘才十三岁,说话做事却是滴水不漏,为人处世更是一把好手。更别提将来若是跟着徐德远回了京城,指不定高嫁哪户人家呢? 这生意做得,而且还得做得规规矩矩的。 赵班头心里敞亮,自然该知道怎么说话了,当下表态道:“这区区小事,哪里值得劳动您的大驾。只要不违反大周律,只要让兄弟们不难做,我们哪里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明日且让那小姑娘来,我与她说道说道,让她大着胆子放手去做便是。” 方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很是满意赵班头的态度。 虽说他答应帮徐青莺撮合这件事,但前提是他也仔细掂量过其中风险。流放队伍做生意虽说少见,可却从未明文禁止,全看押送的班头。若班头愿意松松手,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做。 更何况,方老太爷也很是好奇所谓肥皂的东西。 那东西被徐六丫头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倒是勾起了他这老顽童的好奇心。 要不是有双肩包和绑腿的事情在前面,方老太爷对于徐青莺的请求倒也未必买账。这回他倒想看看,这丫头还能造出个什么玩意儿。 待方老太爷走后,赵班头竟也莫名对肥皂生意多了两分期待,他甚至按捺不住,直接下楼去找徐青莺。 赵班头是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内心细腻的人,否则也不会完全靠自己坐上班头的位置。他将整个事情梳理了一遍,确认稳赚不赔以后,才到驿站一楼,让人去叫了徐青莺。 徐青莺此时已经准备入睡,偏有人隔着窗户喊了一句:“徐六姑娘,赵班头找。” 大通铺上十几个人的床位,此刻满满当当的挤了三四十个女人,此刻听见这么一句话,全都惊讶的望向这边,甚至就连徐家人也有些发慌,毕竟赵班头除了那天帮他们收拾了刘结实,此外再无其他接触。 黄氏立刻问道:“六丫头,出什么事了吗,咋地赵班头就叫你一个人过去?” 黄翠娥也拍着胸脯道:“天爷,他这突然叫人是要干啥,咱今天可都规规矩矩的……” 徐振英便安抚众人道:“大家放心,应该不是什么坏事,等我片刻就来。” 徐振英想也不用知道,肯定是肥皂的事情有了着落。 果然赵班头这次见她明显态度多了一丝恭敬,见面就送上了一记马屁,“徐姑娘真是神机妙算,方才方老太爷……” 徐振英抬手阻止了他,“方老太爷对我甚好,愿意为我出头,我感动肺腑。” 这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两里应外合欺骗了方老爷子。 也是,方老爷子一把年纪,却愿意为了徐青莺奔走。若是知晓两人提前串通,必然会勃然大怒。 这也算是欠了方老爷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加上方如玉那次,她已经欠了方家两回了。 日后少不得要在其他地方还回去。 赵班头自然也知晓分寸,当下不再多说,只道:“徐姑娘,那咱们的生意得尽快做起来。怎么入手,还请细说则个。” 赵班头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这是示弱,肯将大权让给自己了? 徐振英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自然察觉到赵班头的态度变化,自然对方老爷子更是感激,若不是借了方家的东风,只怕她连这张方子都保不住。 当然她手里方子很多,她也不怕人惦记,只是眼下这境况,还是得做好保密工作。 “赵班头莫慌,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咱们多买一些猪胰子,我也去定制几副模具。同时还需要一些人手,最好是能演的那种。” 赵班头愣住了,“会演的?” “肥皂的制作过程需要几天,这期间我们需要一些宣传。我想着先压压货,率先在这几个城把肥皂的名声炒起来,等吊够了众人的胃口,我们再进行出售,这样定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赵班头一听,眼睛一亮,却没料到卖个东西有这么多的套路。 可不是这么个理,凡事都得口口相传,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他还在担心怎么卖出去呢,想着难不成是凑到人跟前去? 这回赵班头是真心请教道:“敢问徐姑娘,你这个宣传是什么意思?怎么才能宣传得起来?” “肥皂还没有制作出来,赵班头才会有此一问。等肥皂制作出来,班头就会知晓这东西只能卖给手里有几个钱的人,最好是达官贵人,这价格才能炒起来。可咱们都是流放犯人,是没有途径接触到这些贵人的,东西再好,没有熟悉的人推荐,这些夫人小姐们也不会用。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宣传。明日我先挑几个得力的人手,把摊子铺开炒热,再把生产线也建设起来,您就先瞧成品吧……” 第54章 动员讲话 赵班头实在没好意思问一个小姑娘什么是生产线,什么是成品,他不懂装懂的一个劲儿的点头,偶尔还附和几句,心中却对于肥皂生意有了十足的期待。 这可是徐家六姑娘的方子,方老爷子亲自保驾护航的生意! 不说几千两银子,好说一两百银子还是能挣得到的吧? 赵班头心里越想越有滋味,就连看着徐青莺的目光都带着和善的笑,反正到最后也只听了个囫囵明白,只拍着胸脯保证道:“徐六姑娘,你要什么跟我说便是,这件事你尽管放手去干,若是有不开眼的敢来找你麻烦,我替你收拾他!” 徐青莺要的便是赵班头完全放权给她,因此故意说了一堆专业名次故意忽悠他,眼见赵班头果然上当,她心里发笑,却忍住道:“那就多谢赵班头了,明日我便将这消息告诉其他人。” 赵班头却也有自己的担忧,“怎滴,真的要让所有人都来做这生意,那咱们的收益岂不是要大打折扣?这万一有人泄露了方子……” “赵班头放心,我开给他们的钱只是工钱,占收益的很少一部分,他们做得越多,我们挣得就越多。再说,咱们都是一个队伍的,你我挣了钱,难保不会让其他人眼红,与其防着他们泄我们的底,不如一日给个几十文打发了他们,一则为堵他们的嘴,二则也是让他们跟咱们一条心。至于方子泄露的事情,确实该多加考虑,目前我也只想到关键步骤由我亲自操刀的法子——” “对对对,理应如此。到时候我派几个兄弟把你守着,绝对不让外人靠近一步。” 徐青莺眉梢一挑,想不到赵班头竟如此上道,这么快就将她划成了自己人。 “这帮人真是好福气,遇上了徐六姑娘,流放路上都能挣这么些钱。” 徐振英笑着说道:“这就叫你好我好大家好嘛,一条船上的人,便是一条心,咱们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 徐振英欲言又止,赵班头急于表现自己的作用,立刻道:“徐六姑娘有话直说…但凡能办到的,我都想法子给你办喽…” “行。赵班头义气,那我也不扭扭捏捏的。我只是在想,以后肥皂的摊子铺开了,肯定需要人手。这些人白日要开工,必定是要解开镣铐的。可如此另外没有解开镣铐的人就会闹事。我是这样想的,索性我们不如把所有人的镣铐都取下来——” 赵班头立刻皱眉道:“那可不行……” 徐青莺按住他,“您先听我说完。下一个城镇我需要去采买大量原材料,需要青壮年帮我扛东西。我还需要一些妇女去帮我执行销售计划,咱们这队伍一百多个人,我至少要抽走好几十。且以后生意做上了正规,少不得白天都要加班加点的干活。您解了镣铐,一则是干活方便,效率更高,咱们也能挣得更多;二则是他们身上没了桎梏,走起路来更快,可以节约时间,这样不会耽误行程。” 赵班头若有所思,心中觉得徐青莺说得有些道理,可解开所有人的镣铐,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谨慎如他,自然不肯一口答应。 徐青莺便继续说道:“其实说起来犯人们每天吃饭睡觉,镣铐都是取下来的,也不见他们逃跑。再说咱们走的都是深山老林,他们又能逃去哪里?难不成他们愿意一辈子躲躲藏藏当个黑户,或者是被山林里的猛兽吃掉?您放心,就算您解开了镣铐,他们也没有逃跑的心思。” 赵班头抿唇不语,似还在犹豫。 “再者说了,他们以后晚上要做肥皂,白日要抓紧时间赶路,若是白天还戴着镣铐,把他们累狠了,弄出人命来,那也不美。”徐青莺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赵班头,要想做点大事,没点胆子和血性可不成——” 赵班头闻言,唇角扯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青莺,“徐六姑娘,可别激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我想的可是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把钱挣了,完完整整的到达黔州,这不也是赵班头所想?班头难道不想站着把钱挣了,再带上一大笔钱财风风光光的回京?” 话是这样没错,可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这还是流放的队伍吗? 赵班头有些怀疑人生,差点被徐青莺忽悠得有些找不着北,思来想去,徐青莺说得也没错,肥皂生意都做了,还差这临门一脚? 虽说史无前例,可他赵乔年怎么就不能做第一人了?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算他解开所有人的镣铐,还不信有人敢逃? 再说逃了的人就当他死了,随便编个理由就成,此去黔州路上山高水远,写个失足落崖、被毒蛇咬死、被水冲走,又有谁会去追究呢? 主意已定,赵班头便也不纠结了,面上却故作勉强道:“既然如此,我就看在徐六姑娘的面子上,把他们的镣铐都解开,让他们也松快松快。” 徐青莺顺势一记马屁送上,“赵班头做事大气!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就进城去买原材料,到时候还望班头能舍几个兄弟给我。” “这是自然。”赵班头忙不迭答应。 徐青莺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想着肥皂的做法,肥皂算是化工行业较为简单的工艺了,是一种硬脂酸钠。她需要碱、生石灰、猪油等。 考虑到大周朝的工艺水平,她也勉强只能用替代产品。 生石灰倒是有,这路上这么多石头和矿山,总能就地取材。碱嘛,也不知城镇里有没有,实在不行只能考虑用草木灰来提取沉淀。还要考虑实验条件和温度—— 现在就只有这个条件,她也只有先试试再说。 她脑子想着明日的人手安排,没注意到已经回了床榻,众人见她一直神游沉思的样子,心里不禁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大伯母想开口询问,却被祖母抓住了,祖母捅了捅苗氏,用眼色示意苗氏。 苗氏走到徐青莺面前,喊了一句,徐青莺回过神来,方才见徐家的女眷们都望着她,大通铺里其他人则自顾自的忙活,耳朵却望这边竖着,似乎都很好奇赵班头单独叫她出去谈了什么。 “莺儿,发生了何事,为何愁眉不展?”苗氏按住她,拉着她上床,众人不情不愿的挪了挪位置,好不容易挪出了一点位置。 连氏本忍受不了这通铺的环境,奈何就算手里有钱,也不敢明晃晃的花销,可让她花钱让黄氏去住单房,她又不舍也不愿。 前几日从刘结实手里买粮已经花费了不少,连家给的钱财已经所剩无多,连氏终于幡然醒悟,也学着黄翠娥的样子,开始掰着铜板过日子。 于是连氏也被逼得一起挤大通铺。 如今见赵班头单独约见徐青莺,连氏只担心那件事东窗事发,一直心不在焉的盯着窗外的人影,直到徐青莺回来。 直到此刻,连氏终于有些憋不住了,破天荒的主动发话问道:“六丫头,出了什么事?” 见连氏担忧的样子,徐青莺挥挥手,微微一笑道:“别担心,是好事。” 她这样一说,众人这才松口气。 大伯母这才拍着胸脯说道:“是好事你不早说,皱着个眉头吓死人了。” 徐青莺笑道:“抱歉,我刚才想事情想得入了神。” 黄氏却已经凑过来,压低声音打听道:“六丫头,你说好事,是什么好事?” 徐青莺也压不住唇角的笑,对她来说挣钱倒是次要,主要是能取下徐慧鸣的枷锁。 大哥徐慧鸣身子先天就弱,这连续戴了这么多天的枷锁,脖子肩头处早就磨破了皮,红肿不退。每天晚上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偏这个人还喜欢逞强,知道她和苗氏爱干净,还想着晚上去河边给他们打水净身。 徐振英自然领他这个情。 徐家女眷少有看见徐青莺露出这样的表情,当下心中一凛,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还真是有大喜事。 徐振英却不好说得太明白,只有些含糊道:“再等等,现在不方便,等赵班头那边放出风声我再和大家细说,确实是一件大喜事。” 众人无奈,也只好按下不标,倒是徐明绿和徐乐至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故弄玄虚。 次日一大早,众人便被吆喝起来赶路,徐家众人虽昨夜得了些许口风,却依然猜不出是什么喜事,只心细如四婶和苗氏注意到解差们对徐青莺的态度有些奇怪。 往日不冷不热的明小双和黄牙子,今日脸上不仅多了一丝笑容,还多了那么一丝丝的殷勤。 甚至,明小双等徐青莺收拾好了才通知赵班头出发。 这些许的变化,瞒得过大伯母一家,却瞒不过几个心思细的。 甚至就连几个小的也觉得今日的氛围多少透着股子诡异,徐明绿寻了个没人的时候拉着徐乐至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解差对六姐有些奇怪?” 徐乐至瞪她一眼,“少提她的名字,看见她就烦。” 徐慧正也十分讨厌徐青莺,他生为二房庶长子,曾经是整个二房的希望,自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二房未来的家主。 而徐青莺却屡屡和二房作对,挑衅二房威严,在徐慧正看来自然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偏三叔也不管管,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我看以后咱们徐家干脆让一个女人掌家算了。” 徐明绿瘪了瘪嘴,转而和姨娘说起这件事,姨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好按下不表。 聪明如连氏、赵氏自然不必多言,倒是沉得住气,只看徐青莺走在徐家前面,表情如旧,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连氏心中叹道:这徐青莺还真是喜形不露于色,心里藏得住事,以后说不准是个人物。 等走出驿站大约一两公里,赵班头寻了一个僻静处示意众人休息,随后又组织所有人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 这刚上路就休息?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赵班头连喊了三声“肃静!”,声音回响在山谷之中。 一百多号人便安静下来,全都不明所以的望着赵班头。 赵班头却偏头,示意徐青莺上,徐青莺自然不肯,互相有礼貌的推脱三个来回以后,还是赵班头先上去讲话。 “听着!我说几句。”赵班头低咳一声,望着底下排排坐的犯人们,“按理说你们都是一帮流放犯人,犯了本该杀头的罪,却因为陛下开恩赏你们一条活路,才能捡回一条小命,只发配去黔州。你们命是真好,这搁以前,一路去黔州起码死伤过半,别说钱财,能全须全尾的走到黔州都算是你们的本事。如今你们碰上了我赵乔年,碰上了徐六姑娘,人家姑娘心肠好,见不得你们受苦,因此想了个挣钱的法子,拉着大家伙在流放路上挣点零花钱——” 刚说到这里,底下的人立刻爆发开了议论之声。 “挣钱?这咋挣钱?” “徐六姑娘,就是那个之前教咱们绑腿的小丫头?” “她一个小女娃懂什么挣钱,莫不是让咱们一大帮人陪着她耍?我可没那力气——” 解差们一大早就集合在驿站里,听赵班头把徐青莺的画的饼又加热了一遍,新鲜喂给了他们,此刻干活的劲头分外足,当下便甩着鞭子,大吼道:“安静!安静!听赵班头讲!” 赵班头也大喝一句:“吵什么吵,皮又痒痒了是不是?老子还没说完呢,吵吵什么——” 众人惧怕解差威严,只好压着满肚子疑问,一会儿看看赵班头,一会儿又看看徐青莺。 赵班头啧了啧舌,继续讲道:“总之,做什么,怎么做,你们全听徐六姑娘的,她让你们干啥你们就干啥,以后徐六姑娘的话就是我的话,谁要是不听,就别怪我不客气!” 徐青莺知道这时候该自己站出来了,她上前一步,走到赵班头身边,莫名的高人一等,需其余人仰望才行。 第55章 签下自负盈亏的文书 只见她着一件深色棉麻外衫,头发用树枝随意挽着,却不显得粗鄙,反而透着股子出尘气息。 她个子不高,走路却不似一般闺阁女子般惯佝偻着藏着胸。她步子很大,却不急不躁,胸脯挺直,背脊伸展,身形挺拔如松,叫人不敢小觑。 徐青莺上台,望着底下一张张枯黄瘦削的脸,那一双双有期待、不安、不屑的眼睛,随后收回视线,脸上露出招牌微笑,既不显得疏离,也不显得亲切。 她声音不大,说得很慢,尽量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储位,我们一路流放黔州,说起来也算是一段孽缘。既是缘分,自该珍惜,更该相互扶持。流放路上少不了赵班头的关照,更要多谢班头肯开这个口子,肯给咱们这个机会。” 领导还是要首先感谢的。 赵班头听见徐青莺这样说,心内觉得极为满意。 “我这里有一张方子,能做出一个叫肥皂的东西,需要人手来帮忙。因为我现在本钱不多,肥皂要卖出去了才能给你们结算工钱,因此你们若给我做工,先不结现钱,只按工分计。一工分就是一文钱,每日保底二十文钱,其余按计件付费。也就是每天最低是二十文钱,做得多,你就得的多。目前我先准备招十个人左右,要求两名男性,八名女性,优先手脚勤快且爱干净的,偷奸耍滑的不要,爱搬弄是非的不要…哦…对了…凡是选中的,可以免除镣铐,大家自行商议,若有意向的到我这里来签字画押——”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光众人呆了,徐家的人也呆了,就连苗氏也没料到徐青莺竟然完全没和家里人商量,自己说干就干了,看那情况,她甚至已经说通了赵班头。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不说其他人议论起来,徐家内部也吵翻了天。 大伯母一个劲的拉着苗氏念叨:“哎呀,这六丫头怎么回事啊,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这样好的事情,为何要找外面的人帮忙?咱们家里二十几口子,各个身强力壮都能劳动,怎的这肥水要流到外人田里去,你快去跟那丫头说说——” 徐德贵也道:“什么方子,她哪里来的方子,为什么这件事她没有跟我们商量过!她好大的胆子——” 徐乐至就在一边煽风点火,“你看,六姐一天到晚就知道出风头,这回又要弄啥?就她,大字不识几个,还想学人家做生意?” 大伯父也急了,“这六丫头什么意思,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又能挣钱,又能解开这枷锁,咱们这一大家子还喘气呢,她怎么能把这样好的机会给外人?!” 苗氏也急得满脑门是汗,有口难辩:“那方子是我爹的,她自己记着呢,我也不知道啊,她就说要挣钱,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跟赵班头说了……哎…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徐青莺的脑瓜子被吵得嗡嗡的,看着底下叽叽喳喳的人群,她抬手拍了三下,所有人再度扭头看向她,“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举手,我抽到了才能问。” 赵班头也长鞭一甩,“再吵的我直接一鞭子!” 果然还是武力威慑有用,众人犹犹豫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人举手后,其他人才跟着举手。 徐青莺扶额,这帮人跟小学生似的,竟然还需要维持秩序。 四下扫了一眼,徐青莺随机抽了几个人回答。 “做工的人才能解开枷锁,那不做工的呢?” “不可以。所以你们只能期望我的肥皂生意做得好,因为只要做得越好,我才需要更多的人手,才会有更多的人解开枷锁。” “你方才说做工二十文钱,啥时候结算呢?” “我的钱都投入采买原材料了,只有等卖出了肥皂以后才能给你们结算工钱,暂时以记工分的方法赊欠。” “那万一你说话不算话,不给咱们工钱怎么办?” 徐青莺略一思索,“行吧,我向各位保证,如果肥皂卖不出去,一个月内绝对结算你们的工钱,在场的所有人可以作证。” 徐家人一下急了,大伯母拍着大腿道:“哎哟哎哟,这是多少钱啊——” 徐德远也大吼一句:“孽障,谁允许你到处赊账的,如今还没有分家,你就四处欠债,是要让全家人都跟着你陪葬是吗?!” “六丫头,你是疯了吗,一个人二十文钱……咱们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你就是把全家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啊……要命咯……” “哦,对了。”徐青莺瞥一眼徐家众人,脸上笑容愈发甜美,“既然诸位如此反对,那么这债务是我徐家三房所欠,不算在整个徐家头上,但是肥皂所得收益也归我三房所有。还请方老爷子和方老太太做个见证。” 大伯母这下可不乐意了,嚷嚷道:“咱还没分家呢——” “这方子是我外祖父家的,人是我找的,债务也是我借的。这世上可没有只享福不出力的事情,我待会便会签下契书,若你们愿意相信我的,就跟着我一起签上名字,表示风险均摊,后面若东西卖不出去了,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还清债务。若不愿意的,那这方子带来的所有收益默认是外祖父给我们三房的,以后谁也不得来找我们三房讨要。” 徐青莺扭头看向方老爷子,“方老爷子,虽说父母在无私产,可这方子是我外祖父家的,最开始采买的银钱也是我退婚后未婚夫家补贴给我的,论理来说,这些都不能算做公中之物吧?既然如此,那后续产生的收益按理说也不能充公了吧?” 方老爷子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精光闪闪,“确实如此。” 方如玉听了个全程,摇着头,眼神中难免带了一抹轻视的意味,颇为不赞同道:“这未出阁的女子怎可与长辈争利,口口声声都是银钱,当真是不体面。祖父,你怎可为她这种人撑腰说话?” 方老爷子却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不以为然的笑笑,“这流放路上无聊得紧,我就是想看看徐家老六怎么翻天——” “祖父……您可真是……”方如玉轻咬贝齿,手帕绞碎,却不好说长辈不是。 而方凝墨却心下佩服徐青莺。 这个徐六姑娘,敢想敢做,泼辣得很,对她的胃口! 徐青莺得了方老太爷的撑腰,转身对徐家众人道:“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愿意出钱出资一同与我担风险的,就来同我一起签字画押。不相信我的,我不勉强,以后荣辱皆与你们无关。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见证——” 徐家众人见徐青莺心意已决,开始互相扯着计算着。 苗氏却走过来,一脸忧愁道:“莺儿,咱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一些,这样会伤了你祖母的心……” “娘,当断则断,以后牵扯利益的时候,最好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 “可咱们毕竟都是一家人——” 徐青莺扶了苗氏坐下,劝道:“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更要说清楚,否则肥皂的利润大了,成了一笔糊涂账,总有些人会别有心思,到时候一家人为了钱翻脸成仇那才是不值当。如今把钱捏在咱们自己手里,到时候想孝顺祖母就孝顺祖母,想帮哪个便哪个,谁又能说出个不字来。再说,咱们这个家迟早是要分的。” 苗氏一听“分家”二字就觉得惶恐,她自幼就生活在大家庭里,早就习惯了大家庭里的磕磕碰碰,冷不丁叫她独立出来自己做主,她就觉得害怕得很,只拽着徐振英的衣袖,“怎么就要分家了,咱们家就你哥哥一个男丁,这分了家没人帮衬着,要如何过日子?” “娘,咱家只有一个儿子,可大伯母家却有三个,您瞧着吧,到了黔州,最先提出分家的肯定是大房。”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分家呢——” “二房肯定也要分出去的,二伯母和几个姨娘身上肯定有体己钱,养活几个小的不成问题。四婶家经商,她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真论起来,只有我们三房是最弱的。我若不提前打算,到时候咱们到了黔州,那可真是一无所有。” 苗氏还沉浸在将来要分家的恐慌之中,半晌回不过神来,徐青莺只好说道:“娘你别担心,我已经跟赵班头说好,提前让父亲和哥哥来帮我做事,等会儿他们两人的枷锁就会取掉。您待会先跟他们通通气,叫他们低调一些,省得叫其他人发现了说嘴。” 果然苗氏的注意力被转移,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 而旁边徐家众人还在争论不休。 “我们大房可没什么钱,就是想帮六丫头的忙也帮不上啊——” “三弟,真是岂有此理,你看看你,都教出了个什么东西?小小年纪满嘴铜臭,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做什么生意。她一个女娃,知道什么叫做生意?在外面学了三瓜两枣的,就以为生意好做了?到时候赔得你倾家荡产,你拿什么去还人家的工钱,我劝你赶紧去收了那什么劳什子方子,让六丫头打消做生意的念头,省得全家都得赔进去!” “二叔,你这话不妥。六丫头今非昔比,她脑子活,人机灵,说不定真懂做生意,再说就算不懂做生意,也还有我这个做四婶的帮衬着。你们不愿意入股,我愿意——” “呵,你愿意,你不是说你们四房没钱吗?现在一个个的都露出狐狸尾巴了,感情都藏着呢——” “这做生意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小丫头哪里玩得转?每人二十文钱是不多,可我听六丫头那语气,似乎摊子铺得还挺大,现在就雇十个人,后面不得几十个几十个的雇?这样一算,我估计工钱都至少是几十两了——” “啧啧啧,了不得,这六丫头是真的疯了——” “我就说吧,她之前就敢拿二十两银子租驴车呢…她花起钱来倒是不心疼…” “说的极是,且不说工钱,你们单看赵班头那样子,六丫头肯定在其中不少上下打点。解差们可不想这帮犯人好打发,她敢花二十两去租驴车,说不定就敢花一百两去打点解差们,指不定已经欠了一屁股债——” 徐音希有心想帮徐青莺分辨几句,可大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根本不给她插嘴的余地。 她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凸起的位置连氏帮她逢了一张五十两的纸钞。这是她身上仅存的银钱,连氏曾千交代万交代,说这以后就是他们能够立身黔州的根本,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启用。 她好想跟六妹妹一起做生意啊。 徐音希虽然是官家女眷,学的也是管家之类的俗务,家中铺子田产自有人帮她打理,从不需要她沾染这些身外之物。 可她是个思想转变极快的人,并未固守自己的身份,自流放之后反而是徐家最快认清现实的人。 别人的眼光算什么,她都已经流放了,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犯官之后,若再墨守成规,妄想回到汴京城过以前的日子,那才是真的可笑。 人贵在自知,她不愿意守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她更想的是像徐青莺一样放手一搏! 可是…爹和娘都不会同意的。 徐音希眼色一暗,突然觉得有种深厚的无力之感。 若她是男子就好了,她必更有决断,也更有勇气—— 徐家众人和流放的其他犯人一样,都对徐青莺做生意这件事讨论得火热。 流放犯人做生意,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徐德远却道:“既是三房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该三房负责。六丫头许下的工钱我们不会给,她之前欠的那些账我们也不会给,这件事情最好白纸黑字的写下来,省得以后因为没分家,这些债主找上门来连累我们一大家人。” 徐德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徐德远一眼,却被那双阴冷的眼睛瞪了一下,徐德贵只觉瞬间遍体生寒,他脑子突然空了一下,呐呐说道:“二哥,何至于此,都是一家人——” 第56章 黄氏的生存智慧 “正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更要算得清楚,省得以后变成一笔糊涂账,反而伤了你我兄弟感情,你说是不是?” 黄翠娥也道:“这回二叔说得对,六丫头是有些聪明,可做生意可不是小打小闹,咱本就没多少钱,这万一生意失败了,咱还没到黔州呢就背上一身债务。” 黄氏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最老实的三儿子一眼,又见大家吵得厉害,最后拍板决定,“行了,都别吵了,老婆子做主了。这方子是亲家公的,算起来是苗氏的嫁妆,本钱也是郑家给的,严格说跟大房、二房、四房都没有什么干系。你们一个个的也怕三房连累你,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丑话说在前头。这方子是挣钱也好,赔钱也罢,都跟你们没有关系。” 黄氏拉着徐德贵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老三,你也莫有怨言,大家对六丫头做生意的事情没有信心,眼瞅着她要往火坑里跳,咱也不能一家人都陪着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黄氏发话,众人才算是满意了。 徐德远低咳一声,“还是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吧,省得大家以后翻脸不认账。” “对对对,以后赔钱可不能找我们!” 大伯母开始四处寻找纸笔去了。 徐德贵咬咬牙,狠心道:“这孽种如今翅膀硬了,胆子越来越大,她想做生意,我偏不许,没得让她把这点家底子也败光了。” 黄氏连忙拉扯了他一下,低声嘱咐道:“你啊,别老跟六丫头对着干,你是她爹,你不支持她,还有谁支持她?” 徐德贵被老娘整糊涂了,干脆直接问道:“娘啊,您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你刚还不是说不想把所有家底儿都赔出去吗?” 黄氏眯了眯眼,“嘿嘿”一笑,满是沟壑的脸上浮出笑来,见四下无人,她才扯着徐德贵的耳朵道:“我那是说给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听的,他们眼瞎耳盲,看不出六丫头的本事,难不成我还能强按牛头喝水?我一把年纪了,才不干讨人嫌的事儿呢,当然得顺着他们的意思说,省得以后赔钱了一个个怪我头上——” 黄氏自有打算。 她想着,这方子和本钱本就是三房的,没理由充公。 加之其他人都不看好这个肥皂生意,想在这个时刻与三房撇清关系,她这把老骨头难道还能按着他们接受不成? 最重要的是,其实黄氏心底多多少少还是对那个肥皂生意抱有一丝幻想,六丫头这段时间人似灵光了不少,跟方家和解差们关系都打点得极好,说不定家里还真能飞出个金凤凰。 难不成徐青莺发达了,还能不认她这个祖母? 这样一想,黄氏觉得自己谁也没得罪,谁也看顾到了,心里略有一丝得意。 徐德贵一时无言,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老娘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说你呀,你跟你那几个兄弟没啥子区别,一个比一个头铁,跟猪油蒙了心似得。”黄氏揪着徐德贵的耳朵,说话间好几口唾沫喷到他脸上,“他们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六丫头本事大着咧……” “娘!”徐德贵有些尴尬的抽身回来,若不是戴着枷锁,他真想好好挠挠耳朵,“您咋也这样说,六丫头有啥本事,一天到晚的上蹿下跳,哪个姑娘像她这样抛头露面,你看看她干的这些事,根本没有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黄氏啐了一口,“没本事的爹只会拖后腿,放在眼里干啥?” “娘!” 黄氏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只觉得自己生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蠢笨。老二倒是有些聪慧,可却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被人撺掇着当了马前卒,连累一家人流放。老三更是个木的,一味的老实耿直,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你只看见六丫头上下打点花了多少银子,欠了多少债务,怎么不想想她怎么有本事让解差们愿意担风险跟她一起做肥皂的生意?” “娘,你说的哪里话,这帮解差们都是看在方老爷子的面子上——” “那方老爷子为何要帮六丫头?” 徐德贵一时愣住,吞吞吐吐道:“许是方老爷子喜欢那丫头,你也知道,那丫头嘴甜得很,很会哄人,说不准方老爷子就是被她三言两语骗的!” “谁能骗到朝廷三品大员,那我就算她有本事!让你去骗,你骗得到吗?怕是连人家门槛都进不去。方老爷子当了几十年的官,不晓得收过多少礼,见过多少人,咱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捧着金山银山人家也不一定肯收。那他怎么就愿意帮着六丫头去说服这些解差们呢?” 徐德贵一下沉默了。 “再说了,你没看见早上赵班头那殷勤的样儿,前几日对咱还爱理不理的,今天只差没跟在六丫头身后打转。这说明什么,说明六丫头已经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至少…至少他们是有求于六丫头的。” 徐德贵还想说些什么,可联想到今日解差们对他礼遇有加的样子,心里一下不是滋味。 “这些个人哪个不比咱们聪明?他们都愿意担着风险跟六丫头一起干,说明这个肥皂的生意做得!人脑袋瓜子不聪明不要紧,关键是要跟对人,你可别学你二哥——” “娘……”徐德贵对自己老娘有些无语,“你莫不是让我跟着青莺干?” 黄氏拍着徐德贵的后背,虽多年未下地,可黄氏手臂力量不减,拍得是“啪啪”作响,“你呀,你不就是觉得六丫头不听你话了,扫了你当爹的威严吗。这子女大了,总是要从手心飞出去的。再说了,慧鸣身子弱,你舍得让他下地,阿梅还那么小,不花钱就不错了,到了黔州你指望谁去?有这么个能干的姑娘,我要是你我做梦都笑醒了,你还天天听你二哥几句挑唆就跟自己女儿唱反调,行得你——” “娘,二哥他不是这种人,他就是被罢了官,心情不好,有些胡言乱语。二哥读书多,见识广,还是该由他当家,我这心里才有底。” 此时再提到徐德远,黄氏脸上已然没了往日那种引以为傲的脸色。 别看黄氏大字不识几个,可到底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乡下老太。 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足够让黄氏心里门儿清:虽说几个孩子都还算孝顺,可大房泼辣一点亏也不能吃,二房多算计焉儿坏,三房太过老实难成气候,四房那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真挑挑拣拣起来,老太太竟觉得他们都不如六丫头靠谱。 至少六丫头不声不响的就敢为她去租二十两的驴车—— 这份胆识和魄力,就比他们不知强了多少。 这丫头心里有底,敢想敢做,说得少做得多,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徐德贵被亲娘臊得脸皮子发烧,其实内心也不是不晓得徐青莺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三房好。可这死丫头一点都不讲究方式方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让他心里那一点愧疚都消散了。 此刻听老娘发话,心里也在想着这件事。 这肥皂生意真能挣钱吗? 苗氏为何从没有提过有这样的方子? 刚这样想着呢,却见明小双走了过来,招呼了一句:“徐德贵、徐慧鸣,过来。” 眼下因肥皂生意的事情,徐家人倒不怎么害怕解差了,听见明小双喊,父子俩只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都不知所措的跟了上去。 明小双带着他两走远了一些,随后从腰带上掏出了钥匙,对他们说道:“承徐六姑娘的情,班头特地允许先给你们去掉这枷锁。你们也低调一些,若有人问起,就说要帮着徐六姑娘做事,明白?” 明小双抬手,将钥匙对准了枷锁的锁眼,轻轻转动一下,只听见“嘎达”吻合的铁器撞击声。 见两人还云里雾里,明小双皱起眉头,“咋滴,是聋了不成?我刚才说的听清楚没?” 徐德贵两人这才回过神来,眼里一阵欣喜,只觉枷锁拿走整个身体都轻快了不少,连忙冲明小双行礼,“听清楚了,多谢官爷——” 明小双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不用。只要肥皂生意能做起来,以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这一说,又让徐德贵有些忧愁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连肥皂是个啥都不知道,这以后赔了赚了可都是他三房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徐德贵就有些恍惚,有些害怕,可莫名的又觉得有一丝丝兴奋。 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体会独立是什么滋味。 以往依附二哥的生活自然也好,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徐德远发号施令,自己不需要有任何想法。 可如今,凡事只需要自己拿主意,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上赌桌的赌徒,一面幻想着金山银山砸向自己该是何等喜悦,一面又想着若是输得倾家荡产又该如何凄惨。 徐德贵内心被一种巨大的惶恐和兴奋填满,只觉得脚下都有些轻飘飘的,等回去后看见徐青莺处已经被几十个人围着。 “徐六姑娘,年纪大的要不,别看俺四十多了,有一把子力气呢——” “大娘,光有力气没用,这做肥皂需要细心耐心,有巧劲儿最好。” “哎哎哎,巧劲儿俺也有啊——” “徐六姑娘,你说那个肥皂究竟是啥玩意儿,真能赚钱不?” 徐青莺被人围在中间,大着声音说了一句,“今天就先到这里,有什么疑问的私下再找我。咱们现在该赶路了,不要耽误了行程。记住了,女孩子我要十五岁到三十岁的,手巧,嘴巴牢,能吃得苦的。男的要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力气大的,而且舍得出力的,想好了晚上到了驿站来找我。没选上的也不要着急,后面如果生意好的话,我肯定还要再招人手——” 解差们也吆喝着:“行了行了,别吵吵了,先赶路,等到了驿站你们再去报名。走起来,走起来!要是耽误了时间,晚上赶不到驿站,你们只有睡野外的份儿!” 眼下已经快十一月了,天气多变,夜间温度低,这外面歇一宿弄不好一个受寒发烧就是一条命。因此大家伙热烈的讨论着,脚下却也没停。 徐青莺抬眼就看见了徐德贵站在那里,无视他那略有些心虚和尴尬的神情,徐青莺脸色如此,只微微屈礼,“父亲。” 一旁的徐慧鸣却很激动的拉着她的手,“好妹妹,你可真厉害,竟然真的帮我们去掉了枷锁。快跟哥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对了,先说说那个方子,我怎么不知道有制造肥皂的方子,这肥皂又是做什么的?” 徐青莺按住徐慧鸣,笑道:“哥哥,你莫激动,明日咱们应该会经过平阳县,我先去把原材料和模具买了,试着做一下肥皂。有点类似我们用的香胰子,但是又略有不同,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我做好了你就会知晓那是何物。” 徐慧鸣抓着脑袋苦想,“那方子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我怎么不记得外祖父家有这样的东西?” 徐青莺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说道:“幼时去外祖父家,在祖父家的藏书里看到过一本杂记,因当时无聊便做着来玩,如今还记得一些。也是因为手里没钱,想着咱们到了黔州万事开头难,桩桩件件都需要花钱,就萌生了赚钱的想法。” 徐慧鸣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垂着脑袋说道:“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这些事本该我考虑的。可恨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跟个废物一样,倒叫妹妹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脸去做这些事情。早知道…早知道我还读什么书……” 这话说得徐德贵老脸一红,他这一路上倒从没考虑过这些事情。他总想着,徐家没有分家,三房没有银钱,二房或是公中总有,他们总不至于流落街头。 可如今想想,二房是有钱,可二房子女众多,二哥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能顾得上他这个弟弟? 大房三个儿子,各个身体壮实又康健,下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 四房那弟媳妇,也是个能干的,还有一个有钱的娘家。若缺个什么,一封信回去,这吃的喝的自然有人送来。 这样一盘算,似乎只有他们三房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徐德贵这一下就有危机感了。 第57章 从流放开始淘金之路 若真是分了家,大儿子体弱,估计不能下地干活,全家的胆子岂不是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在乡下,他们这样的人户是最容易受欺负的,长子不堪,女儿瘦弱,家里门户只一人支应,这到了黔州,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徐德贵一下惊醒了。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那日大家都赞同徐青莺提出的分家,原来除了他,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可三房明明势弱,为何徐青莺一直念念不忘要分家呢? 徐德贵望向自己这个大女儿,却见她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古怪,却又说不出的气派。 似乎和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徐青莺判若两人。 只见她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虎虎生风,说话做事毫不扭捏,走起路来步伐从容虎虎生风。 变了,真的变了。 徐青莺自然注意到徐德贵的眼色变化,问道:“父亲何故这样看着我?” 徐德贵面上有些尴尬,可到底叫他认错还是拉不下面子,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个…听说你明日要进城?” “对,我需要买一些原材料和模具。” “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年纪小,省得被人骗。” “那自然更好。” 徐青莺笑嘻嘻的应下了,两父女心有灵犀的没有提起前两日的争吵。 徐青莺想得很开,眼下她还有很多事情做,也没精力思考其他事情。更何况,徐家的这些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值得花费过多精力。 于是晚间,众人到了驿站休息,徐青莺便陆续招到了十个人手。 当然其中包括李招娣的名字。 徐青莺看着这份名单,突然有一种恍惚感。 这算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份事业吗?从流放开始淘金之路? 徐青莺托腮微微笑了,这个设定好像也不错—— 说不准哪天她就富可敌国了? 当然,她还在方家老爷子的见证下,签了另外一份契书。 契书的内容大致是肥皂生意归三房独有,以后盈亏皆由三房自行负责。 徐青莺自然满意,毫不犹豫的同意签字,她上前,却被徐德贵拦下,他咬咬牙对众人说道:“我来签。” 徐青莺挑眉,略一迟疑,随后将笔递给了他。 这话,也代表了徐德贵的一个态度。 徐青莺之前还觉得若是徐德贵不同意会有一些麻烦,毕竟大周朝未成婚子女没有私产,从法律角度来说,徐德贵有权利代替她做任何决定。 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做出的成果被人摘桃子。 徐德远摇着头,唉声叹气,“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三弟你糊涂啊,你自幼读书不多,又无经商天赋,本该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便是了。你以为你还在汴京城哪,我抬抬手打个招呼,别人就不敢来找你麻烦了?你且看着吧,听别人忽悠两句就一股脑的跳下去,做生意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徐德贵迟疑了一下,只觉得这签的不是契书,而是索命符。 是啊,以前在汴京城做生意,哪个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才对他多加照拂。那些个没门路的,上头没人的,捧着千百两银子,在汴京城内赔得是倾家荡产—— 失去二哥庇护的他,真的能做好这些事情吗? 徐德贵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徐青莺看到徐德贵的犹豫,走上前来,“父亲,要不我来吧?” 望着徐青莺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徐德贵忽的清醒过来,随后眼睛一片清亮,“不必,我来。” 徐德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伯母也在一旁,拉着徐青莺道:“六丫头啊,别怪大伯母心狠,实在是家里没钱,经不起折腾。大伯母还是相信你的,你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准这肥皂真能被你折腾出花样来。” 说完她又笑眯眯道:“你这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拉扯你大伯一家,你不是招人嘛,大伯母别的不会,干活却是一把好手,这活儿给谁做不是做,你可得先顾着自家人。” 黄翠娥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那肥皂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徐青莺就敢雇十个人,这胆子也忒大了,万一全部卖不出去砸手里怎么办,年轻人哪,做事情还是太冲动了一些。 还好现在签下了契书,以后三房赔了,也赖不到他们头上。 徐青莺对黄翠娥想什么心里门清。 不愿意担风险,只想旱涝保收,这是大部分人的心理。 她也怨不着谁。 “大伯母,您来晚了,刚十个名额已经满了。” 黄翠娥拍大腿,“你个死丫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好的事情你咋便宜外人?” “大伯母,我这肥皂生意没个准,欠别人的工钱好说,欠自家人的工钱可不得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黄翠娥有些心虚道:“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就因为一点小钱埋怨你?” 徐青莺笑笑,却不做声。 黄翠娥心里一盘算,确实是这个理。 万一那肥皂卖不出去,欠的工钱迟迟发不出来,难不成一家子骨肉,她还能舔着脸去要账? 这样不相当于给三房打白工了? 想通了这节,黄翠娥也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了,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神神叨叨道:“我瞧着你爹和你大哥都去掉枷锁了,人都精神了,可是你几个叔伯还得受这份罪咧,你于心何忍哪。再者看你跟赵班头他们关系这么好,跟他们说说好话,让他们把咱家这些男人的枷锁全都去掉呗?” 徐青莺想了一下,本来过几天估计也要调动全部人手,赵班头也已经答应到时候全部去掉枷锁,只不过怕引得人心浮动,还没对外说罢了。 徐青莺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当下点头,“大伯母且等等,过几日我去跟班头说说。” “哎!”黄翠娥立马欢天喜地起来,开始拍她的马屁,“我们六丫头就是有本事,你爹娘生了你这样能干的闺女,那可真是有福气。” 而徐德贵那边也已经收起了契书。 他这回终于能挺直腰杆走向苗氏,苗氏眼中隐有泪光,嗔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你兄弟,没有我和三个孩子呢。” 徐德贵单手搂着苗氏,面色有些难堪,最终一声深深叹气,“是我想左了,二哥他…不说也罢…” 苗氏心有惶惶,“当家的,以后这肥皂生意就归三房了,咱们得好好干,干出个样子,让其他人都看看,咱家就算离了二叔也能把日子过好。” “是,晚上咱们一家人坐一起好好商量一下,让莺儿给咱们好好讲讲,也让我这心里有个底。不瞒你说,我方才签字手都是抖的,这辈子还没自己拿定过主意,谁知一来便是这样大的场面,还真是被女儿将了一军。” “你莫说她,她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苗氏脸上浮起一丝不忿,似有些气道,“大哥二哥他们也真是的,之前分走我们三房物资的时候,还念咱们一个好。眼下谁都不看好肥皂这个东西,这也就罢了,一个个还避咱们如蛇蝎,一副要和咱们划清关系的样子,生怕咱们将来赔了赖上他们。我偏要赌这口气,咱女儿上下都打点好了,脑袋瓜子又这么机灵,好心好意的带他们发财都不肯,反而生怕咱们害了他……” 苗氏说着说着就觉得委屈,眼泪都流了下来。 徐德贵帮她顺气,却也叹气连连,“我那二哥啊…真是…” 苗氏秀眉微蹙,“说起来,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二叔为官多年,自然比咱们都聪明,难道他看不出解差们跟咱女儿已经是一伙了吗,怎得他还要唱反调?” 徐德贵唇角轻抿,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半晌,似欲言又止,才道:“二哥他…并非看不出来…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苗氏一愣,“什么意思?” 徐德贵眼底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二哥他当然知道肥皂生意能挣钱…但是他也心知肚明,青莺不会同意他出资入股。我那个二哥,若是他过得好,自然会考虑手指头松点,照顾几个兄弟。若他过得不好,那他就不会允许任何人超过他。” 苗氏捂住胸口,瞬间明白了,压低声音说道:“你是说二叔明知肥皂生意能挣钱,却还是不同意其他人入股,怕咱们挣了钱越过他一头去?” “我方才听见他一直在怂恿其余几房的人跟咱们立下字据,让咱们自负盈亏,说咱们那肥皂生意铁定做不起来,他还骗他们说流放路上做生意是犯了律法,到时候挣的钱全部都会被赵班头他们收走。其余几房人向来唯他马首是瞻,被他这么一唬,谁还敢跟着咱?” 苗氏这下吃惊不已,“二叔怎么能这样。这这…怎么能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难不成有钱他都不许别人挣?” “若弟兄们都发达了,他要怎么当这个家,谁还肯听他号令行事?”徐德贵说起这些就觉得痛心,眼眶微红,“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碧荷,那日他逼着我表态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他想离间我和莺儿,只是…我觉得一家子骨肉至亲,何必要闹得那般难看,加上那日莺儿也有些咄咄逼人,我想着多少给二哥留点颜面……” 苗氏安慰他道:“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二叔他…算了,不提也罢,咱们安心做好眼前的事情就好。这肥皂的生意,咱们必须帮女儿支棱起来——” “哎!”徐德贵应了一声,虽心底还是耿耿于怀,到底还是被苗氏几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是啊,这肥皂的成本一投下去,可不得抓紧时间干活了?足足十五两银子,全部投下水,这可是他们最后的血本了—— 到了黔州,吃穿住行、生老病死说不准全得靠这一锤子买卖。 徐德贵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只专注在肥皂一事上。 次日,徐青莺很早就分工下去。 所有人分成两拨,一拨人不进城,直接由解差们带着,沿着城外赶路,最后在出城的官道上等着。 另一波人则跟着徐青莺进城。 这还是徐青莺穿越以来,第一次进城,虽然印象里原主也经常外出在汴京城内玩耍,可到底没自己亲眼见过。 果然不能对古代的城池有过高的期许。 先是进城门,每个人就要交两文钱的进门税,城门也是小小的,远不如后世仿真修建的恢弘大气。街道规划是很典型的北方风格,四四方方的,东南西北方向十分明显。 徐青莺一边观察一边想,大周朝的生产水平似乎比宋朝还要低下,百姓们大多着粗布麻衣,且瘦骨嶙峋面容枯槁,神情麻木。 那应该是饿的。 人一饿,身体的热量会优先维持身体的基础功能,再是提供给四肢抵御寒冷,最后才是脑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饿了,脑子便自然停止运作,像是钝了一样,反映出来就是眼睛空洞无神,说话迟钝,无法思考等。 赵班头缴纳了人头费,见路边人都朝身后的人看去,知晓后面几人太过显眼,便拉着徐青莺低声说道:“徐六姑娘,咱们会不会太高调了一些?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不如让徐夫人换身衣裳吧?” 徐青莺扭头,看见今日连氏穿了一身暗红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斜插一支翠绿通透的玉簪,脖子上挂着海南珍珠项链,一颗比一颗圆润,手腕上还戴着血红色的玛瑙手镯,一看便贵气逼人,引来行人纷纷侧目。 徐青莺还带了几个,都是些丫头片子。 赵班头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徐青莺精挑细选的,选的都是眉清目秀,且之前见过世面的小姐或是大丫鬟之类的人物。 这几个丫头还有个共同的地方,人老实,至亲都被留在流放队伍里,依徐青莺的意思是防止这帮人逃跑。 万一真有不开眼愿意当逃犯的,至少双亲还捏在他们手里,多少是个软肋。 赵班头心里莫名有些震惊徐青莺的这些个手段,这又给巴掌又给糖的,立刻把这帮丫头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别说,这帮丫头们先前还是灰头土脸的,虽然现在只是洗净了脸,临时拾掇了一番,又在流放队伍里找了几件得体的衣裳穿上,整个人气势瞬间不一样了。 这看着活脱脱的就是富贵人家身边的丫鬟。 第58章 销售策略 连氏这些天流放,已经穿惯了穿粗布麻衣,偏今日一大早便被徐青莺拉起来折腾,还去找方家借了这许多珍宝戴上。 连氏被这满头珠翠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只怕丢了坏了无法跟方家交代。 偏徐青莺还鼓励她,让她今日务必拿出连家五姑奶奶的气势唬住旁人。 徐青莺本不想让连氏来的,可是她今日安排了一场戏,主角人设全都是富家太太,她也是好不容易在流放队伍里东拼西凑才勉强找出了这些人。 面对赵班头的质疑,徐青莺只道:“现在这些人都是只敬罗衫不敬人,若不穿得光鲜亮丽一些,怎么打开咱们肥皂的名气?” 赵班头欲言又止,徐青莺便继续加了一把火,“我和班头现在是在一艘船上的人,放心,我做事心里有数,绝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说罢,她又转身对身后的女孩子们道:“今天的任务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回答声。 大约是觉得自己流放身份低人一等,穿上绫罗绸缎乃是罪加一等,姑娘们心里惶恐得很,说话行动间颇为扭扭捏捏。 徐青莺见此又道:“大家别怕,只要咱们不惹事,就没人知道咱们身份。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跟大家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并不难,大家以前就没去逛过这些杂货铺子?进去问货,让店家知道有肥皂这个东西,知道肥皂有什么好处,知道肥皂去哪里买,只要达成这三个目标,大家就能功成身退。记住今日份的诀窍,你不是流放犯人,你手里很有钱,你是一个趾高气昂的客人,说话越是硬气,别人便越不敢轻视你—来来来—冷脸的表情摆起来!” 徐青莺给大家伙灌了一碗现熬鸡汤,又给大家打气,终于有几个小姑娘慢慢找到了感觉,不再愁眉苦脸。 赵班头还不知道徐青莺有什么计划,心里只疑惑卖个东西需要这么麻烦吗,怎么其他做生意的人不像他们这般兴师动众? 这一刻,上了贼船的赵班头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偏徐青莺又来了一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我要让整个城池都杂货铺的老板都知道,世上有个好东西叫肥皂,以后只能去我徐振英那里买!” 徐德贵见女儿干得热火朝天,不忍打断她,这下才道:“青莺,你咋连名字都改了?” 徐振英毫不脸红的说道:“咱们出门在外,身份又比较敏感,怎么能用真实姓名?咱们也得统一说辞,以后都说咱们的老板叫徐振英,让他们查不到这个人,岂不更安全?” 徐德贵茅塞顿开,竟真心实意的夸奖起了徐青莺,“你这法子周到,也省得有人乱打听露了咱们的底——” “行了,话不多说,大家分头行动,记得午时后在城门汇合!” 徐青莺一声令下,城池内的这支队伍再度分成了好几波。 徐青莺得去买原材料,姑娘们得去城里各个杂货铺转一圈推销肥皂。 虽然东西还没有造出来,但名字总得先打出来,这就叫预热。 徐青莺在城里面转了一圈,最先去的地方则是一家专门制造藤椅家具的店铺,她将自己的需求大概说了一下,那木工师傅立刻心领神会,“你这个不难,就是做十个模具,每个模具留有十个圆柱,每个孔深一寸,底部雕刻十字形,是这个意思吗?” 徐青莺想着这模具很简单,木工师傅做起来并不难,可她如果想要提高价格,就不得不在外形上花费功夫,细想一下后改了口径:“改成八个模具做这种,另外两个模具下面雕刻镂花,越富贵越好…哎,我拿来做饼子压膜用,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见木工师傅已经摸清楚了她的意思,她便放了心,转头对掌柜道:“对了,你们这里有精致一些的木盒子吗?” 那老板本来见他们一行人衣着普通,但隐约又气度不凡,想着他们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下人,估摸着身上没多少油水可刮。 如今听见有大生意做,眉开眼笑道:“客人是要买来送人还是自己用?” “包装送人。” “我们这儿的木盒子都是比较大的,看您这边有什么需求呢?” 徐青莺笑着说道:“我想用来包装肥皂,一个木盒子里装四个,主要是得好看精致,让那些奶奶们一看就觉得东西很高档,愿意掏钱来买。” 那掌柜的愣住了,不由问道:“敢问姑娘,您说的肥皂是何物?” 徐青莺故意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掌柜的竟连肥皂是何物都不知晓?” 那掌柜人也不恼,反而更彬彬有礼说道:“还请姑娘赐教。” “那肥皂啊,说起来有点像是香胰子,但是与香胰子又略有不同。据说那玩意儿只有巴掌大,如玉石一般透亮,去污能力极强,用完以后肤如凝脂,手有余香,整个身体都滑溜溜的,香得很…汴京城那边的贵妇小姐们早就用起来了。现在行情价格炒到了三四两银子一块,还供不应求咧——” 徐青莺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掌柜的意起,她便继续说道:“我们也是从汴京城那边过来的,本想买一些肥皂拿来送人,你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送出去的东西总得能拿出手,结果我等在你们这儿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有肥皂卖。” 她摇了摇头,冲身后的几人道,“你们说说,怎么偌大的平阳县怎么就买不到一块肥皂呢?” 赵班头跟个人精似得,哪里不懂徐青莺在这儿忽悠掌柜,立刻接话道:“我听说那玩意儿只在贵妇之间流行,许是货源还没有流过来——” “到底不是汴京城啊,比不得汴京城的繁华。”徐青莺摇摇头,故意露出些许失望的样子,“只能先暂时买几个包装盒子,等平阳县里有了货,我们务必要先抢过来,第一时间送给夫人小姐们尝尝鲜——掌柜的,先做几个盒子吧,做得越精贵越好,一定要承托出肥皂的精美……” 那掌柜的被她说得心痒难耐,搓着手道:“姑娘,那肥皂真有那么神奇?” “哎,这我哪里知道,我就是听我家夫人参加上个月的赏菊宴回来时提过那么一嘴,说是市面上只要有肥皂这个东西出现,务必全部抢过来……”徐青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头立刻戛然而止,转而浮起一抹笑来,找补道,“呵,没有没有,我就随便说说。掌柜的,这种造型的盒子给我先做四个,价格不是问题,但是我急要,什么时候可以来取?” 掌柜的常年走南闯北卖货,哪里不知道是徐青莺说漏了嘴,若那肥皂真是这样好的东西,她自然不肯让旁人抢了鲜。 可这是天大的商机啊! 就算他不知道啥是肥皂,就算他不做肥皂生意,可他开了一间木工坊,做做这礼盒生意不也是极好的事情? 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信息差吗? 你若不知道眼下流行什么样的家具样式,妇人小姐们喜好什么样的图样子,那这生意大约也没什么做头了。 此时掌柜的神情已经不能用亲热来形容,他拦在徐青莺面前,神色多了一分殷勤道:“姑娘,怎么话说到一半不说了?你这说得我心痒难耐的。我实话告诉你,这盒子旁人我要价二钱银子一个,不过看在姑娘的份上,我给您打个七折。你再跟我说说肥皂的事情呗——” 徐青莺做出警惕的样子,摆摆手道:“你这又不卖肥皂,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哎呀,我不卖肥皂,我就卖你这包装盒,不也是一样挣钱吗?你放心,我不跟您抢……”那掌柜的又招呼小二上茶,笑得跟一座弥勒佛似的,“您再说说呗,那肥皂长啥样,真那么灵验,我听你这么说不就还是香胰子吗?咋就那么受上头的夫人小姐们喜欢?” 见掌柜的如此殷勤,饶是见过许多场面的赵班头和徐德贵也忍不住嘴角抽抽。 徐青莺真是太能忽悠人了。 这欲言又止、欲拒还迎、欲擒故纵三管齐下,已经忽悠得掌柜的明显找不着北了。 可是别说掌柜的,就连他们都不知道肥皂长啥样子。 别管,忽悠就对了。 两人听得心惊肉跳,好几次差点露馅。 为了不给徐青莺拖后腿,于是两个人开始扮演冷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反而更增添了事情的可信度。 “哎,你这老头儿!”徐青莺很是不耐烦的甩开了他,“跟你说了,那玩意儿我也没见过。再说见没见过有什么打紧的,那些个夫人小姐们看上眼的东西能差?咱们做下人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管那些做什么,难不成你我这等人还用得起三四两一块的肥皂?” “哎……”掌柜的又拉住她,面对徐青莺的不耐,掌柜反而更是信服,语气也更加讨好,“话是这么说,不过姑娘露个底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掌柜的竟然掏出了一点散碎银子飞快的塞入了徐青莺的衣袖之中。 徐青莺愣了一下,真没料到自己给自己打广告,还能收到别人赞助的广告费。 这银子收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就连赵班头和徐德贵都被掌柜的这骚操作震惊了一下。 徐青莺眼疾手快,立刻换了脸色,低咳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她还故意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后才故作神秘说道:“反正我估摸着那玩意儿最近得流行起来了,咱们这儿只是小小县城,保不准货源会流向河南府,你也知道,那边比咱们这儿更富裕,有钱人更多,掌柜的若真想搭个顺水船,可得关注那边的动静。据我所知,好几家都盯着呢,您若是不快些下手,怕是挣不到这第一波金子——” 掌柜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且不论他信不信徐青莺这番话,可心里到底被撩拨了起来,记下了“肥皂”二字。 双方又约定了中午来拿模具和木盒子,愉快的结束了交谈。 等出了木工坊的店铺大门,赵班头冲她竖大拇指,“徐六姑娘,你真乃神人也——” 徐德贵还有些飘飘然,他第一次知道,做生意还能这样做,一时又是激动又是不安,“莺儿,你说掌柜的相信咱们说的吗?” “信不信无所谓,我们今天的目的是尽快让大家知道肥皂这个东西,越是这样半遮半掩、真假参半,流言便传播得越快,众人便越是好奇肥皂这个东西。咱们先把这边场子炒热,真正的战场还是在河南府!” 赵班头听得是有些热血沸腾,恍惚间真有种上了战场的感觉,这一下全身都来了力气,一双眼睛精光闪闪,“徐姑娘,咱们还买什么?” “还要猪胰子、碱、草木灰……” “我刚才在城西看见有一家猪肉铺。” 徐德贵这次终于不再顾忌自己面子,转而不耻下问道:“莺儿,二嫂她们是去干什么?” “自然也是宣传咱们肥皂去啦?” 徐德贵刨根问底,“你跟爹说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宣传肥皂?是不是得挨家挨户的登门告知?还是请舞狮队之类的热热场子?” “就跟我刚才做的一样啊,我让二婶他们穿着光鲜亮丽去城里每个杂货铺买肥皂。” 徐德贵抓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自己在汴京城里做多年生意都白做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徐青莺为什么这样做。 无奈,他只好决定豁出脸皮道:“可咱们肥皂还没有做出来,他们肯定买不到肥皂啊?” “对啊,就是买不到啊。”徐青莺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道,“买肥皂又不是目的。二婶他们兵分几路,去各个杂货铺里走一圈,这杂货铺里的老板自然知晓有个叫肥皂的东西在贵妇圈里卖得极好,甚至一块难求,这样便可以制造出我们的肥皂卖得很火热的假象。大部分人买东西都是买涨不买跌,东西越是涨得厉害,他们就越要追着买,这样一来,等咱们的肥皂在河南府售卖的时候,必然会吸引这边的老板过去抢货。” 第59章 饥饿营销 赵班头却问:“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先把肥皂做好带进城来,直接就在这里开卖呢?” “做肥皂需要一段时间,我们来不及。而且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不容易打开销路。就算捧着这东西出门大声吆喝,也未必有人肯看它一眼。这样不是更好吗,我不求人,让人求我,银子自然会滚滚而来——” 徐德贵茅塞顿开,再次看向徐青莺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他在心里幽幽叹息,徐青莺这性子也不知是随谁了,以前没看出来这么聪明? 这孩子好像流放后就变了一个人似得。 徐德贵压下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快步跟了上去。 而此刻的连氏正在一家胭脂铺内。 店家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连氏却只饮了一小口,便皱眉放下,慢悠悠说了一句:“君山银针,虽香气清高,味醇甘爽,不过底色偏白,放潮了些许。” 做掌柜的,自然得长袖善舞,一双眼睛更得厉害。 尤其是做胭脂铺的掌柜,必定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掌柜的对于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夫人都如数家珍,偏不认识连氏。 可这一眼扫过去,便认出她的衣衫是汴京城宝仪阁的,手镯是珍玉香的,坐在那里,神色岿然,一双凤眼沉沉威压,竟比县令夫人看着还要威风。 就连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也是进退有度,一看就是受过大家培训,这样的气度,哪里做得了假? 这城里何时来了这般厉害的夫人? 掌柜的不敢怠慢,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顺势将头埋得更低,“夫人…您说的那肥皂究竟是何物?小的…小的都未曾听说过!” 连氏似乎并不打算为难掌柜的,只道:“罢了,这小小的平阳县,怕是还没人见过这肥皂,我也不为难你,你可知其他店铺有无此物?” 掌柜的自然不肯放过这单生意,可他也好奇肥皂究竟是何物,当下麻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夫人,这肥皂长什么样子,烦您说得清楚些,也许小的能帮上您的忙——” 连氏冲身边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立刻心领神会,趾高气昂道:“这平阳县离汴京城也不远,怎的跟个穷乡僻壤似得,连个肥皂都没有。肥皂啊,就是巴掌大小,浑身如玉通透,拿来洗手或是洗衣物都可——” “可那不是香胰子吗?” “自然不是。香胰子值几个钱,那肥皂可是三两银子一小块,洗过以后皮肤滑滑嫩嫩,还有美白养护之效,岂是小小的香胰子能相提并论的?” “这……”掌柜的面有难色,“实在抱歉,小店没有这样的东西。敢问一句夫人,您说的肥皂汴京内哪里有卖,小的前两日刚从汴京城回来,可从没有听人提起过此物啊?” 连氏面色微微慌乱了片刻,可又想起徐青莺临走前的嘱咐,遂不紧不慢的说道:“肥皂那等东西也是近日才流行起来。我也只在上个月的赏菊宴中见太仆家的张姐姐用过一次,还以为那东西到处都有呢,想着买一些送给老家族人,省得回去空着手回去祭祖。不曾想,问了好几家店铺竟都没有听说过此物。” 掌柜的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只觉眼前这女子好大的威压,竟口口声声叫太仆家的夫人为张姐姐。 做胭脂铺的老板,自然对各家的夫人了如指掌,可见她如此亲切唤二品夫人为姐姐,想来两人关系必定亲密。 那这位夫人夫君品阶自然不低。 掌柜的伺候得越发小心了,“许是这肥皂是刚兴起的东西,还没有流到咱们县,夫人莫不如再等几日,小人若得了肥皂的消息必定送上门来……” “不必了。”那丫鬟微抬下颚,一副防着掌柜的借机盘上关系的警觉,傲慢道,“我家夫人还得回乡祭祖,哪里等得了几日?” 说罢那丫头又转身对连氏道:“夫人,既然这县城里没有,莫不如去河南府看看,那儿毕竟比这里大得多,铺子也多,说不准能寻到肥皂呢。” “也罢。”连氏从容起身,扫了一眼胭脂铺掌柜,“还以为你家这么大的铺子,至少货物应该齐全,不料也是个空架子…早知道便不听那位夫人的建议到你这里来寻…没得让我劳累这几步……行了,不必送了…” 连氏不耐的挥了挥手,丫鬟们连忙跟上。 掌柜的小心陪着不是,等连氏走远了,方才如释重负,遂唤过小厮来。 此刻他脸上完全不见方才的卑微之色,反而气道:“去,立刻去汴京城内给我打听这个肥皂是个什么玩意儿!若见着了肥皂不惜代价也给我买回来,我倒要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同样的事情,正在城内所有的杂货铺子和胭脂铺子上演。 很快,行业里便知道了汴京城里有个叫肥皂的东西很流行,深得贵夫人们的喜爱,只可惜千金难买—— 而演戏的主角们,此刻正在往指定地点汇合。 连氏等人早已不喜这样的盛装,只怕给方家老夫人弄坏了,在路上就换了衣衫,自觉松快了许多。 而剩下的人,早已在城外等他们。 见他们满载而归,自是欣喜,但也有人眼红,嘀咕了几句,徐青莺便装听不见。 苗氏迎上去,看向父女两人,询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东西都买齐了,晚上就可以开工,先试着做一批看看效果。如果效果好的话,立刻召集人手批量生产。” 苗氏听了个囫囵,只顾点头,“我家莺儿真是厉害。” 徐慧鸣已经跃跃欲试,去了枷锁的他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只恨不得立刻上手,“妹妹,我呢,我干些什么?你快快吩咐我做事,我可不想全家就我一人吃白饭……” 徐梅晓却仰头乐呵呵道:“白饭香,白饭好吃——” 徐青莺忍住笑,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随后变戏法般,变出了几颗糖来,“梅子,看这是什么?” “莲子糖!”徐梅晓眼睛都亮了。 “拿去跟小伙伴们分着吃。” 徐梅晓抱着她,把小脑袋往她腰上蹭啊蹭,好话跟不要钱似得往外冒,“阿姐对我最好了,阿姐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最喜欢的就是阿姐了!” 徐梅晓正欲伸手拿,却又停下,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几个大人,“娘,哥哥,你们先吃……” 苗氏忍住笑,“娘不吃,娘牙疼——” 徐慧鸣则故意逗她道:“你个小丫头,谁给你买糖你就最喜欢谁是不是?” 徐梅晓是个端水大师,见此也抱了徐慧鸣一下,笑嘻嘻道:“哥哥不给梅子买糖,梅子也喜欢哥哥…不过哥哥要是给梅子买糖…那梅子就更更喜欢哥哥了……” “行了吧,你个小马屁精……”徐慧鸣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小梅子,“快拿着去找你的朋友们玩吧……” 小梅子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去找流放队伍里同年龄的姐妹们玩耍。 苗氏却道:“莺儿,你就只给梅子买,没给二房的几个小的买?你爹要是看到了,又得说咱们不会做人了…” “娘,你放心吧,爹看着我买的呢。自从签了三房自负肥皂生意盈亏以后,爹对那边已经冷了心了——” “哎,算了,不说他们了,咱们把这肥皂生意正正经经的做起来比什么都强。” “是这个理。” 晚间,一行人到了驿站,徐青莺便把众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随着方家物资的减少,马车也渐渐腾了出来,徐青莺便大着胆子以二两的价格租用了一辆马车过来,并让人将五六个猪胰子抬了下来,吩咐那两个做工的青年道:“把猪胰子捣碎了,再去借个大锅,锅里加一点水,用小火慢慢把猪油熬出来,你们看着一些,别让火熄了,也别打瞌睡让东西烧起来或者糊了。” 她又吩咐其他人,“剩下的姑娘们两人一组。一组人去捡柴火,一组人烧制草木灰,加水熬出碱液,只要上面一层清亮透明的,越多越好。一组人去弄生石灰,一组人去打水,所有人在做事之前要把手洗干净,我们做的东西必须干干净净,而且还要有质量保证,若有任何质量问题我一定会追责扣钱。从现在开始,你们需要至少劳作两个时辰才能去睡觉,当然工钱也从今天开始算,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有问题先说……” 十个人摇摇头,徐青莺便一声令下开工。 大家伙虽不知道肥皂怎么做的,但是徐青莺把每个人做的工作都说得清清楚楚,职责清晰。 赵班头又从驿站处借来了桌子、板凳、菜刀等物,这样大的阵仗,自然引得众人纷纷趴在窗子上张望…… “了不得哦,这好大的架势……” “我听今天回来的几个丫头说,徐六姑娘准备把肥皂卖出天价来,说是至少这个数……” 那人比划了五根手指。 “五文钱?” “你胆子也忒小,五文钱有啥子赚头,五文钱能让赵班头他们都亲自来帮忙?” 那人便大着胆子猜了一回,“莫不是五十文?” “哈,不够咧,说要卖五两银子一块。” 人群中一阵抽气声。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这是金砖还是银筷啊,竟然卖五两银子,简直黑了心肠了……” “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你不懂了吧。”那人摇头晃脑的说着,“徐六姑娘说了,这叫啥来着…对了…饥饿营销!说是卖得越贵反而卖得越好,五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对那些官太太们来说不过一顿饭钱而已。不信你问问,咱们队伍里可不少当官的……” 有人还真跑去问方家老太太,大约是看着方老太为人爽快,也不爱摆架子,心肠也慈,经常施舍一些粮食,倒是结了不少善缘,因此这一路的人也不惧她,反而有事便去找她商量。 方老太闻言笑了,“徐家丫头还真敢想,五两是不贵,可总得拿出真本事让人家愿意掏这个钱…” “可不就是,这丫头是真疯了,一个香胰子就想骗人家五两银子……” “都说了不是香胰子,是肥皂!” “有啥区别嘛……” “徐家丫头可了不得啊,今天买这些东西花钱如流水,都不见她眼睛眨一下咧——” “你们不知道吗,听徐二爷说那些本钱都是她退婚找夫家要的,哎哟喂…也是稀奇…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一个姑娘家自己就把婚给退了的…这成何体统…” “所以说,姑娘家还是不能太惯着了,否则无法无天了都…” 有人捅了捅黄翠娥,嬉皮笑脸的问道:“徐家大嫂,这徐三爷的生意真能挣到钱?” 黄翠娥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我哪知道。” 黄翠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这么多的银子花出去了是不假,可看着徐青莺安排得井井有条的样子,她又不由得心痒难耐。 这要是真挣了钱可咋整? 黄翠娥按捺不住,晚饭简单应付了几口,看见驿站外的坝子里那些人还忙碌着,心里跟万条虫在爬似的,终究是忍不住,她鬼鬼祟祟的靠近了。 赵班头派了几个人将马车团团围住,里面还亮着几盏灯,隐约可见徐青莺的身影。 她看着所有原材料,脑子里想着以前学过的皂化反应。 做肥皂并不难,难的是找到添加比例。 这一步,才是制造肥皂的关键之处,因此她决定以后这一步都由她亲自操刀。这样,即使有心之人能顺藤摸瓜猜到所有的原材料,只要比例掌握不好,依然无法做出来。 熬好的碱液已经用纱布过滤出了碱水,再加入适量的石灰石粉末,搅拌均匀后,用纱布再次过滤,然后放置在旁等着沉淀。 猪油也已经熬好,油亮油亮的。 徐青莺分了几个罐子,每次加入不同的量来寻找最佳比例。 将分层的碱液倒入常温猪油中,在加入适量的盐,沿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肥皂慢慢析出,直到碱水和猪油充分混合并变成黏糊糊的膏状,再装入模具之中定型唾沫,整个肥皂才算是完成。 徐青莺估摸着气温,估计两三天内肥皂就能凝结成固体状。 她这么一动,浑身是汗,一个不留神就是半个多个时辰过去了,一抬眼,才发觉天已黑透,马车内的豆油灯也快要熄灭。 她的胳膊累得抬不起来。 很累,却又很高兴。 第60章 第一批肥皂 徐青莺看着眼前正在慢慢凝结的肥皂,有的速度快,有的速度慢,有的一直是液体状。 她小心的查看每一个模具上标的用量,控制变量,争取一次性找到那个最佳混合比。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只要两天,应该就能看到最终成品。 徐青莺将东西盖上,冷不丁看见马车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赵班头才迎过来说道:“刚你家大伯母在这儿溜达,我估摸着是想看看你在里面干啥,被我的人撵走了。” “无妨,若再有这种人,赶走便是。” 赵班头看了一眼马车内,又抽回视线,忍不住问道:“如何?肥皂可制出来了,我能看看吗?” 徐青莺笑,“赵班头莫心急,还需要两天时间凝结才能看到最后的样子。这个方子我也没做过,也是试着做,这两天麻烦您看管好这辆马车,省得叫人弄坏了咱们的东西。” “这我自然省的。只不过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就等着脱模吗?” 徐青莺却问道:“距离下一个县城还有多远的距离?” “沿着西南方向,大约再走三天左右。” “很好,那我们刚好再大批次采购,这一次要调动更多的人起来,保守估计要做五千块肥皂,争取一次性拿下河南府整个市场!” 赵班头脸色一变,他喉头滚了一滚,看着信心满满的徐青莺,真想问一句她哪里来的信心能将五千块肥皂卖出去。 河南府满打满算人口也不过数十万,五千块…拿下整个河南府市场… 光是前期投入都得几百两了吧。 赵班头突然觉得自己气都不喘了,头也不晕了,只剩惶恐不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吞吞吐吐的劝道:“徐姑娘,我们要不要放慢脚步,这做生意的事情可急不得,你还是回去跟徐三爷商量商量…” 徐青莺却笑道:“赵班头可是怕了?” 赵班头头摇得如拨浪鼓,“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担心徐姑娘血本无归……” “我对我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也请赵班头给我多点信任。咱们情况特殊,不比其他生意人,咱们打一枪就得换一个地方,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而且这本金不用您出,我卖出去多少,您得多少,就算担心也该是我担心,我都不怕,您又怕什么……”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这话听着倒是叫人心潮澎湃的。 话是这个道理,可五千块,这得满满几个车了吧? 怎的徐青莺还是如此镇定,仿佛这不过是个小小生意罢了。 要知道,算上原材料和雇人的费用,生产五千块肥皂至少得好几百两了。 “徐姑娘,恕我直言,五千块肥皂非同小可,你哪里来的那许多钱财?你可别忘了,你说好的肥皂销售出去后给我们三成……” “赵班头放心,我这场子铺这么大,明显是要大干一场。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你亲眼看到了肥皂,你就不会有此怀疑。” 赵班头有些犹豫。 这肥皂听起来是好,可五千块,那不是个小数目。 这绝对不同于一般的小打小闹。赵班头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还夹杂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容他妄想一回,若肥皂全部卖出去了,算算收益,那起码也是几百两了? 赵班头心惊肉跳,只觉得人被一种巨大的狂喜淹没了,脚底下轻飘飘。 可随后又清醒了。 这生意哪里就这么好做? 他们最多只能在河南府停留个一两天,且不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何找到吞得下这五千块肥皂的买家,再者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挡了别人的发财路怎么办? 反正赵班头是越来越没底,直到两天后徐青莺邀请他去看脱模的肥皂。 按照老规矩,为防止偷窥,马车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徐青莺叫了赵班头、徐德贵和苗氏等人,随后将所有的模具拿了出来,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出来。 于是,几个人便看见了传说中的肥皂。 徐青莺一边脱模一边观察着,“一号模具表现不佳,应该是碱水过量了。二号模具无法凝固,应该是油少的缘故。三号不错…你们看这个……” 徐青莺语气中难掩惊喜,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如巴掌般大小的肥皂,浑身雪白,带着一丝通透,材质温润,一看便是上好的佳品。 赵班头这几日孤枕难眠,虽说没有投入任何资金,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那五千块肥皂就心慌得厉害,也不知徐家六姑娘夜里是怎么睡着的。 若真按她的定价销售,五两银子一块,五千块那可就是两万五千两! 光是想到这个数字,赵班头就已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这就是肥皂?!”赵班头迫不及待的抓了一块拿在手里,反复把玩打量,甚至还上嘴咬了一口边角,随后差点吐了出来,“呸呸呸,好臭…” 徐青莺只好如实说道:“这个是有点味道。后面看加入一些花瓣能不能避免。” 苗氏闻了一下,却道:“不臭啊,有一点味道,但香胰子也会有味道。从外形看,是像玉石。就看用起来效果如何了?” 徐青莺对徐慧鸣道:“哥哥,烦请你去河边打点水来。” 徐青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了一口铁锅,锅底朝上,她环顾一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来,大家试试肥皂的效果。” “我来!”苗氏自告奋勇,拿手蹭了蹭铁锅底部,瞬间一双手变得满是脏污。 徐慧鸣已经打了水回来。 徐青莺便道:“娘,你的手先沾点水,再摸一下肥皂,搓洗一下试试效果。” 苗氏依言而行,随后先用水打湿了手,刚触手到肥皂就觉得滑溜溜的,一搓洗满是滋润的泡沫,再舀点水冲洗一番,皮肤瞬间变得滑腻腻的。 “咦?”这样神奇的触感让苗氏有些不适应,她忍不住又摸了一把肥皂,洗净后盯着自己的手看,喜从中来,“真是神了,这肥皂洗得干净不说,且又香又滑——” “我来试试。”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赵班头迫不及待的试用了一下肥皂,当下惊呼连连:“我的妈,这是什么,咋洗了以后这么滑滑嫩嫩的?” 徐青莺便趁机解释道:“这肥皂不仅可以洗手,还可以拿来洗衣物,尤其是清洗油渍,效果一绝!” “这当真是个仙品!”赵班头一下跳了起来,脸色忽然变得很是激动,吆喝着几个解差来试用,还不停道,“你们来试试,这玩意儿真神奇,手上的油去得干干净净不说,皮肤好像还变白了…天爷,有了这玩意儿谁还想用香胰子,莫说女人爱用,就是我一个男人也觉得这玩意儿好——” 赵班头有些语无伦次,连赞了三句好,引得驿站众人纷纷往这边瞧,方老爷子早就期待肥皂成品了,见此最先凑过来,众人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来。 方老太爷先是拿起肥皂观察了一阵,随后放下,挽起袖子道:“徐丫头,我来试试……” 方老太爷直接抓了一点油在手上,然后又在地上蹭了蹭,一双手瞬间乌漆嘛黑。 他很是得意的看了徐青莺一眼,跟个老顽童似的,带着些许挑衅:“我倒要看看你这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得的肥皂究竟好不好用。若是不好用,我可就马上收回马车…看你上哪儿哭去…” 徐青莺也知方老爷子是在逗弄她,不过想她一个三十岁的人了,还被一个叔叔辈的人这么逗,着实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您且试试。” “徐丫头,我也能试试不……” “对对对,我也想看看这个肥皂…” 徐青莺自然是来者不拒,反正她这一批次只是样品,用来寻找适配比的,越多人用,就越能及时知道反馈,自然更好。 “这一批都是样品,大家都来用用,有什么意见建议的,也告诉我,我好改进。” 伴随着一块块肥皂发下去,众人都来纷纷试用,伴随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呀,手上的油咋都洗干净了——” “皮肤还嫩嫩滑滑的,比之前那香油好用。” “徐姑娘真有本事,这东西我都想买一块了,不知道贵不贵啊……” “对了对了,徐家姑娘还说肥皂不仅能洗手沐浴,还能洗衣物呢。别说,这玩意儿比可香胰子好太多了——” 有人甚至端了盆打了水,就在营地上当着众人面洗起了衣裳,随着一声声惊呼,苗氏却看得心疼,拉着徐青莺说道:“莺儿,咱拢共就几块,都要拿去卖钱呢……” 徐青莺安慰道:“娘,这几块只是试用品,卖相也不是特别好,拿给大家试用也算是给咱们做宣传了。” 苗氏心里发颤,有些呐呐道:“那可是五两银子一块哪……” 徐青莺笑,“那是对外人胡扯的,怎么可能卖这么贵。成本价我刚才已经核算过了,加上原材料和人工及车马费,每块肥皂摊下来不足这个数。” 徐青莺比划了一个数字。 苗氏震惊的捂住嘴巴,随后按住徐青莺的手,小心的四下张望才道:“天爷,你可不要告诉任何人…咱们几十文钱的东西挣人家五两银子…这可真是…可真是…” 苗氏很想说一句“黑心肠”,可想着那么多钱都是自己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娘,哪儿真的能卖五两银子,不过是炒作罢了。” “啥是炒作啊。” “就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五两银子很贵,觉得我是疯了才出这个价格。但也会引起人们讨论,这样一来,肥皂的消息很快就传遍。真正的买家也会知道我们手里有肥皂这么个东西。” 苗氏恍然大悟。 “而且您不能只看这个成本,咱们还没算方子的价格呢。您知道这个方子若是卖出去得多少钱吗?” 苗氏捂住胸口,颤巍巍问道:“多少?” “我猜至少几万两应该还是有人买吧。” 苗氏险些昏死过去,好在身边的徐德贵及时拉住了她。 徐德贵面上是责怪的模样,可唇角却有忍不住的笑意,“没出息!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这…咱们当初在汴京城的时候,一个月生意再好也就挣个几十百两的,还挣的都是些辛苦钱,怎的怎的就买几个猪胰子,几个模具,草木灰都是现成的,就挣这么多…当家的,你快掐一下我,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徐德贵立刻抬手,掐了苗氏一把,苗氏“哎哟”了一声,叫了疼。 “哎,徐三夫人!”营地上已经有人偷摸寻过来了,有些踟蹰道,“那个…你这肥皂卖价几何,我能不能先预定几个?” 苗氏认出这个人是方家的某个媳妇,之前徐家断粮的时候,方家曾接济过他们,如今恩人开口,实在叫苗氏无法拒绝。 可若是这家给了,那家又不给,难免授人话柄。 苗氏下意识的去看徐青莺,等着徐青莺的主意。 “夫人,方家曾好几次给过徐家干粮,按理说我不该拒绝。只是您也看见了,我这刚把方子理顺呢,还要再进城去摸摸底,根据市场情况再决定定价。若您不嫌弃,待会我把试用品送您一块,您且先用着。后面做的肥皂只会更精美,更细致,到时候您再来看。” 徐青莺一边笑眯眯的说着,一边顺手取了一块肥皂递给了她。 方家媳妇眉开眼笑,很是满意的走了。 苗氏犹豫道:“我看这样子,待会还会有人来讨要肥皂。都是一起去黔州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东家给了,西家不给,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徐青莺却道:“人活一世,只有庸人不被指指点点。娘莫怕,方家对咱们有恩,咱们投桃报李,旁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了,咱们肥皂生意做起来以后,少不得有人眼红嘴馋,多少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咱们做人做事无愧于心就好。” 徐德贵闻言不由身心舒展,却又叹气,“我瞧着这肥皂生意是必有赚头的,只是可惜咱们的本钱不够。这离河南府还有十几天脚程,若能在路上加大生产,咱们指定能在河南府打响名头!” 第61章 制作肥皂 徐青莺却一征,随后突然微微一笑,“父亲莫慌,我手头还有余钱。” 徐德贵今日一路进了城,自然知道花销。 三房拢共就十几两银子,那几个模具就占了大头,加上买的这些原材料,还添了一些干粮,怎么算这十几两银子都应该所剩无几了。 徐德贵不由疑惑道:“你哪里来的钱,咱们那十五两银子应该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吧?” 徐青莺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自然是有人很看好这个肥皂生意,早早的就给我投资。” 徐德贵愣住了,思来想去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只好问:“你说的是谁?” “我答应了他们要保密。”徐青莺见徐德贵眉头紧张,不由笑了,“父亲放心,咱们本钱不是问题,咱们应该操心的不应该是肥皂能做多少,而是操心它能卖出去多少。” 话是这么说,可徐德贵这辈子没自己拿过主意,更何况现在肥皂这生意越滚越大,在没有任何资金回笼的情况下,徐青莺就已经琢磨着如何加大产量,听她那意思,到河南府之前他们得拿下至少五千块肥皂的制造量。 这要是全部砸手里了怎么办? 徐德贵只觉得心惊肉跳,这几日愁得无法入睡。生意还没有做起来呢,头发倒是先白了几根。 偏回去的时候又碰见了徐德远,徐德远背手而立,对他好一番上下打量,语气之间全是不赞同:“我听赵班头说,后日我们不赶路,需停留一日,全部做肥皂?” 徐德贵再见这个二哥,又想起他在背后挑唆几房人,说他们的肥皂生意无法挣钱,一时心里良多感慨。 可到底手足之情无法隔断,他虽多少有些不快,可常年屈居徐德远之下,再大的不满也习惯性的压下去,“莺儿是这么安排的。” “张口闭口都是徐青莺,三房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你女儿做主?你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听女子发号施令?” 徐德贵缓缓道:“二哥说的是。” 见徐德贵态度依然恭敬,徐德远心下满意,“莫口头答应敷衍于我。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哪里知道生意怎么做?你作为她父亲,得好好管束才是。” 徐德贵心里无奈叹息。 从前家里铺子生意忙,儿女们都是苗氏在管教。他也是直到这两日跟徐青莺多接触了才晓得厉害,徐德贵虽然老实,但也有自知之明,深知以自己的本事,哪里能管得住徐青莺? 瞧那孩子做事的气度,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给个巴掌再给个枣的,训得身边的人是服服帖帖。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大女儿是真有本事,且比他厉害多了。 徐德贵跟个哑巴似得,只顾点头。 徐德远便继续教训道:“还有,虽说这肥皂生意归了你们三房,可到底是亲兄弟,有的事情莫怪我没提点你。” “二哥请讲。” “听人说,你们准备制五千块肥皂?” 徐德贵迟疑片刻,这回面对徐德远的套话终于有了一丝戒备,可又想着这件事赵班头方才已经跟大家说了,明日还继续挑选人手,也瞒不住徐德远,他索性也就据实相告。 “莺儿是这么说的。” 又是莺儿! 徐德远听得鬼火冒,却压住脾气,一字一句说道:“胡闹!你们知道河南府有多少人吗,不过十万人的城池,你们竟然就想卖五千块肥皂出去,真当那肥皂是什么黄金宝物,人人都抢着要不成?若是全部砸在手里,你们准备如何应对?” 这话倒是戳中了徐德远的内心。 他何尝不愁,害怕河南府根本消化不了这五千块肥皂。 可到底不想在徐德远面前露了怯,便硬着头皮道:“会有办法的,这肥皂可是好东西,怎么会有人不想要?”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徐青莺多少岁,你多少岁,你这一把年纪可还输得起?不若听我的话,何必如此心急,快些去阻止了她,一路上稳扎稳打,做多少卖多少,岂不更稳妥?” “我们三房怎么卖东西,就不劳二伯父操心了。”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折返而来的徐青莺迎面走来,她小小年纪,却浑身气度逼人,眼神带笑,偏又让人觉得疏离,“二伯父用心良苦,对三房多有关照,侄女先行谢过了。” 说罢,徐青莺行了一个谁也挑不出错处的礼。 “只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所谓财富险中求,侄女倒是觉得这做生意就如同打仗,既然已经抢占了先机,自然得出其不意,打得漂漂亮亮的。” 徐德远扯了扯唇角,“你还会打仗不成?莫仗着读了几本书就卖弄,这队伍里比你有学问的不知有多少。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做生意,莫赔得个倾家荡产!” “这肥皂生意既然已经写明了由三房自负盈亏,怎么卖,卖不卖得出去,就不烦二伯父担心。”徐青莺瞥了一眼徐德远的脖子,忽然没头没脑的笑着说了一句,“我瞧二伯父白日背着枷锁,这脖子处都磨伤了。不如明天早些来应聘,帮我做事的都可以让官爷们去掉这枷锁,二伯父体弱劳心,若是流放路上再坏了身体,可不得让侄女忧心了。” 徐德远瞳孔一缩。 这分明就是炫耀、威胁、恐吓。 徐青莺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他要听话,否则就得一直戴着这枷锁? 徐德远脸色微微一变,冷笑着说了一句:“侄女好本事,这么快就和解差们打成一片。行,我倒要看看你们三房离了我徐德远能走多远!” 徐德远拂袖而去。 徐青莺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这个二伯父,谁说他不聪明? 她倒是觉得徐德远一肚子心眼。 徐青莺扭头,见徐德贵眉头紧蹙,她听苗氏说起,徐德贵这几日愁得睡不着觉,想着他们夫妻二人从未经手过这样大的事情,一时恐慌也是有的,便道:“父亲,你害怕了吗?二伯父是恼羞成怒——” “我知道。他这么迫不及待来找我说这些话,我反而还更有信心了。” “哦?”徐青莺挑眉,“此话何解?” “你那二叔,总之就是见不得咱们比二房过得好…咳…”迎上徐青莺那双透亮的眼,徐德贵挥了挥手,摆出一副严父嘴脸,“好了,少打听长辈的事。你且专心制造肥皂,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千万不能砸在手里了!” 徐青莺这回明白了,徐德贵并不是个糊涂人,他也看穿了徐德远的那些小伎俩。无非就是想搅黄他们的肥皂生意而已…… 徐青莺这回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徐家人真有意思。 若是徐德远知道,整个徐家除了二房外,其他几房的人都私下找到她请求出资入股,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很好,她已经成功挖到了二伯父的墙角,几房人表面听从徐德远发号施令,可背地里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这样一团散沙的徐家呀……要不干脆她来当这个家主算了? 徐青莺突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却越想越觉得可行。 古代家族的力量不容小觑,若她能收服整个徐家,再加以调教,那么徐家年轻一代都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说不准在黔州那样的穷山恶水也能当个山大王玩玩? 这回,徐青莺不顾赵班头等人的反对,再次进城买了几十副猪胰子。马车被填得满满当当,车轱辘都险些被压坏,徐慧鸣好不容易才将东西拉回来。 今日是特别的日子,他们要在营地上待上两天,完成五千块肥皂的制造任务! 徐青莺早就有了工作计划,一大早赵班头就把所有人的枷锁去掉,在徐青莺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下,众人也明白了要在此处停留两日制造肥皂。 方家的大部分人都不参与,也就在旁边看看热闹。 真正能参与进来的大约在五六十人左右。 徐青莺一大早就先将分工派下去。一组负责后勤,专门负责所有人的饮食和野外扎寨;二组负责捶打剪碎猪胰子;三组负责熬制猪油;四组负责烧制草木灰,过滤取上清液形成碱液。 在开工之前,徐青莺就将每组需要完成的kpi分发下去,同时也对生产线做出了质量标准。如猪胰子打碎到什么程度算过关,碱液必取上清液透明为佳,组内成员再分成三人一个小组,互相监督,若达不到标准则要倒扣工钱,有了这些量化的kpi,大家做得还算是尽心。 没了枷锁的桎梏,热了有后勤组的擦汗,渴了喊一声有人送水,每隔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炷香时间,甚至还可以小声交谈,这样的待遇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心下愈发佩服徐六姑娘的手腕。 流放路上还能挣几个零花钱,何况这活儿还不重,妇女孩童都能做,更何况做得越多,得的越多,这谁不乐意?谁不记徐青莺的人情? 赵班头本来以为这么多人会杂乱无章,已经做好了今日会声嘶力竭的准备,不曾想不大的营地上,所有人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各司其职,甚至听不到一丝言语交流的声音。 所有人都埋着头麻利的干着,手上动作不停,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方老爷子背着手,佝着身子,缓步从人群中走过。 他听见时不时有妇人在小声交谈着。 “哎呀,你这个不行,得再放放。徐姑娘说了,上清液得澄清透亮,达不到标准咱三个人都得扣钱呢——” “张家大嫂,你来看看,我这个够亮了吧?” “亮得很咧,就是这样,咱可得加把劲,不能让甲组把咱们给比下去。徐姑娘说了,制碱组第一名每个人双倍工钱咧……” “那废话个啥,还不赶紧干起来!” 走了一圈,方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凝重。 最初他本是想看看热闹,可越看越觉得心惊。 他瞧着这支令行禁止、配合有度、张弛有行的队伍,忽然间想着这样一支由妇女儿童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根队伍,竟比正规军队还要纪律严明—— 若是大周朝的军队也能有如此风貌,匈奴也不至于一路掠杀到大同府…… 此时,这位历经三朝元老,终于第一次正视起了徐六姑娘。 管中窥豹,见微知着,徐青莺一介女子,却有着极强的组织能力,从肥皂一事中也看出她敢想敢做,因未读诗书,不受礼法约束,思维跳脱,有着男儿般的胸襟和气魄…… 可惜了。 这要是男子,以她的资质,少不得封侯拜相。 可惜是个姑娘,即使肥皂生意做得再成功,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商户,大不了再寻个官家的儿子结亲,这已经算是极好的结局了。 方老心中一时感慨又惋惜。 刚这样想着,却听见人群中一阵骚乱,似有妇女争吵和哭泣之声。 果然,乡间妇人多口舌,这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稍磕磕碰碰便得扯上半日。 “走走走,你好歹毒的黑心肠,我现在就要解除婚约!你带着你的丫头赶紧滚,若再让我见到你,我定大棒子将你打出去!” 徐青莺眼见队伍之中起了争执,立刻赶过去处理,才看见是大房几人正和钱家姑娘拉扯,钱家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身边那丫头扶着她,两个人哭做一团。 徐青莺见众人没了先前干活的气势,全都好奇的张望过来,甚至还有离开自己位置的跑过来看热闹。 她连忙冲众人喊了一句:“大家都坐回自己的位置,别忘了每个人都是有考核任务的,若光顾着看热闹而达不到目标的话,今日就只有饭食没有工钱,怎么,各位婶婶姐姐想白给我做工呀……” 有人笑着打趣了一句:“我们就看看,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热闹哪有挣钱重要,大家别忘了,这生意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若耽误官爷们的事情,明儿个可就不能取下枷锁了——” 这一威胁,倒是管用。 看热闹的大叔大妈们瞬间作鸟兽散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徐青莺只好拉着大房众人到一侧去处理。 第62章 大房争执 大伯母气得跳脚,又很委屈的拉着徐青莺:“六丫头你可算来了,你评评理,这个钱珍娘她是个丧门星咧,你不知道她那黑心肝的舅舅舅妈为了跟咱们家结亲,改了她的八字…我听曹夫人说,这钱珍娘八字硬得很,家里爹娘都被她给克死了,投奔谁谁就横死,这不投到了她舅舅家,她舅舅家生意一落千丈…她那杀千刀的舅舅为了摆脱这个天煞孤星,竟然弄了个假的八字,愣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伯母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叫:“哎哟喂…怪不得哟…说不准咱们家流放就是被这扫把星连累的…你看她来了以后,解差们就抢了咱们的东西,她还说她不是扫把星,我儿子跟她沾了这么多天,指不定将来多倒霉呢…快,你快把她赶走,不准她再跟着我们……” 徐青莺听二伯母嚎了这么一嘴,立刻将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这件事她还真不好沾手。 虽说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也知道古人对于八字风水等是相当迷信的,她就算再可怜钱珍娘,也不能逼着二伯母接纳她。 钱珍娘显然差点哭晕过去了,面对指责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呆坐在地上,试图去抓大堂哥的裤脚。 大堂哥方慧嘉一脸晦气的躲开,“你这女人也忒歹毒,克父克母不说,竟还想克死丈夫!怪不得流放那日你非跟着我们,感情你就是想害我……” “不,不是的!”钱珍娘满脸是泪,有口难辩,她不曾想跟曹夫人推心置腹间,她才将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告诉给了她,明明她还好心劝慰自己,怎的转头就告诉给了徐家? 钱珍娘又悔又恨,“我不知道舅舅改了我的八字,我更不知道他骗婚的事情…我若知道还来骗你们,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哼,你死了不要紧,我们的命精贵着呢。钱姑娘,算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钱珍娘泪眼朦胧的望着徐慧嘉,心如刀绞,“徐大郎,你说过会娶我的…我不远千里跟着你去流放,每日照顾你起居,为你浆洗缝补,不曾有一句怨言。你怎能如此待我……” 徐慧嘉恼羞成怒,“啊呸…你自己不知廉耻,还没有成亲就往我身边窜,我自己有手有脚,是你非要帮我洗衣裳…我看你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扫把星,怕嫁不出去,就死乞白赖的赖上我!” “我…我没有!”钱珍娘眼泪如断线珍珠,“我待你是真心的…你怎能这么污蔑我……” “污蔑?我哪里有污蔑你,好人家的好姑娘会在没有成亲前就往未婚夫身边凑?我看你就是个厚脸皮,我又不是捡破鞋的,凭啥要你这么个扫把星?万一你把我们家的人克死了怎么办,你哭也没有用,该哭的人是我们才对!” 大伯母也道:“快,快给她写退婚书,千万别让她再缠上我们,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不准她再跟着咱们!” 钱珍娘一下急了,她身边的丫头“噗通”一声跪下了,扯着黄翠娥的裤腿哭着道:“求夫人开恩…小姐是被舅老爷赶出来的,她既然跟着你们了,那就大爷的人了,您让她回哪儿去……她没有地方可去啊…求夫人可怜可怜我家小姐吧…” “我可怜她,那谁来可怜我?!”黄翠娥越说越气,一把推开那丫头,指着钱珍娘的鼻子骂,“怪不得你舅舅把你送来,我还以为他信守承诺要跟我儿子完婚,不曾想竟然给我下这么大一个套!钱姑娘,我也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你克死你亲爹亲娘也就算了,能不能积点阴德,别再缠着我们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黄翠娥说着真的准备撩开衣袍下跪,钱珍娘哪里受得起,主仆两便去拉她起来,徐慧嘉万分嫌弃的推开她,“你这扫把星别碰我娘,晦气得很!快走快走,别让我大棒子撵你!” 二堂兄也苦口婆心的劝道:“钱姑娘,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们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非缠着我大哥不放…我手书一封退亲书,让大哥签了字,从此以后你们俩便没有了关系,从此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哪儿,只要别再缠着我们家就好……” 徐慧嘉连忙大喊道:“快快快,快些写了退亲书,我可不想跟这个扫把星成亲!” 钱珍娘眼泪不断,眼里一股茫然,“可我…还能去哪里?我爹娘早就死了,舅父把我赶了出来,你们若也不要我,我还能去哪里?” “那关我们什么事?我警告你,你可别想赖我们身上!”黄翠娥跳起来,催促着二儿子写退亲书,还一面咒骂着,“果然便宜无好货,上赶着的都不是什么东西,快写了退亲书,省得她缠着咱们……” 钱珍娘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身边的丫鬟咬紧牙关扶着她,也是没了主意,只看着徐青莺,随后“噗通”又给徐青莺跪下了,“徐六小姐…您有本事…您说话管用…能不能救救我们小姐,不要赶我们走…我家小姐已经无处可去…身上的银钱也全部都给了徐夫人…求求您发发善心…不要赶我们走……” 黄翠娥一听到钱的事情,立刻变了脸色,揪住那丫头道:“好哇,你个丫头片子,还该管起主家的钱财来了。她就是个害人精,我们徐家流放指不定就是被她克的,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还敢找我拿银子?!” 那丫头痛呼连连,只能哭着求饶。 祖母黄氏在旁边看了半天都不做声,此刻才说了一句公道话,“老大家的,你拿了人家多少银子,还给她。既然要退亲,就得退个干干净净,省得人家戳咱们脊梁骨骂……” “娘哎,哪里有劳什子银子。”黄翠娥自然不肯承认拿了钱珍娘的银子,可架不住众人都嘲讽的看着她。 苗氏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嫂,咱做人可不能昧了良心。你拿没拿钱家姑娘的东西,咱们都心里有数。” 连氏也看不下去,“大嫂,你没拿人家银子,那你身上的衣裳从哪里来的?脚上的新鞋谁给你制的?你既然要退亲,那总得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眼见瞒不下去,黄翠娥又气又急,“不过就是最开始的时候,咱们不是没粮了嘛,她自己要去高价买粮,说孝敬我这未来婆婆!这衣裳,这衣裳也是,她非说她不冷,改大了送给我穿…我可什么都没求她,她自己上赶着孝敬,难不成我还能把人赶走?” 徐慧嘉深有同感,附和了一句,“就是,都是她自己愿意倒贴,要是早知道她是个克父克母的八字,我连门都不让她进,省得沾了一身的晦气!” 钱珍娘眼泪都快流干了,偏他们说的那些她无从辩驳,是她生怕被撵走,因此格外殷勤了些,可…可…她不过是想他们能够真心接纳她而已,难不成这也有错? 黄氏狠狠拍了一下黄翠娥,“你这辈子都狗不改了吃屎,我告诉你,你贪了人家多少东西,全部都还给人家!” 黄翠娥却振振有词:“这东西又不是我要的,是她自己非要给的。娘要逼着我还,我都吃了喝了,怎么还?难不成还要吐给她,还是拉给她?” “你个混不吝的东西,怎么说话的,还有孩子们在呢!” “他们在我也要说,她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不信你问问她自己,她好不好意思找我们还?!” 钱珍娘紧咬下唇,说不出话来。 徐慧嘉差点要动手,急道:“你快跟祖母说,那些东西都是你自愿给我们的,可不是我们贪你们的!” 钱珍娘摇了摇头,显然无法面对大房的怒气,她心中虽有埋怨,却不敢招惹大房,只能含泪点头同意,“多谢徐老夫人做主,那些东西确实是我自愿给的…不需要他们还……” 大房等人舒出一口气来。 徐青莺对于八字一说倒并不在意,她略一沉吟,对大房几人说道:“现在已是中午,我们这里前不着后不着店,他们两个姑娘家,也走不了多远。加上附近山林里有狼,你们不想成婚,却也不想手上多两条人命吧。” 大伯母骂骂咧咧了一句,徐慧嘉却摆明自己的态度:“六妹,反正我签了退亲书,钱珍娘跟我家可没什么关系了。我如今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她的死活?” 钱珍娘身子一晃,似乎没料到徐慧嘉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她抬眸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的未婚夫,只见他满脸厌恶,好似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明明在这之前,他还拉着她的手夸她贤惠,说到了黔州一定娶她过门。 她满心欢喜,以为这次终于能有一个家了,终于不再过寄人篱下四处漂泊的日子,就算婆婆性子有些强势,且徐家又是流放犯人,可正因此她才想着自己一路跟着流放,又毫不保留的伺候他们,是块冰也能捂热。 可没想到,又因为这个生辰八字之说,所有人避她如蛇蝎。 “既然双方已经退亲,那钱姑娘是死是活跟你们没有关系。”徐青莺扭头,询问钱珍娘的意思,“钱姑娘,不如你先跟着我们去到下一个城池,到地方你再考虑是否安顿下来。若你实在找不到去处,就先跟着我们往黔州的方向走,直到你想清楚去哪里为止。” 钱珍娘惨淡一笑,眼里的泪水似乎已经干了,她郑重其事的冲徐青莺福了福身,“徐六姑娘,多谢你为我说话。只不过你我非亲非故,我跟着你算怎么回事。更何况我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你对我好,我怎能不识好歹的去拖累你?” 她身边丫鬟泣不成声:“小姐,那咱们去哪儿,老家的房子都被烧了,这舅老爷家好不容易摆脱了我们,也不会让咱们回去的!” “无妨,天大地大,总有我的一席之地。”钱珍娘眼含泪水,话虽这样说着,却紧咬下唇,“人都说宁死不受嗟来之食,既然徐家都不肯要我,我又何必不知廉耻的跟着他们……” 徐慧嘉已经在退亲书上签了名,随后将一纸退亲书扔给了钱珍娘,“莫怪我绝情,要怪就怪你爹娘不选个好时辰生你。你这样的命,合该去尼姑庵里当姑子了此残生,何苦要去祸害别人?” 退亲书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钱珍娘盯着看了片刻,随后弯腰捡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徐青莺看见了她那枯瘦颤抖的手。 徐青莺有些不忍,轻叹一句,“钱姑娘,我从来不信命运八字之说,都说人定胜天,你不必——” 钱珍娘却笑着打断她,“徐六姑娘,你说人定胜天,那只是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经历过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生活。你若经历过,必然知道人一辈子都逃不过命这一字,这是我的命,我已经认了……” 徐青莺还想说些什么,钱珍娘却没有给她机会,“徐六姑娘,多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 钱珍娘抬头,将众人的眼色尽收眼底。 徐家大房的深恶痛绝,二房的避如蛇蝎,三房的欲言又止,性情温柔如苗氏,想必心底也不希望徐六姑娘跟她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吧? “徐六姑娘,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呢,钱珍娘似乎说不出来。 她羡慕徐青莺敢说敢做,羡慕徐青莺有一对疼爱她的爹娘,羡慕徐青莺不必像她一般要靠摇尾乞怜才能苟延残喘,羡慕徐青莺即使流放,身边却还有一群亲朋好友,不至于形单影只。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若是爹娘还在…定不会让她沦落至此。 徐青莺被她眼底的迷茫和忧伤刺痛了,心里略有些不安,便道:“钱姑娘,我说话算话,即使你和我大堂哥退了婚,我们也不会赶你走。你跟在队伍后面,到了地方你自行安顿即可。” 第63章 珍娘自尽 钱珍娘面上露出一抹绝望的苦笑,今日的事情东窗事发,流放队伍里谁会允许她这样的人一起上路?只怕都跟大房一样,避她如蛇蝎。 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 钱珍娘的父母早死,她早已记不清爹娘长什么样子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便一直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她知道自己不被别人喜欢,因此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她学着乖顺,希望舅父舅母当她是路边的阿猫阿狗,随便给她一点地方让她能喘气就成。 原本以为那样的日子,只要成了亲便好了。因此舅父说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的时候,她就数着手指头等着嫁人的日子。 她总是对自己说,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就不用恐惧喜怒无常的舅母,嫁了人就不用受家中下人的白眼和欺负。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她八字不好,怎的徐家还会瞧上她。 或许人家不嫌弃呢。 她诚惶诚恐的想着,一面心里又有些小小的期待,只恨不能全身全心的对他好。 曹夫人说得对,她得对未来的夫君和婆母好,她只有被需要,才不会被抛弃。 可是曹夫人为什么将她的秘密告诉给其他人呢? 此时此刻,她很想知道答案。 钱珍娘脸上浮起一抹惨笑,再度看了一眼徐慧嘉,随后收回视线,抬手将眼泪擦干了,定定对徐青莺道:“多谢徐姑娘,我跟着你们到下一个城镇去。只不过我还有些话要对曹家姐姐说,我去去就来……” 徐青莺瞧她神色有些恍惚,心中总觉得不适,便道:“钱姑娘风华正茂,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爹娘想想,他们在天之灵必希望你好好度过余生。” 钱珍娘身子一僵,脸色白了一分,好半天才缓过来,拉着徐青莺的手,瞳孔幽深,眼中无泪,竟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徐六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如果可以,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罢了,我还要去找曹家姐姐说说话…就不耽误徐六姑娘的时间了…凤儿,扶着我过去。” 她身边那丫头“哎”了一声,冲徐青莺行了礼,快步跑了过去。 黄翠娥冲她的背影呸了一声,似乎极为恼怒,“呸呸呸,晦气得很,明晚儿得去驿站寻个火盆跨一下…哎,你们三儿,晚上去河里洗洗,别让她身上晦气缠上咱们……” 黄氏瞪了她一眼,“你够了,钱家姑娘也够可怜的了……” “她可怜?!我们家慧嘉才可怜好不好,莫名其妙的退了一次婚,后头能不能找到都是问题。我说娘啊,您同情别人家的女娃做什么,慧嘉才是您的长孙哪……” 徐青莺看着钱珍娘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做肥皂生意,本来就是想帮李招娣一把,如果盘子做得更大,能挣更多的钱,办个女校,甚至能帮助大周朝千千万万的女性。 可是,她似乎帮不了钱珍娘。 她不会小觑古代人民的迷信程度,中世纪的布鲁诺因为坚持哥白尼的太阳说尚且被教会烧死,她只是来大周朝的一缕幽魂,又能改变历史进程的多少? 徐青莺其实也看出苗氏的不赞同,徐德贵虽未明说,明显也对八字一说迷信得很,亲近之人尚且如此。若她强留钱珍娘,势必引起整个流放队伍的不满。 可是…叫她放任他们主仆二人就这样离开,她实在做不到。 目前她能做的,也只有让钱家主仆两先跟着,等到了城镇上,才想个法子帮着她们安顿下来才是。 等等…… 方才听钱珍娘说要去找曹夫人说话,可听大伯母说,钱珍娘八字的事情还是从曹夫人嘴里传出来的—— 那钱珍娘此去是找曹夫人对峙的? 不好,两人又得吵起来。 徐青莺刚这样想着,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叫,这声尖叫穿透云霄,响彻在林子里,徐青莺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钱珍娘那丫头铆足劲儿往河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哭喊:“我家小姐跳河了,快…快救救…我家小姐!” 这一下,所有人都顾不得手里的活儿了,纷纷往河边跑。 徐青莺快步跑过去,果然看见河中央一颗脑袋起起伏伏,眼瞅着就要淹没到头了。 “哎呀,哎呀,钱姑娘跳河了!” “快快快,快去拿个杆子来!” “哎呀天爷啊,钱家姑娘快沉下去了!” 哪里还来得及。 这初秋的河水,凉得刺骨,流放之人缺医少药的,纵使有会水的,可这一迟疑思量,黄金救援时间就过去了。 众人乱作一团,惊呼之间,却看见一个人影合衣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苗氏着急忙慌一声大喊:“青莺!!” 却也来不及阻止她。 只见徐青莺如鱼跃水,分外灵活,黑影移动迅速游到钱珍娘的身边。 徐青莺冷得要死,只觉得河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身上每一根筋都拉扯着疼,她只能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从身后靠过去,单手捞起钱珍娘便往岸边拖。 苗氏已经冲了过去,急得险些跺脚,“青莺!这儿——” 好在徐德贵快步去扯了一根棍子递了过去,在徐青莺抽筋之前将两人拉了上来。徐青莺借力,将钱珍娘率先推了上去,随后又在众人的拉扯下上了岸。 徐青莺冷得脸色发白,不停打摆子,上岸这风一吹,更是冷得缩成一团寸步难行。 黄氏连忙喊:“快快快,快生火,拿厚衣裳来,老四你快去熬两幅姜汤,多切点姜,没有就去借去赊,全部记我老婆子名上!” 已经有人七手八脚的去拉钱珍娘。 可钱珍娘脸色发青,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她那丫鬟直接推开她,扑了上去,只顾哭喊,“小姐!你醒醒啊,我是凤儿啊……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有人探了她的鼻息,随后吓得一屁股坐下,扭头冲众人说道:“死了…没气儿了……死透了……” 众人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曹夫人抱着她儿子站在最前面,听见这话连忙往后躲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跳河的,我可什么都没干——” 赵班头已经冲过来,命人抓住曹夫人,又自己探了一下钱珍娘的鼻息,随后眉头紧蹙,看向徐青莺,“死了。” 这下麻烦了。 钱珍娘身份敏感,她并非流放犯人,是正儿八经的良民身份。按理说,他们官职虽小,却也是衙门的人,碰上了这等人命官司,至少得通知当地县衙处理。 可这样一来,他们的肥皂生意可就露馅了。 徐青莺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哭喊的凤儿,用发颤的声音说道:“不想你家小姐死就让开!” 凤儿止住哭泣,徐青莺衣裳湿透,牙齿打架,实在没多余力气安慰凤儿,只厉声道:“让开!” “娘,四婶,你们把钱家小姐扶着坐起来,把她嘴巴和鼻子里的泥巴水草抠出来。” 苗氏和赵氏闻言,立刻上手,一个抠嘴一个抠鼻子,见钱珍娘毫无反应,苗氏也急了,“青莺,你快看看我这做得对吗,怎么还是没气儿……” “将她平放!我来——”徐振英强忍着腿部的抽筋,让钱珍娘俯卧着,又将腹部放在她的右侧大腿上,使其头朝下,并压其背部,迫使水由气管、口腔里流出。 围观群人发出“啧啧啧”之声,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还有人探着脑袋劝着:“徐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人都已经死透了——” “这下大罗神仙来了都没救了…” “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要投湖自尽呢?曹大姐,我记得这钱姑娘死之前是跟你在一块儿吧,你跟她说什么呢,逼得她要自杀?” 已经有好事之人开始添油加醋的说道:“哎,你还不知道,刚钱姑娘跟徐家大房吵那么凶呢…说是钱姑娘命格不好,克父克母,还骗婚。被曹大姐发现了,又告诉给徐家大房,徐家大房就要赶她走……” “啊!”围观人发出一阵惊呼。 “那曹大姐还算做了好事,谁家愿意取个扫把星回去?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也是,我说徐姑娘,这个人克死自己爹娘,指不定还要克我们呢,这种人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说不定她还解脱了呢——” “咋能这么说,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人都死透了,咋救得回来?” “哎哎哎,徐姑娘这是要干嘛?” 众人眼见着徐青莺将钱珍娘平放在地上,已经开始了胸外心脏按压。她浑身滴着水,还打着摆子,面容肃穆,紧咬牙关,嘴里还一直不停在数数。她双臂有些发软,提不起力气,可心肺复苏要的就是力量,她开始还半跪着,后来干脆骑在钱珍娘身上,借助身体力量往下压去! 紧接着,在众人的一阵惊呼声中,徐青莺开始了嘴对嘴人工呼吸。 “天爷啊,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有人捂着眼睛,羞得满脸通红,“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徐姑娘这是在干什么?她怎么能对钱姑娘做出这种事,有伤风化——” 徐德远老远看见,气得老脸绯红,负气走来准备拽走她,“徐青莺,你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下来,不嫌丢人吗——” “哎呀徐姑娘你放弃吧,人早就死透了,钱姑娘名字都被阎王勾去了,你再想救她也没什么法子,这是她的命……” “就是,还没见过淹死的死而复生呢。” “这这这…两个姑娘家…这是在干嘛?羞死人了……” “她怎么连死人都不放过?” 李招娣听见议论声,看着众人那一张张不屑的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徐姑娘是在救人!” 李秀才却一个耳光甩过来,打得李招娣一个趔趄,身边引章立刻扶住她,担忧的叫了一句“姐姐!” 李招娣捂着脸,见李秀才眉头紧皱,声音冷冷:“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让你平日里少跟姓徐的来往,你偏不听,你看看她干的这些事……跟这种道德败坏的女子一起,也不怕辱没了你的名节——” 李招娣眼神闪烁,一双眸子变得有些清冷,突然之间仿佛心里涌上了无数语言,看着父亲那不屑的眼神,李招娣握紧了拳头,只觉手心里都是汗。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面心里颤颤怕得要死,一面却一字一句不避不让道:“父亲…徐姑娘…她不是这种人…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李秀才大怒,“孽障,果然跟她学坏了,如今竟然还敢顶嘴了!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李秀才随手抽了一根藤条,引章心急如焚的拉着李招娣“噗通”一声跪下了,“姐姐,快跟父亲道歉!” 而一侧的徐乐至经过,看着李招娣那张战战兢兢的脸就觉得心底畅快,不由“呸”了一口,“想不通,这世界上竟然有人争着当徐青莺的狗。” 徐青莺充耳不闻外界的声音,只专心的数着节拍,紧盯着钱珍娘的脸色。 赵班头眼看众人围聚在这里议论纷纷,听着那越来越放肆露骨的话语,想着徐青莺这样确实有伤风化,低咳一声道:“徐姑娘,得罪了。” 随后他示意解差过来拉走徐青莺,哪知刚碰到徐青莺,只看见钱珍娘毫无征兆的坐了起来,随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脸色由紫绀转为青白,随后竟然真的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这下,众人全部惊呆在原地。 就连赵班头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旁边有一个解差直接跳了起来,尖叫一声:“活了!活了!活了!” “妈呀,诈尸啦——” 有人喊了一句,众人拔腿就往后跑,一时之间,有人跑掉了鞋,有人在大叫,有大胆的反而更进一步。丛林之中乱作一团! 赵班头虽然也怕得要命,但是见徐青莺一个小姑娘都不怕,便也麻着胆子上前戳了戳钱珍娘,见她身上有了温度,且还喘气儿,当下装出大大咧咧的样子:“龟孙子跑个啥,一个个的胆子这么小,跟个娘们似的,有个风吹草动跑得还挺快。你们看看,钱姑娘还活着呢——” 身边解差却戳穿他,“班头,你满脑袋的汗咧……” 第64章 起死回生 有人鬼叫着,“妈呀,真的活了——” 这下有不少人敢大着胆子上前了,赵班头见钱珍娘活了过来,想着终于可以不用去县衙报备了,不由得喜不自胜,乐呵呵打趣道:“瞧你几个龟孙,这出来行走江湖的,没一身胆气怎么镇得住妖魔鬼怪。今儿个爷在这儿,就算阎王爷来了也不能抢人!” 徐青莺刚经历了一阵高强度的心肺复苏按压,这下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徐德贵连忙拿了干衣裳给她披上,徐青莺却指了指虚弱的钱珍娘,“娘,先给钱姑娘披上衣裳——” 那丫鬟凤儿却已经脱下自己的衣裳给徐珍娘套上,对着徐青莺便是一阵磕头,“多谢徐姑娘救我家小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不必。”徐青莺累得直喘气,挥了挥手,“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苗氏则道:“我家四弟妹熬了姜汤,你带着你家小姐去喝两碗,再睡一觉发一身汗,兴许明儿个起来就啥事没有了——” “多谢徐六姑娘!多谢太太……”凤儿的头磕得更实诚了,随后徐青莺又召唤了两个解差帮忙,一起将钱珍娘搬回去。 这下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呼,众人从未见过溺水之人,眼瞅着都没了气息,还能被救活过来。这回众人看徐青莺的眼神彻底不一样了。 “天爷啊……你们看见没…徐六姑娘吹了一口仙气,那钱小姐就活过来了!” “这…这当真不是仙术吗?” “这世上还有这等起死回生之术?刚才明明看着人都死透了,这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徐六姑娘怕不是仙人转世?” “快快快,大家都来拜一下仙女——” 徐振英听着这帮人议论纷纷,看着自己的目光逐渐变得火热,甚至有呼啦啦的连带着跪倒了一片—— 徐青莺此刻才知古代封建迷信有多吓人,她顺手扶起了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大声说道:“这不是什么仙术,只是她虽然暂时没了呼吸,但是各个器官还没有死透,我把气渡给她,再猛的压她心肺,让心肺借着这一口气重新活过来。各位若是想学,我可以教给大家,若遇到溺水之人,便可以像我刚才那般施救——” “仙姑功德无量啊,竟然肯把仙术教给我们,这般心胸真非我等凡人所能企及。” “徐六姑娘,你这除了起死回生外,还有其他仙术不?能不能凭空变出火来……”有人抓着脑袋,绞尽脑汁的想着,“或者是…或是变出金银财宝来?” 徐振英愣住了,随后想到这是在千年前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古代,科学要么被看做神学,要么看做是玄学…… 老百姓们理解不了为什么林子里会有鬼火,也理解不了一剑斩上去小人会变红流出红血来,更理解不了什么叫做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无力感。 她仿佛看见了那条纵深无比的鸿沟。 于是她微微一笑,“我要是能变出钱财了,就不会吆喝大家做肥皂生意了。” “也是,要是真有这本事,直接变出银子不就好了?” “但是起死回生却是真的!” “徐姑娘,你说那法子是真的假的,可以教教我吗?我从小长在河边,见过不少溺水之人,若徐六姑娘能将仙术传给我,那可真是天大的功德——” 众人将徐青莺围在中间,有的七嘴八舌的问着,有的试图下跪,有的则一脸恐惧躲得老远。苗氏着急不已,只恨这帮子人没甚眼力劲,不顾她家女儿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上前扶着徐青莺道:“各位,有再多的问题还请稍等片刻,先容小女回去换件干的衣衫,否则这要是受了凉可就麻烦了……” 赵班头也吆喝着众人,“都别堵在这儿了,该干嘛干嘛,今天的任务你们完成没有?我告诉你们,老子的眼睛可厉着呢,待会谁没完成任务,给我加班加点的干,完不成的谁也不准吃饭睡觉!” 众人这才道:“是是是,这热闹看完了,还得回去干活呢。” “就是,快让开让开!徐六姑娘还浑身湿透着呢,快让她回去换身衣衫,喝一碗姜汤——” 有人拍着大腿叫了一句:“哎哟喂,我刚烧的水——” 一场闹剧勉强算是拉下帷幕。 徐家众人这回可忙翻了,众人七手八脚的给她腾出了个帐子,苗氏督促着她换了干净衣衫,四婶又给她灌了两大碗姜汤,直到她喝不下为止。徐慧鸣则带着几个小辈儿去捡了柴火,迅速生起了火给她御寒烤干头发。 就连大伯母也一边收拾,一边抱怨着她不该下水救人,万一自己生病了,现在的徐家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她治病。 徐青莺自己也清楚这具身体很是虚弱,这流放途中缺医少药,她当时本不该逞强出头,可到底不忍这样一条人命死在自己眼前,来不及考虑更多就下了水。 如今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众人,徐青莺难得心头一阵感动。 可想着这两日接近五千块肥皂产量的事情,她躺了一阵儿,又觉放心不下,只好披着外衫起来。 五千块肥皂生产的事情非同小可,三房几人必须得时时刻刻盯着进程,黄氏见三房忙不过来,便让四婶负责看顾好几个孩子,大伯母则去帮忙准备晚饭。 徐青莺刚出门就碰见了徐乐至。 那丫头这回看见她倒是主动退让了几尺,徐青莺吹口仙气让人起死回生的事情已经在营地上传遍了,即使徐乐至曾亲眼看到她救人,她本来觉得徐青莺就是在卖弄奇淫技巧,可架不住众人渲染,导致她现在看见徐青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徐乐至硬邦邦道:“你不要到处乱走,若是生病了,还得费家里的银钱给你治病!” 徐青莺懒得与她废话,远远地看见李招娣鬼鬼祟祟的一闪而过,她急着去找招娣,便从徐乐至身边而过。 徐乐至被她忽视,气得咬唇,冲她背影喊道:“一天到晚就喜欢出风头,钱珍娘那种人活着也是祸害,她又自己一心求死,你救她干什么?我看你是一天不出风头就浑身痒痒,到时候肥皂卖不出去,你就知道别人说话有多难听了!” 徐乐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总之她就是看不惯徐青莺。 明明以前畏畏缩缩的,只晓得跟在她身后讨她不要的东西,要看她脸色过活。什么时候,整个徐家已经隐隐约约以她为主了? 徐乐至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李招娣!”徐青莺裹着一件外衫,见李招娣躲躲藏藏,她终于拦在面前,却见李招娣如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眼睛有些红红的,“你不是制碱组的组长吗。为何不看着他们干活?” 李招娣下意识的将手藏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了一眼徐青莺的脸色,又想起今日之事,越发羞愧难当,“我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如何了。秋日山里的水刺骨凉,你救人心切,也千万莫受了风寒。” “你既是来看望我的,何不大大方方的进帐里来?” 李招娣摇头,她轻轻咬住下唇,似乎极为难堪,“我方才本想去看看钱小姐的,可是她那丫头不许我入内…我想着……想着……” 李招娣吞吞吐吐,捏着衣角,似乎很难启齿一般,“徐姑娘,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钱,我也知道我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我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先将工钱发给我……我…” 李招娣声音越说越低,“我就是想着钱姑娘落了水,过两天去城里我给她买只鸡补补——” 徐青莺皱眉,“为何?” “我娘…”李招娣搓着衣角,看着徐青莺鼓励的眼神,慢慢说道,“我都听见了,钱姑娘信任我娘,把什么事都告诉给她。还哭着说她命苦八字不好,让娘帮她保密。娘一口答应了,谁知她转头却又告诉了徐家大夫人…当时徐家夫人跟钱姑娘吵架的时候,我看着钱姑娘的样子,就觉得不好。后来钱姑娘来找我娘闹,我娘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说到这里,徐青莺大约明白了。 钱家姑娘流放路上无依无靠,徐家大房在得知她并无多少嫁妆傍身以后,便对她又不冷不热的。钱姑娘着急之下,只得和曹夫人抱团取暖。偏钱姑娘又看错了人,跟曹夫人争执后一怒之下投了河。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曹夫人的尖酸嘴脸,她定然说了一些刺激钱珍娘的话,否则钱珍娘不会毫不回头的投河。 李招娣眼眶红红的,脸上尽是自责之色,“都怪我,当时她哭着离开的时候我就该拉住她的。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会真的投河自尽…都是我不好…她从小没爹没娘的…舅母还经常打她…命已经那么苦了……” 徐青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竟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要说什么呢? 说八字之说纯属扯淡,钱珍娘的命跟八字完全没有关系? 还是说钱珍娘选择投河自尽是她性格所致? 思想的愚昧、看客的冷漠、社会制度的不健全,都是一把把逼迫人的刀子。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办法跟李招娣说。 “就算我把工钱提前结给你,你爹娘可会同意你把钱花在钱珍娘身上?你这样做,不是正好承认了钱珍娘的投河与你家脱不开关系?” 李招娣脸上显出恐惧之色,连忙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你爹娘会这样想!” 李招娣眼底的光一下全部熄灭了。她握紧了拳头,又缓缓的放开。 “不说其他,就算我把工钱给你,你守得住吗?你能保证你爹娘不拿走你的工钱花在你弟弟身上?” “可是…挣了钱本就该孝顺父母,弟弟还小,将来这个家还需要他继承,自然比我和妹妹精贵一些,多花些银钱是应当的!” 徐青莺压着脾气,一字一句说道:“你弟弟是精贵,可那并不代表姑娘就不精贵。你弟弟已经有你爹娘喜欢,将来娶妻生子,还有他的妻儿喜欢。可你呢,你妹妹呢,若你也自轻自贱,那么这世上还有谁爱你?” 李招娣愣住了,她似乎想了很久,眼里尽是迷茫,“那我将来成亲嫁人,自然也会有丈夫和儿子的喜欢。女儿家不能传宗接代,又不能耕地劳作赡养父母,爹娘喜欢男孩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更何况爹娘给了我身体发肤,而我又对家里毫无贡献,只会浪费家里的粮食,爹娘没有丢弃我,那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怎好意思还去跟弟弟争宠?” 徐青莺心里突然觉得愤懑,那愤懑无处抒发,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爹娘给了你生命,那是他们的选择,不是你选择来到这个世上的,因此不存在恩情之说。” 李招娣脸上大骇,似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一般,吓得直往后退。 这样的话,光是听一听,都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 直到她环顾四下,见无人注意,这才强忍着没有逃离,可一颗心还是止不住扑通扑通跳。 “其次,你哪里毫无贡献?这流放路上,你家里的衣裳不是你洗的?弟弟妹妹不是你亲手照料的?这一餐一食不是你准备的?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卖身的丫头每月还有几钱银子工钱呢——” “徐姑娘你快莫说了……”李招娣急得跺脚,“这都是我该做的!” 她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就伸手捂住徐青莺的嘴,“你别说了,这些话要是被听见了是要天打雷劈的!!” 徐青莺无奈,只好点头。 她也是急了才会说这些话。 现在想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她真的要被当做妖孽烧死。 果然,人还是得忍啊。 “好,我不说了。” 李招娣着急的拉着她的手,“你以后也不能再说!让别人听到了,咱们两都没好果子吃。” “行。我答应你。”徐青莺感觉她手掌的红肿,拉过她的手,李招娣却直往后缩,“刚才走得急,摔了一跤,手掌磨破了。” 第65章 一口仙气 徐青莺哪里看不出她这是被藤条抽打的痕迹,必然是李招娣的爹李秀才打的,那老古董看不惯她的行事做派,自然会处处为难与她交好的李招娣。 李招娣不想说,徐青莺便当做没有看到她的难堪。 “钱珍娘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若你当真想尽点心意,到时候我便找个理由扣你一些工钱,然后把钱贴补给她。只不过…她若是知道了你给的钱,我怕以她的脾气,怕是不会要——” “没关系。你不用告诉她,随便寻个理由把我的工钱给她,这样也让我好过一点。毕竟说起来…我娘……”李招娣终究是没说出口。 “好。”徐青莺一口承诺了下来,又看着李招娣欲言又止,“你多放心思在肥皂的制作上,现在工钱是按量结算,你做得越多工钱便越高。若是你那小娘再寻借口让你干活儿,你就告诉她你现在是我雇的人,无故离开岗位的话要扣钱。” 李招娣一脸怯弱,有些为难。 徐青莺便下了一剂猛药,“招娣,我对所有人的管理要求都是一致的,不可能为你单独开个小灶。若是其他人看见了,都有样学样,全都学你一边给我打工一边忙活家里的事情,我的货物质量怎么保证,我的员工怎么管理?若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扣你的工钱了。” 李招娣面有愧疚,却下了决定,“徐姑娘,你说得对…以后我上工的时候不会再带弟弟了。” 徐青莺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 上午做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李招娣的问题,她是典型的开不了口拒绝的人。李家人也真是奇怪,曹夫人负责照顾那李秀才和那小妾,李招娣则负责照顾弟弟妹妹,母女两都软弱好欺,没半分主见。 徐青莺只能慢慢的让李招娣学着独立,能出来做工,敢开口拒绝,对于李招娣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李招娣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而旁边的树林从里迅速闪过一个人影。 韩汝清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脸上仍是后怕之色,拍着胸脯道:“徐六姑娘真乃一员猛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这也幸亏你我乃正人君子,否则若是其他人听到了,必定把徐姑娘视做妖孽——” 一侧的刘大壮也蹲在树下,啧啧了两句,这回却是不赞同了,“爹娘生养之恩大于天,徐姑娘这是把生养之恩全都抹去。此等危言耸听,简直是枉为人子。” “什么仙姑,分明就是妖孽!又会起死回生,又会妖言惑众——还说什么大同社会,亩产千斤,这分明是一个疯子狂人!” 韩汝清毫不留情的骂了几句,骂完以后却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生他的娘早就过世了,他娘就是一个歌舞婢,因为容貌出众被他爹收了房,据说他小娘死的时候,他爹还写了一首悼念的诗词来怀念她的舞姿。然后不出两年,他便又纳了一房美妾,早就将他和他娘忘在了脑后。 他从来没见过亲娘长什么样子,而亲爹庶子一大串,他并不显眼,甚至可能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记得不太清楚。因此只能在后院嫡母面前夹缝生存,他自幼练得察言观色的好本领,略讨得嫡母一二欢心,才能勉强在韩家活下去。 可这次事发,他只是被抓蹲了大狱,其他同窗的爹娘早早的打点上下,只他还未判决家里就急着将他逐出了族谱。 韩汝清突然觉得很可笑。 既然不曾将他视作自己的骨血,为何爹娘要将他生出来?一个为了传宗接代,一个为了争宠立足,而他,不过是繁衍姓氏的一个工具罢了。 更何况生出来后,他们又不曾尽到养育责任。 即使如此,却还要他感恩戴德牢记生养之恩? 凭什么? 韩汝清心里有个念头在疯狂的滋长着,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徐姑娘说得真的太他妈对了。 这会子没什么闹热看了,又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众人手脚麻利,按照徐青莺的分工合作干得热火朝天,效率惊人,没多久就看见碱水、生石灰、猪油等物慢慢制备齐全。 徐青莺披着外衫在场地上巡视了一圈,这回明显感觉到众人待她更为热情了。 “徐姑娘,你身体可好些了,怎么不再躺躺?” “我让我家小子给你再去捡点柴火来,别看现在是秋天,山里的水可凉着呢,小心受了寒,咱们这肥皂生意可还指着你呢……” “徐姑娘,你来了?” 一张张热切温和的笑脸,徐青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感情她用肥皂生意带大家脱贫致富,还不如她吹口仙气儿救个人? 就连赵班头也远远冲她招手,拍着胸脯说道:“徐姑娘,你咋起来了?你放心吧,我们哥几个帮你盯着呢,谁都不敢偷懒!你快去躺着,就算你是仙人转世,可你到底现在是凡胎肉身,还得有几十年时间才能回去呢,不得好好照顾自己?” 徐青莺无奈道:“怎的赵班头也跟着起哄?” 赵班头哈哈大笑道:“那不敢,徐姑娘一口仙气就能救人,定是仙姑转世,咱们这肥皂生意有你坐镇,我这放心多了。” 赵班头又双手合十,很是虔诚的拜了拜,“徐姑娘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不会让这帮人乱说你有法术在身。” “赵班头,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过就是个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这样吧,下次再有人溺水,我教你怎么做,保管你也能成为仙人。” 赵班头见她一脸认真,心里更加笃定徐青莺是个有本事的,只不过不能在人前显露出来,于是笑嘻嘻的比了一个“我懂”的手势。 徐青莺见解释不通,只好任由他去了。 却察觉到一道阴冷目光的注视,她下意识的抬头,看见躲在角落里的刘结实。 四目相对,刘结实面上赶忙浮起一抹笑来,只不过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反而多了几分阴鸷森冷之感。 徐青莺微微点头示意。 转身瞬间,却在想务必要想个办法解决刘结实,否则有这么一个城府极深且有仇的人在身边晃动,保不齐睡梦之中就被人一刀结束。 而苗氏早就看到了徐青莺,却推她回去,“青莺,你怎么出来了,再去躺着歇息暖和暖和,这里有我和你爹看着呢。” 徐德贵也道:“你刚落了水,再多缓缓。你定的法子好,分工明确,三人一小组,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我看除了个别喜欢聊点东家长西家短的外,倒是没什么人偷懒耍滑。用不着你如此耗费心力。” “爹娘,我虽然是落了水,但姜汤也喝了,衣裳也换了,现在精神还挺好的,着实闲不住。” “你不知道,这病来如山倒,万一睡一觉寒气发作了怎么办?现在你可不能劳累,赶紧回去躺着……”苗氏一片慈母之心,不容徐青莺反抗,召唤来了小梅子,“梅晓,你把姐姐送回帐子里,监督她休息睡觉,不许她乱跑,知道了吗?” 徐梅晓点头如鸡啄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娘,我知道了。保管今儿不让姐姐下地——” 徐青莺笑,“那我要出恭怎么办?” 徐梅晓板起面孔,一本正经道:“我给你端夜壶!你就在帐子里解决!总之你今天别想出帐子,你要好好休息—快走快走—” 徐梅晓作势推着她往帐子的方向走,徐青莺无奈叹息:“你这个小古板,长大以后适合干监察!” “监察是啥?”徐梅晓探出头来问,咬着手指头问,“能吃不?” “监察是一种官位,负责监察百官有无贪污腐败,秉公执法,让贪官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徐梅晓拍着手,笑嘻嘻道:“这个听起来很威风!” 随后她又噘嘴,“可是我是姑娘家,姑娘家不能当官。” “谁说的?”徐青莺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模棱两可的说道,“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如果连想都不敢想,谈何去做?任何事情再没有做之前就先否定自己,这可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徐梅晓认真的想了想,随后大大的点头,又见那灿烂的笑容,“阿姐是仙人,说得都对!” 徐青莺呆住,随后纠正道:“我不是仙人。” “可他们都说阿姐吹一口仙气就能让人活过来,还会做肥皂,这不是仙人是什么?” 徐青莺蹲下来,与徐梅晓视线平齐,她揉了揉徐梅晓的脑袋,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不是仙气,那是人呼吸的氧气,没了氧气人就会死,钱珍娘的身体短暂的僵硬住了,不能自己呼吸了,我就帮她渡一口气,这样她的身体就反应过来了,就能开始自己呼吸了。” 徐梅晓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阿姐说话很有趣儿,“阿姐,我觉得你说得更有道理!” “对,因为这是科学。” “科学是什么呀?”小梅子一蹦一跳,显然很有兴趣。 “科学就是……”徐青莺愣了愣,组织了一下语言,“科学就是事情发展的规律。比如人没了空气会死,植物离开了水会死,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来。简而言之,就是我们看得到说得通理解得了的东西。” 徐梅晓立刻举一反三,“就像他们说的仙人,我没有看到过,所以他们就是假的!那阿姐,鬼也是假的吗?” 这下有些难倒徐青莺了。 她怕说得深了,徐梅晓不理解;怕说得浅了,会起到一个错误的引导。 于是她尽量说得简洁,“鬼和仙人,我都没有见过。我相信他们不存在,但我不确信他们百分百不存在。我只能说,如果下次我碰见鬼怪,我会首先怀疑他们是不是人在装神弄鬼,或是有什么机关暗器,最后才会怀疑是真的鬼。小梅子,你记得以前在汴京城的时候,我们在大街上看到过有号称抓鬼的道人,他拿着一把桃木剑,冲一个纸扎的小人挥一刀,那小人就流血不止。” 徐梅晓立刻点头,“我记得!他们都说是砍到小鬼了,难不成鬼也跟人一样,身体流着红色的血?” “其实这只是一个化学反应。那道人的刀提前拿所谓的神水浸泡,其实那神水中加入了碱。而被砍的纸人,一般都是浸泡过酚酞的黄符纸,所以刀和纸一碰上,纸就会显出红色,看上去就很像血。” 徐梅晓眼睛都亮了,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恨不得现在就拿东西来试验,显然已经忘记了一开始苗氏交代给她的任务。 “梅晓,以后遇事多观察,多分析,切莫听人以讹传讹,就像我今天所谓的吹一口仙气救人,你知道了原理和做法,将来碰到溺水之人也能将他救回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仙法,这只是基本的科学。明白吗?” “科学…”徐梅晓眼睛亮亮的,不住的喃喃重复,充满了求知欲,“阿姐,你再多说些,这比画本子里的故事还有趣……” 徐青莺便又说了几个常见的装神弄鬼的法子,比如什么鬼敲门、血手印、林中鬼火之类的,徐梅晓托腮听得入神,听到最后很认真的下了结论,“阿姐,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 徐青莺差点被口水呛到,以前在现代可没少听到小朋友说要当科学家,可到了这古代,猛地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她一时没忍住发笑。 她这是在古代埋下了科学的种子? 怎么有种失真的感觉? “等我长大了,我就写一本书,专门讲鬼都是假的,我把姐姐方才讲的也全部写下来,让百姓们不再上当受骗!” 徐青莺鼓励她:“有志者事竟成,以后你可以多多留心身边的未解之谜,出一本悬疑恐惧的画本子,就写鬼怪故事,然后揭秘是人为,这样既可以引起看客的兴趣,又能破除封建迷信——” 徐梅晓这下变得更兴奋了,挥舞着小拳头,开始有条不紊的计划了起来,“可我…可我现在还不认字呢……” “那你就慢慢学呗,咱家不是有二伯父这个进士,你求求他,他自然会教你写字。” “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再也不偷懒了!我每天学二十个大字,这样我很快就会认字写字了!” 第66章 现成的人才 两姐妹正亲亲热热的说这话呢,冷不丁看见树后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注视着这边。 徐青莺喝了一句:“谁?!” 凤儿从树后走了出来,一见面就又冲着她磕头。 徐青莺只得急忙拉起她,“你今天怎么老对着我磕头,感恩的话不必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凤儿流着泪,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拉扯着徐青莺的衣袖不肯松手,“徐姑娘,您是个好人,救了我家小姐一次,还请您再救救我家小姐吧?” 徐梅晓从徐青莺身后探出个脑袋,惊慌问道:“钱家姐姐又跳河啦?” “不不不,不是…”凤儿摆着手,擦着眼泪,只顾盯着徐青莺,“真是…本不该来打扰徐姑娘的,您方才也落了水,此刻肯定需要休养……” 徐青莺抬手阻止了她的客气话,“不必多言,出了什么事,边走边说。” 凤儿脸上总算有了些许喜色,只恨不得再给她磕几个头,可到底挂念钱珍娘,脚下加快往钱珍娘的帐子里去,“我家小姐一心求死,不吃不喝,不肯换下湿衣裳,也不肯喝姜汤,说宁愿病死也不想拖累旁人。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打扰徐姑娘。徐姑娘是天上来的仙人,一定有法子救我家小姐的!” 徐梅晓小碎步跑着跟着,仰头很认真的解释了一句,“我阿姐不是仙人啊…封建迷信要不得!” “啊……”凤儿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徐青莺。 徐青莺不置可否,顺路看见了正在踢毽子的方家姑娘和徐音希。 方家自然看不上她那肥皂生意的银子,而二房被二伯父严厉禁止参与肥皂生意,因此徐家两个庶子被二伯父逼着拷问学问。徐音希则发挥长姐风范,带着几个姑娘凑在一起,唯有徐乐至喜欢跟在方家两个姑娘身后打转。 此刻徐乐至正和方家两姐妹踢毽子玩呢,徐青莺眼见其他人都忙着,只好抓了她们三个姑娘家当壮丁,“方家两位小姐,帮个忙——” 徐乐至被她一把拽住,眼看毽子落地,本想大声呵斥她两句,奈何方家小姐在此,只能压着脾气娇声道:“六姐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动起手来,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粗鲁?” “废什么话,跟我走就对了,又不会卖了你。而且就你这样喜欢搬弄口舌是非,四肢又不勤,五谷也不分的,估计也没什么人乐意买……” “徐青莺!!”徐乐至气得脸色发红,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偏徐梅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副小大人模样道,“七姐莫闹,姐姐带你们去救钱家大姑娘呢,别耽误了时辰。” 徐乐至被这对姐妹气得吐血,偏徐青莺力气大,拽着他们就走。就连方凝墨也好奇道:“钱家姑娘又怎么了?” 这个“又”字让凤儿有些脸红,她也不知道为何徐青莺要带这么多人去,这不是让大家看她家小姐笑话吗? 可一想到徐姑娘能不顾严寒只身入水救人,凤儿那些念头只一起就消散了。 她只好默不作声,只等徐青莺吩咐。 “去了你们便知晓了。” 方如玉跟徐青莺因为上次争执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加之又有徐乐至时常在一旁挑拨,跟徐青莺虽然不算是水火不容,却也是极看不上她。 哪知今日见徐青莺奋不顾身救人,心中多少有些动容,想着徐青莺虽没有什么学问,为人粗鄙市侩了一些,到底心还是不坏的。 至于吹口仙气起死回生之类的,她本一开始也这样以为,可徐青莺当时就说得清清楚楚,倒叫她有些刮目相看。 因此她便也默许着跟着前去了。 说是帐子,其实也就是拿布料和树枝撑起来,有个地方遮风避雨罢了。流放路上什么都缺,条件简陋,他们又必须在这儿停留两三日做完肥皂后加紧赶路,这样粗制的帐子也就比睡在荒郊野外的好一些。 果然一进去,就看见钱珍娘躺在地上,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衣裳,冷得瑟瑟发抖不停打摆子,她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发青。一抹斜阳幽幽,斜斜的照了进来,帐子里冷锅冷灶,旁边还有熄灭的火堆。 方如玉见此,蹙眉对凤儿道:“你这丫头!主子冻成这样,怎可偷奸耍滑,连火堆都不生!这样奴大欺主的丫头,真该拖下去掌嘴才是!” 凤儿委屈,正要张口,却听见钱珍娘细弱蚊蝇的声音:“不怪凤儿,是我把火浇灭的…我…我已经无处可去,不如死了算了,省得拖累旁人…” 她又红着眼睛叱凤儿:“你这丫头,卖身契都还给你了,让你跟着徐姑娘走,她自会帮着你谋个前程,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就不怕哪天我把你也克死了,你非要跟着我丢了命是不是?!” 凤儿哭着扑了上去,“小姐,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无父无母,凤儿也一样。要不是小姐买下凤儿,凤儿早就饿死冻死在街头。虽说这么多年凤儿跟着小姐颠沛流离四处流转,可好歹小姐活着,凤儿勉强算是有个家啊!小姐若是死了,凤儿能去哪儿,这天大地大的,就剩凤儿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若小姐不想活了,凤儿也不活了!” “你这丫头,糊涂,糊涂啊!!跟着我有什么好的,当年我不过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你,你这些年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还险些被我那舅母配个瘸子小厮…你咋就一根筋的跟着我……” 主仆两哭作一团,让跟来的这几人颇为伤心,方如玉道:“是我看错了,你倒是个忠仆。” 徐乐至却暗中道:什么一心求死,哪个要死的人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演给谁看呢?真要死的话,不如寻个僻静地方,找个绳子自挂东南枝,岂不又快又利索? 八成是这钱珍娘想赖上他们徐家,甚至赖上他们二房。 徐乐至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让二房糟了钱珍娘的道,万一真讹上了大房,大房指定不消停,拉着他们二房擦屁股。 可要让钱珍娘进门,那是万万不可的。 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克死,沾上她肯定没什么好处。 事到如今,徐乐至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帮大房说话。 这样一想,徐乐至对钱珍娘可没什么好脸色了,“钱家姑娘闹好大的阵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徐家逼死你呢。你可得对外人说清楚,是你自己隐瞒八字骗婚在先,我大伯母要求退婚合情合理吧?” 钱珍娘低下头去,被徐乐至说得面红耳赤,只顾流泪。 徐乐至可不想就这样放过她,继续说道:“这婚都退了,让你不要继续跟着我们,这要求也合情合理吧。怎么你就要死要活的,一会儿要跳河,一会儿又要病死,好啊,要死你去死好了,做甚要拉着我徐家给你垫背?!” 凤儿强忍委屈,为钱珍娘辩驳道:“徐七姑娘,那八字是舅老爷改的,我家小姐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徐乐至拉长着脸,“她克父克母,无人教养,容貌性情都不出众,凭空掉下这样一门好亲事,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自己没数?我看什么毫不知情,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坑害我徐家!试问天底下哪家愿意娶你这么个扫把星……” “我——”钱珍娘眼泪直流,哭得泣不成声,“我自知罪孽深重,无话可说,大不了我将命赔给你就是了!” “哼,你的命值几个钱?也配和我徐家的名声相提并论?” 徐青莺被他们吵得头疼,当下也不多话,直接发号施令道:“方大小姐,钱家姑娘刚捡回一条命,麻烦你带着徐乐至出去。方二小姐,凤儿,按住钱珍娘,帮她把那身湿衣裳脱下来!” 方如玉虽不喜被人发号施令,但见徐乐至说话着实过火,便也先拉着徐乐至出去,“徐七姑娘,莫气坏了身子,先让钱家姑娘缓缓……” 钱珍娘不肯,只顾反抗,“徐姑娘,求求你不要管我了,让我死了算了。我活着也是累赘,死了还一了百了,兴许下辈子还能投一个好胎……” “那可不行,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所以只能由我做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凤儿犹犹豫豫,可架不住徐青莺的气势,“小姐,得罪了。” 方凝墨也道:“钱家小姐放心,都是姑娘家,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徐青莺可不废话,三下两下,按着钱珍娘就将她衣裳剥了下来,先是换上了干净衣裳,又指使凤儿去四婶那儿端了一碗浓郁的姜汤,她和方凝墨一人按住一边,直接给她生灌下去。 钱珍娘被呛得连连咳嗽,姜汤弄得满脸都是,奈何那两个人力气还挺大,她根本无法动弹,趁着这个间隙,凤儿已经把火生了起来,徐青莺便按着她烤干她的头发。 虽然他们的动作很是粗鲁,可不知为何,钱珍娘的心却软软的,她只顾流泪,先是无声的呜咽,后来变得泣不成声,似要将这辈子的委屈全部都发泄出来。 徐青莺放开她,三个人团团坐,将她围在中间,等着她哭完。 方凝墨本想说些什么,奈何钱姑娘哭得太过委屈,又见徐青莺一脸坦然的样子,她便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她只是来帮忙的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钱珍娘终于哭完了,红着眼睛,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有些羞道:“让两位妹妹看笑话了。” “无妨,哭鼻子又不丢人,只是情绪发泄的一种方式而已。更何况,你这次受了这么大委屈,若是一直压在心底反而容易郁结,不如哭出来好好发泄一番。” 钱珍娘被这么一安慰,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流出来,她只好抽了抽鼻子,“多谢徐姑娘安慰。哦,还要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钱珍娘作势跪地,双手合掌于额前,竟是规矩的行了个大礼。 徐青莺欲扶,却被方凝墨笑嘻嘻的拦住:“徐六姑娘,这秋日的水如此冰凉,你算是冒着性命风险救她一命,合该她行大礼拜谢救命恩人才是。这礼你该受。” 凤儿也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多谢徐小姐救我家姑娘性命,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徐青莺若有所思,却盯着钱珍娘,“凤儿说听我差遣,那么钱姑娘的意思呢,我救你一命,你准备回报我些什么呢?” 方凝墨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钱珍娘面色一红,“可惜我身无长物,只剩两三件衣衫,若是姑娘不嫌弃……” “我嫌弃啊,身外之物我有的是,我现在缺人——” 钱珍娘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望着她,“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你给我好好活着,好好吃药,先把小命保住。还是那句话,你的命是我救的,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算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如何?” 方凝墨似乎懂了徐青莺的意思,笑着说道:“这可不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钱珍娘有些懵懂道:“徐姑娘想让我干什么呢…我…我什么都不会…” “你爹娘都是经商的,想必你至少会算账吧?” “这个…自幼耳濡目染,懂得一些。” “能看懂账本吗?” “倒也看得懂。” “认字吧?” “认得些许大字,但于学问并不精通。” 徐青莺展颜一笑,这可不就是她的人才吗。 以后肥皂生意做大了,拿着第一笔资金到黔州,再因地制宜,不管是倒卖农产品还是农副产品,她手底下都缺能认字能管事的人才。 钱珍娘无父无母,没有任何纠纷,加以调教定然能成为她的心腹。 只除了这软绵绵的性子得改一改。 “行,这就够了。实不相瞒,我这肥皂生意将来肯定是越做越大的,少不得需要人手。你认字,又会算账,现在暂时帮忙管着肥皂生意,以后当我的掌事如何?” “这如何使得?”钱珍娘头摇得如拨浪鼓,“我是个女子,怎可抛头露面做生意?更何况,我也从未干过这些事,万一做不好岂不是害了你——” 第67章 培养心腹 徐青莺板起脸来,“你是说我作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做生意?” “不不不,你不一样,你跟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比我能干许多,我做不了…请徐姑娘换个要求吧,做饭洗衣,还是照顾饮食起居,我都能学……但做这样的大事,我真的不行……” “可是我不缺人照顾啊。”徐青莺笑盈盈的盯着钱珍娘,目光锐利,似叫她无处可逃,“你也看见了,我这肥皂生意是临时搭起来的摊子,手下人良莠不齐,队伍里是有不少能认字当过管事的,可他们跟我不是一条心,我也不敢放手用。只有你,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且没有什么地方去,我还救过你的命,你定会对我忠心,这样的人我为何不用?” 钱珍娘左思右想,“可你还有徐三爷和徐三夫人,我听说徐四夫人也是出自商户,徐姑娘若真缺人手,为何不去寻他们?” “他们毕竟是长辈,有些事我毕竟不好使唤他们去做。更何况你更应该知道,这肥皂生意严格说起来是我们徐家三房的,若我不断安插其他人进去,以后生意做大了,免不了明争暗斗,既然如此,那不如索性一开始就斩断他们的心思。”钱珍娘还是不肯,“不行,我八字不好,会对你有所妨害。若你因为我有事,我良心不安。” 徐青莺哈哈大笑,拍了拍钱珍娘的肩膀,“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最不信的就是八字之说。我只相信人定胜天。而且八字这东西吧,见仁见智,有的人深信不疑,有的人,比如我,是从不相信的。而且退一万步说,你当真八字不好,那我这个人刚好运气极好,八字又硬,铁定压得住你。你如今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索性不如投靠了我,我其他不敢跟你保证,但是荣华富贵还是可以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我要是你,我偏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到时候穿金戴银的走到你舅舅面前,让他们只能捧着你怕着你。等年纪大了,你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就收养一些所谓八字不好的姑娘们,大家团结一气互相帮扶,你把她们养大,她们给你送终,你老了子孙环绕,流芳千古,不比你现在投了河没人记得你强?那如此的话,又何苦来这世上一遭?” 钱珍娘心头发颤,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团火,她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跳竟然那般快。 她仿佛窥见了她漫长人生中的一段,不同于她灰暗的从前,那是闪闪发光的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 她能做到吗? “可…我不想为难舅父…舅母虽然苛责,可那也怪我,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至少能养活自己,不拖累亲人。” 钱珍娘下意识得寻找借口推脱,可到底被徐青莺说得有些心痒难耐,“其实…我不像徐姑娘这般有大志向,我就想好好活着,旁人不要欺我辱我,给我一片安身之地便可。徐姑娘你说得那些都太好了,我没你想象中的那般能干,我怕是会辜负你对我的期待。” “试试不就知道了?”徐青莺微微一笑,循循善诱,她知晓女孩子们大多自卑,适当的鼓励可以让他们重拾自信,尤其是钱珍娘、李招娣这类型的女孩子,自幼受打压长大,因此做任何事前都会下意识的先自我否定,可徐青莺却觉得,她们的潜力远不止如此。 “事情没做之前,先不要急着跟自己说做不到。你试过了,学过了,拼命过了,才能证明你也许真的不适合做这个事情。但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你无能,只能说你的天赋和优势在其他事情上,你只是不擅长这一件事情而已。” 徐青莺伸出了手,眼底是春风化雨般的笑意,却似乎有万千风华,“钱姑娘,世道混乱,做女子更是千难万难,你所求的那一片安身之地,任何人给不了你,只有你自己去争去抢,否则你永远像现在一样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所以,为了你的安身之地,为了不被人欺辱,为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要试吗,要学吗,要为我和为你自己拼一次命吗?”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莫名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好似她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实现。 钱珍娘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有个人告诉她,她可以。 她可以试试。 她自幼听到更多的是“扫把星”、“灾星”。 似乎从很小的记忆里,她就一直过着这样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活着,呼吸要轻,脚步要慢,饿了不能说饿,渴了不能说渴,冬日里只一床棉絮也不能说冷,冷菜冷饭更是常事,否则就是不懂事不知感恩。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木头人,从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绪,她必须把自己严丝合缝的塞进那个箱子里,才能勉强苟延残喘。 她何尝不想像徐青莺那样拥有浑身的气派。 说话之间,指点江山,不管男人女人,在她说话的时候都适合规规矩矩的,像极了画本子里英勇的女将军。 可她也只敢远远的望着,她心里知道,徐青莺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这辈子,她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寻个老实可靠的丈夫,再生个儿子,那就算是上天待她不薄了。 她本以为徐慧嘉是那个人,所以她铆足了劲想要抓住那份幸福,谁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就连她那般小心讨好的曹夫人,表面可怜她,背地里却也同其他人一样骂她是扫把星。 可现在却突然有那么一个人,表面勒索她报救命之恩,实则却是鼓励她好好活下去,钱珍娘只觉得原本酸涩的眼睛又开始酸胀了。 凤儿在旁边,急得恨不得替钱珍娘表态,到底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只敢拉着钱珍娘的手臂,“小姐,你快答应了吧,咱们已经无处可去。老家也回不去了,回汴京已经不现实,再说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何必去舅老爷家自讨苦吃?徐家的退亲书也已经写了,您和徐家大少爷也没什么关系了。咱们孑然一身,索性不如跟着徐姑娘干。您不是常说徐六姑娘菩萨心肠人又能干吗,咱跟着她,不求这辈子荣华富贵,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咱挺直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叫以前小看咱们的人全都跪在咱们脚下……” 钱珍娘破涕为笑,“你这小丫头,以前倒没看出来你有这等志气。也罢,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你考虑——” 钱珍娘对着徐青莺盈盈一拜,眸色中不见水光,反而多了一丝坚韧,“徐姑娘,承蒙您不嫌弃,以后我和凤儿就全都交托与您了。从此以后,我们姐妹便是你的人,我愿意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背叛你,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凤儿则显得有些兴奋,她红着一张脸,跟着钱珍娘指天发誓,眼睛却一直看着徐青莺。 钱珍娘则拉了一把凤儿,殷殷嘱托道:“凤儿,你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你了,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是主仆。你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姐姐吧。” 凤儿受宠若惊,随后却又是哭泣:“小姐,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不要……” 钱珍娘却按下她的话语,“别说傻话,现在你是自由之身,与我平起平坐。以后你只听徐六姑娘吩咐便是,傻丫头……”钱珍娘擦了擦凤儿的眼泪,“还不快给徐六小姐磕头谢恩?这以后大好的前程等着咱们呢……” “不必。”徐青莺扶起二人,面有笑意,“咱们创业初期,条件简陋,少不得要吃苦受罪。你们既然跟了我,我必不会亏待了你们。且等以后吧,只要你们不负我,我必不会负你们。” 一侧的方凝墨看得是心潮澎湃,心中佩服徐青莺收拢人心的手段,却也佩服她的一颗善心。 让钱珍娘活着不算难,可怎么让她好好活着,那才是最难的。 钱珍娘无父无母,无处可去,又是一个因为生辰八字而退婚的女子,这辈子要想再嫁人怕是难了。她没有一技之长,无法立足,更无法养活自己,可以想见她未来的生活该多么凄惨。 可徐青莺直接提出让她来当肥皂生意的管事,无异于给了她一条生路。 方凝墨突然想到:原来给濒死之人一点希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方凝墨很不想做这个恶人,可是看三人颇有义结金兰的意味,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句,“虽然钱姑娘和凤儿都是良民,这个身份做起事来是要方便一些。可是她们两个姑娘家,按照大周律是不能立户的,也就是说将来生意真做大了,钱姑娘的舅父舅母是可以侵占你们的家产的。” 徐青莺蹙眉,“女户也不行吗?” “大周朝可以开设女户,但是因为这些年风气紧缩的缘故,朝廷并不鼓励开女户,因此条件极为苛刻,底下的官吏们自然见风使舵。朝廷规定女户收入必须缴纳一半税收,那么到了底下重重设卡,你们所赚银钱至少得出七成打点。” 徐青莺倒是没料到一个女户有这么多的牵扯。 收入七成,抛去成本和开支,那她还赚什么,不是变成给朝廷打工了? 方凝墨见三人陷入沉思,有些不忍心,却又不得不说道:“而且咱们现在是流放之身,是最下等的贱籍。虽说大周朝没有明文规定流放犯人不能私自买卖,但若被有心之人知道,我们就是待宰肥羊,难免会被人盯上。” 钱珍娘面露惶恐,下意识的去看徐青莺。 倒是凤儿小心翼翼问询道:“这样咱们是不是得想着法子把钱藏起来?比如把钱都放在那种身亡了却没有报官府的死人名下?” 徐青莺赞许的看了凤儿一眼,凤儿得了鼓励,知道徐青莺喜欢胆子大敢干的姑娘,于是说话更大声了,“又或者…是买通官员做个假的公验?” “这些都是法子。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立女户,这样一劳永逸,可以规避所有风险,也不用担心自己挣的钱哪天突然被人抢了。” 徐青莺莞尔,“只不过眼下我们的肥皂还没有换出去,还没有换成真金白银的东西,我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这么多。怎么规避风险,守好自己的钱财,我们可以路上慢慢再想。当务之急是钱珍娘快养好自己的身子,尽快上工。等你身体好了,你们就先跟着我学习制作肥皂,先把生产线熟悉了,再学一些管理和经营,至于后面做什么,到时候看你们俩学的本事如何再定。” 钱珍娘和凤儿两人立刻又要跪下磕头,徐青莺这回强势的扶起了他们,“刚才的礼,是为了救命之恩,我便受了。但是你们记得,我的规矩是不许下跪,我讨厌膝盖骨软的人。还有,我这个人性情直,讨厌花时间揣测别人的心思,也讨厌别人揣测我的心思,这样会很耽误时间,拉低办事的效率。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告诉我。我觉得你们做得不好的,也会直言相告,既然决定出来做事,就多学新东西,少带旧思想,心里更强大一些。你们两个都是姑娘家,要想获得权利地位,那必须比其他男人更狠、更拼、更冲,要承担更大的压力。而且以后忙碌起来我不会像今天这样来给你们做思想工作,很多负面情绪需要你们自己消化,所以我需要你们赶紧变得强大起来,能做到吗?” 钱珍娘和凤儿互相对望一眼,只觉得徐青莺这话压迫感十足,偏又让两人心潮澎湃,仿佛血液里有什么东西被压制久了,此刻全部都跑了出来。 越是这样,她们反而越想做好。 凤儿又要习惯性的下跪,后想起徐青莺刚才说的话,立刻站定了,只抱拳道:“多谢徐六姑娘。” “不谢,以后叫我徐老板即可。凤儿你去弄点药,给钱珍娘养养身子,记住了,你们的身体都是最大的财富,不许轻易损伤。快些养好,我还需要你们帮我——” 凤儿应声。 第68章 黄翠娥的小心思 徐青莺拍了拍两人的肩,钱珍娘似因为激动脸色微微发红,而凤儿看向徐青莺的目光已经由原来的钦佩变成了狂热,仿佛只要徐青莺一声令下,她就能赴汤蹈火一般。 徐青莺转身走了出去,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受凉,否则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药草。而且古代医疗条件落后,说不准一个伤风感冒就能让她一命呼呜。 又救下了两个姑娘,徐青莺心情有些好,她似乎渐渐地找到了来古代的归宿感,以及自己未来事业的冰山一角。 而方凝墨跟着她,看着她那逆光而行的背影,只觉内心澎湃,犹如潮水激荡无法退去。 徐姑娘,是个心怀大志的人。 她的志气,甚至比天要高,比海还深。 她说,女子要想获得获得权利地位,那必须比其他男人更狠、更拼、更冲,要承担更大的压力。 她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言有多么的狂悖!可偏偏那样的狂悖,让人止不住的想要跟随—— 方凝墨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能活得如此绚烂,原来女子也能如此闪耀,璀璨到她竟无法直视。 仿佛内心里那头猛兽突然苏醒了。她有一种想要追逐徐青莺背影的冲动,若人生能和这样的人并肩而行,该是多么震撼人心的事情! 可是徐姑娘,你的终点在哪里呢? 我敢和你一起往前走吗? 晚间时候,所有制造肥皂的原材料制备齐全,赵班头用帘子给她围起来一个四四方方的角落。这是做肥皂最关键的一步,目前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赵班头又派了几个人,严防死守,赶走了一棒子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人,徐青莺觉得世界安静了,终于开始来制作肥皂。 她把所有的步骤拆解,交给其他人,组成一条简易的生产线,她来负责最后的皂化组装。 她今日还让几个姑娘去捡了一些野花回来,她想着肥皂的目标客户是城里略有闲钱的散户,这种散户虽然不很舍得花钱,但量大,消费能力不容小觑。 但要想挣大钱,古往今来都逃不过奢侈品。 那肥皂为何不可? 她想制造一批精品肥皂,不得不改进肥皂里隐约的臭味,再提高精度和品质,以及外观包装,不再以清洗能力为卖点,改为洁面护肤,势必会引起贵妇们的疯狂。 试问,哪个女孩子能逃脱美容的坑? 想她当年,一个月一万的工资就敢买拉妹,即使她一个化工专业的深知美容产品是智商税,可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瓶子,谁能忍住不动心? 女人的钱,总是最好赚的。 要是她能烧制出玻璃来,那才是真正的发家致富。 仔细想想,玻璃好像也不难,只不过她好久没学材料学和基础化学,有点忘记玻璃的反应公式了,摸索摸索应该能够上手。 但眼下他们还在流放路上,赵班头等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还是不要太过冒头,否则因小失大反而不美。 眼下只能专注肥皂一事。 黄翠娥有些坐立难安的看着远处布帘子里的那个人影,天色渐晚,更深露重,这些人劳累了一天,大部分已经在营地上合衣而眠。 但还是有个别人好奇的往里面张望,时不时窃窃私语交谈几声。 黄翠娥急道:“这帮子小人,想偷学肥皂的方子,跟个苍蝇似得撵都撵不走。明天得让六丫头多派些活儿给他们,累死他们,看他们晚上还没有劲儿蹦跶。不行,得告诉赵班头让他加派人手,要是被人看见六丫头怎么做的肥皂可得了?” 徐德池连忙给黄翠娥打眼色,哪知徐德远却冷笑道:“此事与你有何干系,既签了字画了押,难不成还眼红起来了?” 黄翠娥心里想哪里没有干系,她可是投了十两银子进去的! 这可是大房能拿出来的全部银子了。 若徐青莺的肥皂卖不出,到了黔州大房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黄翠娥昨天晚上思前想后的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呢,眼红的。 看着徐青莺那架势,黄翠娥如百爪挠心,总觉得自己痛失两亿。这不一大早,就悄咪咪的拉了徐青莺,又是一顿吹捧之后,徐青莺才勉强同意她注资。 黄翠娥心里更恨徐德远了,想着要不是徐德池惧怕这个弟弟,不敢挺直腰杆说话,她哪里需要偷偷摸摸的去找徐青莺入股? 黄氏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六丫头让这帮流放的犯人全部去掉了枷锁,这些人都念她的恩呢。” 徐德远道:“看吧,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到时候要是这成山的肥皂卖不出去,这帮人追起债来,哪里还会记得今日之恩?” 黄氏心头颤了颤,“不至于吧,不就欠了工钱吗,又不是不给……” “娘。”徐德远语重心长说道,“一人二十文,还要加分红,算下来一个人四十文打不住。五十个人那就是成千上百了,这还只是一天的工钱,莫说买那些猪胰子原材料所花,这样一算,二房到现在一块肥皂没有卖出去,至少欠债都有几十两了——” 说到这里,徐德远蹙眉凝神,终于察觉了不对,“等等,她哪里来的这许多本钱?我记得郑家只留了五十两,后面陆陆续续花了一些,她手里最多不过十几两银子,怎的钱跟花不完似得?” 黄翠娥立刻身子一僵,一双眼睛心虚的乱晃,随后猛地跟对面的黄氏对上。 不对,婆婆怎么也一脸心虚的样子? 难不成…婆母也背着他们暗中给徐青莺投了钱? 好哇,流放的时候一个个都装没钱,结果这挤一挤,全都流到三房去了? 那死丫头真是个钱罐子,怎么那么有本事,竟然能骗到黄氏的钱? 黄氏何许人也,那是抠抠搜搜过了一辈子的人。从前在乡下恨不得一碗鸡蛋羹一人用筷子沾一下就算吃过。如今竟然舍得掏银子给六丫头? 婆媳俩不动声色在空中打了一个照面,电光火石之间,随后两人很有默契的低头装鹌鹑。 只有徐德远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盘算,四房赵贞兰便说了一句:“六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咱这营地队伍里有钱的人不少,谁流放的时候没带走点小金库?指不定就是有人看好肥皂生意愿意给她本金呢。” 徐德远脸色发黑,神色阴沉,突然狠狠骂了一句:“这帮蠢人,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简直可笑!等他们亏得血本无归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可别想找我帮忙!” 黄翠娥见徐德远突然盛怒,不知为何,如今心中少了几分惧怕,反而觉得徐德远可笑。 打量谁看不出来呢,徐德远这是犯了红眼病呢。不就是害怕三房压他们一头吗,至于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呸! 还好她黄翠娥当机立断,任他徐德远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肥皂生意必赔得倾家荡产,也决心相信六丫头一回。 她黄翠娥没读过书,是不晓得什么大道理,更不知道怎么做生意,可她不是傻子,二房和三房的矛盾她瞅得真真的,徐德远越是跳脚,只能证明三房这生意越有赚头。 想到这里,又看着一旁埋头扒饭的徐德池,黄翠娥美滋滋的翻了个白眼。 等将来挣了钱,她黄翠娥在家里可不得高人一等嘛。看徐德池还敢怎么使唤她! 祖母黄氏一边扒拉着饭食,一边如母鸡护崽一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替徐青莺盯着周边的人。 但凡有探头探脑的,不等赵班头发话,她就瞪着那人,直到那人不好意思的走开。 黄氏心里颇为得意,六丫头是有些聪明,可防人之心也忒弱了。别看营地上这帮子人都多多少少是读过书的犯官之后,可财帛动人心,难保有眼红的想往前凑。 她可得替六丫头守好咯。 指不定以后去黔州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全靠六丫头这回了。 黄翠娥收拾完了东西,见婆婆坐在门槛处,眼睛却是盯着徐青莺那四方布帘子处,想起刚才吃饭时候跟黄氏的眼神触碰,黄翠娥可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黄氏旁边,捅了捅婆母的手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娘,您实话告诉我吧,您是不是也投了钱?” 黄氏斜着眼睛叱了一句:“少管闲事。” “那咋是闲事呢。娘,你投了多少,给我透个底呗。” 黄氏不悦道:“那都是我藏起来的私房钱,你既问我投了多少,那不如先说说你投了多少。” 黄翠娥打着哈哈道:“没多少,您老也知道,大房不富裕,而且徐德池不看好这肥皂生意,三番四次叮嘱我不要去碰。我就投了一点儿。” 黄氏了然冷笑,“一点儿?怕是那日你在大牢里捡的方家的银子全部投进去了吧?” 黄翠娥被人点破,摸着脑袋憨厚一笑,“娘啊,您不是也不看好六丫头嘛,咋也背着二叔投钱咧?” 黄氏气不打一处来,瞪着黄翠娥说道:“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管教我。等我死了,你再来问我投了多少钱!” 黄翠娥撇了撇嘴,婆婆也真是的,问都不让问。明明表面装着与二房同仇敌忾的样子,私底下却也玩起了小动作。 不过,既然婆母都投了,要是将来真东窗事发,至少婆婆能帮她顶在前面吧? 这样一想,黄翠娥心里愈发美了。 她也学着黄氏的样子,拉下了脸,瞪着试图靠近徐青莺一丈之内的人,随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神情明显有一瞬间的慌乱,大喊了一句:“四丫头,你干嘛呢!” 徐音希被黄翠娥吼得吓了一跳,险些手中的盆都扔了出去。 “大伯母,我去给六妹妹打点水来,她每次做完肥皂都满头大汗,我给她弄点热水擦擦。” 黄翠娥骂了一句:“就你好心,你忘了你爹怎么说的了?肥皂生意是人家二房的,你再怎么上赶着,六丫头也不会带你!” 徐音希脸色微红,面露尴尬,“大伯母说的什么话,姐妹之间本就该互相帮扶,一盆热水而已,怎么就扯到生意去了?” “反正你爹说了,不允许你们跟二房的肥皂生意扯上关系。你赶紧回去,别想讨好六丫头套出人家的方子!你再不走,信不信我告诉你爹?!” 徐音希有些委屈,不知今儿个怎么了,大伯母跟吃错药了一般,火气这般大。 她被骂得心头有些窝火,却又只能忍着,不想和长辈争辩,只好郁闷转身。 黄翠娥盯着徐音希回到连氏身边,随后才微微舒出一口气,冲那紧随其后的黄牙子笑道:“官爷,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黄牙子干笑了一声,因肥皂的事情,解差们对徐家人一改往日态度,反而变得恭敬了起来,“无事,也就四处走走巡逻一下。” 随后,那人有些慌乱的离开了。 黄翠娥盯着那人的背影,只恨不得狠狠呸上一口。 什么东西,也敢打二房嫡长女的主意? 现在这些癞蛤蟆,还真是敢想敢做。 经过三天赶工,徐青莺和众人超量完成了五千块肥皂的任务,现在只等陆续凝结脱模。 接近六千块肥皂如同一座小山,巍峨而高不可攀,一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装肥皂的马车前后有解差把守,刘结实则赵班头被调离得远远的,甚至隐隐有被解差队伍孤立之感。众人满怀期望,只加紧步伐,赶路往河南府。 河南府作为粮食产地,百姓们自然富裕,只见官道越走越宽,两岸景色越来越明朗,秋风飒爽,遍地熏黄,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徐青莺已经盘算着卖了这批肥皂以后,得买过冬的衣物和粮食。河南府再往前,已经没几个富裕的府城,得和赵班头商量再加大生产线和产量,抓紧时间挣一波快钱。 每到一处城镇,流放犯人不得进入,解差们便会兵分两路,一路去城内办理过关手续,一路则押送着犯人绕过城池。 只不过这回有些不一样。 大部分人依然绕着城池走,只不过徐青莺选了几个得力的,如徐慧鸣、苗氏、钱珍娘和几个解差等带着那一车肥皂跟大部队走,在指定地点集合。 第69章 肥皂问世 徐青莺其实最想用的是方家人,他们受过良好教育,明事理、听指令、好上手,可惜方家老太爷明显有复起之兆,自然不好沾手商贾之事。 而那日与钱珍娘两人谈话,徐青莺好不容易培养起两个忠心的人,自然要物尽其用。 钱珍娘性子软,还有些立不起来,需要一些时间慢慢调教。 但是凤儿胆子大,心思活,许是跟了个软弱主子的关系,性格反而比较泼辣。 因此徐青莺这次把凤儿也带上一起,只希望她能多见世面,增宽眼界,更快的独当一面。 但徐青莺还是不免心烦意乱,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每每用人之际,她总觉得捉襟见肘。 尤其是这次肥皂生意,钱倒是不愁,可她却只能用赵班头那边的人手。 可赵班头到了黔州就会回去,所以她必须尽快培养自己的心腹,否则她分身乏术。 可惜大房那几个立不起来,大堂哥徐慧嘉干活喜偷奸耍滑,偏又油嘴滑舌。 二堂哥读书读得十分迂腐,张嘴便是之乎者也,让人劝退。 三堂弟跟她年纪相仿,似乎做事有些冲动,目前还看不出什么。 至于二房那几个,鉴于她和徐德远的权力之争,最好还是不要动。 四房嘛,徐安平倒是个人选,性情沉稳,做事也比较细致,说不定可以培养培养? 徐家人还不知,徐青莺已经把他们的劳动力和价值全部评估了一遍。 一行人兵分几路,徐青莺带队去河南府城内,当看见河南府那巍峨的城门后,以及滚金镶边的“河南府”三个大字,徐青莺不免内心有一种激荡。 时至今天,她终于认命了。 她已经不再是徐振英,而是大周朝的徐青莺。 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会辜负徐老头的拳拳期望,她都要活得很好。 凤儿时不时的看向徐青莺。 徐青莺自然观察过凤儿,见她虽然是小门小户的丫鬟,却知进退,性格大胆又不缺谨慎,此情此景之下不似其他人乱走乱看,着实是个好苗子。 只不过此刻她似欲言又止。 徐青莺便问了一句:“有事便问。不要怕,我喜欢提问题的人,证明她在思考。” 凤儿便也不扭捏了,“姑娘,咱们既是来卖肥皂的,为何只带两块肥皂?这样客人怎么知道咱们的东西好?若万一碰上了诚心想买的,咱们当场拿不出货可如何是好?” 徐青莺笑着说道:“这个问题你先暂时观察着,晚上你就知道了。” 凤儿应下了,心里却直犯嘀咕。 她也见过别人卖东西,像他们这种没什么人脉的,只能推街走巷的叫卖,怎么徐六姑娘的手段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更何况六千块肥皂,满满当当的装满了一个马车,这样累积的货物量,怎么能在一天之内全部清空? 莫说凤儿,就是跟着徐青莺一起进城的人心里都是惶惶。 最开始的喜悦褪去,眼睁睁的看着一马车的肥皂,众人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所有人都想着,这要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可一个个的见徐青莺不慌不忙的,渐渐的也没那么慌乱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干就完事儿了! “班头,徐姑娘!”一行人走到城门,已经有人来接应。明小双两日前被徐青莺指派到河南府里摸情况,此刻他身着一身常服跑了过来,冲赵班头行了行礼,面有喜色的汇报了一下城里的情况。 “班头,徐姑娘,这两日我摸了整个河南府的情况,发现城里几乎大部分的杂货铺和胭脂铺都已经知道了肥皂这个东西,只是没有人亲眼见过肥皂长什么样子。我也私下打探了,说风声是从平阳县那边传过来的,现在传来传去变成了肥皂是宫里的御用之物,只有少数贵夫人才用得起。而且这肥皂已经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据说引得知府夫人也来问过几次有无此物。眼下这帮人如苍蝇一般到处打听肥皂的事情,我敢打包票,只要咱们的货一进城,绝对会被抢个精光!” 众人一阵欢呼,都没料到刚进城就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赵班头一扫脸上担忧之色,喜不自胜的望着徐青莺,忍住心头狂跳,“徐姑娘,这是好消息啊!” 徐青莺点头,“这就是利用信息差。大周朝消息滞后,百姓们惯会以讹传讹,这假的也能传成真的。对了,你再说说城里的情况,哪家掌柜值得我们合作?” 明小双赶忙把自己打探到的细节和盘托出,原来河南府里杂货铺大大小小有几十家,但最大的还是凤栖阁和赵记杂货。明小双个人更倾向于赵记,因为赵记货物质量过关,据说东家手里有钱,一直风评不错。 见两人谈得差不多了,凤儿才小声道:“姑娘,这就是您之前说的炒作吗?” 赵班头突然拍着自己脑袋,似有些后知后觉,此刻看向徐青莺的目光肃然起敬,“怪不得徐姑娘之前在平阳县的时候只宣传,不售卖,敢情是等这些流言蜚语发酵了,把咱们的肥皂炒上天!” 徐青莺笑道,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有时候消息捂一捂,再让它飞一飞,效果能事半功倍。” 明小双也赶忙一记马屁送上:“徐姑娘真是运筹帷幄,即使人不在河南府,却也能掀起河南府购买肥皂的狂风!” 赵班头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拉着人就往回走,“还等什么啊,赶紧让他们把肥皂拉进城来卖啊,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小双,咱们要发大财了——” “不必着急。咱们身份敏感,大批量肥皂入市必然引起恐慌,而且会让买家怀疑货源。”徐青莺阻止了赵班头,赵班头也立刻从狂热状态清醒了几分。 是啊,他们毕竟是流放犯人,肥皂这东西入市,必能引起有心之人的察觉,万一他们被跟踪调查,岂不是全都露馅了? 赵班头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望了一眼冷静的徐青莺,忽然觉得这几十年都白活了,竟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片子沉稳。 可转念一想,徐青莺他娘的是普通丫头片子吗? 这哪儿是个丫头,分明是个散财童子啊! 要不是徐青莺是个姑娘,又是个流放犯人,赵班头还真想跟着她好好的干一场! 徐德贵道:“确实如此。青莺,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法子嘛,自然是有。不过……”徐青莺笑眼盈盈的望着明小双,欲言又止,“就是得委屈小双官爷一下。” 不等赵班头发话,明小双已经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徐姑娘,叫啥官爷,没得叫生分了。我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小双哥吧,你叫我官爷我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下一刻要被天打雷劈了。” 小双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却有人惊叹徐青莺的本事。 这才几天啊,就把整个解差队伍收拢得如同自己的私军一般,一个个只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 “再说了,能为徐姑娘办事是天大的荣幸,咱们那几个解差一个个眼红着呢,我咋能说委屈?!” 徐青莺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徐青莺冲明小双耳语了几句,明小双听得眼珠子滴溜直转,随后徐青莺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把肥皂带上,记得身上多穿点。” 明小双抱拳领命而去。 不知咋的,赵班头此刻竟然有些羡慕明小双。 河南府最大的杂货铺内,因是上午,生意并不多。王掌柜悠闲的躺在贵妃椅上,品着茶水,拈着一块糕点入喉,随后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很快,派去跑腿的小厮汗流浃背的回来了,还来不及喝茶呢,便被王掌柜一把拉过了,贼眉贼眼的问道:“咋样,情况如何?” “别提了,周边几个县都问过了,谁都没见过那肥皂。掌柜的,会不会是个假消息?” 王掌柜拿扇子敲了一下小厮的脑袋,骂了一句:“狗屁,那玩意儿长什么样都说得一清二楚,肯定是有人见过。你不懂,听说那玩意儿四五两银子一块,普通人家哪里用得起,用得起人普通人又哪里接触得到?咱们要是不警醒着点,万一这肥皂被对面的凤栖阁抢了先,东家非要了我们脑袋不可!” “可那肥皂当真如此神奇?” “你管他神不神奇,东西本身值不值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太太们觉得它值钱,那它就算是臭狗屎你也得给我卖出天价来!有钱人想要啥,咱就卖啥——” 那小厮也知事关重大,“有人说肥皂是从京城传过来的,要不咱派人去京城那边看看,说不准有好消息呢!” 两人正窃窃私语呢,冷不丁看见有个人影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探头。 王掌柜以为是客人,正准备笑脸相迎,偏看见那人穿得一身邋遢,形容鬼祟,时不时的探头张望,好似有什么人在追他一样。 王掌柜心里咯噔一下,做生意最怕遇到事儿。他如临大敌,跟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正要开口将人赶出门去,偏那人已经飞速的冲了进来,冲着他就撩开衣物,压低声音急吼吼道:“掌柜的,肥皂收不收?” 王掌柜一脸惊愕,眼睛却已经盯着他怀里的东西。 只见那是两块如巴掌大的玉膏,浑身通透如雪,王掌柜再欲细看,那人却已经收走包了起来,一脸慌慌张张说道:“掌柜的,这是肥皂,京城传过来的,已经炒到了三两银子一块。你要不要?” 王掌柜一颗心“噗通”跳了起来,刚正说到肥皂呢,结果肥皂就出现了。 身边的小厮顾不得其他,暗中疯狂拉扯着王掌柜。 王掌柜眼底精光闪烁,只恨不得立刻拿下,可那人神神叨叨的,叫他有些迟疑,便故意压着声音道:“肥皂嘛,我见过,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那行,你不要,我去旁边的凤栖阁看看。” 原来王掌柜以为这人来历不明,少不得装模作样几分,谁知那人说走就走,包起肥皂就往外跑,好似有什么在追一样。 王掌柜连忙朝小厮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厮上前将那人的去路堵住了。 那人见势不好,哆哆嗦嗦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哎呀,小兄弟,着什么急,这生意总是要慢慢谈的嘛。你这着急忙慌的,莫不是你这肥皂不是正当渠道得来的?” “你放屁,老子这肥皂就是从京城运来的,京城产的所有肥皂都被老子买走了,你敢说这是假的?” 王掌柜望着那人说话躲躲闪闪的神态,心中略有成算了。 这人的东西八成是从哪个地方偷出来的。 怪不得河南府没有肥皂流出,原来全被人端走了—— 这人好大的手笔! “行吧,做生意嘛,只要是好东西,我也不计较你的东西怎么来的。大不了我睁一只闭眼闭一只眼,不过得先让我验验货。” 那人似有犹豫,可一番思量后,只掏出其中一块递了过去,“那行,你就在这里验货,你快些!!” “好咧。去打盆水来。”趁着这个间隙,王掌柜立刻开始套消息,“小兄弟手里有多少肥皂?我全都买了。” “没多的了,就这两块!” 王掌柜一双厉眼,却是笑眯眯道:“偷的吧?” 那人挺了挺胸膛,“你问这些做什么,快些验货!再磨磨蹭蹭的,我可走了!” “唉,别着急嘛。”有小厮打来了一盆水,肥皂的用法早已被传得七零八碎,但总而言之就是洗东西的,洗脸洗手洗衣物都可。 王掌柜先往手上挤了一点油,随后沾水,又用肥皂净手,丰富软绵的泡沫一下子发了起来,两只手只觉得嫩滑无比。 就连一侧的小厮都压不住惊呼之声! 这洗得也太干净了! 王掌柜越洗越心惊,若之前觉得肥皂一物有些以讹传讹,但如今一用,王掌柜多年的经验立刻告诉他,肥皂这东西将改变整个大周朝!! 他忍不住颤栗,却越洗越慢,脑子里却在疯狂盘算。 从这小子嘴里得知,京城里有人产了一批肥皂,却被某个人全部买走。那这个人在哪儿,他准备把肥皂销到哪里? 如果能认识这个人,他愿意多花钱从他手里买过来,若是买不过来,就出动东家,就算是抢也得抢过来! 第70章 自导自演(为起点小虎同学加更一章) 王掌柜面露贪婪之色,慢腾腾的拿了帕子擦手,面对身边那人的催促,他反而镇定下来,幽幽说道:“你的肥皂我都买了,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这肥皂从哪里来的。” 那人不肯,伸手便要夺回肥皂,还一边骂骂咧咧着:“妈的,做个买卖屁话怎么这么多。你管老子是偷的还是抢的,只要到了老子手上,那就是老子的东西!” 话音刚落,只见杂货铺外一道粗鲁的声音传来,“赵哥,就是那小子,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王掌柜正纳闷呢,只见呼啦啦的进来好几个高马大的青壮年,这些人大多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目光炯炯,一看就像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 只见领头的是个矮胖结实的中年,他一出场便气势汹汹,一扫屋内众人,随后视线落在了那卖肥皂的青年身上,“好你个明大双,偷东西偷到我们兄弟几个头上来了?今儿个我不让你把东西吐出来,我就不姓赵!” 说罢那人挥舞着大棒子便要进来,掌柜的一听“偷东西”三个字,又见那几个气势汹汹讨债的模样,瞬间明白了大半。 这几个人怕就是京城那批肥皂的买家! 王掌柜只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菩萨保佑,这样好运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卖肥皂的青年被他们几个人拖着往外走,还一边止不住的讨饶:“赵爷,赵爷,我错了,我不该偷您的货!小的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您…您就放我一把吧,东西还没卖出去呢,我还给你,我还给你,你留我一条命行不行?!” “放你娘的屁,你亲娘早死了,你这穷酸样哪儿有媳妇,还想要儿子!拿走的东西给爷几个还回来,你的手爷几个也要了!” 几个大汉拖着他往外走,其中一个还回来拿走了肥皂。 王掌柜见此,几乎是立刻上前拽住了那位领头人,他有些害怕这些人的气势,却不能容忍这天大的机会从眼前溜走,来不及多想,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几乎是立刻就出手了。 “赵爷,您留步。听这小子的意思,你手里有肥皂?” 那几个人扭头看向他,赵爷眼睛一眯,挥了挥手,旁边有人便将那人拖了下去。 “是有。”赵爷上下打量了王掌柜一眼,随即笑眯眯道,“但是不卖。” 眼见赵爷缓了脸色,王掌柜也没那么怕了,他抖了抖身子,拿出赵记杂货铺大掌柜的气派,脸上也浮起一抹笑意来,“赵爷是跑货的吧,敢问您这批货要卖哪里去?” 赵爷似不愿多说,“我这货已经有人定了,我得拉着这批货回去给东家复命呢。我知道王掌柜什么意思,不过您哪,也别着急,京城这一批货被我拿走了,您再等等呗,再等个半年又会产出一批,到时候你再去京城拿货不就行了?” 半年? 肥皂的生产期要这么久? 而且听赵爷这语气,他竟是认识肥皂的幕后老板? 王掌柜不敢大意,连忙示意小厮上茶,又拉着赵爷往里面走,一面套着近乎打听情报:“您着什么急嘛,你这东西卖给谁不是卖,何必大老远的拉回去?敢问您这是要哪儿啊?” “北面,远得很咧。实不相瞒,掌柜的,我知道您什么想法,您真不用在我身上下功夫,我也实话告诉您咧,我就是个跑腿的,这回来京城发现肥皂这么个玩意儿,老大可是把这一路所有兄弟们下辈子的老婆本都投进去了,就指望着把肥皂拉回去让老爷高看一眼。” 王掌柜亲热的拉着赵爷,心里已经有底了,“看您说的,您怕是不知道最近北面已经在闹饥荒了吧,这天寒地冻的,北面的百姓们少不得卖儿卖女,指不定又像去年一样大批难民南下。你这带着这么些个香饽饽,不怕路上被人劫了道?” 赵爷拍着胸脯道:“怕啥流民,俺们好几个兄弟,都是练家子,他们敢来抢我的东西,我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哎呀,这难民都算是小事,去年北面流寇四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赵爷几个身强力壮,可对方都是不要命的,万一碰上了可咋整?”王掌柜的端上了几杯热茶,热情的招呼兄弟几个,砸了砸嘴,又继续慢悠悠说道,“既然赵爷敞亮,那我也不瞒赵爷。我想要这批肥皂,价钱包您满意。” 赵爷正要拒绝,偏王掌柜继续道:“您先不要忙着拒绝,先听我说。一则我赵记杂货铺声名在外,做生意素有诚信,价格公道,您绝不会担心我们店大欺客,我给的价格包您满意。二则您拉着这么多货物北上,您也知道,从前年开始北方就不太平,到处都是流民强盗,还有几处闹着造反咧。按照时间算,您少不得遇上山匪流民,到时候货物被一抢而空,岂非得不偿失。三则,您想借肥皂一事讨好东家,何不干脆卖了全部换成钱。我说句托大的话,河南府的老百姓可比北面的老百姓们有钱,这肥皂在河南府能卖五两银子一块,可北面真卖得起这个价不?您不如将肥皂卖个高价,拿着一大笔银子回去,路上又安全又轻巧,有这样的功绩,还怕您东家不高看您一眼?” 赵爷陷入了沉思,似有些意动,王掌柜见此,笑眯眯说道:“再说赵爷,您还没听过我的报价咧。” 赵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你一个掌事的,能做得了这个主不,我们的货挺多的,我怕您吃不下。” 王掌柜愣了一下,却还是问道:“您那儿有多少货?” 赵爷将手缩回衣袖之中,在衣袖掩映之下跟王掌柜碰了个数。 王掌柜倒抽一口凉气,随后眼底一抹癫狂。 好家伙,这是要发啊—— 这么些肥皂,若是全部卖出去,这不得赚翻天啊! 王掌柜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成本,这么大一笔支出,他还真不敢自己就做了决定。于是王掌柜暗中使眼色给了小厮,那小厮心领神会,悄咪咪的从后院出去寻东家拿主意了。 而王掌柜面上却不显,只顾打包票,“哎哟我的爷,您怕是不晓得咱们赵记杂货铺的东家是谁,小老儿在赵记干了二十多年,这点决断还是能拿的。只不过,这价钱……” “唉——”赵爷挥手阻止了他,“我就是个跑腿的,正经主子在城外呢,您跟我家小主子谈。只不过嘛,得快一些,我家主子害怕北面下了雪不好走,让我们必须日夜兼程的敢回去。这不,这进城来补给了,得立马赶回去呢!” 王掌柜如何肯放过这从天而降的生意,自然是连忙应下,“既如此,那不如现在就出发,也省得耽误了贵公子的行程。” 王掌柜这样说着,立刻点了一个小厮跟随,又冲另外一人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先去拖延一些时间,得了东家的首肯后立刻后立刻到城外来找我。切记要快!” 是要快,赵记杂货铺和凤栖阁不对付,也幸亏他运气好,遇上了贵人,若是不当机立断一口吞下这些肥皂,被凤栖阁的人听到了风声,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掌柜立刻寻人套了车,急冲冲的往城外走,偏走到一处小巷子,被另外一辆早已候在路边的马车迎面拦下。 那马车浑身用梨花木打造,花纹繁重,前面的木质名牌处悬着一个“凤”字。 王掌柜眼皮子直跳,心中“咯噔”一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怎的偏偏此刻遇上了凤栖阁的人! 莫不是凤栖阁的人都属狗的不成,怎么闻着味儿就来了? 不对,王掌柜厉眸闪闪,他的铺子里怕是有内奸。 此刻王掌柜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本想躲在帘子里不出声,心中祈祷对方快些离去。偏对面人掀开帘子,露出了凤栖阁的当家人齐二小姐。 完了。 怎么偏偏是她。 这齐三小姐可了不得,齐家只有一儿一女,本是齐家大公子掌家。可惜齐大公子英年早逝,在一次外出时遇大雨失足跌落山崖,眼看齐家万贯家财就要被族里没收,当年十九岁已嫁做人妇的齐二小姐刚好合离归家,迅速又以招赘名义找了个夫君,接管齐家偌大家业。 王掌柜还记得当年齐二小姐和齐家族老上堂打官司的模样,温温柔柔,偏刀刀致命,闹得那段时间整个河南府都在议论这个齐二小姐。 齐二小姐梳着整整齐齐的妇人头,见面便是生意人的三分笑,即使面对的是死对头的掌事也显得和蔼可亲,“王掌柜,这般匆匆忙忙,是要去哪儿啊?” 王掌柜擦了擦额前的汗,此刻他也不抱着齐二小姐还不知道肥皂出现的幻想了,废话,这样敏感的节骨眼上,对方又刚好出现在半路上,怎么看都像是蓄谋已久。 “哟,巧了,这不是齐老板吗。”王掌柜堆起笑脸,“这不,几个朋友来了,凑巧去接一下。” “原来王掌柜也认识徐公子啊。还真是巧了,徐公子也是我的朋友,相请不如偶遇,不若一起去见见吧。” 王掌柜听着这话冷汗直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齐老板笑吟吟的合上了窗帘,反而先行在前面带路,一时只觉得心慌气短。 完了,该让东家出马的。 齐小姐出马,他一个掌柜的,哪里顶得住。 王掌柜连忙拉着赵爷问:“赵爷啊,您怎么不早说,合着您家公子跟齐老板是朋友啊?” 赵爷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听说啊。要是真有朋友,公子应该会入城拜访的吧?” 王掌柜一下明白了。 妈的,这娘们又在胡扯。 怎么每次都上她的当? 王掌柜现在只祈祷着,东家能及时出现,否则以他一己之力完全不是齐老板的对手啊。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缓缓的向城外驶去,直到行驶到了离城门大约一里路左右的官道上,夕阳西下,阳光如金,赵爷率先跳下马车,远远的就看见了徐青莺的那辆牛车。 他强忍着内心的激荡和兴奋,若不是徐青莺那冷静的目光让他蓦地一凉,赵班头险些走路都要飘起来。 妈的,真是太刺激了,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他还以为做生意少不得卑躬屈膝强颜欢笑,谁知按照徐青莺的法子,这些人跟疯了似的,求着他、劝着他、捧着他让他卖。 这样的经历,他就算吹嘘出去都没有人信—— 不行,得演完,不能露馅,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徐青莺此刻带着从方家借来的那辆马车,又借了赵班头的马车来做排场。只见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并未刻意装扮,只是将头发梳成了男子发髻。 都说世人只敬罗衫不敬人,赵班头原本还怕徐青莺这样打扮漏了底,可如今一看,那人就站在那儿,一双眼睛淡凉如水,沉稳老辣,这通身的气度怎么看都不能让人忽视。 赵班头上前行了一礼,冲徐青莺咬耳朵,交代前因后果。 而王掌柜已经冲上前去,笑得跟一座弥勒佛一样,“刚还听赵哥说起您咧,没想到您竟是如此年轻。” 齐二小姐也从马车里走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青莺,目光中有隐藏的审视。这人身着男装,却有耳洞,且明眸皓齿,看着像是女扮男装。手指无茧,身形挺拔,虽形容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着实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有点意思。 齐二小姐也不点破徐青莺的女子身份,她自然知晓女子出门做事诸多不变,着男装,打扮得邋遢一点,故意扮丑,反而更叫人信服。 “徐公子。” 徐青莺笑道:“既然两位都跟到这里来了,可见合作的诚心。老赵已经把事情的前后都告诉我了,我呢,时间紧迫,得急着赶路,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齐老板连忙夸了一句:“徐公子大气,您的肥皂我是真心想要,那我也给您个痛快话,这批肥皂我全要了,您给个价吧。” 王掌柜一听就急了,“齐老板,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啊——” 第71章 哄抬物价 齐老板笑眯眯的上下看了一眼王掌柜,随后轻轻柔柔道:“这样大的事情,王掌柜一人可做得了主?” 王掌柜一愣,心里急得不行,这东家的命令怎么还没到啊? 要不他先抢了得了,这肥皂生意稳赚不赔,大着胆子下注说不定东家反而更欣赏他当机立断。若是抢不到这单,怕是回去没好果子吃。 不等王掌柜犹豫,齐老板继续说道:“看来还是我们凤栖阁有诚意啊,我听到徐公子来,可是立刻就赶过来了。赵记杂货铺,就派个掌柜来,这么大的生意王掌柜可不敢下决断,没得耽误了徐公子的行程。不如这样,既然徐公子急着赶路,我也不好挽留,不若每块肥皂您入成多少,我直接加一倍,您全部卖给我如何?” 徐青莺眉头一跳,她甚至听见了身后徐德贵倒抽气的声音。 徐德贵是知道肥皂的成本的,她也核算过,加上对大周朝的物价水平打探,一家子商量肥皂定价在每块百文左右。 徐青莺笑道:“齐老板大气,可您还不知道我这肥皂收成多少钱呢,你就敢开这样的口子?” “做生意嘛,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再说我既然敢入手,自然卖得出去。” 王掌柜见这两人你来我往,急得满头大汗,只恨不得东家立刻出现在眼前,可情势逼人,他也不得不上阵来,“徐公子,都说买东西得货比三家,您卖东西怎么也得看看咱们赵记嘛。” “行啊,那您这边打算出多少?” 王掌柜心里来来回回了千万遍,面上却撑着,故意做出稀松平常的样子,“虽然号称肥皂这东西一块三四两,可那是对外人的价钱,小老儿做杂货这么多年,虽然我不知道您肥皂的方子和原材料,可想着既然敢卖三四两,这成本我自然也能猜个大概。我也不说虚的,您看……每块肥皂我出到五百文如何?” 徐青莺心头一跳。 而背后的徐德贵要不是徐青莺拽着,险些昏死过去。 好家伙,这一下翻了五倍啊。 徐德贵这会子只恨自己当时瞎了眼,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就该让所有人都加入进来,做它个几万块,他徐家…他徐家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莫说徐德贵,就连一侧的赵班头都是这样想着,这尼玛当什么班头,跟着徐姑娘挣钱它不香吗? 轻轻松松千两银子入手,这不比当个小班头风吹日晒苦哈哈拿着工钱强上百倍? 不行不行,回去就得吆喝所有人动起来,全部都来做肥皂! 而所有人还没有缓过气来,只见齐二小姐又笑眯眯的跟了一句,“那我出到六百文。” 王掌柜倒抽一口凉气,心里已经疯狂盘算起来,三四两的东西,成本撑死了也就两三百文,如果要卖出去,包装一下卖个五两不成问题,抛去人工和运输成本,即使叫价二两银子那也是有一倍的利润。 王掌柜打定主意,立刻跟上价码,“那我们赵记杂货出到八百文。” 齐二小姐仍是笑眯眯的,语调温柔,可态度却是当仁不让,“那干脆凑个整,一两银子一块吧。” 徐青莺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都已经欢喜到麻木了,一个个只恨为什么当时不多做些,再多做些—— 而凤儿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跳起来。 这和蚌相争渔翁得利,怪不得之前徐姑娘要悄咪咪的给凤栖阁递消息,这两家争起来,价格可不蹭蹭蹭的往上涨? “停。” 谁知徐青莺却抬手阻止了叫价,她缓缓走过来,脸上仍是那种淡淡的神情,仿佛几千两的生意不过是洒洒雨而已。 见双方都不解的望着她,徐青莺微微一笑,“一两银子一块,够我挣了。” 徐德贵暗中忍不住的拉着徐青莺,暗中阻止她。 徐青莺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再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大家出来做生意,伤了和气就不好了。这样吧,一家一半,一两银子一块,可能接受?” 王掌柜的大大的舒出一口气来,连忙擦了擦额前的汗水,颇有些感激的看向了徐青莺。 再叫下去,估计已经是极限了。 齐二小姐则赞叹的看了徐青莺一眼,“徐公子…您大气。” “既然双方都同意的话,就验货吧。一共是五千七百六十块,你们两家一起验,更快一些。” 徐青莺抬手,有人绕到马车背后,掀开了马车覆盖的帘子,随后几千块通透如玉的肥皂堆叠如山,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掌柜忍不住一声惊呼。 赵班头忍着唇角的笑意,故意板着脸道:“快些验货,天都黑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聊了这么会子,天已经渐黑,城里面的梆子敲了好几下,再过会儿就要宵禁了。 齐二小姐叫人上去验货,自己却也象征性的挽留了他们一行人,“天色已晚,夜晚赶路会十分危险,何不由我做东,好好招待徐公子?” 赵班头挥了挥手,唉声叹气,“谁愿意晚上赶路,实在是北边情况不好,这十一月就下起了大雪,怕万一晚了封了路,那才叫危险呢。” 齐二小姐点头,“确实如此。听闻北边已经饿死了数万人,百姓们携妻带子的争相往汴京城的方向来,今年这年…怕是不太平。” 王掌柜也叹道:“可不是,这还没有入冬呢,粮价就已经涨了一番。听说北面今年又要打仗,年年打仗,年年收税,难民却一年比一年多,也不知朝廷这些人都在干些什么——” 齐二小姐难得赞同王掌柜,摇着头道:“这些人都忙着争权夺利去了,听闻明年开春还要给小皇帝选秀,小皇帝如今不过才六岁,哪里需要充实后宫,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众人心知肚明这选妃是给谁选的。 半年前,朱国舅就因夜宿皇宫淫乱后宫的罪名被狠狠的参了一本。 众人皆有怨言,却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好在此刻有丫头提着角落里的一个木盒,好奇的发问:“咦,这是什么?好香啊……” 说罢,那丫头已经着手打开。 徐青莺看了一眼,却立刻喝止,“别动。那个不是肥皂——” 然而已经太迟。 丫头有些心惊胆战的瞧了徐青莺一眼,徐青莺无奈的走过来,将木盒盖上,却也没有责备那丫鬟,只道:“这个是我买来孝敬母亲的。” 说罢她又责备的看了赵班头一眼,“老赵,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好好看管吗?” 赵班头“哎哟”了一声,拍着自己的脑袋,“公子恕罪,恕罪!是我糊涂了,我想着咱们那个马车得腾一些出来买干粮,顺手将把这个也放进来了。” 徐青莺说着要把木盒提走,偏两只手同时按住了木盒,王掌柜和齐二小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决心。 齐二小姐笑眯眯说道:“徐公子,这是什么,刚才惊鸿一瞥,好像也是肥皂?怎的看着又有些不同?” 王掌柜也立刻道:“就是。徐公子怎的这般小气,几千两的生意都做了,有好东西看都不给咱们看一眼?” 徐青莺无奈一笑,“看看倒是没什么,罢了,给你们长长眼罢——” 说罢,她掀开盒子,果然看见里面有四块肥皂。说是肥皂,却又不像,其余肥皂有股淡淡的臭味,但这四块肥皂当真是浑身如玉,各有特色。一块盈盈雪白,一块嫣红如血,皆是一股冷寂梅香之味。另两块一块嫩黄如菊,一块清幽似草,凑近闻见清幽竹香。 上品,绝对是上品。 徐青莺见王掌柜眼睛一下亮了,齐二小姐虽不喜形于色,可唇角轻抿,显然是心动。 徐青莺心里发笑,果然东西是需要对比的,普通的肥皂都能炒到一两银子一块,这种精品香皂不宰一下都对不起自己辛辛苦苦在山野里淘的那些花花草草。 齐二小姐是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心中不免惊愕。 这到底是个什么,怎么会芳香扑鼻,即使只摸了一下,手指上残留的余香绵绵,这要是用在肌肤上,岂不是一直可以留香? 齐二小姐眼里精光大盛,声音都有些止不住的激动,“徐公子,这就是香皂?这和肥皂有什么不同?” “我想应该没什么不同吧,只不过护肤效果要好一些,样子嘛,也好看一些。本来这东西是不打算卖的,老板说这些都算是残次品,还得改良方子,是我厚着脸皮花大价钱买来的。我想着这些东西这么好看,拿回去送人又新奇又体面,毕竟香皂的方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改良好,我就先买回去,送给那些个夫人太太们。你想啊,那些夫人小姐们各个眼光毒辣,寻常的东西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这香皂可是整个大周朝独一无二的头一份,这送出去岂不是很有面子?” 这一席话,算是说到齐二小姐和王掌柜心坎上去了。 大周朝商户不易,少不得上下打点,送金送银的人家不稀罕,也根本吸引不了达官贵人们的注意。这送东西的学问深得很,不仅得投其所好,还得够新够奇,否则送礼的人那么多,凭什么留意到你? 齐二小姐直接张口,震慑全场,“明人不说暗话,徐公子,这香皂卖给我吧。这一盒,一百两——” 王掌柜对于齐二小姐的不讲武德彻底急眼了,“齐二小姐,徐公子说了不卖,你听不到吗?!” 齐二小姐眼神炯炯,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徐青莺,“这世上没有不想卖的东西,只有不合适的价格。徐公子,您的香皂我要定了,你开价吧!” “这……”徐青莺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这可是大周朝独一无二的呢,就连宫里娘娘都没用过,我还是想留给我娘,正巧她生辰也快到了——” “一百两?齐老板,你是穷疯了吗?”人未到,声已近,一抬头,便见隐隐月色下,一月白玉袍公子翩翩而来,张口却震惊众人,“这位公子,我出一千两。” 赵班头和徐德贵两个人这回真的差点晕死过去。 两个人暗中牵着手,互相勉励对方,才勉强站稳。 好家伙,一百两变一千两,有钱人的钱这么好挣吗。 明小双脚一软,险些滑倒,赵班头直捞了他一把,冲他龇牙咧嘴,压低声音道:“没见识的东西,得亏徐姑娘看重你,结果你娘的是个软脚虾!不就是几千两银子嘛,给我站直咯——” 而王掌柜喜不自胜,立刻迎了上去,像极了望夫石见到了夫君般,“东家,您终于来了——” 赵记东家拍了拍王掌柜的肩膀,勉励了一句:“干得好。” 王掌柜浑身哆嗦,只觉得一晚上的委屈、紧张、惶恐都散了,想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大胆子,越俎代庖的就决定了几千两银子的买卖。 好在东家懂他,那就什么都值了。 赵老板气势不减,冲齐二小姐笑道:“齐二小姐最近刚把杂货铺的事情理顺,怕是手头有些紧吧,既然如何,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不如让给我,我赵记也记您一个情。” 齐二小姐不为所动,也不见恼怒,反而笑盈盈的针锋相对道:“听闻赵老板最近跟家里斗法斗得厉害呢,竟然还能活着站在这儿,真是可喜可贺。我是手头有些紧,不过好东西嘛,该花还是得花,这香皂嘛,我出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王掌柜猛擦额头的汗,一颗心七上八下,而其余人也好不了多少,伴随着那一个个数字的升高,要不是靠一股意念强撑,只怕赵班头这帮人早已跳了起来。 而徐德贵死死的扣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这辈子见到这种场面,那还真是没白活。 不行不行,回去必须跟苗氏摆摆,才能压一压这快跳出喉咙的心跳。 终于,齐二小姐含恨惜败,她瞪了赵记老板一眼,沉默不语,却没再叫价。 而这香皂,已经叫价到了四千两。 赵记老板脸上含笑,却又忍不住得意,冲徐青莺微微抱拳,“徐公子,忍痛割爱了。” 第72章 打配合的齐二小姐 徐青莺叹口气,装出一副不舍的样子,“罢了,这四千两也够我买一件像样的礼物了。想来母亲应该也不会怪我。” 赵记老板也立刻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徐公子。” “无妨,以后说不定我们三家还会有合作。今日之事,就当做一个顺水人情吧。” 徐青莺说着,命赵班头将那个装有四块香皂的木盒递了过去。 而王掌柜那边,肥皂已经清点好了,小厮过来报告:“东家,肥皂已经清点好了,货物没有问题。” 赵老板也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天色已晚,徐公子何不进城一叙?你我兄弟二人也好一醉方休?” “赵老板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家母生辰在即,得急着赶回去。况且北面已经开始下大雪,怕晚了困在雪山里,不如趁现在赶紧赶路,也好过在雪地里赶路。” 赵老板表示了理解,挥了挥手,“既如此,王掌柜,银票呢——” “都准备好了的。” 王掌柜和齐二小姐派出的丫头双方清点了货物,又交清了货款,徐青莺伸手接过了,要不是夜色深深,一切都看不真切,否则他们必会看见徐青莺背后站着的那些人一个个睁大的眼睛。 徐青莺根本不懂,直接甩手扔给了徐德贵,并吩咐了一句:“老徐,点一下。” 徐德贵强忍颤抖的手,故意板着脸,开始数银票。 妈呀,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徐家要发了—— 盘点过一切后,徐德贵点头表示没问题,徐青莺便抱拳道:“我们这边已经交接清楚了,天色已晚,城门也快关闭了,二位请回吧,莫误了回家的时辰。” 赵记老板回之一礼,一双眼神炯炯有神,话语却是意味深长,“徐公子,下次若还有肥皂,记得来找我,我全部都收,价格好商量。” “好说好说。” “您……”赵记老板回望四周,王掌柜立刻很聪明的用话头引开了齐二小姐,赵老板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冒昧问一句,您这肥皂哪里进的货?” 徐青莺有些不乐意了,她脸色微微一沉,冷笑一句:“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赵老板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欺我年纪小不懂道上的行情?” 赵老板立刻做出恐慌之色,不愧是最精明的商人,情绪拿捏得不差一分一毫。 赵记老板本想威逼利诱出肥皂的货源,可他一接触徐青莺就明白了,这个人不简单。瞧这粗布麻衣之下那气度,那眼神,绝非可以糊弄之辈。 没弄清徐青莺的身份,又摸不准徐青莺的做派,他反而不敢下手,只好退避一射。 “徐兄弟这话说的…哎,我就是问问,就是太好奇了。您莫怪…您莫怪……”赵记老板又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好似刚才的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过,“徐兄弟下次再路过咱们河南府,可一定要来我这里,我还有许多话想要跟徐兄弟说呢。” “一定一定。”徐青莺也浮起笑来,两个老油子相视一笑,一泯恩仇,随后赵老板便钻进了马车之中,面上含笑的看了一眼正欲回去的齐二小姐,还不忘挑衅一句,“齐二小姐,既然手头紧,那就省着点花。若是你那凤栖阁真做不下去了,我这大掌事的位置给您留着——” 齐二小姐笑得甜甜的,“多谢赵公子了,公子待我之心,就如我待公子,您也一样。要是您争家主之位输了的话,看在您盘靓条顺的份上,我齐家门口看门的位置也给您留着——” “你!!”赵老板气得拂袖而去。 等赵老板走了以后,齐二小姐又下了车,冲徐青莺盈盈一拜,“徐小姐。” 赵班头一愣,立刻叱道:“什么小姐,你眼瞎了嘛,这是我家小主子!” 徐青莺却抬手阻止了赵班头,她径直走到齐二小姐跟前,冲她抱拳而向,“多谢齐二小姐。” 说罢,她又对身后的徐德贵道:“老徐,取五百两银票送给齐二小姐,就当是她刚才帮我哄抬价格的谢礼。”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唯有齐二小姐笑意不改,眼底却有一抹惊愕,随后是真心赞服,“徐小姐,您可真是……我这点小伎俩,倒是在您跟前献丑了。” 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徐德贵想当场发问,却被赵班头摇头制止了。 既然徐青莺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那么他们就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去质疑和拖累她。 “哪里是小伎俩,若无齐二小姐帮着激了赵老板一把,只怕我这香皂哪里卖得出这高价。” “您说笑了。您方才阻止了我和王掌柜相互抬价,已经证明了您这个人可以深交。既然如此,我何不送您一份大礼?反正那赵老板每次见了我都像是疯狗一样,我不刺激一下他,让他出出血,怎么想都觉得吃亏呢。” 话说到这里,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感情这齐二小姐想买香皂是假,帮着徐青莺宰赵老板一刀才是真。 身后一群人看得眼皮直跳,这帮生意人,这战术玩起来可真脏……亏他们还以为齐二小姐是真的想要那香皂却惜败呢。 想想赵老板临走之前得意的样子,众人不禁为他拘了一把同情泪。 可徐青莺呢,又是什么时候发现齐二小姐的心思的? 这样说起来,徐青莺不是更恐怖吗? 先是演一出戏引赵记上钩,又给凤栖阁发消息,引得两家河蚌相争。最后又假装拿出香皂,与齐二小姐打了个配合,瞬间四千两银子到手。 赵班头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那盒香皂会适时地出现在那堆肥皂之中。 这他娘的,全靠衬托啊! 这就好比一堆丑女中,突然凑进去了一个美女,只会显得美女国色天香,这不也刺激了赵老板势在必得吗? 想通此种关节,赵班头这回看徐青莺的目光彻底不一样了。 妈也,这徐青莺怕是妖魔转世吧,啊呸呸呸,能吹仙气救人的,哪里是什么妖魔,这分明是菩萨啊—— 齐二小姐并没有拿徐德贵送过来的五百两银票,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只笑盈盈的盯着徐青莺,“银票嘛,我家里多的是。徐小姐既然说感谢我,拿银票来打发,可真叫人伤心。” 徐青莺淡淡一笑,瞳孔幽幽,心中却对齐二小姐所求有数,“都说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实不相瞒,齐二小姐所求我无法答应,请齐二小姐原谅,毕竟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漏了底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齐二小姐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她这才露出一丝真性情,嗔了一句:“徐小姐这般不近人情,让人家好生伤心,我还以为刚才咱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你待我应该与赵公子有所不同,没料到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这般娇滴滴的齐二小姐让众人后背有些发寒,这还不如刚才的温柔娘子军呢。 是啊,前脚刚毫不留情的坑了赵老板一把,此刻才来装温顺,总让人头皮发麻。 徐青莺低咳一声,即使同为女人,也无法消受。 她只好后退半步,“齐二小姐,我是感谢你刚才帮着我卖了香皂,有的话我不能多说。但是嘛,我也给你稍微透点风。半个月后,兴元府有发财的机会,你带够银子和人马到那里去,保证让你金山银山的搬回来。尤其是像赵公子那种有钱又傻缺的二世祖,多多益善。” 齐二小姐愣了一下,随后沉吟片刻点头,展开笑颜:“我晓得了。多谢你。” 正说着话呢,只见夜色之中,一辆马车飞速而来,随后在他们面前停下。 齐二小姐满意一笑,拍了拍手,亲热的拉着徐青莺,“徐小姐,今儿因为生意耽误了你的行程,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你笑纳。以后若到了我河南府,记得先来找我,赵公子钱多,咱再联手让他出出血,也让我快活快活。” 徐青莺已经看到了那辆马车,马车上全装着干粮、衣裳、被褥等,还不等徐青莺拒绝,齐二小姐已经阻止了她,“徐小姐,莫要拒绝我,同为女子,咱们更该携手互助。今儿个全当你我交个朋友,保不准以后咱还能遇上呢。你要是拒绝我,那就是你看不起我这个二嫁之女……” 这话可严重了。 徐青莺哈哈一笑,亲亲热热的拍了拍齐二小姐的手,“齐二小姐,能二嫁那是你的本事,男人能续弦,凭什么女人不能二嫁?再说了,人活一世,只有庸人才不会被人指指点点,我看齐二小姐可不是个庸人。想要做大事的人,这辈子都逃不了被人品头论足。” 齐二小姐心猛地慢了一拍,再去看那人,只见那人双眸清亮,语气诚恳,看来她并非敷衍安慰,而是真真正正的理解并支持。 虽说齐二小姐是看重徐青莺的能力,但此时此刻,还是有一种无言的感动满上心头。 “徐小姐,受教了。” “东西我收了,多谢齐二小姐美意,只是城门快关了,齐二小姐快些回去吧。山高水长,以后自有相逢时。” 齐二小姐竟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她盈盈拜别了徐青莺的马车,目送那一行人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身边那丫鬟取出披风给齐二小姐披上,见她有些恋恋不舍,好奇问道:“小姐,咱们买他们的东西,算是他们的主顾,怎的还要这般伏低做小?” 齐二小姐微微一笑,眸光里似有月辉,“傻丫头,这个徐小姐可不简单。今日河南府肥皂的买卖,她一进一出就挣了接近万两银子,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 “什么古怪?” 齐二小姐却沉默了。 什么古怪呢,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一切都好像太顺了。从赵记王掌柜上钩,到两方竞价,再到香皂……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个不露痕迹的连环套…… 这个徐小姐…真想再多见识见识她的手段。 半个月后兴元府是吗? 有意思。 而此时此刻,众人正在回去的路上,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走路还轻飘飘的,都想着怎么进一趟城就他娘的挣了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啊……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徐德贵摸着齐二小姐送的这辆马车,整个人还云里雾里的,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这是咋了,怎的卖个东西这么简单? 甚至还有人倒贴一辆马车? 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明小双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只恨不得像个猴子似得大喊大叫,只能扯着赵班头,颤巍巍说道:“赵班头,你快掐我一把,我梦见我们的肥皂挣了好几千两,这是梦吧?” 赵班头毫不犹豫的狠狠掐了明小双一把,明小双惨叫一声,引得众人侧目,明小双立刻跳了起来,“是真的,是真的!!天爷啊,真的是一万两!!” 众人这才捧腹大笑。 “不光挣了这么多,还赚回来一车物资。齐二小姐做人可真是大气……” “我的老天,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钱就砸我脑袋了——” 有人笑着打趣道:“哪里有赵公子大气,出手就是四千两。妈的,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猪胰子和草木灰,这他娘的这么挣钱,挣得我腿都软了啊……” 赵班头叱了一句,“放你娘的屁,徐姑娘的方子不要钱?你们可知道,这方子卖到外面随随便便十万两,是徐姑娘心肠好,肯带着大家伙发财呢!” “是是是,徐姑娘就是转世菩萨,能跟着徐姑娘是咱们大家伙的福气……” 这回,众人的声音愈发恭敬了,看向那个坐在马车前面横栏上的女子眸光越发敬佩。 队伍里有人忍不住了,“徐姑娘,您跟大伙儿说说,今儿到底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就挣了这么多?还有,您是怎么知道齐二小姐是帮着咱们抬价的?” 凤儿也急忙发问:“对呀,姑娘,先前两家叫价叫得那么狠,您最后为何不让他们接着叫,指不定能叫到四五两呢。”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答案。 “第一嘛,我不黑心也不贪心,这肥皂说来只占了一个新奇,并非成本多高。第二,王掌柜和齐二小姐虽然不晓得肥皂造价几何,却也知这东西并不贵。最重要的是……”徐青莺突然狡黠一笑,“我预估了一下成本和投入,猜测一两银子已经是他们的上限。我想他们再加,也不会加到哪里去,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第73章 凯旋而归(为书城的夏ad同学加更) 赵班头又问:“那您又是怎么看出来齐二小姐在帮着咱们抬价呢?” “你们没看见吗,齐二小姐每次还价的时候,都是盯着我在看。很明显她是在提醒我,让我跟她打配合。” 众人一阵沉默,队伍死一般的沉静,只剩哒哒马蹄之声响在官道之上。 终于,有人迟疑的问了一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没看不出来吗?” 众人全部摇头,“不不不,俺也一样。” “我啥都没看见。” “我满脑子都是银子,哪里还能想得到其他。” 赵班头大喇喇的踹了几个家伙一脚,“笨死你几爷子得了,多跟徐姑娘学学——” “班头,这…这也学不会啊……” “徐姑娘那是仙童转世,脑子好着咧,咱算个屁啊……” “不对,咱屁都不算一个,咱就是一坨屎——” 伴随着打打闹闹的声音,而凤儿却是一脸沉思,她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的,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 她越想越觉得徐姑娘深不可测。 从让明小双假装偷东西的人,在赵记杂货铺抛下引子,又引出齐二小姐河蚌相争,最后又故意将香皂放在一堆肥皂之中,和齐二小姐打了个眉眼官司之间就将成本不过几十文的香皂炒出了天价。 这样的手腕…这样的玩弄人心…这样的连环套… 凤儿害怕之余,更多的是佩服。 好在她早就是徐姑娘的人了,自幼为奴为婢看人眼色的凤儿,很早就明白了一件事,主子强大不可怕,主子软弱才可怕。 徐青莺很强大,自能庇护她。 而她,只需要献上她的忠心即可。 徐青莺斜斜一瞥凤儿,见她低头沉思,“今天的事情可想明白了?” 凤儿老实答道:“还有一事不明,请姑娘赐教。” “你说。” 一侧赶车的赵班头立刻竖起耳朵,不肯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着徐青莺一天,比他之前二十多年学到的东西还要多! 凤儿道:“您为何让我们一定要尽量把时间拖晚一点,拖到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才来谈生意?” “你可以把这个看做是心理战,他们心里要一边担心着城门关闭,一边又要争价格抢生意,加上夜晚使人变得更冲动,再这么一刺激,他们的决定便不会有平常冷静和理智。” 赵班头听得后背冷汗直流,纵使队伍后面欢声笑语,可他突然只觉得冷。 这样的揣度利用人心,当真是可怕。 还好自己之前没怎么得罪过徐青莺,否则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于是赵班头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他偷听连氏和徐青莺说话的那一晚,他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觉得巧合,再结合今天徐青莺的做派,赵班头虽然找不到证据,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确定徐青莺给他下套了。 赵班头看了一眼靠在马车上休息的徐青莺,蓦的收回视线。 管他那么多作甚,以后好好跟徐青莺合作才是。 回去的时候,火把通明,营地上一百多号人乌泱泱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今日进城卖肥皂去了,做了工的自然担心肥皂是否卖出,是否能得到工钱。 没参与的只当看个热闹,是以他们刚出现在官道拐口处,便听见有人欢呼着:“回来了,回来了!” 这下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纷纷站了起来。 有明眼人已经叫了起来,“看那速度,马车怕是空的,不会全部都卖出去了吧?” 徐乐至不高兴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六千块肥皂!除非整个河南府的人每个人都买了一块,否则怎么卖得完?你是不是看错了,后面那辆马车装的才是肥皂吧?我看还挺沉,不会一块都没卖出去吧?” 大伯母剜了一眼徐乐至,恶狠狠道:“你这死丫头会不会说话,干嘛咒六丫头?是不是她卖不出肥皂,你还挺开心?你这小丫头片子看不出来,心肠咋那么黑呢,好歹也是一家人,哪有盼着自己兄弟姐妹不好的人?” 徐乐至气道:“肥皂生意是二房的,与大伯母有何关系,怎地平日里不见大伯母这般关心六姐?现在来装什么,难不成大伯母还指望六姐发了财带上咱们?您可别忘了,我们都在契约书上签了字,无论六姐挣了多少钱,都跟咱们无关!” “乐至!”徐音希皱眉,制止了她,“既然二房生意跟我们无关,何必做个恶人出言讽刺,我们在边上看着就好。” 徐乐至还是很听姐姐的话,虽然心里不服,但到底没再多言,只在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让徐青莺挣到一分钱,最好这么多的肥皂全部砸在手里,最好让徐青莺跪着回来求他们…… 眼看徐青莺等人走近,苗氏率先迎了上去,方慧鸣年轻沉不住气,开口就要问,却被苗氏拽住了。 她看了一眼外出的两人,见徐德贵喜色根本藏不住,心中已经有了底,便道:“诸位,都辛苦了。后勤组的准备了茶水和饭食,先吃了喝了再来说。” 徐青莺也道:“班头,今日辛苦你和兄弟们,咱们先吃饭,钱的事情不慌,等晚上理顺了再来找您!” 赵班头这回神态恭敬多了,“瞧您说的,您人都在这儿,还怕钱跑了不成?再说,兄弟们都信得过您——” 说罢他又吆喝了几句,“兄弟们,先吃饭,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众人也不提钱,“是是是,这饿了一晚上了,先吃饭!” 众人很有默契的勾肩搭背先去吃饭。 而徐家众人已经全部凑了上来,黄氏走路颤巍巍的,一双浑浊的眼睛却闪着精光,止不住的给徐青莺挤眉弄眼。 徐青莺有时候觉得这老太太还挺好玩,便忍住笑,小声的冲她咬了耳朵,“祖母您放心,这回大赚特赚,眼下不方便说,等我们理顺了再说。” 黄氏一听这话心里就有底了,又见一行人掩不住的喜色,虽心中也如白蚁噬心般好奇,可到底财不露白,便帮着拦下正欲发问的徐家众人:“行啦行啦,都围着干什么,还让不让六丫头吃饭了?刚不都说了,先吃饭,再说钱的事情。再说了,肥皂生意跟你们又没有关系,一个个的挤什么挤?!” 徐青莺听见这话却想笑。 整个徐家,只有二房没有投钱。 眼下这帮人可不得着急。 黄氏推着他们往外走,“去去去,先去吃饭,别饿着我家六丫头了,谁敢打扰六丫头吃饭,老婆子大棒子伺候!” 一句话,让前来凑热闹的一大帮子人全都不好开口问了。 倒是苗氏看见后面一辆马车,马车上全是物资,她有些目瞪口呆,望着只顾傻笑的徐德贵,“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多了一辆马车?” 徐慧鸣也道:“里面全是咱需要的东西…爹,你们到底挣了多少,敢这样大手笔的买东西?” 徐德贵回过神来,拉着苗氏和方慧鸣走到一处僻静处,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部都倒了出来,从一开始安排明小双演戏,到最后齐二小姐帮着坑了赵记公子一把。 徐德贵并不擅说书,可奈何故事太过跌宕起伏,苗氏和徐慧鸣愣是从徐德贵那干瘪无味的言语中体会到了他们刺激澎湃的一天。 徐慧鸣听完,也被深深的震撼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你是说…今天肥皂卖了一万两?” 他恍惚的看着苗氏,“娘,我没听错吧?” 苗氏点头,可同样心惊不已,虽说之前她已经想到以徐青莺的本事,那批肥皂总能慢慢卖完,可这结果一样,过程却是天差地别。 徐德贵擦着脑门上的汗,明显还没有从这一天的兴奋中抽离出来,连眼睛都是血红的,“你是不知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赵记和凤栖阁的老板,求着我们卖,还差点打起来了!六千块肥皂啊,满满一车啊,一天就卖完了!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肥皂就没了!你是没看见最后,就那么四块香皂,赵记老板直接出到四千两,我当时在旁边,吓得都差点晕过去了——” 徐德贵越说越兴奋,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走动,“碧荷,咱发财了!!” 苗氏倒还没兴奋得丧失理智,却也红了眼眶,这几天徐青莺多累她是知晓的,制作肥皂最关键的一步都是她看着的,每次徐青莺走下马车,浑身都是湿透了,偏那孩子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这样一想,青莺不都是为了他们二房吗? 苗氏忍不住擦着眼泪,“好,真是太好了。” “碧荷,你当真是为我生了个好女儿——” 苗氏瘪嘴,嗔道:“你前几日还老和她唱反调来着。” 徐德贵摸了摸脑袋,竟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碧荷,不瞒你说,我以前是觉得二哥读书比咱们多,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听他的能有什么错?再则我们本来也是靠着二哥才能立足汴京城,咱家这个情况,若离开了这座靠山,又能得什么好处?我怎么不知道二哥看不起咱们,可那没办法呀,我是个没本事的,人又不聪明,不得不伏低做小求个活路。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回我是真见识了青莺的本事。你别说,我觉得…我觉得…” 徐德贵只觉得说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到底今天的事情刺激了他,激发了他的胆量,他觉得胸中一股意气,“我觉得咱女儿比二哥还要厉害!” 苗氏一下顿住了。 徐慧鸣有些吃味:“哪儿就那么厉害了,爹你是不是糊涂了?” “哼,你不懂。”徐德贵这回胸脯也挺直了,仔细回想着今日的桩桩件件,总算品出些许味儿来了,只恨自己学问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捶着大腿,“你是没看见,今儿个咱女儿那气势,不比我见过的那些大官差。以前怎么没觉得咱家女儿这么厉害?哎,可恨,可恨,怎的不是个小子!” 苗氏拉了一把徐德贵,又暗中瞥了一眼徐慧鸣,只怕徐慧鸣多心,叱了一句:“当着孩子面胡说些什么呢。” 徐慧鸣倒也看得开,笑嘻嘻道:“所谓见贤思齐焉,小人才嫉贤妒能。爹把妹妹说得这般厉害,弄得我心里痒痒的。下次也带上我,让我见识见识——” 徐德贵拍了拍徐慧鸣的肩膀,这回更开心了,“好小子,有骨气!不愧是我徐德贵的儿子!” 徐青莺可不管其他,她忙碌了一天,确实是饿了,好在给他们留的伙食不错,她就着汤下饭,胡乱的扒了几口,谁知总有心急的过来询问。 “徐姑娘,今儿个肥皂卖得如何了,咱们的工钱能按时发不?” 人来人往的,问了好几遍。 赵班头都听得烦了,示意明小双拦着些,明小双囫囵吃了两口正准备起身训斥几句,却又被徐青莺拦下了。 徐青莺望着殷殷期盼的众人,放下了碗筷,站起来说道:“我知道大家心急,大家为了徐青莺做了工,急着讨要工钱,这我能理解。既然如此,我现在就立刻带人结算,请大家等半个时辰左右,等我算清了帐,一个公分抵一文钱,大家就知道自己挣了多少。不过还是那句话,今天因为时间紧张,我们卖肥皂收的都是银票,得等到下一个城镇里去兑换了才能发给大家,也希望大家能理解。” 有人立刻堆笑道:“理解理解,徐六姑娘人在这里,总不至于要赖账,我们对您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是是是,大家都是一个流放队伍的,徐姑娘怎么可能赖账。再说人家的肥皂卖得可好咧,我刚看拉出去的肥皂一块都不剩了。” 更有甚者笑眯眯的来套消息:“徐六姑娘,今儿挣了多少钱啊,这肥皂生意当真这么挣钱吗?怎么也不带带我们?” 赵班头几个不胜其烦,徐青莺却都笑眯眯的应了,“也挣不了几个钱,挣点干粮钱而已。” “妈的,嚷嚷什么,嚷嚷什么?没听见徐姑娘说什么了吗,今儿个晚上核算工钱,不发钱!一个个的往前凑什么,再挤着了徐姑娘别怪老子不客气!一个个的挣了几分钱就不知道姓甚名谁了,别忘了,你们是来流放的,别逼我明天给你们戴上枷锁!” 第74章 算账了 赵班头骂骂咧咧了几句,众人这才勉强让开一条路来,徐青莺向赵班头投去了感激的一眼,赵班头态度殷勤,命手下人举着几盏豆油灯护送,“徐姑娘,别太累着您了,反正钱在手里都跑不了,明天做也行。” “他们也是着急。这干了活拿到自己的工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早点核算清楚也早点让他们安心。” “是是是。”赵班头只差没点头哈腰了,“六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您放心,我派几个兄弟守着,您慢慢算——” “麻烦赵班头了。” “您可真是太客气了,叫啥班头啊,显得多见外。以后啊,你就叫我一声老赵,我听着还舒坦一些……” 徐青莺心里哪里不知赵班头为何态度转变,看来任何时候都要拥有绝对实力,才能有拿捏别人的本事。 “老赵可不敢喊,您大我好几岁,不嫌弃的话我喊您一声赵大哥吧?” “唉!”赵班头脸上笑得愈发谄媚了,竟好似炫耀的看了一下手底下的解差,美滋滋的道,“听见没,徐姑娘喊我大哥了!” 明小双看着赵班头快要摇起来的尾巴,心头觉得好笑。 他甚至很想提醒一句:哥,你还记得你自己啥身份不?前两天开动员会的时候,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能什么都听徐姑娘的,这肥皂生意咱们担了大风险,怎么都得硬气起来? 其实今日进城之前,徐青莺就已经交代了钱珍娘帮着苗氏核算所有人的工钱。 简易的帐子里,几盏豆油灯,钱珍娘正一脸愁容的埋头苦算,满帐子都是散落的宣纸,桌面凌乱不堪,见有人进来,钱珍娘立刻起身,随后见是徐青莺,似有些愧疚道:“徐姑娘,是我能力不足,这账理了一天都没理清楚。” 苗氏也走过来,“不怪她,本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理的,但你也知道,我也不怎么擅长算账,两个人速度都很慢。这不,这么半天才理了三分之一。” 徐青莺没有忽视钱珍娘眼睛的红肿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却选择沉默。 那天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徐青莺是很想拉钱珍娘一把,可钱珍娘性子软弱,若是一直立不起来,她也不能一直在她身上花功夫。 “我看看。” 苗氏将算好的账目递过去给她,徐青莺一页页翻过去,不由得眉头紧皱。 不知怎么,苗氏看见徐青莺皱眉头,心里就有些发怵,忙不迭问:“怎么了,是算错了吗?” “错倒没错。就是…你们怎么发的?” “就是按你说的,每天基础工钱二十文,凡多做十块,每人加五文。达不到标准的扣一文。每个小组第一名另外发放奖金。算好了以后让组长确认。”钱珍娘声音越说越低,因为她明显看到了徐青莺脸上的不赞同。 徐青莺确实有些头大,她也是忙疯了,才没想起来大周朝没有阿拉伯数字和竖式算账的习惯,这样密密麻麻的汉字,又有加减,必须得一个个核对,看着就头疼。 按照这样的方式,效率怎么高得起来? 不行,至少要教他们阿拉伯数字,否则这账本稀里糊涂。 见天色还早,其实这个时间在大周朝来说也应该准备入睡了,可徐青莺不喜欢拖延,当下决定召集人手来学数字,于是她对苗氏说道:“娘,麻烦您去叫一下爹和大哥,还有四婶、安平姐、音希姐、凤儿,对了,把小梅子也叫过来吧,小孩子学东西快,很快就能上手。” 苗氏被这一连串的名单砸得有些晕乎乎的,“莺儿,这是要干啥。” “你跟他们说,我要教他们新式记账法。若学不会,以后三房的任何生意都不会带上他们。” 苗氏应了一声,出门叫人,心里却觉得徐青莺似乎越发强势,隐隐透着股不好相与的感觉。 而钱珍娘却问道:“姑娘,什么是新式记账法?” “等会,人到齐了我一起讲。” 两人等了大约半刻钟,随后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月色之下,苗氏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徐青莺注意到还多了几个人,甚至赵班头也听见风声跟了过来。 徐青莺觉得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好笑。 经过卖肥皂一事,整个流放队伍现在团结一心,反而更像是一个大公司。 赵班头也变得更平易近人了,解差们对待流放犯人也很少棍棒加身了,大家和乐融融的一门心思奔着挣钱去。 徐青莺充分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不同的阶级。 赵班头摸着脑袋,似有些别扭道:“听说徐姑娘要开堂授课?我不请自来,姑娘莫怪。” 废话,徐姑娘开班授课,他不过来岂不亏死? 赵班头自己都不明白,怎得他一天天的就想跟在徐青莺身后打转,不管徐青莺干什么,他都想盯着看着,每每如此,他都收获颇丰。 有的事情他虽然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事后慢慢品味,总能品出各种深层滋味来。 徐六姑娘,不简单啊…… 徐青莺做出“请”的手势,笑眯眯道:“来者是客,您坐,就是帐子里简陋了一些。” 方凝墨也凑上来,“好你个徐六,有热闹都不带我?” 徐青莺拉了拉她,小声嘀咕:“你姐姐还生我气呢,你也敢跑过来?不怕她把你当做叛徒?” 方凝墨笑嘻嘻道:“别让她发现不就行了?再说我姐姐就是个书袋子,这会儿正在房间里看书呢,估计一时半会可想不起我这么个人来。” 徐青莺对她竖大拇指。 随后,徐青莺又抬头望着眼前这个一进帐就将帐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大高个。 刘大壮摸着脑袋,笑得憨厚,“徐姑娘,俺也想学。” 方凝墨也见过这个刘大壮,知晓他只是人长得壮实可怕了一些,但性格着实憨厚老实。 这一路以来,流放队伍里的人都相互熟悉了,因此方凝墨也不怕他了,甚至还笑着打趣他:“刘大哥这是准备弃武从文了?” 刘大壮被揶揄得满脸羞红,却也开得起玩笑,“哈,俺多学点学问,还要去考状元咧。咋滴,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账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徐梅晓看着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的姐姐团团转,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吃味儿,她跑过来紧紧抱着徐青莺,仰头问:“姐姐,咱们今天要学什么呀?” “咱们今天学更简单的记账方法。你就坐在姐姐身边,你人小,学东西肯定比他们快。” “嗯!阿梅晓得了!”得到了姐姐这声夸奖,徐梅晓觉得自己一下有劲儿了,并暗中鼓励自己一定要把这帮大人都比下去。 她才不允许有人来抢姐姐呢! 徐青莺招呼了一声:“各位,招待不周了。我刚才看见珍娘的记账方法,发现传统的记账很费时间,且容易出错。正巧,以前我在外祖父的书房里看到过关于算筹的书,刚好想出了一些简化账本的法子。咱们肥皂生意越做越大,以后少不得跟账本打交道,因此我就把大家都叫来了——” 赵班头有些苦哈哈道:“徐姑娘,这玩意儿不难吧?老赵我最害怕咬文嚼字了…” 刘大壮拍着自己的胸脯道:“赵班头,俺都没说话,你怕啥?放心吧,有俺在,指定有人帮你垫底!” “去去去,谁跟你比,大爷我好歹还是进过一两年学堂,怎么着也会写自己的名字。” 赵班头的话说出了大部分人的焦虑,在场的除了徐慧鸣、方凝墨和徐音希几个人,其他人几乎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因此听见说要学算账,都颇有些愁眉苦脸。 徐青莺笑了一声,将众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大家放心,我这个法子绝对简单,不需要什么学问基础,傻瓜都会。但还是得多练才能熟悉。大家分排坐好,各自捡一根树枝儿当笔,待会我教一个,大家就在地上写一个。” 众人连忙照办,排排坐好,手持木棍,目光渴求的看着徐青莺。 “其实我要教大家的是数字的简便写法,方便大家书写起来速度更快。” 徐青莺拿了一块木板,又从零写到了数字十。 徐慧鸣立刻看出其中关键,“哎,这就跟画图一样,简便是简便,可上了十怎么写呢?” “直接往上堆数字就行了。比如一百…前面一个一,后面两个零。我念一个,大家跟我一起写一下,课后加强练习即可。” 方凝墨尝试了一下,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可正如徐青莺所说,掌握了就会非常快。她不由得兴奋叫道:“呀,还真是,这个书写法子可比以前的快多了。只不过得熟悉这十一个数字。” 徐梅晓有些心慌道:“等等我,等等我,我还没写出来呢!” 完了,又有人来争宠。 她再也不是姐姐最喜欢的小孩了。姐姐那么聪明,怎么她却那么笨。 徐梅晓嘴巴上都可以挂油壶了,立志要发愤图强,愈发刻苦,“姐姐,你再考我几个,我这次一定会!” 徐青莺摸了摸徐梅晓,笑着说道:“不着急,你先把数字的画法练练。” 赵班头拍着大腿说道:“哎你别说,你把它当幅画画出来不就行了。一简单,就是一横嘛——” 有人接口道:“3像个耳朵!” 徐青莺见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不由想起了幼儿园小朋友的数字速记法,当下拍了拍手:“我教大家简单的记法:1像毛笔,2像小鸭,3是耳朵,4是小旗,5是秤钩,6是哨子,7是镰刀,葫芦是8,9是饭勺,10是毛笔鸡蛋。” 底下立刻有人叫道:“说慢点!” “再说一遍,啥来着,完了,没记住啊!” 徐梅晓大大方方的看着前面的数字,重复了一遍:“1像毛笔,2像小鸭,3是耳朵,4是小旗,5是秤钩,6是哨子,7是镰刀,葫芦是8,9是饭勺,10是毛笔鸡蛋!大家看姐姐写在前面的,哎呀,真像,念一遍我就已经会了!” 徐梅晓拍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洋洋得意:“小梅子真是太聪明了!” 众人被徐梅晓的可爱模样逗得捧腹大笑,一扫头顶阴影,学习热情反而空前高涨。 “哎哎哎,你看看我写得对不对?这歪歪扭扭的,真不好写。” “是不好写,但是要是习惯的了话肯定比写字快不少。这样账目就能更快理清楚。” “完了,又忘了,八咋写的,哦哦,葫芦葫芦!瞧我这脑袋!” 趁着众人学习的劲头,徐青莺又拿出账本,一点一点的指给钱珍娘看:“你的账太细了,会很花时间。而且你不用先依次把每个人的算清楚。你先列一个表,按三人小组,九人大组划分。到时候直接把工钱交给大组长,由大组长画押领发。” 凤儿却凑过来问:“那如何保证大组长不贪呢?” “工分计算出来以后公布给他们,每个人记住自己的工钱,让他们自己去找大组长讨要。继续说工钱计算……”徐青莺顿了一下,“你先把所有人名字列一数列,再每人后面画一个圈,代表两天的基础工钱为四十文,再依次扣除各组长上报的没有达到标准的,这样很快就能算出来。” 方凝墨好奇道:“为何要列竖式,现在的账本都是横式排列的。” “因为人的眼睛竖着看效率更高,尤其是牵扯到数字。不信你可以试试,横列和竖列哪个读起来更快。” 方凝墨跃跃欲试,显然很想亲自验证一下。 凤儿却高兴道:“这个法子好,如此一来,就算不认字的人也能做账本。姑娘,您放心,我一定尽快熟悉这些数字,把账本理清楚。” “不是尽快,是今晚就得理清楚。”徐青莺说这话的时候,总算明白了领导以前为啥这么爱画饼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本了资本,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位置变了,人也会变? “大家辛苦一下,争取加个班,今晚把账目理清楚。这些人已经看见我们卖光了肥皂,若是不立刻马上算清楚工钱,会让他们有想法。再说我们第二批次肥皂马上要投入生产,如果底下的员工动摇了,会有后续一连串不良反应,所以今晚只能辛苦大家了!” 第75章 内心复杂的徐音希 凤儿听她说得如此正儿八经,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徐姑娘这话说得,咱们现在都在你手底下干活,怎的还谈辛不辛苦?东家说什么,咱们就得怎么干!” 好吧,果然古代人好pua一些,这么无怨无悔,使用起来都觉得好罪恶。 “行,有谁学会了吗?”徐青莺招呼了两声,立刻有徐慧鸣和方凝墨举手,异口同声道,“我会了。” 赵班头左望望,右瞅瞅,脑子又过了一遍那几个数字的写法,虽然忘掉了几个,但是多用用应该就会记得吧? 于是他毫不迟疑的自信举手,“我也会了。” “行,每人一张纸,小组三人的名字前后紧挨。大哥做制碱组的筹算,方小姐做油脂组,赵班头做后勤组,娘你去把这两天各个大组长报上来的名单拿过来,大家按照大组长勾画的绩效进行考核,记住了,基础工钱是20文,每多做十块肥皂增加五文,没有达到标准浪费了原材料的人,每人扣1文,算好以后交到我这里进行总和计算。” 徐青莺交代完,众人立刻领命,随后分开散去,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 而赵班头说完就已经忘完,咬着笔杆子,只敢去抓徐慧鸣:“哎哎哎,徐大兄弟,再说一遍,一块肥皂加几文来着?” 一旁的徐音希忍俊不禁,“班头,咱俩一起吧,我对着名单念,您写。” “哎呀,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哎呀,好在这钱不多,否则的话我还真算不出来。得去找个算盘。” “这流放路上哪里来的算盘?” “哎,别说,我都差点忘了我们是在流放了——” “姐姐,姐姐!那我干啥呀?”徐梅晓不乐意了,扯着徐青莺的衣角问,“我也能帮你写,我写得可好了!” “阿梅你帮我监督他们,若有写得数字不对的,你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改!” 阿梅领了任务,这回开心了,一蹦一跳的走开了。 一群人忙得热火朝天,而帐子外还有几个人在加紧练习数字,四房的徐安平和徐德贵有一些基础,因此学起来稍快,只不过写得不好,两个人正在角落里抓紧时间练呢。 苗氏抓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又给她塞了半块窝窝头,“刚才没吃饱吧?喏,先垫垫肚子,今儿个真是辛苦你了。” 徐青莺接过了窝窝头啃了两口,似乎忙碌了一天,就为了这么一口。 有时候徐青莺自己都不明白,在现代她虽然顺风顺水,但却没有想过什么理想抱负,她不像徐老头想为国效力,也不像闺蜜们梦想着家财万贯。 她一直都觉得这辈子有个自己喜欢的职业,一份能养得起自己的薪水,有闲暇时间做自己爱做的事情,那就算非常好的事情了。 她讨厌忙忙碌碌的生活,讨厌从天亮忙到天黑的滋味。尤其是读博的时候,又要做实验,又要写论文,还得帮着导师做项目,每天七点起,晚上十二点睡,头发大把大把掉,到头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到了大周朝,虽然也很忙,虽然带着几十人亚历山大,可当所有肥皂卖出去的那一刻,她却觉得很有成就感。 莫不是因为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创造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财富? 还是说她骨子里还是传染了徐老头的基因,逃不开功成名就的快感? 哎,所谓环境弄人,既然来了大周朝,这样落后的生产力条件,女孩子不拼一把可是得嫁人的! 想到嫁人,徐青莺终于来了精神,对啊,不努力可是得嫁出去的! 徐青莺瞬间斗志满满! 苗氏看着脸色变幻莫测的徐青莺,欲言又止,她本不想拿这些事情饭徐青莺,可她看着钱珍娘那样又不忍心,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道:“青莺,娘跟你商量个事。” “您说。” “那个…钱珍娘你是打算怎么处置?” 徐青莺眉梢一挑,“她不是在我这里干得好好的吗?” “不是这回事。”苗氏寻了个僻静地方,拉她坐下,“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咱们到了下一个地方,能不能给她一笔钱,让她安顿下来。” 徐青莺盯着苗氏,迟疑问道:“娘很介意她克父克母这件事?” “青莺啊,这事儿谁不介意?大家表面与她好相处,那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不在的时候,大家免不了明里暗里的挤兑她为难她。你是不晓得你们今天进城卖肥皂,她算好账让那些人自己来确认工分,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肯来,说什么她身上晦气重,怕不干净。钱姑娘性子又软,遇见这事敢怒不敢言,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再说,你把她放咱们跟前,你大伯母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咱们二房挣了点钱就跟她作对?毕竟前头刚退了婚,还闹得那么难看,这人来人往流言蜚语的,莫说大房,就说钱姑娘可顶得住?” 徐青莺瞥一眼苗氏,若有所思,“大伯母今天来闹过了?” 苗氏低咳一声,吞吞吐吐道:“没怎么大闹,就是过来骂了几句,想让我赶钱家姑娘走。” 徐青莺恍惚明白了钱珍娘方才那红肿的眼睛,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态。她好像刚才有话对自己说吧,她想说什么呢,是要打退堂鼓,还是找她诉说委屈? “娘,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哎,你这几天够辛苦了,本不该拿这些小事烦你,这不娘也实在没办法了。娘笨得很,帮不上你什么忙——” 徐青莺笑道:“娘怎么帮不上我的忙?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娘或许不擅长算账或是做买卖,但您也有自己的好。” 苗氏被她说得有些羞赧,“瞎说什么呢,我有啥好的?” “您全能啊。您看,我在前面忙活,后勤少不得有人帮我盯着看着,手底下的人有了什么想法,受了什么委屈,我肯定有力不能及看顾不到的地方,您及时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我就能及时掌握手底下人的动态。而且,现在是做生意初期,人手不够,您什么都能做一点,可不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苗氏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这几日大家前后忙活着,都有自己的职责分工,就她每天到处走走看看,自己给自己找活,难免生出一种无用的感觉。 偏徐青莺话说得漂亮,苗氏多了两分信心,嘴上却不显,眼底却有笑意,“胡说什么呀,你是我女儿,我自然全心全意的为你。只不过钱珍娘的事情你得早些处理好,她身份尴尬,不是流放犯人,解差们也不能明着赶她走,况且我也看出来你准备重用他们主仆二人。莫因这件事得罪了大房!” 徐青莺沉思片刻,又看着苗氏,“那娘和爹是什么意思?你们相信她真的会克咱们吗?” “这…”苗氏看出来徐青莺不喜这些,可她还是忍不住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现在生意做得大了,万一被她影响了怎么办?” 徐青莺大笑一声,“她哪里能影响到我?娘您忘了,我可是去过鬼门关的人!” 苗氏连忙打她的背,又小心的看了一眼四下,确认无人后才对着远处拜了拜,“众神息怒,我儿年幼无知,走过路过的神佛们就当没听到这句话——” 苗氏又瞪了她一眼,连连打了她好几下,“让你不要乱说!” 徐青莺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一股暖流涌起,恍惚间她想起了徐妈。 徐妈对她,那是真严厉啊。 徐妈鸡娃鸡得厉害,在还不怎么流行兴趣班的十多年前,就已经带着她把市内的培训班上了个遍。以至于她的童年,不是被徐老头鸡,就是被徐妈鸡,最后变得一拳暴打十个鲁智深,钢琴只会弹小星星。 徐青莺一把抱住苗氏,拿头蹭她,亲昵道:“娘,你放心吧,我气运非凡,乃天选之子,她可克不着我!” 苗氏虽不赞同留这个人在身边,心里总是惶惶,却架不住徐青莺软磨硬泡。罢了,女儿好不容易跟她亲近一回,她何苦要去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再说了,徐青莺说得有道理,她可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能一天挣一万两银子? 苗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仔细一想,便也随她去了。 等苗氏走远,徐青莺抖了抖外衫,眼睛微微眯起:是得想个法子解决钱珍娘的事情了。 紧接着,必须分家。 她可以提其他几房一把,却不能容忍别人动她的钱。 这就好比她辛辛苦苦宵衣旰食的干了一篇论文,第一作者还不是她? 徐青莺又走了回去,帐子里几个人正在整理这两日肥皂工人的银钱,随着一张张计算好的纸交过来,徐青莺当仁不让的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赵班头很自然的将豆油灯举了过来,完全一副小弟的样子。 徐青莺也很是佩服赵班头,这人能屈能伸,对手底下人也没什么架子,跟个万金油似得。 就说现在,他好歹是一个解差队伍的班头,竟也拉得下身段为她举灯,还一副以她为尊的做派。 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就是不知道赵班头图她什么呢? 图她手里的钱? 赵班头肯伏低做小,徐青莺自然不能真的把自己当盘菜,也愈发谦和有礼,“多谢赵大哥。” “徐姑娘是要算总额吗?” “对。”徐青莺拿过了纸,细细看了一遍,大家第一次使用阿拉伯数字,是有些歪歪扭扭,但着实看起来更加方便。 托徐妈的福,徐青莺小时候学过心算,更何况这些数字都不大,徐青莺只扫了一眼,心中默算了一遍,很快就提笔在每列竖列下写下数字。 赵班头看得心惊不已,急忙问:“徐姑娘,不需要算珠吗?” “不必,这个不难。” 赵班头人已经麻木了,这一路上,听得徐青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这个不难”。 方凝墨皱眉,半信半疑道:“速度这么快,难不成你会掐指一算不可?不行,我今儿个非验算验算,看你有无算错!” 徐青莺汗颜,这个真不难啊,就是两位数的加减而已。 大周朝的算学如此不发达吗? 方凝墨说完,拿着第一张算好的工钱,呼朋唤友的走到一边,徐音希和徐慧鸣也很是好奇,三个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又写又画的算了起来。 徐青莺笑道:“也好,正好算两次,避免错漏。” 一屋子的人看看徐青莺,又看看那三小只,一时无言以对。 而徐青莺趁此机会,已经拿木棍沾了墨水,把所有金额算了出来。赵班头凑过去一看,只见数字是刚教过的,可是凑在一起,她又加了一些鬼画符,这回他是彻底看不懂了。 赵班头指着“+”道,“徐姑娘,这是个啥符?” “这个表示加号,这样书写速度更快,都是为了方便计算而已。” 赵班头听不懂,只能干笑。 徐青莺又说了一句:“其实真的不难,以后空了我可以教你们。” 赵班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嘴上答应得畅快,心里却道:让他学这个,不如杀了他吧。 那三小只还没有核算完第一张,徐青莺已经把后续好几张纸都递了过去,还不忘笑眯眯的鼓励他们:“好好算算,看看有无错漏。” 而方凝墨显然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她已经算完了手里的一张,喃喃道:“对的,全对了!徐青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可知就算是我祖父来了,对着这一堆数字,也得盘算上好一会儿,你怎么…你怎么一下就算出来了?” 这回徐慧鸣也忍不住跳了起来,完全不顾男女之防,拉着徐青莺不肯松手,“好妹妹,你今儿个必须告诉我你怎么算的,否则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而徐音希心头不是滋味,她看着众星拱月的徐青莺,突然觉得自己跟她的差距变得无法跨越了起来。 亏她之前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跟着先生学了几年,算是徐家女眷中学问最高的那个,可如今看起来,学那么多诗书又有什么用,算账不精、管人不利,做生意又拉不下脸,着实可悲! 第76章 万贯家财 徐音希心中暗暗发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勿一叶障目,跟着徐青莺多学多看才是正经道理。 徐青莺见方凝墨抓耳挠腮,不由笑道:“今天不行,等过几日空了,我把大家都召集起来讲讲算法,这东西不难,保证练上几次不说精通,理清日常琐碎的账务是没有问题的。” 方凝墨无奈只能放弃,心却飞到了外面,她真该告诉父亲一声。 父亲一辈子醉心算学,那些个《算术九章》、《算学原理》、《孙子算经》都被父亲翻烂了,精通代数、几何、三角学等,若他见识了徐青莺的心算本领,不知该何等的欣喜若狂! 可是徐青莺小小年纪,怎会对算数如此精通? 方凝墨真是如百爪挠心,恨不得现在就把徐青莺拽到父亲面前问个清楚。 奈何他们已经收拾了东西,召集了所有人坐在草地上,徐家和方家众人也都探出头来,坐在偏远处看起了热闹。 而之前做了工的人更是兴奋,原本看见堆积如山的肥皂,大家都有些打退堂鼓,甚至做好了长期要不到工钱的准备,虽说几十文并不多,可对于许多流放时身无分文的人来说,这笔钱足够他们到了黔州后支撑好几日。 谁也没料到肥皂卖得这么快,竟然一天之内就卖了个精光。 是以,大家都有些摩拳擦掌,想着既然肥皂都卖出去了,徐家总不至于拖欠工钱吧。 好在徐姑娘说话算话,说是半个时辰理清账目,这眼下还没到时间呢,就见帐子里的一行人走了出来。 徐青莺捧着一张纸走在最中间,旁边有赵班头护送,像是她的亲随般常伴左右。左右侧依次是肥皂产业的核心队伍,二房的人以及钱珍娘主仆。 徐音希和方凝墨已经悄悄溜了回去。 而刘大壮则拿着一沓纸径直走向人群中躲躲藏藏的韩汝清,他一见面就将纸塞给韩汝清,打着哈欠道:“给你,这就是徐姑娘教的那劳什子数字,我给你抄了一份,我不会写字,你只有将就着看。” 韩汝清就着那张纸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遂很认真的发问:“刘大哥,你画的什么符?” 刘大壮不高兴了,一把扯过纸,气呼呼道:“你懂不懂,这都是学问!看见没,这1是毛笔,2是烤鸭,3是耳朵,这不挺像的吗?徐姑娘说了,这玩意儿是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叫什么阿什么数字,就是写起来方便快速!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还没徐姑娘懂得多?” 韩汝清盯着瞅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那么一点点门道,随后惊道:“这不是番邦传来的算筹吗?徐姑娘怎么会这个?” “哟,这世上有啥是徐姑娘不会的?”刘大壮嘴里衔着一根草,瞪了一眼韩汝清,“我说你这人,一面背后骂人家徐姑娘大逆不道妖言惑众,一面又背地里让我去打探人家的消息,怎的,看上人家了?” 韩汝清连忙摆手,羞得脸都红了,“刘大哥,慎言!慎言!切莫污了人家姑娘清名!” 刘大壮抬手,粗壮的胳膊沉沉压住了韩汝清的肩膀,像一座山似的压了下来。 韩汝清只觉得双腿一沉,险些扛不住。 刘大壮贼眉贼眼的说道:“你既对人家姑娘无意,干甚要我去给你当奸细刺探军情?” “我…”韩汝清吞吞吐吐,“我就是见她做事离经叛道,想看看她到底是何妖魔鬼怪!” “所以呢,你看出什么了?” “此女道行太深,我看不出来。”韩汝清拉了拉刘大壮,咬了咬下唇,还是如实说道,“罢了,还是别招惹这女子,我总觉得她道行深不可测,连钱珍娘那样克父克母的人都敢收为己用,且一日之内竟能挣下万两家财,这样的手段当真是恐怖——” “你说啥?!”刘大壮愣了一下,张大嘴巴,目光呆滞了好几秒,“谁挣了万两家财?” “徐姑娘啊!” “徐姑娘挣了多少?” “万两家财啊!” 韩汝清低咳一声,嘴上嘟哝了一句“失礼了”,随后伸手缓缓合上了刘大壮的下颚。 刘大壮正欲开口,韩汝清再度打断施法,“徐姑娘挣下了万两家财。你没听错。” 刘大壮很冷静的“哦”了一声,背影如山,沉默半晌,随后听见那人很认真的问:“你觉得…徐姑娘会不会考虑招婿上门?” “肯定会招婿。”韩汝清微微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也肯定不会招你。” 随后韩汝清又幽幽补了一句,“你年纪太大,身材太过魁梧,眼神里智慧太多,徐姑娘肯定怕你夺权不敢招你为婿!” “你小子!”刘大壮喝了一句,“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讽刺我!” 韩汝清笑呵呵的跟刘大壮勾肩搭背,“哎呀,人徐家二房有儿子呢,还轮不到徐姑娘招婿呢。你呀,莫想这些,还不如到了黔州去投个军户,以你的身手说不准还能更快出头!” “军户啊——”刘大壮脸上难得露出一抹郑重之色,“我得在想想,再想想。” 而徐家二房听见周围的议论纷纷,看见众人期待热烈的眼神,又想着今日卖光的肥皂,心头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看着徐青莺被众星捧月的迎着走了出来,徐乐至只恨不得咬碎了银牙。 老天为何如此不长眼,总让徐青莺压她一头? 没想到这个徐青莺,以前在徐家的时候不显山显水,流放路上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出尽风头不说,还将他们二房狠狠踩在脚下。 现在想起来,当时分明就是徐青莺料定了肥皂生意不赚钱,故意刺激他们,诱导他们签下了契书,否则今日卖肥皂耳朵钱,怎么都该有他们一份! 以前三房靠着二房发家,眼下风水轮流转,二房有发财的机会,却立刻将他们一脚蹬开,简直就是白眼狼! 徐青莺见几乎所有人都在营地上坐着,等着她,望着她,她也明白,这打工的人都怕夜长梦多,总是希望老板能够立刻发下工钱,毕竟这钱到了自己手里才能算是钱。 望着众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徐青莺拿着单子幽幽开口了。 她声音并不大,内容尽量说得简单易懂。 “现在更深露重了,明日还要赶路,辛苦大家等我们结算。”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有热情的人跟了一句,“不辛苦,不辛苦!” “徐姑娘最辛苦,今儿个跑了一整天,回来饭都没吃完呢就给俺们算工钱,我真是没见过比您更好的东家了!” “就是,还得感谢徐姑娘带咱们发财咧——” 赵班头抬手拍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行了,别拍马屁了,徐姑娘还没说完哪!” 徐青莺继续道:“我们一路流放黔州,说起来也算是一段孽缘。这路上大家一路扶持,当然也少不了赵班头和各位解差的帮助和支持,今日肥皂能卖得如此顺利,班头和各位差爷功不可没!大家先为他们鼓掌!” 热烈的掌声瞬时响起,赵班头一下脸红了,他当了这么久的解差,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受欢迎呢。 看着那一双双激动的眼睛,一张张诚挚的笑脸,赵班头只觉得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心想着自己这待遇,比那收到万民伞的县令也差不离了。 徐青莺将赵班头飘忽兴奋的眼神收入眼底,心中发笑:怪不得领导喜欢画大饼激励,这些话谁听了能忍住不飘啊? 想必后面,赵班头办事更舍得花力气。 一面鼓励士气,一面发钱不手软,还这样关心员工的身心健康,鼓励员工建立自信,引导员工深度参与,这样好的上司,非她徐青莺莫属啊! “我还是那句话,虽然大家是为我办事,但是我们一路相互扶持,发展出了像是家人一般的情感。这几日我们马上会投入第二批肥皂的制造,大家再加把劲,争取流放路上咱们就把肥皂生意给做好,到了黔州,咱们手里有钱,买粮、买米、买地都不是梦!” 可怜大周朝的百姓没有见过现代社会的传销,不然肯定听到这话就觉得分外耳熟,相反他们反应热烈,只好用掌声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徐青莺拍了怕手,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话不多说,我先把大家的工钱核算结果告知大家,一个公分就是一文钱,确认自己工钱无误的上来签字画押。等过两日我们进城买肥皂原材料的时候,再行兑换铜钱发给大家,还请大家耐心等待两日。大家放心,我徐家二房全部人都在这里,又有班头他们为证,绝对不会拖欠大家工钱!” 徐青莺又招呼了一声凤儿,凤儿起初还有些害怕,她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大声讲话,只觉得心里发虚。可看着徐青莺鼓励的眼神,凤儿心底一狠,豁出去了,只当下面望着她的人头全是白菜,直接对着纸上念了起来:“制油组十二人,工钱共计1320文,其中一小组300文,二小组290文……制碱组共计1500文……” 凤儿声音不大,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了。 很快有人发问了:“你是不是算错了,为啥我们组比别人少那么多?” 凤儿有条不紊的答道:“因为你们组速度最慢,评分垫底,且做出的东西达不到姑娘的标准。” 凤儿抬头,按照刚才徐青莺的交代,双手握成拳头,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却扛着对方眼神逼问,硬着头皮说道:“姑娘说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做肥皂不会再用你们。我们会补充新人进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营地上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咋地,动作慢了还要被辞退呀!怎么能这般不近人情!” “就是啊,刚不是还说了什么是一家人要相互扶持,怎么,你们就是这么扶持我们的啊?” “这工也做了,力也出了,怎么能说辞退就辞退?!” 凤儿被这帮人逼问得手足无措,额前冒汗,口干舌燥,只往后退。 慌乱中,她想着徐姑娘也太看得起她,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她? 一侧的徐青莺看到了她的窘迫,却并没有上前解围的打算,反而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徐慧鸣却冒了出来,他穿一身棉布麻衣,却是身形挺拔仪表堂堂,往那儿一站,还没有开口,气势却是绝对性压倒。 可那人却笑着,笑得亲和,“这做生意不是做慈善,手脚勤快眼里有活的我们自然欢迎,可若有人偷奸耍滑消极怠工,我们自然也而不能姑息,否则怎么对得起其他认真干活的人?你辛辛苦苦干一天拿二十文,别人磨磨蹭蹭一天也拿二十万,换做是你,你可愿意?” 前面那几个叫嚣的人仍是不服气道:“那有的人就是天生手脚笨点,不给人家时间慢慢学吗?” “是可以慢慢学。不过我妹妹刚刚说了,看大家做肥皂这般辛苦,决定下一批肥皂每多做一块,你们多提一文钱。”无视众人瞬间狂热的眼神,徐慧鸣继续慢悠悠说道,“做肥皂那可得紧赶慢赶,一刻钟都耽误不得。这手脚慢的人,耽误的可都是其他人的钱。要不你问问大家伙愿不愿意等!” 立刻有人大喊道:“不愿意!手脚慢就不要出来上工,谁家一天给二十文的基础底薪,还提成这么高的!你这一耽误,大家伙几百文就没了!” “就是啊,做不了就别做呗,咱有的人是做!” “让手脚快的人来做!” 徐青莺听着两方你来我往,倒是对自己大哥这临场应变能力有些惊喜。之前还看不出来,只当徐慧鸣性情跟苗氏一般温顺,倒是从未见过如此能言善辩的一面。 也是,毕竟是个童生呢,这辩论能力自然一流。 嗯…徐青莺上下打量了一眼徐慧鸣,内心下定决心:多好的壮丁,她抓定了。 倒是凤儿有些颓败的下来,怯弱的望着徐青莺,咬着下唇道:“姑娘,我让你丢人了…我就是真的太紧张了,我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话——” 徐青莺毫不在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多练练,胆子是练出来的。别怕,凡事有我给你兜底呢!” 第77章 情报来源 凤儿要不是想到徐青莺讨厌有人给她下跪,只恨不得当场跪下给她磕三个头。 这样好的主子,简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凤儿暗暗下了决心,要努力跟上徐青莺的步伐,以后绝对不要做拖后腿的那个人! “你和我大哥在这里善后,顺便再给他们做做培训,下一批肥皂马上就要做起来,这回我们不仅要抢时间,还要抢质量。你得多费点心,多辛苦一些。” 凤儿欢快的应了一声。 趁着大部分人还在营地上看热闹,徐青莺召集了徐德贵和赵班头过来。 三人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借着隐隐月色,又见四下无人,徐青莺便开门见山道:“赵大哥,话不多说,今儿个收了多少你也看见了,咱们趁现在把钱发了,你也拿回去给兄弟分一分,叫兄弟们睡个好觉。” 赵班头没想到徐青莺竟然真的说分钱就分钱,半点都不带含糊,反而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着脑袋说:“这…我们什么都没出呢,就占这么多抽成……” 徐青莺打断了他的话,“赵大哥,不必多说,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既然咱们开始都说好了,我必定要信守承诺。说好三成就三成。” 徐德贵虽然心里也不耻赵班头狮子大开口的做派,更不齿他虚情假意的推辞,可到底人在屋檐下,若赵班头不许他们做生意,那么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发财的机会溜走。 况且,现在做什么生意不需要打点? 就算以前在汴京城内靠着徐德远,那该打点的不还是得打点吗? 想通这节,徐德贵神色才好一点,笑着说道:“对,若无赵班头关照,这肥皂生意再好,咱所有人不还是只能望着看着?这全托了您和兄弟们的关照,都是您该得的,您可千万不要客气。” 赵班头脸上便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就愧受了。” 徐德贵从鼓鼓的腰包里掏出一沓银票,清点了一番,随后递了过去。 赵班头的眼神越来越火热,却强忍着。 好不容易徐德贵清点完了,他才故作矜持的接了过来。 厚厚的银票让赵班头有些飘忽,他好不容易站稳了,颤抖着手捏了捏银票的厚度,一颗心狂跳起来。 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抱着银票亲一口! 可面上却只能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这几天他跟随徐青莺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人得会装。 看看徐姑娘,人一天挣了一万两银子,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看人家那气度,那才是干大事的人呢! 自己这道行,差得远咧。 赵班头面上一副很是信赖徐德贵的样子,将所有银票径直揣进了腰包里,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线,“徐姑娘,这次蒙您关照,挣了这一大笔天外横财。这个人情,我赵乔年记下了。” 徐青莺笑道:“合作愉快。咱们流放路上就把钱给挣了!” 赵班头也不扭捏,“既然如此,那下一次,我们只要一成利。” 徐青莺挑眉,“此话何解?莫不是赵大哥对现在的提成不满意?” “不不不,是太满意了,反而受之有愧。这方子是您外家的,咱兄弟几个也没出啥力气,就这么凭空得了几千两银子,着实心里不安哪。”赵班头一脸真心实意,“再说,我也看出来了,徐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就算流放了,将来怕是也能挣出一番前程来。正因此如此,我才想后面继续跟着姑娘干,若再拿三成,别说您,就是我自己个儿都过不去那关。” 徐青莺这回倒有些吃惊了。 不过回想起这一路来赵班头的态度转变,不得不说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本事,能够抵住金钱的诱惑,倒是让徐青莺有些刮目相看。 “徐姑娘,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和兄弟们只拿其中一成,你有什么差遣的,尽管招呼我们兄弟几个。我们可不白拿钱!” 徐德贵这回已经没了主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去看徐青莺,却见徐青莺一副感动的样子,连连叹道:“赵班头为人大气,真叫人感动。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能结识赵班头这样的人物,也是我三生有幸。既然赵班头有此意,我也不推脱,但是您也放心,就冲您这份高风亮节的品德,您这个忘年交,我是交定了。以后流放路上,咱们有钱一起挣,我也不说空话,咱兄弟们在京城买宅子的钱,我包了!” 徐德贵的脸在暗中抽了抽。 这丫头,好大的口气。 她到底知不知道汴京城内就一座两进的院落得多少钱,就敢开这样的口子? 果然赵班头更是感激涕零,只恨不得以命相报。 他只恨徐青莺怎么是个姑娘,若是个男子,他肯定抛家舍业的跟着她! 赵班头心满意足,美滋滋的离开了。 只有徐德贵还石化当场,他怎么瞧,都觉得看不透这个女儿。 她以前那样多乖巧啊,规规矩矩的。多说两句都会红了脸,哪像现在坑蒙拐骗都面不改色—— 更别提玩弄人心那一套了。 他甚至怀疑,苗氏说的那年回去祭祖的时候,徐青莺到底跟岳丈大人学了些什么。 他记得苗氏父亲就是个老秀才,考了十几年的举人也不重,最后只在城里教点学生过活。他老丈人看着平平无奇,又因终年不得志,显得有些郁郁寡欢,倒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奇特之处? 难不成是大隐隐于市? “青莺!”徐德贵喊了一句,他左思右想,到底觉得自己女儿虽然聪慧,但人太年轻,只怕上当受骗,“你莫太过相信赵班头。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连几千两银子都能舍弃,自然所图更大。” 徐青莺微微挑眉,她倒是没料到徐德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看来徐德贵其实并不糊涂,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以想见他的心已经彻底归属了三房,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拧不清。 徐青莺有意考究一下徐德贵,便笑着问道:“那爹觉得他图我什么呢?” 徐德贵抓耳挠腮,好半天才道:“他是不是担心如果一直要我们三成利润,咱们后面会把他踢出局?” 这个答案在徐青莺意料之中,却仍欠缺思考。 不过徐德贵有这个意识,倒也是挺好的。 “他的作用很大,我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暂时不会考虑将他踢出局。” 徐德贵有些惊讶。 “父亲,你应该也看见了,我现在急缺人手。二房的人是最好用的,他们大多识字,稍微调教就能上手。可是二伯父不许他们沾手我们的肥皂生意,所以我只能找其他人帮忙。方家的人盼着起复,也不会插手生意场上的事情。大伯母一家不堪其用,算来算去,您觉得如果我要把那么多肥皂卖出去,我能用的人有多少?” 徐德贵眉头紧锁,很快就明白了目前的困境。 三房和四房人丁并不兴旺,加起来可用的人手不过三四个,可要监督工人、保障后勤、核算账本、原料采买、肥皂销售,怎么算都至少得十几二十个人。 这还算是少的了。 在汴京城内,一家月盈利几十两的铺子,少不得请上三四个人。何况是肥皂这价值数万两的买卖!这也是受了流放的限制,否则放在外面,少说得请上百号人! 见徐德贵略有所思,徐青莺笑着道:“父亲可明白了?我并不是相信赵班头,而是我手上无人可用,只能被迫依赖他们。而他们又不同其他人,不能被我轻易拿捏,所以我们姿态只能放得更低一些。再说,谁对我没有所图,营地里的人图我挣钱发他们工钱,赵班头也图我挣钱的本事,说来说去,不都是钱的问题。可我觉得,只要是钱的问题,那都不算问题。我能挣钱,自然不怕别人图我的钱。更何况我不怕别人图我什么,只怕别人什么都不图,那只能证明我没有任何价值。您说呢,父亲?” 徐德贵呆住了,他脑子反反复复的品位这几句话,竟一时无言以对。 仔细品位,只觉得徐青莺这话虽然残酷,却又刺骨的真实。 徐德贵越品越觉得胆战心惊。 敢说出这样狂言的人,该是怎样的豪杰? 可徐青莺,只是个姑娘家,这比天还高的志气,可会反噬她? 徐德贵半晌才慢吞吞道:“你说得也对,是为父浅薄了。” “父亲且多看看,人无非图两样东西,一是利益,二是情义,我两样都愿意给,又何愁别人不愿意跟着我?” 徐德贵频频点头,暗自也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更深露重,可是今夜营地几乎是无人入眠。 虽说做工的人钱还没有到手,可已经签字画押,过两日就能拿到工钱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整个做肥皂的队伍,差不多每个人平均拿到了一百文左右的收入。 虽和以前穿金戴银的日子无法比,可众人也都知道,如今在码头上卖力气搬运货物一日也不过二三十文。 更何况他们这活儿轻省,强度并不高,更不需要费什么体力,也不需要风吹日晒,就这么两日功夫便能挣一百文,因此心里都对徐青莺感恩戴德。 加之那一马车消失的肥皂,这让众人更好奇徐青莺一路进城到底卖了多少钱,又是从哪里找的买家,她怎么做到一日之间卖掉那么多块肥皂? 而赵班头那边跟兄弟们分了钱,足足三千两银子,就这么一趟功夫每个人便至少得了上百两银子。 赵班头自然也没有漏掉刘结实的那份儿,他把银票给了刘结实,还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刘兄弟啊,做人得有良心,可别忘了徐姑娘的恩情啊——” 刘结实哪里不懂赵班头是在敲打他。 看着周边人那难以言表的兴奋之情,想到这几日他们防着他的样子,内心惶恐、不安、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刘结实恨啊,恨苍天不开眼,竟让徐家的人又有了翻身的资本。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蛰伏了这么多年,他有的是耐心。 这流放路才走了不过三分之一,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只要找到机会,只要徐家的人落了单…… 刘结实面上却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将银票揣入怀中,又冲赵班头拱手行礼:“是小子以前鲁莽了,这谁会跟钱过不去呀。徐姑娘这敛财的本事也太厉害了,班头您以后可得跟徐姑娘说道说道,怎么着都得带上咱们,咱们兄弟可不是吃白饭的,总有一把子力气使!” 几个解差叫了一声“好!”,随后见刘结实似是真心诚意,便也放下了戒心,又是一片兄弟好的局面。 而与此同时,徐青莺已经从徐德贵那里拿走了一沓银票。 天色将晚,篝火将熄,徐青莺琢磨着今晚怕是个不眠之夜,说不准得有人前赴后继的来找她。 果然,最先来的是大伯母。 徐青莺将二十两银票扔了过去,大伯母立刻喜笑颜开,只恨不得抱着她亲上两口,“哎哟喂,这辈子真值得了,竟靠着自己挣了这么多钱。啊不对不对,是靠着我侄女。青莺啊,以后再有这种事,可必须带上大伯母啊。你放心,不让你白出力,二房和营地上的那些人我帮你盯着哪……但凡有个啥风吹草动的,我一定让你第一个知道!” “哦,对了,这件事可千万别告诉你大伯父啊,他那个人跟你二叔一样,都是榆木脑袋。别说,你二伯父今儿个都气得晚饭都没吃,那眼睛跟熬了几个大夜似的红着呢。要我说,他那个人就是心眼子小,这辈子都想压着咱们几房,不让咱们出头呢。呸,这种人可真是黑心肠哪,自己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我可提醒你,你得小心你二伯父,我瞅着他早晚得给你找事。” 没过多久,黄氏也来找她了,徐青莺把分红给了她,老太太手哆哆嗦嗦的将银票揣进腰包,这才向她提供了一手情报,“今儿个老大家的去找钱珍娘闹了一通,让她收拾东西滚蛋,还对你多多少少有些意见,不过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还有你之前让我多盯着刘结实,不止我老婆子一个人哪,那几个解差似乎也防备着他使坏咧。我发现那刘结实跟黄牙子两个人有些鬼鬼祟祟的,我总觉得这两个搅屎棍要坏事,你得多注意。哦,还有,今儿个老四跟他媳妇像是又吵架了,谁也不理谁。不过也不奇怪,他们两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我也习惯了。这两口子把日子过成这样,真是作孽!” 第78章 黄氏和稀泥的功夫 徐青莺笑,“祖母,你怎的不劝我把钱珍娘弄走?” 黄氏白她一眼,“我活这么大岁数,难道还看不出这家里哪个强哪个弱?我老婆子就是个吃白饭的,多嘴多舌的干啥,平白惹子女们嫌弃,我才不干那种傻事儿呢!再说了,你连你爹娘的话都不听,还会听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我说那干啥,浪费我唾沫星子。” 徐青莺对于黄氏的生存智慧表示了赞叹。 这样的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放现代来说哪里有什么婆媳矛盾? 徐青莺越看越觉得老太太还挺有意思,平日里装着耳聋眼瞎的,实则心里门儿清,该糊涂时就糊涂,该大胆的时候那是毫不含糊。 若不是黄氏帮忙,只怕这肥皂生意没那么轻易落到二房手里。 这老太太,谁也没得罪,功成身就,一挥衣袖,简直就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啊。 徐青莺忍住笑,“祖母耳聪目明的,要不考虑来给我做事?” 黄氏心动不已,她本就是手脚勤快不得闲,以前在汴京城里的时候都得在后院种上一院子的青菜,让她闲下来,学着人家高门显贵里的老太太看看戏、听听书、逛逛街什么的,那还真是让她不痛快。 如今眼见这肥皂生意如此红火,老太太那颗心也忍不住躁动。 黄氏面上却故作矜持,半掀眼皮子,“我这一把年纪了,能做啥事?你莫要哄老婆子玩!” “祖母放心,我自然是有简便轻省的活儿。”徐青莺冲她咬耳朵,“您哪,以后就当我的情报头子。这东家长西家短,谁家东西丢了,谁和谁又好上了,谁家孩子生病了,诸如此类的消息,您帮我听着,然后悄悄告诉我。” 黄氏瞪着眼睛,“你可是挣大钱的人,关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做什么?” “祖母,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知道手底下的人每天都在忙什么,想什么,家里是不是遇到了困难,才显得出我这东家掌控全局嘛。这些消息别看不起眼,指不定就能帮上我什么忙呢。” 见黄氏还有些犹豫,徐青莺再下一剂猛药,“这样吧,我也不让您白费力气,一个月我给你半钱银子,您呢,替我打探收集消息如何。” “成交!”黄氏与徐青莺把手言欢。 老太太扭着健硕的身子,兴高采烈的走了。 徐青莺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现在这世间就和现代的十一点差不多。以前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实验室没走,趁着终于没人来打扰了,徐青莺把未来两日的事情都理一理。 新的肥皂线得开起来,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时候? 等他们做大做强,世面上的肥皂越来越多,那么肥皂价格就会慢慢下降。按照大周朝的购买力来说,估计最后五十文左右是正常的市场价格。 肥皂的利润紧缩,加之他们一行人太过显眼,若是有人觊觎肥皂方子,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当收手时则收手,赚了第一笔快钱就得功成身退。 徐青莺盘算着,有了这第一桶金,到了黔州做什么不方便?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周朝都能买官卖官,她为徐家人赎身,花钱疏通换个良籍应是不难。 到时候天高海阔,还愁前路? 所有人拿了钱,第二日痛痛快快的上路了。 再无枷锁束缚,众人脚程加快,不出几日便到了最近的县城,这回不等徐青莺吩咐,赵班头就已经吆喝着解差们去买做肥皂的原料。 这等小事自然不必徐青莺亲力亲为,她点了财务徐德贵,又让徐德贵带着徐慧鸣和凤儿一起前往。 徐青莺已经想明白了,决定还是先培养一两个趁手的。 徐慧鸣读过书,脑子比一般人活,又是原主的大哥,若不带着他,苗氏和徐德贵嘴上不说,怕心里还是有意见。 更何况古代不是单打独斗的社会,这里更注重家族纽带,如果徐家里有拔尖的,她倒是不介意培养培养。 凤儿嘛,胆子大,心细,性子泼辣,多锻炼锻炼必然能独当一面。 至于钱珍娘,她还得多带带一段时间再看。 她本来想培养一下李招娣的,李招娣和钱珍娘性格都偏软,要让他们立起来得花一番功夫,本来说能偷个懒一起调教了,哪知李招娣的爹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李秀才只差没指着她鼻子骂,说她自己德行不端还要带坏李招娣。 而以目前李招娣的心智,还无法完全摆脱原生家庭的控制,她便只能先暂时按下不表。 至于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徐安平,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倒是一把好手,或许是受了四婶的影响,做事灵活,且骨子里有一股子韧劲,也是个值得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可惜她私下跟四房通气后,四婶倒是赞同,可四叔却觉得一个姑娘家抛头露脸的有伤风雅,反而因为这件事让夫妻两吵了一架。 徐青莺苦于抓不到壮丁,开始把目光瞄向了流放队伍的其他人。 唉,没有人才,就只能自己亲手培养人才了。 刚好趁着这最后一次挣快钱的机会,把人力班子搭建起来,以后到了黔州直接抓过来就能用。 伴随着气温降低,越往南走越冷,野外已经无法过夜。加上秋雨绵绵,赵班头在征询了徐青莺的意见后,两个人一致拍板决定以后白天加速赶路,晚上早些到驿站做工。 到兴元府还有七八日的路程,这样满打满算,刚好能在抵达兴元府前把这一批肥皂做好。 徐家这回不再住大通铺了,大家手里有钱,都想住得好点。徐青莺自然更不例外,直接大手笔一挥,给徐家众人住宿升级,全部住上了楼上的雅间。 显然,这一次众人一扫刚流放时的颓废,生活有了希望,自然热情也高多了。 当赵班头带着人从城里满载而归的时候,驿站里再次爆发出欢呼的声音。 这回不等徐青莺吆喝,众人就已经开始很自觉的把队伍拉了起来。 前头因为偷奸耍滑的几个人被解雇以后,凤儿又补充了新的人手,这一下呼啦啦的六七十人按照各自分组,抢着开工! “快快快,来个人帮忙把东西搬进来!” “制碱组的!制油组的!各大组长检查手下人员到位没有——都吆喝起来,材料到了马上就开工!” “咱们早些开工,多抢一个就是一文钱,多多挣钱!到了黔州买地买房!” 驿站里好生热闹。 而徐青莺的人手培养几乎也很快见效,她推开二楼的窗户看下去,只见下面的坝子里所有人有条不紊,各自就位,明显这次比上次熟练许多,速度更快。 后勤组的时不时端茶送水,监督组的则负责监督出品质量,赵班头则偶尔来鼓励一下士气。 整个坝子里,所有人干得热火朝天! 而只有钱珍娘没什么具体事务,虽说徐青莺劝她不用着急,最近一段时间先跟在她身边即可,可看着凤儿已经上手,隐隐有成为徐青莺心腹之感,钱珍娘陡然生出一股危机之感。 这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才发现她竟然连自己的丫鬟都不如。 凤儿比她胆子大,敢说敢做,学习能力也强,这才几天时间,竟然就能管起销售的具体事情了。 钱珍娘心有恐慌,却又不敢直接去问徐青莺,是以常在心里揣测徐青莺这样安排的深意。 莫不是嫌她不够聪明? 不会的,徐姑娘说了,有什么直接问她,她最讨厌揣测下属的心意。 想到这里,站在徐青莺背后的钱珍娘终于问了一句:“姑娘,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凤儿一样出去替您做事?” 徐青莺偏头看她,只见钱珍娘缩着脑袋,局促不安的绞着手指,眼神乱晃,十足心虚的样子。 徐青莺拍了拍她的肩,“等你什么时候敢面对我大伯母了,我就教你新东西。” 钱珍娘脸色一白,轻咬贝齿。 徐青莺一句话就点名要害。 “姑娘,您可是觉得我性情太过懦弱了一些?我…我…也讨厌自己这样,可是我改不掉,怎么都改不掉……” “你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和大堂哥已经退亲,她没有任何资格插手你的事情。珍娘,人,不破不立,你若不逼你自己一把,你永远都走不出这一步。我可以怜你惜你,把你像金丝雀一样哄着捧着,可那是你想要的人生吗?珍娘,人这一生机会不多,有一次就得好好的抓住才是。你要好好想想,莫被凤儿甩得太后——” 钱珍娘闻言怔住了,久久不语。 她望着楼下喧嚣的人群,看着燃起的点点灯火,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风声,心底有一个声音很是不甘心:钱珍娘,这辈子你就这样了吗?你要靠徐姑娘的怜惜活着吗?你当真不如别人吗? 昨晚徐音希没有来找她,今日又因二伯父看得紧,徐青莺没有找到跟徐音希说话的机会。 说起来这个四姐真是让她意外。 二伯父三令五申,不许二房的人和她多接触,偏徐音希表面答应,私下里竟然敢赌上她所有的银子给她出资入股肥皂生意。 徐青莺都不得不佩服徐音希。 看起来,最柔弱的反而是最厉害的。 徐家这一家子,就属徐音希最合她胃口。 她可太喜欢这种看着温柔,实则勇猛无畏的女孩子了。 比如徐音希,比如齐二姑娘,比如方凝墨。 徐青莺正准备下楼避开二伯父,去寻徐音希,顺便把分红给她。岂料刚下楼,就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徐音希浑身湿透了,衣裳紧贴,几乎可以看见曼妙的曲线。她抱着胸,满脸是泪,如无头苍蝇一般撞进了徐青莺的怀里。 徐音希一看见是徐青莺,瞬间似从恐惧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一双手死死拽住了徐青莺,打着摆子,满脸皆是泪:“六妹妹,救我!救我!” 徐青莺从未见徐音希如此狼狈过,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听见徐音希下一秒哭喊道:“方才我去河边打水,被人从后面一脚踹进了河里。黄牙子…黄牙子救了我…我完了…六妹妹,我这辈子完了!” 大周朝女子看重贞洁,若事情当真如徐音希所说,她被人推入水,而黄牙子救起了她,那么在外人眼里意味着徐音希已然失贞,只能嫁给黄牙子。 来不及想其中真相如何,徐青莺当机立断,立刻喊了一声钱珍娘,钱珍娘下楼来就看见徐音希浑身湿透瘫坐在了地上,而徐青莺脸色发青,“珍娘,扶着我四姐进去,给她换身干净衣衫,莫对任何人提起。快去叫我二婶来——” 钱珍娘知晓事情重大,忙不迭的跑了起来。 “四姐,别怕,事情还没那么糟糕,我先去堵黄牙子的嘴。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徐音希说得语无伦次:“他…他一直跟着我…我…我不知道!” 徐音希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顾流泪,嘴里不断重复着:“完了,完了…我要让父亲母亲失望了……” 徐青莺将失魂落魄的徐音希交给了钱珍娘,随后快速下楼,走到坝子里不慌不忙的喊了一句:“哥哥,大堂哥,爹爹,你们跟我来,我这边账目有点问题,你们过来帮我瞧瞧。” 徐德贵冷静,大堂哥武力值高,徐慧鸣脑子活,而且这三个人都是徐家人,关系到自家女眷的名声,这几个人定然不会往外说。 徐青莺一召唤,点到名的几个人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只有徐德贵先看见徐青莺发青的脸,心中不安,隐约觉得可能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看到徐青莺如此脸色。 徐青莺带着他们往外走,速度飞快,同时压低声音说道:“出事了。我们马上去把黄牙子捆了,切莫让任何人知晓。兹事体大,捆了人我再细说。” 跟上来的几个人面色不定,可见徐青莺行色匆匆,自然不好多问。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黄牙子浑身湿透,迎面追来。 第79章 黄牙子求亲 徐青莺盯着那人,心里只道不好。 果然那人一见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像是料到他们要杀人灭口一般,还未走进就在门口大喊大叫了起来。 “音希姑娘如何了?还请徐姑娘放心,我黄牙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会负起责任的!你们放心,我明日立刻手书一封告知爹娘,不日定迎娶徐四姑娘过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黄牙子这话,如同平地起惊雷般。 莫说徐德贵几人,就连在坝子里做工的人都愣住了。 有人见他浑身湿透,立刻关切问道:“呀,黄官爷,您这是怎么了?是掉河里了吗?” 黄牙子笑眯眯的朝徐青莺一笑,似挑衅、似得意,他心知只要安全到了这里,就算是徐青莺也奈他不得。 此刻他做出一副万分懊恼的样子,抬手便“啪啪啪”的打了自己几个耳光,“都怪我,我方才想去河边打水,却看见徐四姑娘不慎跌入河中,险些被湍流带走。我救人心急,只能下水救人…这…这…” 大堂哥徐慧嘉这回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徐青莺拉着他们就走。 他气得脸色青白,抬脚便踹在了黄牙子的心窝,一脚将黄牙子踹得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倒栽葱倒在地上。 “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妄想娶我妹妹!” “大哥,是我错了,我不该救人心急下了水…早知…早知我就拼命的跑回来叫人才对!都怪我,都怪我!可是事已至此,我愿意对徐四姑娘负责,大哥你放心,从此以后徐家人就跟我自己家人一样,你就是我亲大哥!我会对音希姑娘好的!” 围观的人见此,又一听说这样的大事,自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全都凑了过来。 “徐家老大,你这是干什么,人家救了徐四姑娘一命,你怎的反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就是啊,那河边的水那么急那么冷,人黄官爷可是差点丢了性命才救回你家妹妹。你不说谢也就罢了,还动手打人,这世道有没有天理了?” “他莫不是想着徐四姑娘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看不起人家黄官爷吧?唉,我说徐家的,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地位,徐四姑娘一个流放犯人,那可是贱籍!她能找到黄官爷这样的都算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就是,黄官爷哪里配不上徐四姑娘了?我瞅着徐四姑娘柔柔弱弱的,怕是不好养活。刚好黄官爷救了她一命,她身子也被人家看了,不干净了,以后还有哪家会要一个失贞的姑娘?我看这就是天赐良缘!”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徐家老大,还是赶紧让你二叔二婶来商议婚事吧!” “这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不该伸手救她。救什么救,让她被水冲走算了……黄官爷救人心切,那是积德行善,偏徐家人不领情,一见面就给人家一顿拳打脚踢。怎的,你们非要见了徐四姑娘的尸首才晓得后悔?” 一席话说得徐家三人怒火直冒,偏黄牙子时间和地点都掐得精妙,三言两语就占据了道德高地。 徐家人已经失了民心,瞬间百口莫辩。 徐慧嘉死死瞪着黄牙子,只恨不得杀了黄牙子解气。 偏黄牙子将姿态放得更低,身子蜷缩着,摊在地上不肯起来,还不忘冲众人感恩戴德:“多谢诸位帮我说话。我也是没有办法,这遇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只能认了。诸位也请帮我做个见证,我黄某明日便写信告知父母请求完婚。” 众人听见这话,都觉得黄牙子做人做事妥帖得很。 瞧这几句话说得,简直是说到人心坎里去了。 甚至还有人语气羡慕:“黄官爷这样重情重义的真是少见了,可恨我那女儿没这个福气——” “可不是嘛。唉,真羡慕徐四姑娘有人帮着脱籍,说不定人家还没有到黔州就被赎回去汴京城当太太了!” “唉,不像咱们,后半辈子有得受咯——” 徐青莺强忍怒气,唇边压着一抹极低的笑,心知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然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这样精妙的安排,时间掐得如此巧妙,若说黄牙子身后没人指点,徐青莺根本就不相信! 好,竟然敢打上徐家人的主意。 很好。 许是看见徐青莺的脸色了,刚才那帮说话的人互相扯了扯,示意安静下来。 毕竟徐青莺有几分本事,在营地里说得上话,众人多少得买她的面子。 眼见徐青莺脸色发黑,有人便笑着打圆场道:“黄官爷和徐四姑娘的事情,咱们外人就别跟着掺和了。此等大事,徐姑娘还是快些去请徐二爷和徐二太太吧。” 有人很怵徐青莺,立刻也附和道:“说什么哪,说什么哪,这些事情自有徐家人操心,有这功夫咱们还不如多做两块肥皂多挣两文钱哪。走走走,上工去——” 几个人连拖带拽的,拖着看热闹的人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去了。 徐青莺缓步上前,冷冷一扫黄牙子,“黄官爷,楼上请吧。” 黄牙子看见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睛,她并不见得生气,反而因为这种冷静,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 一想到徐音希那窈窕的身段,秀气的面庞,温声细语的声音,黄牙子一股热血上头,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再说,徐四姑娘还有个大官外祖在汴京城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堂堂一三品大员,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至于让他们过得太难看。 连家的外孙女婿,光是想到这个身份,黄牙子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莫说挨徐家两顿打,就是刮了他的皮他都愿意。 黄牙子知道徐青莺跟赵班头交好,因此不敢拿乔,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徐姑娘,你知道我是救人心切,不忍徐四姑娘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葬身河水之中,你怨我恨我都是该的,还是那句话,该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只不过……既然要上楼拜见徐二爷,可否容在下去换身干净衣裳?黄某这样子,着实有碍观瞻——” 黄牙子一边说这话,一边打着摆子,冷得脸色青白,瑟瑟发抖。 山间十一月的河水,冷得刺骨,黄牙子浑身湿透了,衣裳黏糊糊的挂在身上,一点风吹来,那寒气就像是刀子一样往骨头缝里钻。 徐青莺却存了为难他的心思,冷笑一声,“既是头回拜见徐家长辈,黄官爷怎可推三阻四?难不成还要让徐家长辈久等?” “想跑,门儿都没有!”徐慧嘉一把子力气,拖着黄牙子就往二楼房间里走。 黄牙子被拖拽着,踉踉跄跄的被一把推进了房间里。 徐青莺在二楼过道上看见坝子里的人因今晚这插曲,全都无心工作,纷纷交头接耳,还时不时的望向二楼,甚至有胆大的隐约有想上楼打听的样子。 徐青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疲惫,横眉交代了一声凤儿,“你和钱珍娘今晚就在我们门外守着,若是有人敢靠近——” 凤儿立刻拧眉,凶狠道:“我就拿大棒子把他撵走!” “好。” 徐青莺上了楼,拐角处却看见徐慧嘉。 他咬牙切齿,看着款款而来的那抹瘦弱身影,又气又妒,“祖母让你上去。凭什么晚辈里只让你一个人上去,我才是徐家长孙!你莫以为做肥皂生意挣了几个臭钱,就不把家里人放在眼里,我告诉你,钱珍娘的事情没完呢——” 徐青莺心情不佳,也无心敷衍,“这位徐家长孙,既然没本事进屋内,那就守着外面。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现在看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若不想徐家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那就当好看门狗。” “你!”徐慧嘉气得脸色发红,只恨不得一拳砸到她脸上!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那个柔柔弱弱的徐青莺口舌如此凌厉? 徐青莺仰头,那双清冷透亮的眸子似有冷光,“你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吗?没能力就让路,你再耽误一刻,指不定黄牙子和四姐的婚事都快办妥了。” 徐慧嘉强忍着怒火,咬紧下唇,也知事有轻重缓急,随后不情不愿的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徐青莺,你给我等着!” 徐青莺无视他的怒火,神色平静从他面前而过。 徐家众人得了召唤,已经全部聚在房间内。 众人都是一脸愁云惨淡,似没了主意。 门外徐德贵看见她也上来,悄悄交代了一句,“青莺,这件事我们三房不好出头。待会只旁听便是,二伯父说什么,你只听着,大人们自有主张。” 徐青莺抿唇不语,却仍是点了点头。 可刚才旁观者的话提醒了她,这是在大周朝,女子失贞要么沉塘,要么送去尼姑庵,要么就只能嫁给救人的人。 更何况在外人看起来,徐音希就算曾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可如今不过是一贱籍,身份卑贱,能嫁给黄牙子,已然算是不错的归宿。 如果徐德远也这么想的呢? 难道徐音希真的要嫁给黄牙子? 莫说徐音希自己不能接受,就是徐青莺也不能接受。 可她要以什么立场替徐音希出头? 二叔二婶俱在,她不过是个小小晚辈,若不是这次肥皂生意挣了点钱,他们甚至不会让她参加旁听,直接关起门来随意处置了徐音希便是。 徐青莺猜测着众人的态度,心中百感交集,随后跨进了大门。 一进大门,就看见徐音希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跪坐在连氏身旁哭泣,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屋内正中央坐在二伯父和祖母,下首依次是大房、三房、四房等长辈。 唯一的晚辈就只有她和徐音希在。 一进屋,徐青莺就已经察觉到这低压的气氛。 地上有一只碎裂的碗盏,不知是谁摔碎的,二伯父脸色铁青,坐在主位捂着胸口。 祖母灰白着脸,眼中有泪,一屋子的人沉默不语,只有黄牙子抱拳请罪。 徐青莺站在徐德贵身后,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 对于这个二叔,她确实没什么好印象。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屋子里的人,只有二婶会坚决反对徐音希嫁给黄牙子。 而二婶此刻脸色发青,泪水连连,一双眼睛熬得赤红,若不是祖母拉着她,只怕她早已上前撕碎了黄牙子。 想她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物色的人家不是举人,那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可如今却被这个面目可憎的一小小吏目算计得逞,连氏心中如何不恨? 她只恨不得将黄牙子千刀万剐了去。 “徐二爷,事已至此,没有其他的办法。二老放心,我会对音希姑娘负责的。虽说徐姑娘目前还是贱籍,但在下略有积蓄,只要稍加打点,让徐姑娘从良不是问题。” 黄牙子一面抱着胸打着摆子,一面诚恳的说到,到最后声情并茂,直接“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两位长辈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音希姑娘名节受损。从现在起,音希姑娘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会护她爱她,绝对不让她受一丁点的苦。还请岳丈岳母成全!” 这一句“岳丈岳母”彻底点燃了连氏的怒火,她一抬手便狠狠给了黄牙子一个耳光。 黄牙子不避不让,只咬着牙请罪:“都是黄某的错,若非黄某救人心切,也不会误了徐四姑娘的名节!岳母再打再骂也没什么用,索性不如成全了我,您放心,我将来会对音希姑娘好的!” “放屁,分明是你有意为之,方才音希已经说了,是有人推她入水,敢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连氏发了疯一般的拉扯黄牙子。 “我好端端的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想娶音希,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大家都知道了,难不成徐家还要留着一个失贞的姑娘?岳母,我好心救了音希姑娘,又为了顾全徐家的脸面提出迎娶,你怎的恩将仇报!” 第80章 强行求娶 黄牙子将连氏狠狠一推,做出愤怒委屈的模样,“既然你们徐家口口声声说我高攀,说我癞蛤蟆吃天鹅肉,行,什么东西,给你们几分颜面,你们真当自己女儿是什么国色天香了不成,老子还不伺候了——” 黄牙子愤怒的站起身来,他抱着胸,冷得瑟瑟发抖,环顾一圈四下,恶狠狠道:“你们徐家一个个狼心狗肺,救了人不说一声谢,反而倒打我一杷,小的见面打我,老的也打我。行,这世道好人难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家姑娘被我看了摸了,我看这辈子除了我还有谁会娶这么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黄牙子知道想让徐家松口,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少不得受些侮辱。 可是那跟后面的荣华富贵比起来算什么事呢。 再忍忍,谁让徐音希那小娘子生得貌美如花,入了他的眼呢。 只要熬过了这关,以后他就是三品大员的外孙女婿! 黄牙子决定再下一剂猛药逼徐德远同意,他看到徐德远的犹豫和无力,也看出了屋内气氛陷入僵局,于是干脆以退为进,故作负气转身而去。 果然下一秒,徐德远的声音响起:“黄解差,留步!” 徐青莺心里一沉,看向徐德远的神色,已经猜到徐德远准备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徐德远是典型的士大夫,绝对不能容忍家里有一个名节有损的姑娘。 “事情已经发生,覆水难收,只能如此。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此事禀明你双亲?” 一语既出,满堂惊愕。 大伯母欲帮着说两句,可被大伯父眼神按下了。 黄翠娥眼瞅着黄牙子颠倒黑白,心里急得不行,只恨不得立刻告诉连氏黄牙子早就在打徐音希的主意。 可又转念一想,如今这情形,徐家已经遭了别人的道,再提这些有什么用。 这女子身子被人看了光,说什么都无法扭转局势。 更何况现在已经于事无补,她事后来多嘴,若连氏责问她为何不早些提醒,她该怎么回答? 到时候,她就真里外不是人了。 黄翠娥心里如百爪挠心,看着快哭晕过去的徐音希,那是又气又急。 加之徐德池一直暗中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插手二房的事情,黄翠娥只能如坐针毡,不断的扭着屁股。 “姓徐的,你敢把音希许给他,我就死给你看!”连氏抓着徐德远的衣袖,又哭又闹,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祈求,“我求你,想想办法,音希她不能就这么嫁过去啊,否则她一辈子就完了。你…你这是要把她推入火坑啊——” “贱妇!”徐德远突然暴怒,一巴掌过去,竟打散了连氏的发髻,连氏瞬间披头散发犹如疯妇。 徐德远赤红着双眼,怒喝一声,“要不是你疏于教导,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夜深还要出门?在汴京城的时候,她还知道莫窥外壁,莫出外庭。自从流放以后,你见三房做肥皂挣了钱,心也浮了,气也燥了,有意无意的让音希抛头露面,就为了那么点臭银子,你把女儿教得轻浮浪荡,这才给了别人有机可乘!” 连氏被他这样一说,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还有你!”徐德远调转枪头,对准了徐音希,徐音希被他的声量吓得身子一抖,竟然忘记了哭泣。 徐音希白净的面孔上残留着泪痕,一双眼睛里全是迷离的水光。 “现在才来哭,哭什么?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你自己不知检点不守规矩,旁人就算是想害你也找不到由头!你自己看看,就因为你一个人,让徐家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让家中几个兄弟为你蒙羞,让其他姐妹名声受损,就你还有脸哭?我要是你,只恨不得现在就找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省得连累了整个徐家!” 这番话含沙射影,饶是徐德贵也知道徐德远是借机向他们三房迁怒,可此情此景之下,徐德贵也不好为自己争辩。 徐青莺看着恍如被雷劈了的徐音希,又见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的破碎和熄灭,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徐音希仿佛正在慢慢死掉一般。 她瘫坐在地上,无意间抬眸和徐青莺眼神相对。 她徐音希惨然一笑,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徐音希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母亲,看着冲她淫笑露出满口黄牙的男人,看着那个一脸不屑和厌恶的父亲,她脑子里有些空空的,想说些什么,可蠕了蠕唇,才发现自己身体抖得厉害。 就这么嫁给黄牙子吗? 虽说她从没有想过飞上枝头,或是嫁给什么高门显贵的子弟,可是黄牙子……那个满身体臭一口黄牙的男人,那个总是喜欢用打量货物的眼神看她的男人,那个满腹算计一身危险的男人…… 她好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她可以向世人发誓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可别人相信吗?别人只会说,她被人摸了看了,不干净了。 天知道当她看见黄牙子下水救她的时候,她只恨不得他不要来救她,不如让她葬身河底死个痛快! 黄牙子这回眉开眼笑了,冲徐德远作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岳父大人放心,明日天亮我就写信告知父母。我必定风风光光的迎娶徐四姑娘过门!” 徐德远瞪了又瞪,手中握拳,同样恨毒了黄牙子。 这记闷亏,无论如何他都得吞下了。 木已成舟,除了把徐音希嫁给黄牙子,他没有其他办法。 只能往好处想。 黄牙子虽然外貌不显,至少也是个吏目。 若是到了黔州那种地方,任你天姿国色,也只能嫁个乡下人家的小子。一辈子为了那三瓜两枣奔波,岂不浪费徐音希自小的调教? 事到如今,徐德远也只能想着如何把这件事利益最大化。 “脱籍一事非同小可,你总不能让我女儿以贱籍之身嫁入你家。还有,你这到了黔州便要回京述职,对音希又是作何打算?” “岳父大人,黄某还有一些银钱。黔州那边户籍管得没咱们这边严,等到了地方,我有法子给徐四姑娘脱籍。徐四姑娘嫁给了我,自是我的人,我肯定要带她回去汴京的。” 两人一问一答,竟诡异般的显出一种和谐来。 徐德远冷着脸发话了,“既如此,你先退下。” 黄牙子要走,连氏却不肯,拉着他:“徐德远,徐音希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从小什么东西我都给她最好的。家里的仆人,身上穿的衣裳,挑选的夫君,哪样不是我选了又选,挑了又挑!可是你!你作为她的亲爹,明知女儿被奸人陷害,却只晓得忍气吞声!这世上怎有你这样窝囊的爹和丈夫!你今日敢答应这门婚事,我明日便跟你和离,你们徐家的一分一毫我都不要,只要带走我三个女儿!” 黄牙子这回可急了,要是连氏和徐德远和离了,直接带走徐音希,那他不是瞎忙活这一场了吗? 黄牙子心急得不得了,可也晓得不能逼急了连氏,只好给徐德远施压:“岳父,您看这……” 黄牙子见徐德远黑着脸说了一句:“你先下去。” 黄牙子心知,只要徐德远打定了主意,那么这件事就成了大半。 也是多亏刘结实通风报信。 黄牙子面上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往外退,连氏却拽着他不肯松手,徐德远一把拽过她,高高在上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厌恶嫌弃,“连秋枝,你看看你自己,简直比市井泼妇还不如!” 黄牙子趁此机会,看了一眼徐音希,随后找准机会退下了。 这屋子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我泼妇,那也是为了我女儿,总比你这个窝囊废强!遇到事情只知道一味缩头!” “你只有徐音希一个女儿是吗?!”徐德远拍桌大吼一声,“难道徐乐至和徐弗唯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连氏被当头一棒喝,整个人僵在那里。 “疯妇,你也不想想,事情已经如此,你闹又能如何?音希不嫁给黄牙子,你让她这辈子嫁给谁?家里留着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你是想徐家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还是想让你另外两个女儿也嫁不出去?!” 徐德远见连秋枝精神已然恍惚,他摇着连秋枝的胳膊,一字一句的说着,“你清醒一点!现在我们都是贱籍,黄牙子不算什么好人,可也比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好些!他既然许诺要帮着音希脱籍,至少音希以后就是良民,难不成你非要她跟着你在黔州吃苦受罪,随便找个农户嫁了,一辈子下地耕种?” 连秋枝抱着徐音希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哦,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那黄牙子该天打雷劈,分明就是他算计在先,为娘不能替你出这口气也就算了,还要把你推向火坑…儿啊,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哪——” 徐音希的脸上却似乎没了眼泪,她的眼睛空空的,好似破碎的布偶般了无生机。 她笑了笑,有些恍然,“娘,你别哭,是女儿的不是…给爹娘添麻烦了……” 徐德远也不是铁石心肠,徐音希早熟懂事,又乖巧体贴,更是他第一个女儿,他并非毫无感情。 他作势摸了摸徐音希的头。 可徐音希只觉得那双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徐德远长长的叹息一声,吐出的话语冷静又绝情,“音希,你是大姐,莫让家里人太难看,你也莫怪为父…” 徐音希跪坐在地,冲着徐德远拜了一拜,瞳孔幽深,却似有一抹决绝,她压着唇边的苦涩,眉眼间的忧愁似渐渐散开了,只留一抹决绝。 “父亲放心,女儿绝不会辱没了徐家家门。夜深了,女儿先去休息。” “去吧。”徐德远挥了挥手。 连氏哭得泣不成声,徐音希拉起连氏,心中绞痛,却很平静的抬手帮她擦着眼泪,声音柔柔,“母亲这是做什么?女儿就要嫁人了,母亲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我若回了汴京,一定想办法接母亲回来过好日子。母亲莫要再为我哭泣,仔细伤了眼睛。” 连氏闻言,哭得肝肠寸断,语不成调。 可木已成舟,别无他法,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音希入火坑。 黄氏于心不忍,将头别过去,对苗氏说了一句:“老三家的,扶着你二嫂下去吧。” 苗氏应了一声,擦着眼泪扶着连氏下去了。 一屋子的人安静如坟,大伯父连连叹气,二伯父也垂头丧脑,祖母黄氏高坐主位,看向三子身后站着的那抹丽影,眼里微微有了些许亮光:“六丫头,你脑袋瓜子聪明,你看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回旋的余地?” 不知祖母的那句话刺痛了徐德远,他当场横眉冷对,瞪着徐青莺骂了一句:“母亲你昏了头不成,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婚事已定,这所有人都知道黄牙子下水救了音希,难道咱们还能翻脸不认账?” 事情来得突然,徐青莺确实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什么办法,更何况她还没想明白关键一点,黄牙子怎么就看上了徐音希了? 按理说,徐音希是贱籍,黄牙子好歹是小小吏目,收入不多,怎么还舍得花钱给徐音希换籍?要知道周朝户籍管理甚严,要想从贱籍脱身,非花一番苦功夫不可,他黄牙子怎么舍得出这力气? 她承认徐音希是有几分姿色才情,可门第森严的周朝讲究门当户对,黄牙子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做亏本买卖? 难不成是看上了徐音希外祖父这颗大树? 可无论发生什么,徐青莺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徐音希嫁给黄牙子。 只是这一时半会,她还没有找到稳妥的法子替徐音希脱身。 见徐青莺不做声,黄氏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垂泪不已:“唉,那孩子命苦啊…从小什么都是她娘给她安排最好的,临了了,到了最重要的嫁人这一关,却栽到这么个人手里…不是我说,那黄牙子…我老婆子看了都嫌腌臜…这四丫头这后半辈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第82章 把事情闹大一些 徐德远不悦:“娘,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再怎么也比跟着咱们去黔州强。再说了,汴京城里还有她外祖父看着,总不至于让黄牙子欺负了去。还有,咱们既然刚才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以后这样伤人的话切莫再提,省得惹恼了黄牙子!既然婚事已经定下,那以后他就是我们徐家的女婿。以后音希还要跟着他过日子,您再说这种话也没有意义。他若是因此不满,再添油加醋的毁坏咱们家名声,咱们这一大家人不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黄氏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似也体会到了连氏的锥心之痛。 四婶也只能安慰了两句:“娘啊,这四丫头嫁给这么个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个不心痛?可二叔说得对,木已成舟,那黄牙子这边刚救起了四丫头,后边立刻就到处宣扬,这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 大伯父便道:“就算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又能如何?碰到这种事,再有权有势的女方家,不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凡事只能往好处想,这样的事情若放在汴京城里,怕是得沉塘了事。好在四丫头命是保住了,以后的日子…权看她自己造化吧!” 一场家庭会议就这样拍板了一个女子的人生。 徐青莺在旁听来,都觉得后背发麻,读起来心惊胆战。 她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只觉得满纸上只写着两个字,那就是“吃人”。 同样身为女子,若她处在徐音希的位置,可有那个保全自己的能量? 似乎在全家人看来,牺牲一个徐音希,保全整个徐家的名声,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为此徐音希还要感激涕零,感谢他们不杀之恩。 简直荒唐到了一种可笑的程度。 仔细想来,她和徐音希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她挣了一些钱,稍微在家里有一丝话语权,可是那远远不够…… 要想在封建王朝之中掌握自己的命运,目前的一切…不够…不够…只有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 这是徐青莺第一次对权力生出了无比的渴望。 走出门外,徐青莺恍恍惚惚,却被大伯母扯了一下。 大伯母凑近了她身边,压低声音耳语了一番:“别说是我说的,那黄牙子就是故意的,他先前就一直在打四丫头的主意。前两天我还瞅见他和刘结实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这次的事情肯定是他两捣的鬼!六丫头,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否则以连氏的脾气,非跟我闹不可。” 徐青莺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为何黄牙子费那么大力气娶徐音希。 众人散去之时,徐青莺在二楼遇见了赵班头,众人知晓赵班头是来找徐青莺的,也很知情识趣的让开。 赵班头一脸焦灼,显出几分愧疚,一见面就冲徐青莺作揖:“徐姑娘,我的人给你添麻烦了,我刚才已经让兄弟们狠狠揍了黄牙子一顿,可是……” 徐青莺冷着脸抬手,“事已至此,除非你把他打死。” 徐青莺敢说,就算把黄牙子打死了,以徐德远那迂腐的性子,说不准会让徐音希出家或是一辈子当寡妇。 赵班头心里只恨极了黄牙子,这人明知道他们后面得求着徐青莺带着他们发财,他在前头为了兄弟们冲锋陷阵,偏他背后一刀,现在得罪了徐青莺,还不知道徐青莺会不会迁怒于他? 可是他堂堂一个班头,难不成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护不住?若是今儿个为给徐青莺出气而舍了黄牙子,怕是底下兄弟们谁都不服! 徐青莺再能干,那也是个流放犯人。 若解决不好这件事,他怕是得两面受气。 赵班头思来想去,干脆豁出去了,一面去看徐青莺的脸色,一面稍微点了一下,“那黄牙子真不是个东西,竟敢对徐四姑娘做出这种事!唉,就算他再怎么喜欢人四姑娘,那也应该老老实实按照规矩走,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是!” 赵班头继续慢悠悠的说着,“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我已经帮姑娘狠狠揍了他,保管他好几日下不来床。徐姑娘消消气,消消气,别跟这无赖一般见识。” 徐青莺唇角一扯,站在台阶上看着赵班头,颇有两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她的眸子干净通透,有灯火的光沉在她眼底,让她不怒而威。 “赵班头是不是还想说,事已至此,我就不要拆散他们二人,最好是成全了这门亲事?你或许还会说,我堂姐是贱籍之身,承蒙黄解差不嫌弃,能高攀上这门婚事也算得上是我堂姐的福气?” 赵班头心知徐青莺不快,被她连珠放炮般的质问逼得后退半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这…也是为了小妹你好,黄牙子的事,在外人看来他是为了救人,这救人一命,知恩图报,听起来还算是一段佳话。就算闹得捅破了天,徐家也占不到一个理字。更何况黄牙子好说也算是官家的人,若姑娘想寻他出气,万一弄残了弄伤了,我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 “我懂了。”徐青莺的声音很冷,她看上去并不显得生气或是愤怒,反而冷静得叫人害怕,“我二伯父为了把我堂姐的婚事利益最大化,徐家人为了名声二字,所以他们都选择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而你则是为了兄弟道义四个字。这样一说,似乎大家都没错,大家都情有苦衷。可是我堂姐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牺牲她一个人来保全所有人的脸面?” “这…这…这…”赵班头吞吞吐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轮到徐四姑娘就不行了呢?” 徐青莺双眼一眯,“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赵班头额前似有冷汗滚下,他不知如何回答徐青莺的问题,不,他知道怎么回答,却也知道徐青莺不喜欢他的那些回答。 徐青莺似乎很喜欢跟世上的规则作斗争。 她似乎…是…是…天生反骨。 两个人心思七转八回,电光火石之间,冷不丁听见楼上传来苗氏的一声尖叫! 徐青莺抬眸望了一眼,看见声源处是徐音希和连氏的房间,联想到临走之前徐音希那决绝破碎的眼神,心里一沉,拔腿便往楼上跑去! 门大开着,梁上一根白绫飘飘荡荡,底下还有一个被踢开的板凳。 众人已经七手八脚的将徐音希救了下来,连氏抱着徐音希正哭得厉害。 徐青莺快步上前拨开众人,只看见徐音希脸色青白,额前青筋暴出,脖子处有一红肿勒痕,看着触目惊心。 好在人没什么事。 连氏一把推开哭着的徐乐至,厉声问道:“孽障,你跟你姐姐说什么了,为什么她刚刚还好好的,我不过下去给她端碗姜汤的功夫就要上吊?” 徐乐至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话都险些说不利索,“我…我没说什么啊…” “你还不说实话!”连氏气急了,她哪里不晓得徐乐至是个什么性子,从小心眼儿就多,亲情也浅薄,跟她那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她抬手作势要打,徐乐至这才哭着说道:“我说什么了嘛,我就安慰了姐姐几句,汴京城多好啊,还能回去找外祖父,我就是…让她想开一些……” “啪!”连氏抬手,给了徐乐至一个巴掌,打得徐乐至眼冒金星,连氏眼中尽是愤怒之色,“好好好,你姐姐从小爱你护你,有好吃的好玩的,哪个不是先让着你们姐妹二人?偏你从小喜欢掐尖要强,什么东西都喜欢抢你姐姐的,今儿个给你姐姐做了件衣裳,明儿个就必须给你做一身。眼下你姐姐被奸人所害,这样关键时候,你还要刺激她,你非得逼死她你才甘心是不是?!” 徐乐至的小心思被连氏看得透透的,心惊之际,却也立刻委屈的反驳道:“娘,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明明是爹逼着姐姐嫁人,又不是我,再说了,姐姐不是还活着吗?” 连氏闻言,死死瞪着徐乐至,“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从小就想压过你姐姐一头,现在见她要嫁给黄牙子了,怕是心头高兴着吧,你这辈子终于不用担心以后过得不如你姐姐了——” “娘!!”徐乐至不可置信的望着连氏,随后大哭道,“你偏心!难道只有姐姐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吗?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何要这样揣度女儿!既然娘把我想得这般不堪,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徐音希说着站了起来,人直接往柱子上撞。 苗氏和赵氏赶紧的拉着她,“乐至,你别冲动,你娘是吓坏了,口不择言呢——” “干什么?!”门外传来徐德远的声音,许是动静惊动了驿站里的人,徐德远和黄氏都跑了过来,这一下,徐家众人算是到齐了。 “爹!”徐乐至连忙跑到徐德远身边,抹着眼泪说道,“我不过来劝了姐姐两句,哪知姐姐趁我下楼就上了吊。爹爹,都是我的错,是我,我应该看好姐姐的——” 徐德远抿了抿唇,脸色看不出喜怒,“行了,别委屈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说罢,他又看着屋内满满当当的众人,看着众人神态不一的样子,脸色微微有些挂不住,只挥了挥手,“都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徐乐至瘪了瘪嘴,徐明绿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安慰了一句:“我们先出去吧,让爹和娘去处理,咱们就别跟着裹乱了。” 徐乐至敛下垂泪的双眸,又见徐青莺却在屋内没走,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嘀咕了一句:“爹爹怎的不把她也赶走,凭什么她可以留下?” 徐明绿哼了一声,“咱们能跟人家比吗?七姐你看不出来吗,现在整个流放队伍里谁敢不听她的话,别说我们,你看看赵班头……” 刚说完这话,就看见在外面候着的赵班头,徐明绿连忙打住了,脸上习惯性的浮起一抹谄媚的笑来,“班头。” 赵班头无视这两姐妹,径直走了过去。 徐乐至嘲了徐明绿一句:“这般殷勤,人家却连正眼都不看你。” 徐明绿扯唇勉强一笑,心道:你还不是一样,人家不也没看见你吗? 徐乐至回眸看了一眼屋内的众人,此刻恢复了情绪,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一面有些担心姐姐,一面却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高兴。 徐音希嫁给了黄牙子,这辈子怕是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还有方家二房的嫡子,等方家起复了,那她这辈子都会压徐音希一头。 她算是看出来了,娘还是更喜欢姐姐一些。 那她偏要压过徐音希一头,她要让娘看看,她才是最有本事嫁得最好的那个女儿! 果然,这世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黄氏等人却还在房间里,连氏搂着徐音希,不断垂泪。 徐音希嘤咛了一声,幽幽转醒,才看见房间里挤满了人。 “儿,你怎么那么傻啊!”连氏的眼泪滴滴落到徐音希脸上,而徐音希面若死灰,声音如八十老妪般沙哑,一字一句说得费劲,声声泣血:“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徐音希不明白,自己已经以死明志,这样既不用嫁给黄牙子,也不会拖累徐家名声,可为何父亲还要逼她? 难不成老天也在惩罚她? 还是说她徐音希就是这个命? 她已经认命了,还要如何? 她甚至不敢去看徐德远的眼睛,徐德远居高临下,只能看见他冰冷的衣袍,声音一如他的表情冰冷,“既然没死成,那么和黄牙子的婚约就还作数!你现在生是他黄家的人,死是他黄家的鬼,不管你是残了还是伤了,只要你还认我这个爹,当你是徐家的人,那么你都得给我完婚!” 徐音希神思恍惚,不知听到了没有。 她好恨,恨徐德远的无情,恨黄牙子的算计,恨自己不是个儿子。 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明明是黄牙子非要救她,可为什么…失贞的却变成了她? 她甚至不敢想象嫁给黄牙子那样的人,将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样…她宁可死了,至少身子是干干净净的,下辈子投胎成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再活一回… 徐德远拂袖而去,黄氏看了一眼徐音希,很艰难的蹲下身子,拉着徐音希的手,也是满脸的泪:“四丫头,别怪奶奶不疼你…实在是没有办法…要是可以,我恨不得替你杀了那个挨千刀的黄牙子,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救了你,就算奶奶舍了这条命,也没办法堵住其他人的嘴。孩子啊,人活一世,哪儿有十全九美的事情…谁活在世上能顺心如意一辈子?你还年轻,这辈子还很长,忍忍吧,忍着忍着就过去了——” 大伯母也道:“四丫头啊,你大伯母不会说话,但也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你这丫头打小就聪明,怎么这次就钻了牛角尖去了?那黄牙子是配不上你,可现在已经这样了,咱总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口…只能委屈你嫁过去,到时候生两个孩子,你就再不看他,当他不存在就是了。好好培养孩子,指不定以你的本事还能培养出个状元来呢。这汴京城里,嫁得不好的比比皆是,也没见哪家姑娘就非得要死要活了,这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赵氏连忙扯了扯大伯母,示意她别多嘴,大伯母瘪了瘪嘴,看着徐音希此刻那茫然无助的模样,也只好道:“罢了罢了,不说也罢,你可得想开点,为了这么个人去送死不值当!” 徐音希偏头垂泪,紧咬下唇,保持沉默。 是啊,都说得那般轻松,可是被牺牲的那个人是她啊。 她光是看一眼黄牙子就觉得恶心,要怎么和和这样一个算计她的人过一辈子? 她能忍住夜里翻身之时直接一刀捅了他吗? 她能忍着恶心与这样的刽子手同床共枕吗? 她…做不到…做不到…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眼泪涌出,侵湿了她的衣襟,连氏搂着她,也只能落泪,黄氏唉声叹气步履蹒跚的离开了。 大伯父也拉扯着大伯母走了。 这毕竟是二房的家事,且徐德远已经拍板定调,他们都无力回天,多说那些讨嫌的话做什么。 一下子,屋内只剩了连氏、三房、四房等人。 就算不知道黄牙子非要设套娶徐音希的目的是什么,徐青莺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刚何况,赵班头刚才已然表明态度,他是想保下黄牙子。 这次的事情时机掐得如此巧妙,难保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至于那个人是谁,徐青莺已经猜到。 徐青莺暂时想不明白,却不妨碍她盯住了刘结实。 这个人,阴鸷狡猾,躲在暗处操控一切,今日是徐音希,明日又会是徐家的谁呢? 这样算起来,徐音希不过是她这微微振翅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徐青莺都必须想法子救出徐音希。 毕竟,她很看好徐音希,作为她人才储备库的一员,徐青莺决不允许刚播种的白菜还没长好,就被猪给刨了。 徐青莺半蹲着,握住了徐音希的手,她的声音很冷,如山泉泠泠,却莫名有一种让人平静的神奇力量。 徐音希看着那双眼睛,想起那一晚月下徐青莺说的哪些女子执政、亩产千斤的话来,恍惚间竟觉得那是个梦。 可是偏就是这样,她仿佛于绝望之中抓住了最后一丝稻草,她的眼睛深处有些许的微光,只期待这个离经叛道的妹妹,能带她走出这致命的漩涡。 也许吧? 六妹妹那么厉害,说不定就能做到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呢? “四姐,还没有到这一步。”徐青莺淡淡一笑,唇边两个梨涡浅浅。 她就是这样,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也许只有在六妹妹心底,才不会因为她失贞而嫌弃她。 “这件事,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黄牙子,是二伯父,是框住女人的道德枷锁,是这世上所有觉得你失贞的人。贞洁是一种美好的品德,它不附着于你的罗裙之下,而是附着于你的灵魂之中,谁都拿不走它。反而,失贞的应该是黄牙子才对。” 徐音希的瞳孔微微震动了一下。 仿佛在刹那,她的世界土崩瓦解,却又迅速重建! 徐青莺的话如盈盈烛火,瞬间照亮了她漆黑一片的世界! 连氏已然哭得泣不成声,想她以前还觉得汴京城把那些因传出私相授受的女子沉塘是为了大局,当真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这下,她才觉得有多荒谬。 连氏放开了徐音希,竟然跪着就向徐青莺磕头,她全然不顾徐家主妇的脸面,犹如疯妇一般,将头磕得乓乓作响,“六丫头,二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你四姐吧。从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你怨我恨我都毫无怨言,可音希跟你血肉相连,你也不忍心她往火坑里跳是不是?” 一侧的苗氏和徐德贵都惊呆了。 四房的人也呆住了。 苗氏诚惶诚恐的拉着连氏不许她拜徐青莺,“二嫂,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要折青莺的寿吗?你是长辈,有什么话好好说,可使不得……” 两个男人不方便伸手,赵氏也过来拉她起身,“二嫂,你这是气急了,哪家曾见过长辈给晚辈跪着的,这要是传了出去,六丫头还不得让人给骂死啊……” 连氏一片慈母之心,此刻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拽着她的手便大力的往自己脸上扇,一边打还一边哭着:“六丫头,我从前对你们三房多有苛刻,我不是人,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吧,只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家音希!我也知道我这个要求强人所难,可是我没有其他法子了,我家音希她才十五岁啊,她还有漫长的一辈子,若是就这么嫁给黄牙子…我真是…我真是…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第83章 和黄牙子谈判 徐青莺连忙扶着连氏,直接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二婶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四姐嫁给黄牙子的。” 徐德凯见众人都面露期待的望着徐青莺,仿佛她才是屋内最有威慑的那个,可见那姑娘身材瘦弱,如还没长开的豆芽,那双眼睛却是平静,甚至是平静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徐青莺又对神情恍惚的徐音希说道:“四姐,你信我吗?” 徐音希凄惨一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连氏,她还能信谁? 爹爹根本不管她的死活,生怕旁人知道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只恨不得立刻打发了她。 徐乐至,血浓于水的嫡亲姐妹,一口一个劝慰,却语气轻快眉梢藏笑。 至亲之背叛,无异于千刀万剐。 徐音希想张嘴说话,可喉咙剧痛,此刻已然发不出声音来。她眼眶中含泪,只“啊啊啊”的点头。 徐音希就这么抓着她,因为太过用力,十指露出森然的骨节,好似生怕徐青莺会跑掉一般。 徐青莺安抚般的按住了她有些激动的肩膀,“四姐,别怕。今天你累了,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徐音希眼中重燃希望,眼中是泪,轻咬贝齿,有些口不择言的胡乱说着:“六妹妹…多谢你…你要是真的能帮我,我…我无以为报…以后我的命都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 “你我姐妹之间,无需多言。”她转头对苗氏说道,“母亲,麻烦您照顾一下四姐。剩下的,爹、二婶、四伯父、四伯母,再叫上大堂哥和我哥,我们去会会这个黄牙子。” 徐德贵看着冷静到极致的徐青莺,内心反而生出了一种不安,“青莺,要怎么做?” “对了,再叫上赵班头。黄牙子毕竟是他的人,怎么处置总得给他打一声招呼,人齐了就一起去黄牙子那儿。把刀拿上……” 徐德凯连忙道:“六丫头,难不成你还想闹出人命?就算黄牙子死了,以二哥的脾气,也会让死丫头守活寡。” “不会。我自有分寸,劳烦父亲先去叫人,我们在驿站一楼等着。” 连氏万分不舍的搂了搂徐音希,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感谢苗氏,“三弟妹,都说日久见人心,这次的事情真是多谢你们了。以前是我做得不对…” 苗氏笑道:“二嫂这话说笑了,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平日里吵吵闹闹无伤大雅,这一家人住一起哪儿能没有磕磕碰碰的。可关键时候,家人之间总是要守望相助的。” “守望相助?”连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眼中有凄楚的绝望,“对啊,叔叔婶婶都知道拉着音希跳出火坑,可亲生的父亲却为了贞洁名声这四个字,要逼死自己的女儿。” 苗氏无法接话。 她曾设身处地的想过,若她是连氏,除了哭闹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毕竟总不能养着女儿一辈子。 一个一辈子不嫁人的女人,得遭受多少流言蜚语。不光是个人,甚至整个家族都会跟着蒙羞。 摊上这种事,苗氏也只能叹一句命苦。 “罢了,本在大牢里就看清他这个人的真面目,我真是…”连氏抹了抹泪,似乎心也冷了,“我竟然还对他抱有一丝期待。他心里…只有那两个庶子…” “娘……”徐音希很艰难的发出这个音。 所有人里,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连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连氏像个疯女人一样为她据理力争。她看到了父亲的虚伪冷漠,也彻底对他死了心。 流放路上,这桩桩件件,徐音希对父权两个字只感觉可笑。 父亲眼里,怕是只有功名利禄,还有他两个庶子。其他人在他心中,皆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都说父母爱子,应为之计深远。 那父亲呢,他明知黄牙子此人是一个阴损无德的小人,可为了成全他的名声和脸面,竟然毫不犹豫的将她舍弃。 若说徐音希心里没有怨恨,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恨,恨父亲的无情,更恨自己的无能。 “儿啊,你信你六妹妹的话。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她更比你爹爹能干,咱们都得相信她。你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娘就回来了,啊…” 连氏爱怜的帮徐音希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殷殷切切的看向苗氏,“三弟妹,劳烦多费心看顾好我家音希。大恩不言谢,这份心意…我连秋枝记住了…” 苗氏知晓事情轻重,当即下了军令状,“二嫂,你们放心去处理事情。今晚上我不走了,就盯着四丫头,保证她一根头发丝都不掉。” 连氏拉了拉苗氏的手,苗氏心里热热的,这还是她嫁入徐家这么多年以来,这个二嫂第一次用这样温情含泪的目光看她。 不曾想到,流放一路,这个二嫂反而变得跟他们更亲近了。 “二婶,走吧。”徐青莺催促了一句,“趁着下面还有人在做工,赶紧趁热处理了,否则夜长梦多——” 徐青莺既已经发号施令,众人不敢违抗。 连氏擦了擦泪,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徐音希的手,“就来,就来。” 许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潜移默化之中,他们已经开始习惯听从徐青莺的号令行事。 徐青莺带着众人到了一楼黄牙子的门口,赵班头也紧赶慢赶的跑过来了,一看见这架势就知徐青莺是要把事情闹大。 他颇有些左右为难,黄牙子是他的手下,徐青莺是他的散财童子,若论真心,他肯定毫不犹豫的放弃黄牙子,毕竟这件事本就是黄牙子对徐音希下了黑手,若他是徐德远,怕是恨不得将黄牙子杀人灭口。 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更何况黄牙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到底不过是一件私事,按照大周朝的一贯理律,就算是闹到公堂之上,也被判徐音希嫁给黄牙子。 虽不公平,可这就是现实。 这种事一旦发生,那都是女方家族吃亏,古往今来,无不例外。 可纵观这几日,徐青莺虽然看着好说话,可有本事的人,有几个真正好说话? 尤其是徐青莺这种,看着温温柔柔,实则决定要做的事情,那是无人能劝得回来。 这件事不好处理啊。 处理轻了,徐青莺不满意。 处理重了,怕是手底下的人会有想法。 赵班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拿那话去探徐青莺的口风,现在闹大了,可要如何收场? 徐青莺看着赵班头清白交错的脸,似一眼看穿了对方的小九九,直道:“赵班头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并非要找黄牙子出气,而是来替我四姐解决这件事。” 徐青莺都这样说了,赵班头还能说什么,只能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点头。 徐青莺走在最前面,她个头小小,却猛地抬脚一踹,门“哐”的一声被踹开,惊得屋内的灯火惶惶跳动了一下,也惊得徐青莺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眼皮一跳。 好强的力量。 徐青莺虽然脑子聪明,但身体看着瘦弱,不应该是弱不禁风的芊芊女流吗? 众人并不知道,自从肥皂换了钱以后,徐青莺就有意无意的逼自己吃鸡蛋和肉类,基本每天保持一个时辰的操练。 此去黔州一路千难万险,气候条件如此恶劣,徐青莺可不想遇到危险跑都跑不掉。 屋内两人,正是刘结实和黄牙子。 黄牙子刚挨了打,又下了水,刚换了衣衫趴在床上让刘结实上药,谁知药还没涂好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黄牙子见徐家众人气势汹汹,且徐青莺挑的这几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徐德贵、徐德池、徐慧嘉那都是个顶个的高个儿,徐慧鸣虽然孱弱,却也是读书人,气度不容小视,这样一帮乌泱泱的人群闯进,瞬间将这小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赵班头…”黄牙子瞥见身后跟着的赵班头,似一下看到了救星,有些责怪的语气道,“班头,他们是什么意思?徐二爷已经答应了把四姑娘嫁给我,怎么现在带这么多人来堵我?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黄牙子自然不怕。 杀人灭口? 他方才已经把这件事情宣扬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徐音希落水被他救了,身子也看光了,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除了他,还能嫁给谁?就算杀了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更何况徐二爷在这复起的节骨眼上,必然会万分谨慎的息事宁人,哪里还敢把事情闹大。要是闹大了,他哪里还有脸回到朝堂之中? 黄牙子都计算好了,他料定徐德远会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女婿,考虑再三才敢动手。 “灭你的口?你想得美,你也不看看你配吗?要是出了人命,你让我回去怎么交代?”赵班头盯了徐青莺一眼,同样也是警告徐青莺不能闹出人命来,徐青莺哪里看不懂这眼色官司,却也不做声,只是指了指刘结实,“刘解差,这里不关你的事情,请你先出去。” 刘结实的眼睛来回在众人身上转了一个圈,随后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看着赵班头,“班头,这里可是您的地盘,兄弟们听您的。” 呵,这是想挑拨她和赵班头的关系啊。 赵班头如何不知,作势瞪了刘结实一眼,“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啥,这里没你的事情,你先出去。” 刘结实怨恨的看了徐青莺一眼,随后将药瓶放下,缓步走了出去。 这黄牙子真是个废物。 他本来只是想怂恿黄牙子对徐音希出手,再告诉黄牙子徐德远会起复的事情。黄牙子害怕之下,定然会同意跟他一起动手出掉徐德远。 可哪里想这黄牙子竟如此胆大,竟然敢挟天子以令诸侯,直接威胁徐德远把女儿许配给他。 这样一来,黄牙子和徐家成了一家人,保不准黄牙子会为了保住连家外孙媳妇的身份把他卖给徐德远。 刘结实没料到这件事情出现如此大的变故,一时又恼又恨的离开。 等刘结实走后,徐青莺把门从里面插上了,随后款步走进屋内,先是不慌不忙的自己拖来了两个凳子,她先请了赵班头坐,然后自己坐下。 赵班头还是很满意徐青莺的做派。 无论如何徐青莺都会在外人面前给他留足了颜面。 最怕就是有点本事就自持甚傲目中无人,显然徐青莺的妥帖谦和让赵班头心里极为舒适。 “黄牙子,愣着做什么,把衣裳给老子穿好咯!”赵班头骂了一句,黄牙子虽面上不服,到底还是把衣衫穿上了。 趁着黄牙子穿衣裳的间隙,众人看见徐青莺起身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姜茶,随后款步走到黄牙子床旁边的火炉子旁,冷不丁把茶水全部淋了上去。 火炉子“滋滋滋”的冒出热气,瞬间火全部熄灭了,燃起青烟。 黄牙子立刻大叫道:“你干什么?!” “爹,四伯父,给我按住他!”两人听令行事,上前就反手扭住黄牙子的胳膊。 赵班头虽然拿不准徐青莺到底要做什么,可看见这场景还是忍不住眼皮一跳。 这场面,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诏狱里那些大人们审问犯人的手段。先是断水断食,磋磨犯人的心智,让犯人变得软弱,再行大刑。 这样往往审讯效果事半功倍。 黄牙子被人按在地上,止不住的嗷嗷叫唤,“班头,您就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兄弟被人欺负吗?徐青莺不过就是个犯人,凭什么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娘们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屙尿?!就算她那肥皂生意挣钱那又如何,咱们兄弟把她的方子抢过来,让犯人全部劳作起来,每天制它个千百块的肥皂,再自己卖出去,若有不服的,就打到服为止。这样不比给一个臭娘们做工强?班头,一万两银子啊,这要是全部给咱们兄弟,一个人至少也得几百两,现在都因你畏手畏脚,兄弟们才分到区区几十两银子,这样下去兄弟们心中不服!要我说咱们干脆弄死徐家人,反正流放路上山高水远的,弄死几个犯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肥皂生意咱兄弟几个自己做!” 赵班头立刻急了,“蹭”的一声站起来,快走几步给了黄牙子一个耳刮子,“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没给你生脑子,你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怎可张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你自己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儿——” “我干什么事了!”黄牙子梗着脖子,脸上还青一块肿一块的,想必是之前赵班头带人揍的,此刻他疼得是龇牙咧嘴,大喊大叫,“我干什么事了?!不就是要了一个女人嘛,她徐音希一个犯官之女,能嫁给我那算她的福气。再说了,又不是我主动的,她成天扭着屁股在我眼前晃,分明就是想勾引我!” 这话彻底激怒了徐家人,连氏闻言便抬手,怒火攻心,顺手抄起旁边的大棍子,“哐哐哐”的打在黄牙子后背,险些砸得黄牙子吐血,“老不死的,你干什么,你敢打我?老子叫你一声岳母,是给你面子,你再动我试试!” 连氏尖叫着,手中动作不停,“你这个贱人,害我女儿不说,还要侮她的清白。我今儿个非杀了你不可!” “你杀啊,你杀了我,看这世上还有谁敢娶这么个不干不净的婆娘。我告诉你,你女儿嫁也要嫁,不嫁也得嫁!你今儿个再动我一下,等她过了门,老子就在床上多折磨她一日!” “你!!”连氏气到浑身发抖,险些晕死过去,大棒子应声而倒。 她捂着胸口,眼泪簌簌流下,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黄牙子,看着他那嬉皮笑脸无所畏惧的样子,又联想到徐音希绝望寻死的模样,心如刀绞,暗恨这世上怎有这样的无赖泼皮? 她精心养育的女儿,竟然要跟这种无赖过一辈子。 连氏在这一刻恨透了徐德远。 赵班头也忍不住了,想着徐德远将来要复起,他得赶紧表态,于是上前又给了他另一个耳刮子,“莫要侮辱徐四姑娘清白,她何时勾引你了?莫说徐二爷到了这里得打你几个巴掌,就是我也听不下去了,再说这样的话,我大耳刮子伺候!” 徐青莺无意赵班头明着在她这头,暗里却又想保下黄牙子,这样纠缠下去,天亮也出不了结果。 必须快刀斩乱麻。 徐青莺抬手,声音清亮,“行了。” 屋内众人这才停下手来。 好在徐青莺这一声令下来得及时,否则徐慧嘉还真准备当场打死黄牙子。 众人全部冷静下来,静待徐青莺发号施令。 徐青莺端坐主位,脸上冷冷淡淡的,似乎黄牙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能叫她动容。却也正是因为这份冷静,反而多了两分叫人信服的力量。 徐青莺抬眸,盯着黄牙子的脸,幽幽说道:“黄解差,出个价吧。” 众人愣了一瞬,似没料到徐青莺竟然开口便是这句话。 徐慧嘉立刻出声道:“六妹,你啥意思?” 徐慧鸣便拉着徐慧嘉,“大堂哥,先莫做声,看妹妹怎么处理。” 徐慧嘉甩开徐慧鸣,有些负气道:“一个个的,全都让一个女人拿主意,真是丢老徐家的脸!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德行了,七尺男儿竟被一妇人随意摆布……” 徐慧鸣也不生气,只好脾气的安抚道:“大堂哥,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先处理了眼前这件事可好?” 徐慧嘉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做声。 黄牙子冷笑一声,“出什么价,徐音希以后就是我婆娘,我黄牙子可不是卖老婆的人!” 徐青莺抬手阻止了众人询问的眼神,只倒了杯茶,显得从容,“黄解差,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娶我四姐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黄牙子狞笑一声,“这么如花似玉的婆娘,讨回去暖被窝多好!” 徐青莺微微一笑,素手拨动了一下面前有缺口的茶杯,声音里多了一丝蛊惑,“黄解差,你不试着出出价吗?说不准我会同意呢。生意嘛,总是要谈的,你都不出价,怎么知道我堂姐有多值钱呢?” 徐青莺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叫在场众人看得是云里雾里。 只有连氏,紧咬下唇,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极度紧张。她暗中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发颤的牙关,死死的看向黄牙子,似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赵班头也是不解其意,只是坐在那里,屏住呼吸静待下文。 黄牙子愣了愣,这下有些不清楚徐青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竟不敢随便搭话。 可思来想去,黄牙子笃定徐家总不至于敢要了他的命,毕竟他大小也是个吃公家饭的,因此便做出大咧咧的样子道:“知道你徐六姑娘挣了钱,行啊,既然你徐六姑娘都开了口,这倒让我好奇徐音希到底值多少钱了。” 徐青莺眉梢也不抬一下,“你说来听听。” 黄牙子自然知道徐青莺这次肥皂卖了多少钱,因此狞笑着说了一个数,“我要五千两银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连氏眼底的光瞬间全部熄灭了。 五千两…就算是父亲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更何况是徐青莺?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徐青莺有这五千两,难不成要徐青莺为了她二房的人倾家荡产? “可以。”徐青莺回答得毫不犹豫。 “啥?”这回轮到黄牙子震惊了,他张大嘴,似乎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连氏也呆住了,扭过头看着徐青莺。 徐德贵立刻道:“青莺…你…你干什么?五千两…那可是…” 徐德贵环顾四周,见众人全部望着自己,尤其是连氏,满眼是泪的望过来,眼中尽是哀求,若不是有旁人在这里,只怕连氏要立刻给他跪下。 徐德贵咬了咬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赵班头看着轻飘飘说出“可以”二字的徐青莺,心头止不住狂跳。 “你是答应了?”黄牙子回过神来,颤巍巍的问了一句,“你刚才是答应了吧?” 第84章 驱虎吞狼 “自然。五千两银子。你没听错。” “我的娘也。”纵使黄牙子是个泼皮无赖,可此刻也惊呆得瘫坐在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瞬间计上心头,“不够。” 这回赵班头忍不住了,就算是自己人,他也太看不上黄牙子这做派,冷笑一声道:“还不够?黄牙子,胃口别太大了,小心撑死。” 黄牙子这回喜笑颜开了,只觉得身上也不冷了,也不痛了,嬉皮笑脸的说道:“班头放心,我肚子大,不怕。” 而连氏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死死捂着胸口,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稳。 黄牙子盯着面色无波的徐青莺,嘿嘿一笑,却一字一句说道:“我还要你肥皂的方子!” “黄牙子!你够了!”赵班头“腾”的站起身来,犹如泰山压低,瞬间气势惊人。 哪知徐青莺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来,“可以。”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等众人反应的时间,徐青莺继续缓缓说道:“银子我可以给你,方子我也可以给你。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身上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所以你要是再加码,那银子和方子我都得收回。” “肥皂的方子不能给他!”徐德贵清醒过来,立刻松了手,迎面走过来拦住了徐青莺,急切说道,“那是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肥皂方子给了他,咱们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先前那五千两银子,给了就给了,当救四丫头一回,毕竟人命关天。可这方子,不是咱们的,是你外祖父的,咱们没有资格卖这个方子!” 连氏闻言,也顾不得了,立刻“扑通”跪下求徐德贵,“三弟,我求你,我求求你,救救音希吧。我也知道这方子重要,我知道对不起你们二房,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女儿送死啊……你也看见黄牙子是什么人了,音希你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难道你忍心让音希嫁给这种无赖?我…我…我…” 连氏也知自己这个请求有多重,她又是磕头又是语无伦次的说着,“我求求你,求求你,以后我给你们三房当牛做马行不行……我给六丫头当丫鬟,当奴才行不行…” 若说徐青莺从前并不很看得上这个二婶,可此刻看着这个为了自己骨血而抛下所有尊严的疯妇,她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慈母之心啊,谁能不为之动容。 无论连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连氏如何对待三房,可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却是真的。 怎么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徐老头? 徐德贵不好去拉连氏,只顾躲着连氏的磕头,“二嫂,你莫说这样的话,这方子…当真是不能给…” 徐德贵束手无策,却狠了狠心,“你就权当我见死不救吧,总不能为了救音希,把我们三房全都葬送进去吧?” 就连赵班头也跟着说了一句:“徐二夫人,这方子一日就能挣一万两银子,这放到外面,起码价值几十万两。你让人花几十万两银子,去赎你的女儿,你…你…也太强人所难了…你如此为难外人…怎的不去为难徐二爷,毕竟他才是徐四姑娘的生身父亲!” 赵班头如何不急,这方子要是落到了黄牙子手里,若是他再转手一卖,从此以后,大周朝的肥皂生意还有他们什么事? 此时此刻,这把火终于烧到了赵班头这里,赵班头才晓得着急起来,只恨不得把黄牙子掐死了事。 黄牙子一听,这眼睛贼溜溜的转得飞快,万没有想到这肥皂方子竟然价值几十万两。 他满脑子晕乎乎的,哪里还有什么徐音希。 几十万两到手,要什么的女人不成? 这怕是整个大周朝的女人都得对他投怀送抱。 黄牙子生怕徐青莺被徐家众人三言两语说得改变了心意,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好,我答应了,你把银子和方子给我,婆娘我不要了。” “我还有一个要求。”徐青莺无视众人反对,继续说道,“你今晚必须收拾东西离开。且要在离开之前,向众人说明原因,你要说…我四姐是你推下水,她自己爬上了岸,你根本不会水,所以你没有救她,也什么都没看到。之所以先前一口咬定是你救了她,那是因为你觊觎我四姐美貌,想要占为己有。如今事情被我们识破,你羞愧难当,决定连夜离开。” 徐青莺一句话犹如一阵惊雷,把众人炸得晕晕乎乎。 她又看了徐德贵一眼,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目光沉沉,“父亲,信我,我不会乱来的。” 徐德贵脑子里天人交战。 正如他所说,五千两银子给了就给了,本就是一夜暴富得来的,就当救了一条人命行善积德。 可方子,打死他,那都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哪家的方子都是藏得死死的,就这么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可保好几代人的荣华富贵。 就这么眼睁睁交出去,还不如剜了他的心,挖了他的肝。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二房的子女。 几十万两的方子啊,他这辈子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结果要全部填给二房? 徐德贵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锥心之痛。 而徐慧嘉,已经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妈呀,那肥皂方子竟然值几十万两?? 他没有听错吧。 更可怕的是,徐青莺竟然肯为了徐音希就这么把方子交出去? 徐慧鸣也是内心震动不已,一时间竟无法直视那个一直掌握全场的同胞妹妹。 这样冷静到让人害怕的徐青莺,让他突然明白,为何爹娘会对妹妹青眼相待,祖母为何对她如此看重,二伯父又为何对她那般咬牙切齿。 徐家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这个妹妹的分量。 众人各怀鬼胎,只有黄牙子,似乎被天降馅饼砸晕了,他快欢喜得要晕了过去,甚至都没听清楚徐青莺后面的话,就忙不迭的点头,“行,行,徐姑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今晚我啥都没看到,都是我贪心,都是我贱,是我觊觎徐姑娘,便悄悄跟踪了徐四姑娘,还把她推下水。我太害怕了,就自己也下水了,假装救了她,其实我就是个旱鸭子,根本不会水!” 徐青莺满意一笑,余光却见赵班头欲言又止,她只好对黄牙子道:“你先收拾了东西,去外面说一声。随后我再把银子和方子给你。” 黄牙子自然不肯,“那怎么行。你先把银子和方子给我,我再出去解释。这样大一个黑锅,关乎我黄牙子的江湖名声,怎么可能凭你空口白牙我就信你。” 徐青莺早料到他会这样说,黄牙子的反应正中她下怀,“那行,我先给你银子,你出去当着众人的面解释后,我再把方子给你。” 黄牙子心里盘算着。 现在夜深了,他可不想赶夜路,可是没有办法,他揣着这么多的银子,黄牙子一怕徐青莺做不了这个主,回去一商量反悔。二怕解差队伍里的其他人知道了,说不准要图财害命。 毕竟…这可是几十万两银子啊…… 什么徐音希,什么赵班头,全部被黄牙子抛在脑后,他只想着拿到方子,赶紧脱手! 于是他只好点头答应,“行,你先把银子给我。” 徐青莺无视赵班头那热切的目光,对徐德贵说道:“父亲,拿钱吧。” 徐德贵恶狠狠的瞪着黄牙子,犹如盯着杀父仇人,黄牙子呵呵笑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还不忘挑衅道:“徐三爷何必这样瞪我,这可是我凭本事挣的钱。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运气不好,这钱财能挣不稀奇,能守得住才是本事咧。” 而连氏愣愣的瞪着二人,似乎生怕徐德贵临阵反水,不到最后一刻,她甚至不敢轻易眨眼睛。 “爹,给他。”徐青莺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来个人跟着他出去转一圈,确保他解释到位。若是说得含含糊糊,立刻拖回来,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黄牙子拿了钱,也不计较徐青莺的狂妄,此刻他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只盯着徐德贵数银票的手。 一张、两张、三张……五十张! 数得徐德贵咬牙切齿,而黄牙子面露癫狂之色。 徐家众人心惊肉跳的看着一张张银票数完,徐德贵狠狠砸到黄牙子脸上。黄牙子才不介意,他甚至抓住了银票,狠狠的嗅上了一把。 他…黄牙子…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拿了钱立刻办事!”徐青莺喊了一句,随后又示意徐慧鸣跟着黄牙子去。 黄牙子美滋滋的将银票卷成一沓,在众人各异的脸色中小心翼翼的揣在腰包里,直至他的腰包鼓了起来。 要了命了,这泼天的富贵也终于轮到他黄牙子了! “晓得晓得,拿钱办事嘛,我这就出去解释清楚,我跟徐音希姑娘毫无关系,以后嫁娶与我无关。徐姑娘,可得赶紧给我写方子,我回来了可得交给我。否则,嘿嘿,我会立刻大喊说你们徐家为了不嫁姑娘要将我杀人灭口。” “自然不会。”徐青莺这样说道。 “好,徐姑娘大气,您说的话我还是信的。” 黄牙子揣着银票,正准备出门,却见赵班头突然站了起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横在了他面前。 黄牙子心里有些发怵。 别看赵乔年看着好说话,可实际队伍里的人都晓得这个笑得和善的人,实际上是个狠角色。 流放队伍里能干到班头的人,没有人敢小觑。 如今这人就横在面前,神色阴沉,只盯着他不说话,黄牙子心里有些发虚了。 徐家不敢杀了他,可赵乔年却敢! 连氏生怕再出什么纰漏,连大气也不敢喘,她甚至想好了,如果赵班头也要阻止黄牙子拿着方子走人,那么她只能再一次抛弃尊严,跪下求他。 屋内气氛瞬间僵持起来。 徐青莺探头,看了一眼赵班头,唇角一扯,露出那两个标志性的梨涡,“班头,让他先去。” 赵班头深深看了一眼徐青莺,面色无波之间,两人视线迅速交错,最终还是赵班头退了半步,沉声说道:“我也跟着这小子去。” 黄牙子和连氏两个人同时不约而同的呼出了那口气。 黄牙子几乎是被赵班头和徐慧鸣压着出去的。 等黄牙子一走,连氏瞬间身子软了下来,跌坐在了地上,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喃喃自语道:“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她不用嫁给黄牙子了,感谢老天…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各路神仙……” 徐德池却面色郁郁道:“二嫂,你最应该感谢的该是六丫头。你可知,那方子对三房、对整个徐家意味着什么吗?几十万两,足够买几百个徐家了!就为了救音希丫头一个人……” 连氏连忙擦着泪水道:“我晓得,我晓得,六丫头是最大的功臣,若没有六丫头,音希肯定逃不过这一劫。” 连氏这回是真的真心诚意的拉着徐青莺的手,心里感动得无法言喻,还没说话泪就先流,“六丫头,你…你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连秋枝记下了。我…这辈子要是报答不了,下辈子都来给你当牛做马。” 连氏又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徐德贵,她有些心虚,可却也知自己欠了三房多大的一个人情,不,这都不能用人情来形容,那可真是百死都不能还清的恩情。 “三弟,我…” “够了。别再说了。”徐德贵唇角抽动了一下,捂着胸口,“几十万两银子,说给就给了,咱们以后怎么办?黄牙子得了方子,必定会立刻脱手。等人家做起了肥皂,还有咱们什么事?” “大堂哥,麻烦你去拿纸笔来。”徐青莺叫了一声完全惊呆了的徐慧嘉,徐慧嘉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这回只安静的应了两声就去找纸笔。 支开了徐慧嘉,屋内只剩了连氏、赵氏、徐德贵。 徐青莺便也不再隐瞒了,“爹,你放心,这个方子他带不走。” 徐德贵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吃了多少,我会让他全部给我吐出来。” 赵氏急忙问道:“那你为何刚才还答应得那么痛快?” 徐青莺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外,“赵班头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呢,不刺激他一下,他怎么舍得对黄牙子下死手?若咱们刚才一来就要处置黄牙子,赵班头肯定不会同意,目前我们还需要赵班头替咱们办事。” 连氏一下回过神来,“只有把方子交出去,威胁到了赵班头的利益,他才舍得对黄牙子动手?” 徐青莺赞许的看了一眼连氏,不愧是高门显贵调教出来的女儿,对于这类斗争天生敏感。 “不错。”徐青莺点了点头,“这就叫驱虎吞狼。黄牙子太贪心了,动了解差们的蛋糕,这帮解差们是不会放过他的。赵乔年想当墙头草,我便逼着他上我的船!” 连氏却问:“什么是蛋糕?” “一种好吃的。”徐青莺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不由回味起了前世千层蛋糕的滋味,“每个人都想吃一口。你可以理解为利益。黄牙子动了解差们的利益,接下来不用咱们动手,让赵班头手底下的人去跟黄牙子斗,咱们旁观即可。” 徐德贵却不如徐青莺沉稳,思来想去还是不解:“那要是黄牙子带着方子跑了呢?” 徐青莺不紧不慢的说道:“离咱们最近的只有兴元府,他必定会去那里把方子迅速脱手。待会我会想个法子,不动声色的透露给他,就说之前肥皂最大的买家齐二姑娘也会在兴元府。他一定会去找齐二姑娘。咱们便可瓮中捉鳖。到那时,我要他连人带命的把银子还回来。” 徐青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意,那种笑意,是掌握一切的冷静,是上位者俯视众生的高贵,更是一种到骨子里的冷意。 可怕。 这是徐德贵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女儿。 妖孽。 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词。 此时此刻,众人无声。而徐慧嘉已经拿着纸笔回来,徐青莺抬手写下方子,笔墨沙沙,房内一时竟无一人敢说话。 赵氏好打破了宁静,低咳一声,“六丫头这字是越写越好了。你怎么突然之间认识这么多字了?” 赵氏真会说话,徐青莺的字歪歪扭扭的,算不上好。最多只能算是初学者的毛笔水平。 原主只认识一些常用字,并没有系统的学过。 但大周朝的字与现代简笔画有相通之处,徐青莺想捡起来不难。 只不过就是这毛笔软趴趴的,纵使她小时候上过几个月的书法班,想要写得行云流水,少不得花时间练习。 连氏便道:“六丫头好学,这流放路上只要一空了就去找方老借书看,时常夜深了,我还看见她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对着书写写画画呢。” 赵氏这回心中是真的惊愕了。 她只知道徐青莺脑子变聪明了,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勤奋好学,白日里忙肥皂的事情不够,晚上还要学四书五经。 连氏又夸了一句:“怪不得方家老爷那么喜欢你。谁不喜欢勤奋的学生呢。” 不知过了多久,赵班头提溜着人回来了。 黄牙子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眼见徐青莺当真在提笔写方子,不由大喜,凑过来便要抢。 徐青莺刚好落下最后一个字,墨迹未干,便被一双粗糙的手迅速抽走。 黄牙子欣喜若狂的上下看了一遍,却被赵班头嘲讽了一句:“黄牙子,你他娘的认识字吗?” “不认识!”黄牙子理直气壮的递给了徐慧鸣,“童生,你过来,给我念念。念慢点。” 徐慧鸣被抓了壮丁,他看了一眼徐青莺,得到徐青莺首肯之后这才接了那张方子过来,细细的通读了一遍,最后还问了一句:“黄解差,你可听明白了,要我再读一遍吗?” 黄牙子很努力的记着刚才徐慧鸣念的东西,“猪胰子五钱,碱水半碗…搅拌…” 赵班头气不打一处来,将那方子扔到黄牙子脸上,“拿着方子滚吧。从此以后,我们流放队里就当没你这个人,是死是活与我们再无关系!” 黄牙子心里自然疑惑徐青莺给的方子是真是假,可是他不认字,无法鉴别真假。 只不过想着银票已经到手,方子真的自然是好,若是假的也不怕…他见过这些人制肥皂,自然清楚原材料和大概流程,回去多买它几十个人,多多揣摩,难道还破解不了这方子? 想到这里,黄牙子美滋滋的将方子揣了起来,他心中暗自计量,必须得快点走,刚才赵班头提着他出去向众人解释的时候,那一脸的杀气,着实让他心里发怵。 他可不想在赵班头手底下多呆一刻钟。 黄牙子在众人的注视下,随便抓了两件衣裳和几块干粮,他身上有钱,去了兴元府什么东西买不着? 黄牙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打包好了,临走前还不忘笑眯眯的对赵班头勾肩搭背的说道:“老赵,这解差就不是人干的,辛苦不说,一年到头还整不了几个钱。等哥发财了,你来跟哥干,保管哥不会亏待了你。” 赵班头轻轻拨开了他的手,“黄牙子,你再不走,不怕走不了吗?” 黄牙子迅速缩手,冷笑一声,冲众人欢快的打了个招呼,“行咧,感谢徐姑娘赠我万贯家财,山高水远,后会无期了。对了,记得告诉徐音希,我会想她的。她要是想通了,爷通房妾室的位置给她留着。” “滚!”连氏操起身边的木棍子便砸了过来。 黄牙子一下开溜。 等他走后,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只有赵班头拱了拱手,“徐姑娘,更深露重,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不妨先去休息。” 徐青莺站起来还礼,“这次麻烦赵大哥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赵班头说完,暂行离开。 徐青莺盯着那走得急促的背影,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好你个赵乔年,这下方子被人拿走,坐不住了。 行,让你先对付着黄牙子。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都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第85章 婚事作废 连氏看向徐青莺,有些不可置信道:“六丫头,这就算完事了?音希不用嫁给他了?” 徐青莺拿起笔来,抬眸看了一眼连氏,却见她殷殷切切的望着自己,“二伯母不用担心,四姐不用嫁给黄牙子了。” “可…可…”连氏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有些神神叨叨,“可万一他又回来怎么办?” “二嫂,你这就是关心则乱。你想想,他拿了那么多的钱,不跑等着被赵班头他们收拾吗?只怕黄牙子人现在就已经走远了。” “四婶说得对。”徐青莺继续写着,不咸不淡的说道,“而且,黄牙子应该也回不来了。” 徐德贵看着云淡风轻说出这句话的徐青莺,眼皮有些跳,他沉吟片刻方才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他?” 徐青莺偏头,微微一笑,“不然父亲以为方才赵班头这么慌里慌张离开是为了什么?” 徐慧鸣立刻道:“难道赵班头要去杀人灭口,抢回方子?” “说不定呢,毕竟几十万两银子,难保赵班头不会生出杀意。” 徐慧鸣后背发寒,“怪不得方才在外面赵班头的眼神跟要吃了黄牙子一般。黄牙子怕是也料到这一点,这才连夜离开。” “哥,你来帮我写。”徐青莺认命的放下来了毛笔,她的字体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蚯蚓一般,不行,得弄个铅笔来写东西,毛笔这玩意儿,写的字体不成型不说,还容易晕纸,“我这字还得练练。” 徐慧鸣不知所以,“妹妹,你在写什么。” “这夜黑风高的,我怕赵班头失手。我得做两手准备。”徐青莺敲了敲桌面,示意徐慧鸣重新写一张,“齐二姑娘不是在兴元府吗,刚好可以请她帮个忙。哥,我来念,麻烦你誊写。” 徐慧鸣点头应是。 徐青莺见众人还是围聚在这里,挥了挥手,笑着安抚了几句:“各位长辈,都散了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一番。过两日还有硬仗要打。” 有人问了:“什么硬仗。” “这一批的肥皂得在兴元府全部卖掉。还有,瓮中捉黄牙子。” 连氏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去了,她只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去告诉徐音希这个好消息。 月色盈盈,连氏的步子很轻,满脸皆是遮不住的喜色。 似乎一瞬间,这秋日的空气都变暖了,山风也更晴朗了。 连氏心中又喜又愧,喜的是徐音希摆脱了火坑,愧的却是这辈子她都在三房面前抬不起头来。 罢了,她既许下了承诺,那么以后就是三房让她去死,她连眼睛都不能眨,否则她真怕天打雷劈。 连氏推门而入,灯火之下,苗氏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徐音希。 驿站去请了大夫来,开了几服药,又给徐音希的脖子涂了药,徐音希这一天又惊又恐,现在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沉沉入睡。 苗氏立刻站起身来,将手指压在唇上,小声说道:“二嫂,孩子睡着了。” 连氏一看见苗氏就觉得很心虚,想着刚徐青莺给出去的那方子,别说徐德贵心疼,就是连氏自己都觉得心疼。 虽然徐青莺说会要回来,可是无论如何,这份人情她必须承受。 “弟妹,当真是辛苦你了。”连氏这回再无从前的虚情假意,拉着苗氏的手就不肯松,想起从前种种,眼眶一红,“我…真是对你不住。” 苗氏习惯了颐指气使的连氏,冷不丁见她如此低声下气,颇有些手足无措,“二嫂你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么客气。不过黄牙子的事情解决了吗?” 连氏擦了擦泪,不好告诉苗氏细枝末节,只好含糊道:“解决了。音希不用嫁给他了。” 苗氏是真心高兴,“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不过现在先不慌告诉四丫头,这孩子刚吃了药睡着了,一直做噩梦,好不容易睡踏实了。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明儿个起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连氏看了一眼沉睡的徐音希,又看见她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内心无比复杂。苗氏见差不多了,也着急回去,便道:“既然二嫂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 送走了苗氏,连秋枝坐在床头,爱怜的拂过徐音希苍白的脸,一个人喃喃自语说道:“儿啊,咱这回欠三房一个大人情了。我当真是没想到,青莺那丫头竟然肯为了你把方子都舍出去。这丫头…好样的…以前是娘看走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你且看着吧…既然你爹不顾我们娘几个的死活,我也不会让他得意太久的…” 次日,众人一大早就上路。 因晚上要做肥皂,因此只能白天抓紧时间赶路。 一大早,徐音希便过来了,她脖子上还缠着纱布,脸色很是苍白,一双眸子却又恢复了生机,只不过这回徐音希一见她就冲她行了大礼:“六妹妹…多谢你…大恩不言谢……” 徐音希伤了喉咙,嗓子还没好,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抱着她,却很努力的说道:“大恩…不言谢……” 徐青莺拍了拍她,鼓励道:“姐妹之间,本就该互相帮衬。” 徐音希眼含热泪,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徐青莺拦住,“感恩的话不必多说了。再多的钱也比不了你的命,所谓千金散去还复来,银子嘛,够用就好,没钱了以后我们想办法再挣就是了。你可比那张方子值钱。” 徐音希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的愧疚和自责都达到了顶峰。 一张几十万两的方子,就因为她,被这么轻松的给了黄牙子。若她在场,定要阻止徐青莺这样做,她哪里比得上那张方子珍贵? 几十万两,够徐家几十口人无忧无虑的过好几辈子了。 而为了她一个,搭进去这样一张方子,她简直就是徐家的千古罪人! 这辈子,除了母亲,再没有人比徐青莺对她更好了。 这世上也从来没有人将她如此的视若珍宝。 人生能遇上徐青莺这样的人,这辈子真是死了都值得。 这一刻,就算是徐青莺要她的命,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给。 徐音希抱她抱得紧紧的,眼泪都打湿了徐青莺的衣衫,千言万语都在眼泪之中,她的声音沙沙的,似乎用尽了今生的力气,“青莺…谢谢…谢谢…” 徐青莺反而像是姐姐般拍了拍徐音希的头,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黄牙子吃了多少吐多少。” 徐音希瞪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徐青莺却笑着道:“你不操心这些事,先养好嗓子再说。快些来帮我做事,除了肥皂,我们还会有其他事情做。” 一看见徐青莺那招牌笑容,仿佛什么事在她眼里都不算事,这般从容,这般镇定,这般沉稳,让徐音希的心也缓缓的平静了下来。 徐青莺牵着她,“走吧,赵班头已经在等我们了。” 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而昨夜参加讨论的几个人显然有些心事重重。 徐德贵担忧方子能不能要回来。 徐慧鸣则在猜测徐青莺会用什么手段把方子要回来。 而四房徐德凯却破天荒的向赵氏打听起了徐青莺的事情,从下大狱开始,他把徐青莺的事情问得个清清楚楚,从贿赂衙役到找郑家讨价还价退亲,再到流放路上的绑腿、双肩包、肥皂等。 赵氏已经讲述得不厌其烦,便道:“你往日不总是看不起六丫头吗,怎么,现在知道她厉害了?” 徐德凯老实说道:“六丫头不过十三岁,我以前只以为她有些小聪明。一个姑娘家,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可昨晚那事,我发现这丫头是真不简单。胆大心细,运筹帷幄,昨晚那般紧急,偏她掌控全场,以退为进,一招就让赵班头和黄牙子两人内斗起来,你别说,我现在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可怕。三房…怕是要出个了不得的人物。” 两夫妻竟然难得想到一起去了,赵氏冷冷一笑,“早说你不听,那肥皂生意我们若是能入股,现在不知挣了多少。” 徐德凯却反驳道:“挣再多钱不还是得给黄牙子吗?” “你没听见六丫头昨晚说什么吗?她说黄牙子吃多少,就得吐多少。” 徐德凯下意识的想反驳,可一想到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人心的黑白眼睛,一下沉默了。 赵氏又道:“你别不信她,你不妨看看这一路上,她说的哪句话没有做到?她说要回物资就要回来了,说帮咱们解了镣铐,现在咱们已经空手上路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觉得这丫头比二叔有本事。” 徐德凯摇头,“你疯了,她再厉害还能越过二哥?二哥可是进士,做过官的,吃的盐比咱们吃的米都多!” 赵氏这回却不急着反驳,只意味深长道:“现在这个家里,怕是只有你还信二叔呢。你且看着吧,我倒觉得再过不久,怕是徐家当家人都要换成六丫头。以后得让安平多跟着她六妹妹,说不准也能有个前程。” “妇人之言,危言耸听。”徐德凯摇头,对于赵氏的前半句话不赞同,后半句话却点头同意了,“不错。就让安平跟着她六妹妹,我瞧着青莺身边带着的那个凤儿…变化挺大,昨晚给大家发钱的时候,那架势倒是跟汴京城里高门显贵的大丫头也差不离了。” 赵氏眯了眯眼,却不接话。 心中却道了一句:之前总嫌弃徐青莺抛头露面,不似良家姑娘。这会知道人家厉害了,总算是同意徐安平跟着徐青莺了。 而大房这边,黄翠娥知道昨晚徐慧嘉被神神秘秘叫走了。 同时去的人还有三房和四房的人。 就缺他们大房和二房。 黄翠娥当然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加之他们去了没多久,黄牙子便对外说是他将徐音希推下水,徐音希是自己爬起来的,其实他并不会游泳,并没有下水去救她。 黄牙子闹这一出,着实吓坏了他们。 好在又有赵班头义正言辞的作证,说黄牙子确实是不会游泳,众人才勉强信了这番鬼话。 而最奇怪的是今早出发的时候没有看见黄牙子,一问其他人才知道黄牙子因为陷害徐音希的事情被他们揭穿,自觉无颜面对众人,因此收拾包袱跑了。 太奇怪了。 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那黄牙子是什么人,那就是条癞皮狗,一旦沾上了,不脱层皮别想甩掉。 怎么可能良心发现,还自觉无颜? 简直就是处处透着诡异。 黄翠娥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这其中跟三房的人脱不了关系,可三房的那几个人嘴紧得很,怎么问都不肯说,她只有拽着徐慧嘉不松手。 最奇怪的是,徐慧嘉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昨晚鬼鬼祟祟出去了一趟以后回来,整个人就好像变了。 黄翠娥耐着性子问了他好几次,徐慧嘉就是咬死了不张嘴,气得黄翠娥狠狠掐他,“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咋去了一趟跟被人灌了迷魂汤似的,我可告诉你,你是我儿子,我生的!他们那两房有什么秘密,你得告诉我们,你快说,那黄牙子到底怎么回事?” 徐慧嘉被问得烦了,抱着脑袋,“娘,你别问了,六妹妹不是都跟你说了嘛,黄牙子陷害了四妹妹,被人拆穿了,赵班头发话让他走人,他就走了嘛!” “放你娘的屁!”黄翠娥狠狠捶了一下徐慧嘉,“你蒙到老娘头上来了,是不是?那黄牙子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可能让他走,他就肯走?不对,肯定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要不然,要不然就是给了他什么好处!” 昨晚散会之前,徐青莺特意交代过,说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一则是他们要收拾黄牙子,怕被人走漏了风声。二则是越少人知道,徐音希也就越安全。 徐慧嘉知道自己亲娘这大嘴巴可不严实,自然不肯说。 可是他也有疑惑,徐青莺那死丫头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黄翠娥事后会扭着他问,为何当时还要叫上他? 会不会是缺壮声势的人? 还是说她把自己当自己人? 想到徐青莺不顾他的脸面,还把钱珍娘留在身边办事,徐慧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难不成这是在考验他? 徐慧嘉真看不懂了。 说实话,徐慧嘉自然是看不惯徐青莺的。 以前他徐慧嘉是徐家长孙,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爹娘对他寄予厚望,祖母也对他颇为偏爱,虽说他是比不上二房的那两个庶子,可到底占了一个长孙的名头,从前的徐青莺可是看见他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是。 自从流放以后,徐青莺那丫头不知怎的跟变了个人似的,性子开朗健谈了许多不说,做起事情来手段还显出几分老辣来。 虽说他不喜欢这丫头,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佩服这丫头。 他就算再傻,也看得出徐家众人的心,大部分都偏向了徐青莺。 尤其是那死丫头,一天就挣万两白银。 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她竟然肯舍得几十万两的方子,就为了救徐音希。 虽说是兄弟姐妹,可到底不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凭心而论,他才不愿意为了二房多花一个子儿。 昨晚的事情,徐慧嘉光是听着都心惊胆战,现在想起来,那死丫头是有两把刷子。 只不过…钱珍娘那事…难不成真是他做错了? 这谁家愿意娶一个八字这么硬的姑娘? 徐慧嘉翻来覆去的想,他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受了徐青莺的影响才开始反思自己, 徐慧嘉才不会承认自己有些惧怕那丫头呢。 笑话,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怕一个小娘们? 眼见黄翠娥继续纠缠不放,徐慧嘉便很机智的转移了话题,“娘,你说钱珍娘那事…咱……” 黄翠娥又想起这糟心的事情了,立刻又把徐青莺给骂上了,“徐青莺这死丫头,是不是专门跟大房的人作对啊?你和钱珍娘都退了婚的,她倒好,竟然还把钱珍娘留着身边,说要当什么账房,合着这是要打咱们大房的脸哪!不行,我得找她麻烦去!” 徐慧嘉拉着黄翠娥,眼神乱晃,有些心虚,“别别别,你找六妹妹干啥。她忙着呢……” “我不找徐青莺,我找钱珍娘麻烦去!” 母子两四目相对,似乎这一刻,谁都没胆子去招惹那个大魔头,于是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决定捡软柿子捏:“对对对,找钱珍娘,让她自己走!” 徐德贵对二房的人爱答不理,就连徐德远一大早过来质问,徐德贵连眉梢也没抬一下,问多了甚至还不耐烦的让徐德远自己去问连氏。 徐德贵虽说相信徐青莺能要回那张方子和钱,可到底为二房舍了这么大的家业,徐德贵心里有气,自然无法隐藏。 比起痛恨连氏,他更恨徐德远。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二哥如此薄情寡性?好歹是自己的女儿,出了事第一时间就是撇清关系,徐音希上了吊,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一通责骂。 眼下都已经告诉他黄牙子走了,不会履行婚约,怎的徐德远还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似乎想把黄牙子叫回来。 徐德贵思前想后,总算是揣摩出一些东西来。 这个二哥,亲情凉薄,对连氏及其生的三个女儿都不怎么上心。此去黔州,便是贱籍,黄牙子再不好,却也好歹是个小小官身,至少镇得住一些宵小。 难不成徐德远竟是想用自己的女儿去交换什么? 徐德贵心中越发看不上徐德远,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会觉得这个二哥什么都好,见过的世面多,又在朝里当大官,怎么也比他们这些地里刨食长大的更明事理。 如今一看,还不如自己女儿徐青莺呢。 徐德贵心里有气,二房的几个人明里暗里的打听,徐德贵都装听不懂。反正就是一口咬定赵班头赶走了黄牙子,徐音希还是清白之身。 徐青莺特意交代过,言多必失,说得太多,反而对徐音希不利。若是徐家人知道了徐青莺拿一张几十万两的方子赎回了徐音希,徐音希以后在徐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徐慧鸣却注意到一大早,解差队伍里便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明小双,另一个是绰号叫大牛的。 徐慧鸣立刻将发现告诉给了徐德贵,徐德贵一听,又联想到昨晚徐青莺说的那些话,当机立断道:“去告诉你妹妹。” 徐德贵将这个发现告诉给了徐青莺,哪知徐青莺似乎早就成竹在胸,“父亲,哥哥,别慌,赵班头应该是让这两个人去追黄牙子了。” 一旁的徐慧鸣也是这样想的,却还是心有期待,“真希望他们能追上他,要回咱们的方子。” 徐青莺却笑,“就算追上他,那方子怕是也得从赵班头那儿过一遍了。” 父子两一想,联合到赵班头昨夜暧昧不明的态度,也觉得徐青莺说得有理。 “还有,我觉得他们怕是追不上他。”徐青莺指了指前面起伏的山峦,“昨晚月黑风高,黄牙子又有警觉,他肯定想得到赵班头会找人收拾他,因此若有心躲着,往林子里一钻,明小双他们对地形不熟,未必找得到他。” 徐德贵不语,脸色发黑。 他原本还指望着赵班头能将黄牙子抓回来,这样银子和方子都不会丢。只不过黄牙子回来了,那徐音希又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杀人灭口! 徐德贵心底猛地一跳,自己怎会冒出这样可怕的想法吗? 什么时候,他竟然敢冒出杀人的念头了? 而徐慧鸣似乎没察觉到徐德贵脸色的异常,却见徐青莺一如既往般不动声色,他紧皱的眉头忽然散开,笑道:“看妹妹如此成竹在胸,想必是有什么办法了?” 徐慧鸣也惊叹,徐青莺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难事到了她手里都能化解,好像世间事在她眼底,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徐慧鸣暗暗佩服徐青莺的冷静沉稳,暗暗想着自己要多向徐青莺学习这种不动声色的老辣。 徐青莺却也不多说,“再等等。” “等什么?” “自然是等赵班头来找我们。” 第86章 目标是兴元府 果然,队伍行进到了中午,趁着众人原地休整的时候,赵班头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虽然他步伐稳健,眉目不动,可眼底的热切却出卖了他的心绪。 “徐小妹!”赵班头热情的走了过来,拿着两个馒头塞到了徐青莺的手里。 最近手头钱多了点,伙食变好了,徐青莺也有意无意的让自己多摄入蛋白和碳水,是以流放路上她竟然还长胖了。 只不过风吹日晒,皮肤不见刚出发时的白嫩细致,微微有些发黑。 徐德贵和徐慧鸣两父子见赵班头果然如徐青莺所说来找她了,心下佩服徐青莺的神机妙算。 在接收到徐青莺的眼色后,父子俩很有默契的将旁边的闲杂人等引到了旁边,给他们留出谈话的空间。 赵班头这回倒是学会了打官腔,上来便关切道:“徐小妹,这肥皂的方子丢了,你是真一点都不着急吗?” 徐青莺心底发笑,暗想这只老狐狸坐不住了,估计是昨晚派出去的那两个人空手而归,没找到黄牙子的踪迹,让人给跑了。 谁让你当墙头草。 我徐振英的墙头草可没那么好当。 于是徐青莺叹口气,“着急又有什么用。方子丢了就丢了吧,那玩意儿再怎么值钱,哪里比得上我姐姐的清白要紧?” 赵班头心里急得不行,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可是那方子丢了,黄牙子必定转手就卖给其他人,这样一来,咱们还怎么做肥皂,怎么卖肥皂?” “照样做呗!” “哎!”赵班头拍了拍大腿,“我的好妹妹哦,平日里看着那么机灵,怎么关键时候倒糊涂上了。你也不想想,那方子,黄牙子再怎么也得卖几个几万两吧,出得起几万两的人家,哪个不是跟朝廷的人有关联?他们拿了方子,若发现市面上还有肥皂,那不得派人把咱们老窝都端了?说不准为了排除异己,还给咱们头上扣几个帽子把咱们都关起来!” 徐青莺不动声色的啃馒头,暗想赵班头现在知道着急了,昨晚怎么还话里话外的要保黄牙子呢。 保自己的手底下人没关系,可黄牙子这个人必须除掉。 而除掉黄牙子,若没有赵班头的点头可不行。 且让赵班头再急一急。 徐青莺却幽幽道:“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命里没这么财运。不过赵大哥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丢了几千两银子都不着急呢。我也没怎么亏本,大不了就当白忙活一场,反正我该发的钱都发了。” 赵班头觉得徐青莺油盐不进,她是不亏本了,可他还想挣钱啊! 这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从自己手里溜走,赵班头昨晚是急得一夜未睡,险些头发都熬白了。 要不是考虑到将来还得靠徐青莺支撑起这一摊子,他昨晚甚至都想跟徐青莺翻脸,阻止她把方子交给黄牙子。 赵班头此刻是悔得肠子都清了,都怪他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若是昨夜他反应够快,就应该直接和徐青莺摊牌,两个人联合把黄牙子给弄死,这样一来,既保住了方子,又成全了徐音希,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却因他的犹豫而错过! 至于黄牙子…… 赵班头这回是真恨上他了。 好哇,他自认不算是严苛的上峰,兄弟们有奖有罚,这次肥皂生意挣了钱,他自己也没留多少,大部分还是给弟兄们分了。他这样的上峰哪里去找? 岂料这个黄牙子不是个东西,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敢断了他们的财路? 昨晚还是该狠心,直接杀人灭口才对! 反正每年流放路上都有解差发生意外,到时候随便填个文书资料,又有谁会去追究? 黄牙子既做得了初一,他又怎么做不了十五了? 赵班头左思右想,只恨不得立刻想出一个理由,也让徐青莺急上一急,徐青莺若不动手,他那个脑袋怎么想得出来办法? 怎么才能把徐青莺也拉上船呢? 最好两个人一起联手收拾了黄牙子。 赵班头绞尽脑汁,冷不丁余光瞥见了徐青莺。 那姑娘很淡然的啃着馒头,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很是清闲的练起了书法。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透着股子优雅,好似在她身边,风变得轻了,云也淡了,时间都慢了下来。 赵乔年越发着急上火,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他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树枝,气呼呼道:“徐小妹,你今日必须给我想出个办法来,咱们一起联手把方子要回来!” 徐青莺慢腾腾的说道:“黄牙子都跑了,这可怎么要?我劝赵大哥心态放平和一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子偏要强求!”赵乔年可不敢对徐青莺发脾气,这回只好伏低做小讲条件,“徐姑娘啊,你脑袋瓜子聪明,你帮我想个法子。只要这肥皂方子要回来了,以后…以后我们解差队伍的人你随意调遣,我们只要一分利润!还有…还有……” 赵乔年看着笑眯眯的徐青莺,终于下了决定,“黄牙子若是抓了,随你处置,我赵乔年若是吭一声就不是个男人!” “好。”徐青莺这回终于正色了些许,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黄牙子敢这么欺负我徐家人,我总得帮我四姐讨回个公道。不过既然赵班头都提出了只要一份利,我也不好拒绝,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份儿上,这个忙我还非帮不可了。” 赵班头听完,一阵喜色,可刚过片刻,又总觉得徐青莺这番话怪得很,怎么听都觉得哪里不对。 一侧的徐慧鸣不由心服口服:“我妹妹这以退为进的手段,当真是让人开眼。这下连赵班头都要对付黄牙子,黄牙子怕是跑不掉了。” 徐德贵也感慨道:“你妹妹说这一招又叫驱虎吞狼,这一下赵班头不得不跟咱们一起对付黄牙子。由此可见,人只有伤害到自身利益了才晓得着急。” 徐慧鸣看见徐青莺冲他招手,他连忙走了过去,先对赵班头行了礼,便听见徐青莺说道:“既然如此,烦请哥哥去写一封信过来,请兴元府的齐二姑娘帮个忙,看能不能先找到黄牙子。等咱们入了城,卖了肥皂,再去兴元府内最大的客栈找她。” 徐慧鸣心中有疑,这封信昨晚不是已经写了吗? 可瞧着徐青莺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只能连忙称是,钻进了齐二姑娘送的马车之中。 压箱底处,昨晚写的那封信完好无损,徐慧鸣掏了出来,又读了一遍,随后重新装进信封,磨蹭得差不多了后才走出马车内。 他听见赵班头的声音:“徐小妹当真有把握找到黄牙子?” “试试嘛。黄牙子想要尽快脱手方子,第一人选就是兴元府的齐二姑娘。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抓着人了呢。” 赵班头只能点头,想着她的法子是要比他满山找人好一些,只好道:“也只能如此了,再说眼下也没其他的法子。” 徐慧鸣适时地打断了两人,将信递给了赵班头,徐青莺嘱咐道:“赵班头,莫耽误时间,速速派人去兴元府送信。否则晚了黄牙子就跑了。” 赵班头立刻点头,马不停蹄的找了手下跑路。 赵班头为人谨慎,送信人临走之前,他还拆开了信封,见里面所写内容确实如徐青莺所说,是让齐二姑娘见到黄牙子先稳住他,等他们来要人。 可事后,赵班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下午些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那信纸…没有一点油墨的味道! 明显是风干很久的信。 联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又想到徐青莺那始终淡然的样子,赵班头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完了,又遭徐青莺的道了。 那丫头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算借他手除掉黄牙子吧? 赵班头仔细回想起来昨夜谈话的每一个细节,如果他观察得再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在他替黄牙子说话,并敲打徐青莺之后,徐青莺似乎就对他有些不冷不热了。 再到后面,出银子,出方子,讨价还价,似乎整个局面一直都被徐青莺牵着鼻子走。 赵乔年还就不信了,难不成她徐青莺真是个仙人,几十万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 赵乔年意气之下,立刻站起身来,气冲冲的想去找徐青莺理论。 可刚走了几步,理智又回来了。 早上他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说了自己只要一分利,说实话他本来也觉得自己只能占到一分利,现在去说像什么样子? 徐青莺怕不是还以为他要反悔。 左思右想,赵班头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罢了罢了,赵班头算是看出来了,徐青莺表面看着好说话,实际上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不,他不就是觉得黄牙子这事儿是个私德问题,他让人去揍了黄牙子一顿,已经算是给徐青莺交代了。 徐青莺若是懂事一些,就不该抓着这件事不放,岂料对方竟然一步一步将他架了起来,如今手底下的兄弟们都知道黄牙子带着方子跑了,由不得他不处置黄牙子。 赵乔年细想之下,竟后背有些发冷。 他不得不更往更深的地方想,若是从一开始徐青莺的目的就是借他手解决黄牙子呢? 可她就丝毫不担心方子外泄吗?还是说她已经有了其他安排? 这样驾驭人心的手段,当真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想得出来的吗? 不,那不是个普通姑娘。 那根本就是个妖孽。 人比你道高一筹,不低头做人,难不成还要跟徐青莺这妖孽争个高低? 赵班头至此,完全偃旗息鼓,熄了和徐青莺斗法的心。 相较于徐家那几个人关心黄牙子的下落,徐青莺却显得很忙。 她白天要赶路,晚上还要监工,冷却的碱水需要搅拌,各成分的适配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因此注定只有她一个人来完成最后的工序。 不过这次,她还多带了一个人手,凤儿。 凤儿听说只有自己被选中去做肥皂的最后一步,当下兴奋得一蹦老高,这几天她跟着徐青莺学得稳重了不少,可对着徐青莺,她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凤儿也知晓肥皂一物,最重要的就是调制比例。 因为之前营地上有人偷偷摸摸的钻研过,拿同样的东西做出来,要么不成型,要么直接不凝块。 这种事情当然逃不过凤儿的眼睛。 凤儿早就将这件事报给了徐青莺,哪知徐青莺却不以为意,脸色平淡,直言他们做不出来。 凤儿虽不明白,却选择相信徐青莺,任凭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搞小动作,只要不太出格,就由得他们闹去。 自凤儿被徐青莺委以重任以来,这丫头铁了心的要证明自己,只要徐青莺开口,凤儿都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 就连整个人,似乎都比以前当丫鬟的时候神采奕奕了几分,胆子也更大了,敢当着面跟人据理力争了,也晓得有些事情需要迂回解决了。 徐青莺很是欣慰。 她深刻的领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历史不能给女人一点机会,否则女人们绝对会狠狠地抓着这一星半点的机会,创造出另一片恢弘天地。 凤儿自从知道徐青莺要把肥皂秘方交给她的时候,心里便确定了:她已经是徐姑娘的一号心腹了。 虽说有些时候人很残忍,十几天前那个唯唯诺诺跟着钱珍娘到处寄人篱下的自己,好像是上半辈子的事情了。 这几天凤儿似乎比徐青莺还忙。 她白天得跟着徐青莺学习,徐青莺一面学四书五经,一面还给她和钱珍娘布置了名为“四则运算”的题目。晚上还得和钱珍娘学习算账。 凤儿很感谢钱珍娘,她几乎对自己是倾囊相授。 可她心里清楚,她更该感谢和忠心的人是徐青莺。 若没有徐青莺给她机会,她不过一个奴才,哪里有机会接触到这样高深的学问? 就连方家大房的老爷都时不时过来偷看他们写作业,然后还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这让凤儿更加肯定徐青莺教的东西必然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学问了! 因为徐姑娘跟她说过,她没有开过蒙,初学东西会觉得东西不过脑,记不住,那都是正常的。这世上没有聪明人,只有勤学苦练的人。凡事只要下功夫琢磨,就没有不成的。 凤儿不懂大道理,她只是奉徐青莺的话为圣旨真理。 既然徐姑娘都说了,那她就照着徐姑娘说的做呗。 徐姑娘说的,肯定没错。 于是凤儿这几天铆足了劲,每天睡前都把徐青莺教的东西默念好几遍,直到自己沉沉睡去。 于是凤儿惊喜的发现,这脑子真的是越用越灵光。 以前她连十以内的加减法算起来都吃力,有时候还需要借助手指头才能勉强算清。可现在才多少日,她竟然一百以内的四则运算可脱口而出。 凤儿对徐青莺感激涕零,只恨不得连命都给她,因此一上马车,看见制肥皂的那些玩意儿,立刻就赌咒发誓:“徐姑娘,我知道这方子要紧,您放心,就算把我打死,我也绝对不往外吐一个字。” 徐青莺也不是就完全信得过凤儿了。 这人是世间最变幻无常的东西,她在上辈子见过太多浓情时恨不得以命相交,分手时恨不得致对方以死地的情侣,这也让徐青莺深刻的领悟到了用人之道。 与其要求手下人忠心,不如给手下人最匹配的利益。用利益带真心,真心换真心,这才是长久之计。 不过作为创业初期的徐老板,还是要学会笼络人心和画大饼的,于是她拍了拍凤儿的肩膀,“好好学,以后肥皂这生意说不定得交给你来打理。” 凤儿激动得满脸发红,一双眼睛里再不见从前的小心谨慎,此刻眼睛深处全是光亮以及对未来的向往,“姑娘,我会认真学的,我绝对不会给您丢脸!” 并不是啊,徐青莺只是受够了一个人干活,可看着凤儿干劲十足的样子,徐青莺只好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随后凤儿果然跟打了鸡血一样,更加卖力了起来。 哎,自己真有当资本家的天赋啊。 又能余生偷闲了。 徐青莺坐在马车里,一边将每种材料加入的分量告诉凤儿,一边手捧着一本书看着。 那是本游记。 享受过现代书籍快餐文化的徐青莺,自然对古代这些所谓游记和画本子都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徐青莺发现这些书可以拿来加强她对周朝文字的记忆。 如今她基本阅读没有障碍了,只不过书写还是有些困难。写字可偷不了巧,只能老老实实的练字。流放路上没有条件,等安定下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得把字练起来。 要是不用毛笔就好了。 好歹也来只铅笔啊。 徐青莺琢磨着铅笔的做法,那玩意儿不是很简单吗,有工匠、有石墨不就能制造简易的铅笔吗? “哎哎哎,碱水只能取上清液,否则会影响絮凝。把下面浑浊的倒掉。” 徐青莺指点了几句,果然人不能偷闲啊,这刚坐会儿呢,就看见赵班头鬼鬼祟祟的过来找她了。 徐青莺估摸着是齐二姑娘的回音来了。 果然,赵班头带着明小双回来了。 明小双奔波了一天一夜,先是满山的抓黄牙子,后又被委派快马加鞭的去兴元府找齐二姑娘,累得够呛。 明小双上来就汇报了大致情况:“徐姑娘,我直接去了兴元府内最大的客栈,果然找到了齐二姑娘。我已经将信转交给了她,她似乎想套我的话,想知道当时咱们说北上,为何还停留在南面。不过我都装不知道,齐二姑娘说给她两天时间,她一定帮您把这个人找出来。” 徐青莺却道:“齐二姑娘这么聪明的人,咱们露馅是早晚的事情。” 赵班头却担心另一个问题:“若是齐二姑娘抓住了黄牙子,黄牙子为求保命,把方子泄露了怎么办?” 徐青莺却不以为然,笑眯眯道:“那我…只能相信齐二姑娘的人品了。” 赵班头愕然,随后半晌才道:“我的好妹妹,快别跟我开玩笑了。几十万两呢,咱就算自己卖了也好啊。” “赵大哥,急什么,这不是黄牙子还没有找到吗。”徐青莺敛了神色,她虽然是笑眯眯的,可眼神却凉得可怕,“不过这回咱们可得说清楚了,黄牙子找到了,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赵班头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他黄牙子没把我当兄弟,我又何必把他当兄弟。徐姑娘你放心,人抓到了,要杀要剐全听你的,我保证一句话都不多言。” 有了这句话,徐青莺就放心多了。 很好,现在可以对黄牙子动手了。 敢算计到她头上,她自然要让黄牙子付出代价。 考虑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徐青莺很谨慎的挑选这次进城的人。 身手好的,能形成威慑力的,赵班头、徐慧嘉、徐德贵、明小双。 脑子转得快的,徐慧鸣。 四婶过来,跟她提了一嘴,说是以后让她多带徐安平去见见世面,徐德凯也准许了。 徐青莺白得一个劳动力,自然笑纳了。 凤儿肯定是要带的,钱珍娘嘛,性子还得再练练,先把屋子里那一摊子事做好了再说。 安平和凤儿搭配,可以假装她的丫鬟。 倒是有一人自告奋勇前来,大大出乎徐青莺的意料。 此人正是方家大房的嫡次女方凝墨。 也不知这丫头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得知她这次要进兴元府卖肥皂,她竟然不请自来,还笑嘻嘻的对徐青莺勾肩搭背:“徐青莺,听说你上次卖肥皂那是跌宕起伏啊,这回你可别想丢下我!” 徐青莺倒是很欢迎,方凝墨这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毕竟背靠方家这样的大世家,从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为人处世那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别说其他,就是人往那儿那么一站,世家贵女那气度也不敢叫人小觑。 “你要跟着我去?”徐青莺有些怀疑,“你家中长辈可知晓?我可记得…方老太爷说过不许你们家的人经商,若方老爷子起复,你肯定要回到汴京,若你那些闺阁朋友知晓了你一个深闺小姐抛头露面卖肥皂,少不得要一番嘲笑。” 第87章 谈生意 “那都是老黄历啦,现在我家估计只有我姐才这样想呢。”方凝墨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压低声音说道,“我这次来,也是祖父和爹爹同意的。你是不知道,我祖父有多喜欢你,说你脑子灵光,读书悟性高,一点就透,人又勤奋,要不是你是个姑娘家,他老人家都恨不得收你当关门弟子了。爹呢,自从看了你写的那个什么运算法则,还有你最近在教的那个什么…那个水渠一边进水一边出水的问题,整个人都魔怔了,说什么可以融入到水利堤坝里去。要不是顾忌男女大防,你又一直忙着肥皂的事情,他早就想登门拜访了。这不,先派我来打头阵啦。” 徐青莺对方如玉还是有些愧疚,方如玉这个人,是古板教条了一些,可是人却不坏,上次她为了要回物资,莫名其妙的拿她做了筏子,想必方如玉怕是一直不肯原谅她吧。 徐青莺便道:“你阿姐呢,还是成日读书?” “可不是。白日里除了赶路就是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方凝墨也不好说姐姐坏话,在方如玉面前,方凝墨是大气都不敢出,就跟见了教导嬷嬷差不多。 可在徐青莺面前,她就放松许多,比往日多了两分口无遮拦。 “退婚的圣旨一日不下,我姐姐就一日是二皇子妃。只不过现在朝政如此混乱,小皇帝又年幼,朱国舅怕是想不起还有这门婚事。这样于理不合的事情,也只有本朝才会发生。”方如玉叹气,“我阿姐她…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有这么个头衔压着,凡事就得讲规矩二字。她若是言行有失,到时候连累的还是我们整个方家。” 徐青莺自然不把这话当真,看样子那方如玉似乎还隐隐期待着二皇子来接她去琼州呢。 这流放的日子哪有当皇妃的日子好? 只不过嘛,一个流放过的女人,就算真如愿嫁给了二皇子,怕也会被饱受诟病。 方如玉那性子,当真撑得住? “总之,姐姐是姐姐,我是我,姐姐虽然因为上次的事情对你颇有微词,不过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但不知礼仪尊卑的乡下丫头。”方凝墨低低的笑,撞了撞徐青莺的肩膀,“不过你放心,大部分汴京城里的姑娘在我姐姐眼里都粗鄙不堪,她恨不得拿着戒尺当个教养嬷嬷呢。别说你怕她,咱们家族里就没哪个不怕她的。” 徐青莺呵呵笑了一声,从方凝墨的话语中简单提炼了一下。 就是方如玉古板迂腐但人不坏。 她这种无拘无束的人,跟方如玉在一起就是火山撞地球,少不得互相看不顺眼。 所以徐青莺决定,以后看见方如玉躲着她走,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若是被她给气哭了,她可就是罪人了。 “徐六,今儿个无论如何反正你必须带上我。”方凝墨摇着徐青莺的胳膊耍无赖。 汴京城进退得宜,规矩上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方家嫡次女,如今却也学会了嬉笑怒骂。 徐青莺笑:“带上你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我,路上多听多看少说话,整个行动听我指挥。” 方凝墨立刻点头,喜笑颜开,“行,我保证听你徐六姑娘的!” “还有,我的事情要保密。” “那是自然!” 徐青莺打量了一下自己队伍,还是觉得美中不足,缺点灵魂。 至于那个灵魂是什么,徐青莺摆脱了方凝墨,在营地上转了一圈,随后走到了一个肌肉发达面色凶狠的人面前。 大壮正抱着胸在树下打瞌睡,察觉有生人的气息后,冷不丁蓦的睁开了眼睛,察觉到来人是徐青莺后,那人眼中的杀气瞬间退去,转为憨厚一笑:“徐姑娘。” 很好,就是这种眼神。 杀过人,见过血的眼神。 徐青莺早就观察过,这次流放的都是一些官员家属,大部分都是士族,不分男女老少,大多看着弱不禁风。 除了这个刘大壮。 这人是个迷。 他一副看着凶狠,实则憨厚的样子,可徐青莺却看得出来,这个人当过兵上过战场,因此推断出此人的憨厚多半也是装的。 见过血的人眼神会不一样。 像是狼群的凶狠,又如雄鹰的锐利,带一点对生命的漠然。 上辈子徐青莺在部队大院里见过这种人,眼神柔和,性格随和,看着像是老好人,似乎谁都能捏一把。可真遇上事了,那浑身气度当真与旁人不同。 她也打听过,似乎没人能说清楚刘大壮为什么会被流放。 就连韩汝清对他的来历都说不太清。 徐青莺观他有时行为举止,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刘大壮有过从军的经验,且在军中职位不低。 “大壮哥,有个生意,接不接?”徐青莺开门见山的问道。 刘大壮立刻憨厚笑道:“徐姑娘给多少工钱?” “一两银子一天。” “当真?”刘大壮复又迟疑的盯着徐青莺,“是正经生意吗?” “护送我进兴元府,保我安全。”徐青莺微微一笑,眼底有暗芒流动,“同时,帮我处理一个人。附加五两银子。挣还是不挣?” 刘大壮眼神咻的冷了下来,又如猎鹰盯住了猎物,阴暗发冷。 不过只一秒,他立刻表现得有些惊恐,“杀人越货啊,俺可不敢。” 装。 继续装。 徐青莺心头冷笑,半蹲下来,与刘大壮视线平齐,“谁说让你杀人了?” “那就是不需要杀人了?” 徐青莺望天,“也没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想要这个人死还是不想他死?” 徐青莺倒有些推心置腹的感觉,“当然想他死,从事情的多面性来考虑,他也应该死。可我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剥夺别人的生命。我这个人,喜欢用规矩束缚人,不喜欢随心而为。” 刘大壮略一沉吟,“黄牙子?” 看,此人思维如此敏捷,三言两语就能推断出徐青莺想要杀的人,哪里会是个憨货? 徐青莺却不挑明,反而意味不明的说道:“不止,说不定还有其他人。” 刘大壮敛了脸上的憨色,“为什么选中我?” “自然是因为大壮哥眼睛中的智慧藏不住啊。”徐青莺很自然的一记马屁送上,“瞧您这双眼,炯炯有神,锐利无比,如刀鞘般让人无法直视。就算您再怎么大隐隐于市,是金子还是会发光的。” 刘大壮哽了一下,对于她这插科打诨有些不信,可从这么些天接触下来,也知道徐青莺不是个简单人物,自己怕是行为举止漏了底。 既然被人看破了,再继续伪装可就没意思了。 “行,我跟你去。”大壮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接近两米的身高颇有泰山压顶的气势,他脸上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笑,“顺便也去看看传说中日进斗金的徐姑娘是怎么做生意的。” 选定了人手,还是按照老规矩兵分三类,一部分人继续绕城赶路,在兴元府黔州门外的长亭等着他们。一部分人则进城帮着买补给。另一部分人则是徐青莺这一路,负责进兴元府解决黄牙子的事情,并将手头最后一批肥皂卖出。 徐青莺带着这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兴元府。 因这次是进城办事,因此他们大多都换了衣裳,收拾了一下,乍一看倒也看不出是流放犯人的身份。 这一支队伍能文能武,能写能算,徐青莺还是颇为满意的。 这勉强算是她创业初期的员工班子吧。 约定的时间已过,徐青莺还不知道齐二姑娘是否真的有本事找到黄牙子,因此做了停留三日的打算。 谁知刚进了热热闹闹的兴元府城门,就看见路边有一深色小厮拿着画像等她,一看见她便小跑过来作揖,热情道:“是徐公子吧?” 凤儿便道:“姑娘,他手里有您的画像。” 那小厮见此,连忙笑着解释道:“徐公子,小的是奉了我家夫人的命令,在此地特意等着您哪。夫人交代了,要小的一看见您,务必先请您去醉仙阁一叙。您瞧,可不是缘分,夫人早上刚下了令,这中午就接着您喽。” “齐二姑娘可真是太客气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拘礼了,小哥前面带路吧。” “哎!您跟着来!”小厮欢快的应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他们如鱼遇水般进入了繁华的兴元府。 兴元府当真热闹,比起汴京城也差不离了。 可一行人心知这次进城有要事要办,倒也不敢放松,只有方凝墨初次离开爹娘或是下人单独出门,一时忍不住好奇,四处看着,却也紧跟着队伍。 她还不忘悄悄打听:“齐二姑娘是谁?” 凤儿不想方凝墨打扰徐青莺想事,在她的心里,徐姑娘不说话的时候那都是在想事情,可万万不能打扰,便拉过了方凝墨,“她是上次买咱们肥皂的主顾,姑娘跟她约在兴元府见面呢。” “那不是已经找好了买家?为什么还要这么多人进城?” “也不一定的,生意这东西,总是要谈的。” 方凝墨笑着捏了捏凤儿的脸,“小丫头,你才去徐六身边几天啊,就变得说话一套一套的。瞧这气度,都快赶上我家的大掌柜了。改天我可得向徐六取取经,怎么这般会调教下人。” 徐青莺幽幽说了一句,“我手底下可都没有下人。我管他们都叫合作伙伴。” 凤儿心里觉得妥帖极了,自然知道徐青莺是在外人面前维护她的面子,可徐姑娘不知道,就算让她留在身边做奴才,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哼,她瞅着这流放队伍里可不少人想当徐姑娘的奴才呢。 当奴才多好啊,一纸卖身契,这辈子就能跟着徐姑娘发财了。 更何况徐姑娘人那般好,就算当奴才,说不准还比外面的夫人奶奶们过得更好。 哪知方凝墨走着走着,却在一纸告示面前停下。 徐青莺也停下脚步,瞥了两眼,只见告示上写着某个正一品的官员被砍了脑袋,家族其他男丁流放,女眷则充入教坊司。 方凝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神色恍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徐青莺瞅着她的样子,便知是她认识的人,便轻轻的拉了一下她:“凝墨,此处言多眼杂,咱们身份敏感,别让人认了出来。” 方凝墨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回过神来,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抱歉,一时看入迷了。” 徐青莺挽着她,飞快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又问:“是认识的人?” 方凝墨的眼泪这才流了下来,可她也知敏感时期,不敢让外人看了出来,立刻擦干了眼泪,简单解释了一句:“是祖父的学生。” 方凝墨自然不会告诉徐青莺,他们方家起复的希望皆系与此人一身。 而如今,这个人已经被韩首辅害得身首异处。 若祖父得知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学生被砍了头,该是何等伤心难过。 同时,方家起复再无希望。 方凝墨只觉这一刻万念俱灰,她每每听长辈们议论起,似乎都未将流放此事放在眼里。 自从先帝晚年开始昏聩,官员们起起落落都是常事,更有被流放后召回朝廷的,也在不少。 凭借祖父遍布天下的门生关系,莫说让小皇帝一纸召回原职,就是再进一步跟韩相斗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整个方家对于流放这事,大多抱着吃吃苦就当出来游山玩水的心态,总幻想着兴许还没到黔州呢,就得回汴京城去。 莫说方家的其他人,就连方凝墨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看来,朝廷局势已然大乱,就连中书舍人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被斗倒,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 这天下…莫非要乱了起来? 难不成真如祖父所说,大周朝气数快尽了? 汴京城…他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徐青莺自然不会多问方家的事情,便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方凝墨脸上的恍惚。 那小厮带着他们到了醉仙阁。 醉仙阁是兴元府最大的酒楼,修建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八角飞拱,红瓦青台,在兴元府的平原上可以说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站在醉仙阁上,远望兴元府城内盛景,不失为天下学子的美事一桩。 只不过众人可无心看风景。 那小厮将他们带入醉仙阁的包房之中后,便以回去请齐二姑娘为由退了出去。一时之间,偌大的包房内只剩徐青莺带来的这许多人。 “其余人楼下等。”徐青莺指了指外面,“爹、哥哥、凤儿、赵班头留下。” 她又冲刘大壮和明小双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和明小双跟着那小厮,去摸摸齐二姑娘找到黄牙子没有。如果找到了,看有没有法子把人给抢过来。” 明小双却下意识的去看赵班头,却被赵班头瞪了一眼,“看我做什么,没听到徐姑娘的话吗?” 于是,大壮和明小双便退了下去。 徐青莺又给大家上紧箍咒:“大家都警醒着点,这次情况非比寻常,待会看我手势行事。我比一,则代表没事。比二代表全都打起精神,随时准备战斗。拳锤桌子,代表动手。可明白了?” “明白了!”众人齐声答道。 徐慧鸣却私下道:“妹妹觉得这次会出问题?” “方子被黄牙子弄走,说不定他已经交给了齐二姑娘,甚至说不定我们的身份也全部被捅了出去。齐二姑娘的态度我摸不准,万一齐二姑娘要来一个黑吃黑怎么办?” 赵班头豁出去了,“那就干他娘的!” 徐青莺却道:“那不至于,我只是说最坏的情况。齐二姑娘是个生意人,且是个聪明的生意人。不管怎么样,她肯定想把利益最大化,因此她应该会选择先跟我谈谈。先看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对,我们立刻跑路。” “徐公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徐青莺站起身来,却见包房们被人推开,珠帘声动,流光溢彩,一身穿青色褙子白花裙面的女子捧着手炉款步走来,她脸上带笑,眉目自有三分风情,走起路来头上的步摇纹丝不动,可见自幼受到的家规严格。 然后便是齐二姑娘身后五六个身材精壮的小厮。 屏风外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另外的人。 徐青莺身后的人一见对方来了这么多人,且乍一看全是练家子,立刻知道今天是宴无好宴。 赵班头神色一下绷紧了。 倒是徐青莺却不动声色,仿佛无视两拨人的剑拔弩张,笑着迎了上去,“齐二姑娘!” 齐二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眼徐青莺,立刻热情的走过来,“好久不见徐公子,怎么瞧着胖了,黑了?” 呵,真会聊天。 徐青莺甚至怀疑齐二姑娘是故意的。 难不成因为她骗了齐二姑娘? “每天跑货风吹日晒的,这不,刚接了家父口信,让我去南面走一趟。我就只好又来兴元府转一圈,顺路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 齐二姑娘亲亲热热的挽起了她的手臂,众人才知,原来齐二姑娘竟已经看穿了徐青莺的女扮男装。 众人只感叹到此女好毒辣的一双眼睛。 出发时徐青莺自己倒腾了半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眉毛弄成了剑眉,皮肤涂抹得更黑,看着像是假小子一般。同行的好几个人差点没能认出来。 他们自然不知道,其实齐二姑娘上次就一眼认出了徐青莺是个姑娘家。 出来做生意,眼光不老辣怎么行。 “哼,你可倒好,上次说了一句兴元府这儿有发财的机会,害得我紧赶慢赶的来了。结果人刚到你就让我替你办事。合着你把我骗到兴元府,就是为了让我给你跑腿的?” 齐二姑娘挽着徐振英坐下,不依不饶,“你今儿个人来了可别想走了,你得告诉我,这发财的机会到底在哪儿?” 齐二姑娘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让身边的丫头点了醉仙阁的几道招牌菜。 徐青莺却道:“发财的机会嘛,遍地都是。不过我让齐二姑娘帮我找的人怎么样了?” “我办事,徐公子难道还不放心?”齐二姑娘避重就轻,打着哈哈,“你这一上来就跟我要人,让我很伤心啊。这样吧,咱们边吃边聊,顺便你也给我讲讲咱们这回准备怎么大干一场。徐公子,可不要辜负我的盛情,就因为你一句话,我可帮你吆喝了十几个商行的人。这消息我都已经发出去,各行各业的老板们都到了。你也瞧见了,今儿个这醉仙阁人满为患,这大老板听了我的信赶来,小老板们各个闻风而动,现在怕是外面都在传兴元府是个黄金窝了。” 徐青莺揣摩着齐二姑娘的态度,她大约明白了,黄牙子怕是已经到了她手里。 至于方子的事情,她还真摸不准。 于是,她也只好客随主便,笑道:“说起来还真是以讹传讹的事情,不过也可想见齐二姑娘这振臂一挥,招来多少英雄豪杰。齐二姑娘放心,这回呢,我肯定带你发财。只不过前面得保密,否则后面就不精彩了。” “行。”齐二姑娘满口答应下来,“我已经约了十几个老板,也不知道肥皂的事情是怎么走漏风声的,他们一个个都好奇得很,恨不得现在就来见你一面。” “那就全部约来开个会吧。我也见见兴元府这一带的豪商们。” “什么时候。” “我办事不喜欢拖,就今晚,寻个好说话的地方。” “不如就去我的别院?” “行。” “可还有其他要求?” 徐青莺笑,“没有。想到了其他再说。” 话音刚落,各色菜品鱼贯而入。 齐二姑娘豪气,直接点了两桌。一桌给下人们,一桌则只有她和齐二姑娘单独吃。 赵班头有些不放心,徐青莺却给他打了个放心的手势,赵班头无奈,只好去屏风旁边的桌上吃。 这一桌,便是徐青莺和齐二姑娘,凤儿站在身后,假扮她的丫鬟布菜。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那是高门显贵的规矩。 生意人,饭桌就是生意场,不说话怎么行。 第88章 超前消费 齐二便趁着这机会,好好观察起了徐青莺。 只见她年龄并不大,生得有些瘦弱,外貌被刻意装扮过,只看得清楚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她吃饭细嚼慢咽,每道菜都浅尝辄止,一看便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人。 如此境况之下,她竟还能如此坐得住,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可见其人心理强大。 不愧是汴京城里御史中丞的侄女,竟然胆大到敢在流放路上做起了生意。 从汴京城到兴元府,不过区区一个月,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在这样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精兵强将,甚至连随行的解差们都听她使唤—— 齐二姑娘愈发不敢轻视徐青莺。 即使她手里握着徐青莺的把柄,却也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应对。 两个人鬼使神差的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个说起了沿途见闻,一个说起了当地特色。 绕来绕去,云里雾里,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要谈的正事。 徐青莺考虑到他们一行人不能久留,便率先戳破了窗户纸:“齐二姑娘,说得都快口干舌燥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把人给我?” 齐二姑娘慢悠悠的放下了筷子,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徐公子是说那个叫黄牙子的解差?” 话已至此,徐青莺便已经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齐二姑娘已经找到了黄牙子。 第二件事,黄牙子估计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齐二姑娘,包括那张方子。 见徐青莺不语,齐二姑娘冷了脸,一拍桌子道:“徐六姑娘,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流放犯人,竟然敢在流放路上做起了生意?!” 此言一出,隔壁桌的所有人全都“腾”的拔刀站了起来。两方人马隔桌对峙,怒目相对,眼看一言不合便要动起手来。 徐青莺冲赵班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笑眯眯的翘着二郎腿,“齐二姑娘,你要真想抓我报官,我踏入兴元府的时候就被抓了,何必要浪费这么大一桌子的饭菜。不过话说,醉仙阁不愧是兴元府最大的酒楼,这酒酿丸子做得真是细密绵长甘甜回香。” 齐二姑娘瞪着徐青莺,竟然看见她当真端起碗来,不慌不忙的饮尽了碗底的酒酿。 齐二姑娘没辙儿了,“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对身边的丫鬟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了吧,这点阵势吓不到她。” 隔壁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伴随着齐二姑娘这一声笑,气氛才稍微好转。 齐二姑娘复又坐下,语气温柔又宠溺,“你这丫头,胆子比我还大。这也就是你我之间有点情分,换了旁人,可不得直接报官抓你们!” “什么罪名呢?”徐青莺偏头,“大周朝律法明文规定流放犯人到流放地后不能经商,可没说路上不行。” 至于情分这种话,听听即可。 她还不至于蠢到相信一个生意场上打滚多年人精嘴里的情分。 所谓富贵险中求,齐二姑娘又不是什么正义公民,犯不着给自己树敌,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齐二姑娘之所以装不知道她的身份,八成是想看看她到底在兴元府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生意人嘛,求财总是第一位的。 徐青莺却一副受领的样子,“那就多谢齐二姐姐手下留情了。” “哼,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对我满口谎言。”齐二姑娘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受伤模样,“亏我还因为你的一句话,跑到了这兴元府来,召集了这么多的相识,你得补偿我。” “那齐二姐姐想要什么样的赔偿呢?” 齐二姑娘狡黠一笑,“徐公子不如告诉我,黄牙子手里的方子是真是假?” 话到这里,齐二姑娘终于露出了獠牙,“我不怕实话告诉你,黄牙子这个人怂得很,一见面就什么都交代了。包括那张方子……” 齐二姑娘悠闲的摆弄着蔻丹上的朱砂,笑吟吟的说着,眼底却有寒光,“黄牙子这个人,我不过让人拔了他几颗牙,他就吓得尿了裤子,苦苦求饶让我放他一马。这不,白得了一张肥皂方子,好妹妹,你瞒得可真紧啊,竟然把我齐二耍得团团转!” 齐二姑娘不怒而威,整个包房仿佛瞬间气温骤降,凤儿站在一旁,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完了,完了,齐二姑娘什么都知道了。 她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杀了姑娘? 不行,她得保护好姑娘。 凤儿死死瞪着齐二姑娘,似乎只要她有异动,自己就扑上去保护好姑娘。 “方子是真的。”徐青莺淡然的擦了擦嘴,抬眼瞥了齐二姑娘,“想必齐二姑娘已经看过了方子,并且找人实验过了吧?怎么,出问题了?” 齐二眼睛一缩,唇角噙笑,“哪儿就这么快,你那方子上不是说了嘛,得等凝结脱模——。” 徐青莺估摸着,齐二肯定是按照方子做过了,只不过做出来的效果不好。 她当时虽然写了方子,可到底留了个心眼,没写明到哪种程度可以倒入模具之中,其实也不难,多试验几次总能找到规律。 “徐六,方子给我,我给你两万两。”齐二姑娘这回语气不容置疑,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众人侧耳听着,知道今日的谈判到了关键的地方,便都屏住呼吸。 “不可能。”徐青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这方子,放在市场上至少也是这个数。” 徐青莺比了一个十。 “十万两,你好大的口气!” “值不值这个数,齐二姑娘心中自然有数。” “呵,徐六,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方子已经在我手里,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乖乖的把最后那步告诉我,拿钱走人。要么我就把你手头有肥皂方子的事情泄露出去,看看有多少有权有势的人要收拾你!” 齐二姑娘突然变脸,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赵班头一拍桌子,手已经按在刀柄之上,要不是徐青莺再三示意稍安勿躁,只怕赵班头已经抽刀砍人。 而其他人则虎视眈眈的盯着齐二姑娘。 齐二姑娘冷冷一笑,再不复往日的温柔,“徐六,见好就收,拿着两万两银子滚,我便饶你一命。否则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走不出兴元府的大门!” 千钧一发之际,徐青莺却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人并不高,偏偏气势惊人,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齐二,一字一句说道:“方子我不会交给你的。齐二姑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还有事,先走了。” 齐二姑娘愣住了。 而就在她发愣瞬间,徐青莺已经抬步,毫不迟疑的往外走。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全都惊掉了下巴。 不是,中途离场算怎么回事。 齐二立刻急了,冲那背影喊道:“两万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那背影立刻顿住。 赵班头等人原地等候。 徐青莺转过身来,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气,反而折返走了回来,竟是一把握住了齐二姑娘的盈盈手腕,如登徒子般笑吟吟道:“齐二姑娘,记住下次虚张声势的时候,手不要抖。” 齐二姑娘微微变脸,抽出手来,推了她一把,嗔道:“你个负心汉!” 众人又开始跟不上剧情了。 女人们,都这么善变的吗。 这一退一进,欲情故纵,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呢? 徐青莺复又坐下,这回她的姿态懒散了许多,甚至还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又示意齐二姑娘坐下,“齐二姐,坐下,这回我们好好谈谈吧。” 齐二有些不情不愿的坐下,傲娇的哼了两句,带着一丝不服气:“我就知道糊弄不了你。” “两万五千两,是你全部的身家了?” 齐二扭头,脸色微微发红,“还准备去找姓赵的借五千两。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事情,家中叔伯虎视眈眈,我被处处掣肘,这两年北面打仗,齐家的生意又不好做。” 见赵班头等人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徐青莺只好解释道:“齐二姐根本没打算敲诈我。她方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就算我们拒绝了她,她也不会对我们动手。” 齐二拍了拍她的手,有些恨恨的撒娇道:“你个死丫头,我齐家做生意靠的就是信誉二字,强买强卖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本来想糊弄你几句,要是你扛不住,我就把钱给你。谁知你这丫头,跟人精似的,竟然不上当。” 徐青莺却笑,“要是方才你的演技再逼真一点,手别抖得那么厉害,兴许我还真信了你。齐二姐姐,你不是干黑手勾当的料,这股狠劲儿你自然是装不出来的。” 齐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徐青莺人还没走,只要徐青莺还愿意坐下来,就证明事情还有转机。 当她喊出“两万五千两”的时候就知道,这场博弈,自己占了下风。 她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徐青莺。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沉稳,这样乱的局面之中还能保持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齐二姑娘,我也要恭喜你。”徐青莺的声音淡淡的,眼神中却有一抹居高临下的欣赏和赞同。 甚至像是长辈欣赏晚辈。 齐二姑娘却不明所以:“怎么,你想通了,打算把方子给我了?或者,我们也可以合作嘛。条件嘛,都是可以谈的!” 徐青莺一笑,拍了拍齐二姑娘的肩膀,“我是要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嗯?”齐二姑娘这回是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考验。” “其实关于肥皂,我确实是有一些想法,而且还急需要一个合作伙伴。本来黄牙子拿走了我的肥皂方子,我想着他一定会来找你,甚至为了保命,会把我的身份和方子的内容都泄露给你。所以我将计就计,一则向抓住他,二则也是想试试你,看看你拿到了这张方子会怎么做。” 徐青莺的眉眼淡淡的,语气很轻,却莫名让听的齐二姑娘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我想到要么你假装没有拿到这方子,转头却将方子据为己有,自己开始制造肥皂。要么就是拿我身份的事情威胁我将方子全部交出。”徐青莺的手若有若无的敲击着桌面,“不过现在看来,我赌赢了。” 齐二愣住了,“所以你早猜到黄牙子会把方子给我?” “黄牙子知道你之前买过我们的肥皂,因此到了兴元府一定会马不停蹄的来找你。而你受我委托,肯定也会寻找黄牙子。你们两人,必定会碰上。不过嘛,从结果看来,齐二姑娘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姑娘。” 齐二半天回不过神来,“你绕这么大个弯,为了什么,就为了考验我?然后呢?” “自然是要一起挣大钱了。齐二姑娘忘了,我可是承诺过你,让你在兴元府发一笔横财。” 正在此时,包房响起了敲门声,明小双只露了个头,冲她遥遥行礼,“姑娘,事情办好了。” 徐青莺点点头。 齐二姑娘看着这两人打哑谜,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徐青莺不答反问,眼底有灼灼笑意:“齐二姑娘,有没有兴趣合作一把,榨一榨兴元府富人们的腰包?” 齐二完全跟不上节奏,枉她从小自负聪明,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也是一点就通,可不知怎的,如今到了徐青莺面前,竟跟刚嫁入婆家的新媳妇一样,万事摸不到头绪。 她只好放弃了所有的小心思,干脆直接问道:“徐姑娘,能否说清楚一些,兴元府的财路到底在哪里?” “细节路上再说。饭可吃好了?那我们边走边说,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兴元府,怎么也得逛逛。” 齐二姑娘只好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那黄牙子人呢,你还要吗?” 徐青莺盯着她微微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黄牙子…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不可能,我把他关在后院,派人看守着呢。” 徐青莺却不说话,只往外走去,齐二姑娘只好快步跟上作陪,却也不忘跟身边丫鬟使眼色让她确认一下黄牙子在哪儿。 直到此时此刻,齐二姑娘才真正如释重负。 好险,一念之差,差点就与眼前这个人成了敌人。 当徐青莺的敌人,怎么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跟她斗啊,这丫头跟成精了似的,她每一步都被徐青莺算得透透的,吃得死死的。 她还在谋徐青莺的方子,徐青莺却已经在谋她的人。 她还在为两万两发愁的时候,徐青莺脑子里已经又有了一笔更大的生意。 榨干兴元府富人们的腰包吗。 怎么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是激动呢? 一个下午,徐青莺率队在兴元府城四处走走看看。 天气有些阴沉沉的,到了下午时候,天空竟然开始飘起了雪花。 行人们纷纷躲避,齐二姑娘身边的人也买来了油纸伞撑起来。而凤儿身上没有银钱,正束手无策之际,那丫头也递了一把油纸伞过来,笑道:“快给你家姑娘遮风挡雪。” 凤儿感激的收下,同时也不得不感叹自己跟大户人家的丫头差距还很远。 看看人家这待人接物,要想跟着姑娘干大事,她还得再历练历练。 “对了,齐二姑娘,这次怎么不见赵记杂货铺的赵公子?” 齐二略有些幸灾乐祸道:“他家里兄弟姐妹多,最近斗法斗得厉害,说是被他二兄派来的女人给缠住了,无法脱身。” 徐青莺唇角一勾。 看来这齐二姑娘和赵记公子的关系远不如那日看上去的糟糕。否则赵公子不会连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告诉齐二姑娘。 看着那密密麻麻犹如鹅毛般的雪花,徐青莺也觉得身上冷得厉害,却又不由发问:“齐二姑娘,十一月下雪,这正常吗?” 齐二姑娘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也是一脸凝重,“不正常。往年兴元府也冷,可很少下雪,更别提十一月刚入冬就下起了这般大雪。” 方凝墨秀眉微蹙,说了一句:“今年北方怕是又不成了。” 赵班头也道:“去年北方闹好大的蝗灾,好多人拖家带口的往汴京城方向跑。今年南方都下了雪,北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境况。” 方凝墨许是受了刚才那张告示的影响,唇角一抿,冷冷说道:“上位者无德,降下天罚,却让百姓们流离失所。” 此话一出,众人心惊肉跳。 虽说这些年大周朝的百姓们对小皇帝和朱国舅怨声载道,可谁都不敢这么明着说天子的不是。 众人谁都不敢接话,权当没有听到。 徐青莺偏头看方凝墨,却见她白瓷般的脸上竟有一抹恨意。她暗中拍了拍方凝墨的手,提醒她注意分寸,方凝墨也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转移了话题说道:“我瞧着兴元府的流民倒不是很多。” 齐二姑娘这才敢跟了一句:“听说大部分流民都南下了。” 赵班头却道:“听说今年南方收成也不好,金州府好几个地方发大水,好多百姓干脆弃了田进山当匪徒去了。今年江浙两地的粮食缴纳据说不足去年的三分之二。” 徐青莺看着兴元府大街上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民们,他们大多衣不蔽体,冷得嘴唇发紫,蜷缩在角落里,犹如丧尸一般,躯体已经了无生气,只靠最后一丝气吊着。 她不由叹了一句:“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好像能顾好她自己,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 徐青莺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别人的苦难,她如鸵鸟一般,想着只要苦难不入眼,便不会入心。 她还太弱小了,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徐青莺算是深刻明白了,人是一种坚韧的动物,能适应任何的环境。 以前在暖气房里也是过一天,现在到了古代,穿两三件单衣也是过一天。 人的体质,果然是随环境而不断改变的。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身穿单衣的百姓们,突然她想到大周朝似乎没有广泛种植棉花—— 原主的记忆里,周朝的百姓们保暖大多是用动物皮毛,或者多穿两件丝绸麻布衣裳,然后全靠一身正气抵御严寒。 于是她好奇问道:“齐二姑娘,兴元府的人都不穿棉衣吗?” 齐二姑娘秀眉紧锁:“棉衣是什么?” 徐青莺换了一种说法,“就是棉花…木棉花,你见过吗?” 齐二姑娘笑了,“啊,木棉花啊,乡下山上到处都是。不过你说的棉衣又是什么,拿木棉花来做衣裳吗?” 徐青莺这回确定了,大周朝确实还没有认识到棉花的经济价值。 棉花这种植物,产量高,用处广,能做成棉衣、棉裤、棉被,冬日里御寒效果极好。 这不是现成的商机吗? 等肥皂的事情弄完,再着手弄棉花的事情,岂不两全其美? 徐青莺脑子里开始盘算起今晚的商会晚宴,中途又想起了天气如此寒冷,该多备一些保暖的衣物,便嘱咐了凤儿:“凤儿,待会看看有没有卖皮毛的,如有的话,你算算我家人口,再算上你和珍娘,对了,赵班头和官爷们的也算上。先下个订单,告诉老板给我们留着货,晚上派个人去取。” 徐德贵立刻阻止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青莺,咱们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置办衣裳。你别忘了,钱都被黄牙子给拿走了。” “父亲放心,黄牙子已经在我们手里,银子自然也跑不掉。” 徐德贵更多的是舍不得,见赵班头没注意这边,立刻拉着徐青莺:“你算算帐,一张好点的皮毛至少也得要十两银子,咱家加上赵班头的人,少说快四十人了。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那可就是几百两的银子出去了!” “父亲,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吗。钱不花,便是死水一潭。死水流不起来,怎么盘活资金,怎么挣更多的钱?” 面对说得头头是道的徐青莺,徐德贵这次难得没有糊涂,直接点名要害:“可问题是,咱们现在水干了,没钱。” “提前消费嘛。”徐青莺笑眯眯道,致力于将徐家三房抠里抠搜的习惯改过来,“而且父亲放心,我们晚上就会有钱了。” 第89章 拆开买卖 徐德贵被她说得云里雾里。 倒是徐慧鸣盯着徐青莺笑了,“妹妹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次又打算怎么榨干兴元府里的富户们?” “且看着吧。总之一家人的皮毛钱还是能挣的。” 凤儿那丫头,根本不听徐家任何人的话,只一根筋的执行徐青莺的命令,趁着说话间隙,人就已经去看皮毛了。 徐德贵皱眉,“这丫头…还真是不把我们其他人放在眼里。” 徐青莺却慢悠悠的提醒了一句:“凤儿不是奴才,我给她发工钱,她自然要听我的。” 徐慧鸣忽的意识到了这句话是在敲打他们。 徐青莺似乎对归属她那边阵地的人都格外护犊,不容其他任何人染指。 高度的集权,这是否意味着徐青莺的权利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包括自己的至亲? 他再去看徐青莺,却见那人脸色平平,看不出方才那瞬间的强势。 徐慧鸣便笑着接口道:“那是自然,你是她的东家,她不为你办事,还能为谁办事?” 走走停停,风雪渐歇,兴元府的灯火照亮了晚归人。烛火盈盈,照在雪白的大地上,莺歌燕舞一片,一派盛世之景。 今天的晚宴在齐二姑娘的别院中举行,天色欲晚,徐青莺作为压轴嘉宾出场。 等到了别院之中,才发现别院并不算大,却胜在雅致清新,院落中间设了一桌,中间一个锅子热气腾腾的熬着,旁边摆着新杀的羊肉。 羊肉锅子。 这个天气,倒是正好。 齐二姑娘引着徐青莺走到正中间,徐青莺一看,不大的圆桌上已经坐了八九个人,年龄不一,相貌不一,有垂垂老矣的老汉,有清朗玉贵的青年人,也有两个女掌事。 这一行人见齐二姑娘身后引着一个人,便知这人便是今日的主人公,传说中有肥皂货源的徐公子。 众人不敢怠慢,此刻全都站了起来,还不等齐二姑娘介绍,已经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哟,这位想必就是传闻中的徐公子了吧,竟是如此年轻有为。” “董夫人,您过誉。”徐青莺一一抱拳行礼,互报家门,“我年纪都比众人小,叫我一声小徐便好。” 众人哪儿敢自抬身价,生意场上,谁资金雄厚,谁就是大哥。 传说徐公子手里拥有肥皂货源,光是这一项,就足够让人敬重。 “小徐公子真是太客气了。听说您是北方人,到了咱们这兴元府可还适应?” “还好,只是没料到这十一月竟然就下起了大雪。” “唉,可不是嘛。今年北方还在打仗,这冰天雪地的,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齐二姑娘见大家聊作一团,连忙拉人入座:“都站着干什么,入席边吃边聊。今儿个咱们吃羊肉锅子,北面来的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吃个鲜嫩。” 众人便依言坐下了,从这位置便可以看出尊卑次序。徐青莺坐左手行一,主位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他身着上好的绫罗衣,腰间一枚玉带,看着便是财力不俗。 齐二姑娘身边那丫头不知是不是得了齐二的指示,见她望了一眼那老者,立刻耳语道:“此人是兴元府最大杂货铺的东家,人送外号林老汉。他家不仅做杂货,胭脂水粉也做。” “那个年轻点的女子是苏家的,家里开粮食铺子的,不知怎的这次也凑了过来。” “那个年纪大点的婆婆,是开成衣铺的。几乎兴元府所有的县城都有她的店铺,据说跟朝廷里关系很好。” “剩下那几位,都是河南府的大户。是我家小姐特意叫过来帮您撑场子的。” 徐青莺这一下,基本上了解了情况。 这些人大多都是河南府和兴元府的富户,估计是听了齐二姑娘的忽悠,真以为兴元府有发财的机会才跑过来试水。 也难为齐二姑娘能帮她凑这么多人。 若是人少了,这局面可就不好玩了。 浓郁的高汤翻腾,厨子将羊肉切得薄如蝉翼,轻轻用筷子一夹,在沸水里煮那么十几秒,鲜嫩可口的羊肉片就烫好了。 众人既是来发财的,自然对口腹之欲只是过场,刚开了宴没多久,便有性急的耐不住打听了,“小徐公子,听说你手里有肥皂的货源,此事是真是假?” 徐青莺放下筷子,慢悠悠道:“自然是真的。之前在河南府的时候,齐二姑娘和赵记杂货铺的赵公子从我手里买了六千块肥皂。他们二人可以作证。” 齐二姑娘立刻打蛇上棍,笑道:“可不是。各位别说,这肥皂生意还真是一本万利,三千块肥皂,不出十天就从我这里全部出手,一件不留。” 说完她又笑着看了一眼众人,“各位运气好的,怕是已经买到了第一批肥皂了吧。这可是独一批,也就咱们兴元府离河南府近,才成为大周朝第一批用上肥皂的人。” 有人阴阳怪气道:“这么一块小小的肥皂,竟要二两银子。齐二姑娘,你这生意也忒不地道。” 齐二姑娘哈哈一笑,“生意人嘛,自然是利字当头,我也是有幸认识了徐公子,才能抓住这么好的机遇狠狠的赚了一把。不过以您兴元府张家的财力,家里金山银山的,还在乎这二两小钱?更何况,您就说吧,这东西到底好不好用?” 这个人被齐二姑娘这么一吹捧,自然脸色好转,在众人期望的眼神中,缓缓说道:“确实好用,远胜香胰子数倍。” 说到肥皂的效果,一下子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别说,这手上沾了点油污,用肥皂洗,那是真干净。” “我也让下人买了两块,我还没用上呢,就被夫人和女儿抢先一步了。这不,一听说有肥皂出现,我夫人就赶着我来呢。说那玩意儿不仅能洗手洗脸,还能洗身子,洗完以后留香许久,味道淡雅自然,竟比香料还好用!” 齐二姑娘立刻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您想想,香料钱可比肥皂贵多了吧?而且这个肥皂香气宜人,洗得又干净,二两银子,您买得可一点都不亏。” “既然如此,小徐公子邀这么多人在此一叙,又说有笔大买卖要谈,莫不是要谈肥皂的生意?”林老汉年纪大,是兴元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发话,自然所有人都向他望了过来,“敢问小徐公子,这肥皂生意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谁?能否请他出来一叙?” 林老汉这话一出,立刻引来附议,“对啊,我们可都是从河南府过来的,就为了能见一见肥皂生意背后的人物。” “这生意太大了,小徐公子一个人可能做主?” “我等日夜兼程赶来,诚意满满,而小徐公子这边只身一人,是否太过怠慢我等?” 徐青莺知道这顿饭怕是没办法好好吃完了。 羊肉锅子这么好吃,她本来还想先多吃几口再谈正事呢,岂料大家伙赚钱的热情这么高。 行吧,既然如此,那就早完事早收工。 徐青莺停箸不食,扫一眼众人,方才缓缓说道:“不瞒大家,这肥皂生意就是我的,再没有其他的东家。所以我想,我说话应该还是算数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无比。 齐二姑娘当初说的可是肥皂方子是在京城某个权贵手里,而货源则捏在徐公子手里,生意人一听“权贵”二字,自然想着法子避开,便熄了抢夺方子的念头。 谁知小徐公子一言既出,竟然直接言明方子在他手里。 这如何叫人不心动? 肥皂的雄厚利润,瞎子都看得出来,齐二姑娘卖二两银子尚且货不应求,可想卖得有多火爆。 一时之间,动了抢方子念头的不止一人。 好在徐青莺这回带的都是一些好手,各个人高马大,气势惊人,往徐青莺背后一站,叫人不敢小觑。 “看不出来小徐公子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既然您手里有方子,那您把我们众人叫来又是为何?” 徐青莺叹口气,愁眉不展,却欲言又止:“唉,不就是兄弟姊妹之间争夺家产那些事嘛,也不好多说。只是我现在着实不方便出面做这门生意,因此急需资金雄厚且靠得住的合作伙伴。” 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这细细一品,各个都脑补了一出豪门兄弟之间争夺家产的戏码。 自己私藏一两门小金库,可以说是豪门子弟必备技能,因此对于徐青莺的这个借口,在场众人倒也无甚怀疑。 谁又能想得到,一个流放犯人敢这样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来做生意? 只要齐二姑娘不说,今儿个她一离开兴元府,谁又能知道她的身份? “那敢问小徐公子,想要怎么合作呢?” “简单。”徐青莺说起这个,眼睛里有些许微光,“我的这个方子,分成一百份。其中我占36份,剩下的64份只卖给两个人,谁单股价钱高就给谁。” 徐青莺的方案一出来,众人沉默了片刻,很快有人发问道:“太麻烦了,哪有这样卖方子的。你不如直接说个价,我们价高者直接买断不方便许多?” 徐青莺摇了摇头,笑眯眯道:“诸位,跟我做生意呢,要按我的规矩来。而且,整张方子卖,只能一个人挣钱。可跟着我徐振英,我要的是所有人都挣钱。” “哼,说得好听,你卖给两个人,那不就是两个人挣钱?” “方子同时卖给两个人,那就是两家都拥有同一个方子,这不是让两家打擂台吗?那我何必还要买你这个方子?何必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是。这方子何等重要,怎能泄露他人之手?” “不对。”徐青莺拿筷子沾了水,推开眼前的杯盏,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直接在桌上蘸水写字,“我这个不是方子的一锤子买卖,而是要成立一个股份公司。” “小徐公子,什么是股份公司。” “对啊,股我能理解,是不是入股的意思?” 见所有人都一脸探究,饶是林老汉这样久经沙场的老生意人都难得露出一些兴趣凑过来,徐青莺便仔细解释道:“股份公司,如果是肥皂生意,你可以理解成为现在我是这家肥皂店的大股东,我卖出我手里的一部分财产,你们花钱来认购,然后成为我的合伙人,我们三个人一起管理这家店。” 说到这里,众人有些明白了。 “就是您这门肥皂生意不想单打独斗,让大家伙出钱跟你一起干。” “不错。” “可你这样不好干啊。这盘子这么大,万一人家有这实力,能一口吃下去呢。” “有些生意,只是看起来很挣钱而已。正是因为盘子大,所以往往成群结队比单打独斗的效果好得多。这样吧,大家先竞价,想要购买我手上肥皂股权的人,自己拿一张纸,互不干涉的写上竞价和名字,投入箱子里。到时候价高者得。” “等等。徐公子方才说,方子分成一百份,您占36份,剩下的64份只卖给两个人,谁单股价钱高就给谁。那么,这两个人分别能买多少股?我一个人能不能买64股。” “两个人,只能买32股。要么32股全拿走,要么一股都不买。” “那如果我竞价的单股价格出得比别人高呢,那岂不是他花的钱比我少,得到的股份却和我一样多?” “这个您不慌,您放心,跟我徐振英做生意,不会让您吃亏。单股价格更高的,会增加一个权利,至于这个权利是什么,我只会告诉竞价成功的那两个人之一。而且,您若是竞价后,听了我的方案还是觉得吃亏,您也可以直接走人。” 众人议论纷纷,都没有玩过这种操作,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注意。 还是那年轻女子苏夫人当机立断,拍板决定:“不就是一起合伙嘛,这有啥难的,反正肥皂生意这么挣钱,入伙也不亏。” 齐二姑娘自然要充当好徐青莺的工具人,立刻推波助澜,放出了一枚炸弹消息,“何止是挣钱,我可听说了,那肥皂的成本不过几十文。大家伙想想,这利润是多少,几十倍啊,这简直比盐商还挣钱!” “几十文?齐二姑娘,你我十几年的交情,你可不要张口胡说。” “我骗你们干什么。我齐二后半辈子还得在河南府混,兴元府离河南府一步之遥,难不成我赌上下半辈子的声誉,把你们全部邀到这里,就为了骗你们?得了吧,我还指望着各位哥哥姐姐们发了财带我一把呢。” 一句话让大家忍俊不禁,虽还是心中存疑,可肥皂生意挣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据说那齐二,十天时间,三千多块肥皂一销而空,甚至还是供不应求。 肥皂生意,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徐青莺也继续说道:“想必道理大家都是懂的。这肥皂究竟如何,大家心里也是有数的。我只能说,大家动作得快点,要是惊动了上面的大监司,肥皂变得跟盐铁一样,由大监司那边接手了过去,咱们可就挣不到这一波快钱了。想好了,愿意相信我徐振英的,愿意跟着我徐振英一起干的,就拿一张纸,写上单股的购买价格,投入这个木箱之中。待会,出价最高的两个人入内一叙。出价第三的人可以替补。” “什么意思?” “总要给别人机会嘛。万一有人觉得我条件苛刻,不愿意接受呢。刚好第三名递补,这样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立刻有人提议道:“小徐公子,事关重大,能否给咱们几天思考时间。” “不行,仅限今晚,过期不候。”徐青莺摇头,又看了一眼齐二姑娘,“要不是因为齐二姑娘,我甚至都不打算在兴元府寻求合作伙伴。做生意嘛,就是一个稳准狠,看准了时机就得出手,所谓机会难得,手快有手慢无,争的就是一个先机。若你们今晚不来,那只能证明肥皂这生意注定与兴元府的各位无缘。木箱已经摆放好,请大家自便吧。” 齐二姑娘的丫头带着她去了内屋,等候竞价结果。 木箱便摆放在这屋内,确保每一个竞价人写在纸上的价格都不会被人看到。 眼看徐青莺已经离去,所谓时机不等人,还是林老汉当机立断,起身便要出去竞价,却被开成衣铺的罗老夫人拦住。 这两人虽说一个做胭脂水粉,一个做成衣铺的,生意并不搅合在一起,但偏偏罗老夫人几年前曾下场试水,发展了一次胭脂水粉产业,被林老汉收拾得够呛,两人之间再见时笑意盈盈,可背后终究是伤了和气。 “林老爷,在场的几个小辈,做生意都不如你我。他们看不出来,你不会看不出来。按照小徐公子这种竞价方式,大家心里都没底,少不了明里暗里的哄抬价格。咱们两人既然都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做肥皂的生意,自然不能和蚌相争渔翁得利,索性我老婆子就摊牌了,我会写五百两一股,就看你信不信得过我了。” 五百两这个价格很精妙。 是刚好他们两家出得起,但其他家不一定出得起的价格。 这样一看,罗老夫人的价格出得合理,且又在林老汉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可唯一的问题是,罗老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会不会突然背刺一刀? 信任二字,对于他们这种生意场的人精来说,确实是最值得玩味的东西。 林老汉一捋花白的胡须,眼角略抬,却是不动声色,“我晓得了。” 罗老夫人倒是摸不准了,本来打定主意五百两一股,可看着林老汉那意味深长的样子,罗老夫人心头直跳,想着自己唱的这一出,反而把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位置上。 若自己真五百两买一股报价,那不是等于把自己的竞价告诉给了竞争对手,林老汉万一在此基础上加价该如何应对? 若是自己竞价超过了五百两,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罗老夫人大呼上当,可为时已晚,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埋头思索价格,其中还有两家在打眉眼官司,估计是手中资金不多,想要联合买股。 罗老夫人无奈,也只能先报价再说。 而徐青莺和齐二姑娘已经候在屏风后的小房间内,他们面前放着一个木箱,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等到最后一人的报价单投入木箱后,所有人便退了出去,在方才的院子里边吃边等结果。 罗老夫人可一直暗中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可到底大家都是混迹生意场上多年的老手,是以情绪很是冷静,倒也看不出什么。 很快,里面的门打开了,那名叫凤儿的姑娘做了个请的姿势,并高声宣布:“请林老爷、罗老太进屋一叙。请张公子门外等候。其余老板请在原地稍等片刻,我家公子说单股虽然卖完了,但后面还有一桩生意要和大家谈,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众人便心知,这是大局已定,却也大概猜到了这结局。 谁让这三人的财力最为雄厚呢。 只是不知竞价高到何种地步。 众人免不了唉声叹气,却也立刻打听了起来:“我出了五百两一股,竟然还没拍到。徐公子这回可是挣了高价了,早知还不如直接公开叫价呢,起码明码标价的,咱们也好做决断。” “可不是,我刚才也只能麻着胆子出价。早知道就该再添点,说不定就进了。” “这最高价怕至少得是七八百两一股了。” 有人笑了一句,“呵,七百八两,你也太小看林老汉了。那老东西向来眼光毒辣,看准的买卖,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做起来。你们没瞧见他方才势在必得的样子,怕是至少出价都是一千。”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林老汉好大的手笔!” “要不怎么说该人家发财呢,蒙着头就敢漫天报价,我可不敢。” 留守在附近的赵班头一人,听见这几个数字,内心狂跳。 从最开始徐青莺说要卖方子的时候,他就不赞同。 要不是考虑到徐青莺的本事,又想到徐青莺从来没有做过亏本买卖,只怕他早已冲上去终止交易。 如今听到这些人的报价,他觉得后背发凉,一股狂喜漫上心头。 第90章 这契约书从未见过 保守估计,今晚至少得是七八万两入账。 这样一想,方子卖掉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可这几日跟着徐青莺历练,多少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他绷紧了身体,高度戒备着,观察着。 被叫到的三个人依次走了进去,罗老夫人瞥了一眼林老汉,内心骂了一句:老东西,果然靠不住。 还好她考虑到林老汉年轻时候做生意时疯狂的样子,临时加了两倍,才勉强拿到了入室一叙的资格。 林老汉看罗老夫人跟了上来,笑眯眯说道:“看来罗夫人说的话也不能全部相信啊。还好老头我没相信你的话,否则这发财的机会可要溜走咯。” 罗老夫人有口难言,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冷哼一句道:“你这老头,不也是自己暗暗加价嘛。出尔反尔!” 林老汉却不生气:“罗老夫人,我记得老头子可没答应你要跟你出一样的价钱吧。肥皂生意价值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再说人家小徐公子已经说了要按竞价高低决定,咱们怎么能玩黑的坑年轻人呢。” 果然,人已经到屋内了,罗老夫人暗暗瞪了林老汉一眼,心想这老不死的真会说话,当真小徐公子的面一套,背着人又一套,简直卑鄙。 两个人走到屋内,齐二姑娘身边那丫鬟便将门关上了,彻底隔绝外面的声音。 这样的架势,倒让两人生起了一股好奇心,很想看看这个小徐公子到底玩什么把戏。 另有丫鬟在门外陪着张公子一起等,她小心翼翼的奉了茶过来,“张公子,请您在此等候,若里屋的人谈得不满意,您再进去。” 张公子看不惯徐青莺的拿乔,虽心有怒气,可一想到肥皂生意也只能忍着说了一句:“这个小徐公子,好大的派头,怕是府君来了都自愧不如。” 那丫鬟微微一笑,并不觉得诚惶诚恐,反而道:“毕竟关乎几十万的生意,可不得谨慎一些?” 张公子冷哼了一声,并不言语,目光却时不时的扫向屋内那身影。 而此刻屋内。 “两位,请坐。”齐二姑娘和徐青莺并坐主位,并派人上了茶后,所有丫鬟小厮全都退去,徐青莺身边就只留了一个凤儿。 “茶就不必品了,想要怎么合作,小徐公子直接说吧,不要再卖关子了。”说这话的是罗老夫人,她一双眸子精光闪烁,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木箱子的报价单。 “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徐青莺用茶水浅浅润了一下喉咙,她一说话,屋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方才第一轮竞价,林老板出价四万八千两,罗老板出价三万八千四百两,张公子出价三万二千两。” 这话一出,两个人表情不一。 尤其是罗夫人,狠狠瞪了林老汉一眼。 这老东西,好大的手笔,还好最后落笔的时候多添了一些,否则今晚怕是这个屋子都进不来。 罗夫人又瞥了一眼门外张公子的身影,看他年纪轻轻的,做生意却也敢如此胆大冒进。 看来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啊。 “说实话,这个价格并不算高。不瞒各位,我这方子日进斗金,若真心出手,卖个二十万两不成问题。我想各位心底应该有数,就算加上我手里这份,这方子一共也才估价十三万两左右。” 徐青莺摇头叹气,故意做出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齐二姑娘连忙劝道:“十三万两也不错了,这三位老板财力雄厚,人品也信得过。而且既是联手做生意,自然比不得单纯卖方子价高,徐公子这买卖也不算亏。” 林老汉也道:“小徐公子,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这不是卖方子,而是寻求合作伙伴。你这合作的门槛也够高的了,我老汉五万两就买一张入场券都没说吃亏,你个小娃说什么吃亏。你既然把我们哄了进来,若是拿不出个赚钱的法子,老汉我这杯茶可是碰都不会碰的!” 罗夫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徐青莺。 徐青莺只好做出一副捏着鼻子的样子认了,“行吧。既然人都来了,我就来说说我的方案。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刚才人多,有的事情不方便明说,我现在告诉大家,你们竞价的银子,只是购买了肥皂的生产权,而没有销售权。” “什么意思?!”林老汉率先站了起来。 罗老夫人眼神闪了一下,“小子,你是说咱们花这么多钱,只让我们制肥皂,却不让我们卖肥皂?” 林老汉拂袖,眉头紧皱,这下说话可有些难听了,“小子,你什么意思,不让我们卖肥皂,那我们买你这个方子干什么?若是说不清楚,你今儿个可别想走出这道门!” “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要薅羊毛,也得薅大户的羊毛才有赚头。”徐青莺却丝毫不惧,甚至连动作都没有换过,只是眼皮抬了一下,“两位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 “好,我看你说出个什么花儿来。你今日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白白耽误我的时间,我可不能保证让你全须全尾的离开兴元府!” 林老汉说着,还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齐二,齐二面上只能赔笑,“林叔,您别着急,先听小徐公子讲完,他大老远的跑来,总不会大家空着手回去嘛。” 徐青莺清了清嗓,“我是这样想的。按照竞价高低,现在我、林老板、罗老板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公司。我呢,拥股36%,那也就是意味着我是三个人中股份最多的人,自然拥有管理决策权和销售经营权。” 虽说这些词汇很拗口,但合在一起并不难理解。 三个人听到她说得有条不紊,想来至少是经过一番思考,并非随口胡诌,林老汉的眉头略微松动了些许。 罢了,先听他讲什么屁话再说。 “而你们,只是拥有生产权,也就是只能召集人手制造肥皂。且你们分成南北两个分公司,专门负责生产肥皂。我们待会可以在契约书中注明,肥皂的制造权只能在你们两人处,归属你们二人家族,不会再出现第三个子公司。” 林老汉和罗老夫人闻言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他们着实没有见过生意还能这样做的。 “那我们不买卖,如何保障盈利?” “当然是生意来找你们,而不是你们去找生意。” 林老汉闻言,终于敛了方才脸上的冷意,正襟危坐了几分,“说来听听。” “你们看到外面的人了吗?”徐青莺指了指外面的人,这个屋内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碗盏碰撞的声音,“这些都是潜在的客户。” 徐青莺的声音不绝,她音量不大,偏说话咬字让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她的语速不快不慢,也刚好让人有时间思考。 “我的销售策略是不对散户,只抓大客户。我把这些大客户叫一级经销商,他们每年需缴纳三千两银子才能在我们这里提货,为了让他们的体验感增强,我们对外宣称他们是尊贵级客人,若缴纳五千两,则是天字号尊贵级客人。缴纳三千两的,拥有提货权。缴纳五千两的,拥有优先提货权。至于市面上的散户,全部让给一级经销商去抓取。” “散户购买能力不强,且喜欢讨价还价,我懒得花费精力去抢占低级市场。南北子公司对一级经销商的客户价格都是固定的,执行统一定价销售的策略。” 林老汉若有所思,连忙问道:“徐公子可否实话告诉我们,这肥皂的成本究竟几何?” “我做出来的,成本可以控制在二十文左右。但是如果建立生产线,原材料价格加强控制,人员进行管理,我觉得可以降低到每一块肥皂十文到十五文。” “十五文?!”林老汉和罗老夫人相视一眼,皆大为震惊。 现在世面上的肥皂已经炒到了三两银子一块了,结果成本才十几文钱? 这要是能够实现批量生产,该有多大的利润啊。 这回两人终于收起轻视之意,开始努力集中精神,听清徐青莺的一字一句。 “但是。”徐青莺停顿了一下,“我知道目前肥皂成本的价格居高不下,你们以为有大利可图。但是呢,有钱人的消费能力是有限的,与其以大周朝有钱人为目标客户,不如让大周朝所有老百姓都用得起这个肥皂,这样肥皂的销售量才能大大提升。” 罗老夫人立刻跟了一句,“那是当然,只不过这个肥皂的价格就必须往下调整。” 林老汉粗略的算着账:“大周朝目前有接近千千万的人口,若按照最低的,十人一家,那便是一千万的量。” “而且肥皂是日用品,一个五口之家,一块肥皂最多也就一个月用完。所以我们的价格不宜定得太高,要让肥皂快速的走入寻常百姓家!” 说到这里,林老汉似乎终于不敢看轻这个年纪很小,眼光却很毒辣的徐青莺,他沉吟片刻,“按照小徐公子的意思,我们发展一级经销商,一级经销商提货以后再自行售卖,这其中价格如何把握?” “我们走量,一级经销商走价。假如肥皂的成本,包含人工、场地、原材料等,最终核算成本定在十五文一文。那么,我们就出厂价定为二十文。” 罗老夫人连忙道:“二十文会不会太少了!” “不少!”林老汉眼底精光闪闪,已经飞速明白徐青莺的重点,“你别忘了,刚小徐公子说我们工厂走的是量。你大概算算,一个月如果有一百万的量,一块肥皂五文钱的利钱,那就已经是纯利五千两了。” 徐青莺点头,对于林老汉这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投去赞赏的一瞥,“更何况,我们不沾手买卖,也就意味着我们不用承担任何运输、店铺、人手的成本,这些成本将全部转嫁到一级经销商的头上。我们出厂价定死不变,他们则可以根据市场行情自行加价,挣多少算他们自己的本事。” 林老汉越想,越觉得这种法子精妙无比。 他们只负责生产,那么投入就是固定的,而销售的路子也已经打开,他们根本不用培养人手去找生意。 还真是跟这个小徐公子说的一样,自己不去找生意,让生意自己找上门来! 罗老夫人看见林老汉那高深莫测的神色,只觉得自己脑袋有些跟不上了,连忙问道:“小徐公子的意思我大概都懂了,就是我们只负责做肥皂,剩下的自有那些一级经销商去卖,卖多少看他们自己,但咱们的价格是死的。那既然如此,为啥不能同时也卖给散户呢,万一人家找上门呢,那一文钱也是钱,怎么能拒绝上门的买卖?” “你若不拒绝了散户,怎么让大户缴纳的提货费觉得物超所值呢?若是人人都可以来提货,那大户凭什么要缴纳这个钱?” 林老汉捋了捋胡须,脑子里电光火石的把徐青莺的思路给理清楚了。 最后不得不感慨,这小徐公子还真不简单,竟然能想出这种所有人都觉得赚钱了的法子。 这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只要肥皂方子在他们手里,他们根本不愁,就算一级经销商全部消失,他们也可以培养自己的人手。 可现在这些人,全都是现成的销售路子,让他们出钱买方子买不起,那缴纳个几千两,一起做肥皂生意,想必没有人会不乐意吧? 想通这节,林老汉终于仔细打量了一眼徐青莺。 这小子,有他当年的样子! 罗老夫人听徐青莺这么一讲解,才有些恍然道:“我懂了,这听起来好像是要比自己亲自买卖肥皂更赚钱。” 林老汉不屑的哼了一句,“罗翠萍,你真是老糊涂了,岂止是更挣钱,简直就是一本万利。你自己制肥皂要得了几个钱,圈块地,找几十个帮工,随便都能做出来。可要是亲自去卖,又得租店铺,又得养掌柜,还得找人全国各地的运输,这成本全都折里面了!” “不过——”罗老汉又看向徐青莺,“他们缴纳的钱怎么处置呢?” 很好,这下说到重点了。 “他们统一向总公司来申请提货权,也就是我,由于以后我不方便出面,这一系列事情都要委托给齐二姑娘打理。一级经销商的费用缴纳到齐二姑娘那里,再由齐二姑娘签字画押发放提货凭证,一级经销商凭借这个凭证可以在南北两处子公司提货。至于他们交的钱,暂时由齐二姑娘保管,等待年终结算。我会派人年终查账一次,如果账目清晰,不存在做假账的嫌疑,那么这个钱,我们三家均分。谁要是做假账了,那就对不起了,这个人就拿不到提货权的费用。” 见两人沉默不语,徐青莺自然猜出这两个人不是很乐意这个方案,便继续说道:“抱歉,若不这样做,我没有办法制衡你们。若你们联手做假账欺骗我,那么我就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都是生意人,也请两位多包含。” 还是林老汉想得通,挥了挥手,“我没有意见,反正我信得过小徐公子,人家又不是不发,只是压在年底发。所有卖肥皂的利润都在我们手里,难不成还怕她跑了不成?” “既然如此,那我老婆子没意见。”罗老夫人也只好同意,只不过她又想到某处,面色有些焦急了,“不过小徐公子方才口口声声提到南北两处分厂,请问谁在南,谁在北呢?” 兴元府处在南方,罗老夫人自然希望就在南方建厂,毕竟熟人熟路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方便。 “我方才已经说了,竞价更高的人会赠送一个优先条件。”徐青莺望着胸有成竹的林老汉,笑眯眯说道,“林老板出价更高,因此可以优先选择在南面还是北面建厂。” “不行!”罗老夫人立刻站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我老婆子可以再加价,他不是出一千二百两一股吗,那我出一千三百两!” 废话,南北两地建厂差别甚大。 不说北面还在打仗,流民又多,就说远离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人脉、资源、地方父母官的关系,全都得重新打点。 这样算下来,怕是比最终的竞价要高出多少倍了。 林老汉冷笑一声,“罗翠萍,落子无悔,这里可不是你这老婆子耍赖的地方!” 见两人要吵起来,齐二姑娘连忙拉住了罗老夫人,柔声安慰道:“罗老夫人,木已成舟,规矩先前就已经说定了的,不好再更改。北方也不赖,您的产业都在南面,去北面探探风试试水,这不就是产业遍布全国了吗?” 徐青莺却走到罗老夫人身边,冲罗夫人低声耳语道:“罗老太,风险与机遇共存,北面形势是不好,可却有一个天大的好处,那就是和陈朝接壤。” 徐青莺点到即止。 罗老夫人眼底瞬间一亮! 是啊,还有个陈朝呢,那里人口可不比大周朝少。若是能以肥皂为突破口,就此打开陈朝的商路—— 罗老夫人眼珠子转了又转,生怕林老汉看出端倪,立刻抿唇,依旧做出恼怒的样子,“行吧,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小徐公子这个面子。” 罗老汉却眼睛微眯,有些不解罗老夫人为何突然变了脸。 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又看了徐青莺一眼,却见那人笑意盈盈的,竟是什么也看不出。 好小子,这人藏得也太深了。 徐青莺最后扬声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两家对这次合作可还有异议?” 两人拍板决定,“没有。” “行,那就看看契约书吧。” 徐青莺拍了拍手,徐慧鸣捧着两沓厚厚的纸走了进来,林老汉瞥了一眼,不由惊得站了起来,目瞪口呆道:“这是契约书?” 罗老夫人也道:“这么厚?” 徐青莺笑:“我这个人嘛,法律意识比较强,所以呢,契约书写得厚了点,两位不妨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咱们再说。” 这岂止是厚了一点? 简直都快赶上一本书了。 两个人做了大半辈子生意,一般接触的合同那那最多也就是十页纸左右,可小徐公子的合同,厚达几十页! 林老汉翻了一遍,内心震动不已,完全再无最开始的轻视。 他内心只有一个感觉:这契约书规定得太细致了吧? 从三人的股权占比、名词解释、权利义务到分配方式、截止时间、毁约所要承担的赔偿都写得清清楚楚! 林老汉越看越觉得后背湿透,此刻已经多少有些佩服这小子了,他指着其中一条说道:“小徐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合作三方皆有对合作事项的保密义务,若市面上出现不属于南北子公司制作的肥皂时,南北子公司皆应配合调查,并对甲方做出赔偿。” “这条是为了限制你们开辟属于我们公司外的生产线。比如林老板觉得肥皂生意很挣钱,想自己单做,于是背着我们自己在外面做肥皂,卖肥皂,这样就严重损害了我们另外两人的权利。这样的行为一经发现,我们有权利向你讨要巨额赔偿。” 罗老夫人别有深意的瞪了一眼林老汉,笑道:“这条写得好,省得咱们有人见钱眼开出卖自己的合伙人。” 林老汉却不理会罗老夫人,兀自举着合同眯着眼睛在灯火下细细的看着,这契约书约定的内容可真详细,看看人家这些用词,什么“包括但不限于”、“有权利追究责任”、“限期内赔偿金额”,“最终解释权”这一桩桩一件件规定得这般清楚,根本没有跟判官自由裁量的空间。 林老汉已经想得更为深远。 这契约书回去得好好研究研究,以后家里的生意契约书全部都换成这种版本的才更万无一失。 “若大家觉得没问题,就来按一个骑缝手印吧。”徐青莺派人拿来了印泥,又将契约书边缘稍微错开,“这样按,每一页都会留下手印,避免有人替换契约书中的内容。” 林老汉内心震动,惊愕不已,“这法子好,也不怕有人偷换其中的内容。” 第91章 一夜十万两 “这个合约一式五份,我们三人各一份,齐二姑娘作为我的代理人一份,我们再去钱庄保管一份。五份大家全部都要在骑缝的地方按手印和签名。” 这样郑重其事,反而叫两人放心。 两个人又对合同细节做了一些询问,连林老汉都忍不住夸了一句:“徐公子,你这契约书做得真是太详实了。” 徐青莺笑道:“您不嫌麻烦就好。做生意就是这样,都是丑话说在前头,防的都是小人,咱们三个都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奔着发财的念头去了,自然最好是相互制约,一切发财。” “说得对!” 很快,所有人按了手印,签了名,这签约的仪式才算是走完。 齐二姑娘高举茶杯,提议道:“既然生意已成,那咱们就以茶代酒喝一杯,预祝我们的肥皂生意大卖特卖!” 四人举杯,轻轻一碰。 而外面的庭院里也讨论得十分热切,徐青莺已经和凤儿说得清楚,晚间便由凤儿主导,徐慧鸣辅助,对一级经销商的名额进行拍卖,此刻屋内气氛一片祥和,外面却是热烈无比,时不时听得几声此起彼伏的声音。 很快,好消息传来。 凤儿推门而入,步伐匆匆,脸上明显带着喜色。 徐青莺便道:“林老板和罗老板都是自己人,有什么直接说吧,可是一级经销商的名额都拍出去了?” “公子,全都卖出去了。卖了三个天字号尊贵级客户号,还有四个尊贵级客户号,就在刚才,他们预定了大约三十万块的肥皂,问我们最快什么时候能提货。我不敢给准确答复,只说我们会尽快建厂,把他们按照次序加入等候名单内,具体的提货时间需要跟林老板和罗老板敲定。” 林老汉脑袋里立刻算了起来,他和罗夫人今晚刚交了九万两白银,眨眼间今晚上就已经回本了接近三万两银子! “好!好!好!”林老汉连说三个好字,只觉心中酣畅淋漓,又望向了徐青莺,“徐公子,有魄力,有眼光!跟着你肯定能挣大钱!我林老汉也算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 徐青莺莞尔,谦逊说道:“晚辈只是挣些零花钱罢了。” 罗老夫人心情也是极好,现在是越看徐青莺越顺眼,不由道:“小徐公子就别谦虚了,小小年纪,眼光竟比我们这些老的好毒辣,就是不知家在哪儿呢,家中父母有无为你定亲,若是没有的话,老身家里有个孙女,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生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 林老汉连忙打断了她,冷哼一声,“罗翠萍,你以为人家小徐公子是什么人,以美色诱之,你也太小看徐公子了。” 说罢林老汉又摸了摸胡须,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如考虑我家的外孙女,年纪比你大了那么一点点,但性格才情都没得挑,配你那是男才女貌——” 罗老夫人立刻反驳道:“你那孙女脸上一颗大痣你是丝毫不提啊——” “哼,你好孙女又好到哪里去了,还说什么如花似玉,怎么不说面若银盘啊?” “我孙女是在长身体才显得略壮实了些许,等过段时间人长开了不就好了?” 徐青莺愕然,什么情况,这么快就给她说起了亲事? 刚才大家不是还一本正经的在聊生意场的事情吗? 怎么画风突变,变成了给她找媳妇? 更何况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妹子啊。 齐二姑娘抿唇,拿帕子遮下,盯着她痴痴的发笑,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徐青莺无奈,只好连忙道:“多谢二位长辈好意,只是目前家中情况复杂,不好考虑个人婚事。而且婚姻大事,还得听爹娘的安排。”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到徐青莺已经委婉拒绝,哪里再好开口,反复提起反而不美。 签了契约书,画了押,又盖了手印,签约一事就算完成了。 徐慧鸣也已经跟着凤儿在外面弄一级销售的契约书,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和两人交代清楚,包括最重要的合约书她们几个也是一条一条制定和修改。 徐青莺知道,现在大周朝司法职责归当地父母官所有,那么不管是民事还是刑事纠纷,父母官的主观意志占判决的绝大因素。 因此她才要把合同条款做得更死,让这种主观因素发挥的空间更小,才能更有利于她。 而徐德贵则负责收钱。 当他收了一级经销商的两万七千两时,又收了林老板和罗老板接近九万两的银票,合起来已经超过十万两。 徐德贵眼睛都收红了,他这辈子见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票,只觉得每次收钱收到手都在发抖,要不是后面赵班头派明小双跟在他身后护着,徐德贵觉得自己肯定要昏死过去。 他拿着钱,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可看着眼前歌舞升平的样子,看着徐慧鸣那张热切的脸,看着赵班头他们死死盯着他腰包的眼神,他只能不断的说服自己。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竟然真的一天挣了十万两!! 而且将来还会有更多,甚至肥皂生意都不需要他们打理,以后便会财源滚滚的流进他们的腰包! 徐德贵脸都快笑僵硬了,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舒畅过。 这哪里是流放受刑啊,分明是挣大钱来了! 等一切事毕,林老汉才亲切的拉着徐青莺的手,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看着徐青莺的目光,都让徐青莺后背发凉。 “小徐啊,老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财神爷。这以后有了什么生意,可得第一个想着老汉我。”林老汉重重的拍了拍她的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他现在只恨不得把这个财神爷弄回去供着,这肥皂生意还没开张呢,就已经收回一部分成本,甚至订单都满天飞了,这叫罗老汉如何不欣喜? 他现在是越看徐青莺越顺眼,就算徐青莺现在是一个粗眉面黑的小伙子,长得又瘦弱得紧,他却觉得这个娃儿说不出的俊俏。 多好的娃儿啊,能不能用麻袋捆了扛回家去。 “林老板,您说笑了,我就是一凡夫俗子,喜欢钱,喜欢女人,也喜欢交朋友。您老放心,只要我的合作伙伴对我忠心,不背叛我,不欺骗我,那么自然是有钱大家一起赚,有乐子大家一起享。” 哟,这小子敲打他呢。 林老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也不恼,反而笑眯眯道:“爱钱好啊,我老汉就爱钱,不爱钱的人怎么挣钱。噢,我瞧刚才凤儿姑娘出去了一趟,哎,也是老汉的不是,竟没注意到客人们还着着单衣呢。听齐二姑娘说,你们着急离开兴元府吧,老汉我别的没有,送你们几十套皮毛,算是略尽心意,你可千万不要拒绝,你要是拒绝了那就是看不起我林老汉!咱们好歹合伙做这肥皂生意,这点小小心意,你可必须得收下。” 好家伙,竟然还派人跟着她这几个手下。 听林老汉这语气,他甚至连凤儿中途去了哪里,定了什么东西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炫耀他的实力,还是威胁她? “小徐公子别介意,这做生意嘛,总得耳聪目明。我怎么也得看看你们是哪路神仙,才敢跟你们合作嘛。” 徐青莺扯了扯唇角,将契约书交给了徐德贵,又看着他清点结束后,方才对林老汉幽幽说道:“管我是哪路神仙,能带你们挣到钱不就是好神仙?” “哎,这话说得对!”罗老夫人熄了打听徐青莺来路的心思,管他哪里来的,只要肥皂方子是真的能挣到钱就行了,她看不上林老汉那些手段,亲热的拉着徐青莺,“小徐公子,这天都黑了,不如去我老婆子府上住一晚吧,我方才已经命人回去把最好的房间打扫了出来,明儿个我老婆子亲自送你们出城!” “长辈相邀,本不该拒绝。只是齐二姑娘约了我谈事情,不好耽搁,怕是要辜负两位长辈的美意了。” 罗老夫人也是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实则她现在就恨不得立刻回去,赶紧把手底下的掌柜们召集起来谈谈肥皂厂的建设。 她面上做出极度懊恼的样子,再三嘱咐道:“既然如此,老婆子也不好强留客人。只不过小徐公子啊,下次你再到兴元府,可务必吆喝老婆子一句,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于是坐在外面庭院里的人就看见这样一副画面。 明明进去的时候,罗老汉和林老板脸上还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小徐公子,满脸藏不住的喜色,眉梢间尽是得意,还时不时的聊起兴元府的风土人情,一副好不亲密的样子。 众人心里又酸又堵,罗老夫人这副态度不稀奇,偏那林老汉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是这般得意的表情,由此观之,这次的肥皂生意林老汉谈得那叫一个满意。 有人懊恼,一个提货权都卖到了几千两,不晓得里屋的林老汉挣了多少钱。 早知如此,就该和其他人联手去竞价,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发财的机会溜走! 而其中最为恼怒的怕是张公子。 他看着这三人手挽手的从屋内出来,又见林老汉笑得满面春风,心里就已经猜出这肥皂生意怕是让他们三个人挣到盆满钵满。 要命,明明只差一步的。 偏偏只拍到了一个天字号尊贵级的提货权,这玩意儿除了可以插队提货来,哪里比得上买徐青莺手里的方子。 张公子正要阴阳怪气几句,冷不丁见小徐公子身边那丫头,好像叫凤儿的,方才就是她组织的一级销售权的拍卖,是个伶俐的丫头,论起他家的大掌柜也不逊色几分。 张公子正欲拿乔,偏那凤儿笑脸盈盈的冲他福了福身,“张公子,您竞价排名第三,我们公子说可见您合作的诚心有多足。她也很遗憾这次没能跟您达成合作,所以送上七千块肥皂聊表心意,望您笑纳。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和张公子这样人中龙凤的东家合作一回,还请张公子莫要介意,开开心心的来,只当是交了个朋友,再开开心心的回去。” 凤儿又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冲他耳语道:“我家公子还说,肥皂您尽快出手,否则等南北建厂以后,肥皂的价格务必会被打下来。” 说都说这里了,张公子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拿乔,更何况徐青莺做事大气,竟然直接送了他七千块肥皂。 张公子此时还不知道肥皂成本几何,只知道按照市场价来说至少也是七千两银子,这么多钱,徐公子说送就送,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和心胸! 张公子这回只剩感激涕零,什么怨言和遗憾都没了,连忙拱手:“多谢小徐公子,诚如所言,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合作。” 感激当然不能只放在嘴上,张公子连忙召唤来了随从,一字一句嘱咐着:“听说小徐公子还要北上,赶紧去买些衣物和干粮来,选最贵的,莫要耽搁!” 那随从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 这一场晚宴,吃得所有人都尽兴而归。 众人野心勃勃,买了方子的恨不得连夜建厂,买了提货权的人恨不得立刻回去召集人手铺开销售渠道,是以徐青莺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象征性的挽留了几句,随后便放她走了。 倒是林老汉和罗老夫人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 这不知道,还以为徐青莺是他们俩的孙女呢。 徐青莺带着所有人撤退,外面天寒地冻的,齐二姑娘身边那丫头也给她准备了一件披风,马车内两个手炉,徐青莺捧着手炉,喝了一口热茶,一下子觉得僵冷的身体回过神来了。 齐二姑娘看着她笑,眼底有赞赏和佩服,“徐六,你真是厉害,我齐二这辈子自认算是大周朝最出格的姑娘了,比起你来,我必须退一射之地。一个晚上,到手十万两银子,怕是大周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徐青莺咂了咂嘴,将茶杯放回原处,却有些不以为然,“钱嘛,只要动动心思,遍地都是。” 齐二姑娘愣了愣神,心头大受震动。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她免不了嗤之以鼻。 可说这话的是徐青莺,第一次出手挣一万两,第二次出手挣十万两的徐六,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分量就泰山压顶。 若说从前,齐二姑娘还觉得对徐青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甚至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可如今见识了她的手段,才觉得他们之间不是瑜亮之争,而是她望尘莫及。 齐二姑娘有些受挫了。 “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的合约了,赶紧签了吧,我也好快些回去。” 齐二姑娘瞬间敛了神色,笑道:“虽说你是流放之身,但是现在整个解差队伍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怎么走,什么时候走,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徐青莺却道:“树大招风,早些离开兴元府更安全。” 齐二姑娘瞬间也想到了,徐青莺今晚挣了这么多银子,难道不被有心之人知道,若是来劫财或是打其他主意,他们一行人身份敏感,怕是不好应对。 “说得是,那咱们就签约了吧。” “那就按之前说好的,我给你香皂的方子,我取其中三分利,你负责经营和销售,一年查一次账。肥皂的生意,你得替我看着,我若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自会来兴元府找你。” 徐青莺早就想好了,肥皂的生意当做所有人入股,可香皂的生意只能属于她徐青莺一个人。 齐二姑娘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几十万的生意让我帮你打理?万一我做假账怎么办?”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选的人,我自然信得过。”徐青莺拿出合约书,摊在马车内的小几上,她先签字画押了以后,递给齐二姑娘,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再说你若当真背叛了我,我一定会来兴元府找你。到那时候,我要回的可就不止我的钱了。” 齐二姑娘心头一跳,连忙道:“我就开个玩笑,你放心,我齐二做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算是我死了,也必定帮你守护这份产业。” “你死了还怎么帮我做事,好好活着吧。”徐青莺像是个大姐姐一样拍了拍齐二的肩膀,话锋一转,又给了她一颗糖定心,“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能抵住诱惑的人不多。在你明明知道了肥皂的方子,却还肯还给我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你放心,做了我徐振英的朋友,自然就是自己人。我这个人护犊子得很,你以后就知道了。有事就去黔州找我。” 齐二姑娘拉着她,“徐六,你还真去黔州啊。” 徐青莺扬眉,“那不然呢,你忘了,我还是流放之身呢。” “要不我给你想个瞒天过海的法子?黔州那边穷山恶水的,又有土司作乱,没咱们这边管得严,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把你替换了,保证没人能发现得了。” “不必麻烦,你能保得了我一人,能保得了我全家吗。我一个人走,有什么意义?再说黔州是个好地方呀,山清水秀的,说不定我的机会就在那儿呢!” 齐二姑娘叹口气,她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不太现实,却又替徐六觉得可惜,“你呀你,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你不是叫徐青莺吗,为何总称呼自己徐振英?” 徐振英微微一笑,“行走江湖嘛,总得给自己取个小号。以后你听见徐振英这三个字,就知道是我来了。” 齐二姑娘唉声叹气,扯着她的衣袖,犹如深闺怨妇般:“当真要走啊?” 徐青莺笑:“不走怎么办?除非我自己造反当皇帝?” 一句话,吓得齐二姑娘身边丫头手一抖,险些茶碗都飞了出去。 虽然齐二也是听得脸色一白,可自家丫头如此失态,她还是不悦的瞪了她一眼,那丫头连忙心惊胆战的垂下头去。 齐二狠狠地掐了一把徐青莺的腰,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死丫头,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知不知道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了,能诛你九族!” 徐青莺这才想起,这是大周朝,说这种话是要砍头的。 也是她面对着齐二姑娘,心里不再像对其他人一样紧绷,自然就少了两分谨慎。 她拱拱手,诚心道:“你说得对,这话确实不能乱说。” “你知道就好。”齐二见她确实是真心认错,也只好放过她,她干脆的别过头去,“我就不留你了,快走快走,快去你的黔州发财去!” 徐青莺莞尔一笑,摸了摸齐二的头,口气像是她的长辈一般,“我走了,以后有空了来看你。” “谁稀得你看,你来了也只会查我的帐!” “说得对,所以不要蒙我的银子,我这个人最恨别人贪我的钱了。” “行了行了,怎么还有人比我更抠?” 徐青莺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很快上了另一辆张公子送的马车里。 齐二姑娘掀开帘子,又扶正自己的发髻,强忍着微微发红的眼眶,呸了一口对面马车一口:“徐六,你再动我头发试试,还有,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 “行啦,齐二,看好我的钱!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两辆马车分道扬镳。 马车内,方凝墨、徐慧鸣、凤儿、徐德贵皆望着她,眼底还有难掩的激动。 张公子送的马车很大,加之情况特殊,徐慧鸣和徐德贵便也不顾男女大防上了车。 他们四个人反反复复的盘了今晚的帐,又把银票一沓一沓的捆好,心情一激动,便又将银票数了一遍。 徐青莺刚上马车,便被方凝墨一把抱住,饶是没有参与全程,可方才方凝墨听凤儿讲得跌宕起伏,一扫方才的阴霾心情,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好你个徐六,竟然一个晚上就让你掏空了兴元府有钱人的腰包!十万两啊,就是我整个方家加起来也掏不出这么多钱,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徐青莺叹气,哎,自己怎么这么遭女孩子喜欢啊。 这么多女孩子投怀送抱,她该如何是好啊? 第92章 分钱 马车的车帘掀开着的,赵班头骑着高头骏马,腰背挺得很直,颇有一些意气风发的滋味。 他看见徐青莺也是止不住笑,“我家徐小妹那是个有本事的,我告诉你们,仙姑转世之说可不是无风起浪,看看人这挣钱的本事,我就是投十辈子的胎怕是都挣不到一个零头。” 众人自然不理会赵班头嘴里的“我们家”,啥时候徐姑娘成他们老赵家的了? 还真是会套近乎。 明小双朗声大笑,“什么仙姑转世,分明是财神爷转世!” 爽朗的笑声在巷道里传得悠远。 “对了姑娘。”凤儿满脸是笑,脸色发红,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还有一些老板给咱们送了东西。马车和这些物资都是张公子送的,这几十件皮毛是林老板送的,我看了,都是店里最好最贵的。这些散碎银子呢,是罗老夫人送的,她说我们一路北上,手里有点散银子好办事。还有一些老板送了兴元府的特产……” 徐青莺打断了她,“无妨,都收下。大哥,烦你和凤儿一起把礼单整理出来,以后的人情走动少不了,咱们得做到自己心里有数。” 徐慧鸣高声应了一句。 徐慧鸣完全没有因为弃文从商就觉得有碍他的读书人身份,相反,正是因为徐德贵经商多年,徐慧鸣对从商并不反感。 更何况,别人的经商跟自家妹妹的经商完全不是一回事。 纵观今晚之局,这哪里是经商,分明是有人抢着送钱! 旁人看不清,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他们流放到了黔州那种地界,以徐青莺的本事,那也是不可能长久落在贱籍之中。 且看着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而这几次,徐青莺出门都肯带着他,这也给他传递出了一个信号,妹妹应该是要大力提拔自己人上位,毕竟做生意,自家人用得更为趁手。 徐慧鸣完全不觉得自己屈服与一个女人之下有什么不妥。 这世界能者居之,自己技不如人便罢了,能跟对人不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吗? 因此徐慧鸣暗下决定,以后一定要多多表现,争取像凤儿一样早日独当一面。 徐德贵好不容易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如今他越看徐青莺越觉得顺眼,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怎么会觉得自己女儿不如二哥? 瞧瞧今天晚上这手笔,这气势,这脑袋瓜子,他徐德贵上辈子是烧了什么高香了,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儿啊,你跟爹详细说说,你今晚上到底在里面都跟那林老板和罗老板说什么了,怎么他们两进去的时候还好,出来的时候眉开眼笑的,一副挣了大钱的样子?” 徐慧鸣笑道:“爹,咱们一级经销商的提货费就挣了接近三万两,他们当场就快回本了三分之一,这买卖一本万利,怎能不让他们眉开眼笑?” 不过因为他们几个都不在屋内,因此对徐青莺怎么跟两位老板谈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徐慧鸣便道:“其实我也好奇,妹妹到底是怎么谈的生意,你又是怎么想到一级经销商的法子卖肥皂的?” 徐青莺愕然,这在上辈子不是基本的销售模式吗。 不过大周朝的古人们怕是没见过这么多的套路。 徐青莺便挨着讲了,她从成立南北厂制造肥皂到一级经销商的盈利模式给大家讲了个透,等讲完以后才发现身边的人各个听得如痴如醉,甚至包括守在外面一圈骑马的赵班头。 废话,徐姑娘教的可是挣大钱的法子呢,这要是能学个一星半点的,以后岂不是也能和徐姑娘一样日进斗金? 徐青莺见众人很是好学,哈哈一笑,“行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改日得空,我专门给大家上一门经济课。” 立刻有人问道:“徐姑娘,啥是经济课啊?” “经济课就是教大家怎么挣钱。” 队伍里一阵欢呼,赵班头急忙道:“徐姑娘,你可别落下我!” 徐青莺笑:“赵大哥现在知道了吧,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书,肯定能挣钱。” “我读,我读,我回去就开始练字!”赵班头咬了咬牙,“为了京城的宅子,我拼了!” 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行了,说正事。”徐青莺叫停了马车,召唤了众人靠拢,幽幽月色,众人全都敛了神色,认真听徐青莺说话。 徐青莺将今晚的战况和收益大致跟所有人说了一下,“今晚林老板竞价四万八千两,罗老板竞价三万八千四百两,加上一级经销商缴的提货权两万七千两,一共是十一万三千四百两。这三千四百两咱们在场的兄弟姐们们人均分了……” 众人的呼吸都急促了。 只有凤儿连忙摆手:“姑娘,这钱我不能要…” “行了,我说过了,跟着我的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今天跟着我出钱出力的,怎么不能拿?这钱你们先拿着,是要存钱庄还是带走,看你们自己。” 众人心潮起伏,甚至有人,一双眼睛血红,内心颤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是没想过跟着徐青莺有肉吃,可是也没料到有人能这么大方,就好似银子不是钱一样,随手一洒,就是几千两银子。 放眼大周朝,有几人能有这种魄力? 徐青莺这个人,怎么能不叫人为她赴汤蹈火? 怪就怪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有人自觉受之有愧,还欲反驳,却被徐青莺抬手压住,“废话少说,听我安排就是,既然我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反驳我,但是拿了我的钱,嘴巴可得牢靠点,回去以后得知道哪些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众人点头,只恨不得指天发誓表忠心,“徐姑娘,我们绝对不说,谁说谁就是孙子!” “对对对,我们自己拿了钱,藏都藏不及,哪儿还敢回去说?” “剩下的十一万两,一级经销商的钱是不能动的,得放在年终一起结算。所以目前只有八万六千四百两的银子可以支配,按照原来说好的,赵班头和各位解差兄弟取一成,一共八千六百四十两银子。” 赵班头身子止不住发抖,颤巍巍的从徐德贵手里接过了那一沓厚厚的银票,他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红。 有了这一千两,加上刚才分的钱,起码能管他子孙几辈子的富贵生活了。 这辈子,他赵乔年真的值了! 徐青莺笑:“赵班头,我没有食言吧,这下兄弟们在汴京城的房子总算是有着落了。” 赵班头郑重其事的朝着徐青莺鞠躬,徐青莺笑眯眯的生受了,“徐姑娘,多谢!我赵乔年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甭管在哪儿,只要您召唤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赵乔年绝不推辞!” 明小双则胸脯起伏,满脑子都在算今晚一共有多少钱,他现在只恨不得脱下这身官服,跟着徐青莺去黔州。 穷山恶水怕什么,财神爷在此,去哪里不能发财?何苦还要回到汴京城? 明小双也抱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道:“徐姑娘,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不,是亲姐姐!以后我明小双就跟着您,您让我往东就往东,让我往西就往西,我绝不含糊!” 而一侧的方凝墨今晚却是大大的震惊。 她震惊于徐青莺的笼络人心的手段,天爷,一下撒出这么多钱,这人心可不是稳稳的吗? 原来人心,当真可以用金钱来收买! 别说他们,方凝墨这辈子都没自己挣过一分钱。 今日只不过是跟着徐青莺进城转了一圈,她竟然挣到了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桶金? “今晚的银钱就算是结清楚了,我得趁着现在铺子还没关门,把钱存到钱庄去。”徐青莺又冲赵班头和明小双招了招手,两个人立刻恭敬贴了过来。 徐青莺压低声音道:“我手里还有南北肥皂厂36%的股份,按照原来说好的,给你们一成,每年年底结算。至于怎么跟兄弟们交代,看你们自己。” 见两人一脸讳莫如深,徐青莺拍了拍赵班头的肩膀,“你们是跟着我的第一批人,我自然会对你们格外关照一些。你们自己内部想怎么分配这一成,我都毫无意见。” 赵班头和明小双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深意。 南北肥皂厂的一成跟现在的一成可不是一个概念。 以后肥皂生意全国铺开,销量不知几何,所挣银钱也不知几何,且犹如细水不断,若是做得好,子子孙孙辈的富贵就不愁了。 赵班头一时半会也拿不准主意,只拱手对徐青莺道:“多谢徐姑娘,此事容我想想。” 徐青莺这番话,自然也是空话套话。 本来说好的一成就是给赵班头一个人,赵班头怎么分配,她都无权过问。 只不过这么提一嘴,摆在了明面上,也好让赵班头知道,自己给他送了多大一个人情,让他多感恩一些,以后更死心塌地的为她做事。 徐青莺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坏了。 不过她似乎也越来越喜欢这种操控一切的感觉。 果然…权力是会上瘾啊…… 徐青莺又去了钱庄,将所有的钱都存了进去,又换了一些散碎铜板和小额的银票,准备轻身上路。 明小双见徐青莺去钱庄存钱,也心痒难耐,对赵班头说道:“班头,我这钱揣身上害怕,还是跟着姑娘一起存了吧。” 赵班头瞪着眼睛,“你小子,这存了钱庄,少说得收你五分利,不划算!” “这…这…我也没拿过这么多钱,害怕啊,不如存在钱庄里安全咧。” 赵班头哼了一句,骂了一声没出息,随后便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明小双拿着钱,进了钱庄的大门,正好碰上徐青莺。 两人擦身而过,明小双迅速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黄牙子在刘大壮手上,为了避人耳目,他把黄牙子绑回去了,说是等您发落。您晚间等我的信。” 徐青莺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行人出了兴元府的大门,没多久整个城市就宵禁了。好在他们一行人众多,又是马车,自然不怕。 回去的路似乎格外的漫长,月朗星稀夜,无人放歌时。 众人心情都是极好,这一晚上就挣了十几万两,心情能不好吗? 所有人都将徐青莺围在中间,她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人拥簇着慢慢回了营地。 营地上的人,自然在等着他们,他们一抬头,便又看见了跟上次一样的状态。 一行人拉着一辆马车满载而过,满脸喜色,歌声老远就能听得到。 有人笑道:“哟,这是又挣了钱了。” “肥皂那玩意儿,压根就不愁卖。若是放在从前,莫说一两银子一块,就是五两银子我家也是用得起的。” “妈呀,徐家买了这么多的东西,这得是挣了多少钱啊?” “我估摸着,怕是不少于几百两了。” “几百两?”有人到抽一口凉气,“不愧是仙姑转世,这挣钱的能力,我等真是望尘莫及。” 远远的,苗氏和徐梅晓就迎了上去,钱珍娘也走了过来,一看见他们这神态,就知肥皂卖得很好,事情也处理得很好。 钱珍娘这回也学会主动了,一见了徐青莺就开始汇报工作:“姑娘,大家的工钱都已经结算好了,所有人也确认好了。” 钱珍娘自然没说,今日确认工钱和徐家大房的无理取闹。 徐姑娘说得对,既然出来做事了,能咽得下的苦都得自己咽下去。 她又看一眼徐青莺身边的凤儿,见她气势再没有从前的畏畏缩缩,反而目光明亮,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气势,与曾经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判若两人。 凤儿拉过她,热情说道:“小姐,你不知道咱们姑娘今儿个都干了些什么!” 可是又想到人多口杂,凤儿狡黠的眨了眼睛,“小姐,我待会跟您说,我先帮着徐姑娘做事!” 徐青莺跳下马车来,接过了钱珍娘算账的单子,大致看了一眼,徐梅晓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姐姐,我也算了一张!四姐说我算得全都是对的!” 徐青莺哪里没看出来小朋友在争风吃醋,她捏了捏徐梅晓的脸蛋,笑眯眯的夸了一句:“对,我家梅子真的很厉害,这小脑袋也太聪明了!” 徐梅晓乐得尾巴都快翘上了天,得意杨洋的晃着脑袋,“阿姐,你都给我,以后我都能帮你算!我不要你给我开工钱,你以后多给我上上课!” “好,等我手头这点事情理顺了就来教你。” 苗氏抱着徐梅晓,见三人一脸风尘仆仆,只有心疼的份儿,“用过晚饭没有,你们说可能要耽误一两天,晚上就没留你们的。我去给你们下碗面……” 徐慧鸣连忙拉着苗氏,“娘,您别忙活了,我们吃了,还吃得特别好,沾妹妹的光,我们吃了羊肉锅子,现在肚子还是饱的呢。” 苗氏又暗中扯了扯徐德贵,用眼色询问,徐德贵却没上次那么喜形于色,他故作玄虚的摸了摸下巴,学着徐青莺的样子说道:“问题不大,待会跟你说。” 苗氏掐了他一把,嗔骂了一句:“你跟我还装上了?” “娘,今儿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跟您讲,保管比爹讲得跌宕起伏。” 徐慧鸣拉着苗氏,开始讲述他们这一行人一整天的经历。 而徐青莺已经核对过了工资单,又问了一句:“一级审核是你,二级审过了吗?” 钱珍娘立刻答道:“四婶看过了,安平姑娘也看了,雇工们都说没有问题。” “好,我这里刚好换了零钱,你今晚就把工钱给大家发了吧。” “我?”钱珍娘有些迟疑了,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却也绝口不提雇工们对自己的刁难,咬唇片刻后才道,“姑娘…我…我…怕是不行。” “我说过,我不想听过程,只看结果。”徐青莺眯起眼睛,语气有些不容置疑,“而且,你迟早要从幕后走到台前。现在不练,更待何时?去吧,我给你撑腰。” 钱珍娘在徐青莺的威压之下,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双手微微发颤接过了。 一边的凤儿窜出来,看着钱珍娘为难,正纠结要不要主动请缨帮钱珍娘一把,可又怕这样做反而让钱珍娘在徐姑娘面前难做。 毕竟徐姑娘喜欢的可是胆大敢干的姑娘,自家小姐还是这样畏畏缩缩,可会遭徐姑娘的厌弃? 还好,等钱珍娘转身去了以后,徐青莺也召了她过来,“你去看着,若实在麻烦,你再出手。” 凤儿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她眼珠子咕噜噜的转,随后请示道:“敢问姑娘,我可以借您的名号一用吗?” 好家伙,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不是职场人必备技能吗? 徐青莺心里发笑,面上却忍着,“可以。我说过,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只要无伤大雅,能办成事情,都算是你的本事。” “行,奴…我晓得了!”凤儿笑着跑开了。 徐青莺对于凤儿的改变很是满意,终于有一个快要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 人才啊,别管是21世纪,还是现在,人才都是最强竞争力啊! 徐青莺真想仰天长啸,能不能再来一些壮丁啊! 而很快,明小双的身影一窜而过,隔着老远跟她打手势。 徐青莺知道是黄牙子的事情,便寻了个借口,退出人群,跟着明小双一起消失在了营地上。 两个人借着盈盈的月色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营地上的声音逐渐远去,他们两人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林子里,徐青莺最先看到的便是刘大壮那高大结实的背影。 他犹如一座沉默的高山一般,静静的立在那里,树叶的阴影笼罩在他脸上,他将自己所有的气息隐藏,此刻就犹如一条毒蛇躲在阴暗角落之中。 明小双也是没想到,看起来最为憨厚老实的刘大壮身手竟然如此厉害。 出了营地队伍,这个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从闯入齐二姑娘别院,再到悄无声息带走黄牙子,若说刘大壮没有来历,打死明小双都不信。 只不过都是为徐姑娘做事,追究对方身份干什么。 既然下定决心要投奔徐姑娘,那么说不准以后刘大壮还会成为他的伙伴。若是刘大壮还不是徐姑娘的人,明小双则决定劝徐姑娘收了刘大壮。 毕竟一个强有力的武力,他们还是很需要的。 说也奇怪,自从明小双打定主意投奔徐青莺以后,即使他还没有开口向徐青莺提起,甚至他还不确认徐青莺会不会收下他,他做什么事都不知不觉开始第一考虑徐青莺的利益。 黄牙子的事情,他还没告诉赵班头。 他还提议,处理黄牙子的事情,最好赵班头不知情。 明小双对于自己的变化有些不安,却又有些兴奋。 他还不确定舍了自己这身祖祖辈辈奋斗而来的官服,而去跟随一个女人,家里人会不会觉得他发疯,甚至会不会把他逐出家门。 可是明小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 做个小小的解差有什么意思? 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日,还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简直就是把一颗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一年到手的银子,加上犯人们孝敬的,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更何况,解差这一职,也就是糊弄一下普通老百姓。在大周朝官僚体系里,他们连蝼蚁都算不上,上司们呼来喝去是家常便饭,干得不好,丢了犯人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怕是命都保不住! 这样的日子,哪有跟着徐青莺快活? 就两天时间,挣下了汴京城里的一套小院子! 明小双看重的可不止是徐青莺的挣钱能力,这么多天观察下来,徐青莺虽是个女人,却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有能力,有能力且对下面的人好,这样的主子千年难遇,明小双认准了就不想放过,他有强烈的预感,他明小双这辈子飞黄腾达的机会将全部系于徐青莺一人之身! 于是明小双暗下决定,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让徐姑娘收下他! 很快,徐青莺和明小双到了地方。 黄牙子被人捆住了四肢,嘴里塞着布,躺在地上蠕动着。 显然已经有人揍过他了,黄牙子脸上没几块好肉。 第93章 发钱风波 想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阴沟翻船了,一看见徐青莺,情绪就变得分外激动,一直不停地“呜呜呜”的叫着,双腿用力蹬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缓缓而来的徐青莺。 刘大壮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很是悠闲,仿佛干惯了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脸上没半点多余的表情,只是见面就道:“我人给你抓来了,银子呢。” 徐青莺隔空抛出了银锭,刘大壮抬手一抓,笑了,“给多了。” “不多,剩下的是封口费。” “二十两的封口费,徐姑娘大气。” 徐青莺笑,“还好吧。你应该不知道其他人今晚的封口费是多少。明大哥,告诉他。” 明小双心里纳闷着,徐青莺可不是喜欢显摆的人,为何此刻却要炫耀,这样做有何深意? 明小双虽想不明白,却根本不加思考,张口便报:“我出力不多,大概只得了两千两。” 刘大壮突然觉得手里的银子不香了。 徐青莺很难得见刘大壮露出震惊的表情,她唇边一抹压低的笑,“怎么样,大壮哥有兴趣来帮我做事吗?” 刘大壮低咳一声,“你是让我长期帮你做杀人越货的事情?” “我哪里有那么多的人需要杀?我这个人脾气很好,一般别人不把我逼急了,我还是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尽量跟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你脾气好?”刘大壮持怀疑态度。 “当然。”徐青莺笃定点头,“凡是跟我做事的,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待遇好说,上五休二,有买房补贴,育儿补贴,教育补贴,丧葬补贴。钱的事情,都好商量。” 刘大壮好不容易忍住了,虽说知道徐青莺有挣钱的本事,可到底是个小姑娘,且还是流放之身,怎么看这个未来也不是十分的保险。 “行啊,你什么时候摆脱了流放犯人的身份,我就什么时候来帮你做事。” “一言为定。先办正事吧。”徐青莺敛了神色,垂眸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黄牙子。 徐青莺一直知道,解决黄牙子和刘结实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她也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工作。 她已经不是现代的徐振英了,而是大周朝的徐青莺。 这个社会运行规则和她从前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一个较高的道德水准为人处世。 这里,弱肉强食。 你弱小,只会被吞食。 有时候,你必须视人命为草芥,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徐青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了很多,也极力说服自己,黄牙子必须死。黄牙子不算好人,污蔑徐音希清白在先,抢夺方子在后,她解决了他,是为民除害。 更何况黄牙子不死,对徐音希和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定时炸弹。 徐青莺一直清醒的知道,要想在这个吃人的社会走下去,杀人这一步,那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 不如就拿黄牙子开刀吧。 “大壮哥,有刀吗。”徐青莺定定的发问,倒是让刘大壮有些刮目相看。 那姑娘如此弱小,却有一双坚定的眼睛。 “有。”大壮将怀里的匕首腾空扔了过去,徐青莺接住了,她拿着刀,心跳如鼓,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 她举刀缓缓靠近了黄牙子,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似乎要强迫自己把他濒死的样子记在脑海里。 徐老头,我要让你失望了。 为了在这个冰冷的异世活下去,我也必须向手无寸铁的人举起屠刀。 你见了如今的我,可否会觉得我让你失望了? 而黄牙子浑身抖动,眼泪横流,嘴里呜咽着,却无路可退。 徐青莺强力克制着自己手抖,仔细回忆着徐老头教过的,人的大动脉包括主动脉、颈总动脉、锁骨下动脉,只要瞄准黄牙子的脖子刺下去,颈动脉破裂,立刻会大量出血,5-6秒就会快速失血休克,1分钟后就会引发缺血缺氧,系统衰歇,造成死亡。 突然,后背寒芒一闪! 有人快速拔刀! 徐青莺面前一黑,血珠子飞溅,她似乎甚至听到了刀锋割开喉管的声音。 睁眼,明小双一只手提刀,一只手拦在她的脸前,阻挡了黄牙子的血飞溅到她脸上。 明小双拔刀了。 拔得干脆而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黄牙子甚至还来不及喊叫,就睁着那双惊恐的眼睛,他的身体如濒死的鱼抖了抖,随后血水四逸,如涓涓溪流一般流进了草丛之中。 徐青莺察觉到明小双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她脑子里空白了好几秒钟,随后才回过神来,抬眼却看见明小双也是苍白着脸,紧抿下唇,看着还算是冷静,只不过声音却有些许发抖:“徐姑娘,这等无赖,不必脏了您的手。” 明小双心跳如雷,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他甚至不敢去看徐青莺的眼睛。 他察觉到了徐青莺下手时的犹豫,所以他就毫不动感情的出手了。 既然决定要投奔徐青莺,怎么能在关键时刻后退? 为她双手沾满了血,这个投名状,她应该会收下吧? 可现在想来,徐青莺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不知会不会喜欢他这越俎代庖的举动。 还好,徐青莺只是艰难的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把尸体处理了,莫让人抓到把柄。” 明小双眼底暗火燎原,这一句话,他就知道以后他和徐青莺的前程是一体的了。 刘大壮眼睛闪了闪,看着明小双的目光别有深意。 徐青莺的手段,够厉害啊。 这解差队伍里,竟然真的有人为她忠心至此。难不成明小双连这官身都不要了吗? 刘大壮却笑眯眯说道:“我还真当徐姑娘要亲自杀人呢,哎,女人哪,真是妇人之仁。关键时候,还不是要男人出手?” 刘大壮原以为徐青莺会反驳两句,谁知那人竟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下次不会这样了。” 刘大壮一时无语,见明小双当真将尸体抛入了河水之中,他才问:“你当着我的面做这些,就不怕我去告密?” “你怎么告密呢?”徐青莺盯着刘大壮,她唇边漾开一抹很浅的笑意,许是刚杀了人,她的脸色还有些许苍白,更显得那双眸子漆黑。 “今儿个大家都看见了黄牙子是你抓走的,那人自然也是你杀的。你说赵班头是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我和明大哥的话?更何况我瞅您身上秘密比我还多,咱两指不定谁更干净呢,你又何必跟我玩黑吃黑的把戏?你帮我抓了人,拿了银子,便什么都没看见,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刘大壮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我还是那句话,我对手下人挺好的,不信你可以试试。我的队伍里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你不妨考虑考虑。” 刘大壮眯着眼睛,犹如一座山般,给人压迫之感,“既然徐姑娘相邀,我倒是想问一句,你一个流放犯人,还是个女人,想怎么翻出天去?” “这个嘛…”徐青莺突然恶趣味的想到了前世看的某部小说,她一脸神秘莫测的指了指天空,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准备干翻这苍穹。” …… 刘大壮沉默片刻,似乎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野心如此,“我还是那句话,等你脱了贱籍,我才能认可你的本事。” “好。我等你赴约。” 徐青莺说完,转身,明小双手脚麻利的打扫了杀人现场,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山野里很安静。 远处的营地上,有欢笑声,有孩童的吵闹声,有说话声。刚下了雪,竹林深处,有一种清冷的树木的香气。 徐青莺走得很慢。 她的鞋袜被雪水打湿了,冷得要命,她却全然不顾。 只有她自己清楚,一晚上挣十万两,远远不如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来得震撼。 那种恶心、愧疚、惶恐、不安的情绪一直萦绕着她心间,让她厌恶自己,厌恶这个世界。 她讨厌那种血腥气,也讨厌黄牙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可是她另一方面,又清醒的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要想在这个弱肉残食的世界活下去,她必须变得跟这里的人一样残忍。 徐青莺厌恶这样随波逐流的自己。 沉默间,明小双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青莺慢慢平复了情绪,方才注意到背后那抹身影。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止她,明小双应该也是第一次杀人。 从他先前颤抖的手,她就看出来了,明小双和她一样,同样不喜欢夺走别人的生命。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人只能往前走。 徐青莺叹一口气,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明小双胸脯微微起伏,盯着徐青莺,随后向她双膝跪地。 “若姑娘不嫌弃,我想以后就跟着姑娘做事!” 徐青莺没有选择,明小双刚才已经用最惨烈的行动表明了忠心。而且她本来也有意无意的想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 明小双脑子活,肯干,有血性,是个能做事的好苗子。 关键是在她还只是一个流放犯人的时候,他就敢赌上一切跟着她干。 不管他所图为何,这份忠心和真心,她又怎么能不动容。 “我的主战场,应该还是在黔州。黔州离汴京城十万八千里,你也愿意抛家舍业的跟着我?” “我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需要奉养,有一个妹妹也已经出嫁,我在哪儿,我就把我娘接到哪儿。” “你现在还是大周朝的解差,这职位虽小,却大小也是个官身。” “我准备先护送姑娘去黔州,然后回去一趟把事情了了,再辞去这差事,带着老娘去黔州,以后专心跟着姑娘干。” “你都想好了?” 明小双目光炯炯,抱拳沉声道:“这几天跟着姑娘,受益良多,见识匪浅,我也看出来了,姑娘非池中之物,将来定然大有作为。此时若不投奔,更待何时?还请徐姑娘收了小的,以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好!”徐青莺扶起了明小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目前除了钱,其实一无所有,又是个流放犯人的身份。承蒙你如此高看于我,竟然愿意抛家舍业的跟着我。说实话,我很感动。我虽然目前没有想到将来做什么,但是你放心,只要你一日对我忠心,便一日是我的合作伙伴,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明小双心里狂喜,他总算赌对了一把。 徐姑娘哪里是不会亏待下人啊,那简直是优待啊! 他甚至确信自己是解差队伍里第一个投奔徐姑娘的,这样一来,徐姑娘自然会待他有所不同。 说不定几年后,他就成为元老级人物了呢。 “不过,对于追随我的人,我永远只有两点要求。” 明小双只恨不得为徐青莺肝脑涂地,只剩忙不迭答应的份儿,“姑娘请说,我明小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赴汤蹈火,我只有两件事。第一,我讨厌跪人,也讨厌别人跪我。” 明小双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却也立刻顺势而为,站了起来,抱拳一笑:“姑娘说得都对,以后不跪了!” 这算是什么要求? 明小双心里纳闷着,却又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这世上谁又愿意跪谁,谁不愿意挺直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 “第二件事,我的人,必须要不断学习,不断强化自己,我的队伍以后一定是你追我赶,你不学习,很快就会被人甩下。” 明小双的脸微微有些垮了。 让他读书,这不是要他老命了吗。 看到明小双满脸写着拒绝,徐青莺有一种pua别人的快感,“你不用愁眉苦脸,我不要你学四书五经,我让你学的肯定是能学以致用的。从明天起,我会定时教大家一些东西,包括经济、金融、化工、政治等,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按时来。” 明小双想到前几日学的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那些东西一点都不深奥,他学得又快又好,才几天时间就能看得懂账本,可比那些什么孔孟之道好学得多! 明小双自然知道徐青莺是在提拔他,当下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给您丢脸!” 徐青莺满意一笑,为了避嫌,两个人故意在要到营地之前拉开一段距离。 徐青莺先行回营,而明小双则在其后。 经过刚才和明小双的插科打诨之后,徐青莺的心情好转许多,似乎第一次杀人的难受感也消退许多。 纵使黄牙子不是她杀的,可是却因为她的杀心而死。 这条命,要算在她的头上。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这几天做梦,会不会梦见黄牙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罢了,人死如灯灭,她人都不怕,怕什么鬼! 徐青莺调整了心绪,重新出发。 而钱珍娘这边却遇到了麻烦,徐青莺让她把工钱发下去,这样简单的事情,她却都做不好。 面前的队伍吵吵嚷嚷。 “钱珍娘,我不要你发,谁知道拿了被你碰过的钱会不会倒大霉。你这个人晦气得很,谁沾上谁倒霉,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徐姑娘也真是的,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收,枉她还想把肥皂生意做大,这队伍里留这么个不吉之人,也不怕砸了自己招牌。” “可不是嘛。让凤儿姑娘给咱们发钱,这女人发的钱,我可不敢碰!要是被坏运气给缠上了,这辈子可就糟了!” 钱珍娘紧咬下唇,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徐青莺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好不容易憋回了眼泪,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徐姑娘让我来大家伙发工钱的,你们若是耽误了领工钱的时候,可怪不得我!” “哟,这话说得,那不都是因为你吗。果然是克父克母的怪胎,这自幼缺爹少娘的,也怪不得这般没有教养。” “对,钱珍娘,你赖着队伍里不走你干什么?你瞧瞧你,都是因为你,那曹家夫人挨了多少白眼,你骗婚在前,还没结婚呢,就恬不知耻的往男人被窝里钻,人曹夫人提醒徐大夫人几句怎么了?” “就是,还非跟着我们干啥,你又不是犯人,你一个良民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怕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怎么,人家徐家大房都跟你退了亲了,你不会还不死心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徐家怎么可能要你这么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钱珍娘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她咬牙为自己辩驳:“我没有跟着徐家大房,是徐姑娘让我帮她做事的!” “呸,咱这流放队伍里清白的姑娘怎么多,徐姑娘怎么看得上你?怕不是你因为人家救了你,你就缠上人家吧?哎呀,徐姑娘就是心地太软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队伍里带?” 钱珍娘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眼泪瞬间决堤,望着那一张张嫌弃的脸,钱珍娘有些绷不住了。 为什么,她只是想活着,怎么就像是犯了天条?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去死? 她究竟做错什么了? 这一次,钱珍娘真的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却见有一熟悉的人影挡在她跟前。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那张背影。 那张熟悉的,瘦小的,背影。 凤儿拦在她跟前,狠狠一拍桌子,冷着脸道:“干什么,干什么?!这两天的工钱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见了凤儿,这帮人立刻改了嘴脸,颇有些殷勤道:“凤儿姑娘说哪里话,这不是嫌有人晦气嘛,怕脏了手。” “什么晦不晦气的,我不知道。”凤儿紧紧盯着说话那人,一双厉眸跟刀片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徐姑娘说了,今儿个必须发完工钱,半个时辰内,没来领工钱的,视做不要。我看你们有功夫在这儿跟我家小姐吵,怕是都不急着领钱。罢了,我这就去回了姑娘……” 凤儿说罢要走,立刻被人拽住了,那帮人对凤儿可不像对钱珍娘般,如今凤儿姑娘可不同寻常,那是徐姑娘跟前的红人呢,可不得巴结着。 “哎哎哎,凤儿姑娘,我领,我领,谁说不领了,刚才我们跟钱姑娘开玩笑呢。” “就是,钱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看把凤儿姑娘气得。” 凤儿冷冷瞥了那人一眼,却也知大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 徐姑娘说过,暂时出一口恶气是很爽,拳头和鞭子也叫人敬畏,可管理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不是光靠拳头和出气就能带好一支队伍。 凡事得多花精力和心思,要学会换位思考,要让人心甘情愿的替你卖命。 想到这里,凤儿也敛了神色,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行了,钱姑娘脾气好着呢,哪会跟你们生气。还有,说什么我家小姐命不好克父克母的,我可告诉你,徐姑娘吹口仙气儿就能救人,那就是仙姑转世。就徐姑娘的命格,难道还压不住我家小姐这凡人的气运?别再提晦气二字,当心徐姑娘听了不高兴。” 这话倒是说到众人心坎上去了。 仙姑的坏话,可说不得咧。 立刻有人道:“可不是这个理,咱们徐姑娘那是仙人的命,怎么可能被钱珍娘的气运带坏。大家也别怕,妖魔鬼怪来了也有仙姑给咱们镇着咧!” 凤儿连忙拉了拉钱珍娘,钱珍娘有些恍惚的擦了擦眼泪,却也立刻明白了凤儿的意思,她连忙站起身来,对照了单子上的工钱明细,又把铜板数清楚,在凤儿的帮助下开始井然有序的发起了工钱。 虽说还是有人不情不愿,可到底没之前那般抵触了。 有人拿了钱,瞪了她一眼。 有人面露嫌恶的,只伸出两根手指拿走了钱。 有人拿过去之后直接用衣袖擦干净,似乎嫌弃她很脏一般。 钱珍娘强忍泪水,无视所有人对她的嘲讽和蔑视,一步一步做得很慢。 徐姑娘说过,慢慢来,别着急。 少听别人说了什么,多想自己该做什么。 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变得强大。 而刚好,她正这样想着,抬眸就看见了曹夫人。 曹夫人手里抱着孩子,再见她,似乎十分别扭。 第94章 钱珍娘的进步 两个昔日好友,如今竟是这副模样,曹夫人对她是又妒又狠。 她恨钱珍娘投河自尽,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害她这几日备受李秀才数落;又妒她这么快就入了徐姑娘的眼,挣的银钱比李招娣多得多。 在她看来,李招娣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钱珍娘一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怎么可能比她还过得好? 曹琴儿这两日心里跟百爪挠心似的,加之现在又要来找她结算工钱,更是低她一等,心里自是不快。 钱珍娘再见曹琴儿,心绪自然是有些起伏,又想起之前一口一个姐妹情深的画面,投河那日她冷漠而绝情的嘴脸,钱珍娘心中的怒火便止不住的往上冲。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曹琴儿有曾经当她是姐妹吗? 既是姐妹,怎可反手就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凤儿在一旁,暗中握了握钱珍娘的手,钱珍娘便很快冷静下来了。 现在是替徐姑娘办事,她现在代表的是徐姑娘,她可不能给徐姑娘找事。 “曹夫人。”钱珍娘的声音不同于从前的软弱,有几分冷冷的味道,“徐姑娘说了,工钱必须本人来领,我这上面写的是李招娣的名字,请她自己来领吧。” 曹夫人自然不肯,“我是李招娣的娘,她的就是我的,我为何不能来领?” 凤儿却道:“我家姑娘定的规矩,做肥皂之前就说好了的,你们自己也认了的,哪有吐出去的痰又舔回去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啊,曹夫人?” 曹琴儿脸色一白,死死瞪着凤儿。 凤儿不甘示弱,也似笑非笑的瞪着她。 死丫头,不就是攀了徐青莺的高枝儿吗,这翻了身才几天啊,这么快就不记得自己当奴才的时候了? 曹琴儿心里恨恨的骂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几分,毕竟钱还捏着人家手里,无奈她只能软了态度,“招娣她这几日受了风寒,下不来床,我是她亲娘,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风寒?”凤儿的眼神越发凌厉,“你家就两顶帐子,一顶给李秀才和你家那小妾,一顶你和你那庶子住,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厚衣裳都不给一件,就让人家睡草垛子上。你当你两个女儿是铁打的不成?那李招娣白日要做活赚钱,晚间要给你们做饭洗衣,就是一头驴,也不能这么使唤!曹夫人,我有时候真想问你一句,莫不是李招娣和李引章不是你亲生的种?!” 曹琴儿被凤儿说得无地自容,只喃喃道:“别人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宽做什么?再说了,我们又不比你,摊上了徐姑娘这么好的东家,给你发那么高的工钱,我们家家底薄,穷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你…你就说…你是不是想克扣我家招娣的工钱?” 曹琴儿怀里抱着的那小孩抓了铜板就往自己怀里揣,装铜板的箱子被他一爪扯开,散碎的铜板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那小孩一边笑一边叫:“这些钱都是我的!娘,让李招娣起来去给我买糖葫芦吃!” 凤儿气道:“什么李招娣,没家教的东西,那是你姐姐!” “哼,她不是我姐姐,她是我家的下人,我娘说了,她比狗还听话,比牛还能干,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不听话的话,我就让爹把她们全都赶走!” 那小孩说着,一面跳了起来,一面哈哈大笑着,“娘,好多钱,都是我们的!” 钱珍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推了那小孩一把,曹琴儿不干了,“哎哟喂”的抱着儿子,“我的儿,我的心肝,你伤到哪里没有?” 那小孩上来就抓钱珍娘的头发,那张满是稚嫩的脸上竟全是恶毒的恨意,“你敢推我!我打死你!” 钱珍娘这回回过神来,不好跟一个小孩较劲,“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我就……” “你就咋样?哈哈,我娘说了,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根本没有人给你撑腰,我想怎么打你就怎么打你!” 凤儿气急了,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小孩了,直接抬起一脚踹开曹琴儿母女两人,两个人“哎哟”了一声,双双倒栽葱般倒在了地上。 曹琴儿坐在地上,只顾扯着旁边人抹泪叫屈,“我的天爷啊,这死丫头丧了良心啦,连个小孩儿都不放过。我不过是来找他们要我女儿的工钱,谁知这钱珍娘公报私仇,把我女儿辛辛苦苦做工的钱给贪了不肯给我,还动手打我们母子两个——” 钱珍娘又气又急,甚至急得跺脚,只觉得自己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完了,徐姑娘就交代给她这么一件事,结果她都做不好。 她指着曹琴儿,还没有说话呢,气得眼泪就先流下来了,“你…你…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儿子偷钱在先,打人在后,你怎么能如此胡搅蛮缠?” “天爷啊,冤枉啊,我儿子不过六岁,他懂什么啊,不过就是抓着玩而已,你怎么空口白牙的诬陷他偷钱!” “小姐,不用跟这种人胡搅蛮缠。”凤儿不肯废话,只拉了钱珍娘站起来,对着窗外喊了一句,“赵班头——” 一喊赵班头,曹琴儿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立刻拉着儿子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溜。 废话,这营地上再傻的人都看得出来,赵班头跟他们徐家人是一伙的! 天晓得徐青莺给他们解差塞了多少银子,这帮解差跟她徐青莺的走狗似的,对着徐青莺点头哈腰,对着他们这帮人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赵班头已经听见了这边动静,提着刀就进来了,他一双厉眸环顾四下,莫名给人强大的压迫之感,“妈的,饭都吃不好一顿,谁他娘的在闹事?” 凤儿指了指曹琴儿,“这位,她儿子偷钱不成还打了我家小姐,到头来还反咬一口。” 曹琴儿只觉得赵班头瞪了一眼过来,她就腿软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跟官爷打过交道,立刻畏畏缩缩道:“赵班头,我冤枉啊……” “你冤个屁,大老远就听见你这婆娘在这里闹事,怎的,是皮痒了不舒服?行吧,既然如此,那明天你们一家从此给我把镣铐枷锁都戴上,让我好好治治你们这皮痒之症!” 曹琴儿“啊”了一声,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正欲分辨,奈何赵班头喝了一句:“哭个屁,你都是个徐老半娘的老娘们儿了,学人家年轻姑娘哭哭啼啼,你要不要脸?!” 曹琴儿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 别说,赵班头这话说得十分恶毒,引得周围人压低了窃笑,欣赏着曹琴儿的窘迫。 曹琴儿可不敢跟赵班头叫板,只想着回去不知道李秀才还怎么收拾她,一时惶恐,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跑了。 赵班头冷冷看了一眼四周看热闹的人,“行了,看什么看,怎么,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就都开始怀念枷锁的滋味了?” 众人连声道:“不敢,不敢。” 对着凤儿和钱珍娘,赵班头瞬间变脸,一副热情的样子,“凤儿妹子,有啥事叫我,再有闹事的,我替你们收拾他!” 凤儿盈盈一拜,“那就多谢赵大哥了。” “不谢不谢,都是自己人!客气个啥。” 赵班头离去后,这边发钱的事情顺利了许多,再没有人敢闹事,也没有人对钱珍娘冷言冷语,好不容易发完了工钱,凤儿才将剩下的铜板往桌上一扔,冷声道:“哼,看见没有,这帮欺软怕硬的东西,还真当我们是软柿子啊?只知道欺负弱小,见了赵大哥连一句屁话都不敢多说。” 钱珍娘却默默收拾着东西。 心中却暗自惊奇。 凤儿什么时候跟赵班头关系这般亲近了?明明几天前凤儿还怕赵班头怕得要命,如今竟然一口一个赵大哥赵大哥的叫,而赵班头似乎也极为受用。 而凤儿本人的变化也更让钱珍娘触动。 这才几天啊,凤儿跟着徐姑娘以后,变化如此之大,隐约透着股子当家娘子的气势了,如今她一瞪眼一拍桌,气势汹汹压倒一片的样子,令钱珍娘觉得有些陌生,却又有些心生向往。 凤儿还是犹如以前一样,拉着钱珍娘的衣袖,跟个小姑娘似的抱怨:“小姐,你看到没,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要心软,你一心软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钱珍娘还是于心不忍道:“可…曹夫人回去定会被她那个丈夫责骂…” “小姐!”凤儿的表情有些无奈,“这世间就是如此,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咱们身为女子,要想不被人欺负,那就得自己立起来。你看刚才,我知道我们两个人微言轻,大家不会听我们的,所以才搬出徐姑娘的名号吓唬他们,这就叫借力打力。” 钱珍娘笑着捏了捏凤儿的手,“你这丫头,说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姐了,现在咱们都是给徐姑娘办事的,你若再叫我小姐,怕是徐姑娘会不高兴的。” 凤儿吐了吐舌,“小姐…哦不,姐姐说得对。我就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你瞧瞧你,跟着姑娘学了几天,整个人都变了不少。以前都怪我,怪我立不起来,护不住你,连带着你也跟着我吃苦受累。” 凤儿帮着钱珍娘理着账本,“咱们姐妹之间,不要再说这些话,反正以后姐姐去哪儿,都带着我,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是啊,咱们都是没人要没人疼的苦命人,以后我们就是亲生的姐妹!”钱珍娘若有所思,眼神渐渐平静,“若不是徐姑娘…哎…我真害怕让她失望…” “不会的。徐姑娘人可好了!她怕你应付不来,还特意让我过来帮你!徐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口声声让我们自立,还说让我们学会自己解决问题,可真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姐姐,你可不要辜负了徐姑娘的一片苦心,这世上,除了徐姑娘,再找不到对我们这样好的人了!反正我是决定好了,以后就一心一意的跟着姑娘干,姑娘让我下油锅,我也敢去!” “是啊。徐姑娘…可真是个大好人啊!”钱珍娘想到过往种种,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又想到凤儿这些日子的变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来,凤儿已经开始重新出发了,她怎么能被甩得太远? 钱珍娘的眸光逐渐变得坚定,她拉着凤儿,一字一句说道:“好妹妹,我也不想辜负徐姑娘的期望,所以…我决定…” 钱珍娘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我决定要去和徐家大房说清楚。” “什么?”凤儿喜得一下跳了起来,亲热的拉着钱珍娘的手,“当真?” “徐姑娘说,什么时候我能把徐家大房的事情理清楚了,什么时候就带我出门做事……”钱珍娘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去,她似乎并不喜欢说出自己的野心,她甚至觉得姑娘家有野心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可是面对凤儿,她似乎什么都不怕了,“我…我…想跟你一样,出去见世面,挣大钱,我不想一辈子成为你和姑娘的拖累。” “姐姐,你怎么会是拖累呢!”凤儿高兴的摇着钱珍娘的手臂,“你脑子比我聪明,学东西比我快,姑娘肯定看重你!你早就该跟徐家大房那些人说清楚,都退亲了,她黄翠娥凭什么天天来缠着咱们逼咱们走?咱们是给徐姑娘做事,又不是给她徐家做事,她哪来那么大的脸?!再说了,以后咱们就得跟着徐姑娘,少不了和大房打交道,他们这天天过来闹的,多影响咱们啊!姐姐,你快起来,咱们现在就去跟黄翠娥说清楚……” 看凤儿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架的样子,钱珍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退回去了,她吞吞吐吐道:“你说…我们这样做…徐姑娘会不会不高兴啊?毕竟徐夫人是她的长辈…咱们这样,岂不是让徐姑娘难做?” 凤儿也迟疑了一下,她想了想,随后摇头否定了,“我觉得不会。徐姑娘之前不是还让你解决和大房的事情吗,再说了,徐姑娘喜欢有野心又能干的姑娘,咱们这样还能投其所好,说不得让她高看咱们一眼呢!” 钱珍娘有些迷迷糊糊了,凤儿看她又有些犹豫了,赶忙推着她往外走,“择日不如撞日,快刀斩乱麻,咱们现在就去。” 钱珍娘有些紧张了,“那我说些什么呀。” “你就说你和徐家大少爷已经退了亲,那就是没有干系的陌生人了,叫她以后少来找茬,再找茬咱们就对她不客气!”凤儿连拖带拽的拉着钱珍娘往徐家的帐子里走,归功于最近学习启蒙,凤儿觉得自己变聪明了,脑袋转得更快了。 她想到了什么,对着钱珍娘再三嘱咐道:“说什么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一口气说完,不许任何人打断你,你就过去,一口气说完,任何人插话你都不要理,说完了就走,不要停留。” 钱珍娘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你要是说到一半,被人打断,那么你就会为自己分辨,两个人就会吵起来。而姐姐你性子温柔,吵架肯定吵不赢,最后就是咱们又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凤儿说这话的时候很是郑重,“所以咱们干脆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他们说什么,你就当他们是在唱歌,只说完你自己想说的,说完了就走,别停留。你一停下,他们肯定又会拉着你吵一顿。” 钱珍娘细细思索,觉得凤儿说的话很有道理。 钱珍娘也知道自己性子软,不会说重话,而黄翠娥性子泼辣,她绝对不是其对手。 与其最后又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不如索性一口气说完了。 “你说得有理。”钱珍娘强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又拒绝了凤儿陪她一起进去,钱珍娘眸光闪闪,比从前多了一分坚韧,她拍了拍凤儿的手,“凤儿,徐姑娘说了,有些事情必须我亲自去面对。所谓不破不立,我必须要逼自己这一把,否则我永远都没办法赶上你的脚步了。” 钱珍娘说完,转身而去。 凤儿有些不安的看着那抹瘦弱的背影离去。 她突然有些感伤,自己和徐姑娘这样逼着钱珍娘去面对这群豺狼虎豹,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钱珍娘性子软弱,人又单纯,虽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却依然不谙世事,犹如一朵养在室内的娇花。这样的人,她却非要逼她一把,逼着她面对外面的风雨,强迫让她成长,会不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凤儿也开始怀疑自己,心里却在想,若是钱珍娘当真立不起来,大不了她养她一辈子嘛! 她现在手里有徐姑娘发的几百两银票,两个人省吃俭用一些,也足够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了。 人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凤儿焦灼的在外面等着。 而钱珍娘则红着脸,面临着人生中第一次重大体验,她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只握紧了拳头,深呼一口气:“我和徐慧嘉已经退了亲,那我和你们徐家大房就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为徐姑娘做事,不吃你们的,不喝你们的,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你们没权利赶我走。如果你们以后再来逼我,那我就要去找衙门评评理,到时候上了公堂,咱们两家当场对峙,看县老爷怎么说!” “还有,我当时带来的那个包袱里,有衣裳两件、散碎银子十几两,还有一两件首饰,都孝敬给了徐家大娘。既然退亲了,我也不打算要回,但如果你们以后再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我就让大家伙都来评评理,看看他们怎么说…” 钱珍娘开始还说得磕磕巴巴,可说到后面,想起自己各种经历,想起一开始黄翠娥待她视如己出,她还天真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得了老天眷顾一回,竟然能找到待她这般好的婆家。 直到后来黄翠娥翻遍了她的包袱,又听说她没什么嫁妆后的态度变化,到最后知道她八字不好,立刻翻脸撵她出门时的翻脸绝情—— 钱珍娘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气势也越来越强,说到后面完全不打一个磕巴,一气呵成,到最后一句酣畅淋漓,一时竟无人敢打断。 钱珍娘说完以后,胸脯还不断起伏着。 她这才敢睁开眼,看见徐家大房一家子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她瞬间羞红了脸,却努力克制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 她这辈子,从来没这样大声说过话。 如今被这么多人盯着,看着那一双双探究的眸子,钱珍娘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晕了过去。 她谨记着凤儿的嘱咐,说完这话,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果然,没隔多久,听见黄翠娥气急败坏的声音:“那死丫头说啥,什么要去找衙门评评理?呸,她算什么东西啊,还敢去找衙门,她知道衙门在哪儿不?合着她这辈子要赖上我徐家啊!” 徐德池拉住黄翠娥,有些不耐烦道:“哎,早跟你说了,你跟钱珍娘斗个啥,婚都退了,你管她那么多干啥。” “那她退了亲就该离我们远点,整天哭丧着脸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晃得我脑袋疼!” 徐德池却道:“行了吧你,你不就是拿了人家的银子心虚吗?你就是怕钱珍娘开口找你还银子嘛,你怕个啥——” 黄翠娥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拉着徐德池,压低声音说道:“要死,你声音小一点,万一让徐家其他人听到了可不得了。万一咱们老大因为她沾了晦气,后面找不到婆娘怎么办?咱们老大沾上她这种女人是倒大霉了,找她赔偿一点,也不算过分吧?” 一旁的徐慧嘉却发话了,“娘,要不咱把银子还给她吧?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 这话可让黄翠娥瞬间炸毛了,她一把揪着徐慧嘉的耳朵,疼得徐慧嘉一下跳了起来,“她不容易,咱们就容易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是不是那死丫头勾引你你才帮她说话?我跟你说,你就是因为她才莫名其妙的退过亲,别说女人,那就是男人退了亲,人家姑娘都得掂量掂量,你以为你后头好找啊?我告诉你,不多弄点钱,小心你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儿!你还可怜她,你不如可怜可怜你老娘我吧!整个徐家就咱们大房最穷,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把钱还给她,那咱们全家去喝西北风啊!” 第95章 男人要学会藏私房钱 徐慧嘉疼得嗷嗷直叫唤,一边躲着一边说道:“她没勾引我,就她那姿色,我也要看得上啊!再说她身边那个叫凤儿的丫鬟,跟个老母鸡似的厉害着呢,我可不敢招惹她!我就是…我就是…” 徐慧嘉当然不会告诉黄翠娥自己今天跟着徐青莺大挣了一笔,算下来好几百两。 他知道以黄翠娥雁过拔毛的性子,藏在自己身上都早晚被她摸出来,于是就跟着徐青莺一道存入了钱庄里,等到关键时刻救命的时候才拿出来。 他都这么大了,有钱了也不会给老娘,家里还有两个兄弟,黄翠娥最喜欢的就是会念几句酸诗的二弟,这钱交上去,指不定就落到二弟身上去了。 那可不行。 他还得自己攒媳妇本儿呢。 不过手头有了钱,徐慧嘉说话就难免大气了点,这不,刚说了一句把银子还给钱珍娘,就引来黄翠娥的一番爆锤。 徐慧嘉有口难辩,只能抱头鼠窜,“我就是不想跟她纠缠了嘛,都退了亲,以后就当陌生人,咱们天天去缠人家,这其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对她旧情未了呢!这样哪个好姑娘还能看得上我?” “你还想余情未了?!咋滴,你两还有旧情啊?!” “不是!没有旧情,我就是随口说说嘛!你天天去闹,闹得人尽皆知有啥好的。以后就算遇见了好姑娘,你这样也给人家吓走。我就是说,咱以后就当她不存在,见面了也当她是个陌生人,省得两家牵扯不清的,叫旁人有好姑娘也不敢给我介绍!” 黄翠娥盛怒之下,竟也觉得徐慧嘉说得有两分狗屁道理,她停了手,想了片刻,却又不放心,拿眼角瞥徐慧嘉,“你说这些是你自己想的,当真不是被那个钱珍娘迷惑了,上了人家美人计才这样说的?” 徐慧嘉心中得意,哼,不知道吧,我那是因为手中有粮才变大气了。十几两银子算个啥,他手中的钱说出来怕是要吓死老娘! 徐慧嘉面上却装模作样道:“娘,跟你说多少遍了,我真看不上那个钱珍娘,你看看她,瘦得跟猴子似得,将来肯定不好生养。而且人跟面团捏的差不多,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啼啼,这种晦气的女人我可不敢沾惹,我以后还要挣大钱孝敬娘哪,哪能被一个区区女人迷住?等以后挣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我非得找个八字硬的容易克我的?” 黄翠娥听他这样说,这才放下心来,她还真怕钱珍娘那死丫头耍心眼迷住徐慧嘉,现在一看,自家这小子根本就是没开窍! 这样倒也好。 “行吧,钱珍娘爱咋地就咋地,以后我见了她就当没见着行了吧。呵,这件事说来说去还是怪六丫头,好端端的,家里这么多人使呢,她非得把钱珍娘留在身边,一点也不顾及咱们大房的颜面!” 黄翠娥这话还是看在徐青莺帮她挣了钱的份上,说得极为客气了。要换从前,她早就指着徐青莺鼻子骂了。 她摸着徐青莺送来的皮毛大衣,那皮毛柔软雪白,让她爱不释手,她嘀咕了两句,总觉得拿了人家的东西手短,怎么也骂不起来了。 更何况那死丫头一身气度,众星捧月的,比所有人都要风光。 每次看着那丫头的眼睛,黄翠娥就莫名其妙怵得慌。 徐德池摸着穿在身上的皮毛,也忍不住酸了两句,“行了,六丫头现在有本事了,翅膀硬了,这出两次门子,就挣了两辆马车回来,你看把咱娘高兴得,以后咱徐家怕是谁说话都不好使咯——” 二房徐慧宁摇头晃脑,“牝鸡司晨,妇人窃权,惟妇言是用,咱们徐家竟然沦落到一个妇人当家,真是穷途末路了。哎,可恨,可恨!” 徐慧嘉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才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啊,怎么就沦落到听一个女人发号施令了? 这个徐家,他到底还能不能当家做主了? 徐慧嘉想起方才问徐青莺的那些话。 他问徐青莺为什么这次行动要带上他,是不是想趁机陷害他,好夺走徐家的当家权。 他还记得徐青莺乐得前俯后仰,用那种可怜又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嘲讽,却又不像。 徐青莺说,之所以带上他,是因为觉得他并非是个无药可救的坏人。 他虽然赶走了钱珍娘,但每次黄翠娥去闹事的时候,他都去给钱珍娘通风报信。钱珍娘前几日落水生病的时候,他也悄悄给凤儿塞了几个铜板儿。 徐慧嘉也不明白,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嘛,他是恨钱珍娘骗她,而且确实也不想跟一个八字这么硬的女人成亲,可他又不是想她死。 钱珍娘死了,赖上他怎么办? 怎么偏偏徐青莺就凭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就高看他一眼呢? 哼,女人,真是难以理解。 想不通就不想,反正跑一趟就得几百两银子。 管她徐青莺是男是女,只要能带他挣大钱,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就是有点可惜啊,徐青莺是个娘们,枉他自认天纵英才,却也只能屈居一个女人之下,怀才不遇,天道不公啊—— 而晚上的风雪,很快就停了。 空气里寒气如织,沉甸甸的雪压在枝头,山野里万籁俱寂,只剩凛凛寒风。 徐青莺冻得有些睡不着,即使身下垫着厚厚的树枝,身上披着皮毛毯子,她还是觉得四肢百骸都是凉意,只感觉脚趾头都快要冻掉。 以后怕是都不能再在野外过夜了,这么冷的天气,睡野外是要冻死人的! 好在肥皂生意已经脱手,她以后只等着年终结算和查账就好,否则这样的天气,再因为做肥皂耽误了行程,怕是有不少人会生出怨言来。 徐青莺却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今年南方都下了这么大的雪,北方情况怕是更不好。 据说今年金州府夏季又遭了洪涝,乌江水系以南,好几处堤坝被洪水冲垮,几十万人百姓流离失所。北面连绵大雪,小打小闹的战争不断,大周朝元气尽伤,这几年怕是都没办法将养生息。 徐青莺心里有些不安,若是再这样下去,大周朝怕是要乱起来了。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徐青莺虽未深读历史,却也知乱世之中底层人民过得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如果当真天下大乱,她要如何保全自己,又如何保全徐家三房? 此刻的徐青莺,只有将希望寄托于天意,更希望这风雨飘摇的大周朝还能再苟延残喘个几十年,容她再猥suo发育一段时间。 营地上燃着篝火,众人围聚着篝火搭建了简单的遮挡风雪的帐子,用于抵御严寒和野兽。 篝火一夜未熄,有人看守着,徐青莺却冷得睡不着,半夜里看见方家那边方老太爷的马车里灯火通明,时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那声音有些沙哑,隔着寒风叫人听不真切,却又莫名牵动人的心弦。 徐青莺后知后觉,才想起方老太爷那个官至中书舍人的得意门生由于政治斗争失败而被砍头了。 这哭声…怕是方老太爷的吧? 徐青莺内心有些触动,想着方老太爷如此大的年纪,被流放不说,最心爱的弟子还身首异处,偏他又无法送其最后一程,两个人就这样仓促的生离死别—— 许是听着方老太爷那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徐青莺只觉得内心沉沉,竟然也无法入睡。 次日,纵使风雪将停,大部队继续向黔西南方向挺进。 他们堪堪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已经如此艰难,徐青莺不敢想象,到了天寒地冻的十二月,他们又该如何翻山越岭的到达黔州。 徐青莺有些姑娘方老爷子的身体,方老爷子如今快到花甲,在人均寿命不长的大周朝来算已经算是高寿。 如今这气温骤降,风雪飘零,长途跋涉,加之又骤闻噩耗,也不知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徐青莺想起昨日听凤儿说有一级经销商给她送过药材,连忙带着凤儿和钱珍娘在马车后面一通翻找。 徐青莺现在算是资产大户,手里光是马车就有三辆,挤一挤,家里的老人和女眷勉强坐得下,大家轮流着坐马车,倒也比以前松快许多。 只是徐青莺给自己留了一辆,只许三房人和祖母能坐。 她深谙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她可不想太惯着徐家众人。 能用的人,自然拿来抓壮丁,没用的人,要是安安分分的,她也不介意给口饭吃。 要是又没本事又不安分,那她就会连夜精心制作一双小鞋给他穿穿。 两辆马车里翻来覆去的找了一会儿,黄氏也问:“丫头,你找什么呢?” “我瞧着方老太爷情形不太好,想给找一支老参给他调理调理。” 一番话,说得马车内众人眼皮直跳。 现在三房说话好大的口气,一支好点的人参少说也是几十两,她竟找出来送给别人。 徐乐至咬牙切齿道:“六姐现在好大的本事,几十两的东西说送就送,这么有钱怎么不见得孝敬孝敬祖母?” 徐青莺偏头,笑眯眯的看着徐乐至身上裹着的皮毛大衣,徐乐至被她那目光打量得有些发毛,只恨不得离开解开身上这皮氅,可外面天气严寒,她咬紧了牙,瞪着徐青莺。 徐青莺微微一笑,“下次酸我的时候,记得把我送你的东西先脱下来,不然只会显得你很可笑。” 黄氏最烦小姑娘家吵嘴,连忙道:“方家对咱们家有大恩,如今六丫头挣了钱,咱们有能力了,该帮的必须帮!” 连氏也帮忙找着,“六丫头,是这个吧!” 连氏递过来一个木盒,徐青莺打开一看,确认是人参后便收了起来,“多谢四婶。” 徐乐至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咬碎了银牙,她不服气的拽着黄氏说道:“祖母,你看看她!现在她都成什么样子了,整天跟一帮商户打交道不说,对外人比对您还好!她以为挣了几个臭钱,就不把家里人放在眼里了?” 黄氏生硬的把自己的手臂从徐乐至手里拽了出来,靠着马车闭眼假寐,却不忘说了一句:“七丫头啊,你六姐说得对,下次再骂人家的时候,记得先把你六姐送的皮毛脱下来。穿人家的衣裳,吃人家的东西,还骂人家,真是缺德。你一个姑娘家,嘴巴那么碎,小心嫁不出去!” “祖母!”徐乐至被黄氏这番话惊得外嫩里焦,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算是看透了,整个徐家人现在都听徐青莺的。 徐青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挣钱吗,说得好像她不会一样。 要不是觉得商户身份太过低贱,她才不愿意做生意呢。 可如今徐青莺做得风生水起,倒是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徐青莺都能做得了的事情,那肯定不难。 徐乐至翻来覆去的想自己该做什么生意,又想着自己兜比脸还干净,不由又有些焦躁。 这第一笔资金都没有,怎么做生意? 不过好像方家挺有钱的? 不如找方询借些钱来? 若她开口,想必方询不会拒绝吧? 哼,徐青莺能做,她徐乐至也能做,甚至比徐青莺做得更好! 而徐青莺拿了人参,快走几步跟上了方家的马车,方家老太爷和方老夫人一辆马车,车上还坐着方凝墨,徐青莺便隔着帘子将人参递进去,“方二小姐,我瞧着今儿个方老太爷似乎脸色不太好,我这儿有一支老参,让人熬了汤给老爷子服下。这天寒地冻的,老爷子年岁大了,可得小心着点。” 方凝墨掀开车帘,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见徐青莺好歹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徐六,多谢你记挂我祖父。这人参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再贵重,能有人贵重?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有钱。”徐青莺不由分说的将老参塞进方凝墨手里。 方凝墨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马车内的人,随后马车内传来一道低咳声,方老太太的声音传来,“罢了,也是徐六丫头的一番心意,收下吧。” “徐六丫头…不嫌弃的话,上来陪老头子说说话吧。”方老太爷声音沙哑,隔着帘子唤她上车。 徐青莺也不推辞,上了马车后才发现方老爷子似乎状态很不好,前两日还神采奕奕的小老头如今跟缩了水一样,竟一夜尽显老态龙钟之像,再仔细一看,方老两鬓似乎又添了一抹雪白。 方老斜斜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车内燃着小炉,不算太冷。可即便如此,方老却也精神不济,双眼凹陷下去,眼睛下面一团乌青,似是一夜未睡。 徐青莺知晓,得意门生的过世对方老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无异于黑发人送白发人。 可这些事情,她不好多说,只能不痛不痒的安慰道:“方老爷子,您可要保重身体啊。您要是倒了,这方家就没了主心骨。他们都没什么生活经验,到了黔州可还得仰仗您呢。” 方老咳嗽了两声,脸上浮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听说你昨儿个在兴元府大杀四方,挣了不少钱?” 徐青莺扭头去看方凝墨,方凝墨连忙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方老勉强一笑,“我见你们回来的时候,各个一脸喜色,想必是这肥皂卖得极好吧?” 徐青莺最近都在跟着方老读书,方老也算是半个老师,更何况方老心胸豁达,虽是快要花甲,却仍有一颗赤子之心,这让徐青莺与他相处起来倍觉轻松。 于是她也不打算含糊,“是挣了不少。足够我挥霍一辈子了。” “好!很好!”方老脸色微微发红,拉着徐青莺的手,“你这丫头是个有出息的,将来肯定大有可为。可惜啊,你不是个儿郎,你若是儿郎,我怎么也给你铺个前程路出来——” 徐青莺却笑,“儿郎有儿郎的好,女子有女子的好。这天地有阳就有阴,万物阴阳制衡,我从不觉得自己身为女子就如何。不关男女,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权看自己如何选择。” “好!”方老这回夸得真心实意,他眼底似有莹莹暗火,“徐六丫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你才是真正跳脱了男女之桎梏,比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要洒脱!” 他似又想到了什么,唇边一抹苦笑,“只是可惜,我那学生他不懂啊,这辈子都犹如困兽之斗,抱负未平,却先丢了性命。” 徐青莺道:“方老说的是中书舍人张之维吗?” 方老长叹口气,仿佛压下了万千情绪,却无法将那个名字宣之于口。 他摇了摇头,却不肯多说,“都是定额税收惹的祸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如此激进……” 徐青莺其实并不关心政治,可是对于风雨飘摇的大周朝着实没什么信心,便多关注了一些。 “定额税收?就是皇帝把地方需要缴纳的税收定额,无论地方是什么情况,地方都必须把这个定额的税收交齐?” 方老没料到徐青莺对时政朝局竟如此敏感,“你如何知晓?” “定额税收嘛,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徐青莺摇头叹息,“这样无视地方具体情况,直接把中央的压力全部转嫁到地方,地方再转嫁到百姓,同时又给了地方这么大的权利,那地方和底下官僚肯定要层层加码,到头来苦的还是最底层的老百姓。这种一刀切的懒政,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 方老太爷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徐青莺山两句话就把定额税收的弊端点了出来,得亏朝堂上一帮老狐狸吵了好几个月。 这份见识,让方老太爷内心触动! 一刀切……这个词用得太精妙了! 可不就是不看地方情况,全部一刀切吗。 “没错。”方老太爷此刻也来了些许精神,“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国库已经连续两年空虚,尤其是去年一年的税收竟不足往年的三分之二。韩宗云那帮人便想出了定额税收这么个法子,那朱辞就是个绣花枕头,根本不懂朝政,一听能保证国库税收,便立刻答应了。我那弟子出身寒门,自然知晓这条政策看似能保证国库税收,实则对百姓伤害极大,甚至有可能动摇国本,便拼死上书反对。可我已经被流放,他在朝中孤立无援,哪里斗得过韩宗云那老东西,最后反而丢了性命……” 徐青莺默然无语,对大周朝的行政体系算是彻底失望。 这行政班子未免也太草率了,一个孩童,加一个不懂政事却喜揽权的国舅,再加一帮只会溜须拍马的太监,大周朝的最高行政机关简直就是草头班子! 徐青莺心里有隐隐不好的感觉,帝王年幼,外戚专权,再加一个太监掌权,这剧本和故事情节好熟悉啊。 淦,这不是每个改朝换代过渡时候的必备buff吗? 徐青莺只觉得双眼一黑。 “我们前面就是今年遭遇洪涝的金州府,乌江下游淹了七八个县城,受灾人口多达数十万。只怕救灾的款子还没拨下去,百姓们就已经饿死了。这才十一月,南方就下起了大雪,北方怕是更严重。百姓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朝堂内却还在搞党争。这政策朝令夕改,一条定额税收的政策朝堂上吵了快半年还没出个结果。”方老太爷说到这里似乎很是激动,不住的咳嗽了起来,他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变得有些灰白,眼睛里的暗光变得浑浊无比,“南面水患,北方大雪,连年征战,饿殍遍地,再这样下去,天要亡我大周朝啊!” 徐青莺心里也堵得厉害。 她想错了。 她最大的问题不是流放,也不是手上没银子,而是如果她运气很好,刚好碰上了乱世,那么她有钱有权又能如何?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每次改朝换代无不是用鲜血和白骨铺就,这种动乱年代,少的维持十几年,长的高达几十年。 几十年,生活在战乱的时代,徐青莺连想都不敢想。 她从没有经历过战争,只觉得战争这两个字离她很遥远,可是看着眼下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周朝,她着实心慌得厉害。 第96章 小课堂开课啦 饿殍遍地、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十不存一。 历史书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藏着数十万、甚至数百万人的白骨和血泪。 而她,如今这般弱小,又拖家带口,凭什么能幸免于难? 见徐青莺脸色微微发白,方老太爷也知自己的话吓着了这个小姑娘,他微微叹口气,“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六丫头放心,这朝廷怎么说也还能苟延残喘几十年。” 徐青莺勉强笑了,心中却没有方老太爷那般乐观。 苟延残喘的朝廷,百姓们照样活得很苦。 徐青莺从来没有徐老头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她从来都是小富即安,可现在的情况是:甭管小富还是暴富,她都没办法安。 一个稳定的行政系统是发展一切的基础。 朝廷都快完了,她再有钱有权又能怎样? “看你,别说了。”方老太太拍了拍方老爷子的手,她又安慰了徐青莺两句,“丫头别怕,咱们到了黔州,那地方穷山恶水的,朝廷鞭长莫及,就算是发生战乱也烧不到那儿去。” 方老太爷对老妻这番话明显是不赞同,可到底精神不济,也没有气力争辩。 徐青莺拜了拜方老太爷,“方老爷子,多谢您跟我说这些。您好好养着身子,都说乱世出英雄,指不定你还能见证一次天降猛男大安天下呢。” 方老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徐青莺不要乱说话,可他眼底却有一抹悲伤:“若真有那天,我这把老骨头也得下去见先帝咯。没能守好这片江山,我有负先帝嘱托,让其他血统不正之人篡位,断送了大周朝数百年的基业,我…正是千古的罪人哪……” 徐青莺欲言又止,想了想,却还是忍下不表。 古代人是很重视气节,忠君爱国便是他们读书人的气节,改朝换代时,从不乏读书人殉节守国,徐青莺虽不赞同这种小国为疆的思想,却也深知自己不能按照现代人的想法去改变他们。 若她真敢劝,方老爷子怕是会觉得她是什么妖孽怪物。 于是徐青莺只能保持沉默。 方老太太又低声劝了几句,随后又捏了捏徐青莺的手,方老太似乎也老了不少,整个人清减了不少,那双浑浊的眼睛也不负先前凌厉,莫名多了几分乡下老太的亲和。 “徐六丫头,我老婆子看得出来,你脑子活,知进退,做事有章法,以后定有大出息。老婆子今儿个就厚着脸皮向你讨个人情。” 徐青莺有些受宠若惊道:“方老太太,您这一路帮了我不少,说句僭越的话,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祖母差不多。您有什么要办的,吩咐一声即可。” 方老太太眸光闪闪,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她无视方老太爷的目光,只欣慰的拉着徐青莺的手道:“好姑娘,我没看错你。不瞒你说…我们方家以后怕是回不去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一个个从小都是金尊玉贵的长大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莫说种田耕地,怕是连重活都没干过。这以后到了黔州,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老婆子年纪大了,倒没什么,不过底下小的,日子还长着呢……” 徐青莺已经猜到方老太太要说什么了。 看昨日方家人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徐青莺就大概猜出方家的起复和这个倒台的中书舍人脱不了干系。 怕是方家整个希望,都寄托在此人身上。 可惜此人身首异处,朝廷已然是宦官和韩首辅的天下,方老爷子又上了年纪,子孙中也无出类拔萃之人,青云之路,怕是从此斩断。 也难怪方家人除了悲痛,还有一丝丝焦灼。 方老太爷却沙哑着声音叱了一句老妻,“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方家的孩子,哪里比别人差。他们都能做到的事情,难道我方家的子孙做不到?我大周朝的百姓哪个不是这样过过来的,不会种地就跟着学,难不成他们自己还养活不了自己?” 见两人要斗起嘴来,徐青莺连忙表态:“方老爷子,方老太太,我这以后还打算继续做生意呢,刚好缺人手得很。实不相瞒,我早就对你们家垂涎三尺了。方家家风正,养的孩子各个能写会算,知礼仪又懂进退,简直就是现成的人才!承蒙方老太太看得起,正好提了这事,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这…感谢还来不及呢。” 徐青莺又作势瞪了方老太爷一眼,“我说方老爷子,我好不容易抓来的壮丁,您要是给我放了,耽误我挣大钱了,我可得生气了。我挣钱多不容易啊,风里来雨里去的,正愁人手不够呢——” 这半真半假的话,又被徐青莺说得很是夸张,虽说方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看得出来徐青莺是故意如此,只觉这丫头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让人觉得妥帖的很。 话都说到这里,方老爷子也不好拒绝,他这辈子最怕麻烦别人,可想到自己底下那串柔弱文静的孙子孙女,他也实在不好为了自己的脸面而狠心拒绝徐青莺。 大房就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娇弱。 二房只有独子,那孩子文静不爱说话,面皮比姑娘家还薄。 拒绝了徐青莺,难不成真让几个小娃扛锄头下地种田?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浊气,似无奈认命了,“丫头,算我老头欠你的…以后有什么需要,这把老骨头在所不辞。” 徐青莺见方老太爷面色好转,总算是放心了,老人家嘛,最怕就是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中医的郁结于胸,对五脏六腑伤害都特别大。 方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算健朗,若是再一直郁郁寡欢,怕是于寿命有碍。 不能让方老爷子得闲下来。 “说起来还当真有事情要麻烦老爷子。”徐青莺微微一笑,“我手底下的人良莠不齐,好多都只认得几个大字,长路漫漫,不如请方老爷子来给我们讲讲课,也不求读个什么状元探花之类的,只求识字明理,别做个脑袋空空之人即可。” 方老爷子这辈子门生遍布,门下弟子至少也是秀才举人,如今却要沦落到给一群流放犯人开蒙。 虽说方凝墨对这些人没有意见,可怕祖父心里难受,便故意道:“徐六,我家祖父可是两任帝师,门生遍布,你却让他老人家去给你手底下这帮犯人们当老师?” “有教无类嘛。”徐青莺却也不恼,古代人讲究身份等级,且尊师重道,弟子就如亲生儿子一般,认了老师,便自动默认是一个利益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拜师读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像方老爷子这样的大拿,多少读书人求着当老师都不肯,如今却要来教他们这一帮杂牌军,无异于自坠身份。 “教书育人嘛,哪能分个高低贵贱,孔子都说有教无类,不分贵族与平民,不分国界与民族,只要有心向学,都可以入学受教。再说了,流放漫漫长路,方老爷子不如开坛授课,即使只让一人不再混沌度日,不也是功德一件?” 方老爷子被她说得意动,又想起那个刚被斩首的得意门生,一时觉得郁郁于胸,“日后再说吧。” “行,那我就等着您的信儿。” 徐青莺下了马车,方凝墨抹着眼泪来送她,“徐六姑娘,你别介意,我方才是怕祖父心中觉得落差太大,才故意那般说的。” “我没事。只不过方老爷子年纪大了,得找点事情来做,否则郁结于胸,怕是不好。你也多劝着点,缺什么药材就来找我,我那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和物资。” 方凝墨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徐六,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其实别说是祖父,我也很怕。” “你怕什么?” “我怕…这回是真的回不去汴京了。我很恐慌…我自恃女工诗书,无一不通。可流放了才知道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学,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和家人吃饱穿暖。真到了黔州,片瓦遮身、身无一物、贫困潦倒,父亲醉心算学,母亲性子又软弱,我们这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被人欺负,这田怎么种,地怎么耕,我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我就更害怕……” 这番话,让徐青莺想起了刚穿越的那两天。 她就如方凝墨一样对人生充满了迷茫,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害怕的,更何况古代人一辈子不离故土,方凝墨在汴京城里生活了十几年,猛地要换一个全新又陌生的环境,什么都是未知,怎能不叫人害怕。 “我明白。”徐青莺也不知说点什么安慰方凝墨,安慰人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刚流放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也很迷茫和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到底要干什么。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不要想,这路还这么长了,我让自己一边走一边想,慢慢的,我也就想出来了。”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呢?”方凝墨好奇的问道,她迫切希望能从相似人物命运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我现在想的是,到了黔州做生意,先定一个小目标,成为黔州第一首富。” 方凝墨闻言噗嗤一笑,没了方才的悲伤和不安,却也认同道:“你这般厉害,肯定行。你一日能挣十万两,再没有人比你更能挣钱的了。” “所以别怕嘛,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想,总能理顺的。再说了,你不还有我吗,你放心,我挣钱还是很厉害的,你跟着我,做个大掌事不亏!” 方凝墨经过她这么三言两语的打诨,脸色好看了许多,她望着徐青莺,看着她那张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脸孔,不同她的愁眉苦脸,徐青莺满脸写着意气风发四个字,眼神明亮,唇边含笑,让人见了便觉心头阴霾全部散去。 是啊,以后就跟徐青莺多学学,徐青莺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一定不差! 十一月结束了,徐青莺来到大周朝转眼已经快两个月了,卖完了肥皂,这气候也不适合继续做生意了,越往西南走,人烟越是稀少,全是丛山峻岭,走好几天都不一定能看到人户。 更糟糕的是,十一月大雪不断,大家本指着十二月能好一些,谁知来大周朝第一个冬天就如此严寒。 大雪不断,积雪从浅浅的一层到逐渐没过脚腕,再到最后膝盖,人群的速度越来越慢,生病的越来越多,徐青莺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人缺粮少衣,加之手头有钱,便也将自家马车的物资理了理,能帮队伍里的人一马是一马。 即使如此,徐青莺还是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上午跟着方老太爷读书,从《尚书》开始了解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哲学经典。下午加速赶路,晚间还要教她的第一批干部团队读书。 如今,钱珍娘、凤儿、方慧鸣、徐音希等人都已经能熟练计算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徐青莺便决定上点难度,什么鸡兔同笼、追及相遇、流水行船、灌水排水等。 起初听的人只有几个人,后来不知怎么的,队伍越来越多,后续明小双、赵班头、韩汝清、刘大壮,甚至方凝墨的父亲方怀民也拿着个本本跑过来蹲在角落里听课。 不知不觉,学生已经超过了十几人。 众人也觉得新奇,这流放队伍里,竟有解差和犯人一同上课的,这怕是破天荒的场面了。 就连驿站里的掌柜都觉得奇怪,随便拉了一个大娘问:“你们这队伍什么情况,咋这么多人听一个小姑娘讲课?” “什么小姑娘,那位可是仙姑转世哪。”那人说得神神叨叨的,“你没见过死人复活吧?她吹一口仙气,就把淹死的人救回来了,你说厉不厉害?” “可不是呢,据说这是在教大家仙法呢。说是叫什么科学教的,信了以后人能变聪明,我让我娃去听了两天,别说,脑袋瓜子真变聪明了,竟然会算数了!” “科学教?那是个啥教?” 那人也说不出个啥来,支支吾吾道:“反正就是听听课,画画符之类的。” “画符?”掌柜的停下手里的活儿,一下来了精神,“那我可得求仙姑画几个符,这驿站位置荒郊野外的,店里也难得有几个人,我得求个符保佑一下。” 徐青莺一堂课讲完,总有好学之人跑来请教。 明小双在雪地上写着,拍着脑袋苦思冥想:“姑娘,您来看看,我这个怎么算出来是2.4个人呢?” 周围人忍住笑,凤儿指着他的某步计算过程,“不用姑娘给你看,我都看出来了,你这2+3等于6呢,你把加法当做乘法了?” 又有人道:“姑娘,我按你的方法算了,这个速度算出来怎么老是不对呢?” “你那是逆水行船,得加上流水的速度!而且加和超过10要往前进一位,你又忘了!” “徐姑娘,徐姑娘,你看看这个——”徐青莺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抬头才看见竟然是方怀民,她笑得无奈,“方老爷,您怎么也来凑热闹?” “女娃,你别管那么多,你就跟我讲讲,为啥这个求面积你要做这条辅助线?” 徐青莺指着地上画的图,帮他帮辅助线画了出来,“做辅助线的目的是可以将复杂的图形转变为简单的图形,再用已知的公式来求面积,求完以后加和。现在已知能用公式求面积的只有三角形、方形、圆形、扇形等,遇到不规则的多边图形,做辅助线是最好的方式。” 方怀民恍然大悟,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清晰的图像,忍不住叹道:“当真如此,这可比从前的算法简单多了!” 徐青莺冲一旁方凝墨打眼色。 方凝墨也很无奈,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拿老父亲毫无办法。 说起来这方怀民还真是个怪人,自幼有最好的老师,也是顺风顺水的考到了举人,一次未中进士,方怀民受了打击,便醉心与算学,从此不再沾科举二字。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读书是为了明理,而不是为了做官。他深知自己个性洒脱,喜无拘无束,适应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就算做了官,迟早也会因为性格问题给家里带来祸事。 还不如寻一爱好,当个闲云野鹤,说不定还能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家呢。 方怀民也是真心喜欢算学,他喜欢数学的逻辑和严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加起来就是三。这里面的定理和公式充满了一种残酷的美感,如同世间最高贵优雅的神女,不容任何人挑衅和质疑。 他更喜欢那种一步一步解开难题的快感。 大周朝只注重四书五经,视算学为杂科,殊不知一个国家的人口税收、土地丈量、登记造册、兴修水利、后勤保障,哪一样不需要用到算学? 可恨,世上竟不懂算学之重要,全都一股脑的去读那圣贤书,真是可惜! 方怀民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加之整个方家流放,他更觉得自己这辈子兴许也就这样了,谁知在流放路上竟然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好吧,只能算是小伙伴! 这徐青莺的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总是能轻易破解他藏起来那些手稿里的绝版方程。这下,方怀民立刻引她为知己,赖上她了,时不时就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拿着一道誊抄好的题拉着她一起研究。 也好在两个人年龄差距甚大,加之方怀民是出了名的怪人。营地上所有人都知道他醉心算学,两个人在一起,多半是拉着徐青莺研究算学呢,否则徐青莺还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早知道,就不露那么一手了,现在多了一条尾巴,怎么都甩不掉。 也难怪方怀民如此痴迷,徐青莺也看过《九章算术》《算经》等,大周朝的数学水平大约就是现代社会初一初二的水平,题目并不难。 而方怀民对数学的研究,在大周朝已经算是登峰造极的水平了,只不过大周朝的人似乎并不重视算学,方怀民无志同道合之人,自然觉得曲高和寡。 好在,天将徐青莺这一猛男,方怀民见之,立刻引为生平知己,就连老父和两个女儿都得靠边站。 方怀民还经常明里暗里的询问她是何处得来的这些定理公式,甚至有一次,方怀民竟还很认真的问她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吓得徐青莺毛骨悚然! 最后,似乎方怀民认定徐青莺是借尸还魂,还示意她放心,他嘴很严,只要传他异世的算学知识,他绝对守口如瓶。 啊喂,谁说古人愚昧啊! 这都借尸还魂了,方怀民竟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烧了她,而是榨干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丝知识。 搞科研的大佬,思维真是异于常人啊!! 这方家的人,老的小的,各个刁钻得很,有没有一个正常人啊! 徐青莺败下阵来。 这一路走走停停,大部队的速度明显变慢了,甚至好几次不得不露宿野外,也就是他们运气好,从来没有碰到过狼群野兽之类的事情。 只不过倒是陆陆续续的碰上了几波流民。 要知道,他们已经行到了深山老林之中,竟然还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流民,可想而知西南的百姓们还没有从夏季的那场洪涝灾害里缓过劲儿来。 他们一行一百多人,虽说是流放队伍,可这段时间肥皂生意挣了钱,各个都舍得吃舍得穿,因此看着还是比一般的老百姓强壮些许,加之队伍里有解差十人,各个佩刀,威慑力十足,是以一般流民也不敢前来挑衅。 有好几次,徐青莺明显感觉到被人死死盯着。 山林里至少有十几二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潜伏在道路两侧的丛林里,竹子削尖了一头作为武器,就这么趴在两侧,恶狠狠的盯着他们,似乎是在比较两方人马的力量。 众人过得是心惊胆战。 第97章 流民之乱 好在最后许是对方他们人多势众,不敢轻易动手,这一犹豫间他们就已经走远了。 徐青莺心里觉得不安,又问了方老,说是他们已经进入了西南腹地,可能刚好这一段路离发大水淹没的金州府不是太远,流民们弃了田四散逃跑,光靠双脚也走不了多远,因此他们才会遇上。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徐青莺没见过流民,可也知道人在极端情况下跟野兽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只在他们会衡量双方战力差距再决定动不动手。 徐青莺便跟赵班头商议,为了防止流民烧杀抢虐,走这一段山路调整一下队形。 赵班头也同意了,于是召集所有人:“咱们这几天走的这段路,离发大水的金州府很近,所以我们有可能会遇上逃难的流民。为了大家的安全,从现在开始,所有马车都腾出来给孩子和老人坐,中青年走前后,妇女走中间,晚上睡觉必须有人值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遇到任何情况就尖叫示警!待会所有人找一找行李里有没有趁手的武器,若是没有的,就去林子里找跟木棍削尖了,也能捅人。别说我没提醒你,现在大雪封山,流民们在山林了逃窜了好几个月,怕是饿得人肉都敢吃!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不听话想死的,我不拦——”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一脸害怕,有些人不以为然,有些人则漠不关己。 “班头,我们这一路上也就碰见了两三波流民,还是不成气候的那种。咱们一百多人的队伍,还怕几个三五成群的流民不成?” “对啊,更何况咱们这可是流放队伍,您几位都是带刀的官爷,哪个不长眼的敢往您刀口上撞?” 徐青莺开口道:“易子而食的典故你们听说过没有?同类相残的人,你们觉得他们还是人吗?人有良知、有温度、会害怕,可他们呢?他们只不过是一群饿极了的猛兽罢了,他们连自己儿子女儿都能吃,你觉得我们这一帮老弱妇孺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不想被分尸烹煮的,就按赵班头说的做!” “你就会危言耸听!什么易子而食,分尸烹煮的,以前汴京城里又不是没见过流民,不就跟叫花子差不多嘛,真碰上了,你随便掏几块银子打发了不就行了?”说话的徐乐至,她有些得意的望着徐青莺,“再说了,你又不是没钱。” 方如玉也道:“流民本就是家里糟了灾才逃难出来的,一路上卖儿卖女,食不果腹,本就已经活得很难了。咱们有能力的自然该帮一把,怎可反而视他们为洪水猛兽?徐六姑娘,乐至说得有些道理,你肥皂生意挣了不少钱,可否捐一些出来?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可以,我们还能进城买一些吃穿用品,我瞧着先前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实在可怜,这大冬天的,身上就一件单衣,她怀中那孩子瘦得跟小猫儿似得,连哭声都是磕磕巴巴的,我真担心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徐青莺能理解方如玉这种养在深闺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人的想法,她也知道自己是个悲观主义者,凡事都喜欢往坏处想,她只好压着脾气说道:“钱自然不是问题,可是大雪封路,从这里到最近的县城好说也要走上十天路程,他们本就饿极了,你给他们钱,他们还要冒着风雪进城,真走到城里,他们也都饿死了。” 徐乐至又习惯性的唱反调,“说那么多,你不就是舍不得银子吗?” 话音刚落,方询却站了起来,毫不留情的对徐乐至大声说道:“徐七姑娘,你作为女子,说话好生刻薄。徐六姑娘这一路上带着大家做肥皂,又把干粮分给最穷的几家,谁家老人小孩生病了,徐六姑娘也是毫不吝惜药材,怎的到你嘴里三句不离银子?” 方询的反驳让徐乐至愣住了。 她瞪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方询,一下气得牙齿都在发抖:“你…你怎么可以…为了她这样跟我说话?” 方询皱眉,他还真是不懂徐家七姑娘的脑子,他自认行为举止并无出格之处,可徐七姑娘好似他们关系很亲密一般,时常来找他说话,方询避之不及,平日里也多番忍让,可涉及到徐六姑娘,方询觉得自己不能再忍,必须要说句公道话了。 怎么徐七这表情,好似他是个负心汉一般。 方询自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不开窍,才给了徐乐至一记闷拳。 这要是放在现在,那就是妥妥的直男啊。 徐青莺瞅见徐乐至眼眶里的泪水,乐得自在,真好啊,她不用亲自下场,就有路人粉帮她爆锤黑粉。 徐青莺不是没看见徐乐至对方询的殷勤。 因此方询替她辩驳,反而更让徐乐至怒火中烧。 徐青莺也是很意外,方询年纪不大,平日里很是文静,跟姑娘多说两句话都会闹个脸红。 徐青莺还以为他是个纯情少年呢,哪知这一回马枪杀的,徐青莺才知道,这哪是什么纯情少年,分明就是个没开窍又正义感爆棚的愣头青年! 徐乐至这时,怕是银牙都快咬碎了。 “我不为任何人说话,只是我观徐七姑娘说话做事也太刻薄了一些,不得不出言提醒你一两句。” 方询说罢,无视徐乐至那双瞪圆了的杏眸,转身对徐青莺说道,“徐六姑娘,我认同你说的,我也觉得流民是个隐患。此处离金州太近了,咱们这几天是运气好,只碰上零散的流民队伍。可是继续往前走,难保不会遇上成群结队的,咱们有钱有粮,简直就是行走的肥肉!” 徐青莺被这个形容词逗乐了,又见徐乐至泪水涟涟,心里更觉畅快。 有时候徐青莺觉得自己也很是幼稚,明明心理年龄都三十的人了,还跟十三岁的小姑娘斗得热火朝天。 实在是…这蚊子杀伤力不大,但是烦人哪。 徐青莺忍住脸上的笑容,故意板着脸说道:“方公子说得对,咱们现在就是一块肥肉。若是遇上了人数多的流民,难保不会被抢。要是咱们物资被抢,又困在山里,保不准咱们也会成为流民。抢东西还是次要的,万一碰上残忍的,咱们连小命都保不住。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这几天咱们都按照赵班头的指示做,青壮年和男人在队伍前后,中间是妇女,马车内坐老人和小孩,所有人都去找趁手的武器,如果有难民找你们要东西,你们坚决不能给!不想死的都给我动起来!!” 徐青莺在队伍里素有威望,这一发话,甭管众人信不信,都得动起来。 这山林里到处都是竹子或是树枝,徐青莺随手一捡,又让赵班头拿刀给她削尖了,比划几下,还挺顺手。 苗氏和黄氏也下车去找武器去了,最后都跑来让徐青莺鉴定,似乎非得徐青莺发话说可以,她两才放心下来,见两人愁眉苦脸又惊又俱的样子,徐青莺只好安慰道:“祖母,娘,还不一定呢,我就是说有这个可能性,咱们做万全的准备。” 黄氏摇头,“六丫头,我知道你是安慰我呢。你没见过那些逃荒的,那都不是人了,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先前那两拨流民,我都瞧得真真的呢,一个个瘦骨嶙峋,走路都走不稳,明显是饿狠了。要不是看赵班头他们带着刀,只怕第一波人就会不怕死的冲上来了。哎,这世道咋变成这样了呢。” 苗氏胆子小,早就被他们吓破了胆,此刻还不忘护着徐青莺,“莺儿啊,若是真有流民抢东西,咱们就把东西给他们。咱们有钱,犯不着为了一口吃的跟他们拼命……” 徐梅晓却往徐青莺身边躲,这几日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小孩子不惊吓,似乎也知道境况不好,连学习的热情也降低了许多。 徐青莺抱着徐梅晓,给她擦了擦花脸,“梅子别怕,姐姐在呢。” 徐梅晓瘪着嘴巴,双手搂着徐青莺不肯撒手,徐青莺以为她是害怕了,谁知小丫头却哭哭啼啼道:“阿姐,他们都好可怜啊!这么冷的天,那小妹妹就光着身子躺在路边睡觉,脸都冻白了,我戳她,她也不哭,我们可不可以把她捡回来养着啊。” 徐青莺还不解,“光着身子睡觉?多大的小妹妹?” 徐梅晓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哦,两三岁的样子。 苗氏和黄氏脸色却微微一变,祖母抱着徐梅晓,面色堪堪发青,“小梅子别怕,奶奶在呢。那个小妹妹的爹娘肯定是去找吃的了,若是晚上你做梦梦见了她,记得告诉她,就说她爹娘等着呢,让她快些回去,别让爹娘久等。” 徐梅晓在黄氏的怀里擦了擦眼泪,脆生生道:“祖母,我晓得了。” 苗氏见徐青莺一头雾水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那孩子…多半是死了。也不知道她爹娘去了哪里,就这么抛尸荒野,这尸身说不准晚上就被狼给叼走…哎,这苦命的孩子……” 徐青莺闻言,瞬间明白了。 她心一下沉了。 她突然觉得手脚发冷,有些喘不过气来。 果然,凡事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行人还没走出多远呢,远远的就遇上了一大批流民,少说也有一两百之众。 他们许是一个村子的,相互拖家带口,步履蹒跚。 前几日刚下了雪,这样冷的天气,他们大多瘦骨嶙峋,只着单衣,皮肤却是苍白,手上全是水疱溃疡,走得晃晃悠悠。 这一两百人听着不多,可是遍布官道两侧,黑压压的犹如一堆蝗虫,此刻听见动静,全都望向流放队伍中来。 有马车,有物资,老人女人小孩各个都穿着厚衣裳,流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却也有人似心怀不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 徐青莺心里有些隐隐不安,眼见流民们越靠越拢,隐隐将他们的人形成夹角之势。 尤其是流民队伍带头的那几个人打量着他们窃窃私语,似乎在评估双方战力。 流放队伍里的众人这才发觉局势的严重性,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做出恶狠狠的样子瞪着对方。 而赵班头骑着马在周围巡逻,解差们也不多话,全都上马提刀,丝毫不肯露怯。 明小双则骑马环绕在徐青莺附近。 凤儿和钱珍娘在马车外围一圈,两个人紧张得要命,钱珍娘要不是背靠着凤儿,怕是要腿软倒地。 局面一触即发。 突然有瘦弱的妇人走近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就拉扯住了队伍里的某个小姑娘,沙哑着声音哭求着:“小姐,求求您,给点吃的吧。我孩子还没有四个月,饿得嗷嗷哭,这嗓子都哭哑了…我们都是金州县城下面老老实实的农民,家里的田地和房子都被洪水冲走了,孩子爹也死了,孩子奶奶为给我们省一口口粮,活生生的饿死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逃难,实在是太难了啊……求求您了,就给一口粮食,给我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好不好……” 那被拉扯的小姑娘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只往自己祖母身边钻,那祖母年岁已高,只冷着脸驱赶:“走走走,上别去要饭去,俺们这些都是流放犯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更别说粮食了!” “大婶,求您就给一口!我这刚生了孩子,半点奶水也没有,我孩子还这么小…没了爹娘他活不下去啊……”那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干脆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直磕到满头是血。 方家老太爷虚弱的声音从马车内帘子传出,“这前面便是金州大城,附近也有许多城镇,城里有救济粮,你们为何都不进城领粮食?” “呵,救济粮?我们连城门都进不去!自从九月发了大水以后,金州附近全是流民,那些狗官直接把城门给关了!” “现在金州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五钱银子一斗,这吃的哪里是粮食,分明是我们的血和肉啊!” “就是啊,更别提还有流窜的流民土匪,他们见人就抢,饿狠了连人都吃——” 方老震动,掀开车帘,痛心问道:“那朝廷送来的粮食呢?金州今年赈灾款子就有二十万两,银子呢,粮食呢——” “朝廷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怕是又被哪个狗官贪了吧。” “胡说!”方老震怒无比,“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俺们就是领不到粮食!老爷,您行行好,给一口吃的吧!” 徐青莺何其忍心,可她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么眼下虎视眈眈的这群流民队伍绝对会像饿虎扑食一样上来。 她没有办法保全这么多人。 眼瞅着流民们渐渐往中间队伍靠,这一刻,徐青莺心如刀绞,却又异常冷酷,却只能冷着声音大喊一句:“马家奶奶,快走!莫耽误了行程!” “且慢!”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句,方如玉满脸是泪,隔着车帘冲那女人招了招手,又对徐青莺说道,“徐六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对母女都快饿死在眼前,你怎能视而不见?” 徐青莺心中骂了一句蠢货! 方家老太也道不好,还来不及阻拦,方如玉就已经递过去了一小袋干粮,她擦着眼泪说道:“我也没有多的了,你拿着这粮食进城,说不准能寻个差事———” 方如玉话音未落,那妇人就一把抢过了那袋干粮转身就跑,“唉!——” 方如玉还想说两句,哪知突然一阵骚动,刚刚还围聚在队伍周围的流民们突然呼啦啦的一拥而上,全部追着那女人而去。 那女人身体瘦弱,只跑了几步就踉跄倒地,几十人跑了上去,开始互相推搡你争我夺。 那妇人沙哑的声音高呼着:“这是我的粮食!这是我的粮食!!!” 很快声音淹没了下去。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妇人被涌上来的众人踩踏断气,局势一乱,刚刚还蓄势待发的流民队伍似乎开始躁动起来,纷纷朝他们队伍跑来。 情势一乱,众人全都慌了手脚。 山谷之中,突然几百人异动! 突听得有人大喊一句:“他们有粮食!给我抢!” 徐青莺见状不好,连忙探出马车,大喝一声:“所有人!全速前进!谁敢冲我们来就杀了他!!!赵班头,前锋开路!明小双、刘大壮,队伍最后两翼断后!两侧青壮年,护住车马妇孺,给我杀!” 所有人神经高度紧张,被徐青莺突如其来的那么一嗓子,全都高举手里武器瞪着来人! 一两百人气势汹汹,杀气惊人,瞬间让那些准备来偷袭的难民打了退堂鼓,这一犹豫之间,赵班头已经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砍了几个人。 而队伍后端的几个人被队形冲散, “奶奶的,这帮人敢抢我的东西,全砍了!” “怕什么,徐姑娘说了,全杀了!” 队伍里的人都吓傻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不断有姑娘们尖叫着喊着。 血线飞溅,喷得为首的难民们满脸是血,看着已经倒下的几具尸体,这帮人方才看到两方战力差距,面露恐惧说道:“他们有刀!老大,我们还抢不抢?!” 徐青莺站在马车之上,手里举着用树枝做成的武器,一双厉眸毫无惧色,她身材瘦弱,可站在马车之上人群之中,却莫名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徐青莺声音清亮,一声厉喝,回荡在山谷之中:“谁敢上前一步?!!” 那为首的难民头子见他们不好惹,又见那十几个解差手里全是真家伙,心生退意,正迟疑要不要继续抢夺物资的时候,那些人却已经走远。 他们跑得极快,一直跑出了老远,众人还心惊胆战的不敢停下。直到所有人体力耗尽,远处的打杀声逐渐远去,徐青莺才下令让队伍修整。 众人都吓坏了,一个个手里还握着武器不敢放手。 尤其是方如玉,这回回过神来,一下崩溃痛哭起来:“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徐青莺跳下马车,气势汹汹的走到方如玉面前,随后“啪”的一个耳光过来,声音清脆,打得众人全都愣愣的看过来。 徐乐至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一时之间,看着这样的徐青莺,她第一次因为害怕而不敢说话。 此刻的徐青莺,看着像是一头野狼。 眸光发红,只消一口就能咬断脑袋。 方如玉被猛地一巴掌打得懵了,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你不光害了她,还差点害了我们所有的人!”徐青莺从未如此愤怒过,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如玉,眼睛深处全是凉意,“对了,还有她的孩子,那孩子不过四个月,就因为你有可能饿死,有可能被人踩死,甚至有可能被人拿去分尸烹食!你说我于心何忍,我倒要问你一句,你又于心何忍!!” 方凝墨一把抱住有些神情恍惚的方如玉,眼泪簌簌而下,“徐六姑娘,你别打了,我姐姐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她也是一番好心,她现在已经很内疚了,求求你别逼她了!” 方老夫人眼皮子一跳,皱眉看着她。 方家人也全部起身,神色各异的盯着徐青莺。 这打的可是方家的嫡长女,说不准是未来的二皇子妃,是整个方家最后一个体面人。 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了方如玉的脸上,也打在方家众人的脸上。 方老爷子打了圆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大家都冷静一下。” 他又看了一眼吓傻了的方如玉,责备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徐青莺咬紧牙关,任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因为一袋粮食被活活踩死,眼睁睁的抛下那个妇人怀中的婴儿逃命,即使明知方如玉只是一个导火索,徐青莺依旧无法摆脱那种无力的沉重感。 徐青莺环顾一圈,望着还心惊胆战的众人,“我劝大家都收一收同情心,还有不听劝的,想找死的,我徐青莺绝不会再管!” 立刻有人表态:“徐姑娘,我们听你的!” “对!这帮流民也太恐怖了,不,他们简直都不算人了。” “我瞅着刚才那妇人竟然被活活踩死,真是太残忍了!我想要活下去,就算是到黔州当流放犯人也好,我不想死!” “徐六姑娘都是为了咱们好!以后队伍里再有人胡乱发善心招来祸事,我们绝不留情!” 第98章 雨夜绵绵 徐青莺看了一眼方如玉,只见方如玉坐在那里有些愣愣的,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浑身透着一股悲凉之气。 她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恹恹的,眼泪不止,任凭方凝墨怎么安慰都只是沉默垂泪。 徐青莺无视这支队伍各自的心思,挥了挥手,“赵班头,我们继续往黔州的方向走。所有人!武器不离身,单独不成形,发现有流民身影立刻报告!” “是!”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回应声。 这回众人终于晓得流民的厉害,不待徐青莺多说,便自行按照队形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徐青莺却还是心有余悸,便私下问了赵班头是否可以绕过流民较多的金州,赵班头研究了一会儿地图,说若是要绕开金州,路程的时间起码要增加两个月时间,且绕路的话都是丛山峻岭,赵班头他们都没走过那条路,怕是同样也很危险。 一番商议后,众人决定还是按照现有路线推进。 走着走着,雪倒是停了几日,气候刚刚回暖了一点,哪知走到一处却又下起了高山雨。 一行人躲闪不及,豆大的雨滴哗哗而下,又冷又潮,他们一行人走在山路里,行李全部都被打湿。 众人忙着抢干粮,只争先恐后路的把干粮往马车里搬。 “都说这黔州天气多变,咋还没到黔州呢,这金州前面下雪,后面下雨,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天爷啊,本就只剩这么点干粮了,再打湿了可怎么办?” “今年这天气也太怪了!这冬天哪能下这么大雨!还说下就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晚上住哪儿!” 还真是。 他们刚好走到了一半,往回走,得有几十公里的路才能回驿站。他们前两日因为被流民追击慌不择路,跑偏了路线,估计就算往回走也找不到驿站,可不是得大冬天的睡荒山野岭? 徐青莺心里也焦,他们三辆马车,加上物资,勉勉强强能坐下女眷。可家里的男人们自然是挤不上来了,好在苗氏连忙把压箱底的蓑衣和油纸伞找了出来,勉强能遮风避雨。 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这是山林深处,前后无人,方圆十里都不见人烟,下这么大雨根本没地方躲,又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原地不动不是个办法,可往前推进同样危险重重。 更可怕的是,眼看天也快黑了。 队伍肉眼可见的焦灼了起来,徐家的油纸伞下已经撑了四五个人,还有不少人只能往树下躲,却也无济于事,雨声哗哗的,树下的人淋了个落汤鸡。 “徐姑娘!”赵班头冒着雨跑过来,一脸焦急,“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徐德贵也说道:“班头,要不咱们继续往前走吧,原地等着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哪。” 徐慧鸣却道:“爹,山路崎岖难行,别说人,就是马车也不好走,这天就要黑了,雨夜赶路万一摔了跌了怎么办?” 徐青莺也拿不准主意,索性拿了本书卷成扩声器的样子,大喊着:“原地留还是往前走,大家什么意见?” 雨声里,她的声音很浅,可众人还是大喊回应:“往前!我这衣裳都打湿了,冷得要死,娃儿可遭不住!” 有马车的人却想停在原地,“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啊,万一摔到山崖底下去了咋办?” “这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徐姑娘你定吧!” “对,徐姑娘定吧,你说往前咱们就往前!” 最后一个声音占据了主流,徐青莺没想到自己倒还是挺有威望,好不容易民主一回,结果最后拍板的权利还是回到自己手里。 徐青莺看了一眼七零八落的队伍,又见大部分人无处可躲,只能就这么站在树下,拿树枝树叶遮雨,她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停在这里只能干等老天,还不如往前走搏一搏生机。 徐青莺叫来赵班头等人,“咱们接着往前走,但是别走太远,先走出这座山,看看路上有没有洞子或者是人家。停在这儿,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这火也生不起来,别再得了风寒,那可真是要命了。” “行,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怎么着也找个避雨的地方,至少能生个火给大家去去寒。” 就这样,整个部队继续冒雨往前推进。 马车全部空出来,能坐多少人坐多少人,马车实在拉不动了,年轻力壮的妇人们也只能下车。 一行人又拉又推,古代的道路没有铺水泥,全是泥巴,夹杂着杂草和小石子,走起路来又硌得慌又滑得很,只能相互挽着避免脚滑跌落山崖,没过多久,整支队伍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 徐青莺干脆也下了马车,给马儿减轻负担,否则车轱辘陷进泥地里更麻烦! 徐德贵和徐慧鸣连忙推她,“你咋下来了,快上去!这雨水凉得很,你身体这么弱,小心风寒!” 徐青莺看着如落汤鸡的两父子,只能咬着牙道:“没法子,马车快拉不动了,我这车里都是老人小孩,总不好撵他们下来吧。” 苗氏掀开帘子,拉着徐青莺,“你上来,我下去,我力气比你大,还能帮着推一下马车。” 徐青莺不肯,“娘,你别动,好歹你身上还是干的,我这都已经打湿了呢。再说我现在身体好多了,淋点雨不算什么。” 徐音希也跳了下来,紧接着几个年轻的姑娘都跳了下来,虽下着雨,他们脸上倒不见哀愁,反而笑嘻嘻道:“徐六姑娘,我们也来帮忙!” “好姑娘!”徐青莺夸了几句,“可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磕了碰了,再坚持一会儿!” “看见了!有棚子!前面一里路!” 前去探路的人终于带回了好消息,明小双骑着马,浑身湿透,径直跑到了徐青莺面前,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姑娘,上马吧,我们共骑一乘,我带你先去那边躲雨。” 徐青莺并不介意男女之防,她甚至都没想起来这四个字,只伸出手去抓住明小双的手,随后翻身上马,“爹,娘,我先去前面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马蹄声起,那两人已经消失在了雨雾里。 徐德贵和苗氏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愕。 徐青莺…就这么跟一个男人共乘一骑走了? “光天化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徐德远目光流露出一抹愤恨,似极为不耻,“真是辱没了我徐家家风。” 连氏却冷笑道:“徐家家风?你身上还穿着人六丫头拿亲事换来的蓑衣呢。当初嫌弃人家被人退亲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高风亮节,绝对不用郑家的东西,这会怎么穿在身上就不肯脱了呢?” 徐德远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道:“你这妇人,胡搅蛮缠,牙尖嘴利,我不和你说!等到了黔州,你就等着被休弃吧。” 连氏再也不会给徐德远留面子,当下爽利一笑:“徐德远,你最好记得你现在说的话,到了黔州,谁不和离谁是孙子!” “和离,你想得倒美!你嫁入我徐家十几年无所出,早就应该被休弃了,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连氏无所谓的笑笑,雨水连连,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眼睛有一种诡异的明亮,“徐德远,你别忘了,黔州的承宣布政使司王大人跟我爹关系匪浅,你若不想你的两个儿子刚到黔州就被拉去服徭役的话,我劝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徐德远脸色一白,“啊”了一句,随后指着她鼻子骂道:“连秋枝,你这毒妇!你不过是个庶女,你就算与我合离了,难不成还能回汴京去?你别忘了,就算合离,你还是贱籍!你的三个女儿也是贱籍!” “不如你毒,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连秋枝笑得花枝乱颤,“说来这就是低嫁的好处,就算我是贱籍,可架不住有个京城当大官的爹啊。” “岳丈大人不会同意的。连家不会允许家里有和离的妇人!” 连秋枝无畏无惧,自从认清徐德远是个自私自利虚伪寡情的小人后,再面对徐德远时,连氏连最后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了。 “不和离…你就等着你最爱的两个儿子年年都去服徭役吧。” “你你你…你这毒妇!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好歹是他们的嫡母,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连自己的孩子都害!” “都要和离了,我要什么贤惠名声?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是十几年无所出,这十几年来,就因为我无所出,任凭你逼着纳了我的丫鬟;就因为我无所出,我在自己家都抬不起头;就因为无所出,家中姐妹笑我不下蛋的母鸡时我只能吞下血泪。徐德远,我想明白了,为你这么个人,这么委曲求全,不值得。你要是肯和离,我就看在十几年夫妻的情分上放你一条生路。你要是不肯,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徐德远站在原地,似乎被连秋枝的气势所震惊。 他脑子里麻麻的,似乎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些明白了,连氏当是真铁了心要和离。 徐德远这下突然有些慌了。 他再厌恶连氏,再不喜连氏,可连氏背后毕竟有连大人撑腰,就算流放成了贱籍,即使岳丈大人只是一封书信或是开个口,让人照拂一二,徐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可反之…… 徐德远一个激灵,不行,绝对不能和连氏和离! 徐德远醒过神来,连氏却已经走远。看着连氏背影,徐德远心中对徐青莺的不满和愤恨到达了极点。 也不知徐青莺给大家灌了什么迷魂汤,所有人都听她号令行事。 莫说连氏,就是几个小妾也渐渐的似乎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再这样下去,这徐家可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恨现在徐青莺和解差的关系如蜜里调油一般,否则他定然能想出法子搓一搓她的锐气,也好让她知道徐家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徐青莺坐在马背上,速度不快,却也架不住山路颠簸。 这骑马,是必须要学会的,就如同在现代要学会开车一样。 徐青莺被颠得难受,好在没跑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见了那棚子,徐青莺不免失望,说是棚子,却也不过十几平米大,里面放着一些枯草,地上满是牛粪,牛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看样子应该是一处废弃的牛棚。 牛棚很久没有修葺,顶上的茅草都被风吹走了,雨滴肆虐而下,地面雨水混着干成块的牛粪,根本无从下脚,更别提生火做饭。 不过好在既然有牛棚,想必就离农户不远了。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徐青莺当机立断:“女人和小孩先在牛棚里休息,这儿有现成的柴火,看能不能先生个火熬个姜汤去去寒。所有的伞和蓑衣都留给青壮年,让他们两人一组,沿着牛棚附近两公里范围内搜寻一下看有没有农户。” 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到达,立刻听从徐青莺的安排,苗氏和连氏有序组织起妇女和小孩,先把马车里现有的东西理一理,看能不能把火升起来。 能换衣裳的换衣裳,能先擦干的擦干,这样冷的雨淋在身上,若是再得个风寒,可当真会出人命的! 先到的人已经开始吆喝起来,“徐姑娘有安排了,咱们每家出个男丁,家里超过十个人的出两个,超过二十人的则出四个,家里只有一个男人的就不用出,两人一组,去牛棚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农户!” 连氏也补充道:“现在这情况,大家也别藏着掖着了,带了姜的,带了药的,全都拿出来。如果能生起火来,大家把药一锅煮了,都喝点!” “哪儿那么容易?就牛棚里这点柴火,咋够烧?这柴火淋了雨,一烧全是烟!” “牛棚里不是有干柴吗。虽然少,先拿来用呗,再不济把这牛棚的围墙给他拆咯。” “还有水呢,哪儿来的水?” “这天上这么大的雨,直接拿盆来接雨水行不行?” 女人那边已经开始七嘴八舌的忙活开了。 而男人那边则由徐德贵带队,清点了人马,分成了大约五六个组。 徐家按照规定,该出四个。 大房出了徐德池和徐慧嘉,剩下两个自然得出其他房出,本来这种事徐德远也轮不上,奈何徐德凯前几日躲流民的时候崴了脚,这几日走路都困难,今晚这苦差事自然要轮到徐德远了。 徐德远面上不显,心里却压着不快。 以前这些小事,哪里会劳烦他出动? 四弟也是,早不崴脚,晚不崴脚,偏这时候来崴脚受伤。 也就是他现在落魄了,其他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徐德贵自然看出徐德远的不情不愿,可实在也没法子,只好道:“二哥,雨天路滑,林子里又看不清,你待会紧跟着我。” “晓得了。”徐德远再不情愿也没有法子,批了件蓑衣就率先一个人走了出去。 徐德贵无奈,只好从苗氏手里接过蓑衣,又对母女两说道:“你们在这儿待着,等我的好消息。” 探路的几组人都先离开了。 徐青莺见这牛棚实在是站不下这么多人,只好先躲进了马车里,她本想换身衣裳,却又怕雨不停,待会还是会弄湿,便只好放弃。 徐青莺只能拿帕子先擦干了头发,她在马车里翻来覆去的找了一圈,才发现自从上次遇到流民后,他们慌不择路偏离了路线,已经在这大山林转了十几天,这干粮已经快要见底,竟然只剩了几件衣裳和一些生活用品。 不行,他们必须尽快进城补给。 否则很有可能没走出大山就先饿死了。 徐青莺打定主意,又把所有物资都整理了一遍,对手里的余粮做到心中有数。 不知过了多久,牛棚里的人喊喝姜汤了,徐青莺这才下马车。 也难为妇人们了,竟能在这样穷山僻壤的地方,借着雨水,借着一点点干柴,竟然真的熬出了一锅姜汤。 姜是现成的,他们之前路上,遇见什么就捡什么,什么野菜、木姜子、野果,但凡认得出来的,能叫上名字,全都摘了拿走。 这流放路上的日子,行走在深山老林里,还真是有钱无处花,只能见山吃山,遇水吃水。 徐青莺想到自己在钱庄里存的那几万两银子,一时叹气,要是自己就这么死在山林里,岂不是便宜了钱庄老板? 不行! 徐青莺立刻迸发出了无限的求生欲望! 抢她的钱可不成,那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 徐青莺被苗氏按头喝了一大碗姜汤,徐青莺讨厌姜的气味,可看着自己碗里满满一碗的汤水,其他人碗里只有浅浅一口的时候,徐青莺只好默不作声的一饮而尽。 姜味很淡,但聊胜于无,起个心里安慰作用。 好在,出去的人很快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有一组人冒着大雨返回来,说是西北方向一公里多看见有农户。 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希望,好歹有个避雨的地方不是? 徐青莺便道:“这样吧,都躲在这儿也不是事儿。愿意走的,就收拾东西过去找农户住下。留几个人在这里等剩下的人到了以后再过去。” 有家里男人没回来的不愿意现在就走,“我等我家相公回来了再走!” “愿意等的就留下,愿意走的就先跟着去。” 众人合计了一下,家里有老人有小孩的自然想先赶紧过去,去农户家里看看有没有热水能给孩子洗个澡,或是换身干净的衣裳,这么冷的雨水淋湿了的衣衫贴在身上,孩子不得风寒才怪。还有手头有钱的,还想寻个大夫看看。 于是众人有的走,有的留,陆陆续续就走了一大半。 苗氏和连氏都过来问她:“小六,咱们家呢?” 祖母却拍了板:“我们也先过去,这村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户,咱们一百多人过去,晚了说不定连床都被人抢光了。几个小的都先走,只留一两个男人在这儿守着等他们便是。” 众人都觉得有理,大房已经出了两个人,自然不好再留人,于是大伯母带着两个堂哥决定先走。 三房就苗氏带着徐梅晓先走,徐慧鸣和徐青莺留下等。 本来徐慧鸣是叫徐青莺离开,可徐青莺却也清楚徐慧鸣虽然脑子活,可身子比她还弱,留他一个人她着实不太放心。 而且也不知怎的,徐青莺今晚心里总是有些毛毛的,似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只希望自己是多想了。 可看着连绵不绝的山雨,徐青莺这颗心,还是无法平静。 只希望今晚一切都好才行。 因此她不顾苗氏和徐慧鸣的反对,坚决留下。 二房两个男丁都小,根本不顶事,且他们都想赶快去农户那边,一帮人推来推去,要么说自己体弱,要么说崴了脚,要么就是衣裳湿了需要赶紧换,总之就是互相推诿,都不想继续留在牛棚里受苦,竟是半天商量不出来一个结果。 徐青莺冷眼瞧着,想着徐德远这人缘真不咋地,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跟他离心离德。 最后二房商议,徐音希留下。 原因很简单,嫡长女。 徐音希留下,那么连氏必然也只能留下。 连氏很想拉着徐音希一走了之,可徐德远到底还占着一个亲生父亲的名头,若让人看见了,必会戳着徐音希的脊梁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连氏心中更恨徐德远,只当他是个拖累,恨不得立刻与他和离。 连氏表面装着一副要坚定和离的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三个姑娘都还没成亲,有她这么个和离的娘,以后婚事必然坎坷。 若因为她图一时之快,自己倒是解脱了,耽误三个女儿的前途怎么办? 这世上的女子,若真不嫁人,别说如何养活自己,就是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连氏想着,都忍了这么多年,要不为了孩子再忍忍? 第99章 雨夜杀人 徐音希自从解决了黄牙子的事情后,不知怎的,人更沉默了,不争不吵,时常一个人呆着,也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在流放队伍里快成一个透明的人。 想必徐音希自己都没明白要怎么面对徐德远吧。 两父女闹成这般,再装作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着实讽刺。 徐音希每每遇见徐德远都不知如何面对,若说心里没有恨,那是假的。可是为人子女,怎好恨自己的爹娘? 可若叫她不恨,她当真是做不到。 见徐音希有些呆呆的,徐青莺便冲她招手,“没事,我们一起等。” 徐音希看见徐青莺这才脸色微微好转。 没过多久,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等待家人的人自然欣喜异常,拉着回来的人又是灌姜汤又是擦头发的,还不忘跟徐青莺打招呼:“徐姑娘,那俺们就先下去了。” “知道路吗?” “知道知道,西北方向,沿着有灌木丛的方向一直走,看见有棵大树就左拐。” “雨天路滑,都小心点,有什么情况就大喊。” “知道了徐姑娘!” “徐姑娘,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们等吧。” “不必。快些回去,换身干衣裳,有条件就洗个热水澡,赶紧吃点东西睡一觉。不要舍不得银子,以后路上我再带你们挣钱就是。” “唉!”那人欢天喜地的带着全家给她行礼,“多谢徐姑娘,徐姑娘真是好心肠。” 徐音希看着人群中的徐青莺,心底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正慢慢溶解。 不知不觉之间,整个流放队伍已经以六妹妹为尊。 这些人害怕她却又喜欢她,依赖她却又敬重她,六妹妹振臂一呼,这一百多个人便听她号令为她冲锋陷阵。 那日他们被流民追的时候,六妹妹站在马车之上,一声号召,犹如天神般挡在面前,气势惊人,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一刻,仿佛徐青莺周身都带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光芒! 也就是在那一刻,徐音希突然明白:对,那就是她渴望成为的样子!一往无前、勇猛无敌、于阵前振臂一呼,万千民众便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徐音希的眼眶微微红了。 她在此刻终于确定,她想要成为徐青莺那样的女子!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徐音希紧握拳头,一双眸子在雨夜中越发明亮,心中却暗暗下定了决心。 六妹妹,我要摆脱现在的泥潭,我要撕开这世间所有对女人的桎梏,我要做这世间女子中的第一人! 你且等我—— 雨势依旧不歇,可雨棚里的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徐慧鸣、徐青莺、徐音希和连氏。 最后两组人也回来了,赵班头和明小双,刘大壮和大牛。 这四个人在山林里窜了半天,还险些迷路,那大牛更惨,左侧的衣衫被树枝划破,整个人犹如跌进了泥潭里,满脸都是泥水。 见众人望着他,大牛骂了两句:“别说了,妈的,这山路也太滑了,我摔了一跤,险些摔下山崖,要不是大牛兄弟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只怕我今晚就死在这儿了。” 徐青莺也赶忙交换了情报,“西北方向一公里多有农户,前面的人都先过去,我们在这儿等你们。对了,你们有看见我爹和大伯父吗?” “没见着啊,怎么,他两还没回来?” 徐慧鸣也有些焦急,“现在只剩他们没有回来了。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说迷了路?” “那可了不得,这丛林里迷了路可够呛。而且这天也快黑了,天一黑,林子里更分不清东南西北,这说不准就走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徐青莺估摸了一下时间,就算他们的脚程再慢,一个时辰走两公里也是绰绰有余的。现在却迟迟不归,绝对是遇见什么情况了。 徐青莺不再犹豫,“赵班头,你可看见我爹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赵班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西南方向,他两离开的地方有块大石头,一眼就能瞅见。” “好,我去寻他们。”徐青莺对自己手下人不客气,“明大哥,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徐慧鸣立刻道:“我也去。” 徐青莺看见连氏和徐音希呆在那里,却并不表态,脸上也无多少焦急之色,心下明了,便立刻做了吩咐:“二婶,四姐,你们跟着赵班头他们回去,顺便把马车也赶回去,我们去去就来。对了,回去后若我娘问起,先别告诉她。就说明大哥迟迟未归,我们帮着找去了。如果我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你们不要派人来找我们——” 徐音希哪里肯,徐青莺却按住她,“这雨太大,多一个人找,就多一分危险。我本事大,不会出什么事,等天亮了,我自然会来寻你们。若你派人来找,多半又得丢,又得找,所以干脆别费那功夫。” 徐音希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却也知道徐青莺说得在理,不得不应下来,“好,我会安抚住三婶的。我知道你本事大,但你也得千万千万小心着点……” 连氏也是万分担忧,“好孩子,找不回来你就先回来,别走太远。等天晴了我们大家伙再一起去找。哦,对了……” 连氏想起了什么,钻进了马车里,取出了一个用粗布包着的东西,她瞥了瞥赵班头的脸色,见他并无异样,才将东西递给徐青莺:“丫头,这是上次咱们去兴元府的时候,有个掌柜送的。我瞅着路上也没啥用,就压箱底了,你拿着。” 徐青莺打开外面包着的布,只见里面是一把银光澄亮的匕首。 徐青莺微微一惊,她马车里还有这等好东西?怎么方才清点的时候没有看到呢? 这连氏可真会藏东西啊。 徐青莺看了一眼连氏,却见她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当下灵光一闪:流放犯人私藏武器是重罪! 赵班头对他们是很好,可到底他们是流放犯人,是绝对不允许私藏武器。连氏不可能不知,却装着糊涂把这匕首藏在马车上,只怕是有别的想法。 好在赵班头似乎脸色无异。 赵班头却在想:这一路以来,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生意干得风生水起,犯人们镣铐也取了,他甚至还跟犯人们一起学习读书,这他娘说出去谁信啊。 哪家班头和犯人们打成一片哪? 更不成规矩的事情都做了,也不缺私藏武器这一条。 赵班头对连氏的心思门儿清,不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班头甚至还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长刀扔给了徐慧鸣,“小子,看在我妹子的份上把刀借给你,告诉你,别给我弄坏弄丢了,否则我交不了差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慧鸣双手接过刀,却发现比想象中的沉多了,他接刀的时候险些整个人都栽下地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刀,抽出来左看右看,笑道:“赵班头您放心,丢了也不怕,我让我妹子给你买一把千古名刀,她有钱。” 徐慧鸣特意在“我妹子”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可不是嘛,赵班头叫徐青莺总是一口一个“我妹子”,当着他这个正牌兄弟的面也是如此,徐慧鸣少不得要争风吃醋一般。 赵班头也不介意,大喇喇的拍着他肩头:“哼,你小子,这身板这么瘦弱,也不知提不提得动我这刀,就你这点臂力,还想保护妹子?” 徐慧鸣拍着胸脯:“我最近都跟着青莺锻炼,臂力见涨,不信下次咱比划比划。” “行啊。” 徐青莺却打断他们闲聊,收好了匕首,催促道:“行了,事情紧急,我们先去找人。” 一侧不说话的刘大壮却突然道:“我也去吧。” 赵班头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陪徐青莺一起去找人,刚巧刘大壮就主动请缨,他便放心了,“行啊,你小子够义气,有你跟着去我就放心多了。” “事不宜迟,我们就先出发了。你们放心,若找不到人我们先找避雨的地方歇着,等明日天亮了我们自然会回来。” 就这样,一行四人出发了。 徐青莺从来没有在雨天走过山路,何况已经天黑,没有月色,又下着雨,森林里能见度极低。 她穿着一件略有些宽大的蓑衣,视线完全被雨水遮住,周围全是哗哗的水声,几乎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行人慢慢的往前走着,树林被雨吹得东倒西歪,完全不辨方位,一不小心就走到丛林深处去了。 徐青莺心里的紧张到达了极点。 她不得不手里抓着匕首才能勉强让自己心安。 她一边走着,一边脑子里想着徐老头教过的近身格斗术,横刺匕首接顶膝,上提脖颈割要害—— 好久没练,手都生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赵班头说的那块大石头,徐青莺的心才勉强安了一点,徐慧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咱们方向走得没错,再往前看看。我爹他们这么久都没回来,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徐青莺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迷了路。 不管怎么说,得快些找到人才行。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簌簌而下,溅在树上,一片雾蒙蒙的,山林之间全是翻腾的水汽。 徐青莺猫着腰,抓着刘大壮的衣角,走得极慢。 不知走了多久,徐青莺在一片阴郁的水汽之中似乎听到了一点点响动,那声音很浅,夹杂着雨声风声,听得并不真切。 刘大壮走在最前面,此刻突然停下脚步。 他竖起耳朵,神色变得警惕,“你们听…有没有什么声音?” 众人听不出来,明小双直接道:“雨声太大了,啥也听不到。” 徐慧鸣眼里一下来了希望:“会不会是我爹他们?” “再往前看看。”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处斜坡,徐青莺看着被压倒一片的草丛,“这里的草有压痕,有人从这里滚下去了。” 徐青莺心里不安更甚。 这么大的雨,这么高的斜坡,这要是滚下去少不得伤筋动骨? 刘大壮眼尖,他猛地停下,半蹲下身,用手抹了一下草丛然后放嘴里尝了一下,随后脸色凝重,“有血。虽然很淡,但应该是血没错。” 不好,肯定是有人受伤了。 刘大壮却又继续道:“别慌,下雨天猛兽都不会出来,多半是脚下滑了摔倒了,他们两人应该就这附近。我们分头来找,千万不要走太远!” 徐青莺立刻道:“那我和明大哥一路,大壮哥和我哥一路。” 刚好两个弱的搭配两个强的,战力均衡,遇见什么事情也好应对。 明小双心里却暗暗惊奇,本以为徐六姑娘算是观察力敏锐的,谁知这个刘大壮也不简单。 瞧他方才一路带着他们,听声辨位,在丛林中穿梭如自家后院,怕不是在军队里干过斥候吧? 果然姑娘看上的人,那就没有等闲之辈。 不过这大壮这一身本事,为什么也会被流放呢? 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明小双决定回去翻翻文书,既然姑娘想挖走此人,那么他少不得帮徐青莺多打听打听。 两路人马分头行动。 徐青莺多少学过一点丛林追踪技巧,可是在这样的雨夜里,能找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和明小双两个人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森林里四处乱走,却又不敢走远。 好在,走了大概几百米的距离就听见传来打斗的声音! 徐青莺和明小双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徐青莺不管不顾,加快脚步,迅速找到声源处! 明小双正要跑,却被徐青莺一把拽住,两个人蹲在一处丛林,拨开叶子往外看去,只看见徐德贵和一人缠斗在了一起! 隔着十几米远,加之丛林里没半点光线,徐青莺看不清那人的脸,却也凭那身官服认出了另一人。 刘结实!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德贵好歹曾是庄稼人,一身的气力,可架不住刘结实也是个人高马大的,两个人赤手空拳在泥泞里缠斗起来。 刘结实腰间的刀已经被踢开了,徐德远倒在一侧,不知伤到了哪儿,捂着肚子半跪在地。 徐德远快没了力气,也根本无法全面压制住一个成年男人,只喊着:“二哥,拿刀砍他!快啊——” 徐德远踉踉跄跄的拖着刀,他走得极慢,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泡过一般,他早已被突然窜出来的刘结实吓破了胆,此刻连刀也提不起来,更别说有胆子靠近两人,或是砍刘结实几刀。 流放犯人砍伤解差,那是罪加一等! 他不能做这个事。 做了那就是死罪了! “二哥!你愣着干什么,我快坚持不住了!”徐德贵和刘结实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刘结实杀心已起,蛰伏了这么久才等到他们两个落单的机会,若是让两个人跑了,回去死的就是自己。 不行,这两个人今天必须死! 两人扭打之际,徐德远心里也在天人交战,可几乎是只犹豫了几秒钟,徐德远就毫不犹豫的丢下了刀,冲徐德贵喊道:“三弟,你再坚持一会儿,我现在就回去叫人来帮忙!” “想跑?”刘结实却不肯放他走,“老子蛰伏了这么久才等到你落单,你个狗东西,不管自己亲兄弟死活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二哥,你跑也没用,来不及!我们两个人联手才有一线可能……” “不不不…我身体羸弱…在这里只会拖累了你!”徐德远疯狂的摇着头,雨水不断冲刷这他的脸,他脸上一抹决绝,身体却不住往后退,“三弟,你不要怪我,你先拖着他,我去给你叫人!” 徐德远说着就转身往后跑,他跑得踉跄,好几次摔倒在泥地里。 “狗杂种!”徐德贵狠狠骂了一句,“徐德远,丢下自己兄弟苟活,你他娘也算是个男人——” “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跑!” 躲在暗处的明小双快要拔刀,却被徐青莺按住,那人眸光幽幽,神情专注又冷静,“你和刘结实谁身手更好?” 明小双沉默半晌,“我是不如他,但是加上三爷,我们有一争之力。” 徐青莺的手抚上了匕首,夜雨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脸上,她的头发有一缕紧紧贴在额前。 少女的声音冷冷:“那就静候时机,搞偷袭。切记一击致命。” 刘结实一拳狠狠砸在徐德贵下颚,只听见“嘭”一声,徐德贵分神之际,被刘结实一拳打飞。 徐德贵一个庄稼人,哪里是刘结实的对手,这一拳打得他当场吐出一口血水,趴在泥地里无法动弹。 徐德远痛失方才动手的机会,此刻见刘结实竟然这么快就被那刘结实收拾了,心中慌乱更甚。 徐德远心里清楚,今天刘结实就是来向他索命的。 他脚下越来越快,偏越快脚下就越打滑,他慌慌张张的逃窜着,丝毫不顾身后的徐德贵,一晚上的疲累和紧张让他再也绷不住了,一边逃一边哭求着。 “刘解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向你道歉。当年的事情我也是被逼的,我刚当上盂县县令,哪里斗得过那几户本地豪强…是你自己得罪了人,你不恨他们,为何要来找我索命……我真的冤枉啊……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实在不行,我那兄弟的命你拿去,他是我徐家人,我带着他一路从乡下到了汴京,对他恩重如山,你拿他的命就跟拿了我的命是一样的—您消消气—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 徐德远踉踉跄跄,心中恐慌已经到了极点,眼见那抹黑影越来越近,雷光一闪,徐德远看见了那张狰狞扭曲的脸。 完了。 徐德远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挡,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随后他睁眼—— 只见一抹瘦弱的身影从天而降,徐青莺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身形快如闪电,一个上步,反握匕首直刺向刘结实面部。 好快的速度! 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脸! 刘结实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撤退半步,刀锋险险划过。 徐青莺立刻向右滑步,左侧身闪躲开刘结实的长刀,同时左手抓住刘结实的手腕,一记迅猛的右直拳猛地击打刘结实的下颚。 刘结实躲闪不及,身体微微往后仰,就趁此时,徐青莺右弹腿猛击对方dang部,刘结实疼得惨叫一声,瞬间丢了长刀,下意识弓身去捂。 弯腰!低头! 徐青莺匕首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到刘结实的脖颈。 匕首入肉,瞬间割喉! 雨夜,血线瞬间拉开! 血水飞溅到了徐德远的脸上,他呆滞的拿手抹了抹,看见一团红色,吓得惊声尖叫,身体连滚带爬往后退去! 徐青莺杀了刘结实! 所有事情只发生在几秒钟。 从徐青莺出现,到刘结实被割喉,整个过程用时不过一呼一吸! 冷酷、残忍、无情、毫不动感情—— 那女子浑身被雨湿透了,从上到下都滴着水,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却只能看见她手里的匕首还在往簌簌下滴着血。 大雨倾盆,血水瞬间被冲走不见。 徐德远吓破了胆,颤巍巍的指着徐青莺,“妖女…妖女……你杀人了…你杀人了……” 而明小双已经跑了过来,他大口的喘气着,半弓着腰,赶来的时候刘结实已经被徐青莺干净利落的处置了。 明小双心中大骇,面上难掩惊色,看着倒在地上被一击致命倒在血泊之中的刘结实,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屏住呼吸,去看了一眼徐青莺。 那女子身形如竹,在雨雾之中,浑身血气,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明小双后背一阵阵发冷,一颗心似乎快要跳出喉咙来。 徐青莺的身手…好可怕…… 为何…她竟然连战力也如此之强?那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如此熟练,又是如此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整个偷袭过程不过几秒,迅速、冷静、干脆,却充满了暴力而血腥的美感。 察觉到那双清冷眸子的注视,明小双心中又惊又怕,连忙垂下打量的眸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姑娘,我去看看三爷的情况。” 第100章 杀人是这种感觉 徐德远似被吓疯了,下巴直打颤,任凭冷冰冰的雨打在脸上,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冷静的徐青莺,不住的往后退,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的说道:“徐青莺,你疯了,你怎么能杀人?!你知不知道流放犯人杀害解差是重罪,你要掉脑袋的!!” 徐青莺缓缓的擦干净了匕首,一双厉眸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徐德远,好似高高在上的女神俯视人间的蝼蚁,她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压低的笑,眼神里一抹探究,“是吗。那二伯父打算如何呢?” 徐德远似乎还未察觉危险来临,一晚上的逃命让他神经高度紧张,让他指着徐青莺的手都在发颤,“你赶紧去投案!就说此事是你一人所为,与我们徐家无关!人是你杀的,杀人偿命,你跑不了的!!!” 徐青莺淡淡一笑,眼底有一抹残酷的冷静,“二伯父,难不成你还打算大义灭亲把我交给衙门?” 徐德远死死盯着徐青莺不说话。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冷静带笑的徐青莺,徐德远此刻终于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一种诡异的寒冷爬上他的心头。 雨声哗哗,伴随着风声的呜咽,天地之间却仿佛冷寂得可怕。 徐德远心中狂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蓦的瞪大,露出一副不可置信又惊恐的模样。 几乎是瞬间,徐德远就从徐青莺的眼睛里确定了她的杀意,他毫不迟疑的转身,拔腿就往山林深处跑! 而徐青莺的动作更快,直接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徐德远膝盖后窝,这一脚力气极大,踹得徐德远直接踉跄几步,整个脑袋直直栽倒在泥泞之中。 雨还在下。 徐德远在泥地里,犹如一只无绝望的蛆虫一般往前蠕动,他一边爬还一边求饶:“好侄女,你不会想杀了我吧,你怎么敢?!我是你伯父,是你长辈!你杀了我会遭天打雷劈的!” 怒骂又变成了哀求,“我求求你,你饶我这次吧,我保证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徐青莺却一把抓住了徐德远的头发,按理说徐德远一个成年男人应该力气比十三岁的姑娘大,可徐德远早就被吓破了胆,那刘结实就在他眼前被割了喉,他甚至还闻得到自己身上那浓郁的血腥气。 如此威慑之下,徐德远早已吓得手软脚软,哪里还敢反抗,只能像是砧板上的肉一样任凭宰割。 徐青莺…她真的敢杀人…… 不,徐青莺不是人…… 徐德远就这么被人拖拽着,随后被重重的扔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泞,徐德远惨呼一声,抬眸就看见刘结实的脸近在迟尺,那双死不瞑目的瞳孔里倒影出了他惊恐的模样。 徐德远一声尖叫,撑着坐起来,随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二伯父,刘结实可不是我杀的,而是你杀的。” 犹如地狱恶鬼的声音响彻在徐德远耳边,徐德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徐青莺的匕首兀自塞到他手里,他腿脚发软根本握不住,徐青莺却强力让他握着匕首,随后一扬手—— 一阵温热的血喷溅到他脸上。 徐德远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只感觉有什么钝物插入皮肉的声音,他心一提,整个脸瞬间苍白如纸! 他身体止不住的发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缓缓的睁开那双迷茫的眼睛,才看见自己手里的匕首正稳稳插入刘结实的后颈之中。 不偏不倚。 徐德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叫着,徐青莺却按住他想要逃脱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从她秀气稚嫩的脸上划过,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偏她还轻轻说道:“二伯父,现在人变成你杀的了。” “啊!!!”徐德远一下弹开好几米距离,脸色惊恐,“你…你做了什么?” 徐青莺抽出匕首,冷眼看了一眼徐德远,“我说…现在杀人凶手变成你了……你捅了他后颈一刀,他必死无疑。” 徐德远大口喘气,胸脯剧烈的起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徐青莺,似恨不得谈其肉饮其血,“妖女…你这个妖女…你怎可如此恶毒…你这是栽赃陷害!!” “你杀了刘结实。爹、名小双还有我,都会是目击证人。”徐青莺作势拍了拍徐德远的肩,“二伯父,你还要不要去自首,省得连累我们整个徐家——” 徐德远胸脯不断起伏,一双眼睛熬得血红,他看着徐青莺这个妖女,拳头握紧,紧咬牙关,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看着后面走过来的明小双和徐德贵,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一般,他连忙跪着往前移动了几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明小双说道:“官爷,官爷!徐青莺她杀了人,杀的是你的同僚刘结实,犯人杀害解差乃是杀头的重罪,你快些回去告诉赵班头……” 哪知明小双却充耳不闻,完全无视徐德远的呼叫,只神色恭敬的对徐青莺拱手道:“姑娘,我先把尸体处置了。” 徐青莺嗯了一声,“弄远点,刘结实丢了很麻烦,明日赵班头必定会派人来寻。” 瞧着两人一举一动,徐德远恍然大悟,震惊的指着明小双的鼻子骂:“你们是一伙的?明小双,你疯了吗,你好歹也是我大周朝的吏目,大好的前程不要了吗?!竟然投靠一个妇人,徐青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的给她当狗?” 震惊的不止是徐德远。 还有徐德贵。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明小双那毫不遮掩把自己当徐青莺奴才的样子,他哪里能不明白。 明小双是徐青莺的人。 亏他之前还担心明小双和自家闺女关系密切,怕两个人郎情妾意,谁知徐青莺却早已暗地里收服了明小双。 还有,徐青莺那一身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 如此干净利落,从出鞘到见血,只在眨眼一瞬! 徐德贵心生恐惧,正胡思乱想着,却被徐德远一声惨叫惊醒。 抬头一看,徐青莺不知从何处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徐德远的右手手掌之上,徐德远疼得面色发白,在泥地里翻来覆去的嚎叫着,“徐青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可是他写字拿书的右手啊! 没了这只手,他今后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徐德贵快步冲上前去,拽着徐青莺的胳膊:“青莺,够了!不要再杀人了!他是你二伯父!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疯了吗,杀了刘结实还不够,还要杀你二伯父嘛?你怎可如此残忍,他是你亲伯父啊——” 徐青莺慢悠悠上前,无视徐德远的惨叫,兀自石头扔了出去,消灭罪证。 血珠飞溅,几滴无声落入草丛中,立刻被雨水冲走。 徐德远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疼得在泥地里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父亲把他当兄弟,他可没把你当兄弟。你受他牵连,险些被刘结实打死。他却自己丢下你跑了。贪生怕死也就算了,你知道他跟刘结实说什么吗?” 徐德贵想起方才徐德远毫不留情转身而去的背影,心蓦地一疼,双手无力垂下。 他从没有想过,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手足兄弟,关键时候他竟然跑得如此利索。 “二伯父跟刘结实说,他带你入了汴京城,对你恩重如山,让他杀了你。” 徐德贵有些痛苦的捂住脑袋,眼眶发红犹如猛兽,“你别说了!别说了!” 徐青莺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我为了救他,杀了刘结实,他却一心想着大义灭亲,劝我自首好保住他自己的性命。父亲,我也劝你一句,你拿他当兄弟,他却没拿你当兄弟。这回我看在父亲的面子放他一马,但也仅有这一次。” 明小双看着地上挣扎痛苦的徐德远,心中解气,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徐姑娘的狗是想当就能当的吗?你知道将来有多少人想当徐姑娘的狗吗?像你这种为了自己活命,连自己亲兄弟都不管的人,我看你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说完,明小双便哼哧哼哧的拖着刘结实的尸体去处理了。 别说,第一次杀人明小双只觉得浑身难受。 第二次再看见死人,心里好像没多大起伏了。 即使这个人是昔日同僚。即使这个人前一时辰还跟他说着话。 可他敢对徐姑娘的家人下手,那他便是罪有应得。 明小双心里丝毫没有恐惧,反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徐姑娘好强,不仅有日进斗金的本事,还懂那么多的东西,关键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姑娘够狠、够绝、够毒,连自己的亲二叔都敢杀—— 明小双十分确定,徐青莺对徐德远的杀意是真的。 若不是碍于徐德贵在场,徐青莺当时是真的会杀了徐德远! 有这样的脑袋,有这样的身手,还有这样强大的心理,明小双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跟着这样的主子,他明小双这辈子绝对会有大出息! 而徐青莺收了匕首,对徐德贵说道:“父亲可有哪里受伤?” 徐德贵充耳不闻,任凭雨水冲刷,站在雨幕之中,犹如一座定定的雕像。他犹如一头困兽,愤怒又哀伤的盯着地上因疼痛而卷成虾米的徐德远。 “二哥,你我是手足兄弟,为何你要如此待我?” 徐德远捂着手,疼得浑身是汗,雨水不断冲刷着手上的血和身上的汗,他喘着粗气,看着徐德贵那悲伤的神情竟觉得好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徐德远哈哈大笑,神情癫狂,“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人都贪生怕死,我不过是想活着罢了,我有什么错。再说,要不是我,你还在乡下当一辈子泥腿子,你能到汴京城去做生意?你能住上汴京城那么好的房子?我徐德远光宗耀祖,是徐家翻身的唯一希望,我死了,你们才是真的全完了!只有我活着,徐家将来还有起复之日,我活着比你活着更有价值!你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关键时候为了家族去死,舍你一个,换徐家整个前途,有什么可抱怨的?趋利避害难道你不懂?” 徐德贵眼中有泪花闪动,可是还没流下就瞬间被雨水冲走,心头有些麻麻的,他想起以前在乡下的日子,大哥虽爱偷懒,却也曾领着他满山疯跑掏鸟窝,二哥从小埋头苦读,却也会在闲暇时候教他读书认字。 家里虽然一贫如洗,却也算是兄友弟恭。 就算后来徐德远考中进士,他们一家人跟着一起外放,兄弟几人渐渐拉开差距。 虽徐德贵也知道徐德远看不起他们这帮兄弟,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怎可关键时刻抛下他独活?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是至!亲!手!足!” “那又如何?”徐德远捂着手掌,痛苦的惨叫,“你家那孽种废我右手,以后我再不能读书写字,她把整个徐家的前途都毁了!我二房和你们三房以后就是仇人!我告诉你,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我一定让那死丫头生不如死!” “你!”徐德远眼底的恨意狠狠的灼伤了徐德贵的心。 他看着癫狂发疯的徐德远,蓦地惊醒过来,对啊,青莺废了他的右手,徐德远此生复起无望,两家之间已结成死敌,自己在这里怀念兄弟情深,徐德远却在谋算怎么弄死自己的女儿。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又昏了头? 他徐德远对青莺为何如此嚣张,不就是因为他摇摆不定,才让徐青莺投鼠忌器吗? 徐德贵想起流放后徐德远种种作为,从一开始阻挠他们做肥皂生意,再到为了他们二房差点贴了几千两的银子和一张价值几十万两的方子,到方才徐德远明知他可能会死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抛下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徐德远从头到尾,哪里把他当做兄弟手足? 纵使徐德远对他有再大的恩情,可是黄牙子的事情,他们三房也已经还清了人情。 也罢,这样绝情的兄弟,不要也罢! 他徐德贵有的是兄弟—— 想到此,徐德贵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朗,甚至有些冷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眸光变得平静,一字一句说道:“二哥,青莺说得对,你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不配当我徐德贵的兄弟!” 徐德远脸色一变,“大胆,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看在我的份儿上,你的下场已经跟刘结实一样了。” 徐德贵的心还是有些麻麻的,可是这回,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心软,若是徐德贵真的去告发徐青莺杀人,那他们三房这辈子可就完了! 不行,他必须保护徐青莺。 “所以……”徐德贵眼神冷酷,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般,“刘结实是你杀的,我和明小双都看见了。你要是把今晚的事情往外说一个字,那么我就会上堂作证,把你怎么害了刘结实一家,又怎么杀了他的事情,跟天下人说个清清楚楚。” “你,你,你……你们…”徐德远语气发颤,不知是气还是急,又或是痛,“我没有杀人,是徐青莺按着我杀的!” “那也是你杀的!”徐德贵如猛兽一般,抓着徐德远的肩,语气中寒意凛凛,“你看看,到时候天下人是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了人,还是相信有动机有能力的你会杀人!” 徐德远被徐德贵眼底的寒气震惊,大雨哗哗,天地间一片水雾,他仿佛认不得眼前这个人了。 曾经那个一见了他,只会自卑讨好的徐德贵,如今变成了一头饿狼! 变了,一个个的,都变了。 徐德远恍惚间清醒过来,抱着徐德贵的腿,有些神志不清的乱喊着:“三弟,妖孽啊,徐青莺是个妖孽!她肯定是被鬼上身了,你想想,从流放以来,她做的那些事,连溺水的人她都能救回来。你刚才看见她的样子了吗,她根本不是人,她就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她根本不是徐青莺,她是个妖怪!!” 徐德贵一脚踹开了他。 徐德远倒在泥泞里,身上全是泥巴,就连头上脸上也是,还沾着几片碎叶,不知他是真的被吓破了胆,还是在装疯卖傻,“三弟啊,你可千万要小心…说不准真正的徐青莺早就死了,现在的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快杀了她,否则定会给我们整个徐家带来灭顶之灾!” 不得不说,徐德贵虽然明知徐德远是在离间,可偏偏正中他的痛处。 他心里早就隐隐约约怀疑这个女儿。 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变得会读书写字了,变得懂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知识,且拥有日进斗金的能力,更别提方才那一场和刘结实的战斗。 快、狠、准。 若不是长期练习,绝对不可能这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何况这是杀人哪。 曾经的徐青莺可是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姑娘。 疑点重重,就连徐德贵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可此时此刻,徐德贵只能按下心中种种疑虑,大喝一声:“死到临头,还要挑拨我父女的关系。二哥,今儿个我念在我们兄弟多年的份儿上,放你一马。从此以后,你我两房形同陌路!你若再来招惹我们三房,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而徐青莺走远了一点,她扶着树干,强忍着胃部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手还在抖。 身上一股子血的气味,即使这么大的雨,仿佛还是冲不干净。 原来刀子插入人皮肉是这种感觉,钝钝的,像是切很厚的带着肥肉的猪肉,切不断,肉还粘着。 徐青莺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五脏六腑仿佛都搅在了一起。 杀人是这种感觉啊。 好像又没什么感觉。当时脑子是空空的,只凭着本能行动,可反而杀完以后,脑子会自动重复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此时此刻,她能够清楚的回忆起刘结实那惊恐的表情和不甘的眼神。他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徐青莺吐完了,感觉好了一点,她迫使自己不要去想细节。 杀人这种事,杀了便杀了,这飘摇乱世,她必须更理智更冷静,再不能死守着前一世的道德标准。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法则,若每件事都去追根问题,痛苦的只会是她自己。 徐青莺整理好了心绪,明小双那边也已经收拾妥当了,他扶着一瘸一拐的徐德贵往回走,这回,徐德贵再也不敢正视她了,也不似刚才疯疯癫癫,反而有种被惊吓后的恐惧。 他此刻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还未靠近徐青莺,身子就自动往后退。 徐青莺并不关心徐德远,出手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就凭她的体格,谁也不会想到她有能力杀了人高马大的刘结实。 不过也是,当时若不是偷袭,打了刘结实一个措手不及,以她目前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能一击致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青莺选择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刘结实形成反击,那么必变成一场持久战。 那么她的体力和力量,立刻会被拉开差距。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她还是不喜欢杀人的感觉,不喜欢这么轻易夺走别人生命的感觉。 可她不能露怯。 露怯了,你的弱点便会被别人看到。在这如远古丛林一般危险的大周朝,她还不想把面具摘下来示人。 徐德远走了过来,面色有些木木的,他快步前来,理了理她的蓑衣,沉声说道:“我们走吧。刚才我交代过了,你二伯父回去不会乱说的。” 徐青莺却道:“父亲,你脸色不好,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和二伯父之间发生过不愉快。” 徐德贵愣了一下,略一思索,“那就说你二伯父跌了一跤,手被石头划伤。他怨我带错了路才导致他受伤,我们之间便大吵了一架。” “好。” 四个人刚爬上了山坡,就看见大壮和徐慧鸣跑了过来,徐慧鸣一看见徐德贵就冲了过来,“父亲!父亲!” 第101章 诡异小村 好在四人刚刚出发前已经整理了一下容貌,把多余的血擦干净,雨夜是掩藏犯罪最好的天气,暴雨一冲刷,什么证据都会消失。 “父亲,妹妹,你们可有受伤?!”徐慧鸣面露关切,连忙扶起徐德贵,又见他脸色不好,“父亲,你怎么了,为何迟迟不归?母亲都快急疯了,生怕你迷路或者是遇见什么意外!” “没事。就是走叉道了,你二伯父摔了一跤。” “啊,严不严重啊?”徐慧鸣又去看徐德远,徐德远被明小双牢牢扶着,颇有挟持之意味,徐德远嘴皮子掀了又掀,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咬牙说道,“没事,砸到石头上了。” “回去得请个大夫看看!” 徐慧鸣没心没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几人的脸色,而大壮却最先闻到血气,他一眼便瞅见了徐德远的手。 石头所伤? 看起来不太像。 倒像是被人按着手砸伤的。 大壮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徐青莺,却见她脸色平平,无波无喜。倒是徐德贵脸色发黑,徐德远则仿佛受了惊一般,若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他们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刘大壮心里这样想着。 徐慧鸣便道:“既然人没事,我们就快些回去吧。这么大的雨,林子里不安全。” 一行人慢慢的往村子里走。 沿着西北方向,大约走了一刻钟,徐青莺等人终于看到了一排排矮小的瓦房,雨声淅淅,却有幽幽灯火,伴随着一阵阵说话的声音,徐青莺这颗心算是勉强落了下来。 还没有走近呢,远远的就有人看见他们了。 “哎呀,回来了回来了!徐家大娘,你两个儿子回来了!” “哎哎哎,快准备好干净衣裳,后院有热水,赶紧舀出来给徐姑娘弄点洗澡水,让她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换身衣裳。” “有吃的没,弄点汤汤水水的也成啊。” 众人看见他们回来,不待人下令,就七手八脚的忙活了起来。 苗氏等人迎上去,见他们一行人都湿透了,尤其是徐德远,走路一瘸一拐,手上还在流血,一下惊道:“二叔,你这是怎么了?” 徐青莺不动声色的拉过了苗氏,“没事,他们在山林里摔了一跤,二伯父摔伤了手。” “啊,这可如何是好。”苗氏愁得不知所措,二房等人也引上去嘘寒问暖,如今连氏对着徐德远可没好脸,即使看见徐德远这一身狼狈也无动于衷,反而让开位置给他的小妾姨娘们。 “二爷啊,您这手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这要不要找个大夫瞅瞅?” 徐慧正却只关心一个问题,“爹,您伤了右手,以后还能提笔写字吗?” 读书人的手是最为宝贵的。 二房这一大家人还指着到了黔州,看能不能靠着徐德远摆摊卖个字画什么的补贴家用。 可如果徐德远右手受伤不能写字,又不能下地耕种,于二房来说,不是灭顶之灾? 这二房一家人小的小,弱的弱,到了黔州可怎么过活? 二房等人想通这节,不少人脸色如丧考妣,就算是往日里小意温柔的梅姨娘也忧心忡忡,语气竟有些埋怨:“二爷,您怎可如此不小心,这…您伤了右手,怎么一家人以后可怎么办哪。” 徐德远怒火中烧,哪里看不出这一家人的埋怨,心中对徐青莺更是恨到了极点。 好歹毒的女人。 留他一命,却废他右手,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叫他生不如死。 偏他还不能表现半分,只好强压着怒火,“怕什么,难不成我还会饿死你们不成?若不想跟着我徐德远,到了黔州,我大可以给你们人手一封放妾书,你们若有好前程投奔,我也绝不阻拦!” 梅姨娘连忙缩着头,好生安慰:“二爷这说得是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自然要在一起的。” 另外两个姨娘也立刻表态:“二爷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这辈子生是二爷的人,死也是二爷的鬼。” 祖母看着徐德远手上的伤口也是心疼不已,对二房几个庶子庶女那态度更是心寒。 先前在牛棚那里,这帮庶子庶女们就不肯留下等徐德远。 现在徐德远带着伤回来了,不先问问伤势如何,竟只关心徐德远将来会不会成为拖累。 不愧是小娘养出来的东西,一个个眼皮子浅得很,以前在汴京城的时候,日日请安,小心服侍讨好,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这才出了汴京城多远啊,说话也硬了,喊做个事也开始推三阻四了,当真是一群白眼狼! 黄氏没好气的说道:“行了,一个个有功夫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不如先去给你爹打碗热汤、弄点药来!这伤口看着渗人的很,若是不处理好,怕是要化脓。” 二房的庶子庶女们这才鞍前马后的忙碌起来。 而徐青莺这边倒是备受宠爱,大伯母给她端来热汤,连氏给她找了一身干净衣裳,苗氏则给她在后院搭了块帘子,又让人弄来热水让她洗身子,四婶则去马车里找了毛巾和香皂等,还顺便去方家那边顺来了一碗浓郁的姜汤。 徐青莺几乎不用动手,所有事情就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四个女人忙前忙后,搭配着干活,你帮一把,我帮一把,先是给她灌了一碗姜汤,她一边喝一边有人帮她擦干头发,随后又不知谁给她塞了一颗药丸子,说是防风寒的,最后才被苗氏拖去洗了个热水澡。 二房几个小妾看着连氏为徐青莺忙前忙后,那梅姨娘咬碎了银牙,冷冷嘲讽:“咱家这主母还真是怪得很,我们老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愣是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跑去三房裹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六丫头的娘呢。” 如今大家都是流放犯人,身份平等,再没有什么主母小妾之分,是以这几个小妾渐渐的也不将连秋枝放在眼里。 这谁都看得出,流放路上连氏和徐德远的关系越来越糟糕,两个人一见面就吵得面红耳赤,口口声声的说着要和离。最近倒是不吵了,可连氏对徐德远态度冷淡,显然已经离心离德。 春禾也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向不喜欢三房吗,怎么现在每天都跟三房的人在一起。老爷怎的也不管管?” 林筱是连秋枝的陪房丫鬟,这些年在连秋枝手里,还算是听话,当了多年的奴才,自然骨子里还当连氏是主子,她可不敢多说什么,只垂首不语。 梅姨娘拿肩撞了撞林筱,“你咋又不吭声,你现在都不是她的奴才了,怎的还这样怕她?” 林姨娘淡淡一笑,“主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如何管得?” “呸,你自己想一辈子当奴才,可别拉上我们。”梅姨娘尖着嗓子,说话有些刻薄,“现在我们都是贱籍,谁也比不得谁高贵。你忘了咱们在她手底下过得什么日子吗,如今徐家倒台了,她难道还想在咱们面前耍威风?!” 春禾却劝她:“梅姐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爷都不出声,咱们管这些做什么。再说,徐家倒台,可主母娘家还在呢。你还是少惹她为妙。” 梅姨娘脸色愤愤,“也就是她会投胎罢了,我要是有当大官的爹,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都是命,有什么法子呢。” 连氏充耳不闻几个小妾的风言风语,换做以前,她还有兴致跟他们斗斗法。可现在嘛,一想到她要为了徐德远这么个男人斗来斗去,她就觉得恶心。 眼下徐德远又伤了手,以后怕是不能写字。 二房小辈里,那两个庶子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怕也支应不起来这门户。 这等了黔州,一大家子靠什么养活自己? 真下地耕种?这帮人早就被汴京的繁华迷了眼,各个浇灌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天大的苦头还在后面呢。 连氏想得明白,从现在开始,有空和徐德远的小妾们斗法,还不如讨好徐青莺呢。 徐青莺洗了个热水澡。 这流放一路,徐青莺很少洗澡,以前是没条件,烧热水也浪费,一般就是用毛巾擦洗一下身子。 这回她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端着盆子出来时才发现不对头的地方,整个村子里似乎只有他们这边院子里有点生气,其他人户半点声响也无,一片漆黑。 徐青莺其实刚进村子里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考虑到是雨夜,古代人休息得早,八九点钟有可能已经入睡,可过了这么久,不见一个陌生人,徐青莺终于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了。 徐家三房只分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有炕,却是冷的。 流放路上,也不讲究男女之防了,一个炕,男女睡两头,总比之前睡在荒郊野外的强。 这农户的院子没什么讲究,只不过屋子内看着刚收拾了一遍,却还是莫名其妙有些阴冷。 徐青莺擦干了头发,便拿着小杌子坐在火边烤头发,谁知却听见院子外苗氏和赵班头说话的声音。 雨声淅淅,苗氏的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的传入徐青莺的耳朵里。 两个人似乎起了一些争执。 徐青莺隐约听见了什么死人等字眼。 赵班头雨夜来访,甚至明知她沐浴刚结束就马不停蹄的找来,必定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徐青莺只好拿毛巾将头发全部包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风灌了进来,她便对门外不远处站着的赵乔年道:“赵班头,遇见什么事情了?” 苗氏一脸不赞同,可架不住赵班头已经抢先说道:“徐姑娘,这村子里有问题,我本来刚才就想告诉你了。可你浑身湿透,我也不好说,只好等到现在——” “无妨。发生了什么事情?”徐青莺用眼神示意苗氏安心,苗氏却仍是一脸愁容,欲言又止的望着她,而赵班头却上前两步站在门边,压低声音说道,“姑娘,这村子有问题。我们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村子里一片漆黑,半点灯火也无。进来了才发现村子里确实是空无一人,但是却有好几具尸体。” “尸体?”徐青莺蹙眉,却也不迟疑,“走,带我去看看。” 苗氏心里却在想:怎的什么事都要叫她家女儿去,挣钱的事情便也算了,如今出现了尸体,也要找莺儿去。他们是不是忘了莺儿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里能去见这样血腥的场面。 苗氏面有不悦,却也知拦不住徐青莺,徐青莺似看穿她的担忧,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娘,你莫怕,不过是尸体而已,就是一堆肉。你若是害怕的话,便去找爹爹和哥哥呆着。” 苗氏无言,有些无奈道:“哪里是我害怕尸体,我是怕你见了血腥的场面睡不着觉。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了,怎么如此血腥的事情也要你去?” 赵班头有些尴尬的抓着脑袋呵呵一笑。 也是,一时心急竟忘了徐四姑娘还是个十三岁的丫头。赵班头现在也不知怎的了,一遇见事第一时间就是找徐青莺。 “不会。”徐青莺把头发利落的盘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却不见一丝惧意,“娘,赵班头来找我,是信得过我。而且这村子里确实有古怪,我去看看,您在这里等我。” 徐青莺说完便和赵班头走了出去。 徐青莺刚走没多久,徐德贵方才洗完了身子换了身干衣服走出来,却见屋内空空无人,又见苗氏坐在炕前垂头丧气,连连叹息。 苗氏一看见他就开始抱怨:“你说这都是什么事。赵班头也是,怎么现在什么事情都来找我家莺儿?她好歹还没出阁呢,那么多死人,我看着都害怕,他还拉着莺儿去拿主意。” “死人?”徐德贵有些疑惑,“什么死人。” 想起徐德贵还不知晓此事,苗氏便大致说了一嘴,“我们刚到村子的时候,发现村子里人去楼空,半点人影都没有。本来以为村民们都逃难去了,结果一进门发现好多死人,吓得我们差点就走了。要不是看这这么大雨,我们早收拾东西离开这晦气地方了。这不,几个胆子大的把尸体拖到一个屋去了,现在赵班头找莺儿去拿主意呢。” 第102章 夫妻交心 说到尸体,徐德贵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刘结实。 以及他临死前那震惊惊恐的眼睛。 他胃里一阵翻涌,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才有些心不在焉的安慰苗氏:“放心吧,莺儿不是普通姑娘,她不会怕这些的。” “你说的什么话,她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姑娘家。哪有姑娘家不怕死人的,更何况哪些人死状惨烈,一看就是遭了横祸。” 苗氏却不赞同,同时也擦觉到今晚徐德贵的反常,她递了一块毛巾过去,让徐德贵坐下擦头发,却又不忘问道:“今晚你和二哥发生什么事了?” 徐德贵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什么怎么了?” “还想骗我?”苗氏可不依,“我瞅着方才二哥看你那眼神,看咱们青莺那眼神,像是看仇人一样。” 苗氏捂着胸口,似有些后怕,“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咱们是夫妻,若是发生了什么你得跟我说,不然的话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徐德贵本想将今晚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想着苗氏绵软的性子,若是知道青莺杀了人,可能会几天几夜的睡不着觉。 再说了,苗氏一介妇人,告诉她除了让她担惊受怕外,也解决不了任何事。 徐德贵打定主意,便道:“当真没什么事。不过是我们走叉了路,二哥又伤了手,就将此事埋怨上我,说是我故意引了错路废了他的手。” 苗氏愣住了,随后双颊气得酡红,怒不可遏道:“二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徐德贵拍着苗氏瘦弱的后背,“二哥他自从流放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咱们以后少跟二房的人接触,省得出了什么事,他又要怨咱们。” “对。”苗氏捏着拳头,恶狠狠的说道,可话音刚落,又想起最近连氏对三房殷勤备至,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了,“那现在二嫂对咱们挺好的,先前你们困在山里的时候,我瞧着她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你们。” 徐德贵自然知道连氏的态度为何转变,想起肥皂的方子差点就因为二房丢了,他心里还有气,只道:“那是她连氏欠咱们的,那肥皂的方子值几十万两呢,救音希一个,她是以后在咱们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苗氏叹气,“算了吧,反正方子都拿回来了,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二嫂对咱们好,咱们也只对她好便是了,至于二哥……” 苗氏也一时无语,摇头,有些惋惜之色,“一大家骨肉至亲,怎么就闹到这种地步了呢。” 徐德贵这回终于明白徐青莺之前为何坚持分家了,徐家的大船已经摇摇欲坠,可徐德远还不自量力想要掌控一切,其他几房如何会答应? 更何况他们三房现在如日中天,手里捏着几万两的肥皂生意,拳头是最硬的一家,怎么可能受制于人? 经此一事,徐德贵再也不想听徐德远发号施令。 都是爹妈养的,凭什么他徐德远就要永远高人一头? 争斗是早晚的事情。 “你看着吧,到了黔州,咱们这个家是分定了。” 苗氏看着一脸坚毅的徐德贵,突然发觉自流放以来,变的不止有二哥二嫂,还有这个枕边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出什么,只知道徐德贵变得比以前有主意了,也不再喜欢跟在徐德远身后了,甚至她感觉徐德贵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苗氏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只能按下不表。 哪知徐德贵不知想到了什么,却突然说道:“碧荷,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咱们莺儿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苗氏手里的毛巾应声而倒。 徐德贵转头,看见脸色苍白的苗氏,他心里一沉,“你也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对不对?你可知……” 徐德贵差点就将徐青莺杀人的事情说出口,好在最后理智阻止了他。 苗氏弯腰捡起了帕子,重新盖上徐德贵的头,继续帮他擦头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女儿最近本事变大了,知道的东西也变多了是不是?” 徐德贵闷声不语,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不然……等到了黔州我们请个道士来看看?这山林里不干净的东西多,万一是啥脏东西……” 苗氏手上动作一下停了,她的手微微发抖,却很快止住。 “你胡说些什么呀。”苗氏微微一笑,收起了帕子,“女儿的本事我是晓得的,你记得我爹病重那年,我带着她回老家省亲的时候吗?那一年,我爹刚好有个朋友在,反正他那朋友的身份我是不知道的,我爹也不许我们问,但看起来仙风道骨,肯定不是普通人。我爹那朋友喜欢青莺,教了她一段时间,她说的那些什么番邦数字,什么数学,我都是知道的,只是我脑子不如她,根本没记住。” 徐德贵很是怀疑,可看着一脸平静的苗氏,他一时也有些昏头,“可…就算本事是真的,也不见得人的性格习惯都变了吧?” “你呀。”苗氏戳了戳徐德贵的额头,“你真是个不称职的爹,莺儿没有变,她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以前在徐家,二房的孩子们各个强势,咱家女儿只好一直藏拙避着风头呢。你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极少在家,加之莺儿又是个女孩,总不好有什么心事找你述说吧。现在呢,咱们家流放了,也顾不得许多了,说到底莺儿做的那些事不都是为了咱们三房好吗?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她拿出肥皂的方子,咱们这才走到半路就能挣到这么多银子?你要是再说这种浑话,别怪莺儿生气,我也要生气了。” 徐德贵想想又觉得苗氏说得有理,想着以前他每次回家,注意力也多是在徐慧鸣的功课上,对待两个女儿倒是极少亲近。 当真如此吗? 女儿的本事真这么大? 徐德贵有些将信将疑。 可看着一脸笃定又有些委屈的苗氏,徐德贵也不好再问,只好一把揽过了苗氏,柔声道:“是我不对,以前对两个女儿关心太少。你放心,以后我尽量一碗水端平,也绝不让外人欺负了咱们家的人。” 苗氏这才喜笑颜开,心里却在叹气。 而那边,徐青莺在赵班头的带领下,撑着一把油纸伞,陆续去看了堆在一个房间内的尸体。 徐青莺拿帕子捂住口鼻,虽是冬天,尸身还比较新鲜,没来得及腐烂,可到底有一股死耗子味道,徐青莺怕有尸毒,还是借了帕子捂着。 尸体全部被拖到了这件阴暗的房子里。 赵班头拿了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徐青莺这才看见几具尸体。 此刻明小双和大壮也过来了,想必也是听到村子里的异常而赶过来。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一下挤满了人。 明小双不动声色的看了徐青莺一眼,随后错开视线。 徐青莺便问:“什么情况,展开说说。” 赵班头道:“就如姑娘看见的那样,我们一到村子就发现了异常。整个村子里空无一人,我们开始以为全部都逃荒去了,便准备收拾东西住下等雨停了再走,谁知在房间里发现了尸体。后来他们又陆陆续续发现了更多,为了腾地方住,我就让几个胆大的把尸体都堆到这个房间里来。” “村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像是没有。雨太大,剩下的房子没有去过,不知道什么情况。而且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大家心里都怕得很,说是最好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徐青莺绕着尸体慢悠悠的走了两圈,只见一共有五具尸体,都是瘦弱的老人。从身上的衣裳来看,就是农户家的普通老人。他们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伤口,此刻伤口已经凝结,只是看着有些骇人罢了。 徐青莺环顾一圈众人凝重的脸色,“看起来像是山匪所为。” 刘大壮此刻也不装了,收起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仔细查看了一圈后也道:“不错。应该是附近的山匪,大家看这伤口,都是一刀致命,伤口上面深下面浅,这些山匪应该是骑着马杀的人。” 赵班头不解,“山匪怎么冲到村子里来了?年轻人呢?” 徐青莺却问:“你们方才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粮食?” 赵班头摇头,“几乎是被洗劫一空。” “那就对了。”徐青莺笃定道,“我想应该是金州遭灾,年轻人都逃难去了,老年人故土难离不肯离去,怕是最后的粮食都被附近的山匪给抢了。” 赵班头惊道:“金州的流寇如此凶残吗?官府为何不派兵剿匪?” “朝廷里的人忙着争权夺利呢,说不定他们现在只知金州遭灾,却不知道金州受灾情况如此严重。我方才走来,不见一块田地,村内不见一颗粮食,怕是金州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众人一脸愁容。 他们还得从金州绕过去呢,若是再遇见流民可如何是好? 赵班头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些尸体如何处置?” 徐青莺叹口气,“等明天雨停了,搜寻一下村子。看还有没有其他死人,若有的话,咱们就一起让他们入土为安。毕竟住了人家的房子,借了人家的东西,总不好还让这些人曝尸荒野。” 其余人也表示了赞同。 只有赵班头忧愁道:“这可如何是好,今年也不知道是啥光景,怎么走到黔州这么难。从金州绕路过去,咱们若是遇见了山匪可怎么办?” 一席话,让众人都沉默了。 是啊,从金州绕路去黔州,这一路上遇到的风险可太大了。 有流民,有山匪,有封闭的城池,这哪里是去流放,分明是去取真经啊。 雨声淅淅,似乎没有停止的兆头。山野里一片风声,雨打芭蕉,房檐上的水滴簌簌,连成一串珠帘。 徐青莺却生病了。 许是淋了这么久的雨,半夜里,她突然毫无预兆的发起了高烧。 她似乎陷入了梦魇。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杀了好多人,一会儿又梦到大周朝兵荒马乱,徐家人全部死在了她的面前。 最后,她梦到自己一直不停的杀人。手起刀落,血水喷溅,她毫无感觉。 她烧得浑身是汗,只觉得身体沉沉,眼皮千斤重,根本无法睁眼。 这一病,倒是惊扰了许多人。 苗氏和徐德贵连夜爬起来,冒着大雨从马车上取下了药丸,又灌了水给她服下。 四房的几人也惊醒了,也帮着生火烧水。 渐渐的,这动静惊醒了周边的人,就连黄氏都心急火燎的跑过来,一看见徐青莺烧得满头是汗,不由得埋怨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怪你们,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走丢了,害得青莺到处去找才淋了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拿点酒来给六丫头擦擦身子。” 苗氏急得满头是汗,“娘,咱们哪里来的酒啊。” “那就烧点水,这后背全是汗呢。” “娘,正烧着呢。”四婶扶过黄氏,“您老就别担心了,这儿有我们这么多人,保管把六丫头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黄氏也着实累得厉害,心里却担心徐青莺,“行啦,老婆子不走,我就坐在这儿等六丫头醒呢。” 徐青莺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捏着自己的鼻子灌了药,随后她就被药给苦醒了。 一睁眼,看见徐家众人都在。 外面还站着赵班头和明小双等人,他们碍于身份,不好进屋,只在外面张望着。 徐青莺后知后觉,“大晚上的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徐青莺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才知道自己是病了。 也是,这具身子本就不怎么中用,还淋了这么久的雨,不生一场病才怪。 “莺儿,你总算醒了,你可吓坏为娘了。让你不要去,你非要去,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苗氏抱着徐青莺,一脸愁色,“你以后可不准再到处乱跑,给我好好养着身子!” 黄翠娥也道:“你这死丫头,吓死我们了,这地儿又没有大夫,我这是生怕你烧糊涂了可怎么办。” 第103章 兄妹夜谈 徐青莺见众人都担忧的看向自己,她没想到一场小小的感冒竟引来这么多人的关心,心中一暖,面上浮起勉强的笑,“叫大家担心了,我发了热吃了药好多了。” 黄氏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略略放心,“好像是没之前热了。” 徐青莺见黄氏一脸灰白,眉宇间酝着疲惫,眼周下一圈青黑色。 徐青莺知道上了年纪的人熬不得夜,心头有些动容,便捏了捏黄氏的手,“祖母,我真没事了,您年纪大了,快些回去歇着吧。万一孙女好了,您却病倒了,我不成罪人了?” 黄氏也确实有些熬不住,心里也感动徐青莺这般顾念自己,便对几个儿媳吩咐道;“行,老婆子熬不住,你们几个小的多看着点。这刚生了一场风寒,明早弄点清淡的给这丫头吃,补补身子。” 几个儿媳妇也连忙应答。 苗氏对连氏和赵氏道:“二嫂,弟妹,你们也回去吧。我看莺儿烧也退了,我一个人能应付,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省得耽误了明日的赶路。” 赵氏却道:“眼看着这雨是小了,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赶路呢。” 苗氏却道:“出了何事?” “你还不知道吗?”赵氏压低声音,“我先前听到有人说解差队伍里丢了人了,那个刘结实一直没回来。赵班头说等雨停了上山去找找呢。” 苗氏蹙眉,一脸坦然,倒是旁边的徐德贵身子明显一僵。 “唉,先前不是说他在村子里吗?” “谁知道呢,一直都没看见人。” 黄翠娥对着老天祈祷:“善恶有报,希望那刘结实在山里摔死了,或者是掉下山崖了——” 见苗氏和赵氏都望着自己,苗翠娥哼了一声,“怎的,我就说出来了。别说你们心头没这么想过?你们难道就不怕那刘结实哪天报复我们?现在好了,祸患除了,咱们以后不用害怕他报复咱了。” 想是想过,哪里好明目张胆的说出口? 苗氏扯了一下黄翠娥,“大嫂,隔墙有耳,别乱说话。” 赵氏也道:“现在刘结实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万一找着人了呢。而且整个队伍里就咱们家和他有仇,万一刘结实真出了什么事,赵班头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咱们。这个时候,我们更该低调才是。大嫂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怕是有心之人要怀疑上咱们徐家。” 黄翠娥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一听赵氏这样说,着实被吓到了,一下变得如鹌鹑般不说话了。 徐青莺却哑着声音说道:“刘解差怕是困在山里了,明儿个咱们徐家也出几个人去寻寻,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人呢。” 徐德贵站在旁边,深深看了一眼徐青莺。 却见那人脸色素净,苍白的脸上泛着高烧刚退的酡红,更衬得一双眸子清亮。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诚恳担忧,好似昨晚一刀割开刘结实喉咙的人不是她。 徐德贵心头直跳,迎上徐青莺的目光。 两人视线交错。 方慧鸣却道:“是啊,要不明日我也跟着赵班头出去找找吧,刘解差这么大个人了,只要不遇到猛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苗氏送走了他们几人,又走到门外跟赵班头和明小双也交代了两句,这才回来。 却见徐青莺已经起身,苗氏和徐慧鸣一把按住她。 徐慧鸣道:“妹妹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拿。” 徐青莺摇头莞尔,苍白的脸犹如玉石一般透亮,“我睡不着,想起来站一会儿。” 苗氏替她捏好了被子,“你想都别想。安心给我躺在床上,你看看,你这一病,所有人都为你担心。你都是个大姑娘了,怎好意思让祖母这般操劳?快快躺下,你要什么叫我便可。” 徐青莺头重脚轻,发烧汗了一身后,此刻反而神情气明,头脑分外清楚。 可她也着实不好让苗氏操心。 徐青莺屈服了,便道:“哥哥,你帮我把那本《山海集》拿过来,我就坐在这看看书。” 徐慧鸣却不肯,“夜间看书,容易伤眼。” “哥哥你就去吧,我现在脑子清醒得很,半点睡意也无。我看会书,说不定瞌睡就来了。”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守着你。爹和娘赶紧去睡,我年轻,我陪着妹妹。” 方慧鸣难得说一不二,当真跑下炕去给她拿书。 徐梅晓倒是睡得雷打不动,这么多人来来往往都没把她吵醒。反而是苗氏忙活担心了一整天,没过多久,眼睛也微微合上了。 徐德贵反而是睡不着。 不过他怕被人看出异常,更怕苗氏问起,便不敢翻身,只闭眼假寐。 徐青莺便坐在炕上,开始翻那本未看完的游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疲惫、很惶恐、很急躁。 她曾经问过徐老头杀人是什么感觉。 徐老头说的什么来着,好像说的是当时没什么感觉,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肉。 算起来她的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大周朝的生活,可是直到陷入循环杀人的梦境里,刘结实那双惊恐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摆脱杀人的负罪感。 心是麻麻的,脑子是空空的,有点恶心。 可她面上却必须表现得云淡风轻,因为她知道,一旦她露出一点马脚,紧接着徐德贵和明小双两个人都会崩溃。 身为主心骨,她必须稳住,必须让人看不出喜怒。 雨声淅淅,到了凌晨天光麻麻亮的时候,雨势变小。 众人正在酣睡之中,这几日都是风餐露宿,难得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众人也是累极了,村子里一片安静祥和。 徐慧鸣当真是说到做到,竟一直陪着徐青莺。 他也拿着一本书靠墙坐着,偶尔用余光打量徐青莺,却见她手里那本书似乎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徐青莺眼睛盯着书本,可脑子却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 徐慧鸣知道,妹妹今夜有些心不在焉。 等确认苗氏他们真的睡去以后,徐慧鸣挪了挪屁股,缓缓的靠近了徐青莺,果然见她手里那本游记还是最开始的那一页。 徐慧鸣叹口气,只觉得妹妹似乎有很多烦心事。 他也不由得轻轻问道:“青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徐青莺偏头,那双淡雅如雾的眸子凝神,似乎心思才飞回到这间屋子里。 “哥哥想知道什么呢,该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徐慧鸣摇头,眼神笃定,声音低沉,“我知道,你和爹爹都没有说实话。” “你当时在场,发生了什么应该清楚才对。” 徐慧鸣欲言又止,可他却有一种预感,徐青莺不会告诉他真相的。 他找到爹和妹妹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二伯父手上的伤很怪异,而且当时只有明小双和徐青莺身上有血。 若二伯父当真如爹所说,是走错路摔下去导致的受伤,为何爹身上没有血? 按照常理,二伯父摔倒,爹肯定是要去扶一把,为何爹爹身上半点血腥气也没有,反而是后到的徐青莺和明小双身上有浓厚的血腥气? 没错,即使后来被大雨冲刷干净了,可当时他两身上的血腥气很重,绝对不是二伯父手上的小小伤口造成的。 更何况,当时徐青莺的脸色虽然很平静,可眼底深处却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杀气。 徐慧鸣自幼体弱,因此心思比旁人更敏锐一些。 联想到今夜刘结实的失踪,徐慧鸣心底猛地跳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他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只觉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于是他偏头去看徐青莺的脸色,想从她那的表情中窥出一二。 徐青莺的瞳孔很黑,神色却很淡然,似乎是察觉到了徐慧鸣的想法,她合上了手中的游记,幽幽问道:“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徐慧鸣有些惊慌的收回了视线,笑得有些勉强,“没什么,就是想着雨小了,明天又得赶路,你身子可受得住。” “发过烧了,也吃了药,应是无碍。”徐青莺也叹气,看着自己这瘦弱的身板,“不行啊,还是得多练练。” “练?妹妹打算如何练?”徐慧鸣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你一个姑娘家莫不是要去耍大刀?” “大刀太重了不适合我,我适合近身肉搏,弓箭也不错——” “你拉得开弓吗?” “所以要练嘛,练着练着总能拉开的。” 徐慧鸣只当她是说笑。 这世道哪里需要一个姑娘家如此拼命。 次日,骤雨初歇,天光大亮,看起来像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山林里一阵雨后的清冷。 徐青莺召集了大部队说明昨日情况,又命所有人去寻了尸体来,最后发现村子里一共有十一具尸体,都是留下不肯逃荒去的老人。 “大家不用担心,这十一具尸体都是普通农户。昨夜我和赵班头已经查看过,初步估计是附近山匪下来抢粮食,并且杀了他们。我们既然路经此地,又见着了这桩惨事,便不得袖手旁观。我的意思是,大家在南边大槐树下挖几个坑,让这些个老人全都入土为安。” 此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毕竟人死都讲究个入土为安,不过是挖个坑的事情,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是这万一他们的后人回来了,分不清尸首怎么办?” “对了,也不知道他们后人还会不会回来,说不定回来的时候都只剩白骨了。” “要不咱们立个碑吧。” “可是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甚,如何立碑?” 徐青莺拍板做了决定,“我方才看见村里有祠堂,咱们待会留下手书一封。说明这些老人家埋在那里,衣物和形容有什么特征,让他们后人回来后自行辨认。” “这法子好!”方老主动请缨,“不如我来写吧。” 徐慧鸣也道:“我也来写。” 两个人铺开宣纸,写上了他们一行人于某年某月某日因避雨经过此处,见到这些老人时的样子,出于道义将人入土为安,同时也按照埋葬顺序将所有人的衣饰特征都写得清清楚楚,以期其后人能够清楚辨认。 当然经此一事,大部队里也是人心惶惶,只窃窃私语的商讨了起来。 “他们都被流寇杀死了,那咱们呢,我们还继续往金州方向走吗?听说今年金州受灾严重,看这架势,怕是少说也有数万流民。我们这一行人势单力薄的,若是再遇上了流匪该怎么办?” “可不经过金州绕路,难不成往回走?后面可全是大山,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我可不想往回走。” “我们这行人怎么这么倒霉,这下说不定黔州没到,人先死在路上了。” “对啊,咱们的干粮也所剩无几了。你看吧,现在又这么大雪,流民又这么多,咱们还指不定能全须全尾的到达黔州呢。” 众人一片长吁短叹,面有愁容,赵班头只好拿出地图来摊在地上,又用树枝指着向众人解释:“咱们之前被流民追的时候跑叉了路,现在已经快到金州的地界了。翻过金州这几座大山,就到了黔州边缘。如果往前走,大约还需要十几二十天。如果往后走,我们有可能会遇见之前藏在山里的那一批流民。” “合着进退两难呗。前面是深山大雪,后面是流寇流匪——” 赵班头也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也是事实,只好无奈道:“是这么个意思。” “班头,咱们是必须按时抵达黔州吗?今年的光景这般不好,您能不能手头松松,寻个理由,我们去城里避一段时间的风头,等路上太平了咱们再上路呗。” 有人眼睛一亮,立刻附和道:“就是啊班头,不说我们这些犯人,就您和解差兄弟们的命也是命啊。这万一路上再遇见流寇,咱们这一行老弱病残,肯定只能全军覆没的命。朝廷既然判了我们流放,那就是要留我们的性命,若我们这一帮人全部死在路上,那还流放个什么?直接在汴京城砍头就好了。” 第104章 前后为难 “班头,为了大家的项上人头,不如去最近的城镇吧,我们再多等等,等路上太平了,或是天气暖和点,我们再上路,这样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吗?” 赵班头竟然下意识的去看徐青莺,随后才惊觉这件事只能自己拿主意,他看着自己身后的一帮脸色各异的兄弟,似乎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拖延个十天半月倒是没什么,可照现在这情况看,怕是少不得耽误一两个月了。 如此他如何跟上峰交代? 难不成说遇见了流寇,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 好像也不是不行。 徐青莺却安抚住众人,“好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容赵班头仔细想想再行决断。我们目前需要讨论的是往前还是往后,这一路上要如何避开流匪,若是遇见了流匪我们又该如何做。” “我们不懂这些,就觉得上次徐姑娘教的法子挺管用的。不如还是听徐姑娘的,青壮男在最外侧,妇人们在中间,里面坐老人和小孩。” 也有人提议道:“我们再在这村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遗漏掉的镰刀菜刀等东西,咱们多少再弄点武器傍身。” 赵班头也发话了,“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们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了,所有人有什么武器都拿出来,能杀一个流寇是一个!” 有人提醒了一句,“我们的干粮也快见底了,必须去城里面补充粮食。也不知道金州城里是个什么情况,我听那帮流民说现在粮价飞涨,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买到粮食。” 提到粮食,众人都面有愁色。 方老此刻也只能垂首叹气,“金州报上来的折子上写了受灾人群不过十万,眼下看起来,至少也有二三十万之众。这帮狗贼,定然是怕朝廷责罚,才瞒报灾情。若金州受灾如此严重,那我们这一路上怕是买不到什么粮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说到粮食的事情,所有人都急了,“那可怎么办,咱们难不成要饿死在半路上?” “这哪里是流放啊,分明就是逃荒!” “那要不然索性留在这村子里好了?” “村里的粮食都被抢走了,你留在这里,也只能被饿死!” 徐青莺被众人吵得有些头疼,她本就受了风寒,此刻喉哝还有些沙哑,她只能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前别无他法,我们只能边走边看。先暂时去最近的城镇看看情况再行定夺。” 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众人只好闭嘴不谈。 徐德贵便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去挖坑埋人,而其他人则在村里搜索看有没有漏掉的粮食,而赵班头等人套马,一副准备要出去的样子。 徐青莺便上前问了一句:“可是刘解差不见了?” 赵班头应了一声,翻身上马,语气有些埋怨:“那小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从昨晚开始就见不到人。一开始有人说他去村子里了,又有人说看见他出去了,直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 徐青莺心里了然。 刘结实为了追杀徐德远两人,肯定要对众人隐瞒自己的行踪,这下反而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算是天都在帮她一把。 “我在想…”徐青莺沉吟片刻,“既然这周边有流寇作乱,刘解差会不会是被这帮流寇给抓走了?” 明小双立刻看了一眼徐青莺,随后道:“徐姑娘说得有理,昨晚下那么大的雨,猛兽都躲在巢里不会出没,要么刘结实是受了伤躲在哪儿,要么就是被流寇给抓走了。” 赵班头这下觉得难办了,若是被流寇抓走,他们这点人能怎么办?难不成拿刀跟一帮穷凶恶极的流寇拼命? 他们和刘结实可没那么要好的关系。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带人去山里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刘结实留下的痕迹,若今天还找不到,也只能怪刘结实自己命不好。无论如何,我们明天务必出发。” 赵班头他们自然是找不到刘结实的,更何况还有明小双混在队伍中间,徐青莺料定以明小双的本事,赵班头他们想要找到刘结实无疑是大海捞针。 果然,傍晚时分,赵班头他们才打马归来。 徐德贵一直关注着解差队伍们的情况,直到看见他们归来时的脸色,心中大石头才终于落下。 刘结实没有找到。 徐德贵看见屋内一脸镇定的徐青莺,不由纳闷:“莺儿,你就当真不怕赵班头他们找到刘结实的尸体?” 徐青莺一愣,“什么尸体?刘结实已经死了吗?” 徐德贵自知失言,立刻也道:“谁知道呢。” 徐青莺又问:“赵班头他们回来了吗?” 说罢她推门而出,雨后的村子里一派清冷,山间里还有未消的雾气,只看见赵班头他们将马栓在树下,脸色有些发青,冲她遥遥道:“整座山都搜遍了,没看见人,我看这回他是凶多吉少了。” 明小双便笃定道:“八成是遇见流寇了。” “怪他自己命不好,兄弟们几个已经尽力了。”赵班头摇头叹息,“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便出发吧。” 徐青莺的心这才落到肚子里,她和明小双快速的对视一眼,都明白刘结实的事情算是翻篇了。 等赵班头进去了,明小双经过徐青莺身边时飞快说了一句:“赵班头方才召集我们所有人开会,我听他那意思,是想在下一个城池停留数日,等山里的雪化了,山道没那么危险了再赶路。”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毕竟他们这一路都是老弱病残,若是真的正面遇上了流匪,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晚间,徐青莺照常给徐慧鸣、徐音希、凤儿、钱珍娘等人上课。 虽说肥皂生意暂时搁置一段时间,可后面徐青莺还另有打算,眼下被困这里,正是培养人手的好时候。 徐青莺的课上越来越多人,最开始是方家的几个子弟,到后来就连韩汝清也加入了进来。 今日天气好,众人挤在还有些湿漉漉的院子中央,将徐青莺围在中间,聚精会神的听她讲课。 韩汝清竟在角落里还看见了方老,他连忙上前作揖行礼,“方老,您怎么也来凑热闹?” 方老捋了捋胡须,斜斜睨他一眼,“你们年轻人听得,我就听不得了?” 韩汝清摇头,面色有些许酡红,“说来惭愧,我之前还看不惯徐姑娘一介女子之身,竟然还教起学生来。我本想前来与她辩论,最好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再不敢妖言惑众。哪知上次听了她讲的算学,只几个简单的代入方程公式,就能计算出好多算经里的题目。而且结题方式好理解又好算,竟然比学院里夫子教的法子还管用。我…我就时时来蹭课,后来发现徐姑娘的有些想法初听大逆不道,可事后细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我越听越上瘾,这不,不请自来了。” 方老先生倒是欣赏韩汝清的诚实,更欣赏他的坦然,世间上很少有男子敢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女子,由此可见韩汝清此人胸怀宽广,绝非嫉贤妒能之辈。 “你做得很好,所谓见贤思齐焉,三人向必有我师。六丫头既然敢讲课,证明她有两把刷子。老夫也是看这么多人来听她讲课,又时常听我那大儿子对徐姑娘算学能力赞不绝口,便想来凑个热闹,你不必管我,当我不在便是。” 这次,他们学的是经济学。 徐青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中间,朦胧的灯火中,一张张热切的脸望着她,也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大学里帮老师代课的日子。 她敛了神情,清了清嗓,不紧不慢的开始讲课。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下,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国家富足起来。为什么大周朝大部分的百姓都过得比较穷困。你们觉得是他们不够勤劳,不够努力吗?” 一番话立刻激起了大家的反对。 甚至有一旁凑热闹的妇人迫不及待的插嘴道:“那俺们怎么不勤奋了,我没出嫁时就家务活一把抓,成了亲以后,这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俺都没少干。春日里下地,秋季里收粮食,冬日里洗衣裳,这一年到头就没停过,俺可是出了名的勤快人,但俺家里还不是穷得揭不开锅。” “就是啊,这里哪个女人不是屋里屋外的活儿一把抓的,咱们受那么多罪,挣那么点钱,凭什么啊。” “徐姑娘,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为什么老百姓穷,那不都是当官的贪了银子吗?” “对对对,还有啊,就是看你投胎投得如何。要是投生在富贵家里,一辈子躺在床上都有花不完的银子。咱们累死累活,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哪——” 徐青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她才望向底下的这群储备人才,问道:“你们觉得呢。有什么想法,大家一起交流一下,大周朝的钱到底去哪里了?” 大家左望望,右望望,都不敢出声。 唯有凤儿胆子大,也不怕被人笑话,立刻说道:“是不是都跑到皇帝老儿的国库里去了?” 只听见角落里的方老爷幽幽说道:“非也,国库已经年年空虚,大周朝就连维持官员的俸禄都是捉襟见肘。去年军费被砍了三分之一,军费不齐,更不用提作战所用的驰车、革车、甲胄矢弓等。由此观之,国库里也是没钱。” 徐青莺有些惊愕方老太爷竟然也跟着这帮小家伙们凑热闹,笑得有些无奈。可又想到方老前段时间受了学生离世的打击,这两日精神才好些,徐青莺只能任由他去了。 徐慧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钱去哪里了,贪官手里了吗?咱们大周朝有这么多的贪官吗?” “是啊,徐六,你快给我们讲讲——” “所谓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现在大周朝的学士们普遍认为社会的财富总量在一定时间内是固定不变的,国家的收入和百姓的收入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言下之意则是国家富饶了,百姓则必会穷困。百姓若富有了,国家就会穷困。”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钱珍娘环顾四周,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姑娘,你的意思是不是大周朝的钱是不变的,要么在国库里,要么在百姓手里。国库钱多了,百姓们手里的钱就少了。” “对,正是如此。”徐青莺投以赞许的目光,钱珍娘一颗心一下噗通的跳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羞红了脸。 “可是我却认为社会财富并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定数,而是可以通过价值创造行为来不断增加。只要朝廷通过适当的国策来引导这种价值创造,就可以新增更多的财富来满足国用,而不必从百姓身上攫取财富。” 说到这里,方老先生身子一僵,盯着徐青莺的眼神一亮! “所谓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所以可以说,国家的富足依赖于天下人民的富足。但想要使天下人都富足,必须要依赖对资源的开发。我们要学会创造价值,创造财富,使国家和人民都富裕起来!而不是在有限的存量财富上进行分配调整。” 韩汝清比方老太爷更快站起来询问,“那敢问徐姑娘,怎么才能在现有的资源上面创造更多的价值呢?” 徐青莺沉吟片刻,“理论上来说,我觉得要想一个国家变得富足,无非是三个积累。一是资本积累,二是技术积累,三是管理体系积累。” 方老先生蓦地站起身来,声音振聋发聩,“何解三个积累?” “资本积累就是工农业剪刀差,从农业剩余中提取,自然资源变现,对外卖出资源,累积第一步财富;技术积累则是打破思维桎梏,更新换代现有技术,如农具、水利设施、提高粮食产量、医疗技术等,从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管理体系积累就是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的行政运转体系。” 说到这里,大部分人已经开始迷迷糊糊,就算如徐慧鸣这种接收过大周朝正儿八经培养的童生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方老却神采奕奕,持续发问,空气之中颇有交锋焦急之味。 第105章 流寇来袭 “徐六姑娘口口声声说工业,敢为何为工业,与农业又有何区别?” “几千年来,社会就只有一种生产形式,那就是农业。我们的经济就是小农经济,这种经济模式只能让老百姓们勉强温饱。工业是建立在农业的下一步,这个概念可能不好理解,怎么说呢……” 徐青莺着实有点犹豫,思来想去,“比如肥皂吧。肥皂勉强算是工业的一种,你们可以这样理解,用便宜的原材料加上最高超的技术做出售价很高的东西,就是工业。当然这个高超的技术不是指工匠木匠之类的匠活,而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学习,能看透和利用自然界的变化规律,比如不用人力和畜力让马车自己动起来,用嫁接、育种、杂交都方式提高粮食产量,都可以算作是工业。” 底下立刻有人接口道:“我懂了,徐姑娘说得肯定是天上的仙法!” 众人哄堂大笑,全不把徐青莺的话当真。 徐青莺也不气馁,毕竟这是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她说这番话没让人拖去烧死已经是幸事。 于是她笑道:“想想嘛,人总是要充满想象力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一千年前的人还没见过水车,也没见过石磨木犁等农具,看看咱们现在,相比一千年前的人们,地里粮食的产量不知提高了多少。谁又说得准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众人闻言,这回倒是没人反驳。 徐姑娘说得对,想想嘛,想想又没什么,万一将来真实现亩产千斤呢? 那他们不是每天都能吃白米饭吃得饱饱的? 那…还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只见方大爷兴奋的喊道:“我觉得徐姑娘说得对!只要学好数学,掌握了天地定理及其规律,咱们为何不能利用天道?就说前几天咱们学的那个蓄水放水的算学题,若是应用在水利问题上,今年金州便不会发生洪涝灾害,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方大爷话音刚落,后腰便被方老爷子踹了一脚,方老爷子年纪虽大,身体却还算硬朗,那是丝毫不给方大爷留面子,直接提着他的后衣领便走。 “胡说八道,天道乃是我等凡人所能窥视的?你学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道理多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方老爷子提着方大爷就要走,临走时还略带警告的看了一眼徐青莺。“再妖言惑众,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众人也知方家大爷是个放浪形骸的,又见方老爷子生起气来训子时也跟他们这种普通人户差不多,不由得觉得好笑,一时都顾着看热闹去了,竟谁也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徐青莺微微蹙眉,想着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哪里不妥,徐慧鸣却凑过来,面有忧色,“青莺,这所谓天道乃帝王之术,你怎可胡言乱语?好在我们今天队伍里读书之人并不多,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给咱们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都是轻的!你的这些话太过骇人听闻,以后切莫再提这些事情了!” 徐青莺恍然,想起在古代中国,帝皇被认为是大宇宙中的天命之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统治地位。 他们被视为代表天命、承载天意的存在。儒家思想强调天人合一,认为天是最高的存在,统治着世间万物。 天道即是天的道德法则和宇宙大道,是超越人类的智慧和力量。 帝皇以天道主宰天下,代表着天的旨意,而她竟然公开宣扬利用天道—— 当真是失言了。 徐青莺连忙道:“多谢哥哥提醒,我以后一定切记谨言慎行。” “咱们该感谢方老爷子才是。若不是他方才闹这么一出,今晚大家就只记得他和方大爷的笑话,谁也不记得你说了些什么。” 徐青莺心领了方老爷子的好意,心内却恍然,暗暗思量以后一定要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省得一个不小心就引来杀人之祸。 这个晚上,徐青莺有些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不知是焦虑还是不安,又或是不敢和不甘。 她深知自己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可对于现状她又不想变得麻木不仁,她苦恼于自己的弱小和现实的残酷,只一遍一遍的问自己。 她到底能做些什么? 偏众人都入睡了,天地万物一片寂静,徐青莺侧身躺在炕上,思绪翻飞之间,冷不丁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起初很远,但越来越近,伴随着地面一阵震动,徐青莺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铆足了劲,冲着外面尖声大叫道:“敌袭!敌袭!敌袭!!!” 伴随着徐青莺这一生尖声示警,同时赵班头和大壮等有武力在身的人早已察觉异常,他们率先翻身拿刀,冲出房门便大喊着:“有流寇,快杀敌!!” 徐青莺往窗外望了一眼,只看见百米处有一支三四十人的流民队伍,他们拿着竹竿削尖后做成的武器,悄无声息的向他们的院子处冲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醒了。 有人敲着锣,发出“咚咚咚”示警的声音。 有人尖叫着到处跑。 有人呼朋唤友拿着武器往外冲。 还好白天趁着赵班头他们上山去寻刘结实的时候,他们便砍了很多树枝削尖了,本想做武器留着路上对付流寇,哪知现在就用上了。 徐德贵操起武器,将妻女护在身后,“慧鸣,你保护好娘和妹妹。青莺,你跟我杀出去!” 徐慧鸣拽着徐青莺不肯走,大喊着:“爹,你疯了吗,妹妹体弱,怎可冲锋陷阵?!我是男丁,让我去!妹妹你快带着娘躲起来!” “别吵了,这帮人趁着我们熟睡才来攻击,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势在必得,我们谁也跑不过,与其逃得七零八落,不如放手一搏!” 徐青莺一把甩开徐慧鸣,也不顾徐德贵的叫喊,只见她利索的拿起床头的书,卷成一个扩音器的样子,她动作迅速,攀上了马车顶上,冲着人群振臂一会:“大家别怕,他们不过四十人,我们有足足一百人,咱们三个打一个,局面对咱们有利!所有人听我号令,带刀的解差冲在最前面,青壮年是第二组,辅助解差!妇人们在最后——” 这一百多人号人虽然看着挺多,可大多都是花架子,加之突然被这么一袭击,自然是怕得往后跑,队伍一下子冲烂了。 眼见那区区几十流寇就这么杀入了正院中,一路砍杀,所向披靡,打得这一百多号人丢盔弃甲。 徐青莺不由得大急,“稳住,队形不要乱!大家不要害怕,他们是流民,几天没吃饭了,身上没什么力气,就靠一股血气!赵姨、马大姐、冯四姐、刘姨,你们别跑,跑也没有用,他们不光要杀你们男人,还会杀你们的儿子,等会还要强bao你们的女儿,他们只有两只手两只脚,你们也是两只手两只脚,怕他们干什么?!不想家里儿子女儿落到这种下场的,把武器给拿起来!” “打架拼的就是谁不要命,给我打他们的要害!三个女人一组,一个专门戳他眼睛,一个转踢他dang部,一个见缝插针戳他肚子或是心脏位置,不信咱们三个人还打不过一个!” 赵班头也吼得声嘶力竭:“妈的,怕他们干什么,咱们一百多个人还干不过四十个人!都是吃干饭的嘛!给我冲!!” 徐青莺站在最高处,不断给大家加油打气,人群最开始慌乱了一阵子,随后听见了徐青莺的大喊。 方老夫人老当益壮,虽然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却有股将门虎女的狠劲儿,她一面将吓得惊慌失措的两个孙女护在身后,一面拿了武器,大喝一声:“来啊,想要我老婆子的命,有本事就来取!” 方如玉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跑得跌跌撞撞,狠狠摔了一跤,方凝墨扶着她,大叫着:“姐姐,我们这边躲,躲水缸里!” “可是祖母…祖母还在前面,万一她受伤了怎么办?!” 方凝墨吓得脸色苍白,冷不丁却看见有几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姑娘已经结成了三人一组的队形。 李招娣从他们面前跑过,留下了两根竹竿,“徐姑娘说得对,跑也跑不掉,咱们这附近全是山,逃到山里也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风儿也大叫道:“怕他个奶奶腿儿,咱们这么多人跟他们拼了。三个女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一个男的?!” 方凝墨含泪拿起了武器。 凤儿便道:“方二小姐,别怕,大不了咱们几个死在一堆!” 钱珍娘此刻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反正是浑身打哆嗦,还不忘补了一句:“我不想死——” 黄氏也拿了竹竿追上黄氏,几个妇人怕得一个劲儿抖,却架不住不断有流民从侧面冲出,黄氏眼睛一闭,大喝一声给自己打气:“奶奶的,老婆子跟你们拼了!” “徐家老太,按照六丫头说的,我们三个女人一组!俺以前种过地,力气大,还打过村里的小流氓!”有两个妇人跑过来,对准其中一个流民就叉了下去。 而那边徐青莺还在高喊节奏:“记住我说的话,后退没有用,逃跑没有用,戳眼睛!踢dang部!叉肚子!” “奶奶的,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了!” “阿奶,我也来!” 不断有人鼓起勇气,停下逃跑的脚步,反而随手操起武器就加入了队列之中。 妇人们颤着声音,举着武器,将落单的流民包围,随后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喊着:“戳眼睛!踢dang部!叉肚子!” 那流民慌了神,预备冲出包围圈,哪知黄氏一抬手,寻了个空隙就将尖锐的一头插入了对方眼睛之中,只听见流民惨叫一声,捂着满是血水的眼睛,直接丢盔弃甲的就往外跑。 妇人们见此又恶心又兴奋,还不忘欢呼,“戳到了一个!徐家阿奶好厉害!是个狠角色!” “徐丫头说得对,有啥子好怕的,都是娘生父母养的,都是血肉凡胎,就是看谁胆子大!老婆子都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怕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很快,伴随着妇人们的加入,局势被扭转过来,先前是流放部队被冲得四分五裂,现在反而是冲进来的流民被包围着打。 整个战局先是战斗力强有刀的解差在第一梯队,负责斩杀大量先头部队,紧接着便是青壮年负责收拾穿过第一道防线的散落流寇,最后便是由妇人们瓮中捉鳖落单的流寇。 三道防线相互弥补,瞬间扭转局面,杀得那帮流寇是节节后退! 徐青莺在队伍里上蹿下跳,一边给所有人打气,一边跟对方人马谈判:“我说大哥,您踩了这么几天的点,应该知道我们都是一些流放犯人,没有任何多余的粮食,我们自己都快饿死了,你们能抢到什么?我劝你们快些离去,你们死了那么多兄弟,难不成就为了我们马车里那三瓜两枣,不值当——” “妈的,杀了那个女的!所有人,给我把马车上的那个女人杀掉——”只听见对方流寇首领大喊一句,几个身手好的流寇提着刀,迅速穿过人群就朝着徐青莺冲了过来。 好家伙,这是集中战火冲着她啊。 徐青莺虽然跟徐老头学过几手,但主要都是近身肉搏,讲的就是一个快狠准,哪里见过这种直接拿大刀砍的场面? 这…徐老头也没教过她该怎么应对啊! “徐姑娘!” “六丫头!” 人群里有人惊恐的喊着。 “快去救徐姑娘啊——” 苗氏哭喊着,“莺儿——” 赵班头骑着马,速度上本身就有优势。加上他自己功夫不弱,手起刀落,杀得浑身是血,见几个流寇拿着刀冲向徐青莺,立刻大吼:“谁敢杀我妹子,我要谁狗命!” 徐青莺估算着距离,心知要赵班头他们冲过包围圈来救她,时间上肯定来不及,她只能冲刘大壮道:“大壮哥,把黄牙子的刀给我,我先拖延会儿,你们立刻冲出来救我!” 黄牙子走时留下了一把刀,这几天考虑到流寇的问题,赵班头便暂时将刀交给了大壮使用。 第106章 营地被抢 刘大壮话不多说,当下隔空一抛,一把大刀在空中“咻咻咻”的转起了拳,快速飞往徐青莺的方向。 徐青莺本来准备起身接刀,哪知前面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他双臂一振,单手一抓,稳稳的截胡了徐青莺的长刀。 徐青莺愣了愣,看向那单薄的少年,差点破口大骂。 哥,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您突然窜出来耍个帅接个刀是认真的吗? “徐姑娘,我自幼学刀,身上有两分功夫,你放心,有我江永康在此,流寇们休想上前一步。” 徐青莺上下打量了这青年一眼,只见他身形虽然瘦削,却下盘有力,小腿肉眼可见肌肉线条,应该如他所说是个练家子。 好吧,虽然如此,可徐青莺还是觉得靠自己更安全啊! 她可不习惯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保护。 在如此关键时刻抢她的刀,无异于抢走溺水人手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此时此刻,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她只好咽下所有,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公子挺身而出的勇气,令人钦佩,如此我的安全就尽数托付给你了——” “徐姑娘放心!” 那几个流寇还没有近身,其中一个后背便被人刺了一下,疼得他瞬间丢了刀。 徐青莺定睛一看,原来是凤儿、钱珍娘、李招娣三人组合。 “姑娘,我们来救你了!” 徐青莺急得大喊,“你们小心!” 那背刺的流民转身,恶狠狠的盯着三个人,捡起地上的长刀抬手便去。 钱珍娘吓得闭上眼睛,尖叫出声。 李招娣急得拉着两人变往后退,两人瞬间丢了武器,只有凤儿胆子大,死死捏着手里的武器。 因为她知道,武器在,她的命才在。 丢了武器,她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还不忘挑衅那人,“你放开我家姑娘,来啊,你有本事冲我来啊。” “江永康,先救她们!”徐青莺一声令下,那名叫江永康的少年抬手,甩出长刀,长刀在空中打着璇儿,激起空气中的冷风,徐青莺立刻道:“快趴下!!” 两个姑娘已经吓傻,脑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凤儿还算冷静,一听见徐青莺指示就慌得不行,又看身边两人呆呆的,便直接一脚踹在两人膝盖上,三个人应声倒地! 那把长刀从背后飞掠而过,直接割开了那流寇的喉咙。 血水喷溅,犹如水柱。 来不及思考,凤儿一抹脸上的血,又冲徐青莺喊了一句:“姑娘小心,你身后有人!” 话音刚落,高大的背影已经笼罩到了徐青莺。 徐青莺快速躬身,抬起右脚,狠狠踹在那人膝盖窝处! 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人的膝盖错位,发出一声脆响。 他还没来得及惨叫,徐青莺再是一脚踢中他的dang部,那人下意识的弯腰捂住dang部,他高大的身躯弯腰瞬间,徐青莺匕首出鞘,寒光乍现,那人瞬间从马车上栽倒在地。 徐青莺手持匕首,站在高处,匕首带血,一如她杀红了的双眸。 女子眼神之中,杀气凛凛,一声厉吼:“来啊,我看谁敢杀我!” 剩下那围攻的几人被徐青莺的气势喝得发抖,两三个举着刀的男人,愣是被喝得在原地不敢往前一步。 他们互相打了个眼色,撺掇着对方先上,心里却立刻开始打退堂鼓。 徐青莺便道:“你们的同伴们都跑了,就留你们三个在这里,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跑,所有人,全部一起上,务必把他们的人全部给我杀光!” 这一恐吓不要紧,三个人登时吓得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瞬间冲出了人群。 立刻有人问:“姑娘,咱们还追不追?” “穷寇莫追,说不定有埋伏,人吓走了就行了。”徐青莺跳下车来,将匕首擦干净了揣入怀里,徐家众人这才迎上去。 黄氏重重的拍了她的背,拍得“哐哐”作响,让徐青莺险些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黄氏是又气又急,“你个死丫头,冲锋陷阵的事情自有男人去做,你一个小丫头往前面冲什么,当真这么不怕死?下次再往前冲,我打断你的腿!” 黄氏本来还想说让徐青莺学学徐乐至和徐明绿两姐妹,遇到事情还知道往后躲,可一想到底觉得不妥,便闭嘴不提。 偏徐青莺摸了摸脑袋,讨好一笑,又借机拍了拍黄氏身上的尘土,“那可不行,我是祖母的孙女,祖母这么大岁数都敢往前冲,我有什么不敢的。再说了,往前也是死,退后也是死,我倒宁愿站着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这种晦气话以后不准再说!”苗氏替她整理一下仪容,“刚才你也真是吓死我了,咱们家后辈里就数你胆子最大!” 连氏拉着三个姑娘走过来,赞道:“那可不,今儿个要不是六丫头当机立断,说不定咱们这些人早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别说,六丫头爬上马车振臂一挥那瞬间,还真像是画本子里的女将军!” 徐乐至瘪嘴道:“哪个女将军会使这么下三滥的招数,还踢…男子那个地方…” 徐乐至小脸一红,似乎极为不耻。 这下旁边的人都听不下去了,“你这女娃真不会说话,不踢他等着他们杀我们啊!管他是不是下三滥,有用不就行了?” “就是啊,我一口气吓退了好几个人哪,我现在才知道男人也是人,也有弱点,说什么女人打不过男人,我呸,老娘有的是力气,下次再遇上这种人,戳他满身洞!” “哎呀,徐七姑娘是闺阁女子呢,姑娘家没嫁人,面皮薄!” “性命攸关的时候,还管什么其他哦!我瞧徐姑娘这法子好,以后谁再说女人打不过男人,我就给他下面一脚。” 妇人们面颊酡红,却笑得有些恣意。 臊得徐乐至根本不敢分辨,只顾低头看鞋面。 “好了。干正事,大家快拾掇拾掇,清点一下自己的物资,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人!” 徐青莺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了嚎啕大哭之声。 队伍里刘大妈的儿子被长刀刺透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人已经没气。刘大妈抱着儿子,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众人此刻才从战争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一个个表情变得分外凝重。 黄氏抬手,擦了擦老泪,“咱们徐家的人都没缺胳膊少腿,是老天爷保佑。连氏,你带着几个小的收拾清点一下我们的东西。老大,你带一些人去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咱们都尽量帮一把。哎,可千万再不要有人死了……这么年轻的娃子,看着跟慧嘉差不多大呢,可惜…可惜…” 徐青莺内心也很沉重。 虽然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可是双方付出的代价都是巨大的。 院子里一片狼藉,他们所有的马车都被翻了个遍,粮食也被抢走,物资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带得走的流寇们就抢走了,带不走的就砍烂。 他们如狂风过境一般,几乎抢走了他们所有的东西。 院子里不断有哭声传来,怕是哪家的儿子和姑娘被砍死了,有受伤的不住惨叫,可惜药物都被抢走,也只能勉强缠住伤口续命而已。 赵班头也受了伤,他右肩被人砍了一刀,不过运气好,刚好擦着而过,只是皮外伤。 剩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伤口,他们浑身是血,汗水与血水混做一片,此刻累极了,只抱着刀坐在屋檐下喘息。 徐青莺只能用树叶子围起来给他们舀水喝。 赵班头累得脸色发青,似乎还打得意犹未尽,怒骂道:“妈的,敢抢老子的东西,老子弄死他们!” 徐青莺行了大礼,一脸认真说道:“这次兄弟们出了大力气了,若不是你们在前面顶着,我们这帮老弱妇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这次真是要好好感谢赵班头和各位兄弟。” “行了,你也别客气了。刚才那情况,我们不冲的话,最后还不是要死。你以为那帮流寇会放过我们?妈的,这趟黔州之行,真是倒了大霉了!” “哎,以后我再也不当这劳什子解差了,一路上风吹日晒不说,还险些把命丢了。算了,算了,我家里还有几亩地,不如回去种地还安全一些。” “我也是。我…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呢,刚才我杀了好几个,我瞅着他们一个个饿得跟皮包骨似的,肯定是要被逼急了才来抢咱们粮食,我…我下不去手啊……” “你下不去手,他们杀我们的人可不含糊。”赵班头瞪了说话那人一眼,“娘的,老子最讨厌没有血性的人,他没杀咱们的人吗,都是为了保命,谁拳头硬谁就说话好使,他们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明小双却似乎在神游,嘴里愣愣道:“都说命不好,咱们穷人家的命算什么命。为了争那么一两袋粮食,穷人要把命都搭上,凭什么啊…大家都是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在富贵窝,凭什么有的人却累到死都吃不上一口饱饭?”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有些感慨,沉闷不语。 这时候,听见有女人们的尖叫声,徐青莺心里咯噔一下,只怕又出了什么事,转头就看见两三个妇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在喊:“我家二狗呢…你看见我家二狗没有……” “他们把我家狗娃子抱走了,我要去找他们拼命!” 那妇人拿着竹竿便往外冲,很快被人拦下,“那帮杀千刀的流寇,抢我们粮食也就算了,竟然还抢孩子!” “他们抢孩子干什么啊——” “大家快点点,还有没有娃不见了的?” 徐青莺一愣,连忙快步走过去,那妇人见了徐青莺犹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就拽住她给她下跪,“徐姑娘,我闺女被那帮狗ri的抢走了,我求求您,想想法子救救我姑娘,我姑娘才七岁啊——” 此刻,李招娣浑浑噩噩的走过来,径直走过徐青莺身旁,她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削尖做成的武器,身后还跟着曹琴儿。 曹琴儿使劲拉着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引章已经被他们抢走了,难不成你也要去送死?” 徐青莺一怔,随后蹙眉。 苗氏抹了抹泪,低语道:“唉,加上引章,咱们营地有四个孩子被他们抢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方老夫人于心不忍,只是骂道:“这帮狗东西,抢咱们粮食也就算了,为何连孩子也不放过!他们抢了孩子又能干什么?!” 似乎想到了什么,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有人脸色微微一变。 徐青莺皱眉,对那人说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人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吞吞吐吐:“会不会…我听说流民饿极了会…会…吃人……他们会不会因为没抢到多少粮食就…就……” 那几个丢了孩子的父母几乎是瞬间跌坐在地。 就连其他人闻言也是脸色一变。 吃人……怎么会是吃人呢…… 虽说乱世的时候,是听说过流民们易子而食,可当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所有人还是不敢相信。 “我要去救我妹妹!”李招娣突然大哭一声,“谁也不要阻止我,如果我们现在追过去,也许还能救下她!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陆大娘,葛大叔,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去?”李招娣完全不顾曹琴儿的呼喊,执意要去救李引章,她面色焦急的一一问过丢孩子的人户,可那些人一边伤心,却又一边拿不定主意。 “咱们就这么几个人,怎么去抢回孩子?” “就是,他们那帮人都是不要命的,刚才我们这么多人才勉强保住这条性命,难不成现在又回去送死吗?” “孩子可以再生,可我要是死了,我爹我娘怎么办?我的其他孩子怎么办?” “这都是命啊,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命不好,摊上这种事就只能认命……” “你…你们……”李招娣咬牙,脸上带着一种愤怒的酡红,她说不出来,心中仿佛压抑着一种无言的绝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哭得那般肝肠寸断,誓要手刃仇人的人,怎么下一秒胆小如鼠…… “好好好…你们都怕死,我不怕……你们都不去,我就一个人去……” 第107章 我和你去 “孽障!”李秀才站出人群,拽着她往回走,怒喝一声,“你还要发什么疯?你以为引章丢了,我和你娘就不痛心吗?!你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去送死!” 李招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甩开了李秀才的手,她抹着眼泪,心如刀绞,盯着李秀才:“爹,引章丢了,您当真着急吗?若您真的着急,为何不跟着我一起去把妹妹带回来?!” “啪!”李秀才恼羞成怒,直接给了李招娣一个巴掌,他瞪圆了眼睛,“你敢质问你的父亲?!这是谁教你的,敢这般忤逆你的亲生父亲!” 李招娣捂着脸,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看着流泪的母亲,生气的父亲,竟觉得是前所未有的心如刀绞。 父亲和母亲最不喜欢的就是引章,她年纪小,吃得少,却也没办法干活,于家中来说就是累赘。 引章都十二岁了,却还瘦得跟一只小猫儿似的。 她总是说希望快些长大,长大了就有力气,家里就不用每次都只有李招娣一个人干活了。 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姐姐。 那般懂事乖巧的引章,却要落在流寇手里,李招娣甚至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救妹妹! 无尽的愤怒过后,李招娣心里涌上了委屈。那种委屈如海一般深,几乎淹没了她。 引章,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 如果这世上她不去救引章,那么就没有人会去救她了。 李招娣下定了决心,眼眶中泪光闪烁,却决绝无比:“父亲你要打便打,无论如何,我今晚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引章带回来!她是我妹妹,你们不要她,我要她!” 说罢,她又转头瞪着这帮人,“你们若还有良心的,便跟着我去救回你们的孩子!若不想去的,就等着给你们孩子收尸吧!” “孽障!孽障!真是反了天了,你以为你跟着徐青莺做了几天事翅膀就变硬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李景述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李招娣拿竹竿的手微微一抖,却还是继续往前。 曾几何时,她最怕的就是被逐出家门。 可如今,看着一脸冷漠无情的父亲,看着怯弱只知流泪的母亲,看着幸灾乐祸的小娘,李招娣忽然觉得,将来再糟糕也不会比此刻更糟糕了。 没有了引章的家,她待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妹妹一起死在流寇手上。 李招娣无视李秀才的威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独自前行。她掂了掂手上的武器,觉得有些太轻,随后缓步走到徐青莺面前。 见到徐青莺,李招娣的眼泪才缓缓流了下来。 徐青莺本来以为李招娣此刻一定是想让她一起去救人,哪知李招娣只是指了指她怀里的匕首,“徐姑娘,匕首能借我吗?” 徐青莺愣了一下,随后无奈的轻轻叹息。 要死啊。 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她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女人的眼泪,对于她来说真是致命的武器。 更何况李招娣哭起来,真是让人心都碎了。 她怎么能拒绝一个坚强勇敢逆境求生的小姑娘的眼神啊—— 也就是幸亏她不是个男人,她要是个男人,这辈子铁定栽女人手里。 徐青莺抬手,试图擦干李招娣的眼泪,哪知这一个动作,反而让一直隐忍坚强的李招娣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徐青莺频频叹气,“好了,别哭了,我陪你去。”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愕的望过来,苗氏自是第一个不肯,还没有发话就被徐青莺抬手阻止,“不必再说,我意已决,谁劝都没有用。” 苗氏紧咬下唇,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黄氏唉声叹气,“死丫头,你真是要逼死你娘啊——” 徐青莺握住苗氏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娘,不要担心我,你也知道我的本事。你放心,我就是跟去看看情况,如果能救回来自然是最好。如果对方人多势众,我也会以保全自身为先。我还是很珍惜我这条小命的,绝不会让自己轻易落入险境之中。” 苗氏擦着眼泪,“你总是有主见的,我这个当娘的话,你哪里听得进去。” 徐德贵思前想后,一脸纠结,最后又看了徐青莺一眼,方才说道:“我跟莺儿一起去吧。” 他也是叹息,面露痛苦之色,“这几个被抓走的娃还那么小,怎么忍心…被人给…” 李招娣却摇头,面容恳切,“不行,姑娘,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让你为了我遇到任何危险!你不能去,德贵叔也不能去。” “好了,别再说了。再说也是白白浪费时间,我本事比你强,遇到危险我就跑。别耽误时间,现在还有哪位英雄好汉愿意跟我一起去救人的,都给我站出来!” 徐青莺这一声喝,虽是气势十足,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没人愿意为了义气二字承担风险。 更何况刚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却又要往火坑里跳。 就连丢了孩子那几家都面露难色,有些羞愧的往后躲。 凤儿率先站了出来,她还啐了那几家人一口,“什么东西,自己姑娘儿子丢了都不敢去要,就你们这种贪生怕死的,有什么资格当人家爹娘?!姑娘,他们不敢,我敢,我跟着你去!” 徐青莺比凤儿还矮一点,偏伸手摸了摸凤儿的头。 凤儿脸上一点不见害怕,反而满脸的得意与满足。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姑娘,有骨气!” “徐六姑娘,我也跟你去!” 这回站出来的却是一个徐青莺没有想到的人,方家二房长子方询,那个矮矮瘦瘦长相很不起眼的小子。 谁知他还没有完全站起来呢,就被方二夫人一把按下。 方二夫人又气又恼,“人家徐姑娘是要去救人的,你逞什么能?你是能打还是敢杀?” “大丈夫生于天地,岂可贪生怕死?徐六姑娘身为女子都敢冲锋陷阵,我为何不敢?!” 方家二爷有些羞愧,却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呵斥道:“胡闹什么,徐六姑娘一身本事,岂是你个臭小子能相提并论的?你莫跟去误了徐六姑娘的大事!” “就是,我六姐本事大得很,自有保全自己的法子。方二公子你只是一介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何苦要跟去误事。更何况李招娣自幼下田犁地,力气比一般的女子不知大多少,你就别操心他们了。” 说话的是徐乐至,她很着急的瞪着方询,似乎生怕方询一时意气跟上去。 她李招娣和徐青莺算什么东西,他们自己不怕死,难道还要扯着她的方询去? 她绝对不允许方询身涉险地。 更何况丢的又不是她徐家的孩子。 徐青莺却也不恼,只真心诚意道:“方少爷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您是方家独子,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叫方老太爷和方老太太怎么办?你不为自己,也为自己双亲多想想。” 方二老爷和方二夫人都感激的看了徐青莺一眼。 徐青莺这一番话,算是保全了他方家二房的颜面。 “我跟你去!”先前拿刀那少年,叫江永康的站了出来,“徐姑娘,我和你去。” “好!”徐青莺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江永康年纪虽然跟她差不多,可战斗力比她强多了,刚才那一手大刀使得出神入化,有了他一起,他们的安全指数会大大提升! “妈的,豁出去了,我也去!” 不曾想说话的竟是赵班头,赵班头还敞着半面衣领,酣战过后他浑身是汗,他一抹脸上的血,大步往前,又对着那几户丢了孩子的人家冷哼一声,眼神似乎极为不屑。 “都说虎毒不食子呢,今儿个我算见着了歹毒的爹娘。行,他们怕死,我不怕,徐大妹子,我跟你去!” 事到如今,徐青莺说不感动是假的。 赵班头和她只是搭伙做生意的情,可到了现在,赵班头却愿意为她豁出性命。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已经不是银子能算得清楚了。 “赵班头,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赵乔年提着刀哈哈一笑,却望了李招娣一眼,“这个人情你记什么,该李招娣记着才对。” 李招娣此刻只剩哭泣的份儿,她望着赵班头,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 赵乔年最怕女人哭,挥了挥手,“行啦行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还哭哭啼啼个不停?” “我…我…我…诸位之恩,招娣没齿难忘…” “招娣姑娘别哭了,既然赵班头和徐姑娘都去,怎么能少了我。加我一个吧!”明小双犹豫片刻,也站了出来,只不过接触到徐青莺赞赏的眼神,明小双立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想要跟着徐姑娘干大事,没有过人的胆量可不成! 预谋其事,不敢舍了这身肉,能干成什么大事? 思及此,明小双又觉得自己浑身是胆了,连说话也硬气了几分,“不就是几个小小流寇吗,干他!” 刘大壮缓缓走了出来,他一身腱子肉在夜色中似乎发着古铜色的光,他仍是憨憨的笑:“我力气大,不怕流寇,跟你们一起。” 这下就有六个人了。 徐青莺、李招娣、江永康、赵乔年、明小双、刘大壮,六人组成了救人小分队。 苗氏眼睁睁的看着徐青莺去收拾了东西,她借来了长刀挂在腰间,她个子还没有发育,挂着长剑快要拖地,走起路来有些郎当。偏她神情严肃,自有一种要上战场的肃穆之感。 苗氏心知劝不动她,只好含泪送别,再三嘱咐。 好在连氏和赵氏手脚麻利收拾了几瓶跌打损伤的药丸子给她带上,连氏就跟送自己亲女儿一样,满眼忧愁,字字嘱咐:“六丫头啊,万事小心,遇到危险别往上冲,赶紧跑回来!你可别为了旁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咱们这个家可少不了你!” 徐乐至在旁边冷眼瞧着,对身边的徐明绿抱怨着:“娘也真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徐青莺才是她女儿呢。” “可不是嘛,娘怕是忘了她还是二房的人,如今却整日跟三房的人混在一块。” 徐乐至冷眉,瞪了徐明绿一眼,毫不客气说道:“那是我娘,只有我能说得。你不过区区庶女,也敢背后议论嫡母?” 徐明绿吓得一抖,只觉得委屈,心想明明是你自己先议论的,我不过顺着你的话说了两句,怎么最后全变成她的不是了? 难不成庶女就天生矮别人一节不成? 以前在汴京城,嫡庶有别,徐乐至看不上她,她也就认了。 如今大家都是流放犯人,分个什么尊卑齿序? 她徐乐至不就是仗着有个当大官的外祖才在自己面前如此张扬跋扈嘛,可现在呢,她外祖父不也一样救不了他们徐家? 她自认样貌和才情都不输给徐乐至,偏身份矮她一节,别看都是姐妹,她徐明绿自幼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还须处处看徐乐至眼色行事。 徐乐至脾气从小就怪,心眼小,嫉妒心强,不允许几个姐妹打扮得比她漂亮。若是徐明绿敢穿得比她明艳,徐乐至自有法子不动声色的捉弄她。 徐明绿也只能忍着让着。 徐明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窝火,忍不住去找春姨娘诉苦。 春姨娘早就听见两人争执,春姨娘性子有些柔弱,这次却破天荒的没有叫徐明绿一味忍让,只是将她拉到一侧,替她擦干眼泪,“以后你不必再跟着徐乐至身后转,也不必在几个嫡女面前伏低做小。” “姨娘…”徐明绿委屈归委屈,却也没丧了理智,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更委屈。 “徐乐至有个好外祖,咱们徐家现在落了难,爹爹又伤了手,怕是起复没指望了。以后只能指着汴京城那位外祖手头松动一点,我若不巴结讨好他们,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傻丫头,那是以前。”春姨娘一双眼睛透亮,隔着人群,遥遥一指被人群包围的徐青莺,“看到没,那位才是咱们现在该讨好的人。” 第108章 一起救人 “你说六姐?”徐明绿摇头如拨浪鼓,“我才不去。她有什么能耐,身为女子抛头露面不说,还那么…那么…” 徐明绿想起徐青莺割开那流寇的喉咙时,鲜血沾了她一脸的的样子,她就觉得害怕。 徐乐至性格古怪,可现在的徐青莺…很可怕啊。 “总之我不去。她徐青莺以前都是靠着我们二房过活,只有她跟在我屁股后面讨好我的份儿,如今叫我舔着脸去求她,我做不到!” “儿啊,风水轮流转,咱们二房以后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春姨娘拍了拍徐明绿的后背,帮她顺着气,“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你好好看看现在的六丫头。咱们徐家哪个能比她有派头,哪个比她有本事,哪个比她有人缘?” “她有什么本事,无非就是给别人灌迷魂汤罢了!一个姑娘家,整日围着一帮男人转,如今大家都自身难保了,她还不自量力的去救人!分明就是徐家的灾星!” “你啊——”春姨娘纤纤十指戳她的脑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笨的女儿!从前我们必须讨好主母,那是因为要在连氏手里讨生活,被逼无奈的选择。可现在大家流放了,大家都是流放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讨好她连氏又有什么用。你我又不是贱骨头,就喜欢看别人眼色过活。我看不如跟着六丫头,至少六丫头脾气秉性都是顶好的,比跟着二房有前途!” “姨娘,怎么你也跟母亲一样昏了头了。母亲她喜欢捧着六姐也就算了,咱们也凑过去,爹爹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咱们!您难道没看见爹爹现在有多恨他们三房吗。” 春姨娘脸色有些许惶恐,想起徐德远那个脾气,心中是左思右想,半晌拿不定主意。 “姨娘,六姐竟然真的去救人了!”徐明绿此刻看着徐青莺骑马远去的背影,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若说她跟徐青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是不可能的,怎么说也是血肉相连的至亲。 他们之间的矛盾无非就是为了争一件衣裳、一件首饰,姑娘家之间常有的磕磕碰碰。 可是什么时候起,她和徐青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远到她几乎都看不到徐青莺的背影? 徐青莺敢豁出性命去救几个不相干的人,这样的人,总要比那个喜怒无常的徐乐至好一些吧? 可真让她低头去讨好徐青莺,她还真是做不到。 她望着徐青莺的背影,哼哼了两声,“一个姑娘家,竟然跟男人共乘一骑,说出去像什么样子。咱们徐家姑娘的名声都被她祸害完了!” 话这样说着,徐明绿心底却有些克制不住的羡慕。 要是她能有徐青莺的本事,她又何尝愿意屈居人下,整日伏低做小? 徐青莺不会骑马,只能跟明小双共乘一骑。 五个人,她和明小双一匹马,李招娣和刘大壮一匹马,剩下两人各一匹。他们全都背着武器,就连李招娣手里也紧紧拽着徐青莺给的匕首。 她在马背上还不忘一直默念方才徐青莺教的格斗技巧,“戳眼睛、踢dang部、刺肚子!” 刘大壮听着背后的李招娣念念叨叨的,不由觉得头皮发麻下体一凉,心中暗骂徐青莺这女子阴险,竟然专挑男人最弱处下手。 看吧,这么老实的李招娣都学会了。 “李姑娘,前面有坑,你抱紧我!”刘大壮一声喊,吓得李招娣连忙抱住她,一阵天旋地转的颠簸,颠得瘦弱的李招娣险些飞下马去。 刘大壮察觉后背的衣衫都打湿了,有些惊慌失措道:“哎哎哎,李姑娘别哭啊,我老刘技术好得很,你放心,你绝对不会摔下去。” 李招娣只觉得风呼呼的打过自己的脸,吹干了自己的眼泪,她擤了擤鼻涕,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大壮哥…我就是害怕…我担心我妹妹…你不知道,我妹妹命苦,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爹娘都不喜欢她。娘怨她不是个儿子,没给她争气。爹也嫌家里又多了个赔钱货。我妹妹小时候就没吃几口我娘的奶,全是我用米糊糊喂大的。她四岁起就知道带弟弟,人还没灶台高就开始帮我干活,六岁的时候二爷给的一块芝麻糖,她都记得留半块,一路从老家揣回来带给我。大壮哥,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要是死了,我也真的不想活了……” 刘大壮是个粗人,也不知道咋安慰,只沉默着不说话,任凭背后的女子小声呜咽着。 哭了半晌,刘大壮才道:“别哭了,哭得我都烦了。” “对不起…大壮哥…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我不是都来帮忙救你妹妹了嘛。你放心,待会我见到流寇就杀,保管把你小妹救出来,这总行了吧!” “大壮哥。”李招娣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有氤氲的水汽,像是潋滟着姣好的月色,“你真好。你真是个大英雄。” 刘大壮一愣,想到自己前半辈子戎马倥偬,风里来雨里去,最多也是被人骂兵溜子,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英雄。 他怕是也只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徐青莺当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过此刻她正被马颠得七晕八素,根本没办法思考,更没办法说话。 好不容易刘大壮挥手,众人减速停下。 只见刘大壮利落的翻身下马,又拨开草丛细细查看了一番,随后指着一处被压向一侧的草堆说道:“没错,人应该就在附近。咱们把马栓在这儿,悄悄逼近他们。” 赵班头不由敛眉凝神,先前打斗之时他就发现这个刘大壮身手不凡,行为作风硬朗,不像是普通人户出身。 思及此,赵班头不由试探性说了一句:“你这憨货观察力倒是机敏善察,莫不是在军中做过斥候?” 刘大壮却避而不答,只是傻傻的抓着脑袋,“俺们那旮沓以前都是深山,这山里的事情,没有比我刘大壮更清楚的了。” 徐青莺也道:“大壮哥,待会咱们见机行事。若对方回了老巢,人多势众,我们便转道回去。” 她说这话时看着李招娣。 李招娣眼底隐隐闪烁着泪光,她也心知着几个人为了引章都是冒了大风险,自然只有一片肺腑的感激,“姑娘放心,道理我都明白的。待会…若是真的情况不好…你们只管走就是。此事绝对不能连累你们。” 听李招娣那意思,即使是飞蛾扑火,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营救引章。 徐青莺和身边的赵班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在卖肥皂中积累了深厚的默契,只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徐青莺用眼色示意,待会若真的不好营救,赵班头就负责把李招娣敲昏了带回去。 众人拴了马,跟在大壮身后,几个人蹑手蹑脚的穿过山林,没走多久果然看见了篝火。 大壮示意所有人趴下。 他们占据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山坡,刚好掩藏住身形,徐青莺小心翼翼的伸出头去看,随后整个人顿在原地。 她看到前面的空地之上,篝火燃烧,十几个身穿银色甲胄的士兵坐成一圈,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刚才那帮攻击他们的流寇尸体,他们显然是被一击致命,白花花的肠子散落在地,无人收拾。 那被流寇抢走的几个孩子也已经是支离破碎,勉强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尸身。 士兵们坐在尸体之中,神色泰然处之,显然是见惯了这种血腥场面。 那篝火之上,架着铁锅,铁锅里沸水升腾,“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条人腿就那么软绵绵的搭在锅边,很快被士兵们烹而食之,旁边还散落着被啃食的尸骨和头颅。 徐青莺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惨事,当下心头大震,浑身冰凉。 她只觉得整个胃部翻腾如海,险些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而身边的明小双显然已经吓傻了。 一个不察,李招娣靠了过来,一眼便认出了只剩个脑袋的引章,她正欲尖叫,赵班头眼疾手快,瞬间捂住了李招娣的嘴巴,李招娣那一口气提不上来,卡在喉咙里,一下就晕了过去! 可惜,这一些系列动作太大,还是惊醒了那边的士兵。 糟了! “谁在那里?!”一片簌簌拔剑之声,那帮士兵登时戒备,全都站了起来,缓缓逼近。 徐青莺等人皆是面色一变。 对方人多势众,且各个都是精兵强将,他们这边只有区区三四个战力,如何能与对方相敌? “给我滚出来!”另外有人大喊一声。 夜色寂寂,明小双紧张得额头全是汗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喉咙。 完了。 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 今天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徐青莺当机立断,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藏好,别暴露了,必要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 “徐姑娘!” “大妹子!” 一行人压低了声音,根本拉扯不及,徐青莺却已经站了起来。 所有人拔刀相向,对准了树林里窜出来的那个身影。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徐青莺整个人在微微发抖,她觉得自己脑子里是空空的,所有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她听见了山里的风声,听到了远处河流的潺潺声,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迎面,对上那十几个士兵,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你们…你们放了我妹妹!” 那士兵们起初还如临大敌,可警戒了半天后发现丛林里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是个女人,很年轻,很瘦,皮肤不算很白,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的泪水。她明明那样害怕,身子抖得如筛子似得,可手里却紧紧拽着一把匕首,竟还对准他们。 众人这下泄了气,似完全不将这危险放在眼里,甚至有人还收了刀。 其中一人还笑眯眯问道:“哪个是你妹妹……” “就…就……地上那个…” 有人调笑了一句:“小姑娘,会玩刀不,小心伤了你自己。” “你们管不着!识相的,快点把我妹妹还回来!” “行啊。不过这里这么多人,要不你自己过来领回去?”有人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徐青莺,唇边漾出一抹淫笑。 “你们…”徐青莺似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当真肯把妹妹还给我?” “怎么不愿意,反正你妹妹都死了,我们留着她尸体也没什么用,与其被野狗拖去吃了,不如还给你。大家说是不是?”有人吆喝了一句,一阵哄然笑声响起来。 “你们说话算话?”徐青莺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见他们只是笑吟吟的盯着她,她有些裹足不前。 众人只见那少女一步一步挪得很慢,还一面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不知怎的,那少女像是突然害怕了,竟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我不要了…” 说罢,那少女竟然转身就跑向丛林之中去! “王二,李慎,去,给我把她抓回来!”领头的召唤了手下,其中一人懒洋洋的提着刀走出队列,“抓个小丫头片子何须两个人?我王二一个人去就行了。兄弟们继续吃着喝着,我去去就来。” “你小子!”头领蹙眉,“别轻敌。” “好咧。” 王二领命出列,提刀朝着徐青莺奔跑的方向而去。 夜间奔袭,最废体力,王二困在山里好几天,也就是今儿个才见了点荤腥。要不是饿极了,谁愿意同类相残,现在一动起来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发呕。 又想着要追一个小丫头片子,心里便压着一团火。 等抓到了那死丫头,看他怎么收拾她! 王二追着那影子,追着追着总觉得有些不对,那死丫头看着瘦弱,怎的身形还挺灵巧,只见她在山林里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没多久就先消耗尽了他的体力。 眼看要追上,她又跑了。 眼看人消失了,偏又露出那个脑袋。 不知不觉,身后的篝火和声音远离了。 王二越走越深,终于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在山林里孤独一人,只有无尽风声,好似某种危险在悄悄逼近。 王二没其他本事,就是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敏锐。而这种敏锐,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 就如此时此刻。 他无端端的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闪身,躲避,草丛动了一下! 就地一滚,王二翻滚瞬间,看见树上那一双突然出现的眼睛,以及那惊鸿一瞥的寒芒! 不好,是圈套! 第109章 连夜逃离 可惜王二的动作还是太迟。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永康出手了。 他只挥一刀,瞬间斩断了王二的一只胳膊,而明小双早已准备在侧,不等王二发出任何惨叫,直接从背后反剪王二的手,两只臭袜子便塞进了他的嘴里。 血溅了一旁的徐青莺一身。 她来不及擦干,只道:“塞紧点,别让他叫出声来!” 王二无声惨叫,像是虾米一般卷起了身子,他脸色惨白如纸,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疼得额前青筋爆出,冷汗直流。 只在一息之间,三个男人便联手制服了王二。 大壮又取下腰带将王二给绑上,还不忘卸了他身上的武器,最后毫不留情的一脚将王二的脸踩入泥土里。 这一番忙碌,众人高度紧张,却配合默契。 此刻方才气喘吁吁,“徐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这抓了人,放了是个问题,杀了也是问题。 不料一侧的江永康却道:“不能放!这帮人有问题!” 江永康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急,他脸上还带着血,一双眼睛血红。 赵班头便道:“小子,这些人有什么问题?” 大壮却道:“深山老林,突然出现一支小队,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况且金州附近并无驻兵,那么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正是如此!”江永康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喉头一滚,干脆和盘托出道,“不瞒诸位,之前汴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的木材案的苦主正是我家老爷。那一晚,就是这帮人冲进我江府,杀光了江府一百多口人,我认得他们那个首领的脸!徐姑娘,这帮人有问题,你相信我!” “江府木材案?”赵班头一脸若有所思,“你是江府的下人?不是说整个江府都被杀光了吗?你怎么逃出来来了?” 徐青莺见江永康面有难色,便道:“先不要管那么多,这帮人凭空出现在山里,这就已经很不寻常。既然如此,我们就撬开他嘴巴问问。” “怎么审?”赵班头大手一挥,“妹子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先把人拖到更远一些,以免被他们听到。动作要快,那帮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万一追上来,我们这几个虾兵蟹将只有送人头的份儿。” 众人领命。 大壮背着昏迷的李招娣,赵班头和明小双则拖着王二往前,几个人到了栓马的地方,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才把浑身是血的王二放了下来。 王二脸色惨白如纸,此刻已是砧板鱼肉任人宰割,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 赵班头捏着鼻子取下王二嘴里的臭袜子扔给明小双,还不忘骂了一句:“娘的,明小双你袜子也太臭了,你他娘是不是就从来没洗过脚?” 难得见明小双脸色红了,他一边穿袜子一边不好意思道:“哎呀班头,声音小点,还有姑娘家在呢,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行动。”徐青莺扭头看向刘大壮,她知道刘大壮远比他看上去有手段,便也直接问了,“大壮哥,有什么能够让人快速招供的法子,你尽管使来。” “既然徐姑娘发了话…”大壮从李招娣身上取下匕首,在众人略有些好奇的目光中,款步走到王二面前,王二察觉到阴影逼近,脸色惊恐不定,大喊着:“你别做梦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嗤——” 一声皮肉被钝刀割开的声音。 刘大壮眼睛都不眨一下,径直将匕首强行推入了王二的大腿动脉处。 王二一声惨叫。 大股暗红色的血液自王二腿部流出,流速极快,无声无息。 “我刺的是你的大腿动脉,若不及时止血,大约只有一炷香时间可活。”大壮憨憨一笑,却莫名像是索命的阎王,有种阴森之气,“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开口说话,要么血流干而死。” 众人不免心惊。 饶是赵班头这种常年跟劳役和刽子手打交道的人,也觉得头皮发麻。再度看向刘大壮时,赵班头的目光不免有些恐惧。 这哪里是个憨货,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些个追踪、审问、杀人的手法,都是哪里学来的? 赵班头纵然一肚子疑问,此刻却也不敢再问。 众人还以为王二是个硬骨头,哪知还没坚持几秒就缴械投降,他趴在地上,几乎是哭着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我全都说……” 江永康立刻问道:“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上头只说让我们来找一个叫赵乔年带队的流放队伍,然后杀了这帮犯人,最好是伪装成意外——” 徐青莺神色一动,“所以那帮流民是你们引过来的?!” “不错…我们没想到你们竟然命这么大,一帮老弱妇孺被这么多人偷袭还没有死全,队长就说…说…啊!!!…” 王二吞吞吐吐,赵班头急得一脚踩在他伤口之上,剧烈的疼痛让王二急剧的喘息起来。 徐青莺连忙道:“赵班头,容他说完。” “队长说那就待会趁半夜再去偷袭一次,务必要把你们赶尽杀绝……”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震惊。 他们不过都是一群流放犯人,怎么会被人赶尽杀绝呢? 徐青莺强忍着情绪,冷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不知道…不知道……”王二疼得几乎快要昏厥,一侧的江永康却情绪激动的拽起他的头发,眼睛血红,“说,那天晚上杀入我江府的是不是你们的人?!” “什么江府…我…我不知道…” “你们那个队长…是谁的人?是朱国舅还是韩首辅?!到底是谁杀了我江府一百多口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琼州那边过来的,我是…驻黔州卫所的军户,临时抽调过来帮忙…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快给我止血啊——” 琼州? 他们这一行人里有得罪过琼州的人吗? “琼州那边过来的?”赵班头一个机灵,随后又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是琼州的那位明亲王?” 众人都是一脸疑色。 他们这群人里,唯一能和那位亲王扯上关系的,不正是方家的大小姐方如玉吗? 可是那位明亲王为何要派人千里迢迢的来杀自己的未婚妻? 现有推理条件不足,徐青莺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 大壮看了徐青莺一眼,笃定道:“徐姑娘,他怕是知道的都说了。” 徐青莺叹口气,抬眸,眼底一片清冷,语气却无半点犹豫,“杀了他。” 大壮手起刀落,直接一刀致命。 随后他把匕首上的血擦干净了,还给徐青莺。 “这帮人还要来偷袭我们,那个村子是不能呆了,现在立刻马上转移。明小双和赵班头你们单人单骑,速度快些,先赶回去报信,让所有人不要拿行李,不要收拾东西,立刻跑路!回去也不要说起这里的情况,就说我们发现还有一波人数更多的流民,他们准备连夜来偷袭我们,让大家立刻转移!” “好!” 月色迷离,风吹树摇,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赵班头和明小双先行全速回去,而她不会骑马,李招娣又昏迷,必然会拖慢速度。 徐青莺心里着急,他们那村子离这一支军人所在的地方并不远,若是跑得不及时,很有可能这一百多个人全部成为刀下亡魂。 她只望身下的马能快一些,更快一些! 最愁人的是,李招娣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徐青莺本来以为她会花大力气来说服李招娣不要冲动,回去再说,哪知李招娣醒来却不哭不闹,只是将头深深的埋进刘大壮的背部之中。 徐青莺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察觉到她抖动的双肩。 “招娣,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引章。” 徐青莺眼眶发红,声音沙哑。 引章啊,那个总是喜欢跟在李招娣身后的小姑娘,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姑娘,明明前一秒还在问她怎么才能挣很多钱,下一秒却身首异处—— 光是想起,徐青莺就觉得心如刀绞。 徐青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哭了。 山风冰冷,吹得她的脸是硬的,心是冷的。 李招娣却一直没有说话,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没办法带回引章的尸体,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小声的呜咽着,眼泪不停流下,浸湿了刘大壮的后背。 那堆尸首之中,她已经看见了引章的头颅。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不知道临死前经历过什么,看上去似乎并无太多痛苦。 从此以后,她没有妹妹了。 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剩她一个人了。 李招娣深知他们这群人不是那帮人的对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其他人都陷入险境之中,不去捡回引章的尸首,是最理智的决定。 可是…心真的好疼啊…… 妹妹还那么小,她连打雷都怕,就这么将她遗弃在山林之中,若是被野兽狼狗啃食怎么办?她若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又该怎么办? “招娣。”徐青莺叫了一声,面有忧色。 一侧的江永康却道:“徐姑娘,给招娣姑娘一点时间吧。” 徐青莺只好沉默。 一行人打马而去,速度飞快,身影不断穿梭在丛林之中。 徐青莺回到村子的时候,大家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晓得赵班头说村子附近有一伙流民,正往这边赶来,要大家立刻连夜离开! 这些人信任赵班头,却也更信任徐青莺,一见徐青莺浑身是血的归来,这帮人吓坏了,立刻冲上前去拉扯着徐青莺:“徐姑娘,到底是咋回事啊,怎么赵班头说附近有流民要来打咱们?咱们东西已经被抢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来?” 徐青莺嘱咐了赵班头不要泄露太多,怕引起众人恐慌,便交代回去只说附近还有流寇,他们留在村里很危险,必须尽快上路。 “诸位,我们方才跟去,本来想找到引章和其他几个小孩。谁知发现附近还有一波数百人的流民,他们有武器,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咱们这里有粮食。此刻他们正商量着夜袭,说有粮食就抢粮食,没有粮食就杀人!” “啊!”有人吓得跌坐在地,哭出声来,“这刚死里逃生,怎么又来一波……” “没工夫磨磨蹭蹭,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想死的赶紧跟上,我们必须连夜转移!不信我的,不想动身的,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他们不会杀人的,自行请便,但不要耽误了我们的行程!” 徐青莺安排开来,众人这才又重新忙活了起来。 她拨开人群,找到了徐家众人,黄氏正急得拍脑袋:“六丫头说了,流寇马上就打来了,黄翠娥,你别整那些东西了,这屋早被人翻遍了,能给你留下啥吃的,赶紧走吧——” “娘啊,就来,就来,这儿还有个缺口的小瓷碗,拿着路上喝水!”黄翠娥一边应声,一边又招呼着连氏等人,“那角落边上再找找,我记得这家人有个地窖,里面还有两颗大白菜咧…咱给带上。对对对,那伞是坏的,咱也不讲究,都给带上——” “大嫂,别搜刮东西了,快走吧,待会流寇又来了——” “哎呀怕什么,这不还没来吗。” 苗氏终于看见徐青莺,连忙迎上去,却见她一身是血,险些晕死过去,好在徐青莺连忙道:“娘你别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青莺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那几个孩子真…真死了?”徐德贵也是慌里慌张,“现在这大半夜的,咱们逃去哪儿哪?” “这些事等待会再说。父亲,别犹豫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再不走我们全部都得死在这儿!” 徐青莺眼见这样不是办法,干脆一狠心,直接扔了苗氏手里的破铜烂铁,拉着徐德贵和苗氏就往外冲,“他们人已经冲过来了,你们想死的我不拦着,反正我们先走了!” 苗氏见徐青莺脸色不似玩笑,这才终于意识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东西也不收了,直接顺手捡起了几块削尖的竹竿,“等等,德贵,你把梅晓背上,咱们啥都不带了,快点逃!” 第110章 一夜逃亡 徐德贵连忙喊:“那你赶紧把娘扶着——” 徐慧鸣便道:“爹你别急,我背着祖母走!” 徐慧嘉冲过来,嫌弃的看了徐慧鸣那瘦弱的小身板一眼,冷哼一声:“就你也背得动祖母,起开点,我来。” 徐慧嘉又扭头冲黄翠娥道:“娘,你别收拾了,赶紧的,逃命要紧啊——” 黄翠娥老大不快,“催催催,催命啊……” 话虽这样说着,到底没去继续薅人家的院子,黄翠娥手里提着那两颗大白菜,怀里抱着一个铁锅,头上挂着一把烂伞,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她一面跑一面叫唤:“哎哟,真是倒了大霉啊,这流放都快赶上逃难了——” 而前方赵班头和明小双已经带着人往前走,队伍一开始还稀稀拉拉,有抱怨命苦的,有报侥幸心理的,有不屑一顾的,可伴随着徐青莺带着三房人率先不要命的逃了去,众人这才心有恐慌,不自觉的加快了速度。 “哎呀,徐姑娘都跑了,咱们也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天爷啊,这还不如一刀给我们个痛快呢。这粮食都被抢了,咱们路上吃啥呀——” “你别嚎了,好歹命保住了。” “咱们这一逃,跟金州那帮流民有啥子区别……” “快走快走,徐姑娘说了不等咱们,跟不上大部队的就当他死了。快点!不然待会真追不上了!” 有了一个人带队打头,整个队伍的速度终于拉了起来。 众人你扶着我,我掺着你,跌跌撞撞的往深山里跑去。 年青的背着老的,妇人背着小孩,走在前头的人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上,反正是脚下不停一直往前走。 后头的人不敢倦怠,不管多累,也只能咬着牙跟上。 这深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落了单,那就只能等死! 徐慧嘉人高马大的,背着黄氏跑得飞快,很快就将众人甩在了后面。 徐青莺眼见估计他们已经奔袭了差不多几公里,加之是晚上,想来他们应该也追不上来,便提议大家休息一炷香时间,喘口气再走。 众人累极了,也没水,只能干巴巴的望着。 不少人也不管什么形象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顾哼哧哼哧的大喘气。 徐青莺也快累到散架。 她精神高度紧张,沿途一直竖起戒备,仔细听着附近有没有马蹄声,还好,那帮人似乎并没有追来,可是那也不能代表他们现在就安全了。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肾上腺素会飙升,一放松下来只会更累。 徐青莺也管不了许多了,跟着众人有样学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小双殷勤的把水壶递过来,徐青莺也只能忍着不喝,“省着点吧,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有粮食呢。” 赵班头留恋的望着身下的那坐骑,虽是不忍,却也别无办法,“大妹子,实在没粮食,咱们就杀马吧。” 徐青莺摆手,“还没到这种地步。咱们离最近的县城还有多远?” “这黑灯瞎火的,我也辨不清方向了。我只记得附近有个安平县,离先前那村子大约有百里路左右。” 百里路,按照他们这徒步行进的速度,怎么也得四五天了。 徐青莺不由得绝望。 “你这死丫头,难道引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走了难道我就不伤心?你个丧了良心的,你怎么没把引章带回来啊——她还那么小…我的引章啊,你咋这么命苦啊……” 刚才慌里慌张的逃难,许是这时候他们几个才知道那几个被抓走的孩子已经身首异处。 那边女人哭、孩子哭,乱作一团。 特别是几个丢孩子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狗娃子啊…是娘对不起你…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怨恨娘……” “这天杀的流寇!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哇……” “这都是命啊……” “徐姑娘他们不是去救了吗,为什么没把我的娃带回来啊——” 李招娣被围在中间,面色坚韧,却一个劲儿的抹泪。 众人听着这番捶胸顿足,不由感同身受,皆沉默不语。有小孩的抱紧了自家的娃,也是暗自垂泪,为同行之人的悲惨遭遇,也为看不见天日的未来。 此时偏方老太太站起来,看向曹琴儿的泪脸满脸怒意:“曹琴儿,你有什么脸面在这哭丧,你家引章不就是你害死的吗?!” 众人一听,全都望过去。 就连徐青莺也微微扬眉。 曹琴儿隐有心虚之色,提高声音道:“方老太太,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往我身上泼脏水啊!引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你说这话可真是丧良心了!” 方老太太冷哼一声,又想起往日引章那小姑娘乖巧懂事的模样,心里早已窝火得不行,完全不顾曹琴儿惨白的脸,扯着嗓门说道:“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别人不知道你曹琴儿是个什么烂货,我却看得真真的!当时流寇来的时候,你抱着你儿子就往屋里躲,引章想跟着你一起,你不仅不许,还一把推开她,说衣柜里藏不下两个人,让她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我说的是也不是?!” 曹琴儿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颗颗滚下! 她尖着声音,一下就扑了过来,“你这老东西,你胡说什么,我撕烂你的嘴!是引章!她自己那么大了,还非要跟着她弟弟,我有什么办法,那衣柜那么小,藏了她就藏不住我和大郎,你以为我就不心痛?!我本来想藏好了大郎再去找她,哪知…哪知…” 曹琴儿说到后面声嘶力竭,面容扭曲,犹如疯妇。 旁边几个妇人立刻扭住她,其中一个人“呸”的朝她脸上吐了一泡口水,“毒妇,真是个毒妇!竟然把自己亲生的姑娘往外推,这年头畜生也能给人家当娘了!害死了自己姑娘,你有什么脸面哭?!该哭的是小引章才是!” “对啊,小引章多乖啊!那么小的娃,就知道照顾弟弟,你要是嫌她是累赘,你给我啊!” “我没有!”曹琴儿摇着脑袋,面色赤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咬死不肯承认,眼底却有眼泪不断涌出,“她都那么大了,怎么什么都要跟她弟弟争,难道她就不晓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吗?她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她自己命不好,怪不到我头上!” 方老太太气得捶胸,“蠢妇,真是蠢妇!可怜了引章那么好的一个丫头,却摊上你们这种丧尽天良的爹娘!” 说到这里,李秀才面色不虞,纵使曹琴儿做错了事情,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帮人这般辱骂曹琴儿,这不就是等于打他李秀才的耳光吗。 再说了,他也不觉得曹琴儿有什么错。 引章虽说是他女儿,可流放路上,粮食都不够吃,他也不想带这么多累赘上路。 不知怎的,李秀才对于引章的死,是有些不舍,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 大周朝姑娘一般十七八岁才出嫁,也就是说,他还得养李引章至少五年。 五年,家中哪有那么多粮食。 再说了,这流放路上这么苦,李引章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方老太太,你说话要讲证据。当时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我夫人先救家里唯一的独子有什么错?引章的死,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更何况我们是她爹娘,我们生她养她一场,发生这种事,定然是我们做父母的心最痛。再说,这是我们李家的事,我想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对,你个老虔婆,仗着自己以前是官太太就指手画脚的,我们李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曹琴儿似乎失了理智,对着方老太太就是一顿怒骂,“我哪里对不起她李引章了,我养她到十二岁,比起那些生了闺女就淹死的人家不知强了多少倍!我曹琴儿对得起她!对得起她!” 方老太太冷笑流泪,“曹琴儿,你想清楚,你那宝贝儿子都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了外人的种舍弃自己的女儿,糊涂啊!” 曹琴儿一把狠狠抱着李大郎,神色有些癫狂,“老虔婆,你就是羡慕我有儿子,我告诉你,我对我儿子这么好,等他以后当了大官,一定会好好孝敬我这个嫡母!女儿再好有什么用,女儿亲生的又怎么样,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我凭什么要对她们好?!” 李招娣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跌坐在地,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引章啊,都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早知如此,我就该一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徐青莺眼看李招娣的脸色慢慢发青,瞳孔有些扩散,当下急道:“不好,她这一口气上不来!” “招娣!” 李招娣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似乎有些踹不上气,下一秒眼前一黑,便倒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来,方老太太连忙道:“这孩子伤心得背过气了,快掐她人中!” 黄氏也急道:“有针没有,刺她虎口上的穴位!” “招娣!”曹琴儿也吓坏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搂着招娣不松手,“儿啊,你可别吓娘啊!你快醒醒!” “假情假意!” “招娣有把子力气,这要是死了,李家就没人干活了。可不得掉两颗眼泪。” 曹琴儿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冷嘲热讽,只坐在地上,抱着李招娣。 众人手忙脚乱的的一通操作,又是掐人中,又是刺大穴,又是拍她脸,李招娣这口气终于提上来,幽幽转醒。 当她看见抱着她的人是曹琴儿时,李招娣惨然一笑,幽幽问道:“娘,引章是我的亲妹妹,你咋那么狠的心呢。” “好啊好啊。”曹琴儿一把推开李招娣,“一个个的都来怪我,干脆你打我一顿好了,或者我给她赔命行不行?!” 曹琴儿扯着李招娣的手,“啪啪”的就往自己脸上招呼,打得又重又狠,声音清脆,毫不留情。 看着曹琴儿癫狂的样子,先前还阴阳怪气的众人心底终究是有些不忍。 是啊,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有哪个是真的不心疼的? “这样够不够?够不够?要不要我赔命给她啊?!”曹琴儿彻底疯了,跌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李招娣看着这样的曹琴儿,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无法原谅曹琴儿。 可她也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她似乎有满腔的愤怒,可却不知道这股愤怒应该向谁发泄。 “别吵了!”赵班头提剑而来,一双厉眸环顾四下,“这么大哭声,你们是生怕流寇不知道我们位置?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忘了我们这是在逃命?” 想起身后可能还有流寇在追,众人一下心惊胆战,敛气屏声。 “休息够了,都给我站起来继续走!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这是在逃命,不想死的跟紧点!跑得慢的,跟不上的,你们自求多福吧!反正流放路上总要死人,自己不想活也别拖累别人!” 赵班头一声令下,众人只能立刻启程。 月黑风高,一行人继续抹黑往前走。 不知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因为今年大周朝格外冷的原因,这一路穿山越岭,他们竟然没有碰上什么大型动物。 就说万一碰上个什么狮子老虎的,这一行人至少要损失一半。 这回跟流民的战斗,死的有孩子和青壮年,算下来约莫有十个人。 整支队伍沉浸在痛失亲人和逃命的气氛中,众人皆沉默不语的低头赶路。 更何况还有未知的明天。 他们几乎所有值钱的都被抢走了,干粮、衣裳、蓑衣、药品,那帮流民是能抢的都抢走了。 他们现在就只有村子里那几个老人剩下的一点口粮,也不多,最多维持一两日,他们就会面临深山迷路、弹尽粮绝、天气严寒等极端情况。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个晚上走走停停的赶路,终于天光麻麻亮,众人听见了潺潺水声,队伍里有人叫到:“班头,有水了!” 众人强打精神,携老扶幼,走了大约一里路,终于看见了一处小河沟。 总算有水了。 第111章 逼问方家 这一下,所有人都撒丫子跑了过去,要么洗昨夜战斗后的血汗,要么趴在河边牛饮一通,要么拿出水壶灌满水。 黄翠娥这回拿出刚才缺口的碗盏,硬气的一叉腰,只觉扬眉吐气:“哈,我就说吧,我黄翠娥捡的破烂都是有用的,要是没有我黄翠娥,你们今儿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黄氏拍了她后背,“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舀水,大家都快渴死了!” 徐青莺却对大伯母比了个大拇指,“大伯母有先见之明!” 得了徐青莺的夸奖,黄翠娥满脸喜色,只觉得这徐六丫头越看越顺眼,这不,全家就她一个人懂自己。 哼,都是一些白眼狼。 黄氏也累极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扒拉着衣领散热,又喘着粗气问徐青莺:“六丫头,这回咱们可以歇歇了吧?这都走了一晚上了,那帮流寇怕是追不上咱了。” 徐青莺看了一眼天色,又和赵班头商量了几句,觉得目前危险暂时解除,赵班头便挥手道:“原地修整一个时辰!” 这一晚赶路,众人是又渴又累又饿,此刻便有人提议道:“要不弄点吃食吧。” “咱们干粮都被抢了,哪里来的粮食。” 听到这话,黄翠娥下意识的想把两颗大白菜藏起来。 哪知已经有人说道:“我看大家都别藏着掖着,都同生共死过了,何必在乎那一点粮食。你留在手里又能吃几天。” 立刻有人反驳:“那也能吃几天是几天呗。” 黄氏道:“何必呢,为了这么三瓜两枣的,让大家伙看不起你。再说了,我们这其他人饿死了,就留你们几个,手里有粮食有能咋滴,遇见流寇你们打得过吗,遇见野兽你能跑得过吗?” 方老太太也道:“所谓独木不成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先拿出来,我就不信咱们吃了这顿会没有下顿!老婆子我先做个表率,我把方家最后剩的这口袋粮食交给赵班头,我们大家能吃几天是几天!” 赵班头说道:“大家别急,附近的有个安平县,离这个不过百里路。只要我们加快速度,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大家手头有什么都先拿出来,你们要是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徐姑娘吧,都交到徐姑娘这里来!” 徐青莺临危受命,只好顺从说道:“大家放心,大人们可以熬一熬,总不好饿着老人小孩。这山里虽然冷,却也物资丰富,不管是上山打猎,还是下水摸鱼,我们这一帮活人总不至于被饿死!” “那流民就有饿死的咧。”话虽这样说,可看见人方老太太都拿出干粮来,有人也只好不情不愿的交出了干粮。 黄翠娥那是千不甘万不愿,奈何徐慧嘉直接上手夺走了她手里的两颗大白菜,“娘,就你一个人不交,让别人怎么看待咱们徐家?”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嘛。”黄翠娥骂骂咧咧了几句,却也没拦着。 紧接着,两颗白菜、几个瓜、两三小袋粮食、几小块肉脯,这就是整个流放队伍所有的存货了。 加上昨晚损失的战力,如今流放队伍仍有接近一百一十人左右。 这点存货,也就顶一日。 趁着做饭的间隙,徐青莺找到江永康,询问他有关今年大周朝满城风雨的木材案事件。 “都是那狗皇帝造的孽!”江永康毫不避讳,提起皇帝毫无敬畏之意,“我家老爷曾是大周朝最大的木材商,也是天下第一字号的皇商。别看江老爷生意做得大,看着有钱,其实大头还不是给了大监司那帮狗东西。早些年狗皇帝在全国大修道观,又因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大监司为了讨好皇帝,就说先赊账,等国库充盈了再结算。老爷想着皇帝老儿总不可能赖账,便应允了,哪知这一欠就是百万两雪花银,险些把我家老爷家底掏空。” “老爷后来不肯干,大监司的人就开始威逼利诱。后来我家老爷是真怕了,连自己的家底都全部垫进去了,还不够。其实我现在一想,大监司报的账目七零八散,夹带私货,皇帝自己究竟真正花了多少银子已经是一笔糊涂账。这也是为什么大监司的人一直想方设法的阻止老爷和皇帝见面的原因。” “后来江家就成了个空壳子,还倒欠了一屁股债。我家老爷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私下里联合几个大臣,想要在朝堂上提起此事。却不知道被谁走漏了风声,江家满门一夜之间被流寇所杀。” 江永康胸脯欺负,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汴京城里治安良好,哪里就能来这么多的流寇,还只杀江府的人?!” 徐青莺闻言心中也是惊愕无比。 欠账不还也能这么理直气壮,干脆杀了债主一了百了? “更何况…那一晚我练功回家晚了,亲眼看到几个流寇的样子。其中之一就是昨晚带兵的那个队长。他就是化作了灰我也认识!绝对是他!” 江永康说到这里,脸色转急,“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我的踪迹,要来杀我灭口?” 徐青莺却道:“你只是江府的一个下人,他们为何要赶尽杀绝?还有,江府既然满门被杀,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又为何会被流放?” 江永康眼色低垂,咬牙不语,似并不想多说自己的来历,“徐姑娘,我不想骗你,所以请你不要多问。你只需要相信,我对你,对大家都没有恶意。我不是个坏人。” 徐青莺叹口气,看着眼前有些瘦弱稚嫩的少年,一时无言。 “你也不容易。行吧,这队伍里好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多问,总之不要影响大局就好。也多亏你认得这个人,才救了我们一命,你是我们大家的恩人。” 江永康被这么一夸,少年心性,脸色一下变得绯红,甚至连耳朵都染上了一层浅粉。 “我哪有这么厉害,我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远不如徐姑娘英勇,敢只身闯入敌营救人!你是我见过最大胆的姑娘了!” 徐青莺莞尔,“行了,别互相吹捧了,还有正事要干。你去帮我叫一下方家的几个人,就说我有事找他们。琼州来的,我估摸着这件事和明亲王有关。既是和明亲王有关,少不得要问问方家众人。” 方家人被一个个叫到隐秘山坡处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稀奇。 徐青莺在流放队伍里声望很高,几乎整个队伍都听她一人发号施令,就连解差队伍也对她多有尊敬。 方家如今起复无望,与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一个当权者突然叫他们单独谈话,他们心里免不了有些恐慌。 直到他们看见叫来的只有方家的人。 方家老爷和方家老太。 方家大房四人,二房三人。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很纳闷徐青莺单独叫他们所为何事。但又想到方老太爷和徐青莺关系不错,无论发生什么,徐青莺也不见得为难他们。 这样一想,众人心头没那么忐忑了。 方老爷子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面色看不出喜怒,只叫了一声,“徐丫头!赵班头!” 方凝墨也凑上前去,欢快的叫了一声:“徐六!” 徐青莺示意身边的凤儿和江永康,两个人散去,分别站在四周,似乎是替他们望风。 方家众人见这架势,瞬间有如临大敌之感,方老太爷微微蹙眉,也敛了玩笑轻松之色,静待徐青莺下文。 “方老爷子,方老太太。”徐青莺开门见山,“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件事想提前和你们通通气。” 方老太太捂住胸口,眸光发颤,“丫头,有什么你直说吧,我老婆子受得住。” “我们连夜赶路至此,并非为了躲避流寇,而是我们遇见了一小支军队。”徐青莺将昨晚的经历徐徐道出,从追踪流寇到遇见军队,再到审问出的消息,她全部托盘相告,方家众人听得是心惊胆战,越来越沉默。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现在得到的消息就是领头的那位,极有可能是琼州那边派来的,第一批流寇,就是这支军队引来的,目的就是杀人灭口!” “敢问徐姑娘是在暗示什么?!”方如玉眸子清亮的看着徐青莺,她身体瘦弱得厉害,一张小脸也苍白得厉害,她的语气很轻,却莫名有一种咄咄逼人之感,“徐姑娘大可以直说,你是怀疑明亲王想要杀了我这个罪臣之女?” “这只是其中一种最大的可能。”徐青莺斜斜睨了方如玉一眼,似乎并未将方如玉的愤怒放在眼里,“我现在把我知道的情况和猜测告知你们,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我们一百多口人的安危。徐姑娘,你也不用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请你理智一些,我们就事论事。琼州来的,且有动机非要杀人灭口的,除了你的那位未婚夫,我着实想不出其他人。”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方如玉轻咬下唇,眸光如水雾摇曳,“你说明亲王有动机对我们下杀手,敢问是什么动机?” 徐青莺淡淡一笑,她眼里似有嘲讽,眸光流转,“方大小姐,我不比与你争辩。至于杀人的动机,我想在座诸位,除了你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以外,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你应该感谢我昨晚没有告诉众人事情真相,否则今日哪有你方如玉质问我的份儿。我现在告诉你,不是要欺负你或是嘲笑你,我只是希望你们有什么情报及时共享,省得被人稀里糊涂要了命!” “你!”方如玉气得捂住胸口,小脸煞白,方老夫人抬手阻止了她,“行了,徐六丫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你就是想问,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明亲王做的?” “祖母,阿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你怎么能信徐青莺不信阿衡?他发过誓的,此生必不会负我,若是负我,天打雷劈!更何况他跟着祖父读书学习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他若是真不想娶孙女,大可以直接请旨退了这门亲事,反正孙女现在是罪臣之后,想必朱国舅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他何须对我们痛下杀手啊!再者,仅凭一个江家下人的话就判定阿衡有罪,这不公平!万一那个人不是阿衡的人呢,万一他是阿衡仇家的人呢,我们岂不刚好中了敌人的圈套?” 徐青莺一面听着,竟还一面点头,“方大小姐说得是有些道理。其他人呢,有什么意见?” 他扭头看向方老爷子,方老爷子面色灰白,竟是抿唇不言。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徐青莺心里有了数。 果然,方如玉待明亲王有滤镜,证言会有失偏颇。 方大爷也有些恍惚,“明亲王…他不至于如此吧,爹好歹教过他许多年,怎会如此狠心。” 方凝墨见爹和娘都是一脸无措,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如长姐所说,明亲王若真想退亲,大不了求了陛下,退了婚事就好,何至于千山万水的派来人追杀。 可是…就是不知怎的…方凝墨却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周衡…着实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方老太太也没了主意,“徐六丫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与明亲王只见过几次,他是个温润有礼的人,无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读书也很刻苦,寒冬腊月、严寒酷暑、从不懈怠。” 有毅力,擅伪装,能隐忍。 这是徐青莺对于此人的初步印象。 若真是明亲王派人追杀,那还得加上“够狠心”这一条。 “方老太太,别逼自己,我也是把情况告诉你们,万一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也好叫你们有所准备。” 徐青莺并没有为难方家人的打算。 正如她所说,她召集方家人来只是群策群力,若有可能寻着蛛丝马迹找到躲在背后的那支黑手那就更好。 不过如今看来,方家人也是一脸懵懂的状态。 方如玉红着脸,她这辈子还没有人跟人如此红过脸,偏这个徐青莺似乎跟她不对盘一般,总是让她怒不可遏。 第112章 解锁晔县 “徐青莺,既然这件事没有证据,我劝你莫要凭空污蔑阿衡的清白。你若再这般妖言惑众,等我与阿衡完婚以后,必叫你……” 方如玉的狠话没有放完,就被方老太爷呵斥了回去。 方如玉杏目圆瞪,眼若秋水,那张脸因沾染了怒气反而更我见犹怜。 徐青莺也不恼,淡淡回应:“既然如此,等你当上了亲王妃再来说这大话不迟。现在嘛,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方老太太却是真心感谢徐青莺,虽然上次徐青莺当众给了方如玉一巴掌,那一巴掌也是狠狠打在方家脸上,可方老太太关键时候拎得清,当时气过以后,反而更恼的是方如玉。 此时此刻,她也必须承徐青莺的情,“徐六丫头,我老婆子代表方家真心实意的感谢你。也希望你守口如瓶,先不要将此事告诉给旁人。” 徐青莺点头,“未经证实的消息我自然不会乱说。但是如果发现真是明亲王所为,其他人受方家连累,我不能剥夺他们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尤其是那几家死了孩子的,总不能让他们至死都不知道仇人是谁。所以我不会隐瞒他们。这个希望你们谅解。” 徐青莺说得诚恳,反而让方家人有些无地自容。 若真是明亲王所为,那么整个队伍都是受了他们连累才到现在这种粮尽弹绝的地步。 虽说他们也是无辜受累,可到底死了那么多人…难保队伍里的人怨气不会撒在他们身上。 到那时……流放队伍里还能有他们方家人的容身之地吗? 方家人瞬间没敢吱声。 虽说有人怀疑是明亲王下的手,可方如玉说得也有道理,黔州和琼州相隔数千里,周衡为何要派人跋山涉水的杀人灭口? 可若不是他们方家惹来的祸事,整个流放队伍里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能招来这样塌天的大祸? 莫不是方老爷子的政敌? 似乎也说得通。 方家人皆面色郁郁,各怀鬼胎。 众人清汤寡水的吃了一顿,勉强果腹,只能继续前行。赵班头和徐青莺研究了大半天方向,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安平县看看,最好能补给物资。 现在流放队伍里最值钱的就只有几匹马了。 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动。 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下午的时候,天气变得阴沉沉的,众人开始担心是不是要下雪,哪知刚入夜,天空就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这下原始森林里,天穹之下,光脑袋一个,无处可躲。 真是要了命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可惜山洞不是很大,只能勉强容纳十几二十人,众人商议过后,决定还是老规矩,所有老人和孩子去山洞避寒,剩下的人则被召集起来用树枝搭建房子。 男人们分成两组,一组拿着刀,齐心协力的去砍树枝。 另一组则由大壮带队,挑的都是山里打猎的好手,说是去附近挖点陷阱看能不能逮到野鸡野兔之类的。 聊胜于无嘛。打个牙祭也是好的。 女人们则去附近捡藤条或是柔韧性比较强的野草搓成线,用来固定树枝。 只听见“当当当”的声音,砍树声音不绝于耳。 赵班头的刀都被砍得卷刃了,徐青莺便笑道:“班头,等到了黔州,我寻城里最好的铁匠给你打造一把长刀,保你使起来虎虎生威!” 明小双立刻道:“那我呢,姑娘!” “全体都有!”徐青莺大笑一声说道。 以前若是徐青莺这般挥洒,苗氏肯定要阻拦一番。可现在苗氏和徐德贵对于家中银钱多少还是有数的,人也变得大方硬气了,竟也不在乎这三瓜两枣,反而赞同道:“可不是呢,赵班头他们出了这么大的力气,为了保护我们出生入死,几把刀都不能表现我们的诚意。” 徐乐至暗中翻了个白眼,心想挣了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忘了以前靠着二房施舍过日子的时候了? 黄翠娥也道:果然是有钱了,这说话腰杆都挺老直了。 众人沿着山洞往外延展,用木头搭好雏形以后,上面便搭着一层又一层的树枝,如果真的下大雪,为了防止雪水滴落融化,那就更得搭严密一些。 而能够弯曲的细小树枝绕成藤蔓,把多余的树枝固定在木头上,这样树枝就不会往下滑。 大伙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就搭建起了一处更大的山洞。 又有人去不远处捡了干柴,烧了火,山洞里一下暖和了起来。 这干完没多久,雪就下大了,簌簌的落在树枝上,山野静谧无声,一瞬间只有雪落下的声音,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这一百多人。 没有条件,没有被褥,众人只能和衣而睡。 干完这些,众人也顾不得其他,加之昨夜拼命赶路,实在是精疲力尽。好多人围着火堆倒头就睡。很快呼噜声四起,响彻山洞之中。 赵班头跟几个押解坐在一堆烤火,他们几日酣战,衣衫有些褴褛,上面还挂着血水,若不是腰间挂着的身份铭牌,怕是被外人当做叫花子打发。 徐青莺在野外一向睡得浅,纵使身体累极了,她却更有些睡不着了。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方家的几个人。 一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次日,徐青莺又和赵班头研究地形,决定向西的方向前进,兴许能看到城池。 刚下过雪的山林,万籁俱寂,一片银白。 大壮一大早就去检查昨夜的陷阱,倒是带回了一个好消息,虽然没抓到什么野兽,却抓到一只瘦弱的山鸡。 好歹也是肉不是。 熬碗鸡汤还很是滋补的。 赵班头打马前行,跟几个解差兄弟凑得很近,路上那大牛一直鬼迷日眼的冲赵乔年打眼色,赵乔年哼哼两句,心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兄弟们的意思我都知道。” 赵班头又四下瞅了一眼,见众人都在埋头赶路,无人注意这边,便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大牛却不肯,“班头,再考虑考虑,兄弟们命都没了。要我说,咱们到了下一个地方就躲着,等路上流寇剿干净了再回去。” 赵乔年瞪圆了眼睛,“你疯了,咱们好歹身负皇差,怎能弃了犯人逃跑?!你想过没有,咱们命是保住了,可回去怎么跟上面的人交代?” “什么怎么交代!就说路上遇见流寇,犯人们被冲散了,金州这边全是流寇盗匪,又下这么大雪,咱们上哪儿找人去?” 大牛却是理直气壮,“再说了,以前是以前,以前可没碰到过这么乱的时候,咱们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带着这么多人,怎么到黔州?” 赵班头面色犹疑不定。 接连遇见两拨流寇,底下的人虽说冲锋陷阵一副英勇的样子,那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谁叫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难不成流匪还会单独放过他们这帮解差? 可世道这么乱,他们明知前路有危险,难不成还非要往前凑? “要我说,咱们下次再碰到流民,直接就装作打不过的样子,让所有人四散逃开。我们兄弟几人有刀有马,又有腰牌在身,比带着他们一帮犯人的生存机会要大得多!班头,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底下的兄弟们想想,为了那三瓜两枣的俸禄,真不值得搭上自己性命!” “再说了,咱们放了他们,也是为他们好。他们去了黔州只有入贱籍的份儿,在这里被冲散了,就是流民。万一官府安抚流民,他们也能趁机行事,改个户籍什么的不在话下!” “我们走了,其他人怎么办?” “班头,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看看兄弟们,这几天伤的伤,残的残,哪里还管得了旁人!更何况旁人的死活与我们何干?难不成班头你跟这帮人称兄道弟久了就忘了,他们只是一帮犯人!” “好,我不说其他人,那徐姑娘呢。往日挣钱的时候,你也是妹子妹子的叫得亲热,如今遇到危险,咱们就这么抛下她自己跑了?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忘了手里那几百两银子是谁带着你挣的?几百两银子啊,都够你去乡下买个几十亩田地当个小地主了,人徐姑娘不求你什么回报,可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行。”大牛咬牙切齿,“你说得都有理。那大不了我们最多就带上徐家人,其他人的死活,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此事别再说了。容我再思考几天!” “班头!”大牛还想再说,却被赵班头眼色禁止。 “唉!”大牛拂袖而去。 赵班头却心有隐忧,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大牛一个人的主意还是其他兄弟们的主意。 这要是其他所有人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兄弟们跟他不是一条心,手底下的人各个人心浮动,他还真有些担心出事。 但是大牛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这去黔州的路还有三分之一,他们就已经弹尽粮绝,拖着这么一帮老弱病残,遇到流寇还得身先士卒。 他们现在不像是解差,反而像是他们的护卫。 若是按照大牛的主意,回去直接报告说路上遇见流匪,队伍被冲散,也不算是撒谎。上峰若是要查,他们也不是没有证据。 可是如果他们走了,这帮人不就是待宰羔羊吗? 尤其是在还有人在追杀他们的情况之下。 赵乔年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纠结过。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一路上再没有遇见过流匪,朝着西面一直走,不过走了两三天就看见了一座县城,不过不是阳平县,界碑上刻着晔县二字。 赵班头不由大喜,拿出怀里的地图,指着一处地标图像说道:“原来咱们没走错!就是这里,咱们快到黔州边境了!再往前走两个城镇,就到黔州地界了!打起精神来,还有十公里就到县城,到时候吃的喝的全都有!管够!”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这简直是这几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别说其他人,就连解差队伍也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城镇,不用挨饿受冻,也不用操心要不要丢下这支流放队伍了。 到了县城里,先躲他几个几天,等路上清静了,甚至是雪化了他们再走,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全须全尾的抵达黔州,他们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岂不是美事一桩? 只不过那城池围墙高耸,却是城门紧闭。里里外外不见人踪影,城墙上只有几个手持武器的小兵巡逻,即使如此,也可见散漫之态。 官道上,半点人影也无,昨夜刚下了雪,那车道上竟然半个车轱辘印都没有,只是一片银白。 这晔县好歹也是县城,为何城内城外这般安静,犹如一座空城? 莫说徐青莺,就连流放队伍里的其他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班头,我怎么瞅着有点不对劲啊?”明小双伸长脖子,似乎想看清楚城楼上的人,“那几个巡逻的小兵,看着也古怪得很。” “是有些古怪。娘的,怎么一个人毛都看不见。” 赵班头一咬牙,“怕啥,咱们这帮人再不进城,怕是要在山里饿死冻死。难不成你们想绕过去吗?” 众人摇头。 废话,他们现在浑身上下只有银票和钱是贴身存着的,其他的东西几乎全被流寇一抢而空,再不进城补给,他们怕是走不了多远。 无论前面这个晔县是个狼窝还是虎穴,以他们现在这情况,也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徐青莺蹙眉,“无论如何,没有粮食和过冬的衣裳,我们这群人走不了多远。这个地方,我们绕不开。” 赵班头也点头,“我妹子说得对。” 明小双便道:“怕什么,咱们好歹是官差。只要不是到了谋反的地界,咱们这身官服就还是管用的!” 赵班头也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管他前面什么情况,咱们都得闯一闯。不如这样,小双你带着他们躲在后面,我们几个先去亮出身份探探风,如果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就先跑。” 徐青莺无奈道:“这城门几公里内都毫无遮挡,巡逻的位置居高临下,一眼就能看到我们,躲是不用躲了,你们在前面,我们隔开一段距离就是了。” 第113章 表演时间 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赵班头带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整理好官服,又检查了一遍腰牌文书等物。他们怕真有什么不对,索性老远就丢了马,靠着双腿缓缓走过去。 而徐青莺等人则停在稍远的地方。 一行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几个解差往城门的方向去。 苗氏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只站在徐青莺身后。 黄翠娥却是个心直口快的,“六丫头,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我怎么总觉得不妙,要不…咱跑路吧,不进去了。” 大伯父剜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呢,刚才不都商量好了吗。跑,跑去哪里,这都快靠近黔州地界了,全是深山老林,又下着雪。咱们再不进城补给,全都得活活饿死!” 黄翠娥捂着胸口,“我就说说嘛。” 黄氏唉声叹气,这几日逃亡让她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全是疲累,“我老婆子反正是跑不动了。你们要跑就跑吧,不用带上我。” “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几个再不孝,也不能丢下您不管啊——” 徐家众人正要在黄氏面前表孝心,哪知徐青莺手指压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 得。 孝心表示失败。 而赵班头等人已经走到城门前,他仰头望了一眼,正欲开口说话,哪知城楼上冒出个脑袋,厉声质问:“谁?快滚开,没看见城门关着的吗?” 赵班头拱手行礼,声音朗朗,响彻在冷冽的空气之中。 “官爷,我是汴京城方向来的解差,奉命押解一批流放犯人去往黔州。路经贵宝地,需县太爷盖章放行,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允许我们入城办差。” “解差?”那小兵皱眉,“京城来的?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不行您可以查验我的腰牌文书,这些东西可造不得假。” “行,你等着我去向上头汇报。” “多谢。” 众人闻言,表情皆是一松,甚至露出喜色。 徐乐至也放下心来,说道:“有什么嘛,就六姐一天疑神疑鬼,这天冷了关城门不是很正常嘛。” “你个死丫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黄翠娥可不惯着二房的这些个娃,她狠狠剜了徐乐至一眼,“要不是六丫头,咱们这帮人不知死了多少次。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昨儿个晚上也不知是谁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要不是人家凤儿胆大,拿刀劈了那人一下,你早就去见阎王爷咯——” 徐乐至羞得满脸通红,想起昨夜窘态,只恨不得钻进地缝,却还嘴硬:“哼,谁要她救,我有求着她救吗。是她自己想要巴结徐青莺,上赶着来救我,我为何要记她的情?” 凤儿歪嘴,连连叹息,“哎,救了个白眼狼哦~大家听听徐七姑娘说的话,我好心好意救她,她却不领情。就你这德行,也配跟我家姑娘一个姓?” “你家姑娘?”徐乐至一下就被点了怒火,说话毫不客气,“你什么时候卖身到我们徐家当丫头了?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卖身契啊!” 凤儿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呵呵一笑,撩了撩额前的头发,“你信不信,姑娘要是想要下人,这队伍里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要往里钻。不过徐七小姐怕是不懂,想要当好我家姑娘的狗,没过人的本事可不行!比如你这样的…” 凤儿眼角含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徐乐至,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你这样的…怕是给我家姑娘当狗都嫌笨浪费粮食!” “你!”徐乐至气得眼眶都红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养尊处优,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这么骂过,更何况骂她的凤儿以前还是个奴才! “好了,都少说两句。”连氏不悦的瞪了凤儿一眼。 不过凤儿可不怕她。 经历了商战、杀人、逃亡,凤儿远非一个多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现在变得更加泼辣和大胆,不仅和队伍里的人打成一片,和解差们也是称兄道弟,生气耳朵时候敢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那气势俨然是徐青莺手下的二把手。 除了徐青莺和钱珍娘,凤儿谁的话都不听,谁的面子都不给。 饶是连氏是徐青莺的二婶,凤儿也照样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 徐家人算什么,不过是吸徐姑娘血的一帮水蛭罢了!徐姑娘的目标高远,胸襟开阔,也没空和小人计较。 她凤儿才不怕,谁敢说徐姑娘的坏话,她就一耳刮子过去让他们知道厉害! 钱珍娘便拉着凤儿,“走走走,快走,别让姑娘久等。” 这边正吵着呢,厚重的城门被幽幽打开,里面窜出一群穿着厚甲的士兵,他们手持武器,动作很快,冲出来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徐青莺很快发现了不对! 这帮士兵身上的铠甲穿得不伦不类,歪歪扭扭,一看便极不合身。他们大多瘦骨嶙峋,皮肤黝黑,除了气势有些骇人外,各个眼神呆滞,动作迟缓,着实跟泥腿子套上龙袍没有两样。 不对,这些人不是兵! 看着更像是流民! 一个大胆的猜想瞬间浮现在徐青莺的脑子里。 这些人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形成插翅难飞之状!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惊慌失措的往最中心靠拢,有人吓得险些哭出来,有人立刻抱着孩子,有人立刻举手投降。 “这是咋了,他们是要干什么?” “他们为什么拿刀对着我们?我们犯什么事了?” “班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为啥我瞅着情况不对呢?咱要跑不?” 士兵被拨开至两侧,有一穿着县老爷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唇边一颗黑痣,上面还长着一缕毛,颇有些滑稽。 他身上那身官服极大,穿在那人瘦削的身上更显得空空荡荡,眼里不见精光,却莫名给人憨傻之感,声音倒是极为洪亮,“你是当官的?” 他指着赵班头问,“你是他们的老大?” 赵班头不知所措,却还是点头。 “解差?是不是专门押解流放犯人的?” 赵班头又点头,这回却拱手有礼道:“敢问老爷,可是我们有何不妥?” “当官的啊?我这辈子最讨厌当官的了,兄弟们,把这几个穿官服的全部给我砍了——” 那冒牌县令的话一出,身边几个男子便上前拽住了解差们,赵班头等人还在巨大的疑惑之中,犹豫之间已然失去最佳动手时机,一眨眼十几个解差就被制服。 他们肩头被人一按,双手被人从身后制服,瞬间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赵班头立刻喊冤:“敢问老爷,小的们究竟犯了何事?我们可都是汴京城里大理寺正儿八经的劳役,就算是犯了什么大罪,也理应押回京城受理,您怎可滥用私刑!” “京城的事情我管不着,实话告诉你,晔县早就被我们占领了,县老爷也被我们杀了,现在晔县我们说了算!我们这帮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今年金州发这么大的水,晔县的狗官还要逼着我们卖儿卖女的交税,老百姓们都活不下去啦!我们活不了,你们这帮当官的也别想活,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老李头要替天行道,以后见一个当官的就杀一个!兄弟们,把这帮当官的全部都杀了!再用他们的狗头祭奠死去的弟兄们!” 一切来得太快,众人只觉晴天霹雳! 晔县被人占领了? 这刚逃过一劫,他们竟然又落到了流寇的手里?! 眼见他们的人已经去霍霍提刀了,竟然是准备就在城门口杀人,众人六神无主,赵班头待他们这一行人算是不错,他们怎么忍心解差们就这么脑袋落地! 更何况,解差要是死了,谁来证明他们的身份,他们还怎么去黔州啊? 那他们跟流民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第一步先杀了解差,第二步是不是轮到他们了? “且慢!!!”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眼见这帮人是真的准备杀人祭天,徐青莺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赵乔年等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 更何况,没有解差队伍的护送,他们这行人也没办法全须全尾的走到黔州。 赵班头他们必须活下来! 他们也必须全部活下来!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徐青莺的手心里全是汗,声音甚至有点点颤抖,她面上却不见惧色,只看着对面那位不伦不类的县太爷。 凤儿脸色焦急,本想站出来陪徐青莺,却被钱珍娘拦住,“凤儿别急,我们先看看情况。” “你是谁?”那人有些好奇的打量她,“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徐青莺这一路奔波,头没洗过,脸也没洗,穿着这身衣裳躲过雨、避过雪、杀过人,浑身上下一股血汗发酵的味道,着实已经分辨不出性别。 徐青莺却不理会他,只冲赵班头的方向抹泪哭道:“赵大哥,你就实话实说了吧,已经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就别藏着掖着的了!” 一席话不仅让那县老爷糊涂了,也让众人糊涂了。 赵班头完全摸不着徐青莺是什么意思,只瞪圆了眼睛,一脸清澈的愚蠢。 赵班头心内狂喊:妹子,你倒是再多给个眼神啊! 那县太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瞪着她:“你别想耍什么花样,哼,今天这帮人非死不可!” “这位大哥,哎!”徐青莺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泫然欲泣,挤出了两滴眼泪。 “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当官的!算了,事到如今,我就实话说了吧,我们也是这金州附近的流民,今年夏天发大水,把我们附近几个村都淹了!家里的田和地都被冲走了,我们没办法啊,只能往外逃。我们路上听人说,金州府里有粮食,还有大户们施粥,我们就想过去,哪知在山里迷了路…” 那县太爷一听他们也是流民,一下子神色松动了许多,连忙挥手让手下人放开他们几个,“你说你们也是金州的,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他们怎么穿着一身官服?” “哎哟,你快别说了!”徐青莺发挥了高超的演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学着大伯母的样子哭天抢地了起来,“命苦啊,我们在山里迷了路,没吃的,没穿的,路上还死了好几个老乡。本来以为没指望了,却又在山里碰见了一支流放队伍。他们说是从汴京城来的,要去黔州。我们饿得要死,想着说好歹是官家的人,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饿死,就说去讨要点粮食。哪知那帮当官的真不是东西,不给我们粮食就算了,还拿刀驱赶我们!” 那县老爷似乎想起了当流民的日子,感同身受,竟是眼眶一红,“看吧,我就说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吧!他们吃香喝辣的,才不管我们这帮贱民的死活咧——” 徐青莺继续擦泪表演,“可是我们饿啊,饿得嗷嗷叫,实在是没法子啊,我们受得住,这老人和孩子怎么受得住?他们不给,我们就抢!” “对!就该这样!”那县老爷拍着大腿,眼露凶光,“我就是带着兄弟们杀进城来,那县老爷都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上求我,我直接一刀捅了他抢了粮食,兄弟们这才有一口活路。那接着呢,又发生了什么,老乡们可还好?” 此时此刻,看着这假县老爷一副毫无心,甚至眼里透着对他们的隐隐担忧,徐青莺确定这个人是个绣花枕头。 好,很好。 徐青莺竟也渐渐的不紧张了,甚至表演开始渐入佳境! “我们以为解差们应该很厉害,哪知都是一帮绣花枕头,一看我们人多势众,吓得是落荒而逃!剩下的那些犯人本就是一群老弱病残,看见解差们都跑了,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我们抢了他们的马,他们的衣裳,他们的干粮,又在林子里坚持了好几天才走出来。” 县老太爷竟然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津津有味的听起了她的故事会。 “然后呢,前几天下了雪,山林里可危险的很!” “可不,连块干柴火都没有,老乡们差点冻死在山里!” 第114章 教训一下 那假县令叹气,竟还抹了抹泪,“不容易啊,俺们当初也是,离开村子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只有这一件衣裳。婆娘娃儿都被冲走了,连尸骨都找不着。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兄弟们往外走,走得脚底生脓都不敢停,饿了就啃草根,困了就拿树叶往身上一盖,同一个村子出来的乡亲,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满心想着到了城里就好了,城里总有一口吃的……” 此刻,听着这假县令逃难的故事,其他人心里竟然有一抹动容。 饿殍遍地,这四个字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 却没料到,现实竟是如此的残酷。 徐青莺也陪着抹泪,还拉着假县令的衣袖诉苦,“妈的,当官的真不是东西!我们好不容易看到了城墙,也满心以为能有口热饭吃,别说热饭,就是稀粥也好啊。那帮狗东西竟然关城门,连讨饭都不准我们进去!” “苦啊,这日子要不是过不下去了,哪个愿意背井离乡呢。不过,后面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当真不是当官的?” “天地良心,大哥要是不信,我给你发个誓!”徐青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知道我们为啥要扮做流放犯人不?因为只有拿着那狗官的腰牌文书,我们才能进城去!” “啊!”假县令震惊无比。 “大哥,你说可不可笑。就一身官服,一张腰牌,就能让关闭的城门打开,还能混上驿站住,有一口免费的热汤热饭!我们就靠着这法子,过了两座城,吃得饱饱的!要不然你看我们这一帮人,全是老弱病残,怎么可能活着走到你晔县。” 徐青莺摇头叹气,“就是装流放犯人有时间限制,最多只能在城里停留个两三日,哎,我们真想一直躲在城里不走!可惜要是被人发现了,必然是死罪一条。我们本想如法炮制,来晔县混一口吃的,哪知晔县竟然已经被各位英雄豪杰们占领了,我方才就想解释,可是冒充官员是杀头的重罪,他们是有苦难言啊……” “胡说!”假县令身边有个年轻人拿剑对准徐青莺,“既然你们也是流民,为何方才在我们老爷报了身份以后,你们还是一直不说话?!” 徐青莺却一挺胸膛,“我们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敢占领县城,这可是谋反啊,小地方来的,没见过啥世面,早就被吓傻了,哪里还反应得过来。你要是不信的话,问问我们同行的人就知道了!” 徐青莺连忙疯狂给众人使眼色。 大伯母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捶胸顿足的表演,“我黄翠娥这辈子命苦啊,给老徐家生了三个儿子,眼看大儿就要娶亲了,谁料一场洪水冲过来,田没了,地也没了,养的小猪仔也给我冲走了。一年辛苦打了水漂不说,还得背井离乡的讨生活,这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偷摸着个犯人的身份,原本能进晔县吃上一口热汤,哪知竟然被人拉去砍头——” 一见黄翠娥开始撒泼,众人不干了,这拼演技的生死攸关时刻,怎能轻易认输? 只见马家大姐也一屁股坐下了,开始甩袖子干嚎起来,“我男人死得冤啊…为了救我和儿子,愣生生的被洪水卷跑!可怜我男人尸骨未寒,我和儿子怕是又得下去陪他咯——” 嗯?怎么还带抢词的呢? 再说马家大姐男人不是早死了吗。 又有人叫唤:“这些狗日的贪官,眼看着老百姓们饿死也不肯开城门,自己却躲在里面吃香喝辣。一会是人头税,一会是田赋税,我们辛辛苦苦一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哟,不如给我们一刀还来个痛快!” 男人们可做不出女人的撒泼之态,只好假装抹眼泪,哭不出来的就很掐自己大腿,再怎么也得表现出眼眶发红的样子。 几个小的则想起来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又想起惨死的小伙伴,竟然当真感同身受悲从中来,毫不犹豫的张嘴大哭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哭声不绝于耳。 那假县令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竟也跟着哭了一会儿,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擦干眼泪才道:“既然大家都是流民,就更应该守望相助。实话告诉各位,我李大头杀了晔县县令,占了这座城,准备揭竿而起!我们以后还得占更多城,说白了,我们干的就是造反的勾当!反正那狗皇帝也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索性反了,兴许还有一条活路!你们跟着我一起打天下,多少能混个从龙之功,愿意跟着我干的就放他入城,不愿意的,我也看在乡亲一场的份上放你走!” 啥,这就造反了? 就靠这么点虾兵蟹将? 徐青莺听得头大。 从流放变成逃命,现在直接变成造反了? 她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可是徐青莺敢说不吗,那明晃晃的铡刀就在身侧,仿佛只要他们中人露出一点点犹豫的神色,就会立刻被推上去剪了脑袋。 形势比人强啊。 徐青莺擦了擦虚无的眼泪,内心直骂狗老天,面上却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立刻坚定表示跟随,“李大哥,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朝廷都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又何必当朝廷的走狗!不如反了他,还能多活几年!” 徐青莺真是痛恨自己的狗腿,可为了小命也只能挖空心思,拼劲毕生所学拍马屁:“而且我看李大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有神,所谓上庭长而丰隆,方而成阔者,主贵也;下庭平而满,短而后者,主富也。一看李大哥就是天人之姿,当真有逐鹿天下之像!” 咦—— 这回莫说徐乐至等人,就连其他人都觉得徐青莺这睁眼说瞎话说得有些恶心了。 还天人之姿? 李大头嘴边那颗媒婆黑痣愣是不提是吧? 也真是难为徐姑娘了。 “好!”那李大头压根一句都没听懂,可不妨碍他知道徐青莺说的都是一些好词儿,他听得那是一个心花怒放,“哐哐哐”的拍着徐青莺的后背表示赞赏,声如洪钟。 “好小子,这群人里就属你最有眼光!我看你小子脑子灵光又会说话,决定有心栽培你一二。从现在起,我就封你为咱们队伍里的二军师,再给你分十个兵,对了,女人你要不要,县令的那两个小妾我也给你!” 徐青莺愣住了。 合着半天,李大头默认她是个男的? 怪就怪她形容太多邋遢,加之还没有开始发育,是不太能辨雄雌。 可是,她怎么就成了李大头的军师了?狗头军师,还是第二名? 她真有点好奇排名第一的军师是谁,长什么样,因为据说卧龙和凤雏都是成对出现的。她这个凤雏已经就位,不知卧龙又在哪里? 众人也愣住了。 这场面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现在他们的命是先保住了吧?可是怎的莫名其妙的加入了造反的队伍?这造反比流放的罪名更大吧? 可是事已至此,无人敢提。 铡刀就在旁边啊。 赵班头等人还被按在那儿呢。 众人只好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来。 “多谢李大哥厚爱,能为李大哥冲锋陷阵是我的荣幸。” 徐青莺真是豁出去了,直接抱拳半跪,行了大礼。 呵,罢了,就当祭奠死人了。 尊严能值几个钱? 李大头高兴得媒婆痣上的毛都抖了抖,他是喜欢徐青莺的机灵,可是对其他人可没那么耐心,他粗着声音说道:“既然是真心归顺于我,为何你们不跪?!” 跪就跪吧。 众人也想得开,所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为了保住小命屈服人下不算羞辱。 再说人徐姑娘都跪了,他们还矜持个屁呀。 众人稀稀拉拉的跪下了,喊得也是不情不愿:“参见大王……” “这声音怎么跟没吃饭一样啊?”李大头身边的带刀侍卫不满了,“难不成你们不是真心服我大哥?” “参加大王!” 嗯,这回整齐了。 李大头却又不满了,指着站着的那三个人,“小子,这三个人什么意思,为何不跪?” 徐青莺一看,扶额。 方老太爷、徐德远、李秀才三个男人一脸不屑,铮铮铁骨,盎然立与人群之中,分外显眼。 不用说,方老太爷那是真铁骨。 徐德远纯粹是贱得慌,此刻一双怒目圆瞪,盯着她犹如杀人仇人。 李秀才,跟徐德远一个病,贱的! 读书人嘛,到底比常人多了两分傲气。 连氏恨不得拽回徐德远,知道徐德远倔劲儿又犯了,那是又气又急,奈何众目睽睽她是毫无办法。 而方家那边,方如玉和方凝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祖父,一面犹豫自己这一跪是否丢了方家的脸,一面又为祖父的安危担忧。 就这么片刻,众人的心又被高高抛起。 徐青莺连忙站起来打圆场,“李大哥,您见怪,这位老爷子是伤了膝盖,跪不了。您看他跟您父亲年纪也差不多,且饶了他这一回吧。过后我定带着他来向您致歉。” 也不知咋的,看着一身破烂却依旧仙风道骨的方老太爷,尤其是四目相对瞬间,李大头竟隐隐生出一种畏惧之感。 这老头是个读书人! 还跟李大头当年去村里学堂启蒙的老童生长得还挺像。 尤其是吹胡子瞪眼睛那样子…… 李大头又想起了小时候写不好字被先生抽手心的痛苦回忆,他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看他年事已高,就饶他一回!” 众人暗中都呼出一口气来,这回又全都转向了另外两人。 只见曹琴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拽着李秀才“噗通”一声跪下来,李秀才瞬间怒目圆瞪,还没有说话却又被胡姨娘捂住了嘴巴。 胡姨娘吓得直哆嗦,迎上李大头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大王莫跟他一般见识,前几天跟其他流民抢食的时候家里女儿掉下山崖摔死了,我家夫君痛不欲生,有些神志不清,时常疯言疯语说些浑话,您千万不要在意。” 说起引章,曹琴儿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一边的李招娣也红了眼眶,只是倔强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李大头见此,也摆了摆手,却不再言语,最终只看向了徐德远一人。 “你呢,你不要跟我说你女儿也死了?” “呵呵,怎么会呢,李大哥,这是我二伯父,脑子不太好。我现在就去跟他说说。这人年纪大了嘛,不懂事,我说他两句。” 徐青莺说着站起身来,快步走得徐德远跟前。 徐德远看着那娇小瘦弱的身影,看着徐青莺唇边压低的那抹笑意,隐约想起了那个刘结实死在自己面前的雨夜。 在徐德远看来,李大头远远没有徐青莺恐怖。 几乎是不知觉的,徐德远的步子往后挪了半步,可他还是嘴硬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我是你……” 话音未落,徐青莺一个飞踢,直接狠踹在徐德远膝盖处。 徐德远一声惨叫,冷汗直流,霎时以以头抢地的姿势跪地!溅起地面一阵雪水! 众人惊愕,尤其是靠着徐德远的二房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一白,纷纷往后退半步。 “青莺,你——” 黄氏大惊,本想呵斥一声,却一想到如今身处的场合,又只能蓦地闭嘴。 她晓得,六丫头对这个二儿子有怨气。 六丫头是在怪徐德远给她找麻烦,也是在警告不听话的徐家人。 “爹!”二房的几个子女全都扑了上去。 徐乐至更是以恶毒的目光瞪着徐青莺,她气得小脸煞白,胸脯起伏,却愣是不敢发一眼。 倒是连氏面色毫无变化,心底甚至隐约叫好。 徐青莺扭头,笑吟吟的看着李大头,“李大哥,您看,不用您出手,我就替您教好了。” “哈哈哈哈!”那李大头大笑两声,“好小子,有意思!我喜欢!走,我领你进城去逛逛!” 而赵班头那边已经被松了绑,先前绑他那小兵还笑嘻嘻道:“以后咱们就跟着李大哥干,保管你吃香喝辣。” 第115章 以身侍贼 赵班头扭了扭被勒红的手腕,露出一抹难堪的笑容。 他望着徐青莺和李大头并肩而行的背影,一时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徐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造反是啥意思啊…就这帮草头班子也想造反?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行吧,往好处想,好歹他们的命是保住了—— 至于回去怎么写述职报告,怎么跟上峰解释他们一路从流放到逃难再到造反,他是真不想去考虑。 那李大头跟徐青莺勾肩搭背的进了城。 看着两人在最前面的背影,徐乐至扶着徐德远,不由的瞪了那人一眼,咬牙切齿道:“爹,徐青莺根本不将我们二房放在眼里,竟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对您!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一定要想法子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行了!” 徐乐至本以为徐德远会同她一样愤怒,甚至还会感念她这一番孝心,哪知徐德远竟呵斥她一声,“你既然知道她不将二房放在眼里,又何必去招惹她?” 徐德远欲言又止,咬着牙,说得很是艰难:“她也是为了我们徐家好,你别去同她置气。” “爹!”徐乐至不可置信的望着徐德远,不明白徐德远为何变得如此怯弱,当下轻咬贝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她敢动手打您,那就是打了整个徐家二房!这叫我们以后如何在队伍里做人?她既然这般不讲情面,那我们又何必再三忍让?” 徐德远瞪了一眼徐乐至,又想起徐青莺前一秒手起刀落割了别人的喉,下一秒就能和赵班头谈笑风生,这女人…简直就是个大魔头。 心思简单的徐乐至,如何是徐青莺的对手? 徐德远只好叱道:“够了,二房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我说了,你别去招惹徐青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帮不了你!” 能出什么岔子?! 徐乐至心里恨恨的想着,可恨亲爹却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否则以后整个徐家还真的徐青莺说了算了? 要她跟徐青莺低头,这辈子都不可能! 徐青莺干脆默认了自己男人身份,跟着李大头并肩齐驱走进了城内。 然而入目却是一片荒凉。 道路上空无一人,满是战后的断壁残垣。商铺要么关着门,要么店铺被人抢劫一空,街道被人粗略的打扫过,却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可以想见他们入城的时候是何等惨烈。 徐青莺心头震动,似乎通过眼前这一切,看到了当时战争的硝烟。 她不动声色的清点了一下李大头手底下的小兵,城墙上的加上城内的,起码有两千之数。 他们这是羊入虎口了! 身后众人见此也是沉默,先前还放松的心绪,此刻反而更是拧得紧紧的。 此刻他们才意识到,纵使李大头是个头脑简单的草莽,却绝对是个心狠手辣见过血的草莽。 他们绝不该轻视! 李大头无视这压抑沉闷的气氛,搂着徐青莺说道:“军师,你别看这城不咋地,粮食还是够的!咱们在这里舒舒服服的歇上几天,再去抢下一个地方!” 徐青莺压下心头震惊,“我们还要换地方?” “那可不,粮食都吃完了,可不得换地方?”李大头又拍了拍徐青莺的肩膀,哈哈一笑,“军师,你放心,跟了俺李大头,别的不说,吃的管够。咱们造反就是为了吃饱喝足,哪儿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城里没粮了,咱们就去抢,我跟你说,我现在手底下有两千多个兄弟,咱们这么多人,说不定还能打下金州府!” “那是那是!还是李大哥指挥得当,我们能跟着李大哥是我们的福气,这以后肯定离穿金戴银的日子不远了。以后还请李大哥多多提携才是!” “好说好说!” 还打仗,还造反,说了半天,这不就是土匪吗? 靠。 徐青莺骂天。 很好,命运起伏伏伏伏伏伏,她已经成功从身家清白的小姐沦落到流放犯人,再从流放犯人变成逃犯,最后居然还落草为寇了? 真是未来可期啊,这日子越来越有判头了。 徐青莺看着满目疮痍的城池,空无一人的街道,已经那些歪歪扭扭的小兵,心头不免觉得沉重。 汴京城内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到了兴元府还能看见几个流民,可进了金州,那真是饿殍遍地,流民乱窜。真不知道到黔州又是什么光景。 “来来来,我给你引荐引荐,这位就是我的大军师——” 徐青莺掩下重重担心,抬头便看见一着青色纶巾,体型略瘦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他生得有些高大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背习惯性的办佝偻着,可见年纪不小。 还是个读书人。 此人一见面便是三分笑,轻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军师,你来!”李大头搂过那人,那人脸上连忙浮起一抹谄媚的笑来,视线很自然的落在了徐青莺的脸上,“瞧城主一脸喜气的样子,莫不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说来真是天大的好事!咱们不仅又多了一百多个乡亲,还又多一个军师。不过你放心,你大军师的位置没人可以动摇,这是老二。这小子能说会道,说话还文绉绉的,是个可造之材,我已经封他做二军师了,地位在你之下!”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徐青莺。 小子? 这人瘦瘦小小,唇边还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见他也不怯场,反而报以同样审视的目光。 好家伙,这不是个姑娘吗。 胡维也不拆穿,只抱拳道:“那就恭喜城主又觅得一员大将。敢为公子如何称呼?” “还公子?”李大头哈哈大笑,拍着徐青莺的肩膀,险些让徐青莺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小子家里就是个种田的,什么公子,叫他小徐。” 小徐? 这熟悉的称呼,让她梦回当年在乡镇当基层干部的时候。 徐青莺顺势拱手行礼,“敢问军师如何称呼?” “我姓胡,古月胡,我年纪比你大许多,你叫我一声胡大叔即可。”胡维点了点头,态度似乎不冷不热,可一双眼睛却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众人,“这些都是今天来投奔的乡亲们吗?” “可不正是,我瞧着里面还有几个能打的。”李大头指了指赵班头和大壮几人,“你看,那个个子高的,一看就能打。” 大壮也立刻演技上身,憨里憨气道:“俺最能打了,从小村里的娃就没能打过我的。俺小时候还制服过一头牛咧……” 徐青莺翻白眼,深深的为刘大壮的演技折服。 胡维也很满意的一捋胡须,“此人可做先锋大将。” “军师之言,甚合我意。”李大头抚掌一笑,“这帮人可了不得,一路从金州南面逃过来的,路上还跟朝廷的人交过手,肯定能打。到时候让他们全部做前锋,咱们一路攻到金州府不是问题!” 胡维连忙含笑恭维了两句,“城主真是运筹帷幄,乃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在城主的英明指挥下,想必我们定能一举攻破金州府,让金州府的老百姓们全都过上好日子!” 擦。 什么情况。 大军师你一个读书人,怎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她徐青莺还强? 还攻破金州府,您知道金州有多少守兵不?就凭这点虾兵蟹将也想攻打一个省的省会城市? 这不是捧杀是什么? 徐青莺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胡维。 随后她抿唇,懂了,都是为了讨生活,都不容易。 也难为胡维堂堂一秀才竟也能不顾读书人的脸面,以身侍贼到这种地步,这要是传出去,天下读书人怕是要连夜众筹清理门户。 偏李大头就很吃这一套,竟被他感动得涕泪横流,“果然还是军师懂我,我起义造反那都是过不下去了,我李大头虽然很想封候拜将光宗耀祖,可我更希望天底下再没有吃不饱饭的老百姓了。百姓们过得苦啊,我心里也苦啊……” 两个人竟然当着徐青莺的面开始抱头痛哭。 徐青莺无语望天,心想这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演? 她唇角扯出一个鄙夷的笑,随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张开双臂加入他们,痛哭流涕道:“苦啊,只有李大哥才是正义之光,才能带着我们兄弟姐妹过上好日子,李大哥真是天降猛男,正义之师。跟着李大哥,我们的苦日子算是走到头了,以后别说是吃香喝辣,就是穿金戴银的日子指日可待!” 赵班头等人在旁边看得脚趾都快抠到地上去了。 赵班头本想学着徐青莺的样子,瞬间打入敌方队伍,奈何没啥文化,嘴皮子功夫浅,思来想去,阿谀奉承的话愣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狗腿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徐姑娘为了他们的小命,牺牲可真是太大了! 徐青莺等人被胡军师安排在了一处大宅院内,由于他们人数太多,便被分散打开,四个城门都是关着的,倒也不怕他们逃跑,晚间吃了饭,徐青莺便召集每家一户出个代表开会。 乌泱泱的来了约有二十个人,全都围聚在徐家院落门口。 城里被洗劫一空,说是个院子,其实啥也没有。 大部分的金银细软和干粮都被主家带走逃难了,只留一个空壳子,好歹有床有锅,又有李大头发的大米,晚间众人还是勉强饱餐了一顿,正不知前路如何的时候,就听见徐青莺召集人开会了。 房间里连油灯也没有,黄氏他们一进屋就翻箱倒柜搜刮一遍,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找了出来,也就找到几根蜡烛。 点燃蜡烛,点点星火,驱散严寒,屋内也没有坐的地方,大家这一路逃命都跟叫花子似的了,也不讲究,能坐哪里就坐哪里,桌子、板凳、长几也不挑。 徐青莺实在是忍不了了,没有柴火,烧不了热水,徐慧鸣也去帮她弄了水来,她就用冷水擦了脸和身子。 也就是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的话,她肯定满头虱子了。 徐青莺觉得自己真是史上最惨的穿越女了。 人家穿越不是嫁个王爷,就是自己搞事业搞得风生水起,只有她,开局流放,中间逃命,然后逃难,最后怕是要去讨饭? 徐青莺拾掇了一番,把自己的长发梳成男子样式,用树枝固定起来,这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清瘦少年郎。 徐青莺走出来,见众人差不多都落座已落座,这才走向她的位置。 布置位置的不知是谁,总之她越过徐家众人,和赵乔年两人并坐主位。 她下首依次是徐家的几个代表,徐家三兄弟加一个连氏,应是觉得有些丢脸,徐德远借故不来,二房便派了连氏作为代表。方家则是方老太爷和方家两兄弟,剩余的都是一些熟面孔。 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二十多个人,此刻见徐青莺走过来,全都不自觉的站起身来迎接。 “徐姑娘来了。” “徐姑娘今日这身打扮倒是俊俏。像个翩翩少年郎。” 还有人有心情玩笑,徐青莺坐下,提醒道:“出门在外,女子身份诸多不方便,为了避人耳目,我以后都会以男装示人。以后大家就叫我徐公子吧,我给自己取了字,徐振英,振翅高飞的振,英雄的英。你们得习惯我的男装身份,否则露馅大家都不好过。” “好名字。” “那我们以后就唤您小徐公子吧。” 徐青莺颔首,“诸位,我请大家来的目的应该都猜得到吧。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怎么办?” 众人说到这个都陷入沉默了。 能怎么办? 都已经骑虎难下了,难不成跟李大头据实相告,然后全部一命呼呜? 方老太爷有些不赞同,“徐六丫头,咱们当真要跟着造反?你可知道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今日这一跪,可让我们全部陷入绝境之中。咱们身份敏感,本就是贱民,还落草为寇,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徐青莺点头,“方老太爷,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形式不由人。今天的事情你也在场,那您应该也知道除了投身反贼,当时我没有任何能够保住大家的办法。再说,我们只是口头上说要投靠李大头,又不是真的就要跟着他造反,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策。” 第116章 二房质问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想起下午的事情多少还有些惊魂未定。 “是啊,当时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我们要交代在晔县了。” “谁又能想到这么大一个晔县,竟然被一群草莽流寇给占了。县令呢,被李大头给杀了?” “看那样子,要么早带老婆孩子跑了呗。要么就真的跟李大头说的一样被杀了。” 方老爷子只好道:“县城内没有守备兵,若是晔县县令没有派人向金州府卫所发出增援,凭着县城的守备力量,根本抵挡不住两千流寇。晔县被占领,也属正常。就是不知朝廷是否知晓金州情况,应及时派兵镇压才是。” 徐青莺总结道:“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看金州乱象四起,流民乱窜,今年南面雨水多,北面大雪,又要打仗,朝廷怕是顾头不顾腚,金州的乱象可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不知道黔州情况如何。” “应该还好,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黔州地形复杂,又全是瘴气山林,流民们应该窜不过去。” “流民是过不去,可咱们也过不去啊。” “哎,说这些有什么用,徐姑…小徐公子说了,召咱们是要咱想想办法,总不能真的去当反贼吧?” “要我说落草为寇算了,好歹晚上还吃了一口热饭。” “这都不是寇了,这可是造反!方老爷子说了,灭九族的大罪!” “说来说去都不行,反正我是没办法了,不如直接听徐姑…不,小徐公子说了算吧。徐公子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反正要我拿主意,我说不出来!” “对,徐公子,我们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索性你们商量个结果,我们跟着你们走就是了!” “反贼肯定是不能当的!”徐青莺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身边的赵班头,“你们竟然还敢当着赵班头的面,说要谋反?” 那人自知失言,连忙摸着脑袋笑得尴尬。 “也就是赵班头他们对咱们好,不跟咱们计较,咱们可不能让赵班头难做。” “是是是,那肯定是,我们就是说气话,哪儿敢真的造反,那是不要命了!” “说实话,咱们现在投身侍贼不过是缓兵之计,最好的法子还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开春雪化了,或者是路上没流寇了,我们再去黔州。”徐青莺偏头看向赵班头,询问他的意见,“赵大哥,你觉得呢。” 刚捡回一条命的解差队伍,现在只有唯徐青莺马首是瞻的份儿。 下午险些脑袋就落地了,要不是徐姑娘冒着风险乱编一气,骗过了那李大头,他们几个早就人头落地了。 是以,赵班头他们对徐青莺是愈发客气,客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尊重。 这可是救命恩人哪!从刀口上把他们救下来的恩人! “徐大妹子…哎,我老是改不了口,干脆以后叫你徐兄弟吧。”赵班头如今也没什么解差的架子了,经此一事后变得更加平易近人,也是真心实意的为所有人前途考虑,“徐姑娘的法子自然是好,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大家都希望平平安安的到达黔州。可现在咱们已经进了李大头的流寇军,要怎么脱身呢。” “我瞧那李大头除了长得有些凶狠,似乎人并不坏啊,今晚的粮食还是他给的呢,咱们可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不如直接派个人跟他谈判,就说咱们志不在此,请他们放我们离去如何?” “不可。”方老爷子发话了,“这城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血,可见他们是一路烧杀抢掠进来的。若是咱们贸然提出要走,怕是会激怒李大头杀人灭口。” 徐青莺也接口道:“我也同意。李大头肯定也怕咱们走了以后去告官泄密,多半不会让咱们就这么离开。而且我有感觉,李大头并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就算他们这是草台班子,能搭建起两千多人的草台班子,那也不容小觑。” 那说话之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层。 就连徐家的几人也急了,只看向徐青莺,“青莺,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我现在也没有想到法子。我看他们的那些手下,几乎都是草头军,估计就是一帮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本身没什么战斗力,可架不住他们人多,足足两千多个人。所以硬拼肯定是不现实的,只能智取。” 众人点头,都觉得徐青莺的话说得在理。 “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所以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我看这样,你们回去后让家里的老婆孩子多跟这些人走动走动,打听一下情报。孩子们,让他们四处窜窜,看有没有什么小道之内的。届时我们相机行事。” 方老爷却蹙眉,“振英,我听刚才李大头那意思是过几天他们还要出兵去攻打下一个县城?” 这还是徐青莺来到大周朝这么久,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名字叫她。方老爷子不动声色,竟然将她的话如此放在心上。 她一时有些恍惚。 随后又有些心潮澎湃。 “是,我方才也听见了。他们带着两千多人的流民,粮食是个大问题。我观他们也没什么作战策略,就是抢一座城,吃空了便又去抢。我估摸着他们只知道怎么抢,却不知道怎么守,这也是一条思路,看到时候能不能提出由我们来守城——” “有理。”方老太爷频频点头,对徐青莺的态度倒是极为赞赏。 虽说徐青莺先前以身侍贼的态度也太殷勤了一些,但是他也不是那种迂腐古板的人,更不提倡岂因祸福避趋之,生死寻常莫计较的这种名节之上的行为。 能保住命,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见方老太爷也同意了,徐青莺便拍板做了总结,“行,那现在暂时先这样,回去也给老婆孩子吃吃定心丸,咱们到时候根据情况见机行事。大家也莫慌,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好歹咱们现在还活着不是?” 众人依言行事,渐渐散开回屋。 方老却单独留下,等房间里的人都离开,直到只留了徐青莺、赵班头两人,他才幽幽扔下一枚炸弹,“胡维知道我们身份了。” 啊? 赵班头惊得瞪大了眼睛。 徐青莺起初有些震惊,可随后却一脸平静,“我看他刚才一直在暗中打量我们。” 方老太爷瞥她一眼,一字一句说道:“我是说,胡维知道我的身份。他刚才已经来找过我。自称三年前我做金州府按察使的时候见过我一面。” 徐青莺这回是真有些吃惊了,看着方老太爷不动声色的模样,想必胡维找到他并没有恶意,否则方老爷子不会像此刻这般气定神闲。 再者,胡维既然决定帮着他们隐藏身份,是否代表这个人有可用之处呢。 见徐青莺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方老爷子知晓徐青莺已想通其中关节,不得不赞叹一句此女好灵活的脑子。 徐青莺含笑看着方老爷子,也不打哑谜了,直接问道:“那方老爷子一定极力说服他帮着咱们脱身了?” 方老爷子低咳一声,“我观此人虽是个读书人,可他思维跳脱,为人做事不拘一格,也并不将伦理纲常放在眼里。这种人,振英你可敢用?” 徐青莺也道:“是,我瞧他虽是读书人,却能放下读书人的身段,对着一草莽卑躬屈膝,这种人视规矩皇权为无物,怕是心里狂傲得很,着实不好收服。如果说李大头是把刀,说不准胡维才是操刀鬼。” “正是这个理。”方老爷子频频点头,“不过我也问过他如何落到李大头手里,他只说自己老家也遭了灾,本来想到晔县投奔亲人,谁知亲人没找到,倒是被一帮狐朋狗友拉着去吃席。等喝醉酒醒第二日,城都破了,朋友们也全都逃难去了,他也没办法躲藏,只好以身侍贼另谋出路。” 徐青莺笑,“胡军师嘴里,可有几句真话?” “说不准。我看那小子滑不溜秋的,十句话里有两三句是真的就了不得,怕是不好对付。” 赵班头此刻才醒悟过来,“你们是说那个狗头军师?他知道咱们身份了?” “不仅知道咱们身份了,怕是连咱们底都摸得差不多了。” 赵班头一脸焦急,“这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他既然没有当场揭穿咱们身份,正说明他对咱们有所图。有所图那就好下手,他都不急,咱们急什么。此刻一动不如一静,跟他耍耍,看他玩什么花招。让所有兄弟们这几个晚上别睡太死,留个人手戒备情况。” 看着陈竹在胸的徐青莺,赵班头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他竟然不自觉的起身拱了拱手,“我现在就去办。” 说完以后才觉得不对。 怎么他现在越来越像是徐青莺的下人了。 不妙啊…他赵乔年虽没有徐青莺聪明,没她能挣钱,没她会来事,也没她能屈能伸,更没她敢拼敢杀,但是…但是…但是吧…… 赵乔年叹气,但是啥呢,他跟徐青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啊! 算了,看在徐青莺救他好几命的份上,暂且让她几回。 结束了会议,徐青莺准备打道回府。 徐家二十多口人挤在这三进三出的院子里,考虑到安全问题,徐青莺并不敢让大家分散来。 黄氏和大房一间,剩下两间房,男女各一间。 院子里亮了一盏残破的灯笼,照得那断壁残垣都发着柔光,风一吹,树影晃动,无端端的让人有些害怕。 雪,已经停了。 可空气里还是很冷,徐青莺搓着手,不知觉的哈出两口白气来。 走上台阶,迎面走来几个人。 徐青莺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原来是二房的徐乐至、徐弗唯、徐慧正、徐明绿、徐慧容等人。 几乎是除了徐音希,二房的几个女子全都到齐了。 他们似乎是在等徐青莺,站在台阶之上,面色不善。 徐青莺抬头,看着他们。 按照常理,徐青莺是该害怕他们,可是对方都是十几岁的小萝卜头,最大的也就是徐乐至,也不过才十三岁,放在前世也就是初一的娃,这么一堆萝卜头沉着脸站在她面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着实多少有些可笑。 这帮人是来找茬的。 多半是为了白日她对徐德远动手的事情。 她仰头,明知故问,“诸位,有事?” “六姐。”徐乐至这回终于肯叫她一声姐了,却也是咬牙切齿,更多的是讽刺意味,“你今日当众给我父亲难堪,是否应该给我们二房一个交代?” 徐青莺掩唇而笑,眼波流转,“不当众给他难堪,难不成还私下给他难堪?七妹,你是这个意思吗?” “胡搅蛮缠!你休得转移话题,我们几个今日就代表二房来问问你,你作为晚辈,对长辈大打出手该当何罪?” 徐慧正自诩二房长子,更觉此刻是立威的时刻,大声呵斥道:“六姐,你莫以为挣了几个臭钱,就凌驾于我们二房之上。我告诉你,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既乱了纲理伦常,就休怪我以未来徐家家主的名义对你进行家法处置。” 徐青莺这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后上下打量了一眼徐慧正,徐慧正被她看得毛毛的,呵斥道:“放肆,你看什么?!” “堂弟想当未来家主,还是等毛长齐了再说吧。”徐青莺毫不留情的拨开众人,声音冷了一分,“让开!” “我话还没说完,不许走!”徐乐至急着拽住她,竟一上手,就失手抓住了徐青莺的头发。 徐青莺吃疼,徐乐至已经有些吓到,本能的要松手,哪知徐青莺动作更快,一个挥手拽住她的头发,然后抬脚一踢,正中徐乐至膝盖,徐乐至惨叫一声,半跪在地! “你敢打我?!” “打都打了,有何不敢。” 这一阵动静惊醒了屋内的众人,起初徐家众人只以为他们在打闹玩耍,哪知听见徐乐至的哭声,纷纷推门而出。 徐家众人一看见他们二房几个小的围着徐青莺,瞬间知道二房这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报复来了,连氏一下急眼了,喊道:“徐乐至,你干什么?!” 第117章 有人抢钱 “娘!”徐乐至疼得掉眼泪,一看见连氏就更觉委屈,“六姐今日当众责打爹爹,让我们二房颜面尽失,我们几个要为爹爹讨还公道!” “讨什么公道,你爹差点害死我们,是不是我们也要找你们二房讨公道啊!”黄翠娥最先站出来,一下就站到了徐青莺身后,还不放心的上下打量徐青莺,确定她没吃亏后,继续对徐乐至说道,“怎么着,这么多人欺负六丫头一个?” 徐青莺对黄翠娥笑笑,“大伯母,放心,我还应付得来。” 苗氏这软性子都有些生气,“乐至,你什么意思,我家莺儿救了你们,你们就这样恩将仇报?” “胡说,她哪里是救了我们,分明就是以身事贼,还拖着我们全家人一起跟李大头造反。造反是什么罪你们都不知道吗,那可是要砍头的!她徐青莺把我们徐家拖入这么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们为何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乐至,你在胡说什么?!”徐音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徐乐至,推着她往屋内走,“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在这里信口雌黄。六妹妹她做事自有章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姐!”徐乐至一把挣脱徐音希的桎梏,她一脸失望之情,“娘,姐姐,你们两个怕她徐青莺,我可不怕。你们不愿意为了父亲,为了二房讨公道,那我去!凭什么她徐青莺挣了两个臭钱就把我们二房的不当人,那以前在汴京城里三房势弱,依附我们二房而活,可我们二房哪个敢像她徐青莺一样把人往泥地里踩?” 说罢,徐乐至又眼眶发红,质问徐德远:“父亲,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何也不敢跟她对峙?她徐青莺今日敢这样对你,来日就敢这样对我,再然后干脆整个徐家都让给她当家算了!这家里哪里还有我们二房的位置!” 徐德远面色极为难堪,他本想装一回缩头乌龟,只要徐家其他人不提,他也就可以装作揭过此事。 哪知徐乐至这丫头愣是没点眼力劲,非要把事情闹大,让他如此下不来台。 他又怒又急,大吼道:“孽障,为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给我回去!” 徐乐至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委屈的泪水簌簌流下,“父亲,我可是为了您,为了咱们整个二房出头啊!” “七妹说得极有道理呀。”徐青莺听得频频点头,又望向徐慧正,“堂弟也是这么想的?” 徐慧正本来还对徐青莺心存惧意,可看着徐青莺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极为好说话,胆子也大了,一挺胸膛道:“那是自然!我徐家巍巍英名,全部毁在你的手上!要我说,就该把你这种人逐出徐家,省得拖累我们整个徐家!” 徐青莺偏头,看向二房所有人,“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四房急忙表态,徐德凯道:“以身事贼,只是权宜之计。青莺说了,后面会想法子离开的。” 大房徐德池也连忙道:“我也相信六丫头。咱们清清白白的人家,怎么可能当真去干造反的勾当。” 黄翠娥呸了一口,“一个个装高风亮节,都要死了,管什么造不造反。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解差大人也不会说,谁会知道我们造反。造反是要掉脑袋,可当时那个情况你们也不是没看到,你们当时要不愿意进城你们当场就提出来啊,现在一个个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 “行吧。”徐青莺叹气,很是云淡风轻的扣着手指甲,她眼底似有冷意,带着一丝毫不在意的恬淡,“既然如此,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呢?” “给我父亲下跪道歉!”徐乐至脱口而出,“把你之前肥皂生意挣的钱全部充入公中!” 徐青莺扣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徐乐至见众人全都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她干脆心一狠眼一闭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肥皂生意挣了好几万两!” 徐青莺撇头,看见连氏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 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徐青莺也知道藏不住太久,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打她钱的主意。 “你…确定?”徐青莺脸上仍带着笑,不过那笑意却不直达眼底。 而当听说徐青莺挣了几万两,黄氏、大房和二房等人全惊掉了下巴。 他们知道肥皂生意可能很挣钱,但没想到这么挣钱。 他们做生意才几天啊,竟然能挣徐家几辈子的家当。 莫说徐乐至,就连黄氏都大为心动! 祖母只觉得口干舌燥,颤着声音帮众人确认:“六丫头,那肥皂生意…你当真挣了这么多?” 徐青莺一顿,点头。 “祖母!” 黄氏差点晕了过去,还好徐音希及时扶住了她。 黄翠娥也拍着胸口直道:“妈呀,这得多少钱啊,一辆驴车怕是都拉不下了吧。” 说到这里,黄翠娥只恨不得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当初她想投资第二轮肥皂生意但被拒绝的时候,就该厚着脸皮多去求求六丫头,指不定今日这泼天的富贵就轮到她了呢—— 几万两,给她几千两也成啊! 好在众人心动归心动,却也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这么多天以来,要是再把三房当软柿子捏,不妨看看那天被徐青莺杀掉的流民下场。 只不过徐乐至这一句话,所有人都把当初极力主张他们写下契约书的徐德远给记恨上了。 黄氏低咳一声,“七丫头,你胡咧咧个啥,那肥皂生意可是签字画押了的。肥皂生意盈亏皆有三房负责,那白纸黑字可赖不得账。” “祖母,白纸黑字又如何,没去官府备案,没有分家文书,我们签那契约就做不得数!他们三房挣了这么多钱,够几辈子挥霍了,凭什么不帮咱们?以前在汴京城的时候,爹爹得力,从不曾忘记提携其他几房,为何三房就可以例外,咱们都是徐家人,身上都流着徐家的血,祖母万不可厚此薄彼!” 徐乐至依旧不死心,试图说动黄氏,只要黄氏松口,一个孝字当头,三房不吐口血都不成。 哪知黄氏心里门儿清徐乐至是怂恿她出头,心里厌烦这丫头对自己这么多心眼。 徐乐至也不想想,三房挣这么多钱,难道还会不孝顺她? 要她为了一个二房冲锋陷阵,得罪势力正旺的三房,她可不干! 她挣脱徐乐至的手,不悦说道:“七丫头,你这话说得,那文书是你们自己个儿画了押的,我可没逼着你们绑着你们,这人要讲信用,说过的话怎么能收回去?难不成你吐的痰还舔回去不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今儿个我老婆子就拍板了,无论三房这个肥皂生意挣多少钱,那都是人家三房的,你们休想打他们的主意!” 而黄翠娥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却也只能强迫自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娘说得对。肥皂生意再好,那也是人家三房的。当时六丫头可是邀请咱们一起做生意的,是咱们不识好歹,错把鱼目当成宝,听信了有些人的谗言,错过了这发财的机会。如今要怪也只能怪咱们自己——” 说到这里,几乎是所有人都瞪着徐德远。 徐德池说话更直接,几乎是毫不留情面,“就是。当时二弟可是口口声声说人家三房这肥皂生意会赔得底裤都不剩,我们信你读书多,见识广,哪知道啊,这世上竟然有连至亲都骗的黑心肠!老的骗了我们,小的又来怂恿,好话坏话都让你们二房说尽,合着坏人就我们来做?” 苗氏和徐德贵眼眶都红了。 徐乐至不服,“大伯你怎么能这样说,当时我爹也是一片好心,怕你们上当受骗。那肥皂是什么东西,我们谁都没见过,怎么又知道它卖得到底好不好。我父亲也是为了你们才好心阻止,如今怎么全成我二房的错了?这世道还真是好人难当——” “是不是好人可难说,至少拦着不让咱们发财却是真的。” “够了,住嘴!”徐德远厉吼一句,几房人悻悻不做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徐乐至,你跟我进来。” “父亲!”徐乐至眼见徐德远有息事宁人的样子,心里一下又急了,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二房几个子女跟她站在一边,她本想着今日要么找徐青莺要钱,要么让徐青莺跪下认错,这场子已经搭好,主角也已经上场,怎么能半途而废? “她徐青莺今日这样对我们二房,来日也会这样对你们!难不成你们真准备让三房当家?祖母,你作为一家之长,为何不能为我们二房讨回一个公道?!” “孽障!”徐德远怒火攻心,抬手便狠狠给了徐乐至一个巴掌,声音清脆,打得徐乐至一个趔趄,险些站也站稳,徐德远看了一眼徐青莺,随后拉着徐乐至进屋,“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若非当时青莺当机立断,只怕我们今日不能活着进城。” 徐青莺挑眉。 有生之年竟然能听到徐德远认错? 早知道拳头有用,就应该早点打醒他。 连氏也上前说道:“六丫头,是我们乐至对不起你,她年纪比你小,你是姐姐,你多担待一些。那丫头跟她爹一样,是个一根筋的犟骨头,总之…我会对她多加管束,我保证,她以后绝对不会再跟你对着干。” 徐青莺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连氏又驱散了二房看热闹的众人,随后才看了一眼徐慧正。 徐慧正被嫡母这么一瞅,只觉得腿有些发软,几乎是立刻为自己辩驳:“母亲,是七姐说二房的人应该团结一致,我是为了帮父亲讨回公道才过来的!” 连氏冷冷一笑,“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奉劝你一句,你好歹是二房长子,莫看不清形势跟着徐乐至一起胡闹。否则我便让知道知道二房的家法。” 徐慧正垂眸。 徐德远带着徐乐至进了屋,徐音希也跟着进去。 一进屋,徐德远便斥道:“孽障,给我跪下!” 徐乐至还没见徐德远发这么大火过,她虽觉得委屈,却也不敢不从,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父亲,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她今日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这样欺辱于您,我只是想为您,为二房讨个公道!咱们二房已经退让至此,她徐青莺却还步步紧逼,怎么,她徐青莺还没当上家主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对二房下死手了,父亲,这口气我咽不下!” “咽不下也给我咽下!”徐德远怒火中烧,想着方才向徐青莺说的那些话,他只觉是前所未有的耻辱,都怪徐乐至非要挑事,闹得他这般下不来台,“你有几斤几两,准备跟徐青莺斗法?你斗得过她吗?” “她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运气好挣了两个臭钱罢了!要是我能有她一半运气,我也能像她一样。再说了,那些钱真的是卖肥皂挣的吗。她一个女人,整日抛头露面,还跟男人厮混在一起,指不定那钱是怎么来的呢!” “你……”徐德远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徐乐至竟然蠢笨至极,“蠢货,蠢货!你当人人都有她那般好运气?你只看到她挣了两个臭钱,怎么没看到方才整个徐家有谁站在我们这边的?就算你告诉大家三房挣了几万两又如何,你不过就是想拉拢其他人跟你一起逼着三房把肥皂挣的钱吐出来。可你看看,刚才谁跟跟她徐青莺作对,谁敢跳出来帮你说一句话?” 徐乐至脸色一白。 “你想想我们流放的时候是什么光景,现在是什么光景。你自己想想,这一路以来,她拉拢了徐家众人,方家人,解差,整个队伍已经唯她马首是瞻。二房已经被她逼得孤立无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这么多人,这是光靠运气能做到的事?” 徐乐至立刻道:“那是妖术!她就是给其他人灌迷魂汤了!” “什么迷魂汤!”连氏也气急了,她没料到之前徐乐至逼问她三房挣了多少钱的时候,她一时大意告诉了,谁料方才徐乐至在众人面前直接抖落了出来,让连氏在徐青莺面前好没面子。 第118章 二房家事 虽说徐青莺并未责怪她,可是连氏心里总是毛毛的。 万一徐青莺认为她是个不可靠的人,以后做什么事都不带她了怎么办? “徐乐至,直说吧,你不要打着为你爹出头的名义,你就是嫉妒。从小到大,你绝对不能容忍家里任何姐妹风头盖过你。你不就是嫉妒徐青莺一路被人众星捧月吗,我告诉你,徐青莺能把所有人捏在手心里,那是她的本事!你联合二房这些个兄弟姐妹,是看着人多,那又如何?徐青莺把你们放在眼里了吗?” “娘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为人子女者,怎可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受辱。她往日对爹爹无甚耐心,遇见了从不请安问好便算了,做生意也从来不带我们二房的人,今日竟然还敢当众动手殴打爹爹。娘,你清醒一点,你是我娘,不是她徐青莺的娘,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不去教训她,反而教训起我来了?!” “你!”连氏气得心口疼,“你你你,你真是油盐不进,说破了嘴皮子你都听不进去是吧。我让你离徐青莺远点,你以为我是在护着她,蠢货!我是在护着你啊!你…不会以为带这么几个人去逼迫徐青莺,就真的能让她低头认错?” 徐乐至冷哼一声,“怎么,难不成徐青莺还敢对我动手不成?方才若不是爹爹阻止,她就已经给我们二房跪下认错了!” 这下,徐德远也气得脸色发白。 这夫妻两人,这辈子还没有如此统一战线过。 徐音希也是,她竟从来不知徐乐至性子如此执拗,又见连氏如此着急上火,也忍不住道:“乐至,徐青莺远比你想象的可怕得多。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可能跟我们二房道歉的。” “凭什么啊?!”徐乐至声音都说得嘶哑,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屋内三人,“就凭咱们二房这一窝子的软骨头,别人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都不敢坑一句,自然要被人欺辱!难不成爹爹的打就白挨了吗?” 徐德远只恨不得快些把这件颜面尽失的事情翻篇,偏徐乐至反复提起,这让徐德远大怒,“孽障,这道理揉碎了摆烂了给你听,你也听不进去是不是?!好啊,你既然这么有主见,那就去跟她对着干啊,反正出了事丢了命,我是保不住你,随你去闹,只要你别把二房扯进去就行!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么个孽种!” 这话说得极重,徐乐至脸色一白,满是不可置信。 她不懂,为何爹娘都劝她息事宁人,明明受委屈的是他们二房啊! 连氏捂着胸口,只恨不得将徐乐至的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她真怕,徐乐至再这么闹下去,真闹得跟徐青莺那点子情分也没了,那么他们二房以后靠谁。 反正连氏是算清楚了的,徐德远是没什么指望了,这伤了手以后不能再走仕途。 眼下他们还没有到黔州,等到了黔州安定下来,她就准备带着三个女儿投奔徐青莺。 可眼下徐乐至跟徐青莺闹得这般僵,以后他们和徐青莺要如何相处? 连氏心一狠,很快就做了选择,“徐乐至,你真以为徐青莺是个好脾气的,还是说你以为你爹跟她闹得那么僵,她却一直没有出手,是因为怕咱们?不,那是她没有时间,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你们!” 徐乐至胸脯一挺,将眼泪一抹,语气里有一股傲气,“外祖乃朝着三品大员,就算她徐青莺再挣个几十万两,也最多不过是个商户身份,怎么能跟我们比。母亲也太过怯懦——” “你糊涂!”徐音希听不下去了,“什么身份,我们如今有什么身份,都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外祖光是子女就有八个,我们同辈的小辈就有三十多个,再过两年,外祖怕是连我们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更何况外祖家里还有那位嫡祖母坐镇,那位嫡祖母的手段你没见识过?我们前脚一走,她怕是后脚就断了我们和外祖的联系,更别说来帮扶我们。黔州山高水远,来回一封信就得半年一年的时间,家里若真出了什么急事,你还能指望千里之外的外祖帮忙?” 徐乐至倒是从没有想过这层,如今骤然听徐音希说起,有些恍惚。 怎么会呢,她可是连家的外孙女! 怎么可能落到徐音希说的那种地步?! “不可能,外祖父不可能丢下我们不管的!”徐乐至不肯接受现实,咬牙切齿,逐字逐句的说着,“外祖父说过所有晚辈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我了——” 连氏气得脸都白了,“徐乐至,你怎可如此糊涂啊。与其指望远在天边的人,还不如指望近在眼前的徐青莺啊!” “要我跟她低头,这辈子都不可能!”徐乐至委屈得大哭,“爹,娘,你们根本就不疼我,她徐青莺这般对我,你们不帮我讨回公道就算了,还逼着我息事宁人,我不服,我这辈子都不服!” “你!”连氏抬起手一巴掌,却始终没有打下来,对上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睛,连氏只觉得这苦果只能自己吞下。 都怪她啊,她明明知道徐乐至是这么个性子,却还一直纵容。 她想着凭徐家的声势,徐乐至就算骄纵一些又有何妨? 哪知如今徐家倒台,唯有徐乐至不肯面对现实,还做着回汴京城当小姐的美梦。 不行,她不能让徐乐至再继续骄纵下去了。 她也该懂事了。 连氏的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手落到徐乐至的肩上,“乐至,徐青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这个人跟我们所有人都不同。” “怎么个不同。”徐乐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此刻见连氏也不准备打她了,她压下心头的委屈,啜泣了两声,“爹和娘总叫我不要去招惹她,为何你们都这样怕她?”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先前你姐和黄牙子的婚事,便是她从中斡旋,方才保住了你姐的清誉。这件事,我们欠她一个大人情。” 徐德远和徐乐至都惊住了。 他们只知道那晚黄牙子出逃,婚事作罢,虽然他们隐约猜到这件事和徐青莺脱不了关系,可是连氏就这样直白告诉他们,着实令他们有些吃惊。 徐德远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连氏白他一眼,恨恨道:“怎么,难不成你还希望音希嫁给黄牙子不成?” 徐德远瞥一眼身后站着的徐音希。 他也知自从那一晚过后,长女便在不曾在他面前露出亲密之态,且明显刻意疏远,父女之间终究是有了隔阂。 亏他以前还认为徐音希是几个孩子中最为乖巧听话的,没料到也是一身反骨。 徐德远便岔开话题,“三弟只说黄牙子是自己离开的。我也一直想要知道,黄牙子怎么突然发了善心,临走之前还特意跟众人做一番解释,难不成这都是徐青莺逼他做的?” 连氏却不回话,只是眸光闪烁,看着徐德远和徐乐至,“那…你们后来见过黄牙子了吗?” “废话,他都跑了,我们如何能见。”徐德远刚这样说完,可一接触到连氏意味深长的眸光,脑子里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那一夜徐青莺杀了刘结实的模样。 他一惊,像是被人瞬间掐住了脖子,只觉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是说…他也被徐青莺给杀了……” “也?”连氏立刻捕捉到这个字眼,有些蹙眉,可徐德远自知失言,立刻道,“我是说那天晚上被杀的那个流民,我当时看着徐青莺那丫头杀人的样子,总觉得她不是第一次。” “我听安平那丫头说,他们在兴元府见过黄牙子,后来就再没人见过他了。”连氏看着徐乐至,语重心长说道,“乐至,你以为黄牙子是怎么消失不见的,他最后又去了哪里?” 徐乐至脸色一白,看着连氏那凝重的模样,脱口而出:“徐青莺她杀了黄牙子?” 连氏不做声。 可徐乐至的眉宇之间却覆上一层喜色,“娘,我们抓住了她这么大一个把柄,为何不快些向赵班头告发检举?若是赵班头知道徐青莺连解差都敢杀,一定不会放过她!这样根本不用我们二房动手,徐青莺自己就完了!” 连氏摇头叹气,“乐至,你想得太简单了。” 看徐音希和徐德远都一脸失望的看着她,徐乐至咬牙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徐音希方才缓缓道:“你以为黄牙子丢了,赵班头为什么不闻不问?你再想想,那天进兴元府的时候,赵班头是否也在一路?你当真以为赵班头对此事不知情?” 徐乐至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赵班头他们都知道!可为什么呀……” “蠢货,你说为什么?!”徐德远越看这个徐乐至越觉得她蠢,以前只觉得她小女孩娇憨,如今看起来却是蠢笨不堪,就这样的她,还想跟徐青莺斗,简直笑话,“自然是因为徐青莺上下打点好了,才让赵班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信不信,就算你去告发徐青莺,赵班头只会转头就将此事告诉徐青莺!惹恼了徐青莺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想!” 徐乐至跌坐在地,满脸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徐青莺和解差沆瀣一气,赵乔年说是解差,其实已经沦为她徐青莺的私兵护院。更别提明小双他们对徐青莺更是马首是瞻。你想跟徐青莺斗,你说,你拿什么跟她斗?你是手里有银子还是有人?还是你敢杀人?你方才已经得罪了她,你别看她不动声色,可她是个心狠手辣的!” 徐乐至失魂落魄,抖动嘴唇,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连氏便继续道:“乐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徐青莺就是比我们都有本事,她能挣钱,能收拢人心,有手段,咱们这些人都不是她对手。你说你跟她非要争个高下,有什么用,她现在有人有钱有势力,想要捏死咱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你非要跟她为敌,把咱们全家人都拖下水去吗?” 徐乐至想来想去,这才知道怕了,她苍白着脸,有些无助的望着徐德远,“难不成她真的想至二房于死地?她怎么能那么狠的心,我们好歹是她至亲手足啊。” “现在知道至亲手足,晚了!我告诉你,徐青莺是个心狠手辣有仇必报的人,你今日惹恼了她,她明天一早就去跟李大头说咱们不是真心诚服,或是提议让咱们去当夺城的先锋,那你就害了二房所有的人!” 徐乐至张大了唇,这回知道后怕了,“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音希见徐乐至脸色仓皇,于心不忍,“六妹也并非得理不饶人的人,你去服个软,低头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一家子手足至亲,就算不看在二房的面子上,祖母的面子她总是要给的,总不至于一家子闹得跟有血海深仇似的。” 徐乐至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跟徐青莺低头。 可她若是敢说出反驳的话来,莫说疼她的连秋枝,就是爹爹估计也不会放过她。 形势比人强。 她再不情愿,却也只能含着眼泪同意了。 而徐青莺这边却已经散了。 雪已经停了,天地一片银白,银装素裹,空气里都泛着凉意。 徐青莺带着凤儿、钱珍娘和徐梅晓正在栏下习字。 饶是经过刚才的骚动,徐青莺脸色不变,依旧拿了一本《春秋》练字,而凤儿他们则是一本《百家姓》。 凤儿早就听见先前他们这边的争吵,只恨不得冲过来帮姑娘压场子,哪知钱珍娘拉着她不许她动,说是徐家家事,他们两个外人不好插手,而且徐青莺应该有能力应付。 凤儿听见他们的人散去,还以为今晚徐青莺不会再组织大家读书习字,哪知没过一会儿,徐梅晓就过来叫人了。 凤儿今晚有些走神,是不是的用余光去打量徐青莺,却见她一脸镇定,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场风波影响,心中不由大定,却也钦佩。 第119章 满屋心眼 此刻天寒地冻,好多人已经入睡,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 雪夜很冷。 滴水成冰,他们光是坐在廊下,就已觉得身子冻僵。 徐姑娘手上已经有冻疮的痕迹,红肿得厉害,她却一边抠一边捧书练字,好似察觉不到这天气的严寒,眼睛都不从书上挪走半分。 姑娘总说她自己才疏学浅,又说读书能使人明理,便每日晚上无论下雨刮风还是电闪雷鸣,都召集他们这几个人一起学习,还美其名曰学习小组。 姑娘读《礼记》,他们就读《三字经》。 姑娘读《春秋》,他们就学四则运算。 方家的书在逃跑的时候全都丢下了,这些书还是徐慧鸣在城里乱转,无意中在一间破旧的书铺里看到的。 估计书屋老板在破城时仓皇逃命,好多书都来不及带走,而攻城的都是一些草莽,也看不懂,自然而然就便宜了他们。 这些徐姑娘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凤儿一面心疼,一面却也暗自发誓,姑娘熬到什么时候,她就熬到什么时候,不,要想追上姑娘,她必须比姑娘更能熬。 凤儿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想问问徐家的情况,却被机灵的钱珍娘用眼神制止。 直到散场,她都没好问徐青莺打算如何处置徐乐至。 哼,有些事情,姑娘碍于亲戚颜面不好做,她凤儿可没这么顾虑。 敢欺负徐姑娘,她非要让徐乐至好看。 徐青莺今晚也没读多久的书,一则是《春秋》有些晦涩难懂,若没有方老解析,她好多地方读不懂。二则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二房那边人应该也有所动静,便收了书向屋内走去。 炭火盆还烧着,屋内也没方才那般清冷了,她将书小心翼翼的放回书篓里,迎面却见苗氏和徐德贵走了过来。 苗氏去给梅晓擦洗身子去了,屋内住的都是徐家的女眷,徐德贵不好进屋,便招手让徐青莺出来。 徐青莺掀开帘子,“父亲,你有何事?” 徐德贵欲言又止,却还是劝道:“青莺啊,我就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徐乐至?” 徐青莺微微挑眉。 徐德贵继续说道:“乐至年纪比你小,自幼娇宠惯了,不如你懂事。你是姐姐,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虽说咱们三房跟二房闹得有些僵,但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姐妹之间,该是和气一些才好。” 徐青莺淡淡一笑,“父亲是想让我息事宁人?” “你今日大庭广众下给二哥难堪,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你就算再怎么讨厌你二伯父,咱们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你要知道,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徐德远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却只会戳咱们脊梁骨,说咱们不念亲情。青莺啊,你爹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娃,跟咱们家里所有娃都不一样,咱们徐家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说不准徐家的命运都掌握你的手里。” 徐德贵这话说得恳切,让徐青莺有些吃惊。 “正因如此,咱们更要谨言慎行。有些道理,你自己明白就好。有些事情,却是必须要做给外人看的。有些名声,是必须要争的。” 徐德远见徐青莺并未反对,便也渐渐说得更多了,“这也是你娘和我的意思,所谓刚则易断,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至少名声上不能有任何损失,尤其是不能为了二房这起子些小人坏了咱们名声,反让咱们后面做事处处掣肘。那不值当。” 徐青莺沉吟片刻,也知道了徐德贵此行的意思,也知道徐德贵和苗氏是真心为她好。 不过徐德远有句话说得对。 有些样子,是必须做给外人看。 有些名声,该抓的还是得抓。 装好人嘛,谁不会。 既然来到了大周朝,她就必须遵守大周朝的生存法则,她必须要做一个至少世人眼里的好人。 至于徐家二房嘛,她有的是手段背地里收拾。保管旁人看了还会夸她一句做事厚道。 想到这里,徐青莺微微一笑,“爹放心,我不会对二房怎么样的。确切来说,只要不威胁到我实际权益,我对所有挑衅我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德远一顿。 可是他却立刻想到了下一句。 若是惹恼了她,那不得像刘结实一样身首异处? 也还好徐青莺没把徐乐至放在眼里,也不舍得腾出手来收拾徐乐至,否则二房三房真闹得不可开交,还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徐慧鸣却快步走了过来,见两人站在廊下说话,立刻压低声音通风报信:“爹,妹妹,二房的人带着祖母过来给咱们负荆请罪了。” 徐青莺扶额,心里厌烦,多大点事,有这个功夫让她多看两本书,多观察一下城墙的布置防卫,多想想怎么从李大头手底下溜走不好吗? 非得每天逼着她搞宅斗? 可面上她还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几乎是立刻快走两步,奔下台阶,去扶黄氏,“祖母,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 余光一瞥,黄氏身后还跟着二房几个小的,此刻他们全都臊眉耷眼的,有人面上不服,一副被逼过来的样子,有人面露惊恐,似乎是受了责骂。 徐青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待会要唱什么戏了。 二房这是托黄氏出面求和来了。 “六丫头,外面冷,咱们进去说。” 一进去,徐家的女眷们全都从床上爬起来忙活,四婶去拨了拨灯芯,让房间更亮一些。安平则将炭火勾到黄氏脚边,好让黄氏暖和暖和。 黄氏对于赵贞兰和徐安平还是很满意的,她点了点头,有些慈爱的摸了摸徐安平的脸,“真是个好孩子。” 要是个男孩就更好了。 也不至于四房无所出,将来说不准还得过继一个。 可过继谁啊,大房的几个都长那么大了,二房的子嗣也弱,三房的徐慧鸣更是独苗。 难不成回老家过继一个? 可他们在黔州,哪个老家的愿意过继? 黄氏想到这件事就唉声叹气,夜里甚至睡不着觉。 这一下,刚还觉得赵贞兰勤快人不错的黄氏,又把赵贞兰给恼上了。 还好,黄氏不仅恼赵贞兰,也恼自己这四子。 这女人生不出孩子,也不能光怨女人,黄氏倒是一碗水端平,很均匀的瞪了二人一眼。 黄氏坐在床边,后辈们都一脸恭敬的站着,垂耳倾听教诲,黄氏自然知晓自己今天的任务,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徐青莺露出一个十分和蔼可亲的笑容,“六丫头,坐到祖母身边来。” 徐青莺依言过去,却没忽视徐乐至那咬牙切齿的神情。 徐乐至,被人按着低头的感觉,很不错吧。 徐青莺心情大好。 她刚坐下,就被黄氏牵住了手,“六丫头,祖母知道你心里受了委屈,我只恨不得帮你狠狠揍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但是? 徐青莺笑着不接口,静待下文。 “不过方才乐至这丫头哭着跟我跑来,说她做错了,说她不该那样说你。姐妹之间,有点口角在所难免,你呢,比她大几天,比她懂事,咱们一家人一路走来不容易啊,能不能请你看在老婆子的面子上,就饶了她这一回?” 不等徐青莺回应,黄氏又继续道:“你放心,刚才乐至那丫头跟我保证了,说以后绝对把你当亲姐姐对待,绝不跟你吵不跟你闹,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徐青莺掩唇一笑,看着徐乐至那一脸愤恨的样儿,只差把不服气写在脸上了。 徐音希摇头,暗中踢了徐乐至一脚,徐乐至堪堪挤出一抹笑来,“祖母说得是,六姐,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 徐青莺板着脸问,“错,你错在哪儿了啊?” 徐乐至一愣,轻咬下唇,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看着连氏瞪着她的目光,徐乐至心里不服,却也害怕,只好顺着说道:“是我误解了六姐,六姐大庭广众之下打了我爹爹,我为了给父亲出口气,就怀恨在心,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让六姐给二房道歉。” 徐青莺不动声色的挑眉。 黄氏也是脸色微微一变。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听不出徐乐至正话反说,听她那语气,分明还在埋怨徐青莺呢。 “但是!”徐乐至立刻又接口,“母亲已经细细跟我分析过了,说二姐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保全我们徐姐。我爹为官多年,一身清名,最是注重气节二字,远不如六姐能屈能伸。性命当口,气节又值几个钱呢。亏我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以为六姐是为了报复二房才故意让爹爹难堪,误解了六姐的一片苦心,实在是该打。” 徐青莺勾了勾唇,有些玩味的看了一眼徐乐至。 徐乐至自诩聪明,直觉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任谁听了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她甚至还抬头,回以徐青莺挑衅的笑容。 蠢货! 连氏和徐音希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 合着先前在房间里跟她陈明利害关系,全都是白费口舌了? 徐青莺何许人也,徐乐至真以为人家听不出来这明褒暗贬的话? “着实是该打。七妹,你真是错看我徐青莺。”徐青莺扶起徐乐至,哪知徐乐至岿然不动,试图和徐青莺较劲,徐青莺干脆狠狠一抬手,徐乐至被人像是拧小鸡仔一样拧了起来,她愤恨的瞪着徐青莺。 徐青莺继续笑着说道:“我虽不好说长辈坏话,但也不得不说一句,二伯父这书读得有些过于迂腐了。当时那种情况,我若去好言相告,二伯父定然要拿一大通道理来压我,李大头哪有那耐心等我们,说不准把我们全部拖下去砍了头,那二叔一家岂不是成为徐家的罪人了?” 徐乐至脸色一白。 徐青莺脸上笑意更淡,“再则妹妹话里话外都是说我报复二房,我也是不懂,都是一家骨肉至亲,怎么扯到报复二字了?我若有报复之心,流寇偷袭我们那一晚,我完全可以任你们自生自灭,岂不更好?” “你……”徐乐至瞬间原形毕露,脱口而出道,“你就是想掌控整个徐家!想踢走我爹爹当徐家家主!” 徐青莺蹙眉,捂着胸口,一副伤心的样子,“妹妹,你糊涂啊,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哪有女人当家主的,再说我们都要去黔州流放了,谁还在乎一个破落户的家主,你为何会这样想我啊?” 连氏连忙在背后掐了徐乐至一下,徐乐至恍惚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入徐青莺的陷阱里去了。 这徐青莺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干净了。 “你还手无缚鸡之力?”徐乐至被徐青莺装柔弱的样子气个半死,“你明明杀了那么多人——” 说到这里,徐青莺脸上的笑容凝结,眼底压着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她的语调轻轻柔柔,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七妹不妨展开说说,我杀了哪些人?” 连氏连忙一把扯过徐乐至,懊恼就不该让徐乐至来道歉,竟把这局面弄得越来越糟。 “这死丫头,真是不懂事,怎么能张口胡说。”连氏作势,狠狠拍了徐乐至的背部几下,“你这孽障,六丫头是杀过人,可是她哪一次动手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人?上次流寇偷袭,要不是青莺,咱们一大家子早死了!你若再说这种忘恩负义的话,我打死你算了!” 徐青莺明知连氏是在做戏给她看,不由觉得心中疲累,她单手撑着太阳穴,冷冷道:“行了。” 连氏立刻停手,有些讨好的看着徐青莺。 徐青莺扭头,看了一眼黄氏,只见黄氏一脸透着对徐乐至的失望,再迎上徐青莺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黄氏的心瞬间偏到了太平洋去了。 那徐乐至来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跟徐青莺道歉,请她保驾护航在中间说和。 黄氏本来抱着家和万事兴的念头,想着小辈们的口舌之争,也不见得是多大的事情,乡下哪个家里的兄弟姐妹不是打闹着长大的? 第120章 冲锋陷阵 哪知徐乐至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不感念徐青莺几次三番的救命恩情也就算了,竟还对徐青莺如此仇恨,简直是浪费她一片苦心。 真是个白眼狼。 黄氏把徐乐至看得透透的了,心中暗自想着,二子徐德远怕是废了,这二房的几个小辈一个个畏畏缩缩,怕是都不成气候,这些人攥一团都不如一个六丫头。 她这个老婆子未来日子说不定都还得看徐青莺,何必为了二房这群白眼狼去让六丫头心里不快? 更何况徐乐至先前口口声声要徐青莺吐出做肥皂生意的钱,虽然徐青莺没有明说,但黄氏看得分明,谁敢动徐青莺的钱,那无异于要徐青莺跟她拼命。 以后三房肯定是要起来的,二房做惯了发号施令的掌家人,可会甘心屈居人下? 还是得分家啊。 这次闹这么一出,让其他房惦记着三房的肥皂钱,那就是没有分家之故! 六丫头注定要一飞冲天的,这振翅的雄鹰哪里能被这帮小鸡仔给束住? 黄氏抓着徐青莺的手,唉声叹气,“好孩子,委屈你了。罢了,老婆子虽然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是好,但树大分枝,业大分家,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我也知道你们各房有各房的想法,行吧,老婆子做主,我们到了黔州,第一件事就是分家!也省得你们其他几房,天天盯着人三房的口袋!” 以前提到分家,众人都是一脸喜色。 大房仗着自家儿子多,劳力多,生怕受了几房牵累,恨不得立刻分家。 二房徐德远自诩读过书,靠着自己写写画画的本事,也总能挣到几个钱,除了担心两个儿子还小,暂时支撑不起门户,因此想的是最好过两年等儿子大了再分家。可如今徐德远伤了手,怕是不想分家。 四房是无所谓的,反正赵贞兰娘家是做生意的,一封书信过去,总不至于饿死冻死。 可眼下,自从他们知道三房做肥皂生意挣了几万两,心思浮动,对黄氏此时提出分家自然是有些想法。 即使如此,他们也没胆量如徐乐至那般直接提出让三房肥皂盈利直接充公。 那六丫头是什么人,流寇偷袭那一晚,敢提刀杀人,顺便还能怂恿其他妇人跟着她一起杀。 再说六丫头跟班头他们的关系那么好,只要他们一日还在流放途中,这流放队伍就一日是她徐青莺说了算。若是敢提肥皂的事情,怕是赵班头他们都要为三房撑腰。 一说到利益,局面就陷入了僵局。 黄翠娥便只好打着哈哈回应了一句,“娘,咱们现在还在反贼营里呢,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到黔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到黔州,要分家,等咱们全须全尾到了黔州再来商议不迟。” 徐德凯也表态:“就是,咱还不如想想怎么从这里逃出去。造反这事,我们徐家可是一丁点都不能沾染上!” 黄氏点头,也知道现在说这话不是好时机,却也跟徐青莺和苗氏做了保证:“你们放心,有我老婆子在一天,那肥皂的生意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说是你们三房的就是你们三房的。谁敢再提这件事,看我不大耳刮子扇他!” 这番话,既是让三房人放心,也是震慑其他人。 徐青莺虽然恼自己的钱被人惦记,却也知道现在着实不是分家的好时候,便笑道:“如此就多谢祖母了。只不过孙女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挣点小钱,如果有人敢打我钱的主意,也最好掂量掂量自己身上有几两肉。” 徐青莺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淡淡扫向众人的脸色。 黄翠娥接触到她那目光,险些一哆嗦。 四房倒是没什么想法,一脸平静。 二房那几个小辈,也是有些惊恐,接触到她视线后全都低下头去。 而徐音希却破天荒的表态,“肥皂生意白纸黑字,谁要是动了这个心思,真该天打雷劈!” 连氏也立刻道:“说得是,那肥皂钱都是六丫头自己挣的,咱们一份力没出,就只想要好处,别说六丫头,就是我也不会同意!” 说罢连氏又震慑了一把二房那几个小的,“你们听到没有?!若再敢跟着乐至胡闹,我打断你们的腿!” 这几个庶出本就惧怕连氏,如今只有忙不迭点头的份儿。 徐青莺很是满意,随后又道:“至于祖母刚说到的分家一事……眼下非常时期,还需要我们大家团结一致,分家的话暂时不提。眼下金州大乱,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情况,一切都等到了黔州再做决定。夜深了,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徐青莺还在想怎么拖延时间,把晔县情况摸清楚后再想办法溜走,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就被一阵敲锣声响起,很快有人来通知他们现在立刻出发攻城。 徐家众人还是一脸懵的状态,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被人吆喝着、连拖带拽的到了城门口。 门口已经乌泱泱的集齐了一千多人,堪比昨天看到的人数好几倍,此刻城门口一阵喧嚣。 众人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一个比一个蒙,只远远的看见了徐青莺都凑了上来,“徐姑娘,我一早就听见了敲锣声,又被人吆喝着到了这里,这是咋了?” 有人立刻道:“我听他们说先锋队回来了,发现了一处有粮食的村子,我们得立刻过去支援。” “什么情况,当真是要去打仗?我不去,我身体瘦弱,上了战场一定会死的!徐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啊——” 队伍里已经有人急了,可急也没办法,台上已经有人在分组念名字。 趁着众人竖着耳朵听自己分组的时候,徐青莺却已经拨开人群,快速走向高台那人,谁知一靠近就被李大头身边两个小兵拦住。 那两小兵年纪不大,很是瘦弱,一看就是附近的流民,却威势不小,见有人乱闯,立刻喝道:“干什么?!城主正忙着呢,你凑什么凑!” 徐青莺看见胡维的背影,连忙喊住他,“胡大叔!” 胡维听见一片混乱中,似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徐青莺。 他快步走近了,还不等徐青莺发问,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时间解释,按照规矩,现在你们的人要被打散到各个组里,各个组都有组长,你们跟着组长走就是了。一路听从组长的号令,组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规矩,什么规矩,你是说我们的人不能单独组成一个队吗?” 胡维嗤笑一声,“你想得倒是美。你们是新来的,让你们组成一队,既没经验,又得防着你们逃跑?” 徐青莺一想,是这个道理。 这批流寇都是临时组建的,彼此信不过不说,李大头自己也信不过。直接打散分队,互相监督,是最好的管理办法。 徐青莺还想知道更多,便急忙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哪儿,当真是要去攻城吗?” “你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回去跟着组长就是!”胡维却也好心提醒了一句,“别想着跑。李大头这个人不是表面看着那般憨厚,他生性残酷,杀人如麻,你们最好小心一些!” 徐青莺谢过了,又急急忙忙穿过人群往回走,这一个来回,他们队伍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就连黄氏和徐梅晓都不见了,徐青莺心里开始着急冒火,徐德贵连忙道:“娘和梅晓分到后备组了,就在晔县留守,不必跟我们行军。” 苗氏也道:“咱们队伍里所有的老人小孩都抽去留守了。”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至少不用跟着他们去行军打仗。 “徐德贵,跟我们走!”徐青莺的心一下被狠狠提了起来,不由扯住那人衣袖问道,“大哥,你们是去做什么?” “我们得运输粮食,这活儿力气小的可做不来。” 苗氏捂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好在不是往前线冲就好。 也许是这前途的未知和闹哄哄的环境,不仅是徐青莺,徐家众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害怕,纷纷不想离开。 去新的队伍,和完全陌生的人在一个队伍里,还得去冲锋陷阵,徐青莺心里也是一片慌乱。 很快,他们这支流队伍的一百多人几乎全部被打散。 徐青莺细细观察看,李大头把这两千多人分成了几个大队,黄氏和梅晓、徐弗唯、徐慧正等老幼没有行动力的留守晔县,徐德贵、徐慧鸣这样的壮丁要么去了先锋队伍,要么就是去了运输粮食的队伍,壮实的妇女们则负责做饭等后勤,而她不知是不是李大头关照过,竟然去的是没什么危险的后方部队,据说是只需要等先锋部队杀完人以后抢粮食和清理战场即可。 然而这么几个队伍,肯定还是会遇见熟人。 没过多久,果然她就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徐音希、凤儿、方询、还有马家大婶、李秀才。这几个都是看起来瘦弱没什么战斗力的,因此被安排到了这一支队伍。 她迅速召集这几张熟面孔在身边,凤儿正一脸无措,却在看见徐青莺等熟悉的人后明显镇定了些许,“姑娘,我们这队是干什么?” “清理战场。我们不必去前线。” “姑娘,他们呢,会很危险吗。” 徐青莺咬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徐音希暗地里拉着徐青莺的手,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不能跑吗?” “怎么跑,咱们这支队伍里好说有七八十个人,这七八十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难不成咱们真跟着去冲锋陷阵?这要是杀了人,性质可就变了。” 凤儿道:“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 刚简单交流了几句,徐青莺就看见前方部队出发了。城门大开,一千多人陆陆续续列阵出发,看着还是气势惊人。 凤儿扯着徐青莺的衣袖,声音紧张:“姑娘,我看见慧鸣少爷了!他被分在了前锋队伍里,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怎么杀敌?!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徐青莺也看见了徐慧鸣。 他身影瘦弱,神色慌张,明显也在四处张望寻找其他人的分队。 徐青莺只好挥舞手臂,让他放心。 她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跟着李大头去杀人越货? 跑,所有人都散开,要怎么跑? 他们要是跑了,李大头肯定要拿剩下的人开刀! 她总觉得自从穿越到了大周朝,总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走,她每次都是迫不得已,如今竟然要上战场了? 徐音希难得见徐青莺也是一脸茫然无措,连忙对凤儿道:“三堂哥那么聪明,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 紧接着,他们这队也出发了。 徐青莺注意到他们这支队伍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年纪不等,大约有七八十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高瘦青年,他们都叫他李小爷,估计这位李小爷跟李大头关系不浅,才能领到这么一个安全的后勤角色。 徐青莺他们没有分发武器,等前头部队走了,他们就在最后出发。 眼看着城门徐徐关闭,徐青莺的心有些躁动不安。 小梅子还在城内呢。 祖母也在城里呢。 今天慌里慌张的,连道别都没有,这万一就是永别呢—— 徐青莺把自己脑袋里乱七糟八的想法赶出去,随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寻找办法。 队伍在荒山野岭中行进了整整半天,徐青莺趁着中午小憩的时候和那位李小爷套近乎,那位李小爷似乎也并不清楚情况,只说每次有人先去探路,哪家村里有富户就抢哪家,他们也都是跟着走而已。 到了晚上,徐青莺远远的看见某处山林里火光冲天,惨叫连连,心里一个“咯噔”,然后就听见李小爷直接抽出长刀,不断召唤大家:“前面已经杀起来了,咱们快些进村抢粮食,能抢走的全部带走,抢不走就一把火烧了!谁要是敢跑,我就砍了谁的脑袋!给我冲!” 一帮人就这么跑了起来。 徐青莺抓着徐音希和凤儿,漫无目的的冲了进去。 哪知一冲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只见火光冲天,村里已经是一片战火。 第121章 新任城主 村民们和流寇们缠斗起来,李大头冲在最前面,他骑着马,一柄腰刀使得是出神入化,一刀一个,还不忘高声做动员:“兄弟们,杀一个人,赏一斤粮食,敢后退的,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不想再饿肚子的,跟我冲!” 哪里敢往后退。 流寇们在外围围成一个圈,但凡看见后退的,直接一刀结果。 流民们没有武器,大多是手持削尖了的木棍,而本地村民们则举着镰刀、菜刀、斧头等一拥而上,“敢占我的田,敢偷我的粮,我弄死你们——” 这一刻,徐青莺仿佛看见了人间炼狱。 所有人表情狰狞可怕,完全进入了一种狂躁的状态,尤其是见了血以后,双方都在拼命,打得分外焦灼。 徐青莺亲眼看到一个村民逃跑被几个流民追上,那削尖的树枝一戳,村民身上就破了几个洞,随后倒下。 有一流寇,被人凌空一斧,脑袋直接劈成两半,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同伴们踩着他的尸首,继续往前推进! 不多一会儿,田野间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尸体。 他们这几个人谁都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凤儿和徐音希两人浑身发抖,更是死死抓住徐青莺。而李秀才已经吓得摊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得,只疯言疯语的说着:“疯了,都疯了,全都疯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就是禽兽——” 那李小爷不慌不乱,不断翻检尸体,扒拉走值钱的东西,见他们几个新人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嘲笑一声:“胆子这么小还敢造反。禽兽?你挨过饿吗,你吃过人肉吗,我们是禽兽,可禽兽也想活着!” 徐青莺强忍胃里翻腾的感觉,努力跟在后面,却不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她担心徐慧鸣,也担心苗氏徐德贵。 “走,去那个张员外家,他家粮食多!”李大头喊了一句,所有流民都以狂热的状态涌向张员外家。 大门已经从里面被死死的顶住,进不去,他们便像是蚂蟥一样翻墙而入,冲入宅子里以后,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过多一会儿就听见妇孺的尖叫声和哭声。 “求求您,别杀我……” “那是我女儿!求您了,粮食你们都拿走,我们不要了,求各位好汉给我们张家留个后——” “各位老汉,我张树德这辈子没造过孽,村里修路、施粥、学堂我都资助过,还请各位饶命啊——” 张家众人来不及求饶,就被一刀子捅进去,瞬间没气儿。 张员外则是被人活活打死。 他那幼子扑上前去,却被人直接一脚踢飞,震得肝胆俱碎口吐鲜血,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老的那怕是张员外的娘,尖叫着骂了一句,就被李大头割了脑袋。 徐青莺听着那惨叫,只觉得难受得很,她这一生,从未体验过如此残酷的画面,心中有一种愤懑无处可说,她嘶哑着喉咙大喊着:“快住手!咱们只抢粮食,别杀人——” 可惜她的声音,根本压不住这群人的癫狂。 这些流寇们,昨日饱餐一顿,今日饿了整整一天,已经彻底疯魔了。 社会边缘化的人,最容易陷入癫狂的状态。 人一挑唆,便什么理智都没了。 “你给我住手!!”徐青莺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从一个幼女身上掀翻下来,一拳砸到他脸上,“禽兽!她还是个小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凤儿受了刺激,大哭着,上前把那个姑娘拖出来,又给她穿好衣裳,那女童不过十岁左右,却用一双带血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你们杀了我爹娘,你们这帮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被徐青莺按住那人嘶吼一声就要反抗,徐青莺直接操起地上的木棍,往前一推,精准送入了他的喉哝。 瞬间没气。 那人吐出一口血来,飙到徐青莺的脸上。 徐青莺大口大口喘气,这一刻,她对这个糟糕的世界恶心到了极点,痛恨到了极点。 而那边,李小爷那边已经奉命放火,整个村寨瞬间沦为一片火海! 能抢走的粮食全都已经被抢走,剩下的田地和房子也不放过,流民们和村民们杀红了眼,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想要大哭,想要尖叫,想要逃离这个地狱,可是睁眼一看,她还在原地,惨叫声、哭泣声、叫骂声不绝于耳,战火延绵—— 不能再逃避了。 逃避,没有任何用。 这个世界已经血流成河。 而李小爷放火归来,看见徐青莺和她旁边的尸首,脸色一变,拔刀而出:“你敢杀自己人?!” 徐青莺飞快的给凤儿使了个眼色,随后趁那李小爷一个不注意,一脚飞踢正中他手里的长刀,长刀从他手中脱落,立刻被站在他身后的方询抢走一劈—— 凤儿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脸。 原来是方询抢到了刀,直接从背后劈开了这李小爷。 李小爷这辈子估计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她眨了眨眼,血水便从眉毛上流下来,滴到了睫毛上。 隔着血红色的眼帘,凤儿突然觉得方询那貌不惊人的脸,突然还有点英俊。 徐音希当机立断:“六妹,没办法了,召集所有人反抗吧!” 方询一抹脸上的血,很是冷静:“徐姑娘,发号施令吧。” 凤儿也道:“事已至此,无路可退,是生是死,我们陪姑娘一起!” “好!” 徐青莺四处寻找,避开人群,从这个村子里的祠堂取出了铜锣。然后她举着铜锣,站到了某处集满水的石缸上,踩稳后猛地连续敲击铜锣。 一瞬间,整个天地,“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 “都给我住手!”徐青莺心情激荡,无法平复,望着霎时全部透过来的目光,那一张张带血杀红了的脸,声音撕裂,在夜空之中传得很远。 “都给我住手!我不杀流寇,不杀村民,只杀领头人!其余人立刻给我放下武器,不要再互相厮杀!流放队伍里所有人听着,夺了他们的武器!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刘大壮,杀李大头!江永康、明小双、赵乔年想法子把流寇里的头目控制起来!苗碧荷、连秋枝、钱珍娘、方如玉,速速组织人手灭火!” 徐青莺知道,仅凭几句话无妨让所有人放下武器,更何况她是外人,两方都不会信任她,便继续哑着声音说道:“先救火!再救人!” 而徐青莺说话那瞬间,众人惊呼一声,一把匕首从天而降直直插入了李大头的喉咙中。 李大头瞪大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发生了什么。 “城主!!!”有人惊恐的大喊一声,“谁,谁干的!” 李大头原来就是个种田的,根本没学过什么功夫,不过是仗着有马有刀,才显得英勇非凡,哪里抵得过真正的练家子。 这下群龙无首,流寇们全都有些本能害怕的后退。 而村民们一见李大头死了,有人立刻大呼:“他们群龙无首,我们一起上,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根本就不听徐青莺说的话,李大头的死没有让众人停下战斗,反而让村民们立刻开始了更疯狂的反扑。 徐青莺立刻冲方询说道:“他们都已经杀疯了,我拉不住。方询和凤儿你们去他们祠堂,把火点起来——” 凤儿不解:“姑娘,烧他们祠堂只会火上浇油!” 方询却立刻明白了,“姑娘要用烧祠堂的法子逼他们冷静下来,我看烧祠堂不如烧他们祖宗的牌位!” 徐青莺一顿,觉得这法子虽然阴损但是有效,立刻点头,“快去办!” 方询和凤儿立刻朝着张家村的祠堂而去! 徐青莺便又开始敲锣打鼓的宣告:“张家村的,我已经派人去烧你们祖宗牌位了,不想你们祖宗在地下难受的,赶紧给我放下武器!我不妨告诉你们,流寇人数至少有两千之众,你们是杀不尽的!不如快些投降,我能保证绝不杀投降者一人!若再执迷不悟,我就火烧你们祠堂!” 果然还是威胁有用,有人扭头看了一眼冒着滚滚浓烟的祠堂,不由大哭:“村长,咱们的祠堂烧起来了——” 徐青莺继续趁热打铁,大吼着:“所有人放下武器!我徐振英除了今晚闹事的头目以外,绝对不多杀一人!张家村的各位,赶紧救火!你们不想粮食没了,连房子也没了吧!” 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有的人开始清醒,理智回归瞬间才看到满地尸首,不由“哇”一声吐了出来。 而人群中传来赵班头的疾呼:“大妹子,几个领头的都被我们控制了,现在杀不杀?!” 徐振英连忙道:“等会再杀!先抓起来!” 她环顾一圈,又对一脸茫然的流寇们吼道:“李大头已死,你们为何还不放下武器?!我不妨告诉你们,就是我派人杀了李大头,他烧杀抢虐、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不配为人!上天特命我来消灭他,如今他死了,这辈子的罪孽得等到地底下去赎了,你们呢,难不成你们也想去地底下陪他?我告诉你们,念在你们也是苦命人,也是为了活下去才做下这些恶事,所以投降者不杀,只要现在放下武器,听我安排的,全都可以保住一条命来!” 此刻,凤儿突然娇喝一声,声音响彻全场,“李大头已死,现在徐姑娘就是我们新的城主!尔等为何不听新城主的话,还不快快放下武器,拜见新城主!” 一语既出,莫说徐青莺,就连众人全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凤儿一见众人毫无反应,有些着急,立刻跟周边人使眼色。 这样千载难逢上位的机会,怎能错过?! 徐慧鸣脸色一变,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接口:“我等拜见城主!” 徐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来,“拜见城主!” 苗氏黄氏等人一脸懵,却被徐慧鸣强行按住行礼。 发生什么了,怎么眨眼之间,自家女儿就从流寇变成流寇头子了? 而赵班头那边声如洪钟,响彻天地,立刻将徐青莺城主身份坐实。 徐青莺有些怅然,可仔细一想,也没有其他办法,她终于懂赵匡胤黄袍加身是什么感觉。 她干脆站起身来,振臂一挥,“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违抗命令者斩!” 一个“斩”字,气势恢宏,让人无法直视。 张家村的村长看着自己村里三百余口已经快被杀得片甲不留,只大哭一声,深觉大势已去,再反抗下去他们张家村怕是一人都留不下,他颤巍巍的走出来,看着徐青莺:“你说话算话?” 徐青莺点头,“老人家,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和李大头完全不同,他纵容手下烧杀抢虐,我厌恶杀人。只要你们两方都放下武器听我号令,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杀你们中一人。” 有个妇人衣衫都扯破了,满脸是血,哑着声音说道:“三爷爷,相信她吧,刚刚要不是她,只怕菊娘就被人给糟蹋了。再打下去,咱们全都得死。” 村长绝望无比,浑浊的老泪顺流而下,打湿衣襟。 “哐当”一声,他丢了手中的镰刀。 徐青莺不由大喜,果然伴随着张家村村长这一动作,其他村民见状也只能丢盔弃甲。 人群是具备从众心理的,只一炷香的功夫,局面已经稳定下来。 而祠堂那边,火势熄灭,张家村的祠堂也保了下来。 “把流寇里几个头领都捆了,所有人到祠堂门前的坝子开会!” 刘大壮拔出那把带血的匕首,然后赵班头等人带着活下来的老弱妇孺往祠堂方向走。 流民们也有些手足无措,风儿见此,不等徐青莺吩咐,便吆喝了起来:“愣着干什么,城主说开会呢。你们放心,城主说话算话,你们既然已经放下了武器,只要你们听话,城主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凤儿也不忘嘱咐钱珍娘和徐音希:“城主忙着开会,咱们这帮人得赶紧把这摊子支棱起来。灭火的灭火,抢救的抢救,手脚麻利点,我们把战场清理干净!” 第122章 最惨城主 徐音希还觉得后怕,拉着凤儿的手上下打量,拍着胸口:“你这死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也亏得你那声拜见城主石破天惊,才破了刚才的局面。今日的事情,要记你首功!” 凤儿这才有些羞赧,如今想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当时凶险。 “那么多的尸体,我都吓傻了,只想着千万不要再有死人。又想着只有姑娘才能镇得住他们,不知怎么就喊了那么一句。” “好姑娘!”徐音希又拍了拍她,“今晚你救了很多人!咱们快些收拾了战场,也去看看给六妹撑场子!” 张家村祠堂门口的大坝前,这是唯一一块没有被血水污染的净土。 徐青莺命人把李大头的脑袋割下来,往院子中央一扔,瞬间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徐青莺在刘大壮、赵班头等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场内,所到之处,所有人自行退避两侧。 而流寇那边不知是谁带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拜见城主——” 徐青莺却呵斥了一声:“都站起来。我这辈子最讨厌有人跪我。有什么话,站着说!” 流民们全都茫然无措的互相对望,也摸不清徐青莺的脾气,因此谁都不敢先站起身来。 直到赵班头补了一句:“都站起来,城主不喜欢膝盖骨软的人。” 众人闻言,便稀稀拉拉的站了起来,全都茫然、惊恐、不安的望向中间那瘦弱的少年。 张家村的人站在另一侧,青年精锐几乎死了大半,剩下的全是一帮老人和孩子,此刻他们瞪着对面的流寇队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徐青莺指着场地中央的人头,“我昨晚才加入你们,先前并不知道你们所谓的攻城原来就是烧杀抢虐。今日一见,大为痛心,世风日下,竟然有人如此草菅人命,此等禽兽行径,令人唾弃!李大头死了,那是便宜他们了。刚才进村的时候,不止李大头,还有一些人趁乱奸yin妇女、放火烧田!我徐振英万不能容忍手底下有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存在!来人,把这几个人全都给我拉上来!” 一席话,说得张家村人眼泪涟涟,嚎啕大哭,只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们撕烂。 赵班头等解差,压着十几个人依次入内,流民们一见,确实如徐青莺所说,都是刚才烧杀抢虐无恶不作之人。 那些人惊恐的望着烛火中的女子,显然是没有接受一朝换了天子的事实,还一面低吼着,试图冲入人群。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流民只是为了一口吃的才来到这里,你们都是乡下人出身,知道粮食有多重要,知道田地和房子有多重要,你们也是没了至亲没了田地背井离乡的可怜人,你们自己遭过罪,肯定是不忍心张家村的村民们跟你们遭一样的罪!你们都是受了李大头的威逼利诱,才被迫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徐青莺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有人闻言,低声啜泣了起来,“我们也是家里糟了灾逃出来的,我不想杀人,可是不杀人要么就被饿死,要么就被李大头杀死,这世道谁不想好好活着啊,我们只是不想挨饿,怎么就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了呢——” “城主,我没杀人!我一个人都没杀过——” “我也没杀过人!” “杀人就是这些捆起来的人,快把这帮人杀了给张家村的人偿命!” 流民们义愤填膺,纷纷开始指证杀过人的流寇。 张家村的人则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懂眼下闹的是哪出。 “这些人必定是要杀的!张家村的人,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徐青莺一挥手,赵班头他们腰间长刀一挥,十几个人头瞬间落地。 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停下。 有人“哇”一声吐了出来。 张家村的人却拍手称快。 “张家村的债算是平了,之前是李大头没定好规矩,到了我这儿,我就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 众人只能洗耳恭听。 “第一,不准胡乱杀人。” 众人频频点头,有流民立刻表态:“城主,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都不喜欢杀人。先前杀人那是逼不得已——” “从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只说以后。第二条,不准烧杀抢虐。” 有流民立刻道:“城主,咱们没粮,官府也不给咱们发粮食,也不准流民进城做工,我们不抢,难道只能等着饿死?” “我们不想杀人,可也不想被饿死啊——” “这是我该解决的事情。我会尽快想到办法,让大家吃上饱饭,你们只需要遵守这两条规矩即可。” 立刻有流民质疑,“不抢附近村子的粮,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凭空掉粮食下来?” 徐青莺知道自己刚上位,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无法服众。 张家村和流民争抢的资源就是粮食,不解决粮食的问题,底下这残存的一千多流民随时能反了她。 可这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方询便立刻道:“张家村长,敢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大一点的县城?” 张家村长立刻道:“向西南六十公里,有个岚县。岚县极为富裕,大户极多,他们县令又提前屯粮,有的是余粮。” 张家村村长只恨不得立刻送神离开。 可徐青莺却没办法这么快让一千多人的队伍齐心,她挥了挥手,示意张家村的人先行离开,“村长,借你们宝地一用,我们商量一下如何离开。” 张家众人忙不迭的答应了。 等张家人离开后,徐青莺面对这一千多黑压压的人头,莫名有些紧张。 她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沉甸甸的。 可是当看见苗氏、徐德贵、徐音希、凤儿他们那一张张熟悉而热切的脸,她似乎又觉得心里平静了些许。 “方询,立刻带人清点剩余粮草。” “徐音希,带人清点今日损伤,统计存活人数。” “赵班头,拿地图来。” “其余人,原地修整!若有异动,别怪我不留情面!” 一道道指令颁发下去,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只有流民们干脆一屁股坐在原地,等待下一步指令。 倒是方询很快面色阴沉回来,“姑娘,他们把城里所有的粮草都带来了。” 徐青莺一愣,随后一拍桌子,“这个李大头!!他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方询也知晓事情的严重程度,所有的粮草都被后方部队输送过来,这也就意味着留守在原地的黄氏和徐梅晓等人根本就是在等着饿死! 李大头一开始就准备抛弃最没有战斗力的人,让他们活活饿死在城内! 好歹毒的心肠! 方询立刻支出关键问题,“若我们现在去接,来回一天,又需要粮草,太过显眼,流民们怕是不会同意。” “暂且不提,等我想办法。粮草情况如何?” “不足十石。且大多都是粟米。”徐青莺大概换算了一下,一石大约百斤左右,大约只够这支队伍一两日的口粮。 赵班头却已经把地图拿了过来,确认张家村长所说属实,确实离张家村不远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岚县。 徐青莺当机立断,给流民提供了两种选择,一种是跟着她,但一切必须听她安排,遵守她的规矩,并尊她为首领。另一种是领一袋口粮后自行离开。 众人起初还不信,因为李大头打着造反的名义,不许他们离开,途中还会有人监守。可徐青莺却让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有人立刻兴高采烈,有些人就拿不定主意。 能离开自然是好,还能带走一袋口粮,是去投奔亲戚还是其他,都自己说了算。 可大多人都是洪涝中丧失至亲,独身一个,也不知道能去投奔谁,单独成行又怕遇见其他流民,因此众人一时半会也做不了决定。 “事关重大,我给大家半个时辰好好想想。想好了愿意留下的留下,但必须听我的话,不准滥杀无辜,也不准烧杀抢虐。想走的,来登个记,带走一袋粮食,现在就可以走。” 有人陆陆续续登记,他们大多是被李大头强制留下的,有亲人可以投奔,也并不是很信任徐青莺,因此下定决心要走。 有一部分无亲无故,全家都在队伍里,若是离开落了单,随时都有可能被饿死或是其他流民抢走粮食,这样想想,索性不如跟着徐青莺,至少这位一不强制他们留下,二不许他们乱杀人,听着是比李大头靠谱一些。 没过多久,徐音希来报战损:“我们的人死了两百零八个,目前还应剩一千八六十一人。胡维中途带着人走了,不知去向。” 胡维? 这一忙碌倒是把这个人忘了。 徐青莺连忙召了先前负责运输粮草的人来,询问是否有看见胡维去了哪里,那人开始时候吞吞吐吐,后来在徐青莺的逼问之下才吐出实情,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城主,城里面还有我娘,请城主开恩,我真不想跟着李大头杀人!那李大头不是个东西,他把晔县洗劫一空后,搬走了所有的粮草,又让胡维藏了一部分粮草。胡维中途带着好多粮草离开了,估计是李大头想藏些粮食留给自己人!” 徐青莺连忙扶起那人道:“都说了不用下跪。起来说话。晔县不止有你娘,还有我妹妹和祖母,我自然不可能抛下他们不管。我本来还预备送粮回去,这下也不用担心了。只是怕其他人有所不满,这件事还是先暂时瞒着。” 那人感激涕零的答应了,“城主,我都听你的!” 徐音希来报,说愿意走的大约有一两百人,都是要去金州府投亲的,有的自持身手好,想去外面试试运气,徐青莺自然一路放行,最后发现队伍只余一千五百多人了。 加上晔县留守的,也最多一千六百人。 这一千六百人的担子,就这么压在了她的身上。 没多一会儿,张家村人来人了,那张村长拄着拐颤巍巍的走来,作势要拜,徐青莺连忙差人扶住他。 见张家村长欲言又止的样子,徐青莺心里也大约明白,于是将人引到一处僻静处,外面全由她信得过的人把守。 张家村长犹犹豫豫,似半晌拿不准主意,哪知徐青莺却先开口:“我知老人家前来有何目的。您可是来商讨我们抢走的粮食之事?” 张家村长眸光一颤,见这位女大王并没有恼怒之意,胆子也大了些许,“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您也是昨晚才加入这支流寇队伍。恕老朽直言,您几位仪态出众,看着并不像是流寇,为何会帮着李大头那种人助纣为虐呢。” 徐青莺叹息,“老人家,实不相瞒,我等虽是流民,家里却是富户,家中子弟都是读书之人。可是时运不济遭了灾,本想去金州府投奔亲人,哪知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流寇。尤其是李大头,我们一进晔县,就被强制留在队伍里。说实话,我们先前并不知他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早知他干的是这种烧杀戮虐的勾当,我们就算被砍了脑袋也绝不屑于他为伍。” 徐慧鸣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暗想自己这妹妹当真是个人精。 这三言两语,就把张家村村长感动得眼泪横流。 张家村村长也是连连叹息,想起村里死去的大半人,这口气怎么也怪罪不到徐青莺的头上。 他算是看明白了,徐青莺算是这支流寇队伍里最有良心的,也是唯一愿意帮助他们张家村的人。若是把徐青莺得罪了,那么张家村才是全无生路。 张家村村长没忘记此行目的,他思前想后,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既然如此,那先前你们冲入村里抢走的粮食,大王准备如何处理?” 大王? 徐青莺总觉得这称呼怪怪的。 可事到如今,再说自己不是山大王,也未免有些太过虚伪。 先前流寇队伍冲入张家村的时候,本来就是冲着粮食去的,几乎把整个张家村洗劫一空,没有跟张家村的人留任何余粮。 若是全带走,张家村的人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跟他们一样变成流民四处抢劫。 可若是留下,她手底下这一千多号人的粮草怎么办? 第123章 宴席已散 见徐青莺迟迟不语,张家村村长心里也没底,还以为徐青莺是不同意,连忙咬牙先做出了让步,“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徐青莺有些吃惊。 可村长却又立刻跪下了,眼泪一抹,“还请大王给张家村的村民留一条活路。今年地里收成本来就不好,村民们就靠着这点粟米掺点野菜过日子,这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今年入了冬村里已经饿死了好几个人,若是大王把粮食都带走了,小的们是真没法子活啊——” 徐青莺只得又扶起村长,“老人家,你先起来。” “大王若是不答应,老朽只能长跪不起。” 赵乔年一把将村长拉起来,按坐在椅子里,粗声粗气的说道:“姑娘让你起来,你就起来。老人家,你放心,我们姑娘心慈着呢,你有什么好好跟她说!” 村长被赵乔年吓得一趔趄,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虽说面对着的是眉清目秀慈眉善目的一个少年,可村长哪里敢忽视一个几炷香时间就能杀掉头领迅速稳定战局的人? 涉及粮草,怕是再心软的人都不会轻易让步。 张家村村长已经做好了被刮一层皮的准备,只希望这位大王能给他们留一口续命的粮食即可。 张家村青壮年死了那么多,这帮小娃儿总得护好了,否则张家村的根儿可就断了! 张家村长见徐青莺召唤来了另一黑脸高瘦汉子,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那人便站在她身后不走。 张家村村长这下心里更忐忑了。 这莫不是刽子手?待会要砍他的脑袋? “村长,你有困难,我这边也有困难,多的话也就不说了。你们今夜张家村死伤过半,一半粮食足以让你们熬过这个冬天。就按你说的,我们拉走一半粮食。” “啊。” 张家村村长没想到谈判如此顺利,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 “我们拉走的那一半粮食,不白拉。当我用钱买的。现在粮食一日一价,我着实也不知道该按什么价格给你。这样把,我直接给你结算三百两。多的你发给今晚死伤的人家,就当是我的抚恤。” 张家村村长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徐青莺身边那黑脸男子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三张银票递给他,“老村长,这世道艰难,咱们都不容易。我们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约束手底下人,绝不会出现第二个张家村!” 徐德贵一席话,说得张家村村长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若不是看出徐青莺是真诚心诚意的不喜欢下跪,他真想跪下给她磕头,“这可如何使得…这些孽都是他李大头犯下的,怎好让姑娘你们来破费…说起来,你们还算是我们张家村的救命恩人……” “老人家不必推辞,这笔钱应该够你们过一个冬天了。我爹说得对,这世道乱了,大家都不容易。今夜还要暂借宝地一用,明日我必带他们离开张家村。” 张家村村长这下安了心,他算是看出来了,徐青莺他们这一队的人跟这帮流寇完全不同,他信得过徐青莺,却信不过她那帮手底下的人。 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压得住这一千多个人。 张村长自然是希望他们越早离开越好,“大王是准备去岚县?” “我看地图上面岚县县城面积挺大,应该算是比较富裕的县了。” 张村长犹豫片刻,只点头附和:“没错,岚县是我们附近有名的富户,是个很大的上等县,据说十月的时候那县令还开仓发粮过,想来一定是有存粮。” 张老汉本想说那岚县怕是早已关闭城门,可他更想赶紧送走这几尊大佛,于是闭口不言,只挑岚县好的说。 徐青莺便定了调子,“行,我们就去岚县。” 方询提醒道:“小徐公子,这两个月过去了,我们极有可能连岚县的门都进不去。且岚县若是有名的富裕县,那么有可能跟晔县一样,已经被人抢占。” 张村子心头一跳,竟觉得这大王手底下还有几个能人。 徐青莺却道:“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沉默片刻,张村长借故退了下去。 方询才压低声音道:“若姑娘想走,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这一千多个人的担子,咱们没必要背负。” 徐青莺蹙眉。 她不是不知道方询的想法,队伍里肯定不止方询一个人有这个想法。 他们跟这一群流民无亲无故,首先粮食就是一个大问题,他们也没必要为了一帮素不相识的人抗上这么重的担子。 徐慧鸣也道:“这帮暴民可是都杀过人的,逼急了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咱们只是眼下镇压住了他们,可明日呢,下次断粮呢?” “你们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弃了他们离开?” 徐青莺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德贵却道:“他们也是苦命人,你们没挨过饿,不知道那种滋味。况且方才青莺已经答应了,现在却又抛下他们,非君子所为。” 徐慧鸣却道:“妹妹是女子,本就不是君子。” 徐青莺询问众人的意见。 赵班头说:“若是丢下他们,只怕他们会立刻杀光张家村所有人,抢走他们所有的粮食。这帮暴民若不加以约束,这附近的村子都得遭殃。到时候血流成河,那些人命都得算在我们头上。” “说白了都是没粮惹的祸,可我们也没粮,那么这祸迟早到我们头上。”徐慧鸣看得清楚,“我不是不同情他们,只是关键时刻,妇人之仁要不得!” 徐青莺见发言的都是男子,便有意无意让徐音希和凤儿等几个姑娘也参与进来。 钱珍娘摇头,只说他们可怜,多的却说不出来。 凤儿却道:“姑娘总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觉得我们若是齐心协力,应该能想出办法来。” 徐慧鸣摇头,不赞同道:“凤儿,你太天真了,除非地里长出粮食来,除非让他们不再挨饿,否则根本无法彻底解决此事。” 凤儿却掷地有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她前几天刚学到的词语,她当时还不理解,此刻脱口而出才觉此句精妙。 徐慧鸣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笑道:“凤儿姑娘学问很有进步。” 徐音希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带着人去岚县看看情况再做定夺。一则我们只有一百多人,若路上遇见其他流寇,我们没有能力抵御。二则若岚县有粮,咱们能想法子安顿这一千多个人,也是功德一件。” 江永康却眸光闪烁,“徐姑娘,金州一片混乱,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人手。我看姑娘不如收纳了他们,可以边走边买粮——” 徐慧鸣却立刻打断了他,“我们与他们无亲无故,为何还要花钱养他们?” “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到了黔州自有一番天地,与其到时候发愁手底下人手不够,不如现在就开始培养自己的人。您可以问问,他们中是否有愿意卖身的人,您可以以极低的价格,跟他们签一纸卖身契,路上可以用他们来对付流寇,这样我们安全到黔州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不说,到了黔州,这群人又可以立刻上手,解决姑娘用人之忧,岂不是一箭双雕之计?” 江永康的话,一下打开了众人的思路。 对啊,为何没想到这一层?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怕是二三两银子就能买人。这帮人无处可去,卖身为奴怕也是愿意的,这样下来,岂不是双赢? 徐德贵立刻道:“可我们是贱籍,贱籍不能呼奴唤婢。” 江永康眼中精光闪闪,“凤儿姑娘和钱姑娘都是良籍,可让两位姑娘代为办理。相信以两位姑娘的忠心,不会背叛徐姑娘。” 徐慧鸣被江永康这一席话说得头皮发麻,想他三房两个月前还在徐家过得小心翼翼,怎么突然之间就拥有成千的奴仆了? 他几乎是立刻看了一眼徐青莺的脸色,却见她脸色平平,似乎并无多少震惊,想来是在认真思索收纳这一千多人的可能性。 徐慧鸣突然后背一凉。 妹妹…她到底准备做什么大事,竟然用得到这么多人? 这一千多个人,若是加以训练调教,组成一支亲卫队都足够。 徐慧鸣便道:“江永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徐家三房,就算我们三房做肥皂生意是挣了一些钱,但哪里能消化这么多的奴仆?你难道不是存心害我们?” 江永康却只盯着徐青莺,一双眼睛闪着意味深长的寒光,“徐姑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考虑考虑。” 徐青莺起初并未懂江永康在说什么,可后来看着江永康那一脸郑重的样儿,才忽然反应过来,江永康说的,好像跟她想的不是一回事儿。 江永康…不会在怂恿她造反吧? 这人是疯了吗? 就靠这一千多流民? 徐青莺再一想,江永康全家被周朝天子所杀,心中有恨,想要推翻周朝实属正常。 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让江永康另眼相待,觉得她能成大事? 还是江永康根本就是孤注一掷,完全丧失理智,不考虑整个事情的可能性就怂恿她造反? 开玩笑,造反哎,古往今来,非位面之子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她一个穿越女,怎么可能是那个天选之子? 徐青莺错开与江永康的视线,她决意不接江永康的话头,有意晾着他,便道:“我这个人不喜欢食言,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就不可能半路丢下他们不管。至少不是明天就抛下他们。” 徐慧鸣微微叹气,却也意料到了徐青莺的选择,“那妹妹打算如何做?” “至少到岚县,看能不能送他们入城,给他们土地分田。让他们安顿下来。” 屋内人不说话了。 这件事很难。 可徐青莺下的决定无人能够反对。 徐青莺便下令众人先在张家村休息一晚,第二日大早出发。 一晚上的精神高度紧张,大家伙也累了,于是众人捡了柴烧了火,有了点点暖气,众人几乎是和衣倒头就睡。 而张家村长则命人带着徐家的一众女眷住进了村长家中。 徐青莺本想说帮着张家村的人修整房屋,可后来一想,张家村的人怕是有不少人还恨着他们,他们又何必去做这种伪善之事。 人都杀了,还去帮人家打扫战场,岂非可笑。 她便也心安理得的住下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是安稳,哪知半夜却被人吵醒,醒来后发现屋子一片漆黑,迎着月色,面前隐隐约约有几个人站在房内。 有贼?! “姑娘。”明小双的声音传来,让徐青莺呼出一口气来。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赵班头、明小双、刘大壮等人。 “姑娘,出来说,莫让旁人知晓。” 徐青莺心里一紧,连忙起来跟着明小双他们往外走。 已是凌晨,空气里寒意惊人,徐青莺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要冻掉。她跟着走了一会儿,走出了张家村,到了村口的大槐树下,眼前忽然大亮,原来是他们十个解差手里举着火把。 以赵班头为首,解差们穿戴整齐,背上都背着行囊,一副精神抖擞整装待发的样子。 此刻,他们全都热切的望着她。 徐青莺心里一沉,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姑娘!”十个解差纷纷跪了一地,就连赵乔年也跟着半跪。 徐青莺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白色的雾气氤氲,映衬着她的脸有些模糊。 她还是留不住人啊。 赵乔年开口:“徐姑娘,我们对不住你,兄弟们商量了一番,准备不去黔州了。李大头造反一事,兄弟们不好掺和其中,怕回去被人检举丢了性命。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离开,直接回去复命,到时候直接说我们押送一行遭到了流寇偷袭,犯人们全部走散,回去挨几句责骂罢了,总不至于丢命。” 赵乔年目光有些躲闪,他甚至不敢去看徐青莺的眼睛,只慌乱从怀里掏出身份文书递给徐青莺,“徐姑娘,你们继续往西南方向走,走到黔州后去府衙备案,即可证明你们的身份,避免你们成为没有户籍的流民。依我说,你们不妨就假装流民,随便找一个城池,花一些钱落个户。反正现在流民那么多,官府根本管不过来,也不会有人追根问底。” 第124章 前路迷茫 徐青莺拿着那份文书,只觉得有千斤重。 虽然知道他们和解差队伍迟早有这一别,可是却没想到这么快。 这一路厮杀过来,他们从一开始的相互戒备到后面的相互信任,早已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我们本来想要不辞而别,可实在是…”赵乔年摇头,眼眶还是微微红了,“还是想见姑娘最后一面。兄弟们都信得过姑娘,总要交代一下去处好叫姑娘放心。” 罢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徐青莺扶起赵班头,深深叹息,“你们能来告知我一声,证明你们把我徐青莺当朋友,当妹子,当自己人。这一路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每次都是你们冲锋陷阵,你们救过我,我救过你们,咱们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这金州的地界这么乱,若换成其他解差,早丢下我们跑了。可你们还是一路护送到了这里,这份情谊,我徐青莺记下了。” “徐姑娘!” “大妹子!” 解差队伍里不断有了红了眼眶,他们本来以为徐青莺会恼怒他们的离开,甚至会大骂他们不讲义气,哪知徐青莺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此刻,他们倒宁愿徐青莺狠狠骂他们一顿。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到了黔州你们还是会走。现在提前走,还更安全一些。我们前面…不知道还要面对什么呢。我们的终点是黔州,但你们的不是……” 徐青莺的鼻尖有些发红,不知是冷的,还是感伤,“你们就这样离开不好,明日一早,我告诉众人你们回晔县送粮去了。事后我再对外宣称你们遇见了流寇,不知下落。你们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着,然后错开顺序,依次回到汴京城,这样才不会被人怀疑。” 饶是心冷如铁的赵乔年,此刻也忍不住落了泪。 “对了,你们会经过晔县的吧?”徐青莺想着他们回汴京的路线,“到了晔县,麻烦你转告留守在城内的人,就说让他们直接去岚县找我们。李大头留下一群老弱病残等死,城中并无粮食,我祖母他们危在旦夕!” 赵乔年不由骂了一句:“这该死的李大头,早知道我就多戳他几刀。妹子放心,消息我一定带到,若路上有粮我会先买粮食送去晔县,绝不会让咱们的人冻死饿死!” 徐青莺又看着明小双,明小双一个倒是没什么表情,只幽幽道:“姑娘,我也回去了。” 哎,又一个物美价廉的壮丁离开了。 虽然明小双发誓效忠跟随于她,可是她如今自身难保,没有人会把忠心交给一个前途不明朗的人。 良禽尚且择木而息,更何况是人。 徐青莺拍了拍明小双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回去好好照顾你娘和妹妹。若你在汴京城遇上什么事情过不下去了,给我写信,我随时欢迎你来投奔。” 明小双抱拳而立:“多谢姑娘!” 徐青莺淡淡一笑,又对其他人道:“其他弟兄们也一样,若我徐青莺能安全到达黔州,定会有兄弟们的一席之地。兄弟们若不嫌弃,随时欢迎大家来!” 说罢她又望向赵乔年,掂了掂他们的行囊,“银子带够没?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若是不够的直接找我爹拿。” “够了够了。”赵乔年擤了擤鼻涕,眼中是万分不舍,说起来他对徐青莺的感情很复杂,从一开始的防备,到后面的敬佩,再到后面的完全信任,徐青莺是兄弟,是益友,更是良师,这辈子能遇见徐青莺这么个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他狠狠地一擦鼻涕,“之前肥皂生意挣了钱,兄弟们回汴京买房子都够了,哪里还要你破费!” “行。那兄弟们是准备现在就上路吗?” “早走早好,省得明日人多露了行踪。” “好。” “姑娘,山高水远,后会有期!”所有人红了眼眶,抱拳告别。 赵乔年也道:“妹子,若是来汴京城,一定要来找我!这两把刀是刘结实和黄牙子的,你拿着防身。” 徐青莺接过了,笑,“赵大哥,你忘了,我是流放贱籍,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汴京。你们若有空,倒是欢迎你们来黔州找我。” “我看出来了,你这丫头是有大本事的,黔州那里的山山水水可困不住你这条大鱼。”赵乔年重重的拍了拍徐青莺的肩膀,这个三十的男人眼眶发红,眼里满是浓浓不舍。 离别总是难受的。 徐青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平心而论,赵班头他们都有退路,没必要拉着他们一起面对未知的前路。更何况他们好歹是官身,在汴京城内有大好的前程,没必要为了一趟押送搭上自己性命。 “诸位,山高水远,后会有期,路上保重!若是平安到达,记得写封信来报平安!” “徐姑娘也是!” 赵乔年带着解差班子,头也不会的走入了夜色之中,徐青莺还隐约看到赵乔年抹了一把眼泪。 徐青莺愣愣的站在大槐树下,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其踪影。 徐青莺站了许久,直到肩头有些发冷。 一抬眸,一轮满月。 月色凄迷,落在树梢,落在山林,落在少女轻蹙的眉间。 徐青莺忽然觉得很孤独。 那种强烈的孤独感像是浪潮一般席卷而来,让她觉得心里好像残缺了一块。 “他们已经走远了。天寒地冻的,徐姑娘早些回去吧。” 徐青莺一惊,扭头。 在树影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有些白皙的皮肤,深邃的五官,嘴唇嫣红而薄,总是习惯性的抿着。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坚定有神,给人凌厉之感。 江永康。 徐青莺瞪他一眼,“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江永康抱歉一笑,“从小练功夫习惯了。下次一定不会吓着徐姑娘。” 徐青莺蹲下,叹气,随后扯地上的草。 “徐姑娘可是后悔放他们走了?”江永康也在一侧,学着她的样子蹲下,与她并排而蹲,“赵班头他们一走,咱们队伍可就真成老弱病残了。” 徐青莺叹气,“他们又不是我的人,我放不放,他们都会走。再说,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我又何必强留。君子有成人之美,人家也没有必要为了我们搭上性命。” 江永康也叹气,幽幽说道:“徐姑娘,心软可成不了大事。” 徐青莺勾唇,那双眸子干净透亮,反问道:“我一个女人,要做什么大事?” 江永康习惯性的抿唇,随后笑笑,不说话。 两个人,一个极力怂恿,一个太极糊弄。 对方是个人精啊。 两个人都如是想着。 第二日,徐青莺和张家村交接好了粮食,又从他们手里多买了几把菜刀给队伍里身手好的年轻人配上,然后带着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去往岚县。 不少人注意到解差的消失,却又听说这几人被徐青莺派去晔县救人,便也没多做他想。 伴随着赵班头他们的离开,徐青莺不得不思索起人手的调配。 凤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钱珍娘性子比以前大胆了许多。 从昨夜的表现来看,凤儿、徐慧鸣、江永康、方询、徐音希都是一些能够培养的好苗子。 必须尽快让他们填补解差队伍的空虚。 尤其是武力值这一块,徐青莺想着以后还是要教他们一些近身搏斗的技巧,否则以他们这群人的战斗力,若是遇上了流寇,只有拿命碰命。 徐青莺也不放心晔县的人,黄氏和徐梅晓还在那边,城中粮草尽断,还有足足一百多妇孺,他们又能熬几天? 还有,那张家村长虽然极力述说岚县有多么富裕,但张村长急着送佛离开,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他们还不知道岚县是个什么情况,手底下这一千多人随时可能因为粮食问题而哗变。 徐青莺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要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过午,徐青莺把大家召集起来,努力给所有人做思想改造工作。 “大家不要再抱有老想法。如今李大头已经死了,我徐振英接管你们,咱们都是一路逃难的人,不分什么高低贵贱,想走的随时可以离开,想留下的就得听规矩,我们不杀人,不抢劫,像家人一样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前面岚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也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前路有可能不是一帆风顺的。但希望大家也多给我一些信任,我说过了,一定等大家安顿好了再离开。” 徐家人却并不对此抱有希望。 就连徐音希也说:“六妹,我觉得你说的那些话他们都听不进去,当务之急,是必须要解决粮草问题。咱们的粮食只够一日。就算每日只熬稀粥,再让人挖点野菜,也熬不过三天。三天后,这帮人兴许根本记不得你现在说过的话。” 徐青莺叹气,“我哪里不知,只想着有一个人听进去也是好的。咱们离岚县还有几日距离?” 方询答道:“按照现在这速度,起码得四五天。” 四五天啊。 真够熬的。 粮食危机,非同小可。 徐青莺面对的,更是一群有可能因为饥饿随时哗变的暴民。她现在必须倾尽全力的安抚他们,前两日,熬一锅稀粥,从地里薅一点野菜,没有野菜便是树叶,大家伙省着些吃,竟然只是两日就几乎耗尽了所有粮食。 而离岚县,还有三十多公里。 徐青莺带着这一千多人,步履蹒跚,茫然向前。一群饥民犹如丧尸一般,行走在山林之中,他们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犹如行尸走肉。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连野草都不活,想要吃口野菜都得靠运气。有人扒了草根,和着雪水煮了,勉强算是一顿。 晚间,别说是饥民,就连徐家众人也受不了了。 徐慧鸣更是提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反正赵班头他们已经失踪了,咱们索性就去金州落个根。流民都没有户籍,咱们混在其中,说不定还能安个良民身份。到时候科举中第,徐家也不是没有改换门庭的机会。” 徐家众人饿得太久,身体已经浮肿,此刻连话都不想多说。 徐青莺蜷缩在树干下,脑子饿得根本没有力气思考,声音都饿得虚软无力,“等到了…金州再说。” 黄翠娥却还有力气抱怨,“六丫头你糊涂啊,早知咱们不如自己跑路,你身上有那么多钱,哪里买不到粮食…” 说罢,她又虚弱的骂:“该死的赵班头,说是去回晔县找娘他们,怕不是自己跑了——” “别胡说,解差怎么可能丢了犯人自己逃跑,他们回去了要如何跟上峰交代。”徐德远难得说了一句好话,“都没吃东西,省着点力气埋怨吧。” 徐青莺也道:“别怕,到岚县就好了。” 岚县富裕,必定有粮,且还架棚施粥,他们这一行人并不多,要是和县令好好商量,再拿出一些钱财疏通,兴许不仅能进城,还能换个身份。 不止徐青莺,队伍里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到岚县就好了。 那儿一定有好心人每日施粥,到时候就不用挨饿了。 徐青莺将人分成了二十个组,每组有一组长管理。徐青莺每日都让组长反复告诉底下的人,岚县有粮食,他们再忍几天就不会挨饿了。 这几乎成了所有人坚持下去的信念。 可究竟事实如何,徐青莺却不那么乐观。 就这么相互搀扶的又走了几日,徐青莺觉得自己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好似脑袋已经跟四肢分家,只剩麻木而机械的行走在山林之中。 她手里有钱,可都在钱庄,一时半会没法兑换。 更何况山林里全是逃窜的流民,她就算有钱也没办法换粮。 如今,总算是看到巍峨的城门,众人全都一阵欢呼,不由精神抖擞,脚下也有力了,仿佛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 徐青莺便让江永康带队,派年轻力壮的男人们组成一支小队先去前方探查情况。 哪知没过多久,那帮人又一脸绝望的回来,见了徐青莺直接大哭了出来,“完了,被张家村那老东西给骗了,岚县门口好多流民,我一打探消息才知道岚县的城门早就关了。别说施粥,靠近城门就会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死!” 第125章 进退不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这几个男人哭得竟然比女人还要伤心。 众人却心急如焚,不肯接受这个现实,拉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发问:“怎么可能,不是说岚县很富裕吗,不是说他们县令是个好官吗,怎么好官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啥呀,岚县门口根本没有人施粥!城门口全是跟咱们一样的流民,乌泱泱的,起码有三千多人!我问得清清楚楚的,两天前就没人施粥了,说是前几天那个富户施粥,后面人没吃上,就把那富户打了一顿。现在根本没人施粥啦,城门也关上了,不知啥时候才开咧——” “那不让出来,咱们能进去不,进去了以后,就算给人家做苦力也好啊,只要能换点粮食——” “进不去,城门关得死死的。” “这不让进城,也没有施粥,我们怎么办啊——” “老天爷啊,这是真的要活活饿死我们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徐青莺看向江永康,江永康点点头,示意那人说得不假。 徐青莺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眼看惶恐的情绪立刻在流民群里蔓延,徐青莺立刻道:“大家别急,我们先去看看。不是都说岚县县令是个好官吗,我们去求求他,他总不至于看着我们全都饿死在城门前。” “是这个理,大不了咱们学李大头,直接造反把岚县给攻打下来!不是说城门还有三四千流民吗,咱们一起动手,不信还打不下来一个岚县!” “就是,人都要饿死了,管那么多干啥!索性豁出这条命,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不如做个饱死鬼!” 徐青莺想,坏事了。 这种暴民最怕有人挑唆吆喝,果然众人完全将徐青莺这几日的思想教育抛在脑后,纷纷砍了树枝做了武器,拔腿就往城门口跑。 流放队伍的人倒是还有理智,这一路以来,他们习惯了徐青莺发号施令,因此遇见事情总是先去征询徐青莺的命令。 这回众人习惯性的围了上来,“徐姑娘,咱们怎么办?” “要不,我们跑了吧。反正赵班头他们也不在,我们就谎称自己是流民,跑到哪里就在哪里落户!” “你疯了,咱们还有亲人在晔县呢。他们来岚县要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依我看,他们流民人多势众,两方势力一合计都有五六千人了,说不定真能把城池给打下来。咱们趁乱也搞点粮食……” “昨夜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真打起来,咱们能保证全身而退?再说我们也没有粮食,若是靠着我们流放犯人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进城呢。朝廷不管流民,可没说不管流放犯人哪…咱们身上银票都带着呢吧…进城了啥东西买不着?” “你说得对,不仅流民们没粮,咱们也没粮。不如先去看看情况,情况不对,我们再撤?” 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徐青莺只能同意。 他们一行人在后面走得很慢,终于到了城门前。 果然如先头部队所说,城门处围聚着大量难民,乌泱泱的看不到头。 有男有女,携家带口,所有流民面色都冻得发青,瘦骨嶙峋,有的人因为饿太久,眼睛里已经没什么生气,身上的脂肪耗尽,就连肌肉都开始萎缩,活像干尸。 放眼望去,犹如丧尸过境,黑压压的一片。 徐青莺愣愣道:“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刚走近,城门缓缓推开,几辆驴车驶出,有小吏大喊:“今日重新施粥,每日五百碗,没抢到的明天再来!” 五百碗,可是这城门处起码有四五千人之多! 徐青莺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跟流民抢一口吃的时候。 只见那小吏刚喊完,大地一片震动,所有人如蝗虫过境一般冲向了城门处。 “走走走,我们也去!”黄翠娥拉着几个人也忘粥棚的方向去。 哪知还没走近呢,就听见哭声震天,原是粥分发完了,后面的人没喝上,流民开始闹事,却被小吏拿鞭子抽打得奄奄一息。 这速度也太快了。 徐慧鸣却折返回来,带回一个重磅消息:“妹妹,我刚听那小吏说,前几天不施粥好像是因为有藩王造反了。走,布告在城墙下面,我们赶紧去看看。” 造反? 这一席话不得了,相比喝粥,他们这帮流放犯人更关注朝廷大势。 于是他们一行人全都跑去城墙下面看布告。 苗氏和赵贞兰看不懂,不由着急的拉着徐青莺,“这上面说什么呢,谁造反了?是说李大头吗?” 徐青莺脸色微微发沉。 凤儿见徐青莺脸色不好,连忙答话:“夫人,琼州的明亲王造反了!他们已经吞了隔壁的泉州和潮州,正预备向京城挥师呢。小皇帝让各地藩王进京去护驾。” 凤儿又奇道:“哎,明亲王为何说要为未婚妻报仇,方家大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吗?” 而方询却已经看见布告,他脸色由白转青,好不难看,只捏紧了拳头,“好啊,不愧是他周家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徐青莺却立刻道:“方询,人多眼杂,慎言!” “姑娘,布告一出,咱们队伍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瞒不了。” “方如玉还活着的消息若是散布了出去,只怕你们一家都有危险。明亲王既然一口咬定是朱国舅派人杀了方如玉,以此师出有名造反,那么他就不会留下活口。咱们队伍里的人还不知道那一晚追杀我们的是明亲王,因此他们只会疑惑明亲王为何咬定方如玉已死。不过幸运的是,咱们现在被困金州城,混在流民堆里。从现在开始,我会告诉大家,不要把我们流放犯人的身份外泄出去,这样可以暂时保你们安全。” 方询似乎情绪有些激动,却强忍着拱手:“多谢姑娘思虑周全。” “不必,我们现在是荣辱一体,他们杀你们,说不定也会斩草除根杀了我们。” 方询脸色一白,露出窘态,“是我们方家连累了大家。”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你先回去将此事告知你方家族人,尤其是方如玉。” 方询自然明白,摇头不忍,“我堂姐与他青梅竹马,她还一心期盼着嫁去琼州,却没想到他周家人如此狼心狗肺,竟然能干出弑妻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他若不想娶我堂姐,为何不求一道圣旨退婚?说什么朱国舅派人杀了我们方家全族人,朱国舅那猪脑袋,哪里想得到斩草除根这种事?” 徐慧鸣冷笑,“若是这样,他就师出无名了。我们倒是小看了这位明亲王…” 方询一惊。 徐青莺幽幽叹气,看着远处那如蝼蚁一般的流民,突觉无力,“这些都是小事。” 她遥遥一指,目光中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这天下…要乱了。” 凤儿心头一跳。 徐慧鸣被这么一点,也是猛地后背一凉,可是眼前如水雾遮帘,他看得并不真切。 方询却道:“徐姑娘…此话何意?” “天子年幼,外戚专权,藩王进京,气候多变,流民四起——”徐青莺唉声叹气,越想越觉得这剧本熟悉,不由更是绝望,“你以为…这些野心勃勃的藩王进了京,还会离开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方询和徐慧鸣瞬间浑身冷汗! 方询只觉呼吸不畅,险些晕死过去,他脸色煞白,声音有些发颤:“朱辞误我大周啊——” 凤儿左看看,右瞧瞧,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徐姑娘一句话就能让两个大男人如丧考妣。 她向来不怕在徐青莺面前露底,姑娘说了,不懂就问,问了下次便知道了,人多问才能变得聪明。 于是她开口道:“姑娘,我不懂,为何那些藩王进京了就不离开?小皇帝下一道圣旨驱逐他们走不就行了吗?” 徐青莺摇头,“哪儿有那么简单。就好有个万贯家财的财主,临死前非要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来继承,小孩不懂事,只能让舅舅来管。可是舅舅也是脑袋空空,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现在,另一个儿子回来了,也想要继承家产。这个舅舅就让所有叔伯兄弟都出人出力来拥护这个小儿子——” 凤儿听到这里,立刻就懂了,“姑娘是说,这些叔伯兄弟会打着保护小儿子的名号,暗中抢夺财产!我知道,我们以前就有个富户,人一死,小儿子根本守不住家产,活生生被叔伯们啃得渣都不剩。这些藩王本就野心勃勃,朱国舅还把他们召唤回京,岂非引狼入室?” 凤儿立刻明白了,为何刚才徐姑娘说天下要乱了。 她一下跳了起来,“这朱国舅…脑子是坏了吧,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昏招来?” 徐青莺点头,“他们争抢的是皇位,一举一动,牵涉数万万百姓生计。如果当真开战,大周朝三百年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怕是全部要陷入战火之中——” 凤儿这回脸色也白了。 她没经历过战争,却见过那一晚流寇袭击张家村的场景,如今她做梦都还会梦见那些尸体。 想到大周朝很快就会化作一片焦土,凤儿瞬间从头凉到尾。 那可是战争啊…… 战争就意味着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百姓将民不聊生,国家风雨飘摇…… 凤儿一阵恍惚,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徐青莺等人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众人,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其他人也带回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他们从其他流民那里得知,黔州最大的土司联合其他小土司作乱,并宣称不再向大周朝进贡。黔州卫兵和土司正打得不亦乐乎。 黔州那片已经陷入混战,边界重要关口和官道都有人把守,根本无法进出!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他们本来要流放黔州,这都临门一脚,却突然说黔州土司造反了?他们没法子去黔州了? 徐青莺这一刻只觉命运荒谬。 同时又担心战火延绵伤及无辜。晔县还有徐梅晓他们,不知情况如何。 赵班头他们是否能突出重重阻碍回到京城? 徐青莺真想骂一句,贼老天! 这下他们这帮人,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饶是徐青莺,这一刻都没了办法。 苗氏、连氏、赵氏三人相拥而泣,徐家众人也是沉默,黄翠娥问道:“那意思就是黔州去不了了,朝廷不管咱们死活了?” “娘,你没听刚才六妹说嘛,咱们现在就是黑户了。跟流民没啥区别!” 徐慧嘉却出奇的乐观:“我看挺好。咱们以后就当流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把户籍一换,不就摆脱贱籍犯人的身份了吗?到时候,二弟、慧鸣两个读书人再去参加科举,咱们徐家又能改换门庭啦!” “你想得挺美。”徐德凯毫不犹豫的戳穿了儿子的幻想,“这金州少说也有数十万流民,哪个县有那么大的能力,能收纳这么多流民落户?只怕咱们还没有落户,就先饿死冻死在半路上!” “咱们不是有这一千多人呢嘛?”徐慧嘉唉声叹气,“我咋还有点理解李大头了,这世道我不吃人,人就要吃我,不如学李大头抢他一路!总比饿死来得强!” “可不,流民死绝了,朝廷也不用花钱来赈灾,也不用另外划分土地安置,真是一箭双雕。可恨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蝼蚁,死了也没人知道。” 江永康斜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徐青莺,“徐姑娘,大周朝今年夏天洪涝,冬天大雪,北面战火不断,又有藩王造反,怕是气数将尽。咱们这帮子如今是被架了起来,进也不行,退也不得,既然如此,姑娘何不带着我们攻下一座城池,一则我们队伍里都是老弱病残,这冰天雪地里无法急需赶路。二则金州流寇土匪甚多,我们若能有一隅安置,总比行走在野外安全得多。实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良策。” 第126章 招娣被卖 江永康这番话说得在理,众人听得是频频点头。 就连方询和徐慧鸣都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口齿如此伶俐。 徐青莺却一抬眉,忽然发现这个江永康藏得很深,以前在队伍里独来独往,她以为他是性格孤僻。哪料此人能文能武,这一番陈明厉害,可见此人颇有几分急智。 此人当真只是江府的一介护院? 江永康说得天花乱坠,可徐青莺就是知道,这人天生反骨,比她还敢想敢做,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徐青莺就是知道他在劝她造反。 一个人的野心是无法掩藏的。 包括这次,打着有一栖身之地躲避流寇的幌子,引得所有人都站到他那一侧,正好她手里有些许钱财,接下来他是不是该劝她招兵买马了。 徐青莺还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怎么就让他江永康给看上了,而且他这么早就积极下注,似乎料定她能有所作为一般。 她可是个女人。 按照常理,江永康作为一个古代人,怎么也不可能把筹码放在她身上。 徐青莺深深看了一眼江永康,江永康面色不变,任她窥探,似成竹在胸。 可徐青莺也不得不承认,江永康的法子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徐青莺便召集了流放队伍里的所有人。 除了留守在晔县的二十多人,还有离开的赵班头他们,加上一路伤亡,流放队伍人数骤减,只剩下了六十多人。 徐青莺带着他们避开城门口的众人,摸到一处荒凉无人的地方,才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她当众宣布了几件事。 第一件则是赵班头他们的离开,并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众人,赵班头他们可能遇到了其他流寇或是危险,怕是不会回来。 第二件事,就是黔州土司占领天时地利,截断金州到黔州的路,这也意味着他们短时间内没办法到黔州。 队伍里好多人已经在城门前听到其他流民说起黔州土司造反之事,如今又听徐青莺说起,这才真的确认他们如今进退不得,他们到不了黔州,也回不了汴京。 相比第二条,他们甚至无心关心赵班头的去向了。 如今黔州的路已封,他们被困金州,没有户籍身份,没有粮食衣裳,这跟流民有什么区别?! 坏消息一桩接着一桩。 众人沉默了。 半晌才有人表态:“徐姑娘您说吧,反正我们都这样了,索性还是听您的。之前要不是您,我们都死过好几回了,我们相信您!” 这人说完,引来一阵附和。 当然也有人提醒道:“姑娘说了,以后叫她徐公子!徐振英,我都记着呢,别漏了徐姑娘的底!” 徐青莺抬手,继续说道:“我召集大家来,是让大家知道我们现在这样一个骑虎难下的情况。至于办法,不是没有,就看大家是不是团结一心。” “徐姑娘,您说吧!” “公子,我们都听您的!” “好!”徐青莺大喝一声,双眼精光闪闪,“我的想法是咱们本来是流放犯人身份,到了黔州还得落个贱籍,不如趁现在金州乱着,我们就假装是流民身份。随后想个法子进城去,到时候重新弄个身份,咱们就又变成良民,从此以后种田、科举、经商都不在话下!” 众人一听,立刻沸腾了,他们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法子? 这法子好啊,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不待众人发问,徐青莺又继续道:“此法好虽好,但也考验大家。从此以后,大家要时时刻刻记得,我们不是流放犯人,我们就是半路碰上了的流民。谁要是走漏了风声,耽误了大事,可别怪我徐青莺心狠手辣!” 众人喜从中来,只恨不得对天起誓。 “你们中间有矛盾的,也劝你们分清轻重缓急,别想着去举报人家的身份。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举报了他,他转手就会举报我们所有人,所以我劝那些有歪心思的,最好想都不要想!” “公子说得对!哪个天杀的敢多嘴,耽误别人几辈人的大事,我捅死他!”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敢趁乱窝里斗的,别怪别人把你也抖落出来!最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众人纷纷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最后,我们得想法子进城去!” 方询却道:“公子,我们得尽快,否则流民越来越多,岚县更不可能开城门。” 又有人问:“姑…公子,我老娘还在晔县,我们什么时候去接他们?” 徐青莺想到徐梅晓,心中也是着急,“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们下落,也让人告知他们来岚县汇合。希望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 这话,徐青莺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可是他们若不快些找到落脚地,带着他们也不过是一起等死罢了。 “总之,关好自己的嘴,成败在此一举。想逆天改命的,就跟着我徐青莺干!敢拖我们队伍后腿的,这数十里山野,死一两个人,谁都不会发现!” 这一番糖衣炮弹加威胁拍打,让众人愣是服服帖帖。 江永康看着徐青莺,心中的想法愈加坚定。 到了夜里,又开始飘着雪花,气温骤降,徐青莺冷得差点昏迷,全凭一身正气硬抗。 她觉得自己自从到了大周朝以后,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变得更强了。 赤地千里,流民无数。 第二日,还是施粥五百碗。 徐青莺根本没力气抢东西。 赵班头留下了两把腰刀,一把是刘结实的,一把是黄牙子的,这两人都死于她手,刀却都留给了她,说来也真是有些讽刺的意味。 她将匕首留给了自己,两把刀分别给了队伍里最强的大壮和江永康。 江永康提着刀,无人敢近身,愣是从流民争夺的队伍里杀出一条血路,抢了两碗粥回来。 江永康一碗给了徐青莺,一碗给了苗氏。 然而杯水车薪。 天气如此严寒,众人已有两三日未进水米,一个个饿得头晕眼花,都快站不住了。 突然,一行衣着华贵之人,骑马而来,捏着鼻子高声宣布:“我家主人收丫头,要求十三岁以上,十八岁以下,面容清丽者多加一斗米。” 这下,凡是有女儿的人户,全都上前询问。 一个丫头换一斗米,这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城门前很快就知道有大户人家在收丫头,一个丫头一斗米,长相秀丽的另加一斗米。 一斗米,这在往日并不起眼。可在眼下,那是比万两黄金还要珍贵! 胡姨娘忙不迭的也挤进人群里打听,回来后便怂恿李秀才:“郎君饿了有三日,怕是挨不了几天。不如把招娣卖了吧,一斗米,我们三个人省着点吃,能吃十几天呢。” 李秀才自然不允,他堂堂读书人,哪里沦落到卖儿卖女的程度。 胡姨娘只好抹着眼泪装可怜,“郎君以为我愿意做这恶人?招娣跟着我们,也不过是饿死冻死。我刚才都细细打听了,那些人都是城里出了名的富户,有钱有粮,招娣进了城有吃有喝,不比跟着咱们强?” 李秀才沉默不语。 胡姨娘又拉着曹琴儿的手,哭哭啼啼的劝说:“姐姐,你是招娣的娘,引章已经去了,难不成你想招娣也跟着咱们饿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卖了她,大家才都有希望活着,大郎也才有机会活着。咱们有了这一袋米,不就能去晔县找大郎了吗?姐姐,大郎可是李家唯一的根苗啊,咱不能让老李家的根断在咱们这儿啊!” 曹琴儿一下就被说动了,却还是犹豫,“可咱们…没有户籍…能卖儿卖女吗?” 胡姨娘立刻大喜,想起自从引章死后,李招娣那丫头就恨上了他们母子,眼下终于可以打发了她,不由身心舒畅。 “这流民队伍里有几个有户籍的,再说赵班头他们都不在,谁知道我们的身份?若再不吃东西,咱们三人都得饿死在这儿!” 曹琴儿还是拿不定主意,“可徐姑娘说我们很快就能进城去……” 胡姨娘冷笑一声,“求人不如求己,她徐青莺肥皂生意挣了那么多钱,岂能真心为我们着想?等她想出进城的法子,怕是我们都成白骨了。” 李秀才垂首,想起这几日李招娣那看向自己仇恨的目光,一咬牙道:“去叫那人牙子来!” 曹琴儿抹泪,偏头不语,算是默认。 胡姨娘一喜,立刻去牵了李招娣来。 曹琴儿拉着李招娣的手,“招娣,娘给你找了条活路,保你不再挨饿受冻。” 李招娣本不知曹琴儿要干什么,可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些急急忙忙打扮女儿的人家,这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像是早已料想到这种结局一般,李招娣竟然一点也不觉稀奇,她只是心底空空的,然后轻轻扬起笑脸,“母亲要将我卖了?” 曹琴儿不断拭泪,带着哭腔说道:“儿啊,娘也没有其他法子啊,横竖都是一个死,只有你进城,咱们全家才有活路。你也才有活路。你放心,等娘以后攒了钱一定把你赎回来。” 李招娣额得双眼发昏,脸颊两侧深凹,正是花样年华,却显得老态。 她摇摇头,惨然一笑,“娘不必赎我。爹娘生养我一场,恩重如山,女儿无以为报,只有卖了这身子以偿还爹娘的恩情。爹娘以后不用挂念女儿,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愿爹娘与我就此一刀两断。” 曹琴儿脸色瞬间煞白。 李秀才抬手一个巴掌,却因几日未进水米而显得力气不足,“孽障!你怎么能怨恨你的爹娘!” 李招娣眼中含泪,却将那抹碎发别在耳后,“爹,打坏了我的脸,可就少了一斗米。” 李秀才怒目。 李招娣又深深看了一眼曹琴儿,曹琴儿被她那清亮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可想到这是全家的活路,穷人家卖儿卖女是常事,怎的卖她李招娣就不行? 曹琴儿挺了挺胸脯。 李招娣笑,她想质问曹琴儿为何要为了弟弟放弃自己亲生的骨肉,她想诅咒曹琴儿将来老无所依,她想问曹琴儿将来可会后悔今日之选择。 可是她的恨在此时此刻显得轻飘飘的。 人都要饿死了,她的恨值几个钱? 最终千言万语,她只说了一句:“母亲,保重。”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转身就走。 曹琴儿冲她背影喊:“招娣,你是去过好日子的,别记恨娘,要怨就怨这世道,娘…也没办法啊……” 那人牙子丢了一袋米在地上。 曹琴儿欢天喜地的捡起来,掂了掂重量,心满意足的离开。 没想到李招娣前脚刚走,后脚李家就被人给围上了。 原来是一群饥民,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手头的那袋米。 李秀才也顾不得其他,操起削尖的树枝,恶狠狠的对准那批觊觎他们粮食的流民,驱赶他们,“滚,再过来我杀了你们!” 眼见他们人越来越多,胡姨娘只好道:“走走走,去徐公子那边,那江永康是个练家子,他们不敢招惹他!” 李秀才他们拔腿就往徐青莺的方向走。 城门前四五千的流民,相互之间别说抢东西,就是杀人放火都是正常。 可他们唯独不敢惹徐家人。 徐家人很团结,几乎不落单行动。 其次,徐家人有武器。 别看领头那小子瘦瘦小小的,可之前有人抢粮的时候,他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直接砍断了那人的手掌。 鲜血淋漓,那小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着血水饮下那碗稀粥。 于是流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秀才他们跑进了徐青莺的包围圈内,只能含恨离开。 徐青莺见李秀才他们跑得气喘吁吁,随后又看到他们手里的那袋米,不由得一愣。 凤儿却已经脱口而出:“你们哪里来的粮食?” 三人眸光躲闪,曹琴儿便道:“与你何干?!” 苗氏却立刻道:“你们把招娣卖了?!” 徐青莺这一下回过神来,她眸光颤动了一下。 李秀才将粮食护在胸前,“李招娣是去过好日子去了。买她的人是岚县里出了名的富户,比跟着咱们挨饿受冻强!” 第127章 再搞事情 连氏差点指着他们鼻子骂:“你们糊涂啊…那哪儿是什么富户,哪家富户会这么缺丫头,一买几十个?这哪里是买丫头,分明是买窑姐儿啊!” “啊!”李秀才跌坐在地,一脸煞白,“完了,完了,这要是让人知道我有个做窑姐儿的女儿,我还怎么做人哪——” “混账东西!”徐青莺抬手便一巴掌打在李秀才的脸上,“李招娣被卖进青楼,你不担心她的安危,竟然只担心你自己的名声,你……” 徐青莺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那种愤怒仿佛一头猛兽在体内乱撞,她恨不得立刻提刀杀了眼前这人。 方询却提醒道:“公子,别一时意气,快去找回招娣姑娘,晚了可来不及了!” 徐青莺指着李秀才骂:“你给我等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曹琴儿被徐青莺的气势吓到,等她火急火燎的走远了才敢埋怨一句:“她徐青莺好霸道,这里卖儿卖女的人这么多,凭啥她就只管咱们家?” 胡姨娘也道:“就是,咱们老李家的事,什么时候也轮到姓徐的人指手画脚了?” “贱妇!”李秀才失了颜面,抬手又给胡姨娘一个巴掌,“都是你,说什么买人的都是富户,那连氏说分明是买窑姐儿!咱们李家世代清白,若是出了一个青楼妓子,你叫我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 胡姨娘好不委屈,可此刻也不敢反驳,只能捂着胸口梨花掉泪。 徐青莺带着几人快步拨开人群,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马车使进了城门口,帘子翻飞之间,隐约看见了李招娣的脸。 她心里着急,隔空遥遥大喊了一句:“李招娣!” 那人扭头,只隔着冲她遥遥一笑,似有留恋、有不甘、有凄然,随后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 那抹身影伴随着被卖到队伍没入了城门。 直到再也看不见。 “李招娣!”身后凤儿、钱珍娘、方如玉等人也赶了过来,哭着呼喊李招娣的名字。 她们感同身受,似乎从李招娣的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李招娣只是一个开端,若再不想办法,她们队伍里肯定有更多的姑娘被父母转手一卖,从此再也不见。 感伤其类,几个姑娘都流着泪沉默不语,只是互相拉着彼此的手,似乎想从彼此那里借助力量。 为李招娣,为自己,更为这该死的世道。 而徐青莺蓦地转身,擦一把眼泪转身便走! 凤儿见徐青莺面色阴沉得吓人,连忙道:“完了,公子要杀人了,快快快,拦着点!” 哪知徐青莺盛怒之下,气势汹汹,走得极快。 几个小姑娘根本就追不上,眼睁睁的看着徐青莺径直走到那李秀才跟前,随后抬脚狠狠一脚踹在了李秀才的肩头。 李秀才怀里的粮食散了一地,周围的流民眼睛血红的看着,要不是顾忌徐青莺腰间的匕首,只怕早已一哄而上! 曹琴儿和胡姨娘大呼一声:“老爷!” 曹琴儿拦在徐青莺跟前,流泪大骂:“徐青莺,我李家的事情关你一个姓徐的什么事?!我们几人都快饿死了,其他家都能卖儿卖女,凭什么就我老李家不行?你徐青莺做事情霸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卖李招娣,那你倒是给我们大家伙发粮食啊!嘴上慈悲谁不会,反正饿死的又不是你的家人!” 胡姨娘也道:“徐姑娘,李招娣是自愿被卖的,只有卖了她,我们这几个人才有活路啊!您怪我们干什么,要怪就怪这世道,是这世道不做人,是这世道逼着我们卖儿卖女,我们也不想啊……招娣进了城,好歹有一口吃喝,总比跟着我们饿死冻死强啊!好姑娘,您逼我们又有什么用啊——” 徐青莺怒极反笑,她摇摇欲坠,胸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委屈、悲伤。 那种愤怒几乎吞没了她。 她都分不清是为了李招娣,还是为了其他那些个含泪被卖的姑娘,亦或是为了这个糟糕的世界! 这吃人的世界,竟然吃到她徐青莺的头上了? 好啊,那就让她跟天斗一斗啊! 看谁干得过谁! 徐青莺胸脯起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周围的人全都胆战心惊的往后退,似乎生怕招惹了盛怒之下的徐青莺。 徐姑娘发好大的火,一时竟无人敢上前规劝两句。 “你说得对,我不与你分辨,我做事就是霸道。这世界弱肉强食,我强,那就可以碾压你!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家人从我的队伍里滚出去!若是明天早上让我再看见你们,我就一刀捅了你们,让你们去陪李引章!” 众人面面相觑。 徐姑娘要赶李秀才一家人走? 这外面天寒地冻,又是兵荒马乱,他们三人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离开他们队伍,怕是坚持不了多远。 这时候赶他们走,无异于杀了他们。 有人于心不忍,虽说他们都看不惯李家人的作为,可到底一起流放这么久,也是一起出生入死,有了过命的交情,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 “你没有权利赶我们走!”李秀才面色发红,他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又示意曹琴儿和胡姨娘两人捡起粮食来,他则起身缓缓走到徐青莺跟前,“你现在赶我们走,就是要我们的命。你既然要我们死,那我就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你们不是想落户当良民吗,我就告诉他们你们都是一帮流放犯人!” 这下刚还想帮他说话的众人一下气了,“李秀才,你咋能这样做,咱们好歹一路出生入死,你怎能干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李秀才冷冷一笑,“我都快死了,还在乎你们的死活吗?” “怪不得徐姑娘要驱逐他们,这种狼心狗肺的小人,留在我们队伍里也只会害了咱们!” 李秀才一家才不管,李秀才就是料定了徐青莺会被她拿捏,因此有恃无恐。 “好好好,很好。”徐青莺拂袖而去,“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否则我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等徐青莺走后,众人才敢喘气。 有人后怕道:“徐姑娘好大的脾气。我刚瞅着,腿都差点软了。” 有人瞪着李秀才发笑:“咱们队伍里又不止你老李家一个缺钱缺粮,可就你家卖了闺女。加上前面死的那个小引章,你家两个闺女都护不住。如今还得罪了徐姑娘,以后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可不就是。咱们离他远点,省得被他家带累。” 曹琴儿充耳不闻,只顾扒拉地上的粮食,手一捧,粮食和灰土,混合着脏污的雪水,全部倒回袋子里。 只有李秀才冷笑道:“你就是嫉妒我有粮食,说我卖女儿,那是你没有女儿可卖。你要是有女儿,怕是跑得比我还快。如今酸我有什么用,卖不了女儿可以卖你婆娘,你婆娘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徐老半娘的,说不定还能卖个高价!” “你!”两个人瞬间扭打起来。 江永康找到徐青莺的时候,见她坐在护城河的台阶上,她像是鸵鸟一样,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天上飘着隐隐的雪花,一小朵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镶嵌了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花。 江永康极少看到徐青莺如此失态。 徐青莺总是冷静得不像话,无论是带着他们逃亡,还是一路收纳流民走到这里,无论是张家村那样战火连天的场景,还是如今弹尽粮绝被关城外,江永康看到的徐青莺永远都是沉稳有力,冷静淡漠,眼中仿佛总有那么一种出世的淡然。 正因如此,江永康才有那种迫切的想要追随的欲望。 如今她就那么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仿佛身后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开来,外面的纷争与她无关,她像是被整个世界丢弃了一般。 方才的她,表现得太过孩子气。 甚至,极不像她。 江永康不动声色的坐到了她身边。 徐青莺从双膝里抬起头来。 江永康以为她会哭,谁知却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只不过她眼眶红红的,眼睛里有一抹没有来得及消退的哀伤。 可是四目相接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淡漠疏离的样子。 “小徐姑娘,其实…我可以帮你杀了李家人。”江永康盯着她,似乎暗自敬佩她的坚强和理智,“只要你开口。” 徐青莺声音有些沙哑,目光略有迷离,“李招娣还活着。若我杀了她爹娘,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我。” 江永康一愣,万万没料到徐青莺决定放过李家人竟然因为这个原因。 “父母卖掉自己的骨肉,在我看来是十恶不赦。可于你们来说,却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情。”徐青莺指着那边被爹娘按着洗脸的一个小姑娘,“你看,她也会被卖掉。可她脸上没有怨恨,只有欢喜,正如你们所说,卖掉这个姑娘,她有救了,她的家人有救了。人贩子也高兴了,似乎谁都很高兴,谁都没有输。可是…可能是我这个人很怪,我很生气……” 江永康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一脸的稚气,却也是一脸的欢喜。 一个姑娘,换一袋米,也换活下去的希望。 正如徐姑娘所说,没有任何人受损失。 “小徐姑娘,你是对自己生气,对这世道生气吧?你气她们被抛弃而不自知,气世道没有给他们别的出路,气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徐青莺愣了片刻,不由看向江永康。 江永康叹气,望着天,“不瞒你说,我心里也很愤怒……” 徐青莺却打断他,“我对你为何愤怒不感兴趣。” 江永康挑眉,有些诧异徐青莺会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打断他。 “为何。” “因为你会用你的故事来说服我造反。而我不想造反,这事儿投资太大,收益的可能性太小,还劳心劳力。一不小心还得脑袋搬家。江永康,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很是贪生怕死,所以会好好保护我的小命。” 江永康眼睛一亮,他果然就知道之前他有意无意的怂恿,徐青莺分明都知道! 这个女人,当真厉害! 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江永康还是知道的。既然徐青莺已知晓他的心意,虽然她眼下没有答应,可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润物细无声的渗透,不信她徐青莺不会改变心意。 徐青莺天生反骨,缺乏对帝王的敬畏,有头脑,有手段,够冷静,即使方才盛怒之下却也没有丧失理智,这样的人,不造反简直可惜! 江永康点到为止,也不多纠缠造反的事情,反而问道:“那李秀才一家呢,小徐姑娘准备就这么放过他们?还是说,要我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不必。”徐青莺站起身来,弹开落在肩头的雪花,她的声音有些冷,“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为了李招娣,我不会要他们的命,可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只要他们在我队伍里一天,我就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江永康见徐青莺转身就走,还以为她要去找李秀才的麻烦,连忙问道:“不是说暂时放过他们吗?” “这件事可以放一放。可有的事情不能拖。” “比如?” “比如攻城。比如找回李招娣。” 江永康愣住了,可看着徐青莺毫不犹豫转身而去的背影,他不由得一喜,想来徐青莺已经想到攻城的法子,连忙跟了上去。 凤儿和钱珍娘等人已经候在岸堤处,见徐青莺的情绪已经平静,便都迎了上去,“徐公子。” “叫大壮、明小双…”徐青莺这才想起,赵班头他们都走了,从此以后她便是孤军奋战了,手底下能用的人大大减少,让徐青莺颇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尤其是眼下这种境况,正是用人的时候。 凤儿有些好奇的看着沉默的徐青莺,静待下文。 “叫大壮、徐慧嘉、方询、我哥他们来。对了,你们也来。” 凤儿心头猛跳。 这个阵容,是又要搞事啊—— 凤儿兴奋得无以言表,欢快应了一声便去叫人。 第128章 联合搞事 不多时,十几个人便乌泱泱的到了跟前,徐青莺道:“我已经想出了攻城的法子,不过我们这一千多人不够,还得借助剩下那三四千流民的力量。大家也在这里混了两日了,对方什么情况,都说说。” 徐德贵现在已经习惯了凡事听从徐青莺指挥,因此他并未多问,只是将自己这两天无意间打听到的情报共享:“对方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我听他们都叫他廖哥。据说以前是个皂吏,有点功夫在身上,他手底下有十几个兄弟,各个都是英勇的庄稼汉子,不过那个马脸细眉的是他亲弟弟。” “既是吏目,又怎么会与流民为伍?大周朝连吏目都养不起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 方询便道:“金州的情况可能比我们猜得还要糟糕,说不准他们和晔县一样,也是被人占了城才出逃的。” 徐青莺也是心里一沉,“我们先上门会会他。” 城门口的流民分为三拨,一拨是她带队,一拨是这个老廖带队,还有一拨是散民。他们各自圈地,互相报团,互不干扰。 徐青莺带着这么十几人上门的时候,众人有些吃惊,只怕两方人马打起来,老廖那边也是戒备,徐青莺一靠近,就全部拿起了武器。 流民们的武器都差不多,有武力值的拿些镰刀、锄头、菜刀等有攻击力的。剩下的便只能拿削尖的树枝防身。 徐青莺一见老廖就开门见山的问:“廖哥,想不想进城?” 那老廖生得高大,即使是逃难,却也不见十分憔悴,反而显得孔武有力。 先前他还纳闷,对方一千多人的队伍,竟然领头的是个文静的小姑娘,直到那日看见她用匕首直接砍断抢食之人的右掌,才知这小女娃有几分本事。 加之她身边有个江永康和大壮,这两人身法诡异,武艺高强,绝非寻常庄稼人,因此即使手下的流民比徐青莺的多得多,可老廖依然不敢轻视于她。 他安抚了手下的流民,三令五申不要闹事,不要跟徐青莺的人有任何冲突,尽量相安无事等着施粥。 可粥没有变多,人却变多了,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满这帮后来的乞讨者,更有数人怂恿他去跟徐青莺谈判,让她带着人滚蛋。 哪知老廖没动呢,她徐青莺倒是先过来了。 这丫头,胆子不小。 “我当然想进城。”老廖既然摸清对方来意,既然也不想含糊,“可是流民太多,岚县没有能力吸纳这么多的流民,因此绝不会开城门。” 老廖手底下的人却不善,指着徐青莺骂道:“若不是你们,说不定城门早就开了!” 徐青莺却不恼,只盯着老廖,“城门到底会不会开,廖哥比我清楚。没有我,城门不会开。有了我,这城门它不开也得开!” “哟,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口气还挺大。就是你们,你们一来就那么多人,跟我们抢粮食不算,还让这城里的人更害怕咱,更不能给咱们开门!要我说,都怪你,你赶紧带着你的人滚——” 那人提刀而上,徐青莺岿然不动,身边的江永康长刀出鞘,却用刀背狠狠击中了对面那人的手腕,那人一惨叫,手中刀应声而倒。 徐青莺冷眼看着老廖,“廖哥,我是真心诚意来合作的,你却放任手底下人这般挑衅,可是想要在城门外继续喝冷风?” 那老廖这才笑嘻嘻的推开那兄弟,假意斥了一声,“行了,下去吧,让我跟这小丫头来说。” 说罢他又看着徐青莺,“怎么,你有主意?” “我有一计,但需要你的配合。” “你预备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我眼下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三日内岚县必定对我们敞开大门,他岚县县令必定亲自出城迎接我们!” “好大的口气。”老廖也盯着徐青莺,“你又不说怎么打算,却又要我出人出力,你这是预备空手套白狼啊。” “那不至于。眼下我还不到你出人出力的时候。”徐青莺毫不客气,“我会想办法给你粮食,条件是只要你吃我徐青莺的粮食一天,你就得听我指挥。我一不要你们冲锋陷,二不要你们给我拼命,三不需要你们替我杀人越货。我需要你约束好你手底下的人,必要时帮我做一些事情即可。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商量,行不行的给我一句准话。” 老廖等人有些惊愕。 这一不要他们冲锋陷,二不要我拼命,三不要杀人越货,只要听话就给粮食? 这什么日子,天上竟然开始掉馅饼了? 要不是看徐青莺这一群人以她为尊,老廖还真以为这小丫头是来逗他玩耍的。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确认道:“你是说,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听你指挥,我们就能得到粮食?那是多少粮食,我们这里可有三千六百多人!” 老廖身边那年轻汉子急忙阻止:“大哥,你别听她的,这女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可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笑话,你当我们公子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见的吗?我们公子本事可大了,要不是现在需要人手,才不会跟你们多费口舌。怎么,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啊,那就试试呗,看我家公子能不能让天上下馅饼雨。别说馅饼雨,我家公子大手一挥,还下过银子雨呢!” 凤儿捂嘴呵呵笑,以退为进,果然让对面的人更为震惊。 “啥银子雨,天上还掉银子?” “这银子要是砸脑袋上不得砸个血窟窿出来?” “妖言惑众,天上怎么掉银子?” “就是,银子掉下来有啥用啊,又不让咱们进城。你就是有钱也买不来粮食,下银子雨还不如下场粮食雨呢!” 老廖身后那几个人大多不信,可看着徐青莺身后人都是一脸笃定,似乎他们还当真见过银子雨。 老廖这回有些拿不到主意了。 徐慧鸣便添了一把火:“怎么,廖大哥,为了粮食你连攻城的主意都打过,如今我妹子让你们不用冒任何风险就坐享其成,你们倒还怕了?怎么,怕我妹子打你们主意?醒醒吧,你们看看自己,除了一条命值点钱,浑身上下有其他任何值钱的东西吗。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这几千人都快要饿死了,还畏畏缩缩这也怕那也怕,难怪到现在为止都拿不下岚县!莫不是你一个堂堂大男人,还怕我妹子一个女人不成?!” “小子!你莫激我!”老廖大怒,实则心里也盘算得清楚,她徐青莺敢开口,他有什么不敢从的,他手底下那么多人,真要替她徐青莺卖命,大不了推几个不听话的出去就行了。 老廖长刀一指,“行啊,我就信你们一回,要是两天内弄不来粮食,我就剁了你妹子!” 徐青莺伸出两根手指,四两拨千斤的拨开老廖的长刀,“不用两天,粮食明日就来。” “嗬,好大的口气,这岚县守卫足足有两百多人,光是弓箭手就有七八十,还不算城里的壮年子弟。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用我一兵一卒打开这城门!” 老廖的弟弟,那马脸汉子冷哼一声道:“你要是能让我们毫发无伤的走进这岚县,我跪下叫你一声爷爷。” 徐青莺微微一笑,唇边梨涡荡漾,她的双眸明亮似火,“大孙子,且等着。” 凤儿叉腰,“哼,想当我们姑娘的大孙子,美得你!” “你这死丫头!” 老廖拦住,“别冲动,且看她耍什么花招。咱们这边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她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就是。大老爷们干个事情罗里吧嗦,没劲儿。我说小廖啊,你还是想想怎么当好我家姑娘的大孙子吧!” 凤儿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像是耳刮子一样闪在那马脸汉子脸上。 那马脸汉子冲凤儿的背影呸了一口:“哼,你要能让我们这帮人以后不再挨饿,别说叫你爷爷,就是叫你祖宗都成!” 徐青莺见凤儿走远后,不复方才的得意,反而一脸愁容,便道:“刚才敢那么泼辣的对阵老廖那弟弟,怎么现在反而愁眉紧锁了。” “公子,那不一样的。我不能容许别人看不起您,再说您唱白脸,我唱红脸,大少爷再火上浇油,咱们专门激他,不愁他不答应。” 徐青莺拍了拍凤儿的肩,“你做得很好。我不好说的话,你都替我说了,以后你适合阵前叫骂乱对方心智,这就是兵法中的怒而挠之,卑而骄之。” 凤儿激动得脸都红了,“我不懂兵法,只要能帮到公子就好。” “那可不行,兵法不仅用于作战,咱们做生意、做人都用得上。多学学,对你总是有好处的。” 凤儿欢快的应了。 内心却激动得难以平复。 姑娘夸她了! 她一定得更努力,才能更好的追随姑娘。 谁也不能撼动她第二号人物的位置! 眼见她缓缓略过人群,逐步靠近城门,徐慧鸣不由问:“妹妹,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徐德贵也道:“青莺,再靠近城门的话,会有弓箭手射箭的。” 徐慧鸣却立刻纠正道:“父亲,你应叫妹妹振英,别露了马脚让别人知道咱们真实身份!” 徐德贵抓了抓脑袋,抱歉一笑,“我晓得了,叫习惯了以后会改。” 徐青莺停下脚步,面向众人,“你们都先退出去,大壮、江永康、凤儿、大哥陪我往前。方询和四姐带人安抚流民,盯梢老廖,我们去城门叫阵。” 众人一愣,可看着徐青莺的不容置疑的脸色,并不敢多言,于是全都退下。 徐德贵蠕了蠕唇,却什么都没说。 他已经习惯徐青莺发号施令。 于是,徐青莺在前,身后跟着徐慧鸣和凤儿。 大壮、江永康提刀,一人在徐青莺身旁,一人在队伍最后。 越过人群,他们缓步一点点靠近城门。 城门巍峨,犹如不可触碰的神邸一样,将他们这帮衣衫褴褛的蝼蚁隔绝在外。 雪白的大地上,众人有些不可思议的站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人向城门口逼近。 老廖那边也随时关注着动静,他们是万万没料到徐青莺说干就干,竟然只带四个人就往城门冲。 老廖那弟弟廖淳也有些急了,“那丫头是疯了吗,她是准备单枪匹马的杀进岚县不成?” “这是要以卵击石啊!” “完了完了,还以为她有什么计策,哪知道干这种蠢事。那岚县县令要是那么好说服,早就开城门迎咱们进去了,哪还轮得到她来逞威风!” 老廖却不动,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且等着,看她要干什么。让弟兄们都别睡了,把家伙什拿在手里——” 冬日的风,冰冷刺骨。 地上有未化的积雪,走在上面有些滑,鞋面沾了水,脚冷得跟冰坨子一样。 徐青莺望着那高耸的城墙,看着那一排排如临大敌的弓箭手,又想起城内的李招娣,她好像突然又什么都不怕了。 管他前方是什么妖魔鬼怪,她只有前行这一条路可走! “底下的人,做什么的,快些离开!!岚县不收任何流民,再不离开,全部射杀!” 城墙上守卫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厚厚的威压。 徐青莺仰头,用尽生平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传得很远。“在下徐振英,乃城门前五千流民之首,前来欲和岚县县令孙大人谈判,寻求安顿流民之道。望孙大人能首肯面谈,共同化解流民危机,在下不胜感激!” 楼上那人不知听到没有,见徐青莺瘦瘦小小,说话彬彬有礼,颇有读书人的样子,倒也没令人射箭驱赶,“县令大人日理万机,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孙大人说了,岚县城门不会打开,且从今日起停止供应稀粥,你们还是快些去往别处吧。守在这里,也只会饿死冻死,与其在这里跟我们耗,不如早些去寻找别的出路。” 徐青莺充耳不闻,少女的声音有些冷,语调却很慢,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第129章 曲线救国 “既然如此,小子只有使些手段逼迫孙大人现身了。金州流民少说有十万之众,在我们到达岚县之前,就在这附近山林遇见一万流寇。若孙大人不现身,那我只好派人去通风报信,说岚县这里有吃不完的粮食,喝不完的粥,号召这附近的流民全部赶往岚县。到时候,你们面对的便不止是我们这五千流民,而是成千上万的流民!就凭你们这几百人马,想要守住岚县,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给你一炷香时间思考,你若不去叫孙大人来,那我现在就让人打包粮食送派信的人离开!届时一万五千的流民压城,两方人马再打起来,我看你们岚县能守几天——” 守城那小兵惊呆了。 这附近还有数万流民? 这要是全部引过来,不得直接攻城烧杀抢掠啊?! 那小兵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拿主意,只能连忙吩咐:“快快快,去找孙大人来!” 而徐青莺,则一屁股坐下了。 她坐下了。 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她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实在是没吃饱,没力气,能省点力气是一点。 身后众人也是震惊,这前一秒还在谈判,后一秒咋还坐下了呢。 江永康见此,哑然失笑。 而其他几人,则有样学样,也跟着徐青莺一道坐下。 然而凤儿和徐慧鸣两人其实紧张得感觉要吐了出来,他们身体紧绷,如坐针毡,五官全都戒备起来,一双厉眼时不时的观察着城墙上方,生怕有人放冷箭他们就交代在这里。 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两人不由自主的去看了一眼徐青莺。 徐青莺很淡定,甚至气定神闲的在打坐,完全无视城墙上那一排排冷冰冰的箭矢威胁。 江永康便道:“两朝谈判,不斩来使。他们也没有胆子敢放暗箭,咱们身后有四五千人,这一打起来谁都讨不了好。” 话虽这样说,可凤儿还是紧张。 她还是差得远,看姑娘多镇定啊。 倒是徐慧鸣经江永康这么一说,冷静了不少,如今倒是细想起来徐青莺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妹妹,所谓兵不厌诈,管他周边有没有这一万流民,妹妹说有,那就是有。 更何况岚县闭城多日,耳塞目障,想必根本不清楚这附近有无流民,管他真真假假,只要孙县令相信就成。 果然没多久,城墙上出现了一个火急火燎的年轻人。 年轻到徐慧鸣都羡慕的地步。 孙县令不过二十多岁,皮肤白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能在这样的年纪就考中进士,又外放到如此富裕的岚县,由此可见此人家世绝不简单。 徐慧鸣不敢轻敌。 孙清臣不敢拿大,也不敢轻视徐青莺一行人,他虽下命紧闭城门,可也时刻关注城门外的流民情况,他知晓徐振英这一队是后来的,哪料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收纳了这么多人? 孙清臣这辈子,没遇见这么难的事。 他觉得科举中第不难,当县令也不难,难的是与地方权贵周旋,难的是明明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流离失所他却还要关上城门,将这群人饿死在城外。 大户人家不肯施粥,怕好心不成,反而引来更多流民觊觎。 城门口的流民频频闹事,眼看攻城一触即发,他的兵马不够,发出去的求援信石沉大海。 几个城门门口全是乌泱泱的流民,城里面的人进出不得,他们坐吃山空,也坚持不了多久。 孙清臣倒是想过收纳流民,可岚县就这么大,城内人口也就最多一万,哪儿来多余的钱粮和土地归置这么多张嘴。 更何况一旦岚县收纳流民的事情传了出去,只会引来更多流民来投,怕是后患无穷。 可是孙清臣知道这些流民都是金州附近的农户,是受了灾才跑出来,因此他并不忍下对这些人下重手,一般都是要求守城的人驱赶便是。 此刻的他,从城墙上方探出个脑袋,看见下面的雪地里坐着五个人。 领头的是个少年。 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雪花,像是晶莹剔透的鹅毛,落在那少年的头上,身上。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一张素白的脸,坐在那里显得安静沉稳。 孙清臣心里琢磨着:手底下人来报,说对方是个年轻人,这哪里是年轻人,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也好,先试试他的斤两。 “我乃岚县县令,底下何人?” 闹了半天,正主终于登场了。 徐青莺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城墙上的孙清臣,抱拳而立说到:“小子叫徐振英,是这帮流民的领头之人,我有个合作共赢的计策想要献给孙大人,还请孙大人出城一叙。” 孙清臣身边的师爷胡须一抖,“呵,你好大的脸,竟敢让我们大人出城迎你。既然要谈,为何不是你上来?” “也不是不行,还请大人打开城门,让我等入城一叙。” 那师爷一僵,倒没料到徐青莺话语间将他一军。 三言两语之间,咋就打开城门了? 孙清臣看着少年冻得发青的脸颊,又见他明亮清澈的双眸,此人能这么快收服五千之众,且器宇轩昂不卑不亢,孙清臣对这等优秀后生自然心生喜欢,却也晓得不可轻敌,便问道:“少年,你当真有共赢之计?” “孙县令不信,容我们五人卸了武器,入城一叙如何?这城内重兵把守,难不成孙大人还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好!”孙清臣倒也不怕,身边师爷却谨慎,“大人,此人敢只身入内,怕是有几分真本事。” 孙清臣拍了拍衣裳,扶正玉冠,一脸无惧,“怕什么,这少年有本事,有胆色,若真能解了这流民的问题,我这县令让给他当也不是不可!” 师爷立刻惶恐拱手,“大人切莫说笑。” “你也知是说笑,快开城门请他入内。” 而城门口的众人,显然是惊呆了。 老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说道:“看走眼了,这丫头是真有本事。怪不得年纪轻轻竟能压得住这么多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少女也行。” 廖淳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狗官怎么就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那死丫头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而徐家众人看见徐青莺几人直接走进了城中,更是提心吊胆。 徐德贵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几人将手里的武器丢下,虽然忧心,却也不忘立刻带人去取回来。 这逃难途中,几个碗都是财富,别说是铁器了。 苗氏这回也坚韧了许多,不再抹泪,可两个孩子都进去了,叫她不得不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呀,他们都说孙县令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对慧鸣和莺儿不利吧。” 徐德贵收好了所有的武器,方才说道:“别怕,咱们女儿是个有主意的,瞧她如此气定神闲就知她胸有成竹。” 很快,城门又重新关上了。 徐青莺闲庭信步,被一个士兵引着走过城墙,幽冷的城墙内风呼呼而过,城墙很厚,约有五六米深,雪天里连这如此厚的城墙似乎都透着一股寒气。 她只看见尽头处有一个人影。 来的肯定不止孙清臣一个。 前方提刀保护的应该是县尉,此刻他正戒备的瞪着徐青莺一行人。 县尉提刀,上下将这一行人打量一番。 领头的很年轻,看着笑眯眯的,不像是来谈判,更像是进城游玩的。 他后面跟着的那个大块头一身腱子肉,手臂孔武有力,眼神却很憨厚,见他竟先是一笑。 他身边那青年,猿肩峰腰,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这帮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流民! 普通的流民早已饿得眼睛里只剩麻木,不会像他们这般虽然疲累却有神采。 听说岚县外流寇四起,这帮人能顺利的走到这里,绝对不容小觑。 士兵们查验了他们身上有无携带兵器,又隔着大约五六米距离,两方人马算是初次打了照面。 “孙大人,小子有礼了。”徐青莺率先行礼问安。 很显然孙清臣是个做实事的人,他也是着急上火,无心敷衍,开门见山就道:“你说你有收纳流民的良计,说来听听。” 徐青莺也不含糊,“小子并没什么良策,无非是想请县令给流民们一条生路。小子也看得出来,孙大人是个好官,也不愿流民们挨饿受冻,大人怕流民入城无法管束,又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更怕城内粮食不足,无法养活这么多人口。这些问题不妨争取时间解决,眼下最主要的是流民们饿着肚子肯定要闹事,要先安抚流民才是。我想从明日起,派二三十个信得过的妇女进城采购,她们大多是身家清白的农女,由他们进城采买,不会对城内的百姓造成任何威胁,也可给外面的流民们一条活路。” 孙清臣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还以为这小子是个什么经世之才,当真能解决岚县的流民危机,哪知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要买粮食的。 “今年金州粮食受了大灾,粮食比油还贵,一斗米都快赶上一两银子,你们有五千之众,就算顿顿稀粥,算下来一日的粮食也得千两银子。” 孙清臣多余的话却没说。 那师爷却毫不客气,“你当你是腰缠万贯啊!真腰缠万贯就不会上门讨食了!” 徐青莺心里不快,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巧的是,在下确实是腰缠万贯,养五千人绰绰有余。就看岚县有没有粮食。” “若岚县有粮,我也不至于将百姓们全都拒之门外了。小子,你不清楚现在金州这世道,你就腰缠万贯也买不到粮!老百姓都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全都守着家里那点粮食救命呢,哪会舍得拿出来换银子!现在那是粮食比命还贵!” 徐青莺淡淡一笑,眼神发冷,“命都能买,何况粮食乎。大人不妨告知城内百姓,就说我徐振英明日派人采买,价格随意,只要他们舍得拿粮食出来卖,我徐振英就舍得拿银子买。大家买卖双方平等交易,谁也不觉得吃亏的事情,大人怕是没有理由阻拦。” 徐青莺说的话在情在理,让人无法反驳,更找不出一丝疑点。 那师爷也愣住了,“你小子当真家缠万贯?现在城内粮食可不便宜——” “拿不拿得出粮食是你们的事情,买不买得起是我们的事情。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是死的,命是活的,我徐振英其他本事没有,就能挣两个臭钱,这几个臭钱能救几千人的性命,那可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更何况世道不古,人心难测,如此艰难的时候更要互相守望相助。” 这话说得倒是霸气。 师爷瘪了瘪嘴,心里暗暗道:说得好听,得拿得出真金白银才行。 “说得好!”孙清臣眼里眸光大亮,拉着徐青莺的手,竟也不嫌弃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好一个千金散尽还复来。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明日你派些妇人进城采买,暂缓粮食危机。但你应知,岚县城内的粮食不多,这么多人坚持不了几天,你们还是该速速离开才是。” 徐青莺打了个马虎眼,“自然是这个理。可就算离开,也得买粮,否则路上吃什么喝什么?不过我听闻富户内一般都有自己的粮仓,既然岚县粮食紧缺,大人为何不让富户开仓救济百姓呢。” 孙清臣倒也不瞒她,只不过说得含糊,“我观你言行举止文雅沉稳,必是个读书人吧。其中利害关系,兴许等你高中外放后自然会明白。” 徐青莺却谦虚一笑,“借大人吉言,前途再好,小子也得先把眼前这关给过了。” 孙清臣见徐青莺做事有章法,做人有进退,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是真心起了爱才之心,他将徐青莺拉到一侧,低声道:“若外面局势实在不好,我这儿可容你一人进城。你可安心在我这儿读书,等时局稳定后再去考试不迟。” 徐青莺一愣。 倒没料到这孙大人如此单纯又实诚。 这叫她过几天怎么好夺他的城啊。 第130章 我要进城 这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只好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拱手道:“孙大人提携之恩,小子没齿难忘。只不过小子拖家带口,并且还未分家,实在不好一走了之。” 孙清臣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眉头一簇,只觉得这小子也太单薄了一些,倒更像是个姑娘。 “明日你且派人进来,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们。还是那句话,岚县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你们还是早些离去。” 孙清臣也知自己这话说得虚伪,今年金州受灾严重,也只有岚县这种地势较高的县城幸免于难,据说已有县城人去楼空,田地大量荒废,他却开口让他们离开,他们又能去哪里? 可他身为岚县父母官,能守好岚县这一方土地都已经耗尽心神,别说再凭空多出一倍人口来。 徐青莺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我替这五千流民多谢孙大人。” 孙清臣却自嘲的勾了勾唇,沉默不言。 很快城门重新打开。 城墙门口的流民全都望了过来,在徐青莺没来之前,岚县的城门一直紧紧关闭,可只有她一人,能真正走进城门之中和县令大人谈判。 虽说没有任何结果,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丝希望。 所有人都眼含希冀的望着她,希望她能带回好消息。 苗氏等人全都站了起来,指着城门满脸喜色的说道:“出来了!出来了!” 不光徐家众人,老廖他们也全都迎了上去,他强忍心中惊叹,“你和县令大人谈了什么,他可允许我们进城了?” “进城的事情先不慌。现在吃饭是最大的事情。现在我需要三十个得力的妇人,要求身体健壮力气大,有家人孩子,胆大心细,明日进城采买粮食。” 老廖愣住了,“采买粮食?我们哪里来的钱财?” “我有。”徐青莺口气不容置疑,“我说过了,钱和粮的事情我都会解决,你只需要听吩咐即可。” 老廖抿唇,心中是万分好奇徐青莺到底跟孙县令说了什么,竟然愿意给他们开一条进城的口子。 他不由得抓耳挠腮,只好服输,“丫头,你到底跟孙县令说了什么。咱们能进城不,你放心,只要能进城,我保证让我的人规规矩矩的,绝对不干坏事。” “进城的事情你们先不要想,再缓缓,我自有安排。” 廖淳听出徐青莺的敷衍之意,不由大怒,奈何老廖却已经拦住了他,只道:“既然如此,那徐姑娘可别忘了你我的承诺。要是明天见不到粮食,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徐青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廖他们悻悻然收队。 廖淳便对老廖说道:“这死丫头到底跟孙县令说什么了,弄得我心痒难耐的。瞧她得意那样儿,粮食没到手呢,就那么嚣张。咱们手底下有三四千人,想要弄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要看她脸色行事?” 老廖沉默,只道:“不妨,再看看。她若真的能弄来粮食,我算她有本事。” “既然那死丫头都说要出钱了,那她要人,咱们就给她人。要女人嘛,咱们队伍里多的是。” “选几个能干的,让她们进城后多盯盯其他人在干什么。” 而徐青莺已经在准备人手,她目前能信得过的只有流放队伍里的这六七十人,从里面选了七八个,又从一千五百人里选了十几个,好在老廖那边送来了几个,勉强凑齐了二十五个妇女。 虽说她的要求是身强力壮,可是都是逃难的人,一个个仍然瘦骨嶙峋,只不过眼睛里看着还有些许生气,不似有些人完全就如干尸一般。 “明日你们进城去买东西,主要是买粮食,价格多少不拘,先买一日的,大约五百斤左右。” 那些妇人立刻道:“公子,那买粮食的钱从哪里来?” “现在岚县城内粮食紧缺,怕是价格要飞到天上去了!” “公子,他们要是漫天要价怎么办?” 徐青莺顿了一下,方才一字一句说道:“无论价格多少,你只管买便是,我手里有钱。明日一大早,你们便结队出发。除了粮食,你们要切记我需要另外的东西,那就是硝石。这玩意儿一般的店铺里怕是没有,得去粪坑或者老房子转转,那墙上白色的东西就是硝,那东西就是我要的。” 众人面露惊愕之色,有妇人掩鼻,有些嫌弃道:“公子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你甭管我干什么,反正谁要是能弄来那东西,我额外给她一袋粮食。硝石越多越好,但必须要表面白色的一层,多的我不要。每一两我给你们一袋粮食,但你们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能说出去。说出去的话,不仅那一袋粮食没有了,我买回来的粮食也给你家分最少。” 徐青莺又怕他们泄密,便拍打众人,尤其是老廖找来的那几个妇女,“我希望你们清楚,现在拿钱的是我,不是老廖。给你们发粮的也是我。我发了粮,你们就得知道该听谁的话。” 那几个妇人连忙表态,只恨不得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只求徐青莺不要少了他们家的粮食。 “你们记得藏隐蔽一些,不要叫城门口的士兵们发现异常,否则出了问题,还是那句话,我只能扣你们的粮!” 徐青莺知道对于这帮饿得眼睛发绿光的人来说,拿粮食威胁最有效果,果然这帮人立刻服服帖帖,把收集硝石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等其他人走了以后,徐青莺才特意跟流放队伍里选出来的几个妇人强调,“我信不过他们,所以只能把事情交给你们做。你们记得,买粮食只是幌子,真正要买的除了硝石,还有木炭和硫黄。进了城以后,你们先去买粮,然后分成两组,一组人负责买木炭,这个木炭要用软木做的炭,比如杨木、桉木。一组人负责买硫黄。” 徐青莺努力想着黑火药的配方,那玩意儿简单得很,并不费功夫,主要是替代的原材料难寻。 “再给我带两背篓带鸡粪的土,一把称,几个锅子。”徐青莺交代完毕,望着眼前这几个主动请缨的妇女,重复道,“都听清楚了吗?” 那几个人一脸惶惶,却也点头,“清楚了。买粮食是幌子,主要是硝石、木炭、硫黄。” 立刻有人好奇问道:“姑娘是要做什么呢?” “莫不是又像上次那个肥皂一样,咱们又要做新东西赚钱?” 众人一下来了精神。 徐青莺淡淡一笑,“我是有方子,不过这次不是造肥皂,这次是造粮食。等你们买来了东西,我做给你们看。” 众人立刻一副秒懂的表情。 这可是他们流放队伍的秘密,万不能让旁人知晓才是。 只是徐青莺没想到,苗氏、连氏、二房的竟然主动请缨要进城去,三人似乎都没料到有另外的人主动要求进城,可偏又同时来找徐青莺说起此事,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颇有些尴尬。 苗氏的理由很充分,她说城内必定物价飞涨,若是价格太高,需有人做决断。再者他们卖肥皂的钱大部分都在钱庄里,她必须亲自拿着文书前去取钱,交给其他任何人苗氏都不放心。 连氏则是因为上次徐乐至说漏嘴徐青莺杀人的事,她一直心存愧疚,生怕徐青莺将那件事迁怒到她们母女身上,因此总想着找时机修补她们母女三人和徐青莺的关系,眼下正是徐青莺用人的时候,她岂能畏首畏尾? 不过连氏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说道:“这次进城的人足足有二三十人,人多嘴杂的。你又要弄新方子的原材料,总得有人在里面把握大局。” 春姨娘话说得实诚,“六丫头,我们二房承蒙你一直照顾,却没出过什么力气,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又想着这次进城采买东西,没什么危险,不如让我做吧,我也出一份力。” 春姨娘倒是说得客气。 不过连氏在心里冷笑。 春禾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不过是看着良善罢了,实则是三个姨娘中最精明的那个,怕是春禾也是打着巴结徐青莺的算盘罢了。 不过她和春禾都想到一起去了,自然也不好意思戳破春禾的小心思。 但是想要跟她抢功劳,那可不行。 于是连氏便道:“六丫头…哦不,振英啊,你跟二婶再详细说说,你要的那些东西具体都有什么要求,就跟咱们那肥皂一样,有什么标准没有。” 徐青莺便细细的跟她们三人嘱咐了一般,三人也知此行重要,因此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 凤儿本也想去,奈何徐青莺说明日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她才无奈作罢。 刚风平浪静了没多久,晚间方如玉却心急火燎的跑来告诉她一个重磅炸弹,说是方如玉不见了。 大冬天的,方询也急得满头是汗。 徐青莺也是,本来昨日看到了那张皇榜,也料想到以方如玉那个执拗的脾气,多少得闹出点事情才算合理。 哪知人家安静了一日,竟然直接消失不见。 “振英,这周边我们都找过了,没有人。我们也到处问过人,她下午就不见了,不过那时候我们还忙着跟孙大人谈判,根本没注意她到底去哪儿了!” 方询一脸急色,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了,“这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 方大爷急得脸都白了,“这丫头…到底去哪儿了啊,眼看天都黑了,这山里雪那么厚,又有流寇,她一个小姑娘…” 方大夫人已经急得哭了起来,不断拿帕子抹泪,一副完全没有了主意的样子。 这方家一家人也是有趣,方大爷醉心算学不理俗务,方大夫人温柔贤惠却单纯心软,两个人一遇上事都没主见,一家四口估计也就方凝墨沉稳一些。 其实方凝墨和方询心里都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只不过徐青莺一直不喜欢方凝墨,因此才不敢在徐青莺面前多言。 哪知徐乐至哭哭啼啼的被连氏揪过来,连氏先是看了一眼着急上火的几人,然后才冲着大家抱歉行礼,“大家不用找了,方家大小姐离开岚县了。” 方凝墨脸色瞬间极为难堪。 连氏扯着徐乐至,徐乐至只流泪摇头不语,可众人却已经大约猜了出来。 方家大小姐和徐乐至交好,如今徐乐至这幅作态,能说明什么? 连氏气得揪徐乐至的胳膊,“你看方家夫人都急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什么,还不赶紧说来!” 徐乐至只好吞吞吐吐的说出原委:“方家大小姐自从看了皇榜以后就有些精神恍惚。今天午后,我看见她背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的往外走,我以为她是回去晔县找方老太太。我又想到祖母也还在晔县,心中挂念祖母身体,就想说跟她一同前去。哪知她却说她要去琼州,找明亲王问个清楚!我劝她不要去,她不听,又哀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让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连氏知道她没说实话,什么挂念黄氏身体,徐乐至那性子她还不了解,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自从流放以后,连氏是看透了徐乐至,要说三个女儿之中,大女儿蕙质兰心,小女儿娇憨可爱,唯有这个二女儿,脾气性格那是像极了徐德远,就连这薄情寡性的样子也学了个十足。 可到底方家人在此,连氏不好当众逼问徐乐至,只好压下不提。 方大夫人闻言,身子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方凝墨也急得直哭,拉着她娘的手不放,“娘!” “如玉,她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徐家还有不清楚情况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黄翠娥便直接问:“她为啥要去找明亲王,难不成明亲王以为她死了,准备另娶他人,所以她得赶过去跟明亲王解释一番?” 众人也是一脸震惊。 而方家众人则是一脸惶恐和不安。 承徐青莺的情,流放队伍里只有方家知道上次流寇偷袭事件的真正凶手是谁。 也亏得上次他们还和徐青莺闹得不快,以为是徐青莺小肚鸡肠故意为难他们方家人。 第131章 方如玉离队 哪知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那晚还真是周衡派人追杀他们。 先是将方家斩草除根,然后又打着为方家复仇的名义造反,让方家人成为周朝战乱的导火索,这要是让方老太爷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徐青莺跟黄翠娥使了个眼色,黄翠娥这回有眼力劲儿了,知道中间定有乾坤,便也不多问。 这是方家的家事,徐青莺不想插手,再说对于方如玉那种自己找死的人,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可方家其他人对她不错,徐青莺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冷淡,“方大爷…这可…如何是好?” 方大爷气得着实不轻,“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要追回来?这外面全是山,也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她愿意去就去,我就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女!” 那方夫人也是泪水涟涟,“儿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你这是连爹娘都不要了吗?” 方凝墨心中更气。 她知道方如玉自尊心强又爱颜面,本来上次徐青莺提及流寇偷袭一事可能和周衡有关以后,方如玉就变得敏感多疑,心中也是记恨上徐青莺,她总觉得徐青莺是故意针对她,针对他们方家,因此攒着一口气想要证明此事与周衡无关。 哪知昨日看了布告,方家人才明白事情始末。 一切正如徐青莺所料。 按照姐姐那固执的性子,说不准还真去琼州找周衡了! 方凝墨自己都不想承认,方如玉这一招实在是蠢到家了!这简直无异于千里送人头,还顺带连累了全家人! 若是周衡发现方家人没死,会不会立刻将他们赶尽杀绝? 这一刻,方凝墨心中恨极了方如玉。 恨她的不懂事,恨她的天真,更恨她的不负责任。 眼下这种境况,徐青莺攻城在即,他们是一个人都走不得,更何况外面那般危险,谁又愿意为了方如玉去冒险寻她回来。 方凝墨心如刀绞,她虽恼恨方如玉,却又担心她的安危,只觉得天都榻了下来。 徐青莺也没有法子,对于这种私自离队的人,她不可能派人去找,于是也只能不痛不痒的安慰了方家人几句,便让方凝墨扶着方家大爷一家回去了。 等方家人一走,苗氏、黄翠娥、赵氏等人都凑了上来,黄翠娥率先道:“六丫头啊…” 赵氏立刻提醒道:“叫振英,振英!” 黄翠娥便立刻改口,“振英啊,这到底咋回事啊,方家人不是好好活着的吗,怎么明亲王一口咬定方家全家死绝?既然如此,那方家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急着去琼州跟明亲王解释,那方如玉可是明亲王的王妃,她自己找过去,跟明亲王一解释,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怎么反倒方家人如此生气?” 徐青莺叹气,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于是只好和盘托出:“你们还记得我们住在村子里那一晚,突然被流寇偷袭的事情吗?” “这哪能忘,咱们队伍里死了好些个人,你祖母还拿竹棍戳瞎了一个人呢。对了,引章也是那时候去的吧。” “对,那可忘不了。” 徐慧鸣立刻道:“可是那件事有何不妥?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有些奇怪,咱们那时候在深山老林里,那流寇怎么可能跑那么远专门抢咱们?更何况咱们当时本来也没剩多少粮食,他若是提前踩过点,就应该知道抢咱们的后果。” 徐青莺点头,她发现徐慧鸣不愧是读书人,脑子是比一般人灵活得多。 “因为那一晚的流寇是被人引过来的。当时我和大壮他们一路去追引章,发现山里藏着一支士兵,我们抓了其中一个逼问出那支队伍极可能跟明亲王有关联。他们是专门来杀方家人的,只不过当时咱们也在流放队伍里,属于池鱼遭殃的那一拨。” 方慧鸣一下明白其中关窍,“所以那一晚你连夜要求咱们赶路,就是因为后面有人追杀我们?” 徐青莺点头,“我当时拿不准到底是谁下的手,也不好冒然说是明亲王的人,那样的话,方家在流放队伍里会很难做。所以只能谎称有另一波流民过来抢咱们。” 苗氏捂住胸口,她一向知道女儿有本事,却不知女儿私底下还隐瞒了这么多事,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徐慧鸣接口为众人分析,“也就是说,方家人直到昨天看到布告才知道明亲王造反。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解释得通了,明亲王先是派人将方家赶尽杀绝,然后将此事栽赃给朱国舅,最后打着给未婚妻复仇的名义造反。这明亲王果然心狠手辣,明明造反之心昭然若揭,却为了师出有名,不惜杀害自己的未婚妻和老师。” 徐慧鸣脸色发白,不由得后怕,“这就是皇族中人吗,果然够狠。” 一席话说得众人也是胆战心惊。 现在想来,那一晚还真是危险重重,离死亡只差临门一脚,好在他们命大逃过一劫。 黄翠娥初次接触到这种皇家秘信,不由咋舌,“天爷,这些人咋那么歹毒,连自己妻子和岳丈都杀。这样想来,方家人也真是太冤了。” 连氏摇头,却有不同的想法,“方家再冤能有我们这些人冤?那明清王想杀的不止是方家人,可还有我们这些同行之人!” 这话说得黄翠娥心里对方家的一点怜悯之心瞬间消失,“对啊,他方家人咋能这样呢,就因为她方如玉的婚事,连累咱们这么多人!” 徐德凯却道:“好在咱们现在对外都说自己是农户,又混在流民队伍里,六丫头…啊不,振英啊,咱们现在不会有危险了吧?” “这个不好说,谁知道周衡怎么想的呢。所以我再三强调,大家最好守口如瓶,切莫说起咱们是流放犯人的身份。现在咱们跟方家人是一条船上的人,方家身份暴露了,难保周衡为了封口不把我们这些人全部杀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色发白,黄翠娥心中把方家人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只恨自己命苦,怎么摊上了这种事。 自从被徐青莺废了手的徐德远就一直沉默寡言,形如透明,低调了许多,此刻万年难得开口一句:“直接向众人陈明利害,赶走方家人。我想大部分人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一下,众人有的点头,有的面露不忍,有的沉默不语。 苗氏便第一个不同意:“二叔,话也不能这样说,最开始咱们粮食被刘结实抢走的时候,还是方家给的粮呢,要不是方家,咱流放前几天就饿死了。做人得知恩图报。” 徐德远一听到刘结实的名字就全身不舒服,更何况苗氏现在说话不卑不亢进步许多,这让徐德远心中更加不快。 可苗氏背后站着徐青莺,徐德远再多不快也不敢多说。 四房一家也赞成苗氏的意见。 连氏和黄翠娥却拿不定主意。 “行了,方家对咱们有恩,若不是看在方家的面子上,一开始赵班头也不会跟我们合作肥皂生意。咱们受了方家的恩,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将他们赶走。更何况,他们一行人都没什么战斗力,离开了队伍只有一个死字,此事切莫再提。” 徐青莺拍板决定了,众人有再多想法,也只好不表。 苗氏又问:“那方家大小姐怎么办?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许是觉得丢脸,怕连累我们才离开的吧?” “也有可能真去找明亲王了?” 连氏意味深长的瞪了徐乐至一眼,道:“这件事方家不开口,咱们就不插手。” “二婶说得对。毕竟不是我们徐家的事情,他方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帮的我们自然帮一把,不能帮的也绝不松口。”徐青莺有些疲累的叹气,“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大家准备准备吧。” 散会后,连氏将徐乐至拉到一旁逼问:“徐乐至,你说实话,方家大小姐临走之前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徐乐至老大不快,“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她又指着徐音希道:“为什么大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偏不信,娘,你怎么能这么偏心,我也是你的女儿!” 面对徐乐至的指责,徐音希不语。 “哼,说什么挂念祖母身体,这话你自己信吗?你徐乐至在汴京城的时候,一年到头去给你祖母请过几次安?”连氏戳着徐乐至的脑门子,“你说谎也说像样点,你以为徐青莺是傻的,她会听不出来你在撒谎?她那是给我们一点面子,不想去追究方家大小姐的事情罢了。” 徐乐至一听连氏提起徐青莺的名字就烦,可是她也深知现在徐青莺已非往日能比,整个队伍现在已经唯她马首是瞻,她可不想自讨苦吃,于是扯着连氏的袖子撒娇:“娘,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方如玉走之前跟我说了,我真劝了她,可惜没劝住。我怕方家人迁怒我,就没敢说实话。” 连氏瞪着她的眼睛,半信半疑,“你最好没有怂恿方家大小姐离开队伍去琼州。我告诉你徐乐至,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寇,她一个姑娘家,身上没粮没钱,很有可能一去不返。若她真的遭遇不测,你就会成为杀害方大小姐的凶手!” 徐乐至面色一白,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可是随后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和方大小姐情同姐妹,怎么能干这种事?” 她不过是暗示方如玉可以去当面说个清楚,决断可是她方如玉自己下的,那不能怨上她徐乐至吧? 徐乐至连忙转移话题:“比起这个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娘,我们应该想个法子赶走方家人才是!既然明亲王要杀他们方家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方家人迟早被明亲王的人找上门来。咱们也得受方家连累!爹爹说得对,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给队伍的其他人,我们一起联起手来给方家施压,这样方家人不走也得走!” 徐音希立刻斥道:“乐至,你和方如玉情同姐妹,怎么能背后赶走她和她的家人?况且六妹说了,赶走方家人的事情不许再提!” “她说什么咱们就必须听什么吗。她徐青莺就没错过?她徐青莺的话就是圣旨?”徐乐至一脸不服,“她凭什么要所有人和方家一起承担这杀身之祸?她又凭什么替大家做这决定?” “够了!”连氏冷着脸,蹙眉看向徐乐至,她心中有些发冷,徐乐至和方如玉整日黏在一起,前脚还情同姐妹如影随形,后脚却提议联合所有人赶走方家人,这样翻脸无情的样子,还真是个徐德远一模一样! 连氏对徐乐至,真真是寒透了心。 无论她怎么劝,怎么教,怎么陈明利害,徐乐至压根不为所动,甚至好几次差点连累他们整个徐家二房。 道理是说不通了。 为了保全他们二房,连氏决定只能心一狠,用手段好好管束徐乐至。 “以后此事不许再提!若是让我发现你背着我搞小动作,别怪我不客气!我有三个女儿,你若不成器,我也没有办法。我的话你既然不听,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娘!” “娘!”徐乐至含着眼泪,心中却更是恼恨徐青莺。 都怪徐青莺,自从娘跟着徐青莺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但事事都帮徐青莺说话,还不再疼她爱她。 定是徐青莺用什么下作手段离间了她和连氏! 连氏拂袖而去,徐音希望着远去的母亲,又看了看流泪的徐乐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本想安慰徐乐至两句,哪知徐乐至将火发在她身上,不管不顾的哭闹着:“走走走,你也走,你们都走了算了,反正你们都喜欢徐青莺,不喜欢我,我也不需要你们喜欢!你那么喜欢徐青莺,口口声声都是徐青莺,你干脆去找徐青莺当你亲妹妹算了!你徐音希的妹妹,我高攀不上!” 说完徐乐至就哭着跑掉了。 徐音希也是委屈得很,怎么做错事的人比她脾气还大? 次日一大早,连氏和苗氏就组织起了人手进城。 徐青莺又把该交代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然后又加了一些物资,如铁铲、锅、菜刀等物,又交代买锅的人早些回来,随后就看着苗氏和连氏他们带人进了城。 果然,这回城门开着,那守城的士兵喝令其他人后退一里地外,只允许徐青莺挑中的那二十多个妇人进城。 徐青莺这边也没闲着,组织人去收集柴火。 城门口五千多人眼睁睁的看着二十多个人进了城,又听闻说徐振英要买粮给大家吃,起初大家并不信,现在粮食漫天涨价,比起平常翻了不止五六倍,哪里舍得买粮来吃。 更何况他们足足五千多人,买一日的粮起码也得几百两银子了,她徐振英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哪知等连氏他们进了城,众人才回过味来,这…真是要买粮啊! 从上午开始,不断有人徘徊在徐青莺身边,那些人起初不敢靠近,可后来看徐振英也没呵斥他们离开,胆子便大了。 有个小姑娘干脆跑过来问:“哥哥,你真的要给我们买吃的吗?” 那小姑娘饿得跟皮包骨似的,脸上也脏兮兮,就穿一件单衣,外面套着一件不知是谁的衣裳,半拖在地上,此刻一脸希冀的看着她。 徐青莺便点头,“没错,他们是去买粮食去了。咱们不仅有粮食,还有锅,以后咱们不求他们,自己煮粥喝!” 那小姑娘欢呼雀跃起来。 不多会儿又有人来问:“徐公子,咱们今天真的有粮食吗,是每个人都有吗?” 凤儿便替她回答:“如假包换。每个人都有。” 见问的人多了,凤儿干脆带着徐音希他们把人召集起来,“大家放心,我家公子说了,今日每家每户每人都能喝上一碗稀粥。大家也看到了,买粮食的人都进了城,难不成公子还会骗你们不成?请大家放心,等他们出来,我们就架锅熬粥,让大家伙也吃上一口热乎的!” 这一席话说得广场上几千人眼含热泪,不断鼓掌。 凤儿又对徐音希道:“这样不行,人太多了,咱们得想个法子,否则待会施粥一定会打起来。” 徐音希也道:“你说得极是,要不我们问问振英吧。” 凤儿拉住徐音希,“公子还得想大事呢,这点小事就不用去麻烦她了。怎么几个跟了公子这么久,难道这点小事都要公子操劳?” 徐音希也有些跃跃欲试,“不如咱们给他们编个号分个队,对了,还得防止重复来领的人。” 凤儿补充道:“得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来维持秩序。我看上次他们施粥的时候乱成一团,好多人都快打起来,咱们可不能这样,省得公子花那么多钱还落不到一个好。” “理应如此。”徐音希亲昵的碰了碰凤儿的胳膊,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亲密合作,因此感情急速升温,徐音希见四下无人,开始跟凤儿咬耳朵,“我听振英那意思是要攻城,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咱们是不是得打仗?” 第132章 热兵器时代 “这个我哪知道,公子那脑子我可猜不透,反正她让干啥我就干啥。不过我觉得倒是不会打仗,公子惜命得很,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绝不动用武力。所谓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用武力乃是最下下策的选择。” 徐音希愣了一下,望着凤儿有些吃惊,她一面惊讶于凤儿这一日千里的变化,又惊讶于徐青莺调教手下的本事。 这凤儿才几天啊,竟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怪不得队伍里总是有人抢着帮徐青莺做事,跟着她干几天,比读一年的书进步还快! “好姑娘,这最后一句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看书上的?” “哈哈,我哪里知道这些,我是听公子今儿个念叨了一句就记住了。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不算名将,能通过不交战就能敌人屈服的,那才是最高明的。我一想,可不就是这个理,所以我说公子怕是不会用蛮力攻城,多半是想法子智取。” “智取,如何智取?”徐音希叹气,“为何我没有六妹这样的脑子。” 凤儿也道:“只希望此行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下岚县,再尽快找到招娣…我昨晚都梦到她了…我真怕来不及…” 提到进了城的李招娣,徐音希也沉默,她想起了之前父亲毫不犹豫同意她和黄牙子的婚事,感伤其类,她和李招娣命运何其相似,都是为了旁人牺牲自己,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李招娣愿意吗。 她肯定不愿意。 否则她不会连一句告别都不说,就那样仓皇的离开。 她肯定也是料定徐青莺不会同意她进城,不想牵连徐青莺,因此才选择不告而别的吧。 很快,第一批采买的妇女回来了。 按照徐青莺交代的,粮食和锅碗先回来。 那领头的妇女是老廖队伍的,不过现在对徐青莺却是忠心耿耿,原因是他们几个一进城,苗氏就允许他们先去吃东西,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苗氏还说给徐振英干活的都是这个规矩。 皮薄肉厚的大包子,他们一人就吃了十个,还藏了几个在怀里。苗氏却也装没看见,只是不吭声的就付了钱,还说大家都不容易。 几个人立刻感激涕零,只恨不得把这命都卖给徐青莺,哪里还记得起什么老廖。 徐青莺闻言,心中暗笑,自从卖肥皂挣了钱以后,苗氏终于大气了,也不再心疼三瓜两枣。 父亲和大哥时常教育苗氏,说他们现在是做大事的,对手底下人该宽则宽,该紧则紧,在银钱上都不舍得的话,没有人肯愿意为你卖命。 也难得这回苗氏总算听取家人的意见。 不过徐青莺也料想苗氏此刻觉得肉疼。 领头的妇女立刻将城内的情报告诉给了徐青莺,“徐公子,岚县城内一切照旧,不过物价倒是翻了几倍,巡逻的人也很多。对了,我让几个妇女都买了菜刀藏在贴身衣物里,那守卫的士兵没查咱们。” 徐青莺给她竖大拇指,随后又吩咐凤儿他们组织人手熬粥。 这锅一架起来,众人总算看到了希望,开始蠢蠢欲动。 凤儿先是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青壮年把粮食守好,又将其他人召集起来,一字一句的强调:“规矩我之前都跟大家说好了的,为了避免后面的人久等,所以要所有粮食回来了以后我们才下锅开火。大家自己的号都记好了啊,待会咱们按照这个号排序,数字小的排前面,数字大的往后面。每人只有一碗,所有人都在我们跟前喝完了才准离开换下一个,谁要是敢端走、敢闹事、敢重复领、敢不按规矩来,那对不起,明天就你一个人吃不上饭!” 这明明先前答应得好好的流民们,此刻却又开始有意见:“咋就必须在你们跟前喝完了才准走啊,俺们就不能端回去慢慢喝吗?” 凤儿拿着铲子“砰砰砰”的敲锅沿,气势汹汹回那人道:“你还想端回去,总共就买了这么多个碗,你端走了别人怎么办?!端走可以啊,你拿钱出来买碗啊!再者说了,这广场的小姑娘那么多,若是遇上重男轻女的,把给闺女的那口粥省下来给儿子喝怎么办?” 有些人被说中了想法,脸色尴尬。 徐音希看着逐渐在一帮流民中游刃有余的凤儿,她心中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以前她觉得自己比不上徐青莺,现在她竟然觉得连徐青莺手底下的人都比不过了。 不行,还是得破胆儿。 这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了第一次,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徐音希便补了一句:“既然吃徐公子的饭,那就得守徐公子的规矩。不守规矩的,现在就请离开!” 凤儿冲她挤眉弄眼,“你太温柔了!对付这种人,你就得像个泼妇,多跟我学着点。” 徐音希忍住笑,“你这丫头,哪里学来的?” “之前做肥皂生意要帮公子算账,为了几个铜板,那几个大娘能跟我吵一个下午。这撒泼吵架的本事自然也就练出来了。音希姐,我跟你说,别觉得泼辣不好,公子说了什么身份的人就得拿出什么性格来。你以前在汴京城里当小姐,那自然得端庄贤惠。现在落了难了,成流民了,咱们就得泼辣胆大,否则你看看这些人,虎视眈眈的,你一露怯他们就得扑上来把你撕碎喽。” 徐音希也深觉这话有理。 “公子还说了,面子是别人的,里子是自己的,就为了别人一两句对你的评价,说你一句贤惠,你就得什么委屈忍着受着,再夸你一句贞烈,你就得为家族的名声去死,简直就是…”凤儿一时找不到形容词,“简直就是…啊我呸…” 徐音希被她逗笑,过后却又觉得这话美妙无比。 就是,凭什么。 徐音希只觉得一下神清气爽,连心境也开阔了不少,“你说得对,咱们投胎为女子,本就活得千难万险,再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为了那些臭男人们说的三贞九烈而活,当真是无趣。索性不如放开膀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岂不快哉!” 徐青莺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徐音希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剧变。 她此刻正在回忆黑火药的制造过程。 很快,连氏和苗氏都背着背篓回来了,城门前的人一片欢呼,凤儿和徐音希立刻安排人开火熬粥,城门之前,一派喜气洋洋的局面。 众人全都围了上去,全然忘记了要排队的事情,还好凤儿发了一阵彪,又指着那几个不排队的人鼻子骂了一顿,这才消停一会儿。 徐青莺知道人多容易发生踩踏斗殴等事件,便让老廖那边的人去维持秩序。 自己则找了几个心腹过来,商量做黑火药的事情。 徐青莺选择了一个相对人群较远的位置,一则是因为考虑到安全问题,二则考虑到保密问题,如果肥皂是点亮科技树的第一步,那么这个黑火药便是第二步。 大周朝连烟花都没有,更何况是军火。 那么她,徐振英,制造出了大周朝历史上第一批火药。 她即将改变整个大周朝的进程! 徐振英心里还有一些激动,因此对随行地点和人员是选了又选,最后才选出了徐慧鸣、徐德贵、连氏、赵氏、徐安平、徐音希、凤儿等人。 城门前的人正因为一碗粥而欢呼相庆。 而她此刻,却在远处的山坡上探测地形。 很好,就这个地方了,离城门足够远,视野开阔,不会有人偷窥。 徐慧鸣一直跟在徐青莺身后,见她一直在那儿翻土,测距离,时不时还念念叨叨,终于忍不住问:“妹妹,你到底要做什么?” 对于徐慧鸣,徐青莺还是毫无保留,她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暗芒闪烁,“我要做武器。” 徐慧鸣愣住了,“什么武器?” 他环顾一圈四下,指着鸡粪浸润过的土,“用这个玩意儿?” 徐慧鸣实在难以想象。 “别急。晚上召了人再说。” 等粗粗的喝了一碗粥,苗氏又拿了包子馒头出来,甚至还有能保存好几天的肉干,“唉,城里这些人也太黑心肠了,一个包子卖到十文钱,在咱们汴京城里都可以买五个了。你不知道,今天进城的那些妇女们,一进了城就走不动道,为什么呀,那是饿的!” 连氏也笑:“难为三弟妹了。她呀,怕这些人生了留在城里的心思,不肯回去,因此才特别大方,给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怕坏了你的事。” 徐青莺也笑:“娘这次做事情大气,咱家有钱,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因为银子二字耽误事情。” 徐慧鸣也连忙夸苗氏:“娘现在也是做大事的人了,手底下也有二十多个妇人,今儿个这事办得真漂亮!” 苗氏瞪她一眼,半怒半嗔道:“你当你娘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呀?你妹妹都不惜花这么多银子买粮食,就为了那个方子的原材料,这关键时刻我哪能那般拧不清?” “那我们真是小看娘亲了!”徐慧鸣连忙又笑眯眯的哄了一句,“该打该打。” 苗氏手里拿着包子,不知怎的,眼眶又红了,“我就是想着,咱们得快些做出方子来,然后快些离开岚县去接梅晓。也不知道晔县那边的情况如何,他们是不是也有粮食吃。这天这么冷,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苗氏一席话说得众人也是一脸担忧。 毕竟黄氏、二房和三房几个小的都还困在晔县呢。 徐青莺便道:“我让赵班头他们送粮去了,兴许能坚持几天。我也派人往晔县那边送了信,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这几日就会来岚县找咱们汇合。” 总算有点好消息,众人脸色稍缓。 徐德贵却好奇:“振英啊,你那方子…是打算做什么东西?” 徐家众人也全都好奇的看着她。 甚至没有人关心方子从何而来。 在他们看来,徐青莺是有本事的,她拿出再多方子也不稀奇。 你问哪里来的啊,她外祖给的呗。 徐青莺慢条斯理的将最后一个包子吃完,然后站起身来,擦了擦手,“都说到这件事了,不妨现在就动身。大家快些吃完,今晚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做!” 徐青莺今晚要做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因此她几乎派出了手底下所有人手。 很快,城门前的人都知道徐青莺的那队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鬼鬼祟祟的搞什么东西。 这流放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调动了起来,外面一圈,最里面一圈,还有核心圈。 重重包围之下,被选中的几人都是屏气敛神,大气也不敢出。 尤其是上次没赶上肥皂生意那趟快车的人,此时此刻,难掩内心激动。 徐青莺光靠一张肥皂方子就卖了几万两银子,这第二张方子,怎么也得卖个几十万两吧。 大房的那几个脸都激动红了。 黄翠娥心里一阵激动,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家了。 徐青莺把所有的原材料摆在地上,指挥起了众人干活,“大伯,大伯母,这两桶带鸡粪的土壤,先用水将土里的硝过滤出来。硝土中加入大约三分之一的草木灰进行熬煮,熬煮后再过滤,再熬煮,等锅里的水蒸发了一大半后,里面的水呈现游丝状即可。” “二婶,等这水冷却以后,底下会有白色透明的东西析出,你把这东西收集起来务必藏好。” “爹,娘,你们负责手搓棉线,随后放入火烧水中晾干,然后用火引燃,能点燃就算成功,多做几根备用。” “四叔四婶,你们将硫黄和木炭都碾成细粉,越细越好。做好这四样东西,棉线、硫磺粉、木炭粉、硝石粉以后用牛皮纸分类装好,统一交到我这里。” 黄翠娥立刻问了:“振英哪,咱们这是做啥呀,你给大家说说,也让咱们心里有个底。” 连氏却道:“管他做什么,先按照六丫…振英说的去做。” 凤儿道:“姑娘,那我做什么呀。” “别慌,自然也有你的事情。”徐青莺笑,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我已经派了大壮和江永康去外面一圈守着,但是难保有好事之人来偷窥。这方子至关重要,你再带几个得力的,或是泼辣的妇人,就你带队,在这一圈巡查。哦,早上老廖手底下那个,叫…叫…” 凤儿立刻接口:“那妇人姓冯,我们都叫她冯大姐,家里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厉害得很,独自带着四个娃逃命,愣是没饿死一个,也没丢掉一个,是个有本事的。” 作为一个好上司,夸奖下属是一门必学的学问。 但徐青莺也是真心夸道:“你竟然能记住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可见你做事认真细致。凤儿,今晚的安保工作就交给你了,我把大壮和江永康也给你,让他二人听你吩咐!” 凤儿一下来劲儿了,“唉”了一声,就兴奋的去组队巡查了。 徐青莺将这些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便闲来无事了。倒也不是无事,只是都是一些脑力活。 她找了个好地方坐下,望着高悬天空的那轮残月,想起城内的李招娣,又想起晔县的徐梅晓和祖母,还想起赵班头他们离开已经好几日,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形,她一时觉得自己的路还有很远。 她只能静下心来,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几日需要做的事情,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突发情况。 岚县,她势在必得。 他们需要一座城池来容身,也需要一座城池来洗清他们身上流放犯人的身份。 乱世将起,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浮萍一般无依无靠飘飘荡荡,甚至连自己活多久都不知道。 不仅是她,徐家人,还有流放队伍的人,他们都需要这座城池来暂缓生息。 同时这一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地,进可攻退可守,乱世之中,她必取岚县。 第二日,徐青莺如法炮制,亲自手搓了四坨黑火药丸子,随后命信得过的人埋在岚县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前。 每日掘土挖菜的人都很多,他们混在其中,那城门的守将还以为他们也是来挖野菜的,于是也没多管,哪知第三天的某个中午,只见正门城墙下面慢悠悠的走来一人,然后当着整个城楼上的人掏出了火折子。 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整个天地都在震动,仿佛风云变色,瞬间尘土飞扬,空中升起一朵巨大的黑云,城墙上的被震得站不住脚,纷纷栽倒在地,一片混乱之中,只听有人大喊大叫着:“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大家快躲起来!” 作为有幸第一批见识火药威力的人,若要他们描述看见的场景,他们只会说只看见了一团巨大的黑云,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其余的,便什么都看不见。 震波还在持续。 城门口的五千流民吓得到处乱窜,一片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城中百姓亦是纷纷吓得抱头鼠窜,不住大喊“地龙翻身”,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 第133章 攻城入内 就连在县衙的孙清臣也是为之一震,险些从台阶上跌落,身后跟着的主簿、师爷等人也是惊慌失措,只以为是地震来了。 孙清臣望着城门处升腾起的巨大黑烟,脸色大变,“不是地震,是敌袭!快,通知肖县尉带全城所有士兵,随我前去!师爷,你去通知城中所有百姓,让大家做好迎敌准备!” 孙青臣带着众人心急火燎的往城门处去,哪知眼前的一幕却吓傻了众人。 用铁桦木做成的厚约两米重达千斤的城门,竟然被炸飞了! 城门空无一物,犹如无人之境一般,竟可看到城墙外那黑压压的人头。 严主簿吓得跌坐在地,脸色煞白,额前冷汗直流:“是妖术!有人会妖术劈开了咱们城门!” 孙清臣心道不好,想着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五千流民,急得一脸猪肝色:“众将士听命,快,将流民们阻挡在外!” 没有了城门,流民们要取岚县如探囊取物。 守城的将领加士兵不过两百人,这其中一半还是临时从城中抽调的农户,哪里是五千流民的对手! 若是流民就这样攻入城中,那城内的老少妇孺全都得完蛋! 尘土飞扬之中,不仅城内人呆若木鸡,城外人也是一脸懵。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地震了吗? 还是哪里起火了? 流民们全都面面相觑,握紧手中武器,一时竟不敢靠近城门一步。 “都让开,都让开!我家公子来了!” 一声娇俏霸道的女声响起,一片尘土飞扬之中,江永康在前头开路,徐青莺在中间,身后跟着凤儿、徐音希、徐慧鸣、钱珍娘等人,最后才是大壮。 他们一行人从浓烟黑雾之中走来,面色从容不迫,却颇有一种咄咄逼人之感,所到之处,流民们全都四散开来,惊恐的望着他们。 老廖见此,连忙擦了擦脸上的黑烟,问道:“徐振英!这城门是你炸开的?” 徐青莺偏头,却是望着廖淳,脸上有一抹狡黠,“那不然呢,大孙子,记得给我端茶认祖!” 老廖却立刻操起手里长刀,“既然炸开了城门,何不顺势攻下岚县,念在你破城有功的份儿上,这城池我分你一半。兄弟们,给我冲——” “我看谁敢动!” 徐青莺一声冷喝,那双厉眼环顾四下。 烟雾散去,金色阳光洒满大地,也落在那人脸上。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脸上却不见一丝稚嫩,反而透着股让人害怕的冷静、沉稳、杀意。 “刘大壮,谁敢上前一步,就给我杀了他!” 徐青莺手底下的那一千多流民自然听徐青莺的话,可老廖手底下那三千多人却是蠢蠢欲动。 城门近在眼前,只要攻进去,就有吃不完的粮食—— 徐青莺看向老廖,蹙眉道:“老廖,咱们最初定好的规矩你莫不是忘了?你吃我徐振英一天的粮食,就守我徐青莺一天的规矩!怎么,饭吃饱了,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老廖愤然不语。 廖淳却不依,“大哥,咱们现在就冲进去,岚县就是我们的了!你别听那死丫头的,她手底下人比我们的少,大不了杀光他们便是!” “诸位!”徐青莺的声音响彻城门之上,山谷里有幽幽回声,让众人听得清楚,“我有一计,能保证不伤一人,不死一人,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入城。不仅如此,只要你们肯听我的话,按照我的规矩行事,进城以后,我还会给大家造黄鳞册,给大家身份、户籍、田地,从此以后你们就不是流民了,而是良民!” 凤儿也立刻道:“我家公子一言九鼎,之前说两日内给大家供粮,第二日就给大家送来了粮食!你们若是听老廖的,现在就冲进城去,必然会有人死,有人伤,有人残,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这么多的苦,历经千难万险才到了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在门口送命的吗?!” 流民们面面相觑,似乎拿不定主意。 忽然,老廖队伍里的冯大婶高声说道:“我信徐公子的!他说给咱们粮食,就给咱们粮食,他讲信义,有本事,跟着他比跟着廖大哥强!” “我也是!咱们忍一时,说不定好日子在后面呢。城门反正开着也开着,大不了咱们再攻进去!” “方才就是徐公子在施仙法吧!娘啊,这么厚的城门都能炸开,这…这分明就是神仙啊……” 那人说着就跪地朝拜。 其他人见势,也是稀里糊涂的跪了下去,纷纷朝徐青莺磕头。 目睹徐青莺做黑火药整个流程的徐家众人,如今是怎么也没办法将徐青莺和神仙两个字联系起来,不过看着乌泱泱跪倒在脚下一片的流民们,徐家众人心里莫名有一种很爽的感觉。 徐慧鸣知晓徐青莺不喜把自己和这些封建迷信联系在一起,便拉了拉她的衣袖,“为了暂时安抚住这群人不要冲入城内,坏了咱们的大事,先委屈你当一下神仙吧。” 凤儿也道:“此计可行,与其跟他们费尽口舌,不如先让他们敬畏你,听从你的号令行事。” 徐青莺也没有法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神仙身份,“既然大家信得过我,容我一段时间去和孙县令谈判。来人啊,先把老廖他们捆了,对了,把他们嘴也塞住,省得他们妖言惑众。” 立刻有人去办了。 这回徐青莺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干大事。 她看着迎面全军戒备的岚县,不由高呼一句:“孙县令,我们谈谈吧。” 孙清臣不可置信的望着徐青莺,又望了望被炸开的城墙,“这是你干的?” “这是我制的黑火药,只需要一个拳头的大小,就能炸开你的城墙。若再加点量,能直接送你们岚县一万多人口去阴曹地府。现在我在你们剩下的三个城门中都放了此物,只等我一声令下,自会有人引爆。” 孙清臣不由大怒:“竖子,你前日还与我相谈甚欢,我待你不薄,为何要炸我的城门?!” “当然是要攻城!” 徐振英有心锻炼手下人,于是扭头对徐慧鸣和凤儿说道:“你们两个,谁有胆子上去谈判?” 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甚至徐振英身后的几人都是一惊。 徐振英很少放权,样样事情都喜欢亲力亲为,如今却让身边人出头? 有心思玲珑的已经开始揣测徐振英此刻的用意。 徐慧鸣正在犹豫间,却听见身旁女子清脆的声音,“姑娘,我敢!” 徐慧鸣也道:“我也愿意前去。” “好,那就你们去。”徐振英冲两个人耳语一番,才重重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鼓励道,“别怕,我在你们后面,出了事我给你们兜着。你们也跟着我这么久了,也见过我谈判,谈判的技巧我也教过你们,你们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就是。” 凤儿笑道:“公子,我不怕!” 徐慧鸣和凤儿走出队列,缓缓往前走去。 徐青莺等人则候在更远的地方,这也是为了防止弓箭手的冷箭。 见凤儿脚下不停,面色不变,徐慧鸣不由得佩服拱手:“凤儿姑娘胆大心细,敢冲锋陷阵,也敢只身谈判,真是女中英豪。” 凤儿笑得勉强,对着徐慧鸣可就一点都不隐瞒,“哪儿啊,我现在怕得腿都在发抖。” 徐慧鸣笑,眼睛一瞥,果然看见凤儿身子在微微发抖,他不由哂笑,“我瞧你面色不改的就接下任务,还以为凤儿你胸中自有乾坤。” 凤儿瞥他一眼,“唉,我是公子的人,公子用人之际,不管能不能做到,得先拿出态度才行。大少爷你是不知道,公子身边能干的人特别多,像我这种出身低、读书少、脑子还不怎么聪明的人,一定得牢牢抓住公子给的机会才行。别说只身谈判,公子就算让我抛头颅洒热血,我凤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徐慧鸣闻言,微怔,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两人到了离孙清臣大约数十米距离开外,徐慧鸣便停下脚步,“凤儿,咱们就在这里,这个位置刚好是盲区,弓箭手没办法射杀咱们。” 凤儿点头,深呼一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她脑子里想着刚才徐振英说的那些话,又复习了一下谈判的技巧,这才镇定一些。 “孙大人!”徐慧鸣远远的抱拳行礼,“吾乃徐振英家兄徐慧鸣,今日替我弟弟前来与孙大人谈判。” 孙清臣气得咬牙切齿:“你这贼寇,少跟我说这些,你们是不是想攻城?我告诉你们,只要我孙清臣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攻进来!” 徐慧鸣却微微一笑,他皮肤很白净,眉眼间与徐振英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整个人比徐振英舒展,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分温和。 “孙大人,您这是何必呢。您没见过黑火药这玩意儿吧,您现在也看见这黑火药的威力了,实不相瞒,这样的黑火药我们那里还多得是,足够炸了整个岚县城。到时候您别说守城,就是这几千个百姓您也守不住!” 孙清臣愤然大怒,却没失去了理智,这一细想便知道前两日徐振英提的入城买粮是假,趁机买黑火药的原材料是真! 可恨他一时妇人之仁,才让岚县落到如今这地步! 他立刻招来那看城的士兵,揪着对方衣领问:“我让你们检查他们出城的时候都买了些什么,快说,有什么异常!” 那小兵吓得瑟瑟发抖,“大人,真没什么异常啊,小人连他们背篓底都掀开了,除了一些粮食,就是日常用的东西!” 孙清臣这回知道,自己是真栽徐振英手里了,那个看起来斯文温和的少年,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饿狼! 严主簿看着外面蠢蠢欲动的数千流民,不由得心里发慌,却也没失了理智,连忙冲孙清臣道:“大人,先前那徐振英不许流民冲过来,她明明炸开城门却又不入内,这其中定然有诈!” 凤儿冷哼一声,“有个屁的诈。我家公子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流民们不容易,你们也不容易,大家都是为了有个地盘窝着,都是苦命人,都怪这世道不好,咱们没必要打打杀杀。这哪个不是爹娘的掌中宝,哪个不是别人的妻子丈夫,哪个不是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 “废话少说,要打便打,我岚县六千军民愿和岚县共存亡!”县尉举刀高呼。 凤儿气得跺脚,“莽夫愚见!” 徐慧鸣安抚了凤儿,又对城内众人拱手道:“孙大人,请听在下一眼,正如凤儿姑娘所说,这世道不好,外面流寇丛生,我们这么多人无粮无衣,只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并不是要杀人越货。所以我们过来,给孙大人提供两个选择。” 孙清臣冷哼一声,按下蠢蠢欲动的县尉,“你且说来听听。” “一嘛,就是大家打起来,伤亡无论,各凭本事,到时候血流千里尸骨累累。二嘛,孙县令带人退一步,允许我们进城。” “呸,乱臣贼子,妖言惑众!我岚县的粮食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就算你进城以后,依然没有粮食,你让我岚县的百姓跟着你们一起饿死?门儿都没有!” “非也。我家弟弟说了,我们入城以后,绝对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有粮食皆由他想办法解决。” “好笑,地里没有粮食,你要如何变出粮食,难不成你要让天上下一场粮食雨?” “总之,我们进城以后,粮食自理,不偷盗、不抢劫、不杀人、不放火,一切都规规矩矩,绝对不加害岚县任何一个百姓。” 徐慧鸣说完这些,敛了神色,眼底露出些许寒芒,“如若不然,很快城里的黑火药也会炸起来,到时候岚县百姓与县令大人同生共死,我们也不介意接手一座空城。孰轻孰重,还请孙大人三思而行。” 威胁,赤luoluo的威胁! “大人啊…咱们岚县完了啊…”严主簿哆嗦着,想起刚才城门爆炸的威力,“若真如这贼子所说,城内还藏有黑火药,那咱们根本无法阻挡他取岚县啊……” 孙清臣从未如此愤怒和无力过,他扬天长啸,声音悲怆:“天也灭我孙清臣啊……” 杨县尉拔刀,声如洪钟,“大人,要不咱们跟他干一场吧!他手底下都是一帮流民,比不过咱们精兵强将……” 严主簿却抹泪道:“县尉大人啊,就算咱们这边都是精兵强将,那边都是手无寸铁的流民,可咱们能打的只有两三百人,这就是砍五千人的头颅,这刀都得砍卷刃,更别说人了……更何况,那黑火药的威力,你难道没看见吗?我瞧那徐振英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他若真管得住手底下的人,放他进城未必不是我们的活路啊……” 杨县尉狠狠骂了一句:“徐振英那贼子着实可恨!竟然敢拿岚县百姓性命威胁咱们!那黑火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威力如此巨大,我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若是咱们也有这火药,何至于受困至此啊……” 孙清臣仰天,想他勤勤恳恳读书二十载,外放到岚县后也是一心为民,清清白白做官,怎的却落到如今下场? 如今大周朝外有强敌,内有战乱,奸臣当道,流寇四起,眼见这庞然大物已是摇摇欲坠,今日岚县拱手相让,他日呢…… 大周朝可还有宁日? 徐慧鸣的声音响彻在城墙内,“孙大人,还请尽快做决断,外面的流民虎视眈眈,若等久了,这和平的谈判难免会演变成双方恶斗。我想孙大人也不愿因一己之私让岚县血流成河吧?” 严主簿也劝道:“大人,快些决断吧!徐振英他说了,不杀城中百姓一人,我们卸了这差事也是百姓,想他应该不会杀了咱吧?” 杨县尉一脚踹在严主簿胸口上,怒喝:“严主簿,你身为朝廷命官,关键时候怎可贪生怕死!” 杨主簿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大喊道:“县尉倒是有本事,怎么不见杀出去啊!咱们同在一艘烂船上,也别装什么英雄好汉,能保住这条命都算不错了!” “够了!”孙清臣大喝一声,眼中泪光闪烁,他环顾四下,心中已知不止严主簿贪生怕死,其他守城的士兵在听闻徐慧鸣保证不杀一人的时候,神色明显松动。 这一句话,他岚县守备的军心已散! 愚蠢啊,愚蠢,怎能将希望寄托在徐振英此等狼子野心之人身上? 一介草莽的话,如何能信? 可不信又能如何? 对方有黑火药这等武器,他们不过是肉体凡胎,谁愿意以血肉之躯阻拦他们? 岚县…大势已去也…… 他孙清臣……大势已去…… “开城投降!”孙清臣的声音悠长,带着身后的无力,犹如老马悲鸣,“所有人放下武器!让他们进城!” 成了! 徐慧鸣和凤儿面色一喜,互相对望一眼,都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凤儿更是激动得满脸发红。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当一面为徐振英做事! 兵不见血刃的拿下岚县,不伤一人,保住了这么多条性命,凤儿只觉体内一种豪情激荡,让她不能自已。 这种站在巅峰,掌握他人生杀大权,几句话便决定几千人的生死,这就是…姑娘说的…权力的滋味吗? 第134章 草头山王 徐慧鸣见此,反而愈发紧张,生怕关键时刻突生变故,于是大声道:“城墙上的弓箭手,将所有弓箭扔下城楼!城内所有士兵丢掉武器,立于城内道路两侧,迎接岚县新城主进城——” 伴随着那一声“开城投降”,外面五千流民听得清清楚楚,全都激动的跳了起来,他们奔走相呼告,跃跃欲试。 见流民们情绪激动,徐音希生怕人多闹出事故多,连忙带人镇压,并三令五申进城的规矩一切都听指挥! 她甚至拿出徐振英之前说的分地之事,再三强调听话守规矩的人才有田地可分,这一招无异于拿住了流民们的死穴,流民们最怕什么,就是怕一直居无定所,怕没有户籍,怕没有田地。 徐音希嗓子都喊得冒烟,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听话的,守规矩的,才有田地分!传下去,传下去!” 她务必要让进城的每个流民都老老实实的。 这是徐振英走前交代给她的事情,要她必须维护好进城的秩序,否则乱哄哄的一团,怕有心之人趁机闹事。 “天哪,能进城了,能进城了!咱们终于不用整天挨饿受冻了!” “徐公子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我就说徐公子不会食言!” “咱们进城就抢光他们的粮食,凭啥他们运气那么好没遭灾,咱们却得颠沛流离四处乞讨……” “你疯啦,没听见大队长三令五申说的啥嘛,咱们进城以后不能抢劫不能偷盗不能杀人,要是敢犯,就逐出岚县!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容身,你难道还想再过这种四处乞讨的日子?” “听徐公子说进了城给咱分地,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假的?要分地?那咱们…那咱们不就有家了?咱们就是良民了!!” “是这么说的!我刚才听得真真的,所以上头人说啥咱们就干啥,要是不听话不给你分地,那就是真亏大发了!” 徐振英出发前就安排好了一众事务,很快有大壮组成的先锋部队探路,他们沿路收缴了城内所有人的武器兵器,却只先分配给信得过的流放队伍里的几人,用于镇压不听话的想要趁机闹事的流民。 而徐音希和方凝墨等人,声音沙哑,一遍一遍的高呼着:“对对对,就按照昨晚说好的,二十个人一队,小队长把自己那二十人组织起来!中队长核对好人数以后向我们报道!” “中队长,让你们的人排好队!二大队的人跟在一大队后面,别吵吵了,进城以后有你们说不完的话!” “三队人呢,缺了谁,快去叫来!” “所有人!”徐音希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铜锣,敲得“嗡嗡”响,她站在高处,丝毫不怯场,喉咙充血声音沙哑,“大家再重复一遍进城的要求!” 于是流民们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来:“不偷盗、不抢劫、不伤人、听指挥、守规矩、做良民!” “咚咚咚!” 又是几声锣响。 徐音希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凤儿那句“有些时候要做个泼妇”的至理名言,她拿着锣锤指着底下流民,嘶声力竭道:“怎么着,声音这么小,是没记住呢,还是没吃饭呢!别跟我说没吃饭,早上才熬了粥!若是没记住的,那索性也别进城了!” 流民们这才扯着喉咙大喊着:“不偷盗、不抢劫、不伤人、听指挥、守规矩、做良民!” 这回声音终于整齐有力了。 也是怪,伴随着这一声声喊叫,流民们脸上竟奇迹般的出现了一丝丝笑颜。 进城了啊,多好啊。 再不用到处逃亡,再不用地为床天为席…… 他们终于有落脚的地方了。 而与一脸喜气的流民们相比,城内众人则是如丧考妣,一脸惶惶,他们携妻带子的站在道路两侧,眼睁睁的看着流民们走了进来。 他们想象着这帮流民饿狠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别说烧杀抢虐,就是奸淫掳掠怕是也无法避免。 虽说孙大人已经派人提前打过招呼,说他与这帮流寇们商量好,他们进城后会规规矩矩的,可是众人宁可相信手里的柴刀,也不肯相信这帮流匪! 怎能把命交到别人手上,更何况这帮人还是一群草莽! 城里的有些老人是经历过土匪夺城的,那血腥残忍的一幕,他们到老也无法忘记,此刻他们满脸惊恐的站在两侧,一见到前头最先走进来的徐振英等人,纷纷跪倒在两侧,嘴里高呼:“恭迎大王进城!” 众人再不情愿,却也怕触怒这位新大王,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高声呼喊着,以表热情。 徐振英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 她好生生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总是摆脱不了“大王”这种又low又俗的称呼? “诸位。” 新大王开口说话了。 百姓们跪在两侧,低着头互相打眼色,却也唉声叹气,不知这位大王是要他们缴粮还是缴人? 城中粮食可不多啊! 这位大王要是硬抢可如何是好啊? “在我进城之前,我已经约束手底下人,不偷盗、不抢劫、不伤人、听指挥、守规矩、做良民!若你们发现他们中有人违背的,欢迎随时向我举报,我定严惩不贷!” 唉,怎么会是这样? 众人抬头,去看那位新大王。 那位大王真年轻啊,看样子还是个小孩,一脸稚气未脱,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虽然年纪小,却架势十足,眼神锐利,一看便不容小觑。 “还有,我们这些人暂时借住在你们城里,走不走,什么时候走,看外面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现在到处都是流寇,我们需要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因此在借住期间,我徐振英将接管岚县一切事物。你们有任何问题,任何情况,都可以跟我徐振英反馈,以后我徐振英就在县衙内办公,欢迎你们随时来反应。” 完了,完了,这草头王还要管起政务来。 众人心如死灰,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表露,生怕多说一句就脑袋搬家。 那黑火药的威力,众人可是看得真真的。 苍天无道啊,竟然让这种贼子掌握这样厉害的武器! “最后,我不喜欢人跪我,以后你们见了我,不必下跪。”徐振英挥了挥手,“暂时先这样,这几日大家都关紧房门,没我命令不得外出,若有问题我们会上门找人。”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暗示他们不听话的就会找上门来砍你脑袋。 众人虽心里这样想着,却也觉得这位大王好像跟其他的流寇头子有些许不同。 至少他说话客客气气的,规矩也说得清楚,进城后也没有大开杀戒。 尤其是他手底下的那些流民,虽然各个看起来蓬头垢面,面露凶光,但是却井然有序,嘈杂中又有条不紊,颇有章法的样子。 城内的居民一听徐振英发号施令,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回家紧锁房门,似乎生怕多呆一秒。 城内商铺紧闭,除了流民便空无一人,随着五千流民陆续进城,住宿、吃饭、排泄都是问题! 攻城只是小问题,紧接着民生才是大问题! 徐振英带着人走进县衙,一边走一边语速极快的布置起任务来:“孙大人,麻烦你让人把鱼鳞册交出来。全县人口多少,辖几村几乡,各乡镇人口和耕种土地多少,目前县城内存粮多少,再列一个城内富户的名单给我!” 孙清臣有些惊愕,他和县丞、主簿、师爷等人被押送进来,便问:“你不杀我?” 徐振英蹙眉:“我为何要杀你?” “你不杀我如何占城?我也不会屈从于你!我乃朝廷命官,不可能屈服你一贼人之手!你尽快快些拿刀砍了我,我孙清臣绝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徐振英想着还忘了这茬,于是便吩咐大壮道:“你带几个兄弟去把孙县令家给围了。里面的人不得出入,粮食照给。” 他又对孙清臣道:“你倒提醒我了,现在你全家老少的命都在我手上,我命你不许离开我二十步内,若是敢离开一步,我就杀你家一人!” 孙清臣面色一白,几乎就要扑过来,大吼道:“你这贼子!贼子!城池也给你了,你为何要为难我的家人?!” 徐振英微微一笑,“你既然都说我是贼子了,我为何不能为难你的家人?只要你听话,我保管你家人无忧。” 这孙清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治理人才,更关键的是,他是现成的!现成的! 这岚县内部这么多的政务,就是生产队的驴来了都干不完! 她是无论如何都得把孙清臣捏在手里。 她又对大壮暗自交代:“对孙县令家人好点,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只要不过分的。咱们是要孙清臣给咱们卖命,别把人给我得罪了。” 大壮领命而去。 而江永康已经带着兄弟去换城防,同时也把炸开的城门修好,如今岚县已是他们当家做主,城墙若是松懈,万一遇上其他流寇,那可就危险了。 徐振英坐在县衙高堂的主位上,下面乌泱泱的站满了人,都一脸茫然,似乎等着她安排。 徐振英有些头大啊。 五千多个人,首要问题就是吃饭。 见孙清臣一脸正气不肯配合,徐振英便从严主簿身上下手:“严主簿,说说岚县的情况吧。” 严主簿暗想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怕是大字也不识一个,竟然还想接管岚县的政务?刚好孙清臣被架空,该是他展现的时候了。 他得让人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才能够短暂的保住这条小命。 “回大王的话,岚县下面一共有七个村,人口共计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人。耕地面积造册的有五百二十九万七千亩。目前粮仓内粮食不多,足够城内一万人最多吃上十天。因城内情况还好,百姓家暂且有余粮,因此还没有开过粮仓,这是粮仓的钥匙。” 严主簿甚至把粮仓钥匙都上交了。 这一行为立刻遭到了孙大人和杨县丞的鄙夷。 严主簿却觉得这两人不识时务,流寇都迎进门了,这时候才来讲骨气,未免也太可笑。 “十天啊。”徐振英叹气,岚县作为一个稍微富裕的县城,存粮都如此之少,可想而知其他城镇的情况更是何等捉襟见肘,“富户家应该有粮吧。” 严主簿立刻打蛇上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有是有,就是嘛…不怎么配合…” 徐振英淡淡瞥他一眼,却按下这个问题不表,弄得严主簿有些尴尬。 他原本还以为这位新大王至少会请教他如何向富户搜刮粮食呢,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他。 严主簿心里暗讽,不愧是一群草台班子,看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弄粮食,他还是收拾收拾准备跑路才是正理!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徐振英屏退了岚县原有的行政班子,只留了孙县令一人在侧。 “我们先安置流民,这么多的人站在街道上面,若没有事情给他们做,他们肯定要生是非。” 徐音希胆子大了些,便提议道:“城里定然有空置的,或是逃难无人居住的房子,我们不妨先清理一批出来,安置部分流民。至于剩下的…” 凤儿接口道:“哪家房子大,就给咱们腾点地方出来!城里不是好些个富户吗,他们房子大,让他们挤挤。” 徐慧鸣道:“这些乡绅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不好说话就杀一批,先立威,不愁不听话!” 凤儿竟然也会喊打喊杀了。 “咱们刚进城的时候说了不杀一人。现在还不过半柱香时间就大开杀戒?这样我们跟流寇有何区别?” 徐振英抬手,“四姐,你带着一批人先去安置一批流民再说。莫让他们站在那里生事端。我会尽快让人腾出房子来,保证今晚每个流民都有床睡。” 徐音希领命而去。 “四叔,你带人去找本地乡绅过来集合,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们县衙一叙。” “剩下的人,咱们开个小会,城内事务繁杂,我们大概商量一下分工。” 孙清臣听着徐振英有条不紊的安排,颇有些异样,没料到这小子有几分见识,心中更是防备。 “祖母他们还在晔县,我需一人去晔县看看情况。若是情况好的话,把他们接到岚县来,你们觉得谁去合适?” 众人面面相觑,徐慧嘉站出来,“我去吧。” 黄翠娥有些不情不愿,却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想法是岚县当山大王多舒服啊,这刚安定了又得往山里走,这万一再遇见了流寇可如何是好? “好。允你挑十人前去。粮食先从粮库里拿。说到粮库,娘,待会麻烦您去粮仓核实一下重量,以后粮食这一块由您负责,咱们每日吃了多少,用了多少,谁领的,谁签字的,全都要从您那儿过。您得对岚县粮食的进出负责。” 苗氏有些犹豫,她认字不多,也没做过这种事,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女儿做事向来有章法,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只好点头应下。 徐振英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现在非常时期,粮食是最为珍贵的资源,她自认自己还是镇得住队伍里的人,派苗氏去,也是因为苗氏是她的母亲,其他人若对粮食打主意,多少也得掂量掂量她徐振英的分量! “二伯母,你管理后院的经验多,这五千流民的吃喝拉撒全都交给您了。务必要分组管理,按照小组管人的方式进行,一定要让进城的流民规规矩矩的,不要闹出任何事情来。” 连氏深觉肩上的担子变重了。 “四婶,城内粮食不够,烦您组织流民里心灵手巧,有过养殖种植经验的妇人们一起,晚间来找我开个会研究一下。” 至于研究什么,连氏没问,徐振英也没说。 反正连氏是听懂了,就让她去找会干活的妇女呗。至于具体干什么,徐振英肯定会给指示的,她又何必多问。 “至于城防和安全问题,就交给江永康负责。对了,凤儿和徐音希是我的贴身秘书,以后专门跟着我,替我传话和写文书。凤儿,待会你将这件事传达给江永康,要他这几天辛苦一些,务必做好城中的保卫工作。” 凤儿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惶恐。 这回可跟做生意不同,这可是政务啊!进士老爷才能做的事情,就这么砸到她头上了? 凤儿晕晕乎乎的答应了。 此刻有人来报说本地乡绅全都紧闭家门,她的人上去吃了个闭门羹,谁都没给她开门。 徐德贵经过流放的历练,身上也有了匪气,冷声道:“怕是咱们进城时说的不杀一人给他们脸了,他们还真以为咱们软弱可欺,现在就想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 徐德凯也道:“确实!这帮富户们怕是瞧不起咱们,这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呢。” 徐振英身后的孙清臣唇角一扯,露出冷笑。 本地乡绅豪强勾结,势力错综复杂,更有人跟朝廷大臣关系亲密,那是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通,否则他孙清臣也不会这般捉襟见肘。 第135章 攻占岚县 孙清臣还以为徐振英要询问他如何处置这些乡绅,哪知徐振英根本不为所动,更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慢悠悠道:“诸位不必动怒,这些乡绅们既然不肯听我徐振英的话,我自有让他们听话的法子。” “敢问公子,可是要杀鸡儆猴?若要杀人的话,小的虽然看着瘦弱,但是天生力大无比,会使各种武器,您若有难办的事情尽管交给小子去办。” 徐青莺听着这声音有些陌生,凤儿立刻道:“这位是十二队的小队长,好像是叫…叫莫什么来着,你自己说。” 那是个清秀英俊的青年,身姿挺拔,虽然堕入流民队伍之中,说话却不卑不亢,也敢主动请缨,看来是个有真本事的。 那人拱手,自报家门:“在下名叫莫锦春,乃金州三江县人士。今年金州洪涝,属三江县最为严重,如今那里已是一片废墟,百姓们十不存一,纷纷逃难。我家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其余亲人不知下落。” 说到这里,莫锦春声音有些哽咽,想起不知所踪的家人,也红了眼眶,“在下家中是走镖的,三江镖局便是我家的产业。我自幼习武,精通各式武器,常年走镖,对金州各县的路线都了然于胸。公子若有差遣,在下绝不推辞。” “好样的!我就喜欢有才华又有胆识之人!”徐振英毫不掩饰对莫锦春的欣赏之情,人才啊,这可都是人才啊,拿来就能用,多方便啊! 她扭头对凤儿道:“凤儿记一下,你待会让人统计一下咱们这五千人的情况。有多少识字,哪些人有什么本事,种田的、织布的、养鸡养猪的、还有匠人,你登记造个册子。” 凤儿领命。 徐振英又对莫锦春道:“你很好。敢毛遂自荐的人不多,说明你是有真本事的,我徐振英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才。” 莫锦春难掩激动之色。 之前在老廖队伍中时,他就已经看出老廖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因此不屑与他为伍。 即使老廖多番拉拢,他也不为所动。 而徐振英则不同,别看他年纪小,但是能约束手下,手底下的人各个服他,且他不恋财,对手下人大方,还能制出黑火药那种惊天动地的玩意儿。 更难能可贵的是,徐振英攻城却不屠城,入城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处理政务,且观他处理政务老辣,绝不是普通流民。 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好在,他赌赢了。 徐振英对他似乎颇为满意。 “不过啊。”徐振英微微一笑,手指轻叩,“我这个人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喜欢打打杀杀,你的本事只能暂且留着,说不准以后还有大用,这次杀鸡哪能用到你这把牛刀。你暂且歇着,过两日会有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办。” 孙清臣心中一凛,不由看向徐振英。 好小子,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够老辣啊,看莫锦春一脸碰到知己的模样,就知他对徐振英已是心悦诚服。 这徐振英,究竟是何来历? 能制黑火药,熟悉政务,会笼络人心,听他那口气,似乎对兵法也颇有研究。 徐振英又叫了方询:“方询,我有另外的任务给你。你选四十流民,两男两女的搭配,男的挑壮实一些的,女的尽量挑看着面善的。分成十个组,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就问他们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城中有那哪些富户。第二个问题这些富户都做过哪些坏事。第三个问题则是老百姓们觉得他们中间谁最该死,列一个顺序。” 莫锦春不解其意。 其他人也是一脸懵懂。 方询不明其意,细细思考一番才问:“若百姓们不肯配合怎么办?本地乡绅势大,百姓们怕被报复,怕是不敢说实话。” 连凤儿都急了,脱口而出:“要么以利诱之,要么以恐驱之,或者双管齐下,不怕他不说实话!” 徐振英对于凤儿的进步倒是有些惊愕,她含笑看了一眼凤儿,凤儿被她看得手足无措,一下没了刚才的自信,低着头道:“咋了,公子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你说得太好了,我只是很惊讶于你的聪明和勤奋。”徐振英扭头复又看着方询,“你可听见了,你自去想办法,务必排场要搞得大,要让那些乡绅们都知道我们在给他们列黑名单,若有人问起,你就只管实话实说,就说我们不杀一个好人,却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名单上的前几名说不准全家脑袋搬家,让那些乡绅们都给我好好回忆回忆,最近有没有干什么欺男霸女的坏事,叫他们都给我恐慌起来!” 方询品着徐振英的话,若有所思的退下了。 而凤儿却因为徐振英的一句夸奖回不来神,妈呀,刚才公子是又夸她了吗? 不行了,再多听一句,她真的会昏过去。 “还有一些事,等稳定下来后逐步开展。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散会,叫刘大壮来见我。” 众人全部退下,大壮已经办完事回来了,“我已经派人将孙家的家人看管起来了。我瞅着他家那房子挺大,能住大约五六十人,我就擅做主张的把他们挪去了酒楼天字号房,这样一来,也方便我们的人监管。” 徐振英这才召大壮上前来,“刘大壮,李招娣前几天被卖进城内了,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找找……罢了,就你一个人去。其他人我都信不过。” 刘大壮明显感觉到徐振英欲言又止,眼底似乎有什么在涌动,他也不出声,静待徐振英下一步指示。 “多去青楼花街看看。若是找到了,不必声张,将人悄悄带到我跟前来。” 刘大壮心里咯噔一下。 他对李招娣印象并不深,同行一路,他就记得去救引章的那一晚,李招娣滚烫的热泪,几乎灼伤了他的后背。 那女子…竟然被卖到烟花之地了吗? 而此时此刻,城内众人亦是人心惶惶。 没过多久,百姓们的家门被逐个敲开,西城的张老汉陂了一只脚,走得极慢,一边惶恐的应着,一边让老妻和小孙女躲进屋内去,这才敢去开门。 张大叔心里想着,完了,这怕是要抢粮食来了。 他顺手从门后操起了菜刀,藏于身后。 敲门的是两男两女。 还不等张大叔有所反应,那领头的妇人见人先笑,颇为亲和,“你是西城张老汉家吧。你不必害怕,我们奉城主之命,前来问你几个问题,你放心,所有的老百姓都问了,不止你一家。” 张老汉心中一凛,又觉得奇怪,探出头去看,果然看见对面人户也有两男两女在问。 他将信将疑,脸上浮起笑来,“您请问。老汉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请问城里的富户您都认识吗,有哪些?” 那妇人说话声不大,言语又格外亲切,让张老汉戒备稍减。 他又想着,问有钱人是哪些,回答这个问题又不犯法。 “城里有个姓陈的,说是有个堂弟在朝里当大官,生意都做到金州府去了。他家什么都做,粮食、成衣、酒楼,啥都有,听说他家的地板都是银子做的咧……” “那他可曾做过什么欺男霸女之事?” 张老汉立刻警惕起来,连忙摆手,含糊不清说道:“这个不好说,我又不认识他…” 那圆脸妇人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您老放心,咱们只是随便说说,谁也不会告诉。城主说了,城里这帮富户压榨农户低价收粮,然后又高价卖给你们,这样天灾人祸之时,还借机发国难财,这种行为简直是禽兽不如!城主有心收拾城里这些富户,想要逼他们交粮,交出的粮食拿来给城内百姓分了,可惜又找不到由头…” 张老汉听得眼睛滴溜溜直转,却还是道:“快走快走,哪能背后说人家坏话,再说了,我真不认识城里这些个陈王刘顾几家……” 那妇人却不恼,继续说道:“城主还说了,举报有奖,凡是举报这些富户罪行的,奖励一斗米。张老汉,你不说,总有别人要说的,您考虑考虑。” 张老汉纵然心动,可却没有胆子去惹城里那几位老爷,只好一口一个不清楚,随后关上了门。 家里老妻这才敢走出来,她方才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一脸忧愁:“咋的,那山大王要对城里富户下手了?” 张老汉背着手踱进屋,摇头叹气,“唉,那几个富户家里有粮的事情怕是藏不住咯。不过孙大人都斗不过那几位老爷,何况是这位新来的大王?现在非常时期,你可别到处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张老汉的老妻却道:“别说,这大王好像真的跟以前的那些流寇头子不一样。这进城没有大开杀戒不说,也没有抢咱们的东西。这咱们除了先前进城的时候看到过流民,这会子愣是一个都看不着。你说他们那么多人,吃什么,住在哪儿——” “咱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他不大开杀戒,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张老汉的老妻摇头,“我看这城里是要变天了,陈王刘顾这四家人干过那么多坏事儿,平常没少得罪人,你看着吧,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让咱们告密,肯定有人耐不住。明儿个定有好戏看。” 而此时此刻,陈王刘顾几家家主正聚在陈佳家主陈章义的书房内。 自从小厮来报,说那位新大王有动作了。 他派了十组人,正挨家挨户收集城内富户的消息,虽然不知道这位草头王搞什么花样,但这一招,一定是冲着他们来的。 屋内的气氛有些焦灼。 王家家主王隐是一直主张他们对新来的大王客气一些,偏这帮人头铁,非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此刻说得毫不客气:“陈老爷啊,一开始我就劝你们不要跟他对着干,咱们跟他对着干有啥好处,你还给他个下马威。现在连孙大人和他的家眷都被绑了,他就一草寇头子,根本就不怕咱!现在可好了,他派人挨家挨户的问话,这分明是要找个由头收拾咱们啊!” “他敢?!”陈章义胡须一抖,一拍桌子,“我堂弟乃是朝中实打实的六品官,他敢对我动手,我直接手书我堂弟一封书信,让他派大军来剿匪,我看他们哪个逃得掉。” “汴京离岚县一千公里,你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再说,他们就是一帮盗匪,哪里讲什么江湖道义。跟这种人怎么能够硬碰硬?万一他待会就派人来,把咱们院子一围,先砍了咱们的脑袋,那又能如何?” 刘顾两家家主也是一脸懊恼,悔不该头脑一热,就跟着陈章义那老小子胡来。 刘昌便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一不逼咱们上贡,二不派人来逼咱交粮,就把咱们这么冷着晾着,却派这么多人满城跑,问的还全是关于咱们的事情…陈兄啊,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这小子邪门得很,就说一开始的那火药,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直接把那么厚的城门都给炸开了…你们先前是没去看那草头王进城,哟呵,那气派,怎么说,就是邪乎…真是邪乎…” “咋个邪乎,我今儿个就没敢去,生怕他拿我们开刀……” “我说不出来,就是怎么说了,看着不像是一般的流寇头子。说话还温文尔雅的,挺斯文的少年…就是盯久了吧,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哼!”陈章义有些恼怒,“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现在搞这么多事,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说说吧,到底怎么办?” 王隐道:“说了半天,咱只要弄清楚他缺什么不就完了?闹这么大一出,他不就是逼着咱们交粮嘛。咱给他就是了,难不成那点粮草还比不上自己个儿的性命?” “给他?”陈章义吹胡子瞪眼,“孙清臣来求我这么多次,我都不松口,他玩点虚招子我就得双手奉上粮食?金州府这么多流民,咱们要是脱手,能卖多少钱,你们算过没有?” 刘顾两家听到这里,频频点头,也不忘附和一句:“陈兄说得对啊,今年金州粮价大涨,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北面买的粮食来,这一脱手,全是钱啊!” 王隐只觉得这帮人疯了,生死关头,在乎的竟然还是那点子俗物,他只恨不得撬开这群蠢货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一些什么。 “诸位啊,金州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咱们能把这批粮食运到岚县就不错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寇,岚县又一直关着大门不让咱们进出,你们想卖给谁啊?” 很快又有随时关注情况的小厮来报:“家主,我们打听情况的人回来说,那位草头王正四处收集各位家主是否有欺男霸女、扰乱市场、非法圈占田地等行为,还鼓动百姓们搞什么恶霸投票,说是排名第一的…第一的就…就……” 陈章义勃然大怒:“你据实说来!” “说是要砍全家脑袋!” 陈章义气得面色发白,跌坐在太师椅中,他捂着胸口:“好,好,好,好得很,他既然自求死路,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来人,取我信物来,着卢管家迅速拿着我的手书去寻金州府的郑大人,请他速速派兵前来镇压这群草匪流寇!” 那刘顾两家家主面色一松,连忙追上一记马屁:“陈兄出马,我料这群流寇也是秋后蚂蚱,嚣张不了多久。如此我等也可放心了。” “待金州府的兵马一到,怕是这帮流寇要吓得屁滚尿流,还要砍我们脑袋,逼我们上贡,简直不自量力。孙清臣见了我们尚且得伏低做小,他一个草头王入了城就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且让他再嚣张两天,我等便回去等陈兄的好消息。” 王隐心中却嘲笑这帮人真是不识时务,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说,金州府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怕是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这岚县搞事。 王隐也知陈章义此人向来不知分寸,心高气傲,自是不与他争辩,随便应和了两句便离开了。 他走在空落落的街道,看着衰败的店铺,看着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心里多少被感染了一种不安的心境。 自从那位新大王进了城,城内便一直人心惶惶。 虽说他什么动作都没有,不曾大开杀戒,不曾欺男霸女,更不曾有骄奢淫逸的征兆,这流民入城前后,岚县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除了偶有办事的草莽手下,他们行色匆匆,一双眼睛却规矩得很,从不曾乱瞟乱看,说话倒也客客气气。 这哪里像是什么草头班子啊! 实在是看不懂,摸不透。 正因如此,王隐心中反而更是不安。 不知怎的,王隐觉得岚县这平静之下似乎蕴藏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身边小厮提醒道:“老爷,街上不太平,咱们快些回去吧。” 王隐对着身边小厮问道:“这位草头王在命人收集城内富户的消息?还让老百姓给咱们投票,你说这名单上会不会有我们王家?” 第136章 开展养殖 “咱们王家做生意童叟无欺,诚信经营,从不曾欺辱百姓,更不曾欺行霸市。这建桥铺路,设棚施粥,咱们王家从未缺席过。百姓们大多对王家是交口称赞,怎会趁机张口乱说落井下石?” 王隐蹙眉,语气意味深长:“那是因为你不懂人性。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嫌人贫怕人富,咱们王家盘踞岚县这么久了,生意做得这么大,遭人嫉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那小厮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位新大王,一日就将这五千流民全部安顿下来,你听这街上,半点声音也没有,哪儿像是一个刚破了城的地方?陈章义他们也太低估这位山大王了,迟早要吃大亏。”王隐唇边一抹不知所谓的低笑,“先回去吧。这路上…是不太平。” 晚间,赵氏带着十几个精通养殖的妇人们进了县衙。 凤儿按照徐青莺的规矩,把后院所有的椅子都搬到正堂,方便以后议事。 孙清臣冷眼看着,却被这种不伦不类的摆法暗中气到吐血。 从来只有县令高坐主位,其余人分两侧入座。 偏那个叫凤儿的把下面的凳子椅子胡乱摆成一行,还让人坐成一排一排的,这么面对面的议事成何体统? 妇人们都进来了。 徐音希以岚县南北为界,分成两边,流民只占据其中一侧。她又让把城内逃难留下的空房子腾出来,住不下的便盘下酒楼,或是直接让北面的百姓搬往亲戚家挤挤。 百姓们虽怨声载道,可好歹徐音希每日给了他们几文钱的租金,又再三承诺流民们住不了几日就会搬走,绝对不会趁机霸占他们的房屋,他们得了保证,也就不情不愿的搬走了。 好不容易安顿下了这五千流民,徐音希又秉承着“绝对不能让流民闲下来,一闲下来就肯定会生事”的原则,一直不断给流民们找事情做。 比如按照徐青莺的指令,让所有流民们必须沐浴洗头。 他们跟流水线似得,一组人专门负责找柴火,一组人烧水,一组人排队拿号,一组人洗衣烘干。 别说,这么热火朝天的折腾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候,流民们一个个不再蓬头垢面,洗得白白净净,也再闻不到臭味,哪里看得出逃亡许久的样子? 流民们最开始并不配合,总觉得浪费柴火又浪费水。 徐音希便搬出徐振英的名号,说是城主要求,不洗的人容易传染瘟疫,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考虑,不肯洗头沐浴的人会被赶出城去。 刚享受了不到半日有片瓦遮身的日子,流民们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种四处逃亡的日子,徐音希这一棒子下去,所有人都争着抢着把自己洗干净。 别说,人洗干净了,好像连精神也好了许多,人也自信了几分,再看见城内的百姓也不觉得自己缩手缩脚了。 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有啥了不起的。 苗氏又派人开了粮仓,让小组长来登记领取分发,家家户户拿了粮开心得直咧嘴,这不,城内炊烟袅袅,一时热闹非凡。 吃了晚饭,来了好几波人,身强力壮的被选去守城防,会养猪养鸡的被赵氏给挑走了,能写会算的被徐慧鸣登记造册,其他人有什么本事、家里几口人、什么情况都被记得一清二楚。 晚间时间也是严厉禁止走动窜门的,女人们小声说着话,哄着孩子入睡,时不时的听见外面有人喊,然后被小队长拉去。 这不,大队长赵氏就挑选了十几个得力的妇女,说是去面见城主去了。 县衙大堂灯火未歇,徐青莺一直忙碌到了晚上,现下才有功夫吃上一口热饭。 徐音希和凤儿也只能连忙趁着这个间隙扒拉一口饭。 徐音希忙了一整天,此刻连话说都说不出来了,要不是连氏把饭送来了,她怕是忙得连晚饭都要忘记。 忙虽忙,人反而更有精神,徐音希眼睛亮晶晶的,这回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扒拉着热饭,一边跟凤儿两个碰了个头互相汇报一下工作,赵氏又带着那十几个妇人来了,徐音希便丢下碗筷迎了出去。 徐青莺有要求,做她的秘书是必须随叫随到,她人在哪里,秘书就得在哪里。 而且秘书这事儿很考验体力和脑力,徐青莺安排的每项工作都得牢牢记得,然后再传给相应的负责人。 又有无数人等着想要见徐青莺,她也得安排好,不能耽误重要的事情。 这样一天,徐音希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爆炸了,四肢发软发酸,走不动道。 可那十几个人妇人带着一脸局促的笑意走进来的时候,徐音希面上还是浮起标志性的柔和笑意,连声道:“大家都坐,城主还在后院用餐,马上就来。” 这些妇人们梳洗过后都换了样子,徐音希差点都认不出,此刻灯火下面细细看了几眼,才发现都是一些熟面孔。 有胆大的妇人立刻就接话:“城主忙到现在才吃饭呀,真是好生辛苦。咱们要不就在外面等等。” 妇人们还从来没有来过县衙,以前看见县衙那都是躲着走,如今却被人堂而皇之的请进来,这叫她们心里打鼓,不敢往里面走。 凤儿也匆匆扒了两口饭,很热情的拉着他们往里面走,又按着他们坐,亲热道:“各位婶儿,怕啥,这虽然以前是县衙,但现在是咱们城主办公的地方啦。城主你们也见过的,咋滴你们还怕他不成?” “哎哟,不成,不成,我们站着等就是了。” “对对对,凤儿姑娘,你赶紧吃你的,俺们没事,就站着等。” “你让俺们坐着,俺难受,屁股里像是有针。好姑娘,俺们就站着,你别管我们……” “都别多礼了,各位婶子都坐着说话吧。”妇人们只听见背后一阵骚动,一扭头才发现是徐振英带着人进来了,他很是年轻,一进屋就笑盈盈的,说话慢条斯理,让人顿生好感,“晚上要说的事情还很多,我这里没什么礼节,大家就当是村头拉家常,随意便好。” 一侧的赵氏也连忙带头坐下:“城主都发话了,大家就别拘着了,坐吧。” 妇人们这才老老实实的坐下。 本就不大的县衙登时被挤得满满当当。 徐振英坐在主位,面前一个长几当办公桌,身后立着徐音希、凤儿、还有一个孙清臣。 “各位婶子,我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听我四婶说,你们都是养猪养鸡的能手,以前在老家没少干过养殖的活儿吧。” 妇人们还以为前面要客套一般,显得有些拘谨,可徐振英张口就是养猪养鸡,这下一下子让妇人们没了紧张,顺势打开了话匣子。 “这乡下妇女哪个没养过猪养过鸡,我不是吹牛,我养的鸡就是比别家的大,下蛋也是勤得很。” “是是是,养鸡就得勤快,得勤打扫,多收拾,否则那味儿别提了。” 正说话呢,徐慧鸣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这几个人身体更是瘦弱,不过精神头倒还好,看着斯斯文文的,像是读书人。 那几人像是迷路的羔羊一样,整个人还是懵的,就被徐慧鸣拉来开会了。 此刻他们站在堂中,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凤儿连忙道:“诸位随意找个位置坐吧,别站在中央了。” 徐慧鸣连忙示意几人入座,那几人一副完全不知道要干啥的表情,见着有空位就坐下了。 有胆大的已经注意到了,却还是疑惑,不是说开会吗,怎么有一群农妇在此? 还以为城主要单独召见他们这群读书人呢。 几个读书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大家也知道,咱们刚进城,需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也就长话短说。”徐振英敲了敲桌子,徐音希立刻掏出了册子开始写字,那几个读书人见此,面面相觑,咋滴就写起来了,之前也没人通知要带笔墨啊。 这…有没有人告诉他们…到底要干啥。 “明天我派人把城里的鸡全部收集起来,集中在一处地方,搞集中式养殖。届时我会寻一个匠人过来,搭建一个标准化的鸡舍。分上下两层,每一层分成小格子,空间刚好够一只鸡。大家来看,鸡舍大概像这样……” 徐振英摊开一张纸,拿炭笔画着鸡舍的大概模样。 妇女们起初还不好意思凑进来,可见徐振英似乎并不介意,便也探着脑袋看。 “这个就像是把笼子全部放在一起嘛,但是这地方这么小,鸡咋活动唉?就让他这么蜷着,几天就能长肉。” “就是不让鸡活动,不活动才能长得快。鸡笼面前用竹子开一道槽,放谷子、麦子、酒糟、大豆等。孵出来的蛋也先别吃…”徐振英召唤了那几个读书人,“你们帮忙记一下,到时候这帮婶子们负责养殖,你们得负责养鸡项目。我得给你们下指标,你们必须尽快让全城的小孩们吃上鸡蛋!” 那几个读书人如丧考妣,万万没料到徐振英召他们来竟然是养鸡! 简直有辱斯文! 他们可是读书人,怎可让他们整日与鸡为伍,徐振英为何要这般折辱他们?亏得他们以前还以为徐振英也是个读书人,不曾料到这徐振英跟草寇有什么区别! 有人立刻愤然离席,却被同伴抓住。 “你们记一下,头批孵出来的鸡蛋,需要一定的条件才能孵化成鸡仔。你们读书认字,要分几组做实验,看看哪个条件才能让鸡仔更快孵化。到时候鸡蛋统一放在一个地方,也让工匠来做成一排一排的,屋内保持比外面更高的温度,柴火不断,温度要前面高,后面低,至于高低多少需要你们自己琢磨。房间内要保持一定的湿度,也就是定期洒水,别让房间内太过干燥。还得通风,为了避免胚胎与蛋膜粘连,还得适当的翻蛋。” 妇女们听得频频点头,万没料到这鸡蛋孵出小鸡这过程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一时又惊又奇。 唯有一读书人站起来,大声质问:“难道城主让我等来就是为了养鸡?” 徐振英抬起眼皮,终于看了一眼他们,她微微一笑,“那不然呢,你们觉得你们自己能做什么?”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教人读书、写字、算账、抄写,又或是城防守备,总有我等用武之地。城主怎可如此折辱我们,让我等与这些牲畜为伴,妇人为伍?” 哟,来了一个刺头。 凤儿立刻反唇相讥:“你还看不起妇人,你有本事别从你娘肚子里钻出来啊。会读书写字了不起啊,咱们队伍里能写会算的多了去了,现在大家连饭都吃不饱,你再能写会算又怎么样,能变出粮食来不成?” “你!”那青年气红了脸,“粗鄙!” 徐振英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才对那几个读书人道:“你们应该也看见了,岚县粮仓内粮食并不多,我们必须想办法先让所有人吃饱饭,否则我们的人熬不过这个冬天。养鸡是比不上吟诗作对风雅,但却是我们目前迫切需要干的一件事。把全城的鸡养在一处,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资源,节约柴火,让鸡快速出栏,更快的孵出小鸡,让全城的百姓不再挨饿。我需要你们放下身段,和这些经验老道的婶子们一起精诚合作,一个有经验,一个会记录,研究怎么能让鸡蛋孵出小鸡,做成这件事,无异于解决我们的粮食危机,这不是功德一件的事情吗,为何你们要如此抗拒?是觉得不够体面,还是觉得折辱了你们读书人的身份?” 那青年人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找不到由头反驳,他是觉得不够尊严体面,可徐振英说得也对,他们目前粮食短缺,若真能解决粮食危机,他们肯定前途无限。 那书生好半天才说道:“城主,所谓鸡生蛋蛋生鸡本就是悖论,这就是个概率问题,绝非人力可以预测或改变,咱们做这些事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所以要你们摸索嘛!”徐振英假装看不见这些个青年脸上的抗拒,继续循循善诱,“每次总有几个鸡蛋能孵成鸡仔,那肯定是要满足某些条件,而这些条件就得靠你们的智慧找出来。你们不是会写字嘛,把每批鸡蛋的孵化条件都记录下来,比对寻找一下最佳孵化条件,若这件事做成,你们可就是五千流民的大功臣啊!年轻人嘛,就得多历练,喊苦喊累可不行,你们读书的苦都吃得,莫非这养鸡的苦你们吃不得?” 那几个青年人自然不想被扣上“不能吃苦”的大帽子,只能含着眼泪,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城主,我等愿意一试。” 徐振英又对那帮婶子道:“婶子也多上上心,咱们这个集中养殖一定要搞起来,只有先搞起来了,才能增加鸡的产量,务必要让这些鸡多多下蛋,到时候下的蛋都给城里的孩子们吃,给他们补补身子。” 妇人们一下干劲十足! 而读书人那边则愁云惨淡。 徐慧鸣临走还不忘安慰他们,“诸位别担心,我这有个名录,上面记着所有读书人的名字。你放心,城主已经把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活儿不比你们轻松。” 这有人一起受累,这帮人顿觉心情爽快许多,甚至有人打听:“敢问徐公子,都还有哪些活儿?” 徐慧鸣认真回忆了一下进城前和徐振英做的岚县发展规划,望着对方期待闪亮的眼神,才慢悠悠道:“养猪!养兔!种菜!挑粪!” 那几个青年想到其他人的遭遇,面色稍缓。 人生是否幸福,不在于自己奋斗,而在于同行衬托啊! “这样看下来,养鸡还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不用风吹日晒。” “公台兄说得对啊,总比养猪强。听说那猪一身膻味,闻着便让人作呕。” “极是。城主既然给咱们下了命令,那咱们可务必得先研究出来这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万不能被其他组给比下去了。否则咱们的颜面往哪里搁?” 吃完饭后,徐振英方才召回方询,询问起今日关于富户的消息。 方询便如实答道:“百姓们起初并不信任我们,不肯据实相告。但是那几家人在岚县这么多年,得罪的人不少,趁机想要借咱们手铲除异己的也不少,因此下午些时候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给咱们通风报信。目前我们的证据还在进一步收集之中。” “很好,务必要做到罪证清楚。咱们进城时既然说了不杀一人,现在却又要大开杀戒,因此便更需要一个站得住的理由。方询,让人在城门处搭一个高台,再让人去把县衙后院的狗头铡搬出来,通知城内所有百姓,明日岚县城内有热闹看。” 方询立刻知晓徐振英的用意,便道:“城中那几位富户还是不肯交粮?” 徐振英冷笑:“垂死挣扎罢了。到时候全家人头落地,还得送我粮草,这是何必。既然有人不识时务,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革命的道路总是需要流血的,明日便从他们几家入手!” 第137章 守卫城防 方询凛然不语。 他快步走出来,迎面碰上方凝墨,方凝墨这几日因方如玉的突然离开,一面得侍奉安慰双亲,一面又得像是救火队一样四处帮忙灭火,忙得是不可开交,她双眼露出疲惫之色,双颊深深凹陷,看着清减了不少,但是精神尚可。 “堂兄。”方凝墨拜了拜,目光有些急切,“可有我姐姐和祖母他们的消息?” 方询摇头,也是一脸凝重之色,“今日城主已经派了徐家大公子带人和粮食去晔县,至少得两三日才能回来。” “祖父若是知道姐姐离开队伍,还不知何等震怒。” 方询说得极不客气,“岂止震怒,怕是要寒心。我以前不知大堂姐竟然是个如此糊涂的人,若因她连累咱们整个方家,连累城主,那她可真成为方家的千古罪人了。” 方凝墨面对方询这样埋怨也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也只好道:“姐姐识人不清…我们也没料到那周衡竟然如此狼子野心…这世上哪有如此歹毒的人。” “咱们方家对他周家可谓仁至义尽,祖父险些耗尽最后一口气血,也为了维护他周家的江山。可他们周家呢,一个薄情寡性,一个猪狗不如,若我说,他们再逼咱们,咱们不如反了他!” 方凝墨一惊,她万料到平日里看着老实沉默的堂兄心中竟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堂兄,慎言!”方凝墨急忙提醒,“切莫让祖父听到你这番话!” 方询被这冷夜的寒风一吹,瞬间清醒了,他好不容易止住心中的怒气,半晌才道:“妹妹提醒得是,是我冲动了。” 方凝墨并不说话,只叹气,她的烦心事很多,她担心在晔县的祖父祖母,担心气急攻心而病倒的爹娘,更担心不知下落的方如玉。 好像她自从踏上流放之路,烦恼就随之而来。 之前担心流放路上吃什么,穿什么,睡在哪里。 现在却担心流寇会不会打来,她的亲人能不能活着,他们会不会有明天。 她觉得现实越来越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压得她想要逃离。 而她逃离的办法竟然是将自己埋进那成山的公务之中。 仿佛只有让自己像陀螺一般转起来,她才没空去想那些问题。 于是她问方询:“城主这次又给堂兄出什么难题了?” 说到公务,方询脸色稍霁,眼中隐有笑意,“城主啊,她还真是…他让我给所有读书人登记造册,我以为她必然有什么大用。谁料刚召见了一批,说是让人养鸡呢。你堂兄我很快就会轮为养鸡的头目。” “养鸡?”方凝墨捂嘴,险些笑出声来,“她也是促狭,想得出这种法子。” 方询也一脸郑重道:“倒也不是。城主想要解决城中粮食危机,一则靠富户上贡,二则还是得靠我们自己。现在整个金州粮食都短缺,城主说得突破技术封锁,研究韭菜、豆芽等容易长成的作物,还得研究怎么让鸡蛋孵出小鸡,怎么让猪仔迅速增肉…” “技术封锁?”方凝墨细细品位这四个字,越品就越觉得妙,“怎不知徐六这脑袋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精妙绝伦的主意。” “妹妹以后可千万别再徐六徐六的叫,会显得咱们没规矩。”方询轻斥了一句,却也不得不提醒方凝墨,“如今城主今非昔比,咱们方家起复无望,以后怕是要指着城主过日子。你虽和城主交情深厚,但也需谨记,宽和是上位者的恩赐,而不是下位者肆意的资本。” 方凝墨一想也是,徐振英今非昔比,手底下已经有五千人,加上城内的一万多人,也就是说手底下也有一万五千人,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想到自己堂堂二品大员的孙女,现在竟然落草为寇,方凝墨觉得人生还是充满了变故。 她点点头,“堂兄提醒得是,我与城主私交甚密,确实是我不够谨言慎行。” “你知道便好。”方询又低声说道,“城主虽然没说,但我估摸着她这会儿肯定找人全城找李招娣去了。那姑娘也是个命苦的,你这几日也多留心一下,打听看看有没有招娣的下落。” 说到李招娣,方凝墨心里又堵得慌了。 听闻那日的人贩子是辗转收窑姐儿的,就在金州城内,专门低价收流民,一袋粮食就能换走一个,而且还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不知道李招娣落在这种人手里会如何。 方凝墨眼眶微红,“那李秀才一家真不是东西。活该城主派他们去打扫猪圈!以后他们别犯我手里,我定然要叫他们生不如死,好让他们替引章和招娣还债!”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灯笼幽光,徐振英带着徐音希、凤儿、孙清臣、莫锦春等人走了出来。 方凝墨本想上去热情的招呼一番,可想起方询的提醒,她变得拘谨了一些,叫了一声:“城主。” 徐振英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然后笑眯眯问道:“用过晚饭了?有事无事,跟我去城墙上走走,看看城防有无问题。” 方询后退半步,“城主您先请。” 见方凝墨有些呆呆的,徐振英干脆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做什么发呆,可是这几日累着了?你爹娘情况如何?” 而跟在身后的孙清臣和莫锦春却大为震惊! 这位新大王怎可如此坦然的去牵女子的手? 而偏偏周遭的人好似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两人强按住心头的疑惑和震惊,却止不住猜测那女子的身份,莫不是徐振英的姐妹或是未婚妻? 而莫锦春不动声色,将那张英俊的脸完全笼在灯笼的阴影之中。 他跟在后面,不由细细打量起徐振英来。 那个人很瘦小,大约只有他肩头高,这种瘦并不是男子的精瘦,而是那种属于女子才有的纤细。 尤其是她的肩和腰,曲线分明,并不像男子般坚挺雄武。 她的皮肤有点白,细看之下,甚至很嫩,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她并不常笑,更多的是面对下位者宽和的笑,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莫锦春脑子里电光火石,突然想起似乎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徐振英的性别。 徐振英身着男装,又是个没有发育的少年,是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可她敢带领着这么多人杀进岚县,所有人自然下意识的认定他是个男子。 哪知此人竟是个女儿身! 莫锦春的呼吸急促了两分。 徐振英竟然是个女子。 而且从她刚才的举动来看,她似乎并不曾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若是细心之人,定能发现个中端倪。 有了这个发现,也不知怎的,莫锦春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跟在她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听见徐振英在询问那女子双亲的状况,似乎那女子的姐姐出走,父母心急如焚,已经病倒在床。 “岚县内有好的医师,你自去请,钱不够的话直接找我四姐。药材都用好的,别吝惜。方大爷可是数学奇才,我盼他快些养好身体,尽快来帮着我治理岚县。你不知道,我现在手底下有多缺人,感觉真是捉襟见肘…说到人…” 徐振英回头,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莫锦春,莫锦春很知情识趣的往前站了一步,“这位是莫锦春,身手了得,常年走镖,对周遭地理环境都很熟悉。我今日特地带着他去城墙上看看。你们也一起来,我估摸着现在金州的流民少说有数十万之众,连晔县都被人占领,岚县也并不能说是十分安全的地方。咱们既然攻下了岚县,就得想法子守护好它,切莫让百姓们都落入流寇手里。” 孙清臣心里忍不住冷笑。 心想你徐振英不就是流寇吗。 莫锦春抛开脑子里关于徐振英性别的那些纷乱想法,也适时发言:“以后岚县就是我们第二个家,在下定竭尽所能。” 方询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莫锦春,观此人虽然有些瘦弱,可身形瘦长,说话有力,双目有神,一看便是杀过人的人,见过血的刀。 方询拱手向莫锦春行礼:“莫兄。” 莫锦春是老廖这边的人,以前跟着老廖他们走,也是这次攻城才认识的徐振英他们,但是对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并不熟。趁着方询打量他的功夫,莫锦春也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对方一番。 他不得不感慨,徐振英手底下虽然人少,却各个是精兵强将,即使是姑娘妇人也不逊色。 这支队伍分工明确,执行力强,分外团结,且看起来大多读书认字,比老廖手底下那些个鲁莽村夫要强许多。 也怪不得老廖和他们兄弟被绑起来扔进了柴房。 莫锦春回之一礼。 徐振英等人登上了城墙,今晚守城的是江永康,他累了两天两夜,可不知为何精神却好,一见徐振英立刻跑过来,“城主。” 徐振英本来也不喜欢城主这个称谓,可一想总比流寇头子或是山大王好听点,也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徐振英开门见山就问,“现在城中守备是个什么情况?” “原有驻兵一百多人,都被我们解散了,现在还不敢用他们,只用了我们自己的人。城墙上一共三班,每一班八十人,四个城门各二十人。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虽然人多,但能用的少,战力也较弱,都是一些凑人头的花架子,若是真有其他流寇打来,我们赢面并不算大。” “武器装备如何?” “库里只有一百套甲胄,都给值班的兄弟们了。武器…”江永康摇头,“要么年久失修,要么发霉发锈,能用的武器并不多。” “城门修得如何了?” “找了木匠,得花个两三日才能修好。” “加紧赶工。务必两日之内修好。黑火药也收集好,由你保管,若有敌袭,立刻点烟。” 徐振英见交代得差不多了,便笑道:“也不用太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永康却道:“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栖身之所,总得守好才行。” 一番话引得身后几人一阵共鸣。 他们真是过够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那种睡觉都得提高警惕的感觉,他们真是一日也不想再体会。 方询也道:“城防是最不能松懈的。我瞧金州流民遍地,指不定就有李大头之流来抢我们的地方。城主,我觉得还是要多培养一些战力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徐振英偏头看向莫锦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莫锦春,听到没有,你的任务来了。现在你就是我们队伍的守卫教练了,你明日挑一些身强力壮的,先试验一批,就先挑个两百人吧,男女各一半,教给他们一些近身搏斗的技巧。我这个人做事讲究效率,给你五天时间,至少培养出一批至少听指挥、敢杀人、敢往前冲的先锋队!” 自从知道了徐振英的女子身份后,莫锦春就有些许的不适应,此刻只觉得徐振英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有些发烫,他不露痕迹的移开半寸,却问:“城主,女子柔弱,连武器都提不动,如何能冲锋陷阵?再说古往今来,这战场上也没有女人啊!” 就连一侧的江永康、方询等人也是一脸赞同之色。 唯有凤儿和方凝墨瘪嘴,似乎觉得受了轻视。 那凤儿向来敢说敢干,因此毫不客气的还嘴:“莫公子此话差矣。你不知道,先前我们一百多人的队伍就曾遭受过流寇偷袭。流寇杀人的时候可不分什么男女,反而他们最先杀的是我们女人,就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女人弱小,不敢反抗。但其实那一晚,男人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女人们在后面也是手起刀落,咱们队伍里不少女人都是见过血的!光是我凤儿,就杀过至少三个男人。” 说到这里,莫锦春脸上一脸惊愕。 而方询则面露愧疚。 现在想来,上一次流寇偷袭他还差点被人杀死,要不是祖母眼疾手快戳瞎了对方的眼睛,只怕他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凤儿掷地有声,“你不肯教我们女人,是否觉得我们女人天生弱小就该被杀,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不该有能力反抗?你也有娘亲姐妹,你就忍心看着她们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半点没有自保的能力,只能求助于别人?我不管其他女人怎么想,反正我凤儿,绝对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徐音希听着也是频频点头,只觉得凤儿说得在请在理,有理有据。 那莫锦春被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拱手:“凤儿姑娘,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从不曾轻看各位姑娘,只是习武之事辛苦异常,挨打受伤更是常事。女子和男子本就不同,男子摔摔打打无事,可姑娘们身娇肉贵,实在是…” “还说你不轻看我们,你现在就是在轻看我们,你就是说咱们姑娘家吃不了练武的苦…” 徐振英见莫锦春羞得满面通红,于是便笑着打断他们的对话,“无碍。是我的错,不该定额多少,到时候你就说男女不限,鼓励姑娘们习武,愿意来的,吃得了苦的,自然会去。” 莫锦春心中一凛,暗想自己刚才犯了错。 徐振英既然是女子,自然要培养一批女子,否则她的近身安全该如何保证? 哪知徐振英又道:“大家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金州流寇四起,外面藩王作乱,大周朝风雨飘摇,乱世将起,女子们多学一门技艺,就多一分生存的可能。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带着旧思想看问题,且不说我们这个谈不上女子从军,就算女子从军不成体统,那又如何。体统哪有生命重要?这个体统又是谁说了算?更何况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我的手底下都不会养闲人,你要么能文能武,要么会织布女工,要么能写会算,没有任何本事的,我没有义务养着他,但凡对我没有任何用处的,我不会允他吃闲饭,大不了赶出城便是!” 莫锦春心里一怔。 徐振英是在告诉他,若他不肯教,要么他走,要么这些姑娘们走? 还是在敲打他听话? 莫锦春连忙道:“城主说得极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习武既能让姑娘们强身健体,关键时刻还能保她们一命,是功德一件的事情,是在下狭隘了。” 徐音希却另有担心,道:“城主自然是为了这些姑娘们好。可怕是少有人能知晓城主苦心,城主有心让女子习武,但那就避免不了男女同行,就怕…这世风日下,总有人议论纷纷…” 徐振英转念一想也是。 大周朝女子地位不高,她有心逐步提高女子地位,可现在若是冒然强行让女子同男子一同操练,怕是流言蜚语少不了,这样一来,她的命令又成了摆设。 “这个好办。”徐振英展颜一笑,“其他女子鼓励加入操练队伍,但咱们队伍里的所有妇人都必须上阵。我看这样一来,谁还敢说三道四!” 徐音希眼睛一亮,只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这就吩咐下去。” 第138章 故人回归 凤儿又提醒道:“城主,还得给守城的人优待才行。这样一来,有了利益,大家自然而然会抢着习武操练。” “说得对。凤儿,你提醒得很好,传令下去,就说被选中城防的人每月额外多领一袋米。永康,你和刘大壮商量一下,把这些人按照职能和岗位分一分,按照军队管理,写一个管理办法,要充分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江永康应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震动。 军事化管理啊。 徐振英…当真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吗? 她若没有,那么这样的敏感性是与生俱来的吗。 “城主,有人!”突然身边的莫锦春一动,将他们拦在身后,众人一惊,顺着莫锦春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城门不远处似有两三个黑影移动。 众人本是惊弓之鸟,被莫锦春这样一吓,登时守卫的士兵被吓得险些武器都拿不稳,只下意识的想逃。 徐振英见此,心中分外忧愁,现在手底下的人是多了,即使给他们战甲,让他们拿着武器,他们骨子里还是老实怕事的农民,一遇到任何风吹草动还是下意识的躲避。 她需要见过血的,敢拼敢冲的,而不是这种被一两个人就能吓倒的乌合之众。 江永康也发现徐振英的眸光不善,心中也知徐振英在想什么,别说徐振英,就是他自己去挑选守城人选时,也只能勉强矮个子里拔高个。 徐振英说得对,必须得赶紧操练起来,得让这些人尽快从农户身份转变到士兵身份。 否则他们跟草头军有啥区别。 莫锦春站在最前面,也不打招呼,直接取下旁边士兵身后背着的弓箭。 只见他左手握弓,右手扶箭,瞄准底下那鬼鬼祟祟的两人,随后长臂一展,朝后拉满弦,手上一松,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弦离去! 好快的身法,好强的力道! 别说徐振英,就连江永康也不由得震惊。 这莫锦春绝对是个练家子! “谁在那里?!”徐振英一声,响彻整个夜空。 莫锦春将徐振英拦在身后,“城主,小心有埋伏。” 说罢他四下查看,徐振英才觉得这个时候真该整一个望远镜啊。 “只有两人。怕是附近的流民。” 徐振英却笃定道:“不会是流民。流民都是成群活动,哪有单枪匹马就敢出来的?” 莫锦春一想,是这个道理。 “我岚县不收纳任何流民,请速速离开!否则乱箭射杀!”江永康一遍警惕的摸刀,一面大声驱赶城下面的人。 哪知那两人鬼鬼祟祟反而越靠越近,众人不由得疑惑,随后就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楼上…是江永康江兄弟吗?” 徐振英闻言立刻认出了楼下之人,不由得大喜,“快开城门!是明小双!” 莫锦春不知为何徐振英他们全都面露喜色,但也推出楼下这人怕是跟他们关系匪浅。 岚县城门,幽幽打开。 那是一扇很破旧的城门,被炸得七零八碎,勉强拼合在一起。 徐振英亲自下城去迎接,果然看见了明小双的脸,他身边还捆着一人,徐振英不由大惊,方询和方凝墨几乎是脱口而出:“姐姐?” “堂姐?” 明小双蓬头垢面,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全身上下只有那把腰刀最是值钱,此刻见了亲人,他恨不得洒下热泪,又见方才城墙上的似乎都是队伍里的人,立刻料定徐振英他们已经占领了岚县。 不枉费他历尽千难万险的跑回来。 明小双擦了擦额前的汗,这才不好意思的解开方凝墨手上的绳子,他拍着自己脑门,懊恼说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上路的方大小姐,她说她要去琼州,我想她一个姑娘家没人陪同,哪里走得出这深山。我问她为啥要去琼州,她又不可能说,我没有办法,只好先捆了她跟着我一路,两位莫怪。” 方询立刻拱手,一脸感激涕零说道:“哪里敢怪罪明…大哥。” 意识到还有旁人在,方询不好暴露彼此的身份,也顺带提醒明小双道:“这几日大伯和大伯母都急得卧病不起了,若非被风雪所阻,城主早就带人出去寻了。” 城主? 明小双立刻上道,不由多看了一眼徐振英,意识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徐振英喜笑颜开的抓着他的手:“走走走,跟我回屋说,我让人给你们备好饭菜,咱们边吃边说!” 凤儿也是一脸喜色,她腿脚快,先回去让苗氏等人准备了酒席。 说是酒席,城内物资并不丰盛,也只是勉强凑合一顿。 明小双一回来,整个流放队伍里的人都得了消息,此刻恨不得全部都挤过来看,众人纳闷明小双怎么出现在这里,更疑惑其他人去了哪里,奈何现在徐振英积威甚重,众人也不好打扰他们说话,便和明小双寒暄了一阵就各回各家去了。 而方家则领着方如玉回去负荆请罪了。 一张大圆桌上,中间坐着明小双和徐振英两人,依次则是徐家众人。 众人都吃过晚饭,加上粮食紧张,苗氏就只下了一碗面,做了两个拿手好菜。 明小双也不客气,他在山林里饿了好几天,此刻饿得眼睛发绿光,拿起筷子就刨,毫无形象可言。 众人却一点也不介意,黄翠娥还叹道:“哎,饿坏了吧,我们刚进岚县的时候也是,恨不得桌子腿都啃了吃。” 徐德贵则热情的帮着他夹菜,不多会儿,明小双的碗里就堆起高高一叠。 这打过了照面,徐振英用眼色示意众人退下,只余她和明小双两人。 等明小双吃得差不多了,他打了一个饱嗝,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抓头:“姑娘,饿了好些天,叫你看笑话了。” 徐振英摆手,“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刚才在城门处我没好问你,你怎么回来了?赵班头他们呢?” “姑娘,那天晚上我本来就没想要走,只不过赵班头他们决意要走,我若不留下,终究不妥。毕竟当时我身上还穿着朝廷的官服。我本想跟赵班头他们走一段路,等大家分头行动后,我就回来找你。我们按你的吩咐,先去了晔县,才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成了一座空城!” 徐振英眉头一蹙,面色惶惶,“那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啊。” “那城内可有打斗痕迹?或是城门有被人强攻的痕迹?” 明小双细细回忆,方才摇头,“我看着不像。以我推测,我更觉得他们像是自己走的,许是他们见我们迟迟未归,城内又断了粮,说不准他们来寻我们了。” 徐振英一阵懊恼和自责,有些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打道回府,我祖母和小妹也不至于音讯全无。他们都是一群老弱妇孺,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若是遇见附近的流寇可怎么办。” 明小双劝慰道:“姑娘,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我看你如今手底下兵强马壮,不如派些人去附近找找,他们脚程不快,兴许还在哪里山里打转。找到的希望还是很大。” 徐振英点头,“我已经派了人手在找,不过金州靠近黔州,全是大山,虽说就在这附近,却也有如大海捞针。” 明小双沉默了,他虽是解差,可跟着这些人相处久了,又一起同生共死,自然生出了别样的情谊。尤其是方老太太和徐老太太,对他都不错,真心把他当晚辈看待。 如今这一大帮人走丢,明小双心里也是着急冒火。 “那后来呢。你们可知,明亲王造反的事情?” “明亲王造反?”明小双大惊,“这是何时的事情?怎的好端端的,突然造反了?那方大小姐怎么办?” “如今这布告已经张贴得到处都是,不过你们一直在山林里赶路,消息滞后。我们也是到达岚县的时候才知道此事,不仅如此,小皇帝还让各路藩王进京护驾,这大周朝怕是要乱了。” 徐振英压低声音,“布告上说,明亲王宣称自己未婚妻家被朱国舅所杀,打着给未婚妻报仇和清君侧的名义挥师北上。” 明小双愣住,随后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反应过来,“方大小姐明明好端端的在这里,明亲王为何一口咬定他们死了呢。” 想起流寇偷袭的那一晚,明小双后背一凉,“姑娘是说…明亲王贼喊捉贼?那一晚的流寇其实是他……” 徐振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明小双立刻闭嘴不谈,心里却已然如明镜一般,“怪不得我无论如何问方如玉,她始终不肯透露半点。这姑娘也真是…简直不知说是蠢还是胆大,竟然独身上路,也亏她运气好,我遇上她的时候,她的东西都被流民抢光了,还险些被拖去当了两脚羊。” 徐振英一凛,想起方才见方如玉那样子,目光涣散,人有些呆滞,显然是受了巨大惊吓。 一个柔弱女子孤身上路,外面又全是流寇,会遇见什么可想而知。 “我还纳闷她怎么一个人上路,问她吧,她又只哭不说话,说自己要去琼州。我一看就知道她多半是偷溜出来的,还以为她要去找情郎呢…好在我当机立断,为了她安全就把她给捆了,否则真让她走了,可就连累咱们所有人了!” 可不是,要是明亲王知道他们这帮人还活着,肯定要下黑手斩草除根。 明小双还想起其中这各种纠结,还有些后怕,忍不住骂道:“蠢货!真是个蠢货!也不知她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会蠢笨到这种地步,这要是我女儿,我真恨不得掐死她。” “多谢你送她回来,否则方大爷和大太太都快急死。” 明小双摇头,“都是机缘巧合,也救了咱们自己。后面可得让方家看好这位大小姐,千万别让她再千里送人头了。若再这样,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只能把方家人全部弄走。” 徐振英却不接话,继续问:“那赵班头他们人呢?” “我们那晚结伴离开后,本想找个城池先安顿下来。谁知走了几天几夜,除了遇见流民就是盗匪,碰到唯一的华县也是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即使我们亮出身份也被人驱赶。”明小双说着,有些自嘲,“我这解差当得,也着实窝囊。我们没办法进城补给,很快就弹尽粮绝,有人就提议说回去找姑娘,说姑娘本事大,跟着姑娘怎么也有口饭吃,总之队伍人心涣散。后来没办法,我们只好在某个无人的村子里躲了两天,哪知碰上了一股几百人的流民,我们被打得四散逃开,我就趁机到岚县来找姑娘汇合。” 明小双抱拳,双眼眸光闪闪,语气诚恳:“姑娘,汴京城我本也不打算回去,即便我们没有遇见那波流民,我也会想办法回到您身边来!以后我明小双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若有驱使在所不辞!” 徐青莺连忙扶起明小双,有人历经千难万险的投奔,徐振英心头不可谓不感动,更何况明小双放弃了汴京城的一切,投奔她这么一个毫无前程的女子,落难时候反而更见真情。 “明大哥,你回来我真的很开心,也很感动。说实话,我现在这里也是风雨飘摇,虽然看起来我现在拥有岚县这块地方,手底下能驱使五六千人,但是这座城池是我抢来的,若朝廷腾出了手来剿匪,那我们只能把岚县拱手相让,说不准还会给我们安上盗匪的名号,属实是朝不保夕。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毫不犹豫的投奔我,真是叫我…哎…我何德何能…” 徐振英微微红了眼眶。 明小双也是心头一热,只觉得自己这一路的艰辛都是值得,抛弃汴京城的一切也是值得。 他总觉得,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可不简单。 以他观察,现在徐振英身边能人众多,他也是靠着一路卖肥皂的情分才能让徐振英另眼相待。 既然赌了,那就来一场豪赌,他明小双就是要把身家性命全都压上去,赌徐振英会给他一个前程! “姑娘,我跟着你,觉得踏实,觉得有希望,比我干解差得劲儿。” “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保证给你什么前程,只能保证你跟着我,绝对不吃亏。”徐振英欣然接纳了明小双的回归,明小双这人脑子灵活,能进能退,关键时刻能狠得下心来,且与她配合默契,她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姑娘…”明小双想起刚才周遭人都叫徐振英城主,也入乡随俗改了称呼,“城主,我刚才进城时看见城门有个高台,高台上有狗头铡,怎的,是要见血吗?” “你来得正是时候,明天有一场大戏要上演。”徐振英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不过今日太晚,我让四婶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你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来我跟你细说咱们岚县的情况。” 明小双抱拳领命。 虽是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明小双却也不愿歇着,徐振英不说,他作为下属却必须尽快掌握岚县情况,否则这里能人众多还不一定有他的位置。 于是,当徐德池领着他去房间的路上,他就顺路旁敲侧击的问起城内的情况。 徐德池也知道明小双在徐振英心目中的位置非比寻常,便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基本和盘托出。 没多久明小双就知道了岚县的粮食危机,也知道徐振英一天之内就已经安排了生产、城防、后勤、卫生等多项工作,更知道了那狗头铡是来震慑城内的富户。 多半明天还得见血。 不过这流放路上,明小双杀过的人不知有多少,起初那几个晚上他还会做噩梦,可是久了他便会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 如今的他,比起汴京城的他,更多了两分锋芒和锐利。 见过血的刀,自然会不一般。 明小双一边听着徐德池说的话,一边一路观察着岚县这座城。 夜色深深,长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只除了偶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更远处有妇人的欢笑声。 若不是徐振英提起,他根本看不出这是一座刚被攻下的城池。 一日之内,安顿好五千流民,足可见徐振英的能力。 明小双再次觉得,自己赌对了。 现在乱世当头,汴京城内各路藩王集结,哪儿有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还不如跟着徐振英! 他有强烈的预感,徐振英绝对会做出一番让常人难以企及的事业! 明日,也该他明小双重新亮相了! 次日天未亮,鸡刚叫过,县衙的灯就亮了。 江永康、徐音希、凤儿、莫锦春等人到的时候,徐振英已经打完了一套军体拳,她浑身是汗,也不避讳众人,拿着帕子擦脸。 徐音希已经提议从流民中选出一两个手脚勤快的丫头来照顾她,可惜却被徐振英拒绝,只考虑挑选一妇人来管理内务琐事。 众人到的时候,才发现明小双已经到了。 他是最早到的,理所应当的站在了最前面。 莫锦春见众人面无异色,才明白明小双在他们的圈子中地位非比寻常,难不成是徐姑娘心仪的对象? 第139章 当街杀人 没错,虽说现在人少,并不存在拉帮结派的现象,可莫锦春心里还是给他们划分了圈子。 他们那一队的,大约有六七十人,算是元老级别的人物,都是很早跟着徐振英,也最受徐振英的信任和重用。 像他们这种被划定为老廖队伍里的,若不是主动请缨,或是极度缺人,想要冒头的机会并不多。 又见明小双虽说相貌平平,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莫锦春心里不得不重新打量明小双。 明小双见有人望过来,还是一张新面孔,他心中有些吃惊,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方询知道徐青莺没那么多规矩,她喜欢直来直往,有事说事,也从不讲究办公场合,于是进门便汇报了情况:“城主,已经过去了一日,那几家没有任何动静。陈家还想派人送信出去,让金州那边发兵来剿我们,信已经被我们截留下来。您看要如何处置?” “听说陈家朝里有人,怎么,官很大吗?” 方询知道她并不是真正关心对方官位多大,便笑着道:“反正能让金州卫所出兵的程度。”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来想留他一命,奈何有的人把钱财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那我也没有办法。”徐振英快速把脸擦干净了,将帕子往架子上一搭,众人才看见架子后面的窄榻。 原来徐振英昨晚就睡在县衙之中。 江永康道:“他们大约是见城主昨日进城没有大开杀戒,就觉得咱们软弱好欺。” “是这个道理。台子都搭好了吗?” 负责此事的方询立刻道:“都搭好了,狗头铡也放上去了。” “老百姓们投票排行第一的是谁?” “陈家陈章义。据说此人仗着朝中有关系,在岚县境内横行霸道,百姓都戏称他是岚县第二个县令大人。” 身后孙清臣闻言,面色有些难堪。 徐振英便笑着对孙清臣道:“孙大人,您这工作可没干好啊。” 她又道:“那罪证可清晰明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方询左右观望,随后上前半步,“城主当真要杀鸡儆猴,逼富户们交粮?” 徐振英点头,“你都说杀鸡儆猴了,这鸡不杀,猴子们怎么听我的话?” “可城主一旦杀了陈章义,就坐实咱们流寇的身份。以后若是朝廷追剿起来,咱们这些人怕是都逃不过……” 徐振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很欣慰底下人没有完全跟着她走,好歹还保留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她赞赏的看了方询一眼,“你能提出这个问题,代表着你真心实意的为我们考虑。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们没有粮食,就是没有粮食,且短时间内无法供应这五千流民,甚至还有一万多百姓的粮食。若想这个冬天不饿死一个人,我只能挑肥羊来杀。方询,我并不想杀人,杀人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下下策的手段。但若是杀十几人,就能救活一万五千人,我便觉得这件事能做。至于后果,就交给未来的我去承担吧,眼下得把这关给过了,才有希望谈未来。” 方询略一怔,随后拱手:“我明白了。” “行了,天色也大亮了,这戏也该唱起来了。江永康,你速带人去把陈家全家抓起来,方询,你去通知所有百姓去城门前集合。我们今儿个,要杀人祭天!” ———————————————————————————— 而此刻陈府,饶是城内粮食不足,陈章义的桌上仍是摆放着一碗面,几片酱鸭、半盘虾仁玉米、蜜饯青梅、凤尾鱼翅、佛手金卷搭配,便是满满一桌,彰显陈府富贵。 天色已经逐渐大亮,似乎远远的有嘈杂之声,陈章义心头不快,将碗重重一摔,又问身边的小厮:“送信的走了吗?” “回爷的话,昨儿个就出发了,现在怕是已经走到一半了。” “好得很。”陈章义抚掌大笑,“等兵临城下,他徐振英才知道我陈家的厉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进了城不过来主动拜见我陈章义也就算了,竟然还想逼我交粮,甚至还敢煽动百姓跟我对着干,呵,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陈章义作对!” “老爷说得是,那不过就是一群没见识的草莽,仗着手底下有些流民就这般嚣张,所谓民不与官斗,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给爷添堵,爷再忍耐几日,等金州府的官兵一到,他们都得跪到您跟前求饶。” 被小厮这一番恭维,陈章义心情畅快。 哪知下一秒门外一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老爷,不好了,那山大王带人围了咱们的院子,说要抓咱们去城门就法!” “什么?!”陈章义手中银筷落地,蓦的起身,又气又急,“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乃金州知府连襟?” “哎哟我的老爷,他们根本就不听,直接带人闯进院子,马上就到您这儿了!咱们跑还是留,太太让您给句话啊……” “跑,我跑什么,让他们来抓我!我正好去跟这山大王掰扯掰扯,他怕是不知道我的来历身份,若他知道了,我倒要看他敢不敢动我?!” 陈章义没有等来徐振英。 江永康手底下的人直接将陈府一围,随后将陈府十七八口的人直接就地一捆,压根不从县衙过,便被人直接扭送着去了城门高台处。 全城的百姓都出动了。 此刻天光大亮,城中的主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城门处人头窜窜,议论纷纷。 “咱们这是要干啥啊,说是山大王要杀城里的富户,是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就住陈府旁边巷子里,我亲眼看见他们带着人把陈章义给抓了。” “不是说陈章义是知府的什么亲戚吗,这位山大王是疯了吗,连朝廷大员的亲眷也敢杀?” “这杀完了富户会不会杀咱们啊?” “他陈章义在咱们岚县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他若是被砍了脑袋,那是苍天有眼。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没做过坏事,怕什么?” “不是这么个理,先前那位大王还说不杀一人呢,这转头就要杀陈章义全家,不会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吧?” “应该不会。我方才问了那位领头的当家,他说咱们不用害怕,陈章义是作恶多端,被百姓们给供出来了,罪证确凿,罪无可恕。咱们城里的老百姓,只要规规矩矩的听他们话,不仅不用怕被人砍脑袋,后面还会发粮食呢!” “真的假的?!”这一番话立刻引来身边的人,涉及到粮食问题,大家七嘴八舌根本停不下来,“真的发粮食啊,粮食从哪儿来啊?” “对啊,我听说乡下好多地方人都逃难去了,今年地里颗粒无收,咱们岚县算是好的了,家家户户还略有余粮,省着点吃也能熬得过去。” “哪里啊,那是你家富裕,我家顿顿喝稀粥都怕撑不过这个冬天。” “你家咋这样了,我记得你男人之前在衙门当差,俸禄不低啊。” “哎,他几个叔叔伯伯家里受了灾,乡下过不下去了,这不来投奔我们了嘛。谁知刚来没多久,孙县令就下令关城门,他们就只能一直在我们这里,我这多了这么多张嘴,再多的存粮也架不住这样消耗啊。我这整日忧心粮食从哪儿来,要是这位大王真的给咱们发粮,让我认他当县令也行啊!” “妇人之言!”有人叱了一句,“他们就是一帮草莽山贼,是流寇,哪个流寇不烧杀劫虐?你们莫被他们欺骗了!你们看着吧,杀了陈家,那剩下三家逃得了吗?!” 铜锣一敲,百姓们耳膜一震,立刻停止议论,全都伸长了脖子看向高台。 徐振英缓缓向高台走去,身边跟着她的核心团队。 而陈家人已经全部被捆了起来,左右肩分别被人按住,跪在地上。 那陈章义还在不断叫嚣:“你这匪徒,我乃金州知府的连襟,你敢杀我?我劝你现在立刻解开绳子,再给我下跪磕头认错,我便饶你一命!否则金州的兵马兵临城下,你们这群流民都得死!” 他身边那妇人却已经在求饶:“老爷,把粮仓钥匙给他们吧,咱们何必跟他们这帮流寇较劲……” “你慌什么,我料定他们只是做做样子,不敢杀我们!” 徐振英在出发之前就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建设。 这里是大周朝,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她不能保持着以前的道德标准为人处世。 杀陈章义一家人,就可取粮数千,这城中一万五千口人的粮食便有了着落。 徐振英自穿越以来,她亲手杀了刘结实,还有几个流民,杀人的前几天她根本无法入睡,可久了,那种血腥作呕的感觉也就慢慢淡了。 她确认了一件事,她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生杀夺予的感觉。 她只需要保证自己每次杀人有足够的动机,甚至更冷酷一点说是足够的利益。 徐振英挥了挥手,并不打算亲自上台做这件事,而是把这件事交给了方询。 方询领命,往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民众。 这一刻,方询强忍内心激荡,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生根发芽,看着那一双双期待、惶恐、不安的眼睛,他觉得有一种挥斥方遒之感。 这就是人上人的滋味吗? 竟然如此的让人着迷—— “诸位。”方询声音不大,却叫广场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我们城内一共有一万五千多口人。其中五千人是流民,一万是岚县人,但不管是什么身份,岚县缺粮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孙大人关闭城门,你们久不通外面的消息,所以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有些好奇的望着方询。 “金州受灾情况严重,尤其是三江县,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几乎所有田地房屋都被冲走,百姓十不存一,要么死在洪水中,要么死在逃难路上,要么活生生被饿死。多少百姓卖儿卖女,就为了一小袋粮食。咱们岚县,也就比其他几个县的情况好一点。” 方询话锋一转,脸上染上一种悲愤之色,“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家还到处派人贱价收购粮食囤积。据百姓们反应,陈家在附近山林里有一秘密粮仓,里面屯的粮足够我们岚县百姓吃一个月!孙县令几次三番的求上门请他开仓救济百姓,他不肯,让他平价卖给百姓,他还是不肯。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底下的老百姓激动不已,大喊着:“还能为了什么,这老东西想高价卖出,发国难财!” “没错,咱们小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他陈家还每顿都是大鱼大肉!” “对!”方询敲了敲锣,百姓们纷纷闭嘴,“这就是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我们城主进城时再三声明不杀一人,可陈家他们是人吗?” 底下老百姓齐声大喊:“不是!” 徐振英在旁边听着,板着脸不怒自威,心中却在想这方询是个煽动人心的好材料,看岚县的百姓们,一个个同仇气概,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台来杀了陈章义全家! “对,我们杀的不是人,是畜生!不仅如此,昨日便有正义之士向我们的人反应,说陈章义在岚县横行霸道多年,犯下的罪行不止这一件。他大儿子今年就抢了两个农户家的女儿做妾,他夫人去年打死了一个丫鬟让人扔乱葬岗,他陈章义更是欺行霸市,半点容不得别人抢他的生意,但凡敢跟他做同一行的,他要么找人去闹事,要么诬陷别人惹上官司,要么就给别人下套让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其恶行罄竹难书,我们城主实在看不下去,为了维护岚县的公平和正义,决意将陈章义全家处死,还大家一个公道!城主说了,杀陈家,开粮仓,发粮食!” 闻言,孙清臣脸色一变。 陈章义震惊的瞪大眼睛。 而其余三家家主也被邀请到台上观看整个行刑过程,此刻三人均是面色惨白,额前冷汗直流。 百姓们向来容易煽动,加之陈家本来也是恶名昭彰,不过最打动人心的还是方询的最后一句话。 杀陈家,开粮仓,发粮食! 百姓们瞬间沸腾了,全都高喊着:“杀陈家,开粮仓,发粮食!” 后面的人本也听不清楚方询说了什么,可大家这么一喊,也全都随波逐流的大喊着:“分粮食!分粮食!” 一时之间,广场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那陈章义这才知道事情棘手,尤其是他看向徐振英那脸色,那人很平静的站在那里,脸上无丝毫动容,又见刽子手摩拳擦掌的向他而来,陈章义吓得面色惨白,几乎是立刻尿了一地,开始止不住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是小的不懂事,您不是要粮食吗,小的这就让人给您带路,所有粮食都给您,我不要了!” 他那大儿子也是哭天抢地:“大王饶命啊,只要您饶了我们,不止粮食给您,我陈家所有的银子珠宝都给您,求您放我们一马——” 江永康冷笑一声:“现在才来说这个,迟了!等砍了你们脑袋,你陈家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徐振英毫不留情,微微一抬手。 台上整齐划一的一个“杀”字,气势凛凛,刽子手们站成一排,手起刀落,瞬间砍下了陈家十几口人的脑袋。 鲜血飞溅,地面一片鲜红。 这一下,广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们仿佛从一场可怕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有人尖叫一声,有人闭上眼睛,有人往后退去! 这位大王…竟然真的说杀就杀了? 莫锦春和孙清臣两人眼皮一跳。 死一般的沉默,寒风呼啸,偌大的广场瞬间安静得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徐振英道:“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墙上,以示众人。若还有不听话的,多想想陈家的下场!” 江永康提着头去了。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也惊呆了徐家人。 所有人都以为徐振英此举无非是要震慑陈家,逼陈家交粮,哪知她竟然真的下令杀人。 足足十二口人,老少皆有。 这种狠辣,让徐家众人心惊胆战,一时无人敢接话。 此时此刻,众人才意识到,徐青莺是徐青莺,徐振英是徐振英。 徐青莺是那个躲在爹娘身后腼腆文静的姑娘。 而徐振英是手起刀落生杀夺予的掌权者。 徐乐至被吓傻了,她一动不敢动,望着那人纤弱的背影,一时竟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而王、刘、顾三家家主全程目睹,徐振英特意将他们的位置安排在前面,以至于刽子手杀人的时候,陈家人的鲜血飞溅到他们脸上。 他们根本不敢擦拭。 顾家家主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而刘家家主全身发颤,根本不敢去看徐振英的眼睛。 这是威胁,也是信号,是要让他们三家交粮保命!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夸赞王家几句。这次王家家主连夜开仓放粮,给我们送来了足足三千石粮草!我听闻岚县城里造桥修路、设棚施粥等王家都有参与,怪不得老百姓大多对你们王家交口称赞,所以说做人做事都得厚道,才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第140章 招娣身死 王隐面上浮起一抹极为难堪的笑意,这连夜送粮的事情他是背着其他三家干的,如今陈章义一死,那另外两家家主此刻一脸震惊的望着他。 王隐可不觉得徐振英这番话是真的表扬他,这分明是借他立威给另外两家。 王隐笑得尴尬,只能无视刘顾两家那怨怼的目光,拱手对徐振英道:“能解大王之困,能为百姓做点实事,乃我王隐之幸。大王若有驱使,我王家在所不辞。” “说得好,王老爷知情识趣,懂得进退,你放心,我必善待你们王家族人!”徐振英笑着,拍着王隐的肩膀,果然那刘顾两家立刻打蛇上棍,跪在徐振英脚边求饶,“大王,小的也愿意交出全部家产帮助全城百姓共渡难关!还请大王笑纳,容小的为百姓们尽一番心意!” “陈章义此人在岚县欺行霸市多年,今日得亏大王出手,替我们岚县除掉了这祸害。我岚县终得太平,大王功不可没!小的也愿意献上粮草三千石,以后小人及其全家唯大王是瞻,大王让小的干什么,小的便干什么!” 这表忠心的倒是快。 江永康那边已经面不改色的将陈府人头收集起来,找人挂在城内最显眼的地方,刘顾两家看着陈章义的头颅,那是吓得魂飞魄散,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徐振英满意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三位放心,我徐振英不白借粮,以后有回报你们的时候。” 三人面面相觑,冷汗直流,心中暗想千万不要回报,您直接拿走吧。 经历过这么一场砍头闹剧,许是被徐振英的暴力手段镇压,很明显岚县的百姓们听话了许多。 各项工作也推进得更快了一些。 苗氏看着一车又一车推进粮仓的粮食,偌大的粮仓被逐渐填满,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干着,她则带着人仔细的登记造册,又算着今日城内这四家富户送进来的粮食怕是足够他们撑过好几个月。 苗氏一面觉得欣喜,一面又想起那血腥的画面。 她一下又觉得这些粮食似乎还沾着温热的血。 徐振英命今日缴的粮食拿出部分分给全城百姓,一则是为了让他们齐心协力,收买人心。二则也是考虑到许多百姓家中没有余粮,若不开仓放粮,怕是许多百姓活不过这个冬天。 分粮食的工作并不轻松,于是徐振英派了连氏、钱珍娘、冯大婶等人过来帮忙。 很快,徐家众人也来了。 黄翠娥带着两个儿子,二房的几个人也都赶过来。 起初老百姓以为徐振英说的分粮只是戏言,哪知到了下午,就有人来将他们分了号,并让他们在家等着拿好器具,等会自会有人来叫号。 那人还再三强调,今日粮食足够,必须要叫到自己的号才能出门,早去了也只是在寒风里等着,没有必要提前出门打挤。 即使是如孙清臣这样声名在外的好官,也不曾这样大手笔,竟给全城的百姓发粮! 岚县的百姓们将信将疑,心中却有了期待,他们坐在家里如坐针毡,等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听见有动静。 有人立刻跳了起来,心急火燎的去开门:“是不是真的发粮了?” “真的吗?真的发粮,家家户户都有?” 有人已经领了粮食回来,欢喜得直跳,大声汇报着情况:“是是是,所有人都有!昨儿个不是有人来挨家挨户的登记情况吗,大王把咱们所有人的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你家里几口人,几个娃儿,有几亩地都写在那儿呢——” 有人探出头,看着那人背后沉甸甸的粮食羡慕得要死,“真的假的啊,咋分的啊,是一家分一斗,还是按照人头分啊。我家小子多,是不是就能多分点啊?!” “别说是小子,姑娘也有!” “啥,姑娘也有?!!”有人立刻急切的询问,他家只有三个姑娘,一个小子还在嗷嗷待哺,从来分粮时都不算女人的人头,因此他正怨天载道,哪知听闻姑娘也有,立刻就急了,“真的假的,姑娘也有,你确定?” “我确定!分粮的人说了,姑娘一斗米,小子一斗米,都算人头!当时还有人不服气呢,说凭啥女人也算在里头,那分粮的大姐就问他女人是不是人,还问他女人是不是就不吃饭,一顿好吵呢。那大姐还说了,以后再对女人分粮有意见的,那就不要来领城主的粮食!给他们吃的还屁话多,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也有…” “感谢苍天,感谢大王!”那人急得跪在门边,冲着县衙的方向就磕头,起来时老泪横流,“我家几个姑娘有救了…大王好啊…大王老了咱老张家才有口饭吃…来,三娘,快跟着爹给大王磕头…” 旁边那姑娘登时跪在门口,朝着县衙方向郑重一拜。 也不知咋的,旁边那几人看着,愣是红了眼眶。 谁又能想到,就因为徐振英发粮这一举动,岚县的老百姓们立刻接受了徐振英等人。 甚至有人大逆不道的想着:似乎这个山大王当县令也不错。 而此时此刻,徐振英并未参与发粮,她只让徐音希带着徐家人过去帮忙,凤儿则留在身边听候差遣。 因为刘大壮回来了。 他带回了李招娣的消息。 也带回了一个胸脯丰满,浑身上下都是脂粉气的女人。 当刘大壮说起这女人是河边一带最有名的老鸨时,徐振英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老鸨犹如惊弓之鸟,对着徐振英这种山匪头子瑟瑟发抖,险些连话都说不清楚:“大王容禀,那招娣…性子也太烈了,这回来我养她两日,只不过提了一嘴让她接客,她竟然就跳湖自尽,我们好几个姐妹都没能拉住她…大王…这怪不了我们啊…我们可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是她自己想不开…” 徐振英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椅子中。 那大壮毫不怜香惜玉,直接一脚踹在那老鸨后腰,怒喝一声:“放你娘的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对着我们城主撒谎,信不信我把你手底下的姑娘全部抓来询问一番,若是证词对不上,我就把你扔进诏狱里,各个大刑全部来一遍!” 那老鸨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被这么一恐吓,这下是啥都不敢隐瞒,“天地良心,妈妈我真的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是几个丫头使坏。昨儿个来了个不太好伺候的客人,她们…她们不想去伺候,就哄骗那招娣去…” 妈妈哭哭啼啼,觉得自己好不冤枉。 而徐振英面色隐隐发白,“说下去!” “那招娣性子也太烈了,从进来第一天就不吃不喝,还几次抓伤看守的人。我本来说养养性子,磨磨她的脾气再让她接客,哪知昨晚她就这么去了…我也不知咋回事,就知道她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屋子里摔杯裂盏的,后来他们说招娣就直接从窗户纵身一跃跳进了护城河!” 徐振英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了好几秒,根本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她急促的呼吸着,一双手紧紧抓着长几一侧。 凤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她眼疾手快的扶着徐振英,唤了一句:“公子!” 那大壮继续问:“尸体呢!难不成她跳下去了你们就不管了?” “大王啊,那护城河是连着的,水又冷又深,这大冬天的,谁愿意去打捞。等我发现的时候,尸体早就不知道被河水冲到哪里去了。我是真的冤枉啊,就因为这个,那客人发了好大脾气,险些砸了我的牌子,我是低声下气跪地磕头才捡回这一条小命哪,要是早知道这死丫头这么烈性,我…我…又何必收她进来,给自己摊上这样的祸事!我真…我真是冤枉死了……” 凤儿又气又急,眼泪簌簌,想起李招娣的音容笑貌便是心如刀绞,“那个男的呢,把他给我抓上来,我要杀了他给招娣报仇!” “啊…”那老鸨一脸无措,“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徐振英一拍桌面,腾得站起身来,浑身威压逼向那老鸨:“死了?怎么死的?” “他早上不是被几位当家的砍了脑袋吗?”老鸨说得犹犹豫豫,“就是陈家那大公子啊…” 这下,屋内人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徐振英愣住了。 是不是…她早一步对陈家人下手,李招娣便不会是这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徐振英脸上的血色刹那全部褪去,她喃喃说道:“要是我早一步…” 凤儿立刻打断她:“城主,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这都是命…我们谁都不知道昨晚会发生什么,招娣的事情,跟您没有因果关系,您万万不可自责!” 大壮也道:“城主放心,我现在就带人下水去捞招娣姑娘的尸首,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把招娣姑娘带回来!” 徐振英的眼眶红了,她久久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入定的雕像。 那老鸨哆哆嗦嗦的求饶:“大王,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若早知那招娣是大王的心上人,就是给我借几个胆子我也不敢为难她啊!我手底下那几个姑娘,我都教训过了,您若是还生气,我就把他们全部叫来给大王赔罪!还求大王网开一面,给我留一条活路啊——” 凤儿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滚!” 那老鸨闻言却立刻大喜:“我滚,我现在就滚……” 徐振英转过头来,看了凤儿一眼,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凤儿欲言又止,擦了擦眼泪,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她不敢离得太远,又不敢进去安慰徐振英,只好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痴痴地望着屋内的灯火。 李招娣死了,姑娘怕是也要伤心自责一辈子。 不知道为什么,凤儿也很伤心,她为李招娣伤心,也为徐振英伤心,更为这个世道伤心。 李招娣…那是个好姑娘…… 虽说曹琴儿为人刻薄,跟钱珍娘之间还闹得不愉快,可是李招娣却心地善良,之前还偷偷给他们塞过饼子。 平心而论,虽然李招娣是曹琴儿的女儿,可她一点也不恨李招娣,甚至觉得李招娣比自己还要可怜。 如今引章也死了,李招娣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这下干脆去陪引章了。 可曹琴儿和李秀才一家人还活在世上。 凤儿觉得真不公平。 凭什么好人就得这般命苦?凭什么能吃苦的人就越要吃苦?凭什么坏人们活得这般潇洒? 她凤儿跟李招娣有什么区别? 她李招娣好歹还跟着爹娘这么多年,她呢,自小就被卖,到处辗转,若不是姑娘,她和钱珍娘现在还过着被人欺辱不敢反抗的日子。 这天底下有多少个李招娣和凤儿? 凤儿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活在这世上就得如此艰难? —————————————————————————————— 徐振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外面是百姓们的欢呼,他们赞扬徐振英的功德,他们欢天喜地的拿着粮食回家,他们议论着这新大王有多好。 可是这一切的热闹都和她无关。 苗氏他们发完了粮,回来的时候看见县衙大堂大门紧闭,里面却还亮着灯火。 又听凤儿提起李招娣的事情,徐家众人也不由得抹泪。 “那李秀才真是造了大孽了,什么东西!” 就连黄翠娥也呸了一口,“今儿个他来领粮的时候,我听他那口气,还准备以后不认李招娣这个女儿呢,说是丢了他老李家的脸。也不想想他们三口人吃的粮食是谁换来的,他们家别的本事一样没有,卸磨杀驴的本事倒是一流!” 连氏自己是三个女儿,因此更是感同身受,此时想起李招娣种种,也不由得红了眼眶,“那丫头是个好的,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是命……只能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托生到富人家中去,也免得受苦。” 苗氏便道:“等这边的事情忙完了,咱们就去观里烧几炷香,祈求佛祖保佑那孩子下辈子过得别这么苦,也让佛祖给她找个好人家。” 黄翠娥叹气,“哎,要是早点把那陈家人杀了就好了。就晚了一步,说不准就能救回招娣那丫头了!” 凤儿擦泪,正欲反驳,徐音希却已经义正言辞的提醒道:“大伯母以后万万别说这样的话了。六妹跟招娣感情最好,此刻她还不知如何自责伤心,您就别在她伤口上撒盐了。” 那黄氏立刻道:“我省得,我省得,我就是这样顺嘴一说。” 苗氏一脸忧心忡忡,“她怕是晚饭还没吃吧,这样熬着可不是个办法啊。要不我去叫她?” 凤儿摇头,“夫人您别…让姑娘一个人待会吧。她想通了自然会走出来的,咱们别逼她了,她已经够难受了。” 苗氏唉声叹气。 而二房几个小的明显吓坏了,先是早上亲眼目睹徐振英砍了那么多人的脑袋,现在又听到说李招娣投河自尽尸骨无存。 若说陈家跟他们无甚交情,他们除了害怕徐振英的铁血手段,便无其他。 可李招娣不是旁人,几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说话,转眼却香消玉损,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徐明绿也是眼眶发红,抱着自己小娘不肯撒手。 而徐乐至却想着李招娣那人太过软弱,也怪不得总是受人欺负,人的命都是自己挣来的,她徐乐至可不能落得个李招娣的下场。 徐家众人也渐渐散场。 等到夜深以后,城内一片安静,凤儿却一直候在外面,钱珍娘来叫了她几次,她都不肯走,口口声声说要等着徐振英出来。 钱珍娘多少有些吃味,想着以前凤儿可从来没有这样赤诚的待过她。 可又转念一想,徐振英是何许人也,她拿什么跟人家相提并论,凤儿如今是徐振英眼前的第一红人,不管干什么都带着她,自己则沦落为第三梯队的人,她是有些嫉妒,又有些心酸。 钱珍娘将大氅留给凤儿,又给她拿了个手炉,见她打定主意陪着徐振英耗,也只好摇头离开。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月上枝头。 江永康来了。 原来流放队伍里的这些人都陆陆续续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得为李招娣惋惜,心中更是唾弃了李秀才一家人千次万次。 倒是李秀才家,如释重负。 据说李秀才还浊酒三杯,那意思是终于不用担心他老李家有一个做妓子的女人,不由神清气爽,却还是装模作样的令曹琴儿烧纸。 曹琴儿那是真的伤心,呕得卧病在床。 可惜却无人同情,直骂她是活该。 若是方老太太在此,肯定少不得还要泼她几盆冷水叫她清醒清醒。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江永康看着屋内一直燃烧的灯火,问道:“城主还没有出来?” 凤儿有些担忧,“都两个时辰了。我真怕…怕姑娘想不开。怕姑娘自责没有早些救招娣姑娘。你也知道,姑娘向来重情重义,这回怕是不知道要伤心多久。” 第141章 标准养殖 “昊天无情,世道纷乱,伤心又有何用。她是成大事之人,不经痛其心志,不经爱恨离别,她又怎么会明白这个世道已经无药可救,只有改天换日重塑天日,这世间所有的李招娣才有一条活路。” 凤儿蹙眉,总觉得江永康这话里似乎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 嫉世恨俗。 他的眼睛里,有浓烈的恨意。 尤其是在此刻,他似乎展开了所有收敛的锋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过凤儿想到江永康的遭遇,他全家被朝廷的人所害,空有一身才华,却被流放黔州,愤世嫉俗是必然。 察觉到屋内人的动静,凤儿惊喜的站起身来:“城主出来了!” 徐振英穿得不多,大周朝没有发展棉花产业,全是靠单衣或皮毛避寒,她梳着男子的发髻,身上穿着一件皮毛袄子,看着像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凤儿想迎上去,可不知为何,脚下却顿了半步。 她敏锐的察觉到徐振英似乎有了变化。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可是她的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带着无人可当的锐利锋芒! 甚至有一瞬间,凤儿心底莫名有些发怵。 徐振英打开房门,看见屋子外的凤儿和江永康。 两个人都略带期盼的看着她。 她微微一扫,随后收回视线,眼底寒芒尽数褪去,脸上仍是往常那温和沉稳的模样,似乎完全看不出她刚才经历过生离死别的锥心之痛。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凤儿,我有些饿了。” 凤儿立刻欢喜道:“城主您等着,我马上让人给您做点吃的。” 随后只余徐振英和江永康两人。 四目相对,风过无痕,长风撩起了徐振英额前的一缕碎发。 她的语调很沉稳,一如往常,却多了几分凌厉的杀气,“明日起,莫锦春选两百人,你选五百人,我带队进行操练。” 江永康眼底有难掩的喜色,他抱拳拱手:“是!” 徐振英转身。 她望了一眼那月亮,随后轻笑一声,“这月色真好,可惜…这世道真烂!” ———————————————— 次日,徐振英去新搭建的鸡舍转了一眼。 徐家众人都知道李招娣的事情,也都知道徐振英这两日心情不好,因此有些胆战心惊,做事愈发小心翼翼。 哪知徐振英却跟没事人一样,依然有说有笑,跟平常无异。 自从徐振英给全城的老百姓们发放粮食,城里的富户们听话了,再不敢跟她冒头了。 城里的百姓们也对她是敬畏有加。 偏跟在徐振英身后的几人那是大气也不敢出,说话也比平日更温声细语。 鸡舍刚刚盖了个雏形,木匠便和那帮学生们吵了起来。 那帮学生们不过干了一天,就差点撂挑子不干,还全部跑到方询那里去闹。 方询也是笑眯眯的同意他们换个岗位,便让他们在培育韭菜、种地、养猪之间选择,学生们也不上当,知道自己没有多的选择,只能含泪继续干下去。 只不过嘛,木匠、养鸡的妇人们、学生们各有想法,吵了两天,鸡舍就盖了个顶。 徐振英本来还想说尽快把鸡舍盖起来,这样就可以给城里的孩子们补充蛋白质,今日一看,才发现工期如此滞后。 妇人们抱怨她们说的话没人听。 学生们则抱怨徐振英说的鸡舍太过匪夷所思,建造起来有难度。 木匠则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三方除了搭建了一个鸡舍的雏形,剩下时间都拿来打口水仗了。 如今见了徐振英,三方人马各说各的理,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徐振英听了三方的理由,见三方争执不休,只能做和事佬,先充分表扬了一番三方人的热情,果然三方人一听都一副激动的样子,干劲更是十足。 身后的凤儿和徐音希都表示学到了。 下次做手底下人工作的时候,一定要先抑后扬,话得说得漂亮,缺点得放在第二个说。 徐振英先是对木匠师傅说道:“劳您先做个鸡笼出来,不要大的,要刚好能圈进一只鸡的大小。” 那木匠师傅昨天带着几个娃去领了米,如今对徐振英态度大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城主您真是客气,有啥事吩咐一声就好了,鸡笼我早就做出来了,只是这几位大姐非说小了。” 木匠从角落拿出了做好的鸡笼子。 徐振英也不嫌脏,就这么提溜起来,又对那帮读书人道:“把图纸拿过来我看看。” 那领头的叫刘建林,因目睹了徐振英杀陈家全家,此刻多少有些战战兢兢,不复先前的嚣张跋扈。 他一听徐振英的吩咐,就立刻把图纸拿了过来铺好,“城主…您画的这个鸡舍,我们研究了半天,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为啥城主要给鸡留这么小的活动空间,它活动不开,会不会影响肉质口感?” 徐振英点头,“是会影响,不过这种鸡口感更绵软一些,不需要炖那么长时间,适合小孩或是牙口不好的老人。” 见刘建林他们都是一脸不解,想着他们都没见过现代化的集中养殖,于是就多了两分耐心,她从地上捡起一个木棍,指着图纸上讲解道:“这个鸡笼一定不能大了,就是不让鸡有活动空间,这样一来,他们的活动量减少,饲料却没少吃,长得就会很快,且吃起来不会那么柴。这个笼子大小刚好合适,不过不是这个做法,到时候鸡舍根据这个房子大小分成几排,每排大约两三层鸡笼,鸡笼依次相连,中间不留空隙,每只笼子一只鸡,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且节约成本的法子。” 那木匠一拍脑袋,兴奋说道:“哎呀,城主您这样说小的就明白了,其实没必要一个一个做笼子,直接一横一列,寻空插进去就是一个个并排的鸡笼,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这木匠脑子倒还挺灵活。 徐振英点头,笑盈盈问道:“大叔您贵姓?” 见徐振英如此客气,那木匠反而诚惶诚恐,“大王,小的姓卢,您叫我卢木匠就成。” 徐振英向来不吝惜夸奖,鼓励道:“卢木匠真是一点就通,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把城里所有的鸡都圈养起来,鸡舍里要保持足够的温度和湿度,及时通风,及时清理,这鸡会长得非常迅速,快的话六十天就能出栏一批。” “六十天?”不光这卢木匠吃惊,徐振英身后的人也是震惊无比。 这些妇人们谁家没两三只鸡,普通的鸡一般都要四五个月才能长大,徐振英可好,一口气直接缩短了一半时间。 有人看徐振英年轻,便以为她没什么经验,含蓄提醒了一句:“大王,这普通的鸡要五六个月才长大,两个月是否太急了一些?” 徐振英摇头,“我就是要你们缩短时间,否则我花这么多人力物力建这个标准化鸡舍干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养鸡,我找几个妇人便是,这大周朝的女人谁家没养过鸡?我又何必找这帮读书人来和几位婶子合作?我就是要把鸡出栏的时间控制起来,还有鸡蛋,这帮读书人脑子好,会写字,你们得自己去做实验,研究哪种条件下鸡蛋孵出小鸡的可能最大,后面我们要扩建鸡舍,扩大养殖规模,不断缩短时间,至少得让全城的小孩每天一个鸡蛋。这个任务可不比冲锋陷阵轻松。” 刘建林等人一听,先是震惊,随后如临大敌。 但偏偏有不懂事的质疑:“这法子好是好,可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一些。把鸡就圈在这寸地之间,不让他动一分一毫,成熟了就宰杀,这也太没有人道了。” 这番话说得在场人脸色不虞。 不等徐振英发话,就有妇人嘲讽道:“我看你真是吃饱了没两天就开始乱放屁,还残忍?残忍你就别吃啊,动筷子的时候比谁都快,现在来说残忍,简直就是…那啥…啥来着…” “假仁假义!”有妇人跟了一句,立刻引来众人的调笑,“哟,周家大婶还会说成语咧~”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嫌这个残忍,我看你爹娘只养你这身肉不养你这脑子才是最残忍!” 徐振英一愣,微微挑眉。 这老廖手底下的妇人牙口都如此凌厉的吗?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吵上一天都不带重复骂架的人才啊! 那青年被骂得面红耳赤,又不好意思跟一群妇人们争辩,只能拱手求饶。 徐振英便道:“其实你说得没错,这样做是很残忍。但是求生是每一种动物的本能,人也是,人在没吃饱穿暖之前,是没有办法考虑其他。这就是所谓的经济建筑决定上层建筑。” 刘建林一怔,随后毫不犹豫的发问:“敢问城主大人,什么是上层建筑?” 徐振英低咳一声,“上层建筑你可以理解为思想境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普通老百姓如果饿着肚子,是不能要求他们有什么道德思想的。只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几个书生闻言,脸色立刻转为大喜,不由问道:“城主也是读书人?” “略读过几本书,学问并不通,以后还要仰仗你们多帮助。”徐振英老脸一红,见那几个读书人一副追问到底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总之,这个鸡舍的事情你们一定要放在心上,你们现在就是养殖先驱,而且你们的养殖跟外面的养殖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我需要你们开创先河,精诚合作,尽快实验出让鸡生蛋蛋生鸡最快的条件,你们做实验的时候一定要养成记录的习惯,比如这组实验对象温度是多少,长大了多少斤,时间是多少,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要记录,这样你才好控制变量。我们岚县这一万五千人能不能粮食自给就全靠你们几位了!” 这大饼画得…… 别说那几个妇人,就是刘建林他们也是一脸激动。 对啊,都是养鸡,可他们那不是普通的养鸡! 城主都说了,他们是养鸡先驱! 徐振英还在继续画饼,还不忘给他们施加压力,“你们可得加把劲啊,昨天养猪那边也成立一个小组,正在研究如何让猪快速出栏,且肉质不膻。养猪组那边能人众多,手底下全是精兵良将,方询也会成为那边的负责人,专门督办这个事情。” 而突然成为养猪专业负责人的方询一脸懵。 咋滴了,这刚负责粮食这一块,咋突然又变成养猪的了? 徐振英是跟他提过养猪的事情,可也没说让他全盘负责这个事情啊。 况且,他昨晚躺在床上还在庆幸自己没被抓去养猪,咋今天还成了负责人了? 面对众人,方询自然不敢拆徐振英的台,他有口难辩,只能硬着头皮上,“没错,城主已经想出了能够让猪快速增产的法子,我们这边已经定下了目标,争取让每只猪每个月增加二十斤的重量!” 好家伙!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月二十斤啊,这是什么目标啊。 因为阉割技术的制约,因此大周朝养猪的人并不多。猪的出栏周期慢不说,且成年后的猪肉总有一股很强烈的骚味,怎么烹饪都遮掩不住。 不仅如此,没有阉割的猪发qing后性格暴躁,极易伤人。因此古代人更习惯吃羊肉而不是猪肉。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没有猪肉,这世上的快乐就少了一半。排骨、五花、猪蹄,哪一样不会人间极品? 徐振英虽然没亲手劁过猪,小时候却在农村看过别人劁猪,那画面…不忍直视…… 她现在只记得小猪儿生下来七天左右就得阉割,否则死亡率和感染率都会大大增加。 “真的假的,二十斤?我家没养过猪,可我听我们村养猪的李大婶说猪长得慢,怎么也得好几年。” “大王啊,这猪肉可没啥吃头,臊得很,老远就闻见那股味,根本都吃不下去。拿来炼油倒是可以。” 徐振英笑道:“我让人养的猪可不一样,不仅长得快,还没有味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她又看向刘建林他们,唇边的笑意更是意味深长,她拍了拍刘建林的肩膀,一副和善的模样:“刘少爷,养鸡是一门需要耐心、细心、恒心的活儿,这事儿可能对你们来说真的有点难。实在不行就放弃吧,岚县人民不吃鸡也行,等他们养猪组的猪出栏了,我们就吃猪肉。至于给岚县的小孩补充营养,不提也罢。” 不等刘建林发话,他身后那几个读书人立刻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只差没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城主您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是不是。那我们偏要养鸡,我们不仅要养鸡,还要养得好好的。他们养猪组不是放下豪言说要一月增重二十斤吗,我们怎么能自甘落后,行,就按城主说的,争取六十日出栏第一批鸡!” 那帮妇人们也立刻表态:“大王,这帮小子说得对,我们养鸡组的可不能让人看扁了!不就是养鸡嘛,姐妹们,拿出咱们看家的本事比一比,俺们上水村的女人们可不比任何人差!” 徐振英连忙鼓掌,真心实意的赞道:“如此,岚县粮食自给的任务就交给大家了!诸位若真能让牲畜增产,我一定重重有赏!” 经过这番对话,妇人们根本就不怕徐振英了。 虽说他们大多是老廖手底下的人,可谁也看得出,徐振英比老廖有本事,人又客气,对她们这种农户和对这帮读书人态度没什么不同。 虽说她昨日砍了十几个人的脑袋,这铁血手段是让人心生恐惧,可现在又转念一想,那陈家一家欺男霸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且陈家的粮食已经发到了他们的手里,这叫他们又惊又喜,对徐振英那是感激涕零。 好不容易见一次徐振英,有胆大的妇人便拉着她问:“城主,进城时不是说要分田吗,咱们啥时候分啊。” 身边有妇女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多问,小心惹祸上身。 哪知徐振英却也不恼,反而笑眯眯说道:“婶子别急,我徐振英说话算话,说进了城分田那自然是要分的。我也知道大家伙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我今儿个跟几位婶子说了,若有人问起,也麻烦几位婶子帮我传个话,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省得大家猜来猜的,反而不美。” 那妇人立刻欢喜的应下了。 不光妇人们,鸡舍内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徐振英的安排。 “我想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刚进城几天,这几日我刚把粮食问题给大家解决了。这事情得一件一件做,咱们进城最重要的就是先吃饱,这吃饱了以后还得考虑城防安全。这外面的流民那么多,成股的也不少,若是有流寇们攻来怎么办?婶子们愿意再去过从前那种四处逃亡的日子吗?” “那自然不愿意,谁要是来抢岚县,我就跟谁拼命!”不知想到了什么,有妇人眼眶微红。 “咱们好不容易有片瓦遮身,谁也别想赶走我们!” “城主说得对,城防安全是第一位的!” 第142章 单纯议事 “正因如此,这一段时间我们得先把城里的政务理顺才能腾出手来说分田的事情。分田这事,也急不得,外面现在流寇连连,很多地方还是大雪,山路并不好走。我预备等天气暖和一点,便派人去附近丈量土地,到时候还得想清楚按照什么规则分田,否则你说你家少了,他说他家地不好,这些都要考虑到。大家放心,我徐振英在这里给大家表态,田是一定会分的,而且会赶在开春之前分田,绝对不耽误大家的生产!” 这一席话,说得鸡舍内众人全都纷纷鼓掌。 等徐振英带着人走出鸡舍,而方询则跟在身后一筹莫展,这回方凝墨忍不住,唇角微勾,只暗自憋笑。 昨晚晚饭桌上,这位堂兄还替那些分配去养猪的拘一把同情泪,哪料风水轮流转,这下他不仅得去养猪,还成了养猪负责人。 按照方凝墨的想法,养猪没什么不好的,徐振英说了,她有法子能让猪快速增产,这样一想,这个职位虽然听着又脏又臭,还有辱斯文,可却很容易出成果。 “成果”二字可是时常被徐振英挂在嘴边,由此可见,徐振英并不轻视任何一个行业,完全看有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更何况若真如徐振英所说,一能让猪快速增重,二又能去掉猪身上的骚味,那猪肉定能迅速代替羊肉,成为大周朝百姓们餐桌上必备之物! 要不是考虑到一个姑娘家养猪的名声不好听,方凝墨还真想主动请缨去养猪。 见方询一脸愁容,徐振英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翻来覆去的按着方询用,主要是她手底下的人勇猛的多,但能文能武的却少,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基础教育迫在眉睫,否则根本无法缓解用人时候的捉襟见肘。 于是她安慰方询道:“方询,你不用愁眉苦脸,养猪并不难,我有法子,也会派其他人相助。” 方询却摇头,“我倒是不排斥,城主说得对,都是为了解决岚县的粮食问题。仓内粮食虽看着富足,却也只能熬过这一个冬天,等开了春,粮食就会捉襟见肘,咱们还是得研究养殖这一块。” 徐振英莞尔,难得方询此人没有士族的包袱,如果还要做方询的思想工作,徐振英就觉得好累。 “既然如此,你为何发愁?” “我是在想,猪仔从哪里来。猪舍如何建造。如何让猪长得更快。可惜我祖父的那一车书在逃难中遗失了,不然我真想回去翻看有无农业方面的书籍。”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徐振英心有慰藉,却也佩服方询能如此迅速的转变思想,投入到他并不喜欢的行业中去,这种服从组织安排,且有能动性的员工,她可真是太喜欢了。 “你不要太有心理压力,这是非常时期,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都得一步一步尝试,注定会有很多次失败。养猪的事情,我计划还是跟养鸡一样,给你配两拨人,一拨是专门负责养猪的具体事务,一拨则是能读书写字的,配合你研究怎么让猪增产。你也别慌,我这里也有些法子,待会跟你细说。我也并非戏言,一个月增二十斤,并不是不能达到的目标。” 方询听完,微微颔首,心里的不安总算去了一些。 而徐音希则提醒了一句:“城主,据我们统计,岚县的猪仔并不多。如果要搞集中化养殖,是不是猪仔越多越好?可百姓们似乎并不太信任我们,他们大多不愿意把猪仔给咱们……” “这些都是小问题。”徐音希淡淡一笑,“做事情总是会遇见问题的,更何况咱们做的事情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以后若是遇到了问题,大家一起群策群力,就如这个养猪的问题,大家有什么好的意见或建议,都说说。” 徐振英喜欢临时出问题考验大家,尤其是喜欢边走便抽考,身后众人瞬间如临大敌,各个脑子里飞快转动,凤儿脑子活,先道:“可以许百姓以利,或者直接买下小猪仔。” 方询却摇头,“不可。若凡事都是姑娘出钱,那咱们这里也维持不了多久。再说百姓自己也想养猪,除非你按长大后的猪价赔给他们,否则他们也不愿意卖掉猪仔。” 徐音希沉吟片刻道:“可否来一个兜底的策略?我们不出一个铜板,先把百姓的猪全部收拢。咱们核定一只猪为两百斤,那么半年后,直接把两百斤的肉还给老百姓,多的便是我们自己的。这样百姓并没有损失什么,猪是我们养的,饲料也是我们出的,老百姓们白得两百斤猪肉,我想…应该没有人不乐意。” 众人眼色一亮。 哪知徐振英却反驳:“你这法子确实是好,可是养猪非一日之功,少说也得等三四个月。老百姓们不信任我们,也不确定我们能在岚县待多久,他们就不会相信这长远的好处。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开的是一张空头支票。” 众人发问:“啥是空头支票。” “就是…就是给你开了一张银票,但你去钱庄根本取不出来。” 众人恍然大悟,不由觉得“空头支票”这几个字还有些形象。 徐振英担忧的不无道理,一时众人也黔驴技穷。 “这件事大家先回去想想办法,若实在想不到办法,只有先按四姐说的法子办,我这边先垫资买下猪仔。” 徐音希还想再劝:“城主,您的钱也是钱,这城池内有一万五千多人,总不能次次都动用您的家底。再这样下去,您的家底迟早被掏空。” 众人脸色略有一丝尴尬。 进城以后,这吃的喝的几乎全是徐家三房想办法弄来的,这叫他们如何挺直腰杆。 “无妨,垫资的情况也只会发生在咱们刚进城的这段日子。更何况大头也是陈王刘顾几家出了,等猪舍、鸡舍等做了起来,咱们能自给自足,老百姓手里有钱了,整个行政运行起来以后,财政情况会好转的。方询,建猪舍的事情迫在眉睫,关系到我们能否在岚县站稳脚跟,你务必要将此事放在第一位。” 方询应下,心里也不再忐忑,反而已经在想建猪舍的事情。 徐音希想着好不容易凑这么多人,把该讨论的趁机就讨论了,便又道:“城主,您刚才跟几位大婶说的分田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此刻观察了半天情况的莫锦春才发言:“城主,你方才许诺春耕之前要将分田的事情理顺,可是流民五千,按照现有岚县的耕地数量,得平白多出一半的耕地才行。这多出来的耕地多半都得开荒,头一年地里怕是颗粒无收,这些您都得考虑到。” 莫锦春本来想着初来乍到,先观察一下情形再说。若是冒然开口,犯了什么忌讳,让人觉得他浅薄粗鲁那可就不好。 哪知见他们几个人讨论得十分热烈,且徐振英不似一般领头之人,她所谓的议事就真的是议事,不因别人粗陋浅薄之语就轻视他人,反而细细教导,跟在她身边那个凤儿姑娘言谈之间就能感受到并无多少学问,却也能将这些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由此观之,徐振英身边要么是极度缺人,要么是不在乎手底下人学问如何。 而且徐振英的议事,很单纯,很纯碎,每个人发表自己的见解,再一起讨论,大家就事论事,各抒己见,一派祥和。 莫锦春家中也有人在朝谋官,官员们议事他也是有幸目睹的。 不管什么事,那总得扯上个十天半个月,无非就是看谁跟谁是一党、谁又动了谁的利益,他还从未见过像徐振英他们这种纯纯的议事风格。 莫锦春听得也是心潮澎湃,根本就不纠结徐振英是男是女这个问题,于是头脑一热,就先开口了。 说完后,见所有人都望着他,莫锦春心口有些发烫,更有些紧张。 哪知徐振英却笑道:“莫锦春提醒得极是,这分田可是关乎每个流民的大事,更是关乎我们能否在岚县站稳脚跟。” 众人点头称是。 可方询眼神却有些闪躲。 “不过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一切都得等到开春雪化了以后再说。”徐振英盯着莫锦春微微一笑,“莫锦春,读过书吗?认识字吗?” 莫锦春心头是热的,在徐振英鼓励的目光下昂然抬首,“说来惭愧,五年前中过童生后,就再无所进。” 他话虽然说得谦虚,可眼底却是意气风发。 童生啊,读书人啊,放在大周朝哪个地方都算得上人物了。 更何况莫锦春家里是走镖的,学问却有如此地步,可见爹娘对他的培养可谓是呕心沥血。 就连徐慧鸣都是为之一振,看着莫锦春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徐振英笑着夸了一句:“看不出来锦春还是能文能武。” 可莫锦春七巧玲珑心,发觉徐振英话虽这样说着,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格外的另眼相待。 “那…算学如何?” 莫锦春一愣,不知徐振英为何突然问到这件事,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只能照实回到:“在下算学着实一般。” 徐慧鸣对徐振英悄声道:“童生考试内容主要是八股文、诗赋、策论,还不曾涉及算学。妹妹你太为难他了。” 徐振英却道:“那没事,反正他已经启蒙过了,脑子比一般人活,学新东西也更快。现在还有谁手头无事做?” 徐慧鸣脑子里转了一圈,本想说徐家二房几个小的,但一想到徐振英对二房的态度,只能放弃。挑挑拣拣后,便道:“四房的安平…帮着四叔四婶做点杂事,想来应该有空。” “好。”徐振英又转头对莫锦春道,“莫锦春,你选几个老廖手底下德高望重的,能服众的,沟通能力强,做事公道的人。然后这边……” 徐振英又扯头发了,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回,除了一个明小双,其他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只好道:“先暂时这样,你们跟着我五姐徐安平学四则运算和一些其他基础的算学知识。” 莫锦春心中自然不愿,更何况他已是童生,徐振英却让他跟一个小姑娘学习,他正想着办法如何委婉拒绝,徐振英却继续道:“莫小哥别慌,在我这里干事,怎么都得学会一些基础的东西,不光是你,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学过。你先静下心来跟着学,分田的事情涉及方方面面,是一个细致又庞大的工程,你先把前头的事情理顺,把整个框架搭起来,我们再细细探讨。” 莫锦春眼睛里精光一闪,似有些不可相信,“城主要让我负责分田的事情?” 徐振英笑,“你主导可不成,毕竟我没用过你,不知道你做起事来是个什么样子。明小双主导,你为副手,明小双现在还在城防,你待会去和他碰个头,转达一下我的意思。安平呢?” 徐安平从队伍最后一脸惶恐的走过来。 她着实惶恐,家里姊妹众多,二房又专宠,她年纪不大也不小,夹在中间自然是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 自从流放以来,他们四房都是规规矩矩的,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到黔州了,哪知中途异变,又是做生意,又是逃难,又是抢城池的,徐安平再笨,却也知此刻三房已是庞然大物,尤其是这个六妹。 徐安平见姐妹们都有事做,她自然是闲得慌,以前是爹爹拘着她,不赞同她和三房多接触。可不知怎么的,后来爹爹又松口了,许她跟在六妹身边做点小事。 徐安平不同于凤儿,凤儿是不怕露怯,也不怕被人说浅薄,什么事情都敢问敢说。 她呢,虽说也是跟在徐振英身边,却从来都是多看少说少问,遇见不懂的,便悄悄问徐音希,也从来不肯问徐振英。 因此徐安平跟在徐振英身后,就如同一个透明人一般。 此刻被徐振英突然这么一点名,徐安平觉得脸红耳热,她连忙举起手来,诺诺回答:“城主,我在的…” “我之前见你算学学得不错,这次由你来辅助他们二人。待会你和莫锦春同去,你们三个人商量一下,看这个分田工作怎么进行,按照什么原则进行,时间多久,需要哪些人,你们商量好了拟一个分田可行性分析报告书给我。” 徐安平从未干过这样的大事,一时觉得晕晕乎乎,她也不知道为啥徐振英一上来就把分田这样的大事交给她,她哪里做得好啊? 徐安平当下就要拒绝,哪知身边的赵氏却已经按住她,笑着答应了一句:“好咧。城主你放心吧,她一定把这个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莫锦春也连忙跟着表态,“城主放心!我们回去就弄个…弄那个…” 徐安平有些急,面色红红重复了一句:“分田可行性分析报告!” 徐振英冲徐安平微微一笑,徐安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凝墨,去叫江永康和明小双过来。四姐,烦你去叫一下徐家的女性长辈,我们在县衙里碰个头,开个会。” 徐音希对于徐振英专门提出叫家中女性长辈来开会有些纳闷,却也没有多问转身去叫人。 莫锦春不由得心神荡漾。 碰个头,开个会,这简单的六个字,听起来却有一种特别美妙的感觉。 他望着凤儿和徐音希,不知怎的,竟有点羡慕他们。 他什么时候才能挤进徐家的核心圈子啊? 此时此刻,莫锦春根本就不再去想徐振英是男是女的问题了。 管他男女,比他强不就行了? 而徐振英和凤儿两人则从鸡舍的位置向县衙走。 这一路走来,明显岚县的老百姓们对她态度亲和了许多。 前两日是看着她要么就躲得老远,要么就哆哆嗦嗦的下跪,今日难得少有人避着她,甚至碰见胆大的还敢跟她打一声招呼。 徐振英都一一笑着颔首,时不时的还跟上来说话的人聊上几句,聊的都是这些百姓们家里受灾情况等。 等他们几人走过以后,几个老百姓还盯着她背影不愿意走,叹道:“谁说的这个大王凶神恶煞啊,我瞅着挺和蔼的,还冲俺笑。” “舍得给咱发粮食的,哪里是什么坏人!不是说他们也是逃荒的吗,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 “可不,就是看着也太小了点,还不如我家娃大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前孙县令都没给咱们发过粮食呢。” 有人立刻斥了一句:“你也知道是大逆不道!孙县令可是个好官,他为咱们做了那么多事,做人可不能没良心!没看见孙县令也跟在他们身后吗,我听说孙县令的家人还被困在客栈里——” “唉,住客栈还不好吗?我看大王他们的人也没为难孙夫人嘛,每天都好吃好喝的候着,总比一进城就杀人来得强。再说这腾出来的房子不都给流民们住了吗?不然你然人家睡大街啊?” 议论声逐渐远去。 第143章 招女兵 凤儿却只字不漏的听着,随后不由感慨,“城主,我之前不懂你为何坚持发粮给城里的百姓,如今看来,我算是明白了。这一万人的粮食并不多,却能买一个好名声,让咱们后续的事情推进得更加顺利。更何况这一万人的粮食其实还不是咱们自己的,是陈家出的,偏功劳被咱们借了。” 徐振英幽幽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名声也是可以经营的。但我们自己,却万万不能被声名所累,成为一个塞在盒子里的人。” 凤儿低头,思索着这番话,却听见徐振英继续问:“招娣的葬礼何时举行?” 凤儿一愣,心底漏了半拍,“我问过李秀才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可我听他那意思,是不准备办丧事。胡姨娘倒是悄悄跟我倒了个干净,说李秀才嫌弃招娣是在青楼里死的,不干净,怕辱没了李家的列祖列宗。再者……” 凤儿欲言又止,心里也是感伤其类,她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招娣她不曾嫁人,按祖宗规矩,未嫁女早亡的,也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当一个孤魂野鬼。李秀才命曹琴儿烧了一些纸算是了事。” 徐振英闻言,心中久久触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徐振英的声音有些许沙沙,她似乎在自己,又似乎在问凤儿,“女人只是想要当一个人,怎么那么难?” 凤儿见徐振英有些恍惚的神情,心中也是剧痛,“城主,要不然我们给招娣办个丧事吧,好叫她早些入轮回,下辈子找个好人家。” 徐振英却不答。 凤儿便继续道:“我们可以找一些招娣的旧物,请一些道行高深的僧人来做一场法事——” 徐振英摇头,苦笑,“招娣走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是她唯一的东西。” 徐振英这样一说,凤儿立刻想起来了,当时他们还在逃难途中,身上一无所有,只有一件旧衣裳。 那件旧衣裳,还是徐振英送的。 凤儿心中一痛。 徐振英喃喃:“她在这世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走了。凤儿,你怕吗?” 凤儿不解的望着徐振英,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徐振英突然变得离她好远好远,她想要极力的抓住徐振英,可是却不敢,只仰着头问:“姑娘,你在怕什么?” 徐振英思虑片刻,她的眉头紧皱,唇角紧抿,眼神有些迷离,“我怕…怕这世道要吃我。怕我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更怕像招娣那样,死了便死了,这世上没人记得我来过。” 凤儿懵懵懂懂,她看不懂徐振英眼底的悲伤,可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大哭。 “凤儿,招娣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她再不会存在这世间。没有转世,没有轮回,没有下辈子,死亡就是物质的消灭。我们这丧事办得再大,再给她供奉香火,她也是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这丧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也是为了求自己一个心安。可是……” 徐振英咬唇,她的眼眶红红的,眼睛里一片晶莹,“可是…那没有任何用处。这世间还要千千万万个李招娣,你是李招娣,我也是李招娣。不改变这世道,就没办法改变我们的命运。” 凤儿眼泪簌簌流下,她听不懂徐振英的那些话,却觉得面对流寇都悍然不惧的徐振英,此刻却如此感伤悲恸,那她的心该有多痛。 凤儿似乎感受到了徐振英的心如刀绞,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凤儿…我是说如果,我要做一件事情,这事情可能会让千夫所指,可能危险重重,可能身首异处,你还会跟着我吗?” 凤儿很少见徐振英如此迷茫之色,可她眼底是如此郑重。 那件事情是什么? 为何让姑娘脸上都显露出迟疑之色? 凤儿根本不去想徐振英口里所说的那件事是什么,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她还会离开姑娘不成? 那不可能,为了徐振英她连死都不怕,还怕其他?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笃定说道:“姑娘,我愿意!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多谢。”徐振英淡淡一笑,眼中逐渐清明,似乎刚才那个犹豫的人不是她一样,她用衣袖擦了擦泪,面上恢复了往日的一派冷静,又对凤儿说道,“擦干眼泪,今日之事莫对任何人提起。” 当两人走进县衙时,已经有人在等他们了。 按照徐振英的要求,县衙已经变成了学堂的样子。几个长几,几个板凳,只徐振英那一列正对底下的人,这样改造以后起码能坐五六十人。 今日来的人也很多。 徐家所有女眷都到了。 剩下的便是明小双、江永康、钱珍娘、方询等徐姓外人。 大家坐的位置也是意味深长,凤儿和徐音希作为徐振英的贴身秘书,自然是坐徐振英的左右手。而剩下的则是明小双、江永康、方询等。 虽说并没有分座次,但大家心照不宣按照徐振英用人的轻重程度依次就坐。 一时之间,县衙大堂内满满当当的挤了大约二十人。 徐振英开会,向来是有事说事,不玩虚招子。 徐振英一坐下后就问黄翠娥:“大伯母,大堂哥去了这么久可有消息没有?” 黄翠娥叹气:“说起这件事我这心里就发愁,这都四五天了,半点音信也没有。” 徐振英便道:“大伯母不必担心,大堂哥挑的都是身手过人的,又带足了粮食,应该不会遇见什么问题。许是山里大雪不好行路耽搁了。我们再等等。” 苗氏也道:“我们能等,可不知道娘怎么样了。” 这件事犹如阴云笼罩在徐家和方家头顶之上。 毕竟两家所有年老和幼小都还下落不明。 莫锦春便道:“城主,要不在下再派人去探探?” 江永康却立刻摇头否定,“不可,外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这一波一波的人派出去也于事无补。” 徐振英虽然忧心黄氏和徐梅晓,却也心知江永康说的是对的。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等,只能寄希望于老天。 众人一派沉默。 好在明小双及时展开话题问道:“城主,您不是把咱们叫在一起说要开会吗?” 徐振英回过神来,“哦,对了,城防安全这部分工作我交给了你和江永康。前几日我让永康训练一支五六百人的精锐部队,目前进展如何?” 众人也是不解,虽说加强安保力量是必不可少的,但为何要增加这么多人呢。 更何况徐振英说的是精锐部队,可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 众人听在耳里,自然是各有心思。 江永康便汇报了一下,“按照城主的要求,男兵这边倒是问题不大,但积极性也不是很高。问题主要还是女兵那边,几乎没什么人,这三四天时间,只有两个人来报名,一个是洪水里失了家人,一个是逃难的时候老公孩子都死了,两个人都是为了一口粮食。现在这两人因为流言蜚语,都有些打退堂鼓。” “这个是必然。我一开始就说了,要招女兵,这些问题就无法避免。我把大家召集起来,也是想群策群力,听听大家的意见。” 见众人正要发话,徐振英很干脆道:“至于女兵该不该招,咱们今天就不讨论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女兵是必然要招的。劝我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这一句,倒是堵死了好几个准备发言的人。 包括苗氏、连氏等人。 黄翠娥却道:“城主,我赞同招女兵。我听说外面好几个藩王造反了,咱们训练一些女兵,一可以保护他们自己,二也可以保护一些妇孺。我看挺好。” 赵氏也想得开,却也点道:“就是这流言杀人啊。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像大老爷们一样在沙场摔打不说,还得跟男兵们同吃同住,这一个屋檐下,传出去不好的名声姑娘们还怎么嫁人啊。” “不止。”方凝墨更是提到了现实的问题,“城主的意思是要招一批年轻的姑娘来培养,太小了不顶事,至少也得十四五以上。可是这十四五的要么是未婚女子,一两年就到嫁人的年纪,他们自然想着婚配,咱们也不能拦着她们不放。若是招丧了夫的,这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到时候咱们就更说不清楚了。” 钱珍娘见众人都在发言,也立刻补了一句:“方姑娘说得正是。若招成了亲的,怕是夫家又不会同意。” 徐振英叹气,“这些问题我心中有数,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我大致理一下,招女兵无非就是以下几个问题,一是年龄问题,二是名声问题,三是体力问题。说罢,一个一个解决。” 徐振英现在是有心培养手底下人独立思考的能力,尽量让底下人发言。 苗氏好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徐振英是否必须招一百个女兵,可是见徐振英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她也知徐振英的脾气,只好按下不表。 此时江永康却道:“我观察这几天招兵的都是男兵,纵然有姑娘想要前来询问,看见咱们招兵的地方全是男的,自然也不敢上前。我建议女兵由姑娘来招,城主可派几个镇得住场子的妇人来征女兵,比如徐家大房夫人,二房夫人等。” 黄翠娥听见点到她,立刻心中也是一喜,“嗯,这法子不错,那姑娘们看见队伍里有女人,自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徐音希也道:“还有得以身作则。城主说过,人都有从众心理,到时候咱们几个姑娘全部穿上军装往那里一站,就是活生生的招牌!这些人看见有姑娘从军,自然也不会排斥。” 徐振英频频点头,面露赞赏之意的看着徐音希。 徐音希心头一热。 方凝墨也不甘示弱,立刻道:“咱们还可以声明,男兵和女兵是分开操练和住宿,没有男女混住的可能。” 徐振英拍手笑道:“大家说得都很好。我也提两个建议。” 大家立刻竖耳倾听。 就连身后的孙清臣不知不觉都听得入迷,听到这里只觉得心痒难耐,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其实说到底,要让别人做事,肯定要给与一定的好处。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针对男兵们报名热情不高的问题,我建议可以施行优先分田制,告诉所有人,保卫城防安全的人有权提前选择我们规划好的田地,无论任何位置,每人五亩地,干满一年后这五亩地才能归他个人所有。” 徐振英话一出口,满堂震惊。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徐振英继续丢下重磅炸弹,“至于女兵那边,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捂不住别人的嘴,都无法从根源上解决他们所谓名声这个问题。所以我建议采取强制手段,女兵直接强征,告诉岚县百姓,岚县安危非我徐振英一人之事,家家户户都得出力,尤其是家中没有儿子的,或是儿子年幼的,必须出一女子参军。” 一石激起千层浪,徐振英这条几乎是立刻就激起了所有人的反对。 “城主,咱们怎么能强行征兵,那这跟以前的徭役又有什么区别?!” “城主不妥,这样下去怕是会激起民愤,咱们这几天好不容易让岚县的老百姓接受了咱们,怎么能够反其道而行之。” “这样做…不厚道啊…” “城主,既然这么麻烦,索性废除女兵吧,这冲锋陷阵自古以来就是男人做的事情,何必要强迫那些个娇弱的姑娘来做。咱们这样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啊——” 江永康唇边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来。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徐家这帮人除了徐振英,都是一些庸才。 也不想想,徐振英就是个女人,她自然需要一支亲卫队护卫她的安全。 二则,徐振英哪里是在招女兵,她是要开先河,她就是要通过招女兵的事情,让天下所有人慢慢接受:有的事情,女人也能做。 不止今日她要用女兵,将来她还会让更多的女人走上舞台。 而今日,不过是一个开端而已。 江永康似乎看到了历史的变革就在此时此刻。 而明小双余光却瞥见了江永康的脸色,他其实并无所谓赞不赞同,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私底下他是奉徐振英为主,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那么多干什么。 可明小双心底自然也是一百个不赞同。 要让他说原因,他可说不出来。 但方才惊鸿一瞥见江永康的脸色,他不知怎的,心底一沉,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敏锐,总觉得这江永康和徐振英之间似乎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明小双几乎是立刻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徐振英这边。 “我们强制征兵,哪里是徭役,大家可曾见过分田地分粮食的徭役?” 明小双略带调侃,稍微活跃了一下屋内的气氛。 凤儿自然也是无条件站在徐振英这边,当下也立刻道:“明大哥说得是,那些没儿子的人户,本来在族里也分不到田地。现在舍了一个女儿,就能换会五亩地,你问问他们谁不愿意?” 这话虽然说得残酷,却也是事实。 五亩地,乱世之中,怕怎么也得几十两银子了。 这句话让众人直接沉默了。 “至于有儿子的人家,儿子尚小,只有姑娘撑门户。他们又哪里不愿意让姐姐出去挣个五亩地给自己儿子?” 这话就极为不客气了,可众人也是心知肚明,毕竟儿子和女儿比起来,儿子自然珍贵。若让女儿从军,就能给家里换回五亩地来,似乎听着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凤儿继续加码:“再说难听点,咱们这儿又不是什么青楼妓院,也不苛待手底下的人,当兵的人粮食管够,不缺衣少粮,又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还能挣五亩地,你们说,哪个不长眼的会戳咱们脊梁骨?!” 苗氏摇头,“话虽这样说…只是这手段也太残酷了一些…” 徐振英却道:“就是要这样残酷,才能显露出姑娘们的无辜,他们是被人强行掳走的。这样一来,我宁愿我被戳脊梁骨,也好过这些参军的姑娘们被人戳脊梁骨。大家也知道,世人总是对受害者宽容一些。我反正都是个山大王,强抢民女不是应该的吗?” 众人被逗笑了,屋内一片和乐融融。 “至于大家说的男女力量悬殊问题,咱们又不是要硬碰硬,到时候真起了冲突,男兵负责对抗对方的精锐部队,女兵则负责收拾孱弱的流寇和护卫粮草之类。我不妨告诉大家,这只是第一步。” “大家应该也知道,现在汴京那边乱得很,北面连连吃败仗,咱们这个朝廷已是风雨飘摇,乱世之中若没有自保的力量,那就等同于蝼蚁,只能被人捏死。我料定不出一年,大周朝必然大乱。到时候不光这些女兵们,你们,我们,咱们岚县里除了还在襁褓里的,后面都得全部练起来。不说练成什么过人的身手,至少要有自卫的能力,万不能敌人一打进来就怕得只能送人头。” 孙清臣气得在后面冷哼了一声,心中默念:乱臣贼子,收这么多人怕不是要学那个李大头造反吧? 要不是他已经知道徐振英是个姑娘,怕真以为徐振英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第144章 方家争执 徐振英直接忽视孙清臣弄出来的声响,继续一脸凝重的对众人说道:“所以我说,招女兵之事是大势所趋。等这第一批女兵练成了,他们得教整个岚县的妇人习武,教他们对抗敌人,教他们如何拥有自保之力。否则要么是流寇,要么是朝廷的乱军,女人们,永远会是第一批刀下亡魂。” 这话说得众人脸色一白。 尤其是方才持反对意见的人。 苗氏、连氏两人都是一脸惶惶,他们并不质疑徐振英说的话,也不像孙清臣一样认为徐振英是妖言惑众。 徐振英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 她说这天下会乱,那么必然大有可能。 若真是这样,女兵之事当真是迫在眉睫。 徐振英见众人只是沉默,叹气一声,“如此,我就当大家都是同意我这个法子了。这件事不能拖,明小双、江永康你们明日就去办。对了,城里不是还有几个富户吗,把他们家十三岁以上的没有嫁人的都征了。我这一碗水端平了,想必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众人散会以后,徐振英揉着太阳穴,凤儿端上了一杯茶,她余光一瞥,见钱珍娘还没走,此刻正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凤儿给钱珍娘使眼色,钱珍娘似乎鼓起了勇气,上前两步走过来,“城主…您说过,您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您喜欢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您……” 徐振英坐正,“珍娘,可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钱珍娘摇头,随后又痴痴的望着徐振英,一双眼睛里升起雾气,“敢问城主,珍娘可是做错了什么?” “此话何解?” “我…我…”钱珍娘犹犹豫豫,最终在凤儿的眼色鼓励之下,吞吞吐吐说道,“我见咱们队伍里大多人都安排了事情做,就连老廖手底下的人城主也接纳了,为何…为何您至今没有安排我做事呢?可是您觉得我还有什么需要磨练的,还请您直说……” 徐振英望着钱珍娘热切的双眸,作势拍了拍额头,随后笑道:“抱歉,我是真的忙昏了头了。我对你个人并无任何成见,只不过有些人我用熟了,一时忙起来也忘记做调整。这样吧……” 徐振英含笑看向凤儿,凤儿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看凤儿在我身边历练得也够久了,基本上也能独当一面了,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凤儿有些懵,“这…向来是城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呀,凤儿都不挑。” “行。现在最难啃的就是女兵这块骨头,你明日就全权主管女兵这一块工作。” 凤儿这下更懵了,“城主莫不是让凤儿去当女将军?” 徐振英笑,“我瞧你身体素质挺好,性子也比一般姑娘泼辣,是个好苗子。你想当兵也可以,想做女兵长官统领女兵事务这一块也可以。” 凤儿瞪大眼睛,作为徐振英身边人,凤儿自然知道徐振英对女兵一事有多看重。 她虽然还看不清楚徐振英为何非要走这一步,却知此事事关重大,责任重大。 更何况她之前都是听徐振英号令形式,如今让她独当一面,全面负责这一块的工作,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城主,我…我能行吗?” “你要问我的话,那自然永远都是行。不行也要行。人生嘛,就是得迎难而上才有意思。” 徐振英见凤儿有些没有自信,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道,“怕什么。方询那块农业口的工作,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吗。你记住,咱们做的事是要开创先河的,遇到问题是必然,怎么解决问题才能显出你的本事。别怕,先放手一试,我给你兜底。” 凤儿眼眶一热,只恨不得跪下磕头,但由于徐振英的规矩,她只能拱拱手:“城主,凤儿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一定做得到!” 徐振英又扭头,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钱珍娘,“珍娘,你从今日起接管凤儿秘书的工作。具体要做些什么,你让凤儿教你几天。凤儿什么时候去接管女兵那边,你就什么时候走马上任。” 其实要徐振英说,她还真舍不得凤儿就这么外放。 可是她还真没办法,手底下的人都撒了出去,后面还有教育口、商业口、建设口的任务,这人才缺口那么大,相较于秘书一职来说,徐音希忙碌一点,应该一个人就可以胜任。 可钱珍娘既然问起,徐振英也有心培养培养钱珍娘。 至少钱珍娘能写会算,除了性子软了一点,也没什么其他缺点。到时候徐音希主政事,钱珍娘主内务,应该问题不大。 而钱珍娘这下完全懵了,她跟着徐家人这么久,自然知道徐振英的秘书这一职位意味着什么。 虽说看着是一些端茶送水、迎来送往、记录文书之类的小事,可那位置敏感啊,几乎是徐振英身边核心团队中间的核心位置。 钱珍娘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自己不能胜任这个职位,更知道徐振英是有心要拉拔她,内心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她本来想拒绝,可是想起徐振英的做事风格,又想起她方才说的“不行也要行”这五个字,怕是婉拒了徐振英,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徐振英身边能人众多,这种机会何其宝贵! 于是钱珍娘站起来大声道:“城主,我一定好好学,绝对不给您丢脸!” 徐振英便对凤儿道:“这几天多多辛苦你一下,先暂时把女兵和秘书这边的事两肩都挑一下,过渡期间,两边的事情可都不能松懈。” “唉!”凤儿欢快的应了一声,便拉着钱珍娘出去了,钱珍娘诚惶诚恐,还有些身在梦里的感觉,凤儿却边走边说,已经交待起了事务,“姐姐,城主这个人看似随和,但其实对做事要求很严格。在她手底下,你得脑子转得快,思路跟得上,记忆力得好,还得随时保持学习的一个态度。做城主的秘书可不容易,但学东西也快。” 钱珍娘听得心里一起一伏,这下更没主意了,不由得拽紧了凤儿,“凤儿,刚才在屋子里我都不敢说,你觉得我…真的能做好这件事吗?” 凤儿却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别怕,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很忐忑,多亏了城主耐心教导。还是那句话,别怕犯错,也别怕说错话,城主每天日理万机,是不会计较我们的小错误的。你刚接手我的工作,若是怕出错,你就多看多听,少说少问,不懂的回来问我。你放心吧,城主又不会吃人,你跟着城主一定会学到很多东西!” 钱珍娘还是不安,“那你多跟我说说城主的性格和忌讳吧。比如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打住。”凤儿却截断钱珍娘的话头,她一脸郑重的看着钱珍娘,一字一句说道,“姐姐,你要记住一件事,你到城主身边,不是去打杂,更不是去当丫鬟。即使有时候需要你端茶送水,但你也绝对不能把自己放在内务的位置上。” 钱珍娘满是疑惑。 仔细想想,凤儿的工作不就是端茶送水迎来送往吗? 她不解其意,急切道:“还望妹妹多多教我。” “姐姐,城主身边不缺丫鬟,她若是缺丫鬟的,只需要招招手,这岚县多少个姑娘愿意跟着她?她又何必花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教我和徐音希?城主啊,她不缺丫鬟,缺的是能为她做事的人!你去城主身边后,切记要多像徐音希学习。徐姑娘能写会算,学问也好,城主时常让她出谋划策。” 凤儿见四下无人,干脆说得更通透一些,“这秘书一职,乃是一个核心职位,接触的是内务、粮食、生产、防务等政务。说白了,现在岚县县令就是城主,而秘书就是主簿。姐姐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凤儿说得语重心长,钱珍娘却已经是心头大骇。 仔细一想,还当真如此。 现在的徐振英可不就是岚县的县令吗? 县令身边那秘书,不就是主簿吗? 钱珍娘心里又惧又喜,惊的是徐振英竟然愿意给她这么大的一个机会,惧的是这前面未知的旅程。 她像是被一股大力突然推到了前面,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强硬起来,否则丢了徐振英的脸,那比丢她自己的脸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而今日明显是个好日子。 下午些时候,徐振英正和方询商量建立标准化猪舍的事情,就听见县衙前院的小厮在报喜,说是祖母他们回来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 徐振英他们几乎是立刻丢掉手中事务,飞快跑去城门迎接,果然只看见一对大约三四十人的队伍衣衫褴褛,互相扶持着走进了岚县。 黄氏蓬头垢面,却精神头不错,一进岚县大门就四处打量,东摸摸西摸摸,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揣回家,语气惊颤:“这…这就是岚县?六丫头现在是城主了?妈呀,那不是跟县令大人一样了?” 徐慧嘉自从在山里碰见这群人以后,就已经把近况告诉了众人,此刻他扶着黄氏,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却也不忘提醒众人,“祖母您可千万要记住,现在都叫那丫头城主了,您可别乱叫,让大家识破了身份。过几天城主说还要给咱们安一个新身份,以后我们不去黔州了,就在这里当个良民!” 众人频频点头。 老人们再三嘱咐娃儿们口风紧一些。 黄氏赞道:“不错,我就晓得那个娃儿是个厉害的,现在咱们终于不愁没地方去了!” “娘!”已经有人迎了上去,纷纷哭天抢地了起来。 方家众人已经抱头痛哭。 而苗氏、赵氏、连氏等人也全都迎了上去,“娘!” “弗唯!” “梅晓!” 众人好久不见,全都哭作一团,怎么都劝不住。 徐振英也已经走到城门边,她看了一眼众人,见所有人虽然衣衫褴褛,精神头却不错,想来一路上怕是没有忍饥挨饿。 徐振英不由好奇他们粮食哪里来的,却也知现在不是询问这些的事情,她便问黄氏:“祖母,身体可还康健?” 这才一月未见,众人就已经察觉到徐振英这气势非凡,瞧她眉宇含笑,却是不露而威,言笑之间自有一股威压。 不愧是攻下这座城池的人。 众人不知不觉脸上浮起了一种谄媚又有些紧张的笑,黄氏却拍了拍徐振英,夸道:“干得好!我家六…振英,干得好!我没受啥罪,你们走了以后,我们一直就在晔县等着你们回来。哪知等了几天几夜,也不见你们回来,整个晔县也没粮食,后来方老爷子说那李大头定是嫌弃我们这帮老弱病残碍事,趁机把我们给甩掉了。后来没办法,那县里没粮食啊,我们只好去找你们……” 徐振英也有些感慨说道:“祖母,你们受苦了。” “不苦不苦!也就是前几天苦,后来我们运气好,遇见了一个熟人!”黄氏打了个哈哈,“人我们捆着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徐振英立刻心领神会,吩咐众人:“这一路辛苦大家了,各位先各自回去与家人团聚,暂且休息几日再说。” 众人各自散去,而苗氏他们则领着黄氏他们回屋,黄氏一路拉着徐振英的手不肯松,徐振英见都是自家人后才问黄氏一路以来的情况。 黄氏也如实答道:“你们走后,我们没过几日就去找你们。也是幸好没遇见什么流寇,有一次遇见了我们也远远的躲开了。说来我们这一路运气实在是好,没走几天就碰见了胡维。就是那个狗头军师你还记得不?” 徐慧嘉便对徐振英道:“胡维已经被祖母他们捆起来,我已经让人送县衙了。” 黄氏点头,继续道:“我们几个人就审了胡维,才知道胡维一直撺掇着李大头他们造反,还悄悄帮他们藏起粮食,那天他突然离开,也是悄悄转运粮食去山洞。我们问胡维你们的下落,他只说你们去了张家村。我们就扣住他跟着我们一起,先是去了张家村,张家村的人又让我们到岚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碰上了你!” 黄氏走进了县衙,见有人立刻奉上汤水,又见所有人都围着徐振英转,心里百转千回,之前听徐慧嘉提起他们占据了岚县,黄氏还不信,如今一见才知真假。 这徐振英浑身的气派,竟比当年徐德远还要显得威仪。尤其是那双眼睛,半笑半真,不亲不近,莫名让人生出胆寒之意。 合着她这个孙女还真当上县令爷了? 黄氏如今是越看徐振英越觉得顺眼,拉着徐振英的手嘘寒问暖。 好不容易,徐家人终于在岚县吃上了第一顿饭。 而此刻的方家却并不太平。 方询虽然将祖父祖母迎了回去,可到底猪舍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下午和匠人们交涉了一番,确认了猪舍的模样,又将城里几个养猪大户的猪仔收拢到了一堆,直到天将将晚,路上还遇见了凤儿和江永康等人。 一问之下才知今日招兵依然不顺,他们已经写了告示,准备明日开始全城征兵。 几人又交流了几句,回到家中已是完全天黑。 家中一改冷锅热灶,反而冷清清的,他们住的县衙附近两进的小院,男女各住一屋,如今一个屋子里正灯火通明,隐约透着方老太爷的身影。 方询心里一沉,知道事情有些不妙,急忙快步走进去。 一掀帘子,才看见屋内跪倒一片,方老爷子和方老太太坐在炕上,一个不发一言,一个满面通红。 而方如玉已经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方凝墨则一直冲他挤眉弄眼。 一看这情形,方询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大约是方如玉私自出逃的事情被祖父得知。 这该来的一天还是来了。 祖父还不知是何等震怒。 方询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大礼,“拜见祖父,拜见祖母。” 方老太爷眼帘一掀,没过多询问方询去了哪里。 却见往日畏畏缩缩的方询,如今已是气度不凡,言谈之间不卑不亢,颇有昔年他少时模样。 方老太爷心中不由暗暗惊愕徐振英培养手底下人的能力。 方询只跟着徐振英不过月余,变化却如此之大。不仅人变得高一些了,连眼神也变得锐利了几分。 这样的变化,不知是喜是愁啊。 方老太爷又听见了方如玉的哭哭啼啼之声,心中厌烦。 本来这些事情也不该跟这些小辈们提起,可方老爷子是何等人也,早已看出方询和方凝墨二人如今的变化,也有心考究他们一番,便道:“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大姐…她和明小双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待了这么多天,这营地上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大房的意思是让你们祖母去跟明小双露几句口风探探底,你们是怎么想的,不妨说说。” 探探底? 方询一下就明白了方老爷子的弦外之意。 而大房等人则面色羞愧,方如玉一张脸涨得血红,却也不敢言语。 第145章 是人是妖 方凝墨却立刻道:“祖父不可!城主厚道,从未将那一晚追杀我们的真凶告知其他人,因此其他人也并不知道阿姐出走是为了周衡。” 如今方家人对周家人是恨之入骨,就连方凝墨竟也对皇族中人直呼其名。 “但是明小双却是知道的。他知道那一晚袭击我们的人是谁,也知道姐姐出走是为了谁,说句不好听的,祖父是为了方家女眷的名声才想着要将姐姐嫁给明小双,可对于明小双来说,咱们无异于给他丢了一个烫手山芋。若他接了,他必忧心周衡是否会派人对付他,若不接,又担心是否会开罪咱们方家。” 方询却摇头,“妹妹此言差矣。明小双和城主关系亲密,乃是城主的心腹之人,所以明小双必然已经知道咱们方家起复无望,咱们方家现在无权无势,他不会害怕得罪我们方家。反而是我们怕得罪他明小双才是。毕竟相比方家,城主明显更看重明小双才是。万一两家结亲不成,反而弄成仇人,那可不美。” 方家大爷此刻面色灰白,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而方如玉更是没想到她只是一时冲动,竟给家里带来这么多的祸事。 先前祖母细细的跟她讲起这件事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她才知道因为自己这一时冲动险些把整个方家带入险境,此刻是又羞又急,又听方询这一番分析,更是面色惨白。 方老太爷便骂了自己长子一句:“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不同意去提亲了?你看看你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没两个小的看得透彻!” 方大爷面色瞬间羞愧难当。 方老爷子见难得方家一大家子人都在,他一面气这些小辈们不成器,一面又庆幸全家一个没少,他不由得叹气连连,“这下,这丫头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了。” 方老太太也跟着唉声叹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今咱们这里的人都知道你跟明小双在荒郊野外过了这么几天,只有等徐丫头那边,是否能真的给咱们换个良籍,这换了良籍,咱们就不是犯人身份,能四处走动。大不了我们换个地方,等风头过去再说婚嫁之事。咱们舍了这身份,一则是怕周衡见咱们没死,再派人追杀咱们。二则也是免了我们流放犯人的身份,以后你们刻苦读书,说不准还能博取一二功名。只不过,这籍贯之事,当真能如此轻易办成?询儿,那徐丫头到底是怎么说的?” 方询立刻纠正道:“祖母,以后万万不可再称呼城主大人名字,我们现在都叫城主。” 方老太太心里不悦,却也知道人得能屈能伸,如今人在屋檐下,也由不得她不低头,只能应下。 “城主正在着人办理,咱们这一波流放犯人就混在五千流民之中,到时候让孙县令亲自盖章签字,给咱们新的身份。只不过这件事大家的口风得严,谁也不能透露了去。我听大家那意思,都是想着换了身份以后也换个地方,省得将来被人咬出来。” 方老太太频频点头,“是这个理。人多了,总有人管不住嘴,我们换了良籍就另外找个地方,没有田地也罢,总不能因为我们方家连累众人,也不能让其他人连累咱们。询儿,听说你现在在衙门里做事,这件事你可得上点心。” 说起衙门,方老爷子便有话说了,语气不赞成道:“我听说你们绑了岚县的县令大人?如此做派,跟流寇盗匪有何区别?若是有朝一日被朝廷追查起来,你们要如何脱身?” 方询道:“祖父,岚县县令不同意打开城门,任凭我们在城外活活饿死冻死。我们强攻城门,也确实是出于无奈之举。更何况自进城以后,我们对百姓们不仅秋毫无犯,还给他们发放粮食……” 方老爷子却冷声斥道:“那我问你,粮食如何来的?!” 方询面色一白,却陷入沉默。 方老爷子继续说道:“徐振英倒是好强的算计,杀了富户的人,抢了富户的粮,来做她徐振英的人情!我方才一路走来,见城内百姓各个对其歌功颂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岚县是她徐振英当家做主了!这里还是周朝的土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做的这桩桩件件,跟那李大头又有何区别?!” 方凝墨却不服辩解:“祖父,您若去过张家村,就知道李大头根本不能和城主相提并论。城主做的事情,除了陈家外所有人都得利,而李大头却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您若是不信的话尽管去城里打听打听,看看岚县哪个百姓不念城主一句好。” 方老爷子却横眉竖眼,一拍桌子:“好,其他姑且不论,我就问你们将来打算如何脱身?你们如今占着岚县,绑架朝廷命官,还自己做起了县官儿,你们这样与谋反有何异?若不是徐振英只是个丫头片子,我当真要怀疑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方询和方凝墨一直忧虑的地方被方老爷子说中,一时无言,说不出话来。 “等开了春,金州府那边势必会派军沿路清理流寇盗匪,到时候你们占据着岚县不还,岂非首当其冲?难不成你们还想落个乱臣贼子的下场?还是说你指望岚县的老百姓们保你们?所谓民不与官斗,你们眼下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方询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罢,你们这几日低调一些,别再跟着徐振英乱来。等户籍的事情弄好以后,我们便举家搬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方询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却道:“祖父,可否容我完成手中最后一件事再走?” 方老爷子冷哼一声,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问:“她让你做什么?” 方询迟疑半刻,似有些说不出口,好半晌才低着头嚅嗫道:“城主让我负责养猪……” “什么?!”方老爷子气得一下站了起来,又环顾大房一家,见他们脸上并无震惊之色,便知方询养猪一事大房都知晓,方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你堂堂好歹秀才出身,怎可整日与牲畜为伴?我方家对她徐振英不薄,她为何要这般折辱与你,凝墨,你现在就去把徐振英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什么意思?!” 方询急忙拉住方老爷子,“祖父莫急,请听孙儿细细道来!此养猪非彼养猪,并不是您认为的那样。” 方老爷子拂袖而坐,眉头紧皱,“好,你说!若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必明日就带着你们离开!” “祖父,城主让我负责养猪这一块,但是这养猪跟大周朝养猪都不一样。城主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城里所有猪仔集中在一处,建立一个标准化猪圈。同时还要结合光照、温度、通风、饲料、净身等,进行批量化养殖,而不是现在大周朝的散养模式。我们不单单是养猪,最主要是探索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让猪快速增重。城主说,我们既然要养猪,就得开创先河,缩短猪的出栏周期大约在半年左右。” 方老爷子并不习惯方询这种拗口的说话方式,什么周期、什么标准化、什么批量化,虽说这些词方老爷子从未听过,但他也能大致明白,即便是这样,他却也仍然震惊。 “你是说……半年内把猪养大?”方老爷子倒抽一口凉气,“你可知现在养大一只猪需要多久?” “孙儿知道,目前养猪至少也得两三年。” 方老太太也往前侧了侧身体,“既然如此,六丫…徐振英要如何半年内养大一只猪?还是说她所谓的养大指的是百斤内?” 方询笃定的摇头,“城主说她有法子,既能让猪快速增重,又能让猪肉不似从前那般骚味。” 方老爷子立刻道:“那不可能!” 方老太太却道:“那丫头有什么不能的,这流放以来,她做的双肩包、绑腿、肥皂,哪个不是你我根本无法想到的绝妙主意?询儿,城主的意思是半年内让猪长到多少斤?” “目前定的计划是两百斤。” 屋内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虽说方家时代勋贵,并不需要他们亲自种菜养鸡之类,可他们对于普通百姓的生活自然是知道一些,因此半年内把猪仔养到两百斤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方凝墨也赶忙跟了一句:“不仅如此,城主还准备建立一个农业小组,专门让粮食增产,现在开始试行的不过是养鸡、养猪、养韭菜之类的,我听城主那意思,以后还要研究怎么让粮食增产——” 方老太爷额前已是冷汗直流,他恍惚斥道:“那地里的收成,历来都是看天吃饭的事情,你们这帮毛都没长起的丫头小子,竟然妄图跟老天爷较劲?!” “祖父,城主说了,凡事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这地里的庄稼产量,无非就是受雨水、光照、温度、肥力、种子质量这几个因素影响,到时候给我们划一块实验田,挨着挨着实验每一个因素,比如第一块田每天多少水,第二块田肥力如何,总能找出最适合粮食生长的条件。从前地里收成是看老天吃饭,现在咱们自己来控制,不信找不到最适合庄稼生产的条件!” 方老爷子惊得面色发白,一双眼睛里寒芒闪闪,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是旁人说这话,他必然笑对方的愚昧和狂妄。 可那个人是徐振英。 徐振英做事情向来是一步一个脚印。 难不成她真能让地里快速的长出粮食来? 那不可能,古往今来这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没道理她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片子能做到? 不对,徐振英流放路上就展现其不同寻常之处,别看她年纪不大,出事却极为老辣,从她做肥皂生意就看得出,此女胆大心细、操控人心、进退得宜。 再联系今日进城的景象,徐振英他们占据岚县不过十日,城内却不见丝毫战后衰败,反而一片祥和之意。 更恐怖的是,这才几日徐振英就把岚县这摊子政务料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杀陈家立威以外,她把岚县各方势力紧紧捏在手里,先是城防、后是放粮、再是恢复生产—— 这处理政务的水平老辣得他都自愧不如。 方老爷子内心惶惶,想起之前徐振英的种种,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安。 此女有大才啊! 方询见方老爷子一直沉默不语,言辞恳切说道:“孙儿明白祖父在担心什么,但是城主于我们方家有过救命之恩,就算要走,也请等孙儿把农业口这一摊子事梳理清楚了以后再走,还请祖父恩准!” 方老爷子久久不语,他沉默了半晌,见方询和方凝墨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心中暗叹徐振英调教人的功夫,这才多少天,徐振英就能让身边的人对她死心塌地,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本事。 不过方老显然对另外的事情感兴趣。 “你且说说,那日你们用来攻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据说只用了一些硝石、硫黄之类的,便能让重约几百斤的城门炸开?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祖父,城主说那是黑火药。” “黑火药?”方老爷子陷入沉思,大周朝目前还停留在做烟花的水平,火药还没有产生,因此方老爷子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方询点头,“那方子还是城主的,城主让妇人们买来了硫黄、硝石、木炭等物,由城主亲自制造,只需拳头大小,再配以一根小小引线点燃,其威力就能撼山震海。” “当真?!”方老爷子激动得一下站了起来,他眼里精光闪闪,似乎瞬间年轻了几十岁,满眼皆是光彩,“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方询抿唇,有些吞吞吐吐:“祖父…黑火药的事情,城主跟我们略微点过,此物可用于作战、水利、爆破,但是城主也说,这黑火药的制作工艺并不成熟,且保存、运输、操作条件极为严苛,就我们目前大周朝的工艺水平来说,无法发挥黑火药真正的价值。” “她竟然连这层也想到了??”方老爷子这回是心惊胆寒,他颓废坐下,额前已是大汗淋漓,“徐振英…真乃天降英才…若她是个男子…怕这世道要更乱了——” 说到敏感话题,方询和方凝墨都不敢言语,一屋子人全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询儿,你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你觉得她到底…”方老爷子只觉得嘴皮子有些发干,“她到底是何方人物?她是人还是妖?” 方询一下愣住了。 他看着祖父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霎时也想到了更多。 徐振英手中有黑火药,有钱有粮,现在还有一座城池,若非徐振英是个姑娘,他当真要怀疑她别有目的。 方询愣愣道:“祖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有的人生来知之,怀有大才,兴许…城主便是其中之一。” 方凝墨一会看看祖父,一会又看看方询,她思虑片刻才道:“祖父,是妖孽还是神仙,不应该论迹不论心吗。她若能拯救万千流民,自然是神仙。她若让岚县这一万五千多人流离失所,自然是妖孽。” 方老爷子深深看了一眼方凝墨。 这个从来不显山露水的小孙女。 此刻她站在那里,身段盈盈,目光清亮,似一把出鞘的宝刀,虽有寒芒,却不显刺人。 他又瞥了一眼大房二房两个儿子儿媳,他的下一辈是指望不上了,老大只对算学感兴趣,老二更是逍遥性子, 有方询和方凝墨这两人,方家总算是后继有人。 方老爷子心中忧虑渐渐散开。 “你们可知,周衡打着为我方家报仇的名义,联合琼州、台州、福州等地造反,自立为明王。朱辞等人吓破了胆,急诏九路藩王进京护驾,韩相不允,被朱国舅下令软禁在家,现在这九路藩王的人马怕是快到汴京城内了。” 方家众人面露惶恐,方如玉低下头去,咬紧下唇。 “周衡狼子野心,早就想谋逆篡位,却让我们方家担上这祸国殃民的罪责。可以想见,大周朝怕是至少五年以内不得安生。无论她徐振英是妖孽还是神仙,我们都需早做准备,方询,你先把手头事完成,也催促徐振英尽快把户籍的事情弄好,等我们的新户籍一到,我们立刻远离这是非之地!” 方询和方凝墨不好违抗祖父命令,虽心有不甘,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应下。 而这一夜,似乎是岚县最后的太平。 次日一大早,伴随着县衙门口的募兵令颁发,城内犹如被炸开了锅般不得安生。 有人守在县衙门口,不住议论。 “这什么意思?要招女兵?各家各户都得出一个女娃子去当兵?天哪,这简直是扰乱纲常!这世上哪里有女人当兵的道理?” “非也非也,上面说了,近日流寇众多,恐岚县遭流寇袭击,特召集青壮年守护城防安全。这女子嘛,只针对家里没儿子或是儿子幼小的人户。李大哥,你家里有的是儿子,怕什么。” 第146章 都来当兵 “还怕流寇袭击?你怕是忘了,现在这城里最大的流寇头子是谁?” 立刻有人慌里慌张的阻止:“慎言!慎言!这大王至少不乱杀人,也不抢老百姓的东西,咱们现在过的日子与从前无甚区别。若是换了一个其他山大王,怕是要血流成河!” “可不是,你们不知道吧,隔壁晔县就被一个山大王占领,那可是血流成河,城里的老百姓要么早早的逃难去了,要么就是被杀掉了,现在怕是一座空城!至少咱们这位大王是个讲理的,说是征兵,但好歹也给粮给地嘛。总比当街抢人来得强!” “对对对,这上面还说了,开春之前要给那些流民们分地,到时候当兵的可以优先选择五亩地!” “咱们岚县附近哪里有那么多的耕地?” “该不会是要咱们的地吧?” “不会,这上面写了,不会占用岚县原有百姓的土地,要我们大家尽管放心。” “毕竟是个流寇头子,谁知道他说话算不算话呢。” “管他的哦,反正我家里有儿子,这城里这么多人,轮也轮不上咱家。唉,那刘老汉在哭个啥?” “你忘了,他家就一个女儿,这下还得去参军。啧啧啧,你们说,会不会参军是假,把这些女娃全部弄到大王房里才是真?你看这上面条件,要十三岁以上的,搞得跟皇帝老儿选妃差不多。流寇就是流寇,这下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放你娘的屁!”那张老汉冷哼一声,“城主若是真想选妃,为何不在进城的时候就把街上好看的姑娘抢回去?你没长眼睛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姑娘们在北面操练,汉子们在南面操练,男女完全分开。每日包三顿饮食,还有月钱可领,一年后还发五亩地,这不比去别人家里当丫鬟当奴才强?再者说了,女子当兵怎么了,那话本子里还有当女将军的呢!我姑娘再不成器,当不了女将军,那习武强身总行吧——” 有人笑话张老汉,“哟,张老汉家里三个姑娘,这下是逃无可逃,怎么着也得送一个姑娘去当兵。这女子当兵,那可是亘古罕见,我们可就等着你姑娘弄个将军回来光宗耀祖——” 张老汉不理会他们,转身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张老汉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收拾好了东西,将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耳朵,长发也利落的盘起,端坐在屋内,老幺则一脸惊慌失措的拉着两个姐姐的衣袖。 张老汉一进屋,就愣住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老大张婉君笑吟吟的扶着张老汉坐下,又望了一眼自己的二妹张秋蝉,才道:“父亲,我和二妹准备去参军。” 张老汉大骇,“这还没谱的事情,你们怎么这么快就……” “方才城主的人已经来过了,家家户户搞动员,搞宣传,这件事岚县所有人都已经知晓。我和二妹也商量过了,与其推来推去不甘不愿的出一个人,不如我和二妹主动参军。” 张老汉“啊”了一声,正欲反驳,却被张婉君按下,“父亲您先听我说。城主是个好人,要不是前几日他发的粮食,咱们几个早就饿死在这葫芦巷里了,他是我们的恩人,如今恩人召唤,我义不容辞。再者,母亲早逝,父亲这些年拖着我们三姐妹,不过四十就已有银发。咱们家里穷啊,穷得连媒婆都不肯踏入,这些年您只能自己一个人拉扯着我们三姐妹长大。” 说到这里,张婉君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女儿也想父亲抬起头来做人,也想父亲享受人伦之乐,因此我和二妹商量了,也细细问过先前来家里的劝导员。城主说了,一个姑娘给五亩地,我和二妹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十亩地,有了这十亩地咱们家就不必寄人篱下,也不必处处受气!” 张老汉听到这里已是泪水涟涟,拉着两个女儿的手不松开,“儿啊,你们两个中间,去一个便好,那操练辛苦得很,又似男儿般摔摔打打,若是去了你们日后的婚事可如何是好啊——” 二女张秋蝉却笑眯眯道:“爹爹,城主说了每日管三顿饮食,我和姐姐去,饮食都在军队里,这样一来家里便可大大节约粮食,您和小妹省着点吃,至少还能吃数月。刚才我们也跟小妹交代了,让她务必好好照顾您,照顾这家里,这北城门离葫芦巷不过两三里路,若家里有事,直接到那边通知一声就是。” 张老汉却摇头,“儿啊,这去了军队自然是好,可古往今来,哪有女子从军的啊。虽说咱们家穷不得已而为之,可日后你们的婚事可就全耽搁了!” “爹爹!咱们若没有这十亩地,那才是真正的耽搁婚事!您想想姐姐都快十六了,提亲的媒婆就来过那么三四次,说的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瘸子!况且咱家没有儿子,姐姐就算侥幸嫁出去了,就算是在婆家被人欺负死了,也没人给她撑腰!” 张秋蝉说到这里有些气呼呼的,她生得面若银盘,生起气来却有一种娇憨,“与其随便找个傻子瘸子嫁了,还不如去挣几亩地,将来自己说话也能挺直腰杆。再大不了,招婿入赘嘛!咱有了这十亩地,那就是有了本钱,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咱老张家!” “爹爹,您不要再劝了,我和妹妹心意已决。” 张老汉颓然的垂下手,说出了自己的另一层担忧,“儿啊,按理说城主救了咱们一家,我也不该说这些。可是城主说的分田,也得是一年以后,这谁知道一年城主还在不在啊?你们别忘了,城主他就是个流寇头子,将来官府的兵打来了,他们还认不认咱们这十亩地?” 一席话叫屋内人沉默了。 张婉君却道:“爹爹,将来的事情说不准,可现在城主征兵之事迫在眉睫,我们家也躲不开去。无论如何我们家都得出一个人去参军,既然如此,不如赌一赌,就算将来得不到这十亩地,至少城主说了包三顿饮食,我们也不亏。” 张老汉望着决意已下的两个姑娘,不由老泪纵横,思来想去也觉得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无奈的挥手:“去吧去吧,就当是报答城主的救命之恩。去了好好干,也让其他人看看,咱老张家就算没有儿子,那姑娘也是个顶个的好!” 而与此同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岚县城内有儿子的自然是欢喜,以后三餐有着落不说,兴许还能得五亩地,因此都高高兴兴的把儿子送去参军报名处。 家里只有女儿的,也不唉声叹气,算来算去,除了名声不好听外,其余也损失不了什么。 再说名声怎么了,他们姑娘那是被山大王抓去的,又不是自己要去的—— 而怨声载道的便数王、刘、顾三家。 这三家捐献粮草以后,处处低着脑袋做人,以为那位大王能放过他们一劫,哪知今日征兵的告示一出,几家人犹如当头棒喝。 他们三家,务必派出一年满十三周岁以上且未成亲的女子一名进入军营。 而王家这边,只有个老三,今年刚满十五,还没有说亲,正好符合条件。 王三娘自然是哭哭啼啼,一百个不愿意,她自幼养得娇贵,哪里受得了军营中的苦。 她娘搂着闺女,直骂自己不该挑挑拣拣,早知如此,就该早些把婚事定下来,如今这女儿要去军营里走一遭,虽说男女分开操练,可到底名声不好听,这将来哪个好人家愿意跟他王家结亲? 王隐被两个女人哭得心烦意乱,只好吼道:“哭有什么用,那草莽都说了,不去就砍头,你们怕是忘了陈家人的下场是不是?你们也想脑袋搬家是不是?!” 一声厉吼,让一屋子人都止住了哭泣。 王家的小妾面上哭得梨花带雨,实则拿帕子掩着唇角的笑容,她生有一女,不过才十岁,刚好逃过这一劫难,此刻见主母哭成泪人,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她强忍着得意,劝说着:“三姑娘,这可是那位大王的意思,咱们可违抗不得。可恨四娘年纪小,否则我真恨不得四娘能代替三姑娘去。且往好处想想,至少还有五亩地呢!” 王三娘怒气冲冲道:“我王家缺这五亩地吗?我头上这根簪子就得十几量银子,谁稀得那五亩地!我不管,反正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容得了你撒野?!”王隐厉喝一声,面色发白,口气却不容置疑,“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件事由不得你!” 王三娘嚎啕大哭,眼泪簌簌,“天爷啊,怎么不降个雷把那个流寇头子给劈死啊!他要粮,咱王家给了!他要钱,王家也给了!怎么就偏偏不肯放过我啊——” “行了。”王隐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却还是扶起王三娘,“爹爹知道这次是你受了委屈,爹爹要是有法子定然不会让你去。你也别恼,不止我们王家,那刘家、顾家都得派人去,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能见到你的闺中密友,你就当去吃吃喝喝,跟你的小姐妹们聚聚。你信爹爹的话,那草莽头子也霸占不了咱们岚县多久,你且委屈个十天半个月,等他被朝廷法办以后,爹爹一定好好补偿你!” 王三娘听到这里,擦了擦眼泪,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爹爹是说刘盼儿和顾桂花也要去?” 不等王隐回答,王三娘便自顾自回答:“是了,十三岁以上,且没有许人家的,就他两。” 王隐见王三娘似乎没那么悲痛了,叹息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去了军营听话一些,别凡事想着出头,那边不比在家里,那帮流寇行事不按常理,若是出了事,爹爹也保不住你。” 王三娘却擦干了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爹爹放心,既然刘盼儿和顾桂花也去,那三娘也去。三娘不会惹事的,更不会给爹爹带来麻烦。” 王隐倒是有些惊讶王三娘这突然的态度转变,却也笑道:“三娘还真是懂事了——” 一侧的姨娘差点翻个白眼,心想果然家主根本不清楚家里女人的小九九。 什么闺中密友,这三个人每次凑到一起不是攀比就是吵架,就前些日子在顾家的筵席上,就因为顾桂花戴了一件和王三娘相同的手镯,王三娘一口咬定顾桂花是故意跟她撞首饰,顾桂花则一个劲的叫委屈,两个人差点没当着宾客打起来。 王三娘回来就被夫人训斥了一顿,偏王三娘不服,一直骂顾桂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几天正攒着机会要扳回一局呢。 得,几个闹腾的丫头片子都齐聚到军营里。 这几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娇气,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这全都凑在一起,可不得把军营给掀翻? 徐振英征兵的消息已经在县衙门口发布,她又临时成立了一个宣传组,让几个妇人组织起来向家家户户宣传征兵的福利待遇。 下午些时候就听见外面阵阵骚动。 徐振英便领着钱珍娘和徐音希,悄咪咪的躲在人群中,跟着报名参军的人一路走。 男女报名处是分开的,许是因为这五亩地和包三餐的策略,岚县百姓参军热情空前高涨,男兵那边排着长队,进行得如火如荼。 虽说男兵不需要限额,但是莫锦春和明小双商议后还是觉得要卡一下条件,因此规定了身高、体重、力量等。 她凑近排队队伍之中,听见有人抱怨条件苛刻,有人反复询问是否真的包一日三餐,更多人只是来凑个热闹。 钱珍娘也被众人的排队热情吓到,不禁喃喃道:“这么多人啊。” 徐音希对着徐振英笑:“城主说得没错,果然以利诱之最有效。男兵这边问题不大,得看看女兵那边——” 几人又到女兵报名处。 果然相较于男兵报名处的热闹,这边倒是显得冷清许多,有些姑娘哭哭啼啼的来报名,有的不情不愿却不敢表露。 凤儿在桌子最中央,瞅见这么零星些人,又见来报名的姑娘们大多面色郁郁,不由笑道:“各位姐姐妹妹们,苦着脸干啥呀,咱们跟男兵分开训练,一日三餐管够,还能分五亩地。城主说了,真有流寇攻城,也不需要咱们冲锋陷阵,只要我们保护好自己和城内的妇女们就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们看看男兵那边,可是各个铆足了劲想要占这个便宜呢——” “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大踏步走了过来,她们身形瘦长,却是神采奕奕,见人便是三分笑,姑娘们让开中间的路来,那两人快步走到报名处,又对其他姑娘们道,“我们家没有儿子,乡里就没给我爹分地,如今靠着我们姐妹自己挣出十亩地来,我不比任何人低人一等!再说了,学武可以强身健体,还能认识这么多的朋友,说不准以后还能当个名垂千古的女将军,何乐不为!快把我们姐妹名字写上,张婉君!张秋蝉!” 张秋蝉也道:“姐妹们是不是担心操练太过辛苦?没关系,我看过男兵们训练,不过也就是绕着城墙跑一跑,练练力气罢了,咱们这里的姑娘们哪个没在家干过农活?依我说,操练可比干农活轻松多了!毕竟干农活可没工钱,操练不仅有月钱,还管饭呢!” 这还是凤儿第一次见有姑娘家心甘情愿的来报名的,一时又惊又喜,连夸了好几句。 尤其是这两个姑娘虽然穿得衣裳老旧,被洗得发白,一眼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但这两人目光清亮,说话不卑不亢,三言两语就让排队的姑娘们打起了精神。 凤儿立刻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 那些姑娘们先前还在哭哭啼啼,这听了张家两姐妹的话,也忍住了哭泣。 有人也豁出去了,大声道:“管他的,来都来了,怕个啥。” “就是,我还要给我弟弟挣五亩地呢!” “就是就是,我自己挣的地,我腰杆都挺得直!” “不就是操练嘛,谁在家没干过力气活!我没别的长处,就是力气一大把!” 姑娘们相互打气,擦干了眼泪,开始井然有序的报名。 徐振英见此,不由得跟身边二人感慨:“看见没,只要给姑娘们一个机会,她们也能干出一番不输男子的事业!” 徐音希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颇有感慨,言语之间却多了一分笃定和豪迈,“可不是吗。别让我们碰到机会,否则女人们就像是大石头底下压着的野草,只要有一滴雨水、一丝阳光,我们就敢破石而出!” 钱珍娘看着这些个姑娘们,心中也是感触颇多。 刚好迎面走来三辆马车。 马车内走出来三个姑娘,这三个姑娘一身的绫罗绸缎,穿得珠光宝气,彼此互相看一眼,随后冷哼一声,似谁也不服谁。 徐振英正奇怪呢,徐音希就已经在耳侧提醒道:“这三位分别是王、刘、顾三家的姑娘。” 王三娘率先跳下马车,声音又娇又脆:“顾桂花啊,你说你来凑什么热闹,这当兵可不是过家家,我瞅你脑袋大四肢小,怕是一阵风都要给你吹跑,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第147章 女兵讲话 那叫顾桂花的明显也不是善茬,轻轻撩了一下头发,四两拨千斤的回道:“我说三娘啊,这女子当兵可是大王下的命令,我们顾家自然得积极响应。你算老几,让我回去就回去?” 走在最后的明显是刘家的姑娘,她弱柳扶风的扶住额头,唉声叹气的劝道:“哎呀,你们吵什么嘛,岂非让别人看了笑话?要我说,不如你们两打一架吧,谁赢了谁走。反正我不会走,爹爹说了,若是当上女将军,就把姨娘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狗儿送给我。” 徐振英惊掉下巴。 这三个小姐…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哼,就你这样的,还想当女将军?女将军自然该是我这个样子,我倒拔垂杨柳,胸口碎大石,不信咱们比比——” “在这里有什么好比的,有本事进了军营比啊,谁输了谁就当孙子!” “走就走,谁怕谁!” 三个姑娘彼此望了一眼,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了报名处。 “我第一个!” “我第一个!” “我第一!”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随后互相怒目,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似乎都要做第一个。 凤儿愣住了,随后笑道:“三位姑娘好志气,来,请登记一下个人信息吧。” 徐振英看着这三个姑娘,不由觉得十分有趣,她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哪,精神头就是足。” 徐音希掩住笑,“这下女兵营里热闹了。” 晚些时候,江永康、明小双、凤儿三人齐齐来汇报招兵的情况。 出乎徐振英的意外,不过一两天,徐振英要求的男兵五百名,女兵一百名的目标就已经招齐。 凤儿还说女兵这边情况比预想中的好,没有哭哭啼啼,没有惶恐不安,一百个姑娘住在军舍里叽叽喳喳,简直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徐振英听完莞尔,笑道:“人就是从众效应,凤儿你负责女兵这方面的事情,这些姑娘们虽然勇敢跨出了第一步,但心里却是格外敏感,你务必要多花精力开解她们,不要让女兵这边的士气低迷。尤其是后面训练强度起来了,或是城里有什么流言蜚语的,你都要及时关注,及时纾解。” 凤儿点头,“城主,我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给女兵们分成二十个人一组,每组设有组长,还让心思玲珑的妇人做教导员,一旦发现女兵那边有什么情况,我一定及时处理。” “凤儿的工作做得很扎实。”徐振英夸了一句,明小双和江永康也是含笑看着凤儿,凤儿颇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眼下还是有些冷,但城防安全一块不容松懈,明天起就开始正式操练。明天我去女兵营那边做一个动员讲话,烦四姐拟个初稿大纲。” 徐音希用炭笔飞速记下。 在徐振英的带领下,徐家众人都习惯用炭笔记事,主要就是方便快捷不晕染。 “还有,女兵那边强度逐渐增加,第一天强度不必太大。按照之前安排的,女兵上午操练,下午学习,男兵则相反。永康负责操练事宜,凝墨则负责给士兵们讲课。上下午交替,烦你们多辛苦一些。唉,怎么不见凝墨?” 钱珍娘立刻答道:“方凝墨说这几日方老爷子刚回来,身体有些不大好,所以…” 钱珍娘本不习惯直呼方凝墨名讳,可徐振英有要求,议事的时候要么称职务,要么直呼其名,这多说几次,她似乎也慢慢习惯了。 “啊。”徐振英若有所思,却很快把方凝墨抛在脑后,“珍娘,之前我让你联系城里的木匠做一批操练器材,如今怎么样了?” 钱珍娘被点名,立刻答道:“城主,您要的单双杠、体能训练器材、障碍器械、高低匍匐网已经让木匠着手在做,只不过他们也是按图索骥,需要时间,大概三天后可以做完。” “好。我们临时搭建的食堂呢?” “我们就直接搭了个棚,请了十多个会炒菜的妇人,到时候按照两荤两素的标准。采购是苗掌事亲自负责的,眼下她还在食堂那边紧急培训明天上岗的人。” 钱珍娘潜移默化里也学聪明了,这几日她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盯着徐音希做事,又结合凤儿的耳提面命,钱珍娘也慢慢学会了如何游刃有余的处理政务。 经过这两日的磨合,钱珍娘也渐渐的摸索出了徐振英的处事风格。 给徐振英办事,首先得勤快、脑子活、观察力强,执行力强。 执行力强这个词,还是凤儿教的,就是说徐振英提到的每一个细微的点,她都必须记住且执行。 尤其是徐振英问到某件事时,她必须将目前进度、有无问题、如何解决、什么时间解决等交代得清清楚楚。 因此此刻不等徐振英发问,钱珍娘就已经拿出了身后的木质餐盘,不动声色的递到了徐振英的长几上,“您之前提到的餐盘,我已经让木匠师父摸索着做了,您且看看效果如何。” 徐振英看着这熟悉的餐盘,恍惚间回到了读博时候在食堂吃饭的场景。 只除了一个是不锈钢,一个却是木质板材。 徐振英拿在手里,细细观察了一番,“不错,就按照这个做,先打造一千个吧。后期咱们的县衙也用得上。” “行,那我督促木匠尽快。” 背后的徐音希赞赏的看了钱珍娘一眼。 连凤儿也暗中对钱珍娘比了一个大拇指。 钱珍娘脸色微微发红,不动声色的退下。 “其余的事情就差不多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操练内容和日常管理。江永康,这件事你放手去做,也需多向我汇报。你记住,我要的不止是兵,而是一支能文能武的将才队伍。这些人以后或许从军,或许从政,或许从文,但都需要眼下打好坚实的基础。你万不能松懈。” 江永康看着徐振英的眼神,似突然间明白她眼底的意味深长。 若他猜得没错,徐振英当真有那个打算。 那如果真是这样,岚县便是他们第一个城池,这第一批士兵便尤为重要。 江永康心照不宣的拱了拱手,神色郑重允诺:“城主放心。” 次日一大早,两边队伍就开始操练。 同时整个岚县也被惊动。 这天还麻麻黑,姑娘们便被教官叫了起来,她们还睡得昏天暗地之时,就被要求饶城墙跑一圈。 这一圈便是五公里。 瞬间昨日的美好氛围被打破。 姑娘们一片哀嚎,却还是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于是岚县百姓们第一次看见这美妙的风景线。 鸡刚叫过一次,就听见城内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同时姑娘们喊着“一、二、三、四”等口号。 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自然惊起了众人的好奇。 无数百姓裹着外衣,打开房门,伸长脖子,还不忘对着远去的女兵队伍指指点点。 “哟,老头子活这么大年龄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姑娘操练的。” “这孩子们也太辛苦了,天还没亮就得起来。” “这都是那山大王造的孽啊!” “我瞅这些姑娘们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得,还要操练?别待会哭鼻子才是!” “姑娘们哪里受得了这个苦啊。这冲锋陷阵向来就是男人们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位山大王是怎么想的,非要拉着女人去操练。简直是贻笑大方!” 等姑娘们陆陆续续达到训练场上,全都累翻了,她们有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的累得站也站不稳,有的面色发红泪眼盈盈,偏教官们还拿着鞭子不断抽打在地上,大声呵斥着坐下的人,强制所有人站好。 有几个姑娘已经开始哭哭啼啼怨天尤人。 到底忌惮徐振英杀陈家人的狠辣手段,姑娘们全都敢怒不敢言,只憋着一股火。 “站好,站好!”凤儿穿着长衣长裤,将头发高高挽起,看着很是爽朗,“别歪歪扭扭的,你们现在不是一般的姑娘,你们现在是女兵!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都给我站直了!” 姑娘们认得那凤儿是山大王身边的人,且她方才一直跟着他们操练,又见队伍前头是徐家的那几个人,一时心头怒火稍退。 报名的女兵并不多,加上徐家的一些人,整个队伍差不多有一百人出头。 此刻所有人站成方形。 风呼呼刮过,刮得人脸生疼。 此刻众人看见队伍最前头,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了出来,随后凤儿跟了上去,徐家的几人也跟了上去。 王三娘定睛一看,吓得到抽一口凉气,连忙跟身边的几个姑娘说道:“你们快看…那个人好像是大王!” 姑娘们大多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完全没有当兵的样子,见着稀奇就全都探出头去看,一下队伍全散了。 城主啊,他怎么也在队伍里? 难不成他刚才也跟着一起操练? 江永康皱眉,似乎对于训练效果很是不满意,身边的徐振英笑道:“永康莫急,第一天嘛,凡事都得循序渐进,给姑娘们一点时间。”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徐振英走上了训练场的高台上,姑娘们都好奇的看过去,似乎想看清传闻中的山大王长什么样子。 也有人面露惧色,直往后躲。 “啪啪啪!”徐振英拍了拍手,所有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场面一度安静如坟。 随后众人看见凤儿拿了一个喇叭形状的铁盒子,递给了徐振英。徐振英将那东西举到嘴边,声音瞬间远远传来,好似近在耳畔。 众人瞬间觉得神奇无比。 “诸位,我是徐振英,也是岚县城主。” 有胆大的姑娘们仰头去看徐振英,却见那人跟他们一样个头,脸上有未脱的稚气,皮肤很白,说话三分笑,看着倒是很亲和。 姑娘们实在无法把这个笑眯眯的人和那日杀尽陈家人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这城主……看着很面善嘛。 还有姑娘们红了脸颊。 城主说话的声音也好好听,听着就很斯文,像是个读书人。 “还请大家站好,仔细听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徐振英既然发话,姑娘们象征着的挪了挪身子,勉强站直。 “我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被逼来的,你们不想来,要不是为了这五亩地,你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跟当兵这件事有任何接触。你们心中在怨我、恨我、恼我。这个我都能理解。” 有的姑娘霎时红了眼眶。 有的则面露愤恨瞪着台上的徐振英。 有的则还是低着脑袋。 “建立一支女兵队伍,这其中我遭遇了很多阻拦,不仅是你们,我手底下的人,还有岚县的百姓们,大家都不看好组建女兵一事。但是为什么我非要力排众议,极力推进这件事呢?” “有的姑娘可能会说,冲锋陷阵是男人们的事情,关你们姑娘什么事。姑娘们只需要顾好后宅之事,照顾好夫君和孩子就好。好,那我今天就想问问你们了——” “既然你们说冲锋陷阵是男人们的事情,那我问问你们,科举中第是谁的事?封侯拜相是谁的事?光宗耀祖是谁的事?” 底下人不知其意,一片鸦雀无声。 “没错,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做什么呢,女人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家里,等着一个不曾谋面不知性情的夫君,然后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一个陌生人。你过得好与不好,全看上天的意思。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命!可是男人们呢,只要他有才学、有性情、有家世,就能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只需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得到你们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成就,你们就没问过为什么,凭什么?”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此刻全都沉默了。 他们中有人在问自己,是啊,为什么,凭什么。 “可能你们中有人要说了,因为他们是男人!男人力气大,能下地耕种,能传宗接代,能光宗耀祖!那么我再想问,这些话是谁说的?!” 有姑娘弱弱的回了一句:“可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这么说啊——” “对啊,男耕女织乃纲常伦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徐振英将喇叭紧紧贴着,一字一句说道:“那我再问大家一句话,自古如此,便是对的吗?” “你们今天累坏了吧?我不妨告诉你,后面的操练会更苦更累!这几日只是循序渐进,过几天你们的操练量将和男兵一样!” 底下的姑娘们哄然一片,开始议论纷纷。 徐振英却继续说道:“我刚才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一个是凭什么。先回答为什么这个问题,因为你们自己,你们自己就已经认定了你们不如男儿,并且你们很坦然的接收这个事实。你们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你们就是不如男儿,男儿做的那些事情,你们做不到,做了也没用,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去做?于是你们更不敢往前冲,不敢往前闯,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底下有姑娘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盯着徐振英。 有姑娘一脸恍然,似乎在认真思考徐振英说的话。 “至于第二个问题,凭什么。我也很想问,凭什么这世道对于男人和女人是两套标准。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必须从一而终;男人可以寻花问柳,而女人多问自己一句亲事就会被冠上水性杨花的帽子;世人要求男人建功立业,却只要求女人温顺听话。谁能告诉我,听话有什么用?” 王三娘闻言,一脸苍白,她脑子里似乎要炸开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大声发问:“城主你说得好听,我们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又无立足的本事,手头无钱,心中无才,我们除了听父兄的话,以博一处容身之地,还能如何?” 难得顾桂花和刘盼儿站到了同一阵线,他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侮辱,红着脸为自己发声:“三娘说得对!这世道如此,我们又能如何?” 张婉君则道:“城主这话说得不对,我爹没有儿子,我就是家里的儿子。家中重活全是我在干,我有一把子力气,不输任何男儿!男儿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可是他们见我是女儿身,码头不要我、军营不要我、酒楼打杂都不要我,我空有一身武力,却只能在家里困死、饿死、渴死!” “你们也觉得不公平,对吧?”徐振英眼里暗芒闪动,她语速极慢,足以让在场一百多人听得清清楚楚,“你们中有人才情不输父兄,有人能写会算,有人一身武艺。可就因为你们是女子,便只能一辈子藏拙,一辈子被人轻视。你想展现你的才情,他们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想展现你的武力,他们便说女子以柔弱为美;你能写会算想做生意,他们就说你抛头露面不守妇德。说到底,世上的男子就希望你们蠢笨、你们听话、你们柔顺,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 徐振英一言,莫说这一百士兵,就连跟在她身后的凤儿、徐音希、钱珍娘、连氏等人都是心头猛跳。 有人立刻发问:“他们害怕什么?” 徐振英淡淡一笑,语气笃定,“他们害怕你们。因为他们知道你们有最坚韧的品格,有最强的耐力,有最聪慧的头脑,有最持久的恒心。他们害怕,只要给你们一丝一毫的机会,你们就会压倒他们头上!” 第148章 一起当卷王 ——轰! 所有姑娘们全都瞪大了眼睛! 城主说……男人害怕她们? 那怎么可能?! “所以他们团结一气,从你们身上剥夺走所有美好的品德。不许你们露出锋芒、不许你们比男子强壮、不许你们反抗!” “姑娘们,我今日组建这支娘子军,不仅是要你们守卫岚县这一片净土,更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曾经干过这样一件伟大的事情!我们要让天下所有的姑娘们都明白,女人不仅能从军、女人还能从政、女人还能经商!就从这一刻起,你们将代表整个大周朝的女人而战,为了天下女人荣誉而战,为了所有女子未来前途而战!做不到的,你们可以离开!可是如果你们此刻选择留下,那未来你们将有数不尽的苦日子,将有如海浪滔天的流言蜚语,有世人的谩骂嘲讽,顶得住的就留下,顶不住的趁早离开!我徐振英的女兵队伍不需要懦弱的姑娘!” 广场上一片死寂。 徐振英干脆敲了一下锣响! 震天一响! 这回所有人脸上都是庄严肃穆之色,再无先前嘻嘻哈哈的模样,她们眉头紧皱,有的在思索,有的在回想,有的则一脸激动之色! 偌大的训练场上,竟无一人离开! “城主,我不走!如今我已经靠自己挣了五亩地,这就是我自己的本事!我要让全天下的姑娘们知道,咱们女子不输任何人!” “城主,我也不走,不就是操练吗,我在家也是干惯了农活。教官们尽管招呼,我哼都不会哼一下!” “城主说得对,咱们女人就是吃得苦、耐力强,什么女人打不过男人,我就不信我训练以后还打不过!我就要让刚才嘲笑咱们的人知道,姑娘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刘盼儿左望望右望望,见身边的姑娘们都是群情激昂,她却直打退堂鼓。 于是她拉着王三娘和顾桂花问:“城主发话了,说我们可以离开了!怎么样,你们要不要走?” 王三娘一把甩开刘盼儿的手,上下看她一眼,随后冷哼一声:“哼,要走你走!现在全天下女人的事业都落到了我肩上,我要为了全天下女人而奋斗!你若受不了这个苦,你自己走!” 刘盼儿扶额,“三娘啊,你是我们中最柔弱的那个,在家时你就三天两头的生病,就你这身子还想操练,还要给天下女人当表率?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顾桂花却推开她,“走走走,你跟那帮臭男人都是一伙的。就希望我们女人变得柔弱。男人们都可以练,女人咋就不能?你再妖言惑众,我定要告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可怜刘盼儿还不知道后世有传销这一个字,她气得双颊驼红,捂着胸口,声音娇弱:“我哪里就跟那帮臭男人一伙了?” “哼,要走你自己走,你愿意拖女人后腿你就去,城主说了,女人啥事都能干,你做不到的不代表我做不到。你少在这里动摇军心!” 刘盼儿气了个仰倒,不由得犟脾气也上来了,怒目圆睁道:“好哇,我好心劝你们,你们还不领情啊。行啊,那我们三就都留下,看谁耗得过谁,谁要是哼一声,谁就当孙子!” 女兵的训练热情空前高涨! 所有人都收了嬉笑的神色,一脸凝重,江永康看着瞬间团结一心犹如打了鸡血的女兵们,也是心中触动。 他看向主位那人,那人却已经功成身退,在一众人的拥护之下去给男兵那边做动员了。 徐振英,好强的口才啊! 其他人不知道,王三娘却觉得军营里的生活很忙碌!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然后绕着城墙跑一圈,再是障碍训练、力量训练、军体拳等。 她养在深闺,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岚县的几个乡镇,朋友也只有刘盼儿和顾桂花几人。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每天下课的声音一响,乌泱泱的一百个姑娘就全部涌向食堂。食堂的菜色不多,但胜在量大管饱,姑娘们又一拥而上,王三娘被那气氛感染,不知怎的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吃了两三碗饭。 想她以前在家,最多也就是小半碗米,再夹上两筷子菜就是顶天了。哪知到了军营,也不知道是训练得狠了,还是人多吃饭香,总之王三娘是拿着餐盘就往前冲。 而隔壁的顾桂花已经吃了第四碗,她摸着圆鼓鼓的肚皮,似乎又是气恼又是后悔,手上动作却不停,王三娘凑近了还听到她在那里念念叨叨:“训练太累了,我得多吃点,但是下次一定会少吃。” 那边一组组长张婉君更是夸张,饭量根本不输男子,只见她把头埋在餐盘里,卷起袖子,正呼哧哼哧的扒着饭。 她吃得满脸是汗,好不快活! 旁边几个姑娘也是默不作声的吃饭。 王三娘观察到,这才训练不过三四日,姑娘们的变化也太明显了。 没人嬉闹了,没人抱怨了,没人装病了,所有人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得,攒着一股气不松懈。 就连往日最为柔弱的刘盼儿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抹坚强,说话也变得大声。 王三娘的脚自从第一日就起了水泡,晚上躺在军营的硬板床上,她疼得睡不着。 教导员来挨着给大家挑水泡的时候,王三娘才发现有的姑娘脚都皮肉分离了,却还忍着一声不吭继续训练。 这一支小小的娘子军,已经颇有令行禁止的正规军模样。 军营里的生活很枯燥,上午操练,下午竟还要学习! 学的东西也很古怪,什么四则运算、什么拼音、什么番邦数字,什么求面积之类。 王三娘自幼讨厌读书,却莫名喜欢军营里的学习氛围。 每日上课后还有随堂考试,她已经连续四天考了第一,名字被写在军营入口处。 刘盼儿和顾桂花自是不服,他们三个人从会说话时就开始攀比,只不过攀比的内容从以前的首饰衣物变成了学习成绩。 放假那日,王夫人亲自令管家架着马车,泪眼蒙蒙的来接王三娘。 王夫人在军营外哭得不能自已,想着待会见了女儿,还不知道她瘦了多少。 那天杀的徐振英! 王夫人心里又骂了一句。 可怜她女儿,如花似玉弱柳扶风,却要在军营里面被摔摔打打,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然而军营大门慢悠悠的打开,好多小姑娘都走了出来各自回家,王夫人左看右看也没瞧见王三娘的身影。 倒是先出来的姑娘们,各个精神抖擞,并无她想象中的哭哭啼啼之色。 更有甚者还一步三回头的跟军营里的人打招呼。 王夫人就指着军营大门处几个雷厉风行的妇人说道:“她们是谁?” 管家望了一眼,“好像是教导员吧。听说这群娘子军分成了五个班,每个班都有年纪大点的妇人当教导员,专门照顾姑娘们的饮食起居呢。” 王夫人拧紧了帕子,冷哼一声,“算他徐振英还有点良心!” “哎哎哎,三小姐出来了!不对,怎么瞅着不太像呢。” 王夫人伸长了脖子去望,却发现迎面走来一个皮肤略黑,干净爽朗,还有些壮实的姑娘。 “呀,这是三娘?”王夫人连忙跳下马车,欲跟王三娘抱头痛哭一诉相思之情,哪知王三娘见面就毫不客气的数落起自己的娘亲,“娘,你怎么回事!为何每天早上都到城门口给我塞东西吃,你是不是以为没人看得见啊,你这样做我是要被教官惩罚的!其他姐妹们也会笑话我!您下次可千万别守在那儿了,给你姑娘我留点面子吧!” 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迎面便被女儿数落一顿,她气得捂住胸口:“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老娘那么做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怕你在军营里吃不好睡不好,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数落到老娘头上了?” “娘啊,我知道你担心,可你完全不用担心。军营里可好玩了,每天上午操练,下午学习,晚上做游戏,我玩都玩不及,哪里会觉得辛苦和累!” “你装什么装,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前两天你都是跑最后一个,那腿累得打抖,都是被你们领头的拖着跑的!快快快,快给为娘看看……”王夫人说着就挽起王三娘的衣袖,随后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这杀千刀的徐振英,这么折腾我闺女,我跟他拼了!” “哎,别别别!”王三娘卷起衣袖,遮住上面的青肿,急忙扶着王夫人上马车,又替她擦眼泪,“娘,我现在都是女兵啦,军人嘛,磕磕碰碰正常得很,我们军营里其他战友那摔得比我还厉害呢。就说那刘盼儿,平常看着娇滴滴的,那人家扛着沙包能冲一里路了呢!哼,那死丫头就是吃得比我多,力气才比我大,力气输给她就算了,我文化课可是远超她一截!” 王三娘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自己身边脸色铁青的老娘,“娘你知道吗,咱们军营里的饭可好吃了,我一顿能吃三碗饭!刚进军营那两天,我身上疼得是睡不着觉,可现在竟然习惯了,倒头就睡!可恨那顾桂花,现在还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她竟然等大家熄了灯还摸黑起来看书!真是气死我了,卑鄙无耻!” 王夫人听着耳边王三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又看着她面色红里透白,一双眼睛提起军营里的时候闪闪发光,整个人精气神比从前更甚,不由得心里疑惑:这还是她那个走两步路就娇喘连连的姑娘吗? 这怎么在军营里不过待了几天,就跟改头换面了似的? 王夫人现在突然觉得,待在军营里好像…也挺好的…… 此时此刻,王夫人甚至还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回到家,她就心疼的让下人打了水给王三娘泡脚,哪知王三娘那是一刻也不闲着,一边让丫鬟洗脚,一边拿着她爹的书,拿着一支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钱字,q-i-an。宇,y-u——” 王夫人好奇的凑过去,只见王三娘在书上面鬼画桃符,不由问道:“你这画得是啥,你在你爹书上乱写乱画,小心他回来了揍你!” 说曹操,曹操到。 王隐带着一身酒气应酬回来了,丫鬟们连忙垂眸帮王三娘擦干了脚,王三娘也慌里慌张的套上鞋袜,立刻下来给王隐请安,“爹爹!” 王隐快步走进来,他原本想着今日王三娘该回家来了,少不得又得哭闹一番,他并不想来。 可若不来,王夫人定跟他没完没了,他只好捏着鼻子来看王三娘。 结果这一看不打紧,细看才发现王三娘似乎比在家的时候气色更好了,瞧这姑娘眼睛炯炯有神,精气神十足,似乎不曾在军营里吃什么苦。 王隐不由得吃惊,连忙问道:“我儿在军营里过得如何?操练可是很辛苦?” “爹爹,一点都不辛苦,好玩得很!” 王夫人却摇头道:“哪里不辛苦?脚趾头上全是破了的水泡,这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偏这丫头死犟,愣是一声不吭!” 王隐也有些心疼,毕竟王三娘自幼生得乖巧可爱,很是讨他欢心,“三娘,你受苦了!” 王三娘却摇头,“爹爹,当真是不辛苦!军营里的姑娘们跟我一样,哪个脚趾头没水泡,就证明谁训练得不刻苦,那可是要被笑话的!” 王隐一时无语,似乎有些适应不了变化极大的王三娘。 王隐和王夫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看不出来,你们这群娇滴滴的娘子军竟然真的开始操练了?你且跟爹说说,你们在军营里都干什么?” 王三娘一提起军营里的事情就变得神采飞扬,她如数家珍说道:“我们在军营里可忙了!每日寅时就得起床,起床后必须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毛巾、脸盆、衣物都得朝一个方向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立刻去训练场集合。集合以后就是热身,热完身就得绕城墙跑五里路。然后就是力量训练、障碍物训练、近身格斗等。下午得读书习字——” 王隐蹙眉,有些急不可耐的打断她:“等等,你是说…你们在军营里还要学习?” “那是自然!城主说了,目不识丁的兵不是好兵,我们不仅要能打仗、会打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王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想那草头王还有几分意思,冒天下之大不韪组建娘子军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一群小娘子们读书认字。 怎么着,莫不是那位大王还要让这些姑娘们去考个文武状元回来?还是要培养出几个女将军? 王隐摇头苦笑,只觉得这位大王是想一出是一出,却又不忍打击女儿的积极性,只好敷衍道:“对对对,三娘说得都对。” 后宅长大的女人,哪个又是真的心思简单。 就算是王三娘,也察觉出了父亲嘴里的轻视和敷衍。 她唇角的笑容瞬间凝结,正欲分辨,却又想起总教官凤儿说的话,女子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必能忍常人不能忍之屈辱,受常人所不能及的苦痛,他人的流言、至亲的嘲笑、世人的欺辱都是常事。 只有当你真正做出来了一番事业,你说的话才有人听。 虽然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疑惑和迷茫,他们这样往前冲,目的地在哪里呢? 作为女子,她又如何能建功立业呢? 营地里的姑娘们应该大多有这样的想法,可他们都很有默契的谁都不说,谁都不问。 王三娘微微一笑,却没有辩驳,此刻不知怎的,她的一颗心已经飞回了军营。 她觉得,就算是再负重跑五公里,也好过在家里像是一只金丝雀般被人养着。 女兵们的训练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岚县的生产也在有条不紊的开展。 转眼之间就到了要过年的时候。 过年之前,徐振英召集所有人开了一个年度总结大会。 县衙里满满当当坐了一百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钱珍娘还细心的在门外贴了一张座次表,因徐振英说要商量要事,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整装出席。 徐家几房人必然是参会的,只除了徐德远称病缺席以外,还有二房几个小的也没来,几乎剩下的人全都来了。 紧接着就是徐振英的心腹,凤儿、钱珍娘、明小双、江永康等人。 最后便是之前从老廖手底下吸纳过来的,莫锦春、冯大婶、刘建林他们。 新年将至,岚县城内一片太平,众人虽然遭遇了逃难、饥饿、亲人去世等,此刻却有片瓦遮身,有热汤果腹,众人还是觉得心满意足。 因此这次的会议非比寻常,众人都是颇多感慨,这一相见只觉得倍感亲切。 岚县本地人也召集了不少,领头的便是兵营里文化和操练成绩名列前茅的人。 这些都是生面孔。 女兵这边由王三娘、刘盼儿、张婉君等人代表出席,而男兵这边则有卢飞、周博、关铁柱等人。 徐振英的军务部成立已经许久,男女兵却是各自为营分开操练,已经快一个月了,两方人马却从未打过照面。 因此双方一见面就忍不住打量起对方来。 第149章 徐家小会 双方人马视线隔空相碰,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轻蔑和不服,霎时屋内火光四射。 王三娘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激动得难以言喻。 开会啊! 她最喜欢开会了! 这次年会,就连爹爹都没有受邀请呢!她可是王家唯一一个被城主请来的人! 王三娘离开家的时候,姨娘和四妹虽然不说,可脸上却难掩嫉恨,王三娘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扬眉吐气! 而顾桂花显然比她还要激动,拽着她的手不放,“我们的总教官也在!妈呀,那个是不是就是男兵那边的莫教官?我听说他以前是走镖的,功夫好得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城主偏心,为何不让莫教官也教教咱们?!” 王三娘做出一副老翁入定的镇静模样,啧啧了两句,“我说顾桂花,咱们都操练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是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咱们的江教官也不差啊,他教我们的近身格斗术,那可全是朝着人命门去的,招招致命,比起男兵们花里胡哨的招式,还是咱们的更能一击致命!咱们用不着羡慕旁人!” “哎,前几日城主不是来给咱们讲解人体各个关节部位吗,我当时悄悄跟城主聊了两句。我听城主那意思是后面男兵女兵有对抗赛,正儿八经的那种!” “真的假的?”旁边已经有女兵探过来紧张的问道,“咱们真的要和男兵打一场?” “怕啥,城主说了,两军相逢勇者胜,咱们姑娘家力量若是跟不上,就用脑子解决。” 男兵们那边见女兵们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的嘀嘀咕咕着,一时好奇,也恨不得把头探过来听听她们议论些什么。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城主来了!” 屋内所有人都很自觉的站起身来,迎接徐振英的到来。 徐振英一一颔首,面上含笑,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坐在主位之上。 “大家请坐!都别拘着!” 徐振英发了话,众人才依次落座。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呢,赶在年前开个短会,给大家说说明年的一个工作计划。还是那句话,我们发言尽量简短,却也畅所欲言,有什么想法大胆的说出来!” 众人点头称是。 “我们占据岚县已经有一个月半之久,短短的一个多月,我们建立了较为完善的城防,开始了标准化养殖,还摸索出了韭菜、豆芽等作物的培育方式,同时也解决了这五千流民的吃穿住行等问题。这一切的功劳都在各位!” 众人连忙推辞,一口一个“都是城主的功劳”。 那不会说话的,就红着脸,跟着其他人有样学样。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但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大家都知道,虽然城内几家富户贡献了粮食,但是我们的人太多了,这些粮食最多只够我们吃到开春。开了春,我们将面临粮食短缺的巨大问题!” 这一番话让众人脸色一变,尤其是那五千流民代表,他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知道饿肚子是个什么滋味,因此比岚县本地人更加恐惧和不安。 “所以说,分田的事情势在必行!” 这一说到分田的事情,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全都竖着耳朵听着。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主要就是说一下分田的事情!咱们先把规矩讲清楚,大家有什么意见的,今天就在会上畅所欲言!小双,你来说一下分田的事情。” 明小双主管分田这一块,这半个月他带着莫锦春、徐安平等人躬行田地,四处踏勘,又在韩汝清等人的帮助下写出了一本数据详实、方案合理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书。 明小双站了起来,顿时察觉到屋内一百多双眼睛全都渴求的盯着他,他只觉肩膀沉沉,似有一种无形压力。 明小双知道这屋内有大半的人都不识字,因此也不打算详细讲解分田的策略,他清了清嗓,说道:“我们和城主都商议过了,岚县辖有七个村,人口共计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人,耕地面积造册的有五百二十九万七千亩,这些耕地已经被充分利用,且大部分已经有主,因此分田的底线就是绝对不动岚县老百姓的地。” 这言论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岚县本地的自然欣喜,这田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动了老百姓的田,那就是要他们的命。如今徐振英这一底线摆出来,算是彻底安了岚县原住民的心。 可流民代表这边,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他们自己的田地被冲毁,却也不忍夺别人的田地,因此只能哭丧着脸。 岚县可耕种的土地就那么多,不动原住民的地,他们上哪儿去找多余的田地啊! “大家不用着急,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先听我说完。虽说岚县没有多余的耕地,但是大家别忘了,那晔县的老百姓们都弃田逃难了,那边却是有大量的空地!” 江永康闻言一惊,立刻看向徐振英。 却见徐振英笑脸盈盈,脸色在灯火映衬之下显出几分柔和的美丽来。 江永康心里不得不叹一句,好手段! 徐振英一旦开始扩张城池,那么所有人都会疑惑她的目的。可是想着打着分田的旗号,不动声色的占领了另外一个城池,这不就是变相的扩张领土吗。 若不是察觉到了徐振英的心思,怕是江永康都猜不出徐振英这一步的深意。 一举两得啊。 这晔县怕很快就是徐振英的囊中之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江永康满腹心事,参会的所有人都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对啊,城主说得有道理,咱就是从晔县逃过来的,那李大头几乎把晔县的百姓们都杀光了,别说城里是空的,我看那乡下的地也是空着的,别说五千人,就算是再来五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对对对,我看行,那地也是现成的,咱也用不着开荒,等开了春直接把粮食一种,这不刚好就接上了吗?” 有人却担心耕地的归属问题,“可是万一那些老百姓们回来了怎么办?这田到底算是他们的,还是我们自己的?万一他来抢我的地怎么办?” 徐振英却笃定道:“我查过大周律里面关于田地归属的问题,按理说百姓弃田逃难留下的田地,朝廷有理由重新收回再分配。虽说我徐振英不是正儿八经的县官,可谁叫晔县的县令被杀了,他如今也做不了这个主。咱们把田地一分,再去县衙补个田契,戳个公章,从理论上来说这田地自然是属于你们的。” 明小双笑道:“城主说得对,刚好也是巧了,晔县县令的公章就在胡维身上,如今已经落到城主手里。到时候这章一盖,田地就变成你们的了!就算是闹到了后面的县令跟前你们也占一个理!至于你们能不能守住这田,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众人听得瞬间热血沸腾。 这有了田,就有了家,那就有了落脚的地方,他们也就再不是流民身份! “那…城主,咱们这个分田按照什么个章法分呢?这税收如何…” 这个人算是问到了大家最关心的地方,因此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 就连从未下过地耕种的王三娘和顾桂花都被感染,此刻十分专注。 明小双却笑了,“大家应该也知道,现在朝廷的税赋虽然不算重,摊下来一亩地征收十分之一的土地税,但还有人丁税、粮食税、劳工税,加上地方衙门盘剥,这零零总总算下来,摊在田地里怕是也得四分之一的税了。一亩地想要养活一家人,那必须得节衣缩食。”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直骂起了大周朝廷。 孙清臣听着,一言不发,却不断拿手擦拭自己额前的汗。 “可是我们城主就不一样了。城主和大家都是受过苦的人,因此更知道大家的苦。所以城主说了,第一年的土地全部免税!第二年一成,第三年两成,最多两成,至此封顶!” 明小双本来以为接下来该是众人的一片欢呼声,哪知更多人却是一脸凝重,他们互相看着,脸上全是忧色。 就连凤儿和徐音希等人也是愣住了。 这两成税已经是极限了,莫不是这帮人如此贪心,竟然连一成税都不想缴? 那冯大婶胆子大,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言辞恳切:“城主啊,这岚县城富裕,可晔县穷啊,咱们第一年分毫不交,那衙门这么多的人,工钱谁发啊!这开了春,不得买种子买农具买牛,这哪样不需要花钱?两成税也太少了,怕是不够哇……” 有人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城主您对我们好,我们都是知道的。可交的税太少,我们于心难安啊!” “就是,这现成的地,种子撒下去,费点力气就能收割一茬粮食,怎么着也得交个三成!万一税太少了,这衙门运转不了可如何是好?” 徐振英愣了愣,似乎很久才反应过来冯大婶他们在说什么。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这些人刚刚经历了逃难,明明是最穷困的时候,却还是愿意这般支持她,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一旦朝廷的兵马来临,他们这些人多半会逃走,甚至他们也有可能因此受牵连。 可看着那一双双真诚热切的眼睛,徐振英深深的被他们质朴打动,心头一股暖意涌过。 明小双面对这这一幕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心中再次坚定,跟着徐振英是正确的选择。 不止是他,还有这些百姓们,都因为敬服徐振英而愿意跟着她,赴蹈汤火,在所不惜! “诸位不必如此,明年一年,大家注定都会过得很艰难。但是跟着我徐振英的人,绝不会一直过苦日子!晔县那边的地已经登记妥当,到时候咱们用抓阄的方式抽地,至于纳税,就按明小双刚才说的,第一年免税。但是这田地也不是白给你们,我们的目标也不止是晔县的那一点田地,等开了年,我们会在晔县和岚县的途中寻找合适位置开荒耕田,士兵们每人的五亩地和衙门的日常开销就从这些地里面来。到时候我还会造工厂、修水利、筑大路,有的是钱生钱的法子,你们不必为我徐振英担忧。” 徐振英又看向两侧的男兵女兵代表,吩咐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开年以后你们所有人都撒出去,全面配合明小双的分田工作。同时还要探勘两县之间的土地,划好耕地,登记造册,带头开荒。开春以后我们还有更多的大事要办,你们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 几个军人代表全都站起来,身形笔直,朝徐振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县衙之内:“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后,徐振英单独留下了徐家众人。 徐家人现在都被徐振英分到了各种岗位上,大家都忙得鸡飞狗跳,竟然鲜少有所有人都坐下来开个家庭会议的时间。 他们流放已经有三个多月,徐家人几乎都已经改头换面,徐家的男人几乎都被强制要求扔到了军营里,文化、操练、政务三块工作全都得抓起来,是以如今的徐家人看起来各个精神抖擞,眼神中逐渐显露出锋芒。 “咱们现在关起门来开个家庭会议。”徐振英甚至连凤儿、钱珍娘他们都屏退了,一时之间,屋内只剩徐姓人。 众人一看这架势,也知道今天说的东西非比寻常,于是都专心听着。 “分田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很快我们这一百号流放的人也会混在其中获得新的身份。反正要重新上户籍,不如我们四房就趁此机会把家分了吧。” 一言既出,屋内的人全都怔住了。 祖母有心想阻止,可她现在也学聪明了,知道这屋子里没人敢忤逆徐振英。 黄氏在说话前,先是看了一圈屋内人的脸色,见所有人都低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就知分家这事算是拍板定下来。 现在徐家已是徐振英一手遮天,她说分家,谁敢跳出来说三道四? 没看就连黄翠娥现在都只是点头,只字不提卖肥皂的几万两银子,一副全然支持徐振英任何决定的模样。 黄氏心中哇凉哇凉的,一面有些恐惧徐振英这说一不二的做事风格,一面又恨自己的这些个孙子全都不成器,连一个稍微说得起话的人都没有。 这分家这么大的事情,徐振英既然一句话就决定了。 也就是好在他们没啥财产可分,到时候一上户,还是一家人,只不过以后过成什么样,全看个人本事。 黄氏心知无力回天,只能笑着赞同,“振英说得对,反正我们也没啥东西可分,到时候混在这些流民中间,顺道把家一分,谁知道我们是汴京城来的流放犯人?” 徐振英当然知道黄氏不赞同分家,便笑着安慰道:“祖母说得极是,就算咱们分家了,可以后还是一家人。就算要离开岚县,我们也会选择同一个地方落脚,哪家遇见什么事了,我们该帮还是得帮。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儿能因为分家就生分了?” 黄氏吃了这一记定心丸,脸色稍缓。 黄翠娥却立刻道:“那个…丫头…啊不,振英,怎么,听你那意思咱们还要离开岚县?这地儿这么好,咱们又是养猪又是养鸡的,还修补了城墙,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银子,为啥要走?” 徐音希便道:“大伯母,虽然岚县的老百姓不讨厌咱们,咱们也没有在岚县大开杀戒。但说到底,我们现在占据岚县,软禁县令,外人看起来咱们就是占山为王。等开春雪化了,朝廷腾出手来一定会着手清理流寇,到时候咱们都插翅难逃。” 黄翠娥有些委屈:“咋就占山为王了?咱们一没杀人,二没抢劫,三没做啥坏事,还自己贴钱发粮修枪的,怎么我们还成坏人了?” 徐慧鸣便道:“理是这个理,可也得看朝廷认不认。他若不认,咱们就是流氓草寇。他若认了,也许会从轻处罚咱们。” 一屋子的人立刻焦虑起来,徐德凯也道:“那要不分地的时候咱们给自己多分点,到时候去乡下种地也成啊。” “不行。若是朝廷把咱们视作流寇,我们还留在岚县,那他自然能查到我们。” “那意思是咱们得离开岚县,甚至是离开金州?去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从头来过?” 黄翠娥有心眼,立刻瞥了一眼徐振英,然后急忙表态道:“你怕啥,振英都说了,一家人得互帮互助。咱们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难不成六丫头会不管我们?她那银子多着呢,随便掏点出来买几十亩地那不是容易得很?” 徐振英哪里听不懂黄翠娥的小心思,她淡淡一笑,点头:“大伯母说得极是。” 连氏却是恋恋不舍:“城主,咱们真的要离开岚县吗?” “二婶是舍不得?” 连氏勉强一笑,“哎,谁又舍得?这岚县里咱们可是投了大力气来建设,如今这标准化养殖刚起了个头,咱们就离开…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而且我还想看看半年内是否真的能把猪养到两百斤呢。” 第150章 坦诚 苗氏问:“那方家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也要离开吗?” 徐振英道:“他们那边还有个方如玉,那可是个烫手山芋,为了躲避明亲王的追杀,他们多半会拿了户籍就走,且不会跟任何人同行。等这一批流民的户籍落实,我会打开城门,到时候方家肯定会率先离开。” 屋内一片恍然。 徐家众人面对方家人时候心情很是复杂,他们一面是不舍,一面却也怕被连累。 四婶也叹气,“咱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又要过上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徐德贵也是惴惴不安,“咱们离开岚县,又能去哪里?现在外面滴水成冰,到处都是流寇,就算要走,咱们也得等路上太平了再走啊。否则现在就上路,那不还是到处逃亡吗?” 徐德池道:“对啊,若只凭我们这几个人,万一遇上流寇不还是一个死字吗?与其在外面忍饥挨饿,被流寇杀了,还不如躲在岚县城里。不是说外面好多藩王造反吗,说不定金州府也没啥兵,根本腾不出手收拾咱们……” 徐德池一席话打开了徐家众人的思路,黄翠娥也接口道:“就是就是!不是安排流民们去晔县吗,反正那里的县令都被杀了,咱们帮着朝廷安抚流民,替朝廷解决了心腹大患,怎么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徐振英倒是没想到,短短数月,徐家众人的思维方式转变如此之快。 徐慧嘉也道:“娘你说得有道理!再说咱们岚县这边,离金州还远着咧,只要老百姓们不去举报咱,孙县令又在咱们手里,说不定就能偷天换日!” 瞧瞧,瞧瞧,这战略思维。 果然强行安排徐家所有人上文化课是有道理的,即使徐振英不说,徐家众人却已经自己朝着造反的路上奔去了。 黄氏也道:“对对对,就算要走,至少也得等到路上流寇都收拾干净了再走。我看可以派些信得过的人去金州守着,一旦有朝廷的官兵朝咱们这边来,就给咱们通风报信,咱们那时候再跑也不迟啊!” 徐家众人频频点头,极为赞同。 所有人都好不容易找到了片瓦遮身之地,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过逃难的日子。 徐振英压住唇边的笑,一脸凝重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祖母的意思办。现在反正出去也是死,在城内也是死,那还不如待在城内呢,我派一些人去金州官道那边守着,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们,到时候咱们再离开!” 众人先前还怕徐振英执意要走,如今听她最终表态,一下都喜笑颜开。 而只有徐慧鸣和徐音希二人微微蹙眉。 家庭会议就这样散开,徐振英又叫了江永康入内。 徐家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只有苗氏看着屋内的灯火,摇头叹息:“莺儿也太辛苦了一些,这么晚了还要处理公务。” 连氏也道:“可不是呢。待会咱们给她熬碗鸡汤去,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累着饿着——” 说也奇怪,以前徐振英单独召见江永康、大壮、明小双等人,徐家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多少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不是体统,可现在不知怎的,谁都不敢再抱有这种想法了。 这一男一女独处一室,除了干一些龌龊事,难道就不能聊公事了? 这样的想法,正悄无声息的改变着徐家所有人。 徐家人对待家里的女人,似乎也没了那么多的束缚。 废话,要是有束缚,徐振英哪里还敢让他们外出做事? 只要出门做事,那就免不了跟异性打交道,若是跟其他男人说两句话都要被骂,那抱歉,徐振英会立刻把你从徐家这个核心圈子踢开。 徐振英现在手底下有的是能人,加之开春以后基础教育一普及,那么很快,岚县必然涌现出大量的人才。 到那时候,可还有他们的位置? 这人一旦沾染了权势的滋味,不知不觉就上了头,要想离开,那比戒毒还要困难百倍。 趁着众人离开之际,徐慧鸣叫住了徐音希,两个人走到廊下阴影处,徐慧鸣见四下无人后才大着胆子询问:“四妹,今天这会…你看明白没有?” 徐音希据实相告:“实不相瞒兄长,我是觉得城主说的话很奇怪,但要问我哪里奇怪,我却是说不上来。” “我告诉你哪里奇怪。我那妹妹可不是守株待兔之人,既然有被朝廷当做乱臣贼子的危险,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刚才在会上,她虽然口口声声劝大家早些离开岚县,但我总觉得其实她心里是不想离开这里的。” 徐音希笑:“兄长也太过多疑了一些,这岚县是我们的根据地,城主花了多少心血才让它有了繁荣的迹象,莫说城主,就连我也舍不得。” 徐慧鸣摇头,“你没有明白…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你说说,既然她不想离开岚县,为何又要假装劝我们离开呢。” “许是以退为进?城主想探一下大家的口风?”徐音希却不似徐慧鸣这般在意,“再说城主心思深沉,不好揣测。她这样做必然有其深意。” 徐慧鸣叹气,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勉强接收徐音希的这个理由,“你说得对,许是我太过多疑了…咱们现在过的这种乱臣贼子的生活,真怕哪天突然就被朝廷清算了。” 徐音希却笑,“兄长你怕什么,就算这天塌了,也还有六妹妹顶着呢,咱们得相信她!” 徐慧鸣笑得勉强,心中却在想他不该跟徐音希交底,二婶和徐音希经历黄牙子一事后,几乎对徐振英是死心塌地,怕是徐振英开口让他们去死,他们也能心甘情愿的上吊自尽。 而徐振英的书房内,江永康奉命前来。 徐振英便对门外的钱珍娘道:“珍娘,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珍娘领命,走到正门口,严守大门,禁止任何人靠近。 而江永康进屋后,也顺势插上了门栓。 两个人之间并不讲究,江永康便直接坐在下首位置。 徐振英面对着江永康便更是直接,“开年后,你沿着金州府的几个县城看看,摸一摸各个县城的情况,也看看金州府的情况。大致统计一下金州府的受灾情况。” 江永康点头。 “还有,看一下附近有多少流民。你换个身份,把金州府的流民全都引过来。” 江永康气息一敛,眉头轻蹙,“岚县可有那么多的土地和粮食?据我所知,附近的流民不少,若再算上黔州那边流窜过来的,起码有十万之众。” 徐振英笑,却有一种平静的狂妄,“我需要人口,需要城池,需要土地,需要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张。” 一句话,让江永康心里狂跳。 若之前只是猜测,或是明里暗里的试探,那么现在徐振英的据实相告,无疑让江永康脸上显出狂喜之色! 这不仅代表着徐振英当真有角逐天下的野心,同时也代表他成为了徐振英的绝对心腹! 这一刻,江永康难以表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徐振英一句话,就震得他头皮发麻! “目前我想要不引人注意的扩张城池增加人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吸引流民。你应该知道,我要做的事情,除了你,怕是没有任何人支持。如果有人看出我想要改天换日,那么所有人都会背我而去,包括我的爹娘。” 这是徐振英第一次将自己的野心宣之于口! 她说得那般平淡,就好像在说明天出门买什么菜,吃点什么那般平淡。 江永康心潮起伏,心口狂跳,几乎是脱口而出:“除非您先做出一番成就,比如收纳这数十万流民?” 徐振英笑着点头,“没错。造反这事就像是投资,我现在是个烂股,不会有任何人投我。可我一旦有往上窜的势头,所有人就会看到我的价值,那么他们就会转变看法,甚至愿意冒着性命危险跟着我放手一搏。从龙之功这四个字,足以让他们抛弃所有豪赌一把。等我收纳金州府的所有流民,建好城池,分好田地,教化百姓,操练军队,自然会有人劝着求着我造反。” 徐振英含笑,一字一句的说着,她就这么冷静的分析着人性,让江永康后背发麻。 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洞悉人性、利用人性、玩弄人性,她像是局外之人,不带一丝情绪,冷静而理智的旁观这个世间的走向。 也难怪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绝非池中之物! 这一把,江永康他赌赢了! “噗通”一声,江永康跪在地上,他双眼微微发红,声音沙哑:“城主,就算这天下所有人弃你而去,我也不会。我一定会一直跟随着你,抛头颅洒热血,直到大周朝覆灭为止!” 徐振英叹息。 她已然察觉到了江永康对大周朝的深恶痛绝。 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江永康念念不忘造反一事。 “你先起来。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人下跪,这话不是虚伪客气。” 江永康不解,他一直以为这些话是徐振英为了塑造一个平易近人的掌权者而刻意为之,可此刻看着徐振英认真的神情,江永康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想要创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徐振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可眼底却带着笑,好似向往,好似回味。 “我想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我想要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在我创造的世界里,没有动乱和贫穷,没有三六九等,没有贱籍奴仆,没有士农工商之分。所有人只要努力,就能获得回报。你爱读书,那就读书;你爱当兵,你就从军;你爱做饭,便当厨师;你爱女红,便做针线。每行每业,都被人尊重,都能养活自己,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为之热爱的事业。我的世界里没有动乱,姑娘们晚上也敢出门,而不必怕被人拐走或是清白有损。所有人都敢放心大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必担心自己的成果被朝廷、被家族、被族人抢走。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所有人都能幸福而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江永康愣愣的听着,只觉得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徐振英所说的桩桩件件不正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吗”? 不,她描述的那个世界更梦幻,梦幻得好像只能出现在梦里。 若是一个人,能这样平淡幸福的过完一生,该是何等的幸运? 那样的社会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么就是让他一个人永坠地狱也不可惜! 江永康想要嘲笑徐振英是痴人说梦,可是徐振英是何许人也,她是个绝对的务实派,从来不做白日梦。她既说了,就表示她早已对如何创造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有过更深的思考。 江永康脑子里一片空白,额前有冷汗直流,他的心跳得极快,他激动得无法思考,只喃喃道:“那样的世界…那样的世界…当真可能实现吗?” “总要一步一步来。不过庆幸的是,我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就从岚县这里出发,先占金州,再和黔州土司合作,纵线发展。我们一边猥琐发育自己,一边捣乱敌人争取时间,争取十年内上兵伐谋,用最小的代价改天换日!” 徐振英竟连未来十年的事情都已经考虑过,由此观之,她绝非戏言。 江永康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虽然他们目前只是占领了小小的岚县,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更广阔的风景。 就从这里出发,他们将一步步蚕食大周的天下! “城主,既然您对我毫无保留,那么我也将绝对忠诚于您。我有两件事要向您坦白!”江永康站起身来,双眸里暗芒涌动。 他盯着徐振英,却是半晌不言,似在斟酌。 徐振英估摸着江永康是要坦白他自己的身份了,想着这一番推心置腹果然没有白费,江永康总算是肯跟自己说实话了。 江永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家的仆人,可哪个仆人能文能武出口成章?哪个仆人敢动不动就怂恿她造反? 若她徐振英是天生反骨,那么这个江永康绝对和大周朝有血海深仇。 别说这个人,极有可能就连江永康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徐振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静等江永康组织语言。 “其实我不是江家的下人,我叫江云康,乃大周皇商江照的独子。” 第一个信息就让徐振英很炸裂。 当初徐德远就因木材案被牵连,如今正主竟然一直在她身边? “前一个皇帝因为信奉道教,在大周境内广修道观,由大监司出面诓走我父亲百万两巨款。皇帝一死,朱国舅便不认账,刚好大监司也不想认这笔糊涂账,于是他们派人装成流寇杀我全家。那一晚我和母亲因亲事拌了几句嘴,我独自策马去乡下庄子散心,夜深回来时才看见全家被屠,而我也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我就到处逃窜,大监司却屡屡派人追杀,我没有办法,便剑走偏锋。刚好我家一个忠仆儿子犯了事,我便顶了罪进了牢房,一路流放到此地。” 徐振英略有所思,“怪不得你能文能武,确实不像是奴籍出身,也难怪你对大周朝廷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城主明鉴。周家父子夺我家产,杀我家人,与我有血海深仇。不仅如此,他们贪图享乐,纵容手下人为祸百姓,实在不配当皇帝。世人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就如城主所说,凭什么?他周家人欺我辱我杀我,还要我忍气吞声听之任之,这世上就没有如此颠倒是非之事!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穷尽一生之力将他们周家人从皇帝位置拉下马来!” 江永康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泣血,回荡在屋内。 至此,徐振英也明白了江永康眼底的戾气从何而来。 她和江永康算是一拍而合,一个为了给家人报仇,一个为了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 徐振英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因为江永康说过,他有两件事情要坦白。 这第一件就如此炸裂,希望第二件也不要辜负她期望为好。 果然江永康缓和了一下情绪,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直直的盯着徐振英,缓缓道:“城主,这第二件事就是我手头有白银五十六万两!” 徐振英愣住了。 “我父亲见朝廷迟迟不肯兑现欠款,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些许。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岂不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因此在木材案发前一年内,他就开始大量转移家中钱财。” 徐振英眼皮一跳,有些吃惊的看着江永康。 江永康哈哈大笑,眼底迸射出寒芒,“我用五十六万两白银,求城主帮我报仇,城主你意下如何?!” 第151章 孙大人的危机感 徐振英沉默。 屋内死一般的安静,甚至听见外面的北风呼呼而过,桌前的烛火甚至也感应到了屋内的不安,仓皇的跳动了几下。 “以你之资,为何不自己单干?接近六十万两的银子,足够你攻城略地。” 江永康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徐振英是否借机试探他。 而徐振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必紧张,我不喜欢玩试探人心那一套,我是纯属好奇。你能文能武,又有这么多钱财傍身,为何却偏偏选中我?” 江永康久久不语,最后才缓缓道:“城主,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造反是因为恨,我恨这世道,我恨周朝,我恨周家父子。而你造反,却是因为爱。” 徐振英听得一下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也太肉麻了吧? “别说得那么肉麻,我有私欲,我不是圣人。” “我知道。”江永康微微一笑,浑身戾气退去不少,他眼底变得莫名柔和,“我知道你要说你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我看得出来你很博爱,你爱这世道,你爱这世人,你看不得人间动乱,你看不得世人颠沛流离,你想拯救这世上每一个人,你想让所有人都过上你想象中的那个世界的生活。你的心中有大爱——” 徐振英愣住了。 “而我,不过是个阴沟渠中的蛆虫。我只想毁灭这个世界,若不是你,我早已心如死灰。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成为一把刀,一把能斩断世间所有不平事的利刀!” 江永康目光炯炯的盯着徐振英,他的眼睛霎时流光溢彩,仿佛比钻石还要闪亮,“城主,你不仅有大爱,你还有驾驭世人的才智、手段和决心。我有强烈的直觉,你一定会是那个改变历史的人!” 徐振英心头一阵激荡。 她从没有想过,在这个异世会遇见一个如此懂她,对她给予如此厚望的人! “历史绝对不会由我一个人改变,而是我、你,还有他们!江永康,你若不背弃我,我也绝对不会背弃你,从今天起,我们是同志了。” “同志?” “同德则同心,志同则道合。” “什么志,什么道?” 徐振英的话振聋发聩,仿佛雏鸟发出夜空中的第一声鸣啼。 “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而终身奋斗!” —————————————————————— 徐振英穿越到大周朝的第一个年是在岚县过的。 这一年对于徐家来说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他们徐家人现居住在县衙,黄氏一大早就吆喝着众人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她还带着一帮小的特意去买了红纸、红绸等把屋内装饰了一番。又让徐德远写了几幅春联挂在县衙入口处,一片喜气洋洋。 徐振英还格外开恩,把老廖那些人放了出来,让他们开春加入扫盲班后去开荒。 本来徐家人还担心老廖出来要搞事情,哪知徐振英却说现在岚县的人还有几个认识老廖的,这样的人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于是徐家人便也赞同了。 徐振英这回还格外开恩,允许孙清臣除夕那晚去客栈与家人团聚,这着实让孙清臣很是震惊。 说实话,孙清臣跟着徐振英久了,也算是摸熟了徐振英的脾气。 徐振英确实是个有大才之人。 试问这破了城的县令有几个能活得像他孙清臣这么滋润的?尤其是隔壁晔县,据说县令被李大头捅了十几个窟窿,那是身首异处。 而他孙清臣不仅每日好吃好喝,也没软禁他的自由,只不过得时时刻刻跟在徐振英身后。 起初他以为徐振英对于政务不熟,留着他是想让他多指点几番。哪知这一个多月下来,孙清臣算是彻底明白了。 徐振英对政务熟得跟干过几十年似的! 从城防安全,到鼓励民心恢复生产,再到发展那个什么标准化养殖业,再到开春的分田分地,甚至还强行让女子参军,这一系列的操作可谓是匪夷所思。 若是换了常人,少说得四五年之功才能理顺。 偏徐振英手底下那群草台班子,愣是把岚县这一大摊子高效运转起来。 再看如今的岚县,百姓们吃饱穿暖,精气十足,如今和徐振英等人那是亲如一家,就现在,还有无数老百姓自发送东西到县衙门口。 一两个鸡蛋,一把菜叶,一只老母鸡,一两双鞋垫,各式各样的都有。门口的士兵们对这种现象是屡禁不绝,反而愈演愈烈,后面还是徐振英发话把所有东西都分给城中较为贫困百姓才勉强算是告一段落。 但孙清臣因此也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才一个多月啊,徐振英的威望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孙清臣。 想他孙清臣在岚县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自问算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百姓们对他也是一片赤诚。可眼下,百姓们怕是早已忘记徐振英等人不过是一帮流寇盗匪! 通过这一个月多的接触,平心而论,徐振英真乃大才,观她日常行事风格,哪里看得出是一女流之辈! 正因她是女流之辈,孙清臣一开始才轻视与她,可短短一月,岚县城内这些巨变他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开春后徐振英的一系列举动。 ——流民分田。 ——全民教育。 其他人或许察觉不了,可孙清臣那是人精,自然知道这两项举措意味着什么。 流民分田,意味着这群流民以后必然对徐振英死心塌地。更或许他们再不会听朝廷的话,反而听她徐振英一家之言。 全民教育,意味着徐振英要把她的那些什么拼音、运算、物理、化学、常识等反天道的东西传播出去,到时候这一万五千人就会轮为她徐振英的信徒,为她一人所用! 孙清臣光是想到这些就觉得后背发凉! 若他不是确认徐振英是个女人,他怕是要担心徐振英有造反之意了! 徐振英此人,比北面那些贼寇更为可怕!若不趁她未发展壮大之前除掉她,将来怕是后患无穷! 不行,必须要向知府大人示警,同时请金州那边派兵支援! 孙清臣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客栈,他已经一个多月未见妻儿,心中自是挂念,他快步上楼,见守门处还有两个士兵,孙清臣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敢造次,只是重重的推门而入。 随后又“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夫君?” “爹爹!” 屋内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孙清臣有一儿一女,老大是个姑娘,如今刚过九岁,老二是个小子,如今六岁,正是虎头虎脑的年纪。 床上还端坐着他的老娘,年近六十的孙老太。 一家人久不相见,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拥在一起,互诉衷肠。 孙清臣边哭边骂:“那杀千刀的徐振英,既然将娘软禁在这客栈之中,孩儿不孝,让母亲一把年纪还遭遇这奇耻大辱。娘,你受苦了啊……” 孙老太擦干他的眼泪,面有歉意说道:“儿啊,别这样说,那山大王对咱们挺好的。他那祖母时常带着城里上了年纪的妇人们来看我,说是什么慰问孤寡老人活动。不怕你笑话,你娘我比以前住在后院时还快活几分呢!对了,你既然现在在那山大王面前当差,你帮我们问问,那个什么妇女儿童健康促进会啥时候成立啊,要是大王不介意的话,我老婆子也想参加参加…” 孙清臣听到这里愣住了。 他妻子顾云霞低咳一声,连忙扶起婆婆,“婆母,夫君刚回来,您这胡说些什么呢。” 见妻子神色躲闪,孙清臣心中不安,他余光又见两个孩子桌上放着书籍和宣纸,他大踏步走过去,才看见两个娃儿赫然是在学拼音! 孙清臣面色发白,几乎是立刻掀开桌上的那一沓纸,随后立刻明白了—— 两个娃分明就是在学徐振英全民教育里的知识,且他们两的学习进度几乎和那帮流民们一致! 好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徐振英竟然都渗透到他家里来了! 孙清臣脸色十分难看,强压着怒火,他大女儿孙朝露立刻走过来,有些讨好道:“爹爹,您看看,用了徐老师教的拼音以后,弟弟已经可以念完《春秋》这本书了!” 大女儿似乎怕爹爹生气,连忙翻开桌上的书,又扯过六岁的孙闻,孙闻接触到姐姐鼓励的眼神,立刻对着上面的拼音开始念。 “夏五月,莒人入向。无骇帅师入极。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九月,纪裂繻来逆女。冬十月,伯姬归于纪。纪子帛、莒子盟于密。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郑人伐卫。” 别看孙闻才六岁,不过是刚刚启蒙的年纪,正是刚开始学千字文百家姓的时候,可眼下孙闻却念得一点都不磕磕巴巴,反而流畅得很…… 孙清臣立刻拿过那本书,看见每个字上都用炭笔标注了一些鬼画桃符。他知道这个东西,徐振英他们管这个叫拼音,说是只要学会了这六七十个图画,那么就能认识所有的字。 孙清臣先前自然是不以为然,若读书真那么容易,又何必寒窗十年? 可是眼下六岁的孙闻,照着这上面的拼写规则,竟然念得一字不差。 孙清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后背一凉。他不由得拿起那本书来细细观察,不放过每一个符号,他还不忘问大女儿:“朝霞,你跟爹说说,这个拼音…是怎么读的?” 大女儿立刻给父亲当起了老师,指着书本上的字道:“父亲,这个b是声母,念播。这个ao是韵母,念熬,合起来就是b-ao,薄。” 孙朝霞又给父亲解释了几个字的拼读方法,孙清臣不愧是考过进士的人,自然是一点就通,按照徐振英的这个法子,还当真是只要掌握这些个音符,就能准确发音。 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对于初学者来说,确实可以起到快速记忆的法子。 同时对于没有基础的,只要学会了拼音,你也能写字! 这样简单的认字办法,若是真按徐振英说的全县推广,那么上至八十老媪,下至四五岁孩童,谁不会认字写字?不会写字,就用拼音,只需要这些个字母,你就能进行书面表达! 想到这里,孙清臣的心,如坠冰窟! 他想到了更深远的地方! 若是所有人都认字,那该是什么样的场面? 因为知识的泛滥,民众将不再愚昧,学会了拼音,就可以慢慢学字,学了字以后就能慢慢读书识理,大周朝将不再以读书人为尊,士族地位将不复往常,愚民不愚,朝廷还如何进行统治? 孙清臣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崩塌的一角。 徐振英…她究竟想干什么?! 而大女儿看着父亲魂不守舍,只能低下头去:“父亲,女儿可是做错什么了?” 怕孙清臣责怪儿女,顾云霞连忙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夫君,都是我的错。那位大王虽然将我们禁足,却也日日派人来嘘寒问暖,不仅如此,还每日告诉我们你的近况好叫我们安心。这一来二去,我就放松了警惕,当他说找个老师来教他两读书时,我就…没有拒绝。” 孙清臣缓了脸色,扶起顾云霞,“这怎么能怪夫人你呢。那位大王确实与其他草寇不同,其他草寇是烧杀抢虐,他却是……” 孙清臣想说钝刀子杀人,可看着一屋子人殷切的眼神,到底怕吓着他们妇道人家,便没说出口。 又见旁边的女儿孙朝露一脸害怕之色,不知自己犯了何错让父亲不喜,孙清臣面露心疼之色,他拍了拍孙朝露的头,浮起一丝慈父的笑容,柔声问道:“朝露,跟爹说说,你们那个徐老师除了教了拼音,还教了你们什么?” 孙朝露立刻跟献宝似的把纸笔拿出来,又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炭笔,孙清臣很熟悉这炭笔,他跟在徐振英身边,徐振英也没有刻意避开他的意思,可以说他对徐振英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自然知道这炭笔。 徐振英还说开春要请匠人改造炭笔,让小孩更好练字。 于他来说,这自然是倒行逆施。 “爹爹,徐老师还教我和弟弟算面积呢。”孙朝露一点也不藏拙,还以为父亲是真心发问,小女孩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只恨不得把徐音希教的东西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吐出来,“爹爹你看,这个直角三角形,徐老师说用勾三股四弦五的定理,就能很快推算出它的长和高。这个三角形,就用辅助线标高以后,直接下面这条线的长度乘以高的长度就可算出面积。徐老师还说,这种计算方法可以用于开春以后的分田,这样就能保证每家每户分得的田都是一样面积!” 孙清臣这一听,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翻来覆去的看孙朝露的笔记,同时不断问向自己的女儿。 孙朝露很是得意的给父亲解释了各个图形计算面积的方法,还有鸡兔同笼的算学问题。 “爹爹,爹爹,徐老师说鸡兔同笼问题非常简单!比如这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只要在第一行摆好三十五个头,第二行摆好九十四哥脚,将脚数除以二,用头数去减半脚数,用剩下的数减去头数。这样第一行剩下的是鸡数,第二行剩下的就是兔数啦。” 孙清臣自然不肯相信,他着急忙慌的拿过了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算出跟自己女儿一样的答案。 偏一双儿女还在旁边拍手,“爹爹算得太慢啦!” 伴随着孙朝露欢快的声音,孙清臣脸色惶惶。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徐振英大力推广的这些个什么物理、化学、常识似乎并非空穴来风,也非歪理邪说,而是一种更简便的、更容易推广的、更容易被人理解并运用的全新学科! 这一刻,孙清臣对徐振英的恐惧飙升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知识,她又是从何处得来? 她到底是在培养自己的信徒,还是想要…角逐这天下? 若真是如此,那么徐振英这个人必须除之! 否则她必将扰乱整个大周朝! 而孙夫人却已经察觉夫君的不对劲,她微微咬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夫君,你怎么了?” 孙清臣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面上浮起一抹难堪的笑来,随后看一眼孙夫人,“云霞,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房间角落。 孙清臣脸色发白,拉着顾云霞的手微微发颤,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云霞,你平常可以出门吗?” “偶尔可以,那位大王虽派了人看守,但守卫松懈,似乎并未完全将我们视作囚犯。” “好,很好。”孙清臣面色稍缓,“我待会手书一封密信,你找机会让人送出城去。送到金州府台大人手里。记住,此信不可转交旁人,务必亲自送到府君大人手中。” 第152章 分析局势 顾云霞想当然的以为孙清臣是向金州求援,忙不迭的点头,她也知事情重大,丝毫不敢马虎,“夫君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 而除夕之夜,徐家人难得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就连久不露面的徐德远也破天荒的出现在席面上。 只不过当看着座上两个主位,帮佣们直接把黄氏和徐振英的位置摆在一起,而入席之时,徐振英也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之上,徐德远还是觉得眼皮直跳。 而徐乐至则敢怒不敢言。 如果到了今天,他们还看不清徐家真正的掌舵人是谁,那也真是自欺欺人。 整个席面上,没人敢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就是黄氏也只乐呵呵的拉着徐振英的手嘘寒问暖。 似乎徐振英这种不顾满屋长辈径直坐主座的行为是天经地义。 这一屋子显得和乐融融,有些人却只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逃离。 说来也怪,这以前一家人坐在以前,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到底是除夕,还是会热热闹闹的。 而今儿个,大家伙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几句话,吃了没,喝了没,哪道菜好吃—— 这种和乐融融的氛围之下,总是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 好在徐振英吃到一半因为公事被人叫出去了。 一顿饭就这么诡异的结束了。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徐德远就忍不住抱怨:“三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她好大的脸,竟然敢直接坐在主位!看来我徐家现在还真变成了她当家了?!” 一屋子人全都不敢作声,只能缩着脖子等徐德远的脾气发作。 徐德远又看向徐音希,他咬牙切齿的上下打量一眼她,随后冷笑道:“今日宴席上你为何三番四次的打断你几个弟弟妹妹说话,怎么,是觉得现在我徐家二房落魄了,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连氏瞪他一眼,正要回话,徐音希却声音淡淡,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父亲何必动怒,这一大家子骨肉好不容易团聚一回,几个弟弟妹妹不是旁敲侧击的询问三房卖肥皂的钱,就是问明里暗里的打听怎么分家的事情,父亲不觉弟弟妹妹们行为举止轻浮,我还觉得他们一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父亲高风亮节,犹如皓皓明月,自然不可能关心这些个俗物问题,我若不阻止,岂非其他人都觉得我二房满身铜臭之气?他们这样玷污爹爹名声,身为爹爹的女儿,我自然是万万不肯的。” 徐德远愣住了。 徐音希这话说得分外诚恳,一副完全为他打算的模样,倒让他所有的言语到了嘴边又只能咽下去。 一旁的连氏嘴角抽了抽,却没作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 自己这个大女儿跟在徐振英身边时间不长,但是学到的东西却很多。从前她纵使聪慧,却也被世俗所累,从不敢像现在这样与徐德远顶嘴。 徐德远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如今被徐音希用名声压他,也算是作茧自缚。 这不动声色就能杀人诛心,可不是像那位的手段? 徐德远呆愣的样子让徐音希心底止不住冷笑,可她面上丝毫不显,反而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天色不早,若父亲没有别的吩咐,请容女儿告退。” 随后,徐音希奉上一个完全无可挑剔的礼节。 转身,她的眉眼和裙摆似乎都是冷的。 徐德远那声“孽障”终究是没有骂出口。 徐明绿本想看热闹,却被春姨娘拉走,春姨娘还不忘教训徐明绿:“明绿,以后少跟徐乐至他们在一起。今日安平教你的四则运算可学会了?” 明绿瘪嘴,“姨娘,我就非得学那个东西不可吗?我又不考女状元,学了也没用。更何况六姐她厌弃我们二房,我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春姨娘点了她的额头,有些无奈道:“你怎的见识如此短浅。你没看见,现在那凤儿已经独掌女兵军营,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好不气派。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她能做得到的事情难道你做不道?” 徐明绿更不满了,“姨娘为何每次总拿我与别人比?更何况那凤儿不过一个贱籍出身,在我们徐家说到底就是个下人,有什么好神气的!” 春姨娘娇喝一声,“再说这种混账话试试?跟你说过多少遍,咱们家今非昔比,你父亲伤了手,已经没有提笔的可能,以后咱们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如今三房势大,咱们怎能不依附他们而活?你一天到晚的跟着徐乐至,那徐乐至天天跟城主作对,你跟着她有什么好下场?从明日起,你若还当我是你小娘,你就不准去见她!给我在家好好学习城主说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学会了,我再放你出去!” “娘!”徐明绿不情不愿,哀叹一声! 岚县犹如一处净土,在金州府到处流离失所的情况下,这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烟花爆竹,照亮岚县的夜空。 百姓们争相携老扶幼的走出家门,或是天桥下看杂耍,或是外出吃两口汤圆,或是河边看烟火。 岚县的城门虽然关着,可城内却极为热闹,仿佛把世间的苦难都全部隔绝在外。 而县衙内,徐振英却是半点不得闲。 苗氏煮了元宵,徐慧鸣便给她端过来,又看她伏在案几上写写画画。 她似乎很入迷,甚至连他推门的声音都没有察觉。 徐慧鸣把元宵放在桌上,随后拢了拢灯火,笑道:“你还真是日理万机,方才娘来叫你看烟花的时候你就在写,这都一个时辰了,你还在写,可否容愚兄看看,你到底在编什么大作?” “哥,你来得正好。这些教材我都已经编完了,还需要你润色誊写。” 徐振英到现在还没有用习惯毛笔,仍然每日捏着那炭笔写写画画,那画面着实有些搞笑。 徐慧鸣略有惊色,“你把教材都弄出来了?” 徐慧鸣赶紧伸手去拿,这一翻之下才看见有数学、物理、化学,只不过与初版的草稿不同,这一版更加的完善、细致,同时还补充了之前遗漏的知识点。扉页还拟了大纲,整个的知识框架更加合理。 “妙啊,这完整版的教材终于弄出来了。妹妹,不是我自夸,你这些着作若放出去,绝对是掀起大周朝前所未有之风浪的大作级别。世人怕是要争先恐后的收藏——” 徐慧鸣忍不住就先翻看了数学,这才看见里面既有开始教的那些阿拉伯数字、四则运算、求面积、鸡兔同笼等入门问题,更有三角函数、竖列、逻辑推理等等—— 徐慧鸣越翻,越觉得后背发凉。 先前那本初级数学的问世,只说明徐振英数学算是顶尖水平,可这书上那些宛如天书的符号,那扇从未被人推开过的大门,那个无法企及的世界,徐慧鸣根本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 这哪是什么数学,分明就是玄学? 否则怎么解释徐振英会这些东西? 徐慧鸣几乎可以确认,外祖父家中并无妹妹所说的那些藏书,至于妹妹口里的世外高人,徐慧鸣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最后只能用徐振英也许真的遇见过神仙点化来开解自己。 徐振英写这些书并不累,知识都在脑子里,只需要整理归纳默写便是。 徐振英自己也不知道,过早的把这种远超当代研究水平的东西拿出来是好是坏。 或许她会成为那个被烧死的人,又或许她会成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切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了。 徐慧鸣翻着书,手有些颤抖,他满脑子都是这等非当世之作竟然就在他手中的兴奋感,他完全可以预料,这些书一旦面世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而他何其有幸能第一个目睹。 相较于徐慧鸣的激动,徐振英则淡定许多,这一个多月的宵衣旰食紧赶慢赶,才终于把自己三十年所学整理出清晰的逻辑。 她颇有一种干完一篇大论文的感觉,此刻累得只能趴在那儿,行若怨妇,“总算是弄完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减寿十年不可!” 徐慧鸣却强行拉着徐振英,难掩激动之色,“妹妹,我一直好奇,这些东西你到底是从何得知的?那些个常识,比如通过云层判断天气、用年轮判断树的年龄、酸碱中和反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你且告诉我,你是否受过神仙点化?” 徐振英开始抓脑袋,她安抚住求知若渴的徐慧鸣,只幽幽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徐慧鸣无法控制自己,他胸脯起伏,抓着徐振英的手腕不放,双眸精光闪闪,“你别拿这个唬我,你曾说过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是一个无神论,你坚信人类可以认识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你坚信我们可以摸索到自然的规律,从而让这世间一切资源为我所利用。既然如此,你又谈什么天机?” 徐振英没料到这回竟然把自己玩脱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唯物主义者这几个字竟然被徐慧鸣记住了,且如此的困扰他。 她早已料到自己做的这些事,无意间说过的话,势必早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没料到第一个饱受其害的便是徐慧鸣。 她叹气,“大哥,我现在说你未必能够理解。就像你理解不了为什么为什么地龙会无征兆的翻身,为什么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为什么大海会潮涨潮落,为什么月亮时而残缺时而圆满。” 徐慧鸣愣住了,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激荡,又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力,那种复杂的情绪,让他无法理智的面对眼前这个人。 他想说,可是这世上从来如此啊…… 这些东西天然就存在于世,谁会去想为什么? 可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 存在即合理? 徐振英的声音缓缓,似乎抚平了他的焦虑:“大哥,我以后会说的。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在将来的某个时间里,我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告诉你,到那个时候,也许你对于我的来历会有不同的理解。” 徐慧鸣压下心头的万千疑问,有些颓然的松了手。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把碗筷往她那边轻轻一推,“娘做的元宵,怕你饿着,特意让我给你端过来。” 徐振英端起元宵,轻轻咬开,芝麻馅香气四溢,香甜绵软的感觉瞬间在口舌之间炸开。 见徐慧鸣站在旁边有些出神,徐振英放下碗筷,微微一笑:“哥哥可还有什么心事?” 徐振英回过神来,似乎这才想起正事,“是有一件事。” “你说。” 徐慧鸣欲言又止,似乎细细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我瞧现在岚县城里的大小事务都有我们的人负责,城防那块是江永康,分田是明小双,后勤就是大伯母他们那些女眷,养殖那块是方询。我自认虽然不算才高八斗,但也不比你选的这些人愚笨,妹妹可是对我…有其他安排?” 徐慧鸣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甚至想着,会不会是他和徐振英都是三房子女,徐振英怕他夺权,因此特意让他坐冷板凳。 但后来又想,徐振英虽是女子,但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且最忌别人耍心眼。思来想去,徐慧鸣觉得徐振英怕是对他有什么其他安排。 “开春的全面教育,妹妹是准备让我负责吗?” 徐振英微微一笑,随后摇头,“不是。” “那我当真是猜不出来了。” 徐振英示意徐慧鸣坐下,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哥哥你能直接来问我,我很高兴,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处事风格。我琢磨着你也该登门了,不曾料到哥哥还是很有耐心。” 徐慧鸣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到底有什么安排,干脆给我透个底吧。我有心理准备,肯定是最有难度的对不对?” 徐振英哈哈一笑,“哥哥说得对,最难啃的肯定留给自家人。不瞒你说,我确实对哥哥有较大的期望和安排,只是还在犹豫中。” 徐慧鸣眼睛一亮,“不妨说来听听。” “哥哥可知,我们目前的困境在哪儿?” 徐慧鸣知道徐振英并非真的问他,便做出聆听状。 “我们的困境在于没钱。” 徐慧鸣笑了,“妹妹,你都说没钱的话,大伯母就能拿大棒子锤你!” 徐振英摇头,一脸凝重:“我知道你的意思,卖肥皂的钱养徐家确实没有问题,可我们现在要养一万五千百姓,那这几万两银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徐慧鸣到抽一口凉气,“你难不成真打算用自己的钱贴补整个岚县百姓?振英,你清醒一点,咱们现在只是暂时躲在岚县,等路上安全些了,我们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花这么多心血来维护岚县?” 徐振英微微蹙眉,“哥哥,钱多总归是没有坏处嘛。咱们既然占了岚县,就要岚县的百姓们负责。这开了春,基础建设、全民教育、农具种子哪一样不需要钱,再说了,就算岚县用不着,我们日后肯定也用得着,有备无患嘛。” 徐慧鸣沉默不语,似摸不透眼前这个人的心思。 许久他才道:“青莺,你莫要瞒我,我虽然不如你聪明,却也绝不愚钝。你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绝对不会做无用之事。你不如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振英叹口气,想到徐慧鸣果然没苗氏那么好糊弄,她眸光闪烁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妨实话实说。哥哥,你看看现在的大周朝,是什么样子?” 徐慧鸣不语。 “你应该也有感觉,大周朝…怕是要乱起来了,这北面有鞑子,南面有陈朝虎视眈眈,背后的黔州土司集体造反,九路藩王进京以后怕是谁都不肯走,大周朝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十年内,大周朝恐怕没有一片可以让我们容身的净土。” 徐慧鸣拳头握紧,咬唇不语,他何尝不知道徐振英所言不假,可他内心深处因为恐惧,却一直不肯直面现实。 他总觉得大周朝延续了三百年,即使风雨飘摇,再怎么也能顶个几十年。 “这个岚县,虽然眼下如同世外桃源般,可这种好日子不会维持太久。你且看着,黔州的战乱很快会延续到我们这边,今年田地被毁,明年地里颗粒无收,金州将饿殍遍地,惨状比之今年更胜!” 徐慧鸣的胸口犹如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一面惊愕于徐振英对局势的敏锐,一面又恐惧开春后百姓的惨状。 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今年金州府的田地大量被冲毁,老百姓们全都逃难去了,那些地只能荒芜着,来年粮食从哪里来? 也就是说,真正的危机,是在明年! 不,今晚已是除夕,这惊天的危机可以说是明天! “黔州那边土司作乱,定然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而我们现在迟迟未听到朝廷任何动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藩王们正为了皇位打得头破血流,根本无暇顾及一个小小的金州;二是金州大营本身也是空虚,没有多余的守备力量阻止土司作乱!因此我断定,我们在岚县至少能经营好几年的时间!” 第153章 凤儿的算盘 徐慧鸣被她说得有些惶恐不安,可细细思量,又觉得大周朝定然会如她所说一般发展。 他喃喃说道:“你说得没错,金州那边怕是没工夫对付我们了,这遍地的流民和来年的赋税就足够让知府焦头烂额,更不必说黔州那边。若按妹妹所说,难道大周朝当真没有一片可以让我们容身的净土吗?我们已经换了身份,就不能去乡下种地,非要…就非要落草为寇吗?无论你怎么说,我们这种占城为王的行为,那就是落草为寇!” “我没有否定。你说逃,我们能逃去哪里?覆巢之下无完卵,战端一开,大周朝到处都会沦为焦土!” “妹妹切勿危言耸听,我们消息闭塞,这外面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是哥哥想得太天真而已。你当真以为九路藩王进京是为了保护小皇帝?你且看着吧,这些人要斗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我要是其中一路藩王,肯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把朱国舅等人枭首示众,再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小皇帝当做掌中之物。剩下的那些个藩王肯定也会蠢蠢欲动,大动兵戈,无一不想把小皇帝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一来,大周朝立刻会群雄割据,陷入一片战火。紧接着豪雄并立,流寇丛生,各地农民起义,所以我说,只要这九路藩王进京,那么大周朝将永无宁日!” “你如何就知晓?” “我不是知晓历史的轨迹,而是知晓人性。哥哥你说,那些个藩王进了京,谁还会离开?谁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朱国舅这些年得罪那么多人,小皇帝又年幼,这些个藩王早就对朱国舅动了杀心,朱国舅愚蠢,竟然引狼入室,你且看着,最迟一个月,朱辞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徐慧鸣无力坐下,胸脯不断起伏,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徐振英乘胜追击:“所以,落草为寇是下下策之选,要想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我们需要钱、需要城池、需要人。哥哥,你忠君爱国的那一套,在乱世之中是行不通的。如果我们不早做打算,我们迟早会被饿死、杀死、害死。” 徐慧鸣睁着眼睛看着她,“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我初步的想法是我们先占据岚县经营,岚县易守难攻,位置不算差,虽然背后就是黔州,但是那些黔州土司不会跑这么远,因此还算是安全。而且岚县城这边有很多流民,这些都是可以吸纳的人口。我们可以边发展边看情况,如果大周能挺过这一次,我们发展到一定势力必然会被招安,那我们也算是可以平安落地。若大周朝真的战火延绵,那我们拥有这座城池,也有了博弈的资本,无论是投诚还是据守,其结果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他望着徐振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惊骇无比,他从没有想到徐振英竟然如此深谋远虑。 他更没有想到徐振英如此有野心。 这…这…这样占城为王待价而沽,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徐慧鸣脑子里空白了好几秒,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却迅速把整件事情评估了一遍,发现正如徐振英所说,他们占据岚县确实算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 只不过他总是无法过心里那关。 想他徐慧鸣前半辈子寒窗苦读,读的全是忠君爱国的圣贤书,后面为了自己却要落草为寇。 “我知兄长你可能纠结,可能不赞同,可能有你自己的想法。因此我想让你做的事情,不仅是为了岚县的百姓,也是为了我们徐家自己留一条后路。” 徐振英被逼上梁山,只好说道:“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我会给你几张方子,有点类似我们之前做过的肥皂,但绝对是比肥皂更赚钱的生意。南边富裕,你去那边把生意做起来,挣的钱全部拿来维持岚县的日常开销。但是你放心,也就是前几年基础建设需要投入钱财,后面走上正轨以后,你便是为我们徐家自己挣钱。” 徐慧鸣听到这里,若是还不明白徐振英的意思,那就是白读那么多年的书了。 徐振英就是要养一座城池,如果真是落草为寇,那么她徐振英就是占山为王的大当家,而他则是负责提供粮草的二当家,也难怪徐振英要点名让他去。 这样的巨额财富,只有捏在自己人手里才能放心。 “同时你还要到处宣传我们岚县这块净土,为我吸纳更多的人才来投,不断壮大我们自身。另外,狡兔三窟,若我们这边情形不好,你还需成为我们徐家的退路。转移银钱、想好藏身之处、金蝉脱壳,这些哥哥你都要考虑到。” 徐慧鸣苦笑,倍觉亚历山大。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这算不算造反? 可他知道,就算他问,徐振英也不会回答。 这个妹妹心思太深沉了,说话藏头露尾,他根本无法辩其真伪。 他只能安慰自己,徐振英就算有天大的野心,可她到底是个女人! 纵观历史,便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造反的! “此事只交由我一人?” “自然不会。我会拨给你一支小队,护卫你的安全,同时派一些人协助你。至于人选,我确实暂时还没有想到。你若有推荐的,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徐慧鸣叹气,也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只道:“你容我考虑几天。” “这是自然。此去便是山高水远,怕是好几年不能相见,爹娘那边也不知是否同意。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需掌握我徐家全部的财富,我能信任的人并不多,哥哥你也三思。” 徐慧鸣点头,有些恍惚的出了门。 徐振英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碗里冷掉的元宵,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有些话,她还是不能告诉徐慧鸣。 即使徐慧鸣与她血肉相连。即使徐家人和她血肉相连。 很快,便是新年。 岚县城内一片祥和。 徐慧鸣最终还是答应了去外面开拓商线。 苗氏和徐德贵自然不允,外面兵荒马乱的,徐慧鸣这一走便不知何年何月,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苗氏不懂什么大道理,自然觉得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不如一家人在一起。 徐德远是担忧徐慧鸣的人身安全,毕竟徐慧鸣在之前也没有出过远门,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却让他一个人独自在外,还要肩挑大梁。 这担子之重,徐德远担忧徐慧鸣承受不起。 徐振英本来以为自己少不得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但是不知道徐慧鸣跟爹娘说了什么,爹娘虽然不允,口气却明显松动了许多。 这倒省了徐振英的功夫。 徐慧鸣要走的事情,虽说岚县人民不知情,但是徐家内部和她的核心团队还是得了风声。 徐振英倒是没料到,凤儿是第一个找上门的。 凤儿一进屋便道:“城主,听说大爷要南下给咱们晔县的老百姓挣钱花?” 徐振英颔首:“是有此事。” “城主,这边女兵的事情已经基本梳理清楚了,有没有我凤儿都是一样的,您换一个人照样不影响。”凤儿眼睛明亮,不闪不避,“我想陪大爷南下!” 徐振英眉梢微挑,有些吃惊,“你要南下?” “没错。这事情我想了好几天了,自动听说大爷要南下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念头。” 徐振英坐下,敲敲桌面,“说说理由。” “城主,听说您给了大爷好几张方子,每一张都价值连城。” 徐振英笑倒,“你都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的。反正说是不输给肥皂。”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就冲着这几张方子去?” 凤儿摇头,“岚县已经无我用武之地了,秘书办有珍娘姐姐在,教育口和农业口有方家在,军务部有江永康和大壮他们,后勤有徐家的几位婶婶在,他们都做得很好,且已经把手头的工作理得很顺。但是城主要南下开辟新的运营线,却是关乎岚县生存大计之事,大公子势单力薄,又是到陌生的城池去,需要人帮一把。我觉得这是个锻炼人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徐振英望着凤儿那双坚定平静的眼睛,她忽的一笑,那笑容却有些意味深长。 凤儿忽然有些紧张了。 徐振英随后挥了挥手,示意身边人全部出去。徐音希、钱珍娘等人全部退到门外。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了两人。 凤儿的心砰砰直跳。 她这回的要求是有些任性了。 可是她不怕。城主说了,她喜欢有野心有能力的姑娘! 徐振英缓缓坐下,随后问道:“你可知我让我大哥南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我猜城主占据岚县,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城主要负责这一万五千多人,却又减免了第一年的税收,我们短时间内只有投入没有回报,那就需要用很多很多的钱。” “你说得对。但你再猜猜,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一万五千人的担子压在自己身上?我们随时可能被朝廷清理,为什么我却还要做这赔本的买卖?” 凤儿蹙眉,沉吟片刻,才老实说道:“我想不出来,但我只知道,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徐振英起身,缓缓走近了,她微微笑着,眼底有一种超然和恶作剧的神情。 她凑到凤儿的耳边,轻飘飘的说道:“因为我要造反。” 随后徐振英看着凤儿长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徐振英说完自己还跑回座位里坐着,她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翻开了最新写的那本教材,慢条斯理的等着凤儿反应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凤儿才回过神来。 “城主,你是认真的吗?” 徐振英放下书,神色懒散,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凤儿愣愣的点头,好不容易才消化完这个惊天消息,出乎徐振英意料,她很平静的点了点头:“姑娘,我晓得了。” 徐振英的笑容里有一种捉弄得逞的笑意,“那你现在知道这趟南下有多重要了吗?” “军费、粮草、武器,还得养很多很多很多人。” “没错。南下这件事,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凤儿迟疑片刻,“大爷他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你算第一个。” 凤儿的眼睛一下亮了。 城主竟然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告诉她? 是不是意味着在姑娘心里,她才是第一心腹? “你怕不怕?” 凤儿摇头,“跟着姑娘,我什么都不怕。”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吗?” “因为姑娘信任我。”凤儿仔细想了一下,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钱珍娘身后懦弱的女人,她逃过难、杀过人,炸过城门、孤身谈判,又在军营里磨炼了一个多月,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坚韧勇敢的姑娘。 凤儿又补充了一句:“城主想让我此去南下做更多的事情,大爷做不了的事情。” 徐振英欣慰点头,“不错,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凤儿直接道:“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徐振英这才敛了玩笑的神色,“你的任务会比我哥哥重千倍万倍,他只需要挣钱换取我们所需要的物资,而你不仅要配合他,还要私下替我培养探子、传送情报、宣扬我们的书籍和思想、让这世间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一片远离战火和饥饿的净土!” 徐振英的声音石破天惊,震得凤儿心口发麻。 她长久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愣愣的看着徐振英,眼神有一丝迷离,她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徐振英,“姑娘…我们做得成这样的大事吗?” “总得有人试试。” 凤儿拳头微微握紧了,她的胸脯不断起伏着,眼眶似乎也湿润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徐振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只是沉默着、怀疑着、困惑着、害怕着,但渐渐的,她的眸光只剩一片平静和坚定。 她郑重承诺:“姑娘,我愿意为你赴蹈汤火。” 徐振英淡淡一笑,两个人四目相对,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味。 “你回去收拾行囊吧。南下开辟新的商线,此是早晚的事,且晚不如早。你回去也想想,挑选几个得力的信得过的人同行。到了那边,记得多给我写信。” “是!” 凤儿这次回答得前所未有的坚决! 她转身,背影被阳光拖长,显得有些孤寂。 徐振英看着一个一个离开的伙伴,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是她却笃定,眼下短暂的分别,是为了将来长久的相聚! 凤儿走出房门,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只觉得一片温暖。 人似乎一旦似乎确定了要去哪里,就不再觉得慌张。 人生有了奋斗的方向,她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何其有幸,她凤儿也能找到让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业。 也许会不会有一天,她的名字会出现在史书里,出现在太庙里,出现在这块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造反。 以前她连说这两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如今,她却不再畏之如虎。 有什么好害怕的,跟着姑娘的人,都会过上好日子。她凤儿不仅要让自己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还要让大周朝的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这不是造反,而是积德! 若这天下之人,人人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那么她为什么不敢造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钱珍娘守在外面,此刻见凤儿发呆,她缓步走来,径直便问:“凤儿,你怎么想的,为何不跟我商量便要跟大公子南下?你可知外面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寇和盗匪,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孤身去那么远的地方?” 凤儿起初还有些恍惚,直到看到钱珍娘那张焦急的脸才回过神来,她笑笑:“姐姐别怕,此行不仅有大公子一路,城主还给我们拨了一支小队专门护卫我们安全。” “就算安全,可到底背井离乡,你去了就只有你和大公子两人,万一遇上点什么事情怎么办?”钱珍娘越说越恼,“凤儿,你实话实话,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钱珍娘咬住下唇,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你不会是对大公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凤儿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竟是一笑,“姐姐怎么会会有这样的想法?” 钱珍娘也知自己失言,脸色一抹歉意:“还不是你?你这突然就要走,杀得我一个措手不及。你我自幼就在一起,从未分离过,如今你却要抛下我自己离开,怎能不叫我多想?” 凤儿摇头,将珍娘拉到一处僻静处才据实相告:“实不相瞒,我南下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想要多一点历练,将来更好的给姑娘办事。第二个则是……” 凤儿欲言又止,“姐姐应该知道南下这事非同小可。之前城主一张肥皂的房子就搅得兴元府暗流涌动,挣了足足接近十万两银子。如今城主又一口气拿出了好几张方子,每一张都是价值连城,那些可都是城主的!而不是他徐慧鸣或者是徐家任何一个人的!” 钱珍娘听到这里,有些回过味来了。 第154章 全民教育 “姐姐细想,大爷是男子之身,且又是三房独子,若他拿了方子挣了钱吞进自己的腰包怎么办?若他对姑娘的东西生了贪心怎么办?姐姐可知,大周律法规定只要姑娘没有嫁人,挣再多的钱也是归于父族。那几张方子,就能带来几十万两的财富,谁能保证不动心?姑娘信任他,我却不信任他!” 钱珍娘蹙眉,“你是担心徐大公子会吞掉姑娘的东西?” “姐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揣测君子之腹,即使大爷是个君子,身边也必须有姑娘的心腹看着他。更何况南边的事情,大公子一个人怕是啃不下来,我去了,不仅能替姑娘看住家业,还能顺便把市场扩宽增长见识,这一举两得的事情,姐姐不该恭喜我吗?” 钱珍娘万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凤儿一提起,她才知自己的境界跟凤儿差得还远。 光是凤儿这份敢闯敢拼的胆气,她就输掉太多。 钱珍娘真心实意道:“好妹妹,你可真有胆气。真是可惜你是女子之身,你若是男子,说不准还能封侯拜相呢。” 凤儿却笑嘻嘻道:“姐姐此言差矣,城主说了,姑娘就是姑娘,没什么可惜的,咱们女子就该为自己骄傲!” “说得对!”钱珍娘看着凤儿很是感慨,“只是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如今你骤然离开,我却还在这里,不免觉得形单影只。” “姐姐万万不能这样想。跟在城主身边,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如今跟着城主,一定要多看多学,你总有一天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物。” 钱珍娘莞尔,“大人物,我可想都不敢想。对了,你打算何时离开?” “估计过不了几天吧,此事事关重大,不好拖延。姐姐在岚县好好等着我,等我跟城主一样,赚个几十万两回来!” 凤儿心中豪情万千,激荡不已,只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岚县冲向自己的事业版图。 城主把这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她,她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完成他们共同的梦想! —————————————— 刚过了年,雪水初化,虽然空气中依然是寒意凛凛,可官道两侧的枝丫却已经悄悄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而此刻岚县城外的长亭,徐家众人正在这里依依惜别。 徐慧鸣、凤儿、大壮、韩汝清等人,以及一支从军队里挑选出来的二十精锐,负责护送他们一路南下。 徐慧鸣那边正和苗氏话别,而徐振英却已经和凤儿交代起事情:“你沿路打探一下附近几个府的情况。你也进过一个月的军营,学过探查和收集情报,这次现学现用,多收集一些情报传递于我。还有,你拿着我的手书,顺路去河南府见一见齐二姑娘。告诉她今年的分红我不要,若她信得过我,就和我一起种棉花。我所有的分红你都拿去买地种棉花,越多越好,没有上限。” 韩汝清和大壮也凑过来听。 徐振英倒也没避着他们,“河南府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你要以齐二姑娘为切入点,最好能拉她入伙,让我们的这条商路贯穿南北。你到了外面,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以保护自己为先,钱没了可以再挣,商路毁了可以再建,但是你们的生命却只有一次。不光是你,汝清和大壮也是,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韩汝清和大壮都颇为感动。 韩汝清更是道:“城主,我万万没想到这次您是如此信任我,既然委以重任……” 徐振英笑,“那倒不是,我只是物尽其能人尽其用,你的才能在我这里发挥不出来,与其如此,不如放你去外面天空博一博,兴许还有大好前程。” 韩汝清一派感动之色。 徐振英给凤儿一个眼色,凤儿知道徐振英定有其他事情交代,两个人走到一侧,压低声音说道:“我大哥并不知道我开辟商路的真正用意,因此我方才已经跟大壮哥交代过了,若你和大哥之间发生分歧,我让他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这队伍里的人你可以随便驱使,有些事……还是别让我大哥知道,只能辛苦你一些。” 凤儿闻言,眼眶一红,“城主……” “还有,我这里有一张五万两的银票,你且好好收着,算是你们的启动资金。” 凤儿一怔,作为徐振英的贴身秘书,她自然知道徐振英的财产情况。 徐振英已经给了徐慧鸣一张两万两的银票,又在买猪仔、发士兵月钱、建设岚县时花费不少,算下来之前卖肥皂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城主,您这银子…哪里来的?” 徐振英当然不好说是江永康的钱,便道:“这不是岚县富户多,总有孝敬我的嘛。你拿着,当启动资金,若有周转不开需要用钱的地方跟我写信,我再想办法凑钱。” 凤儿想到徐振英给徐慧鸣两万两,却给她五万两,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凤儿只觉得那张银票烫手。 “我要做的事情,是需要耗尽心血,更需要漫长的时间。也许我要困在岚县好几年,你带着我们的思想去传遍整个周朝,让天下人知道,我徐振英的地盘里,没有压迫、没有战争、没有贫穷、没有三六九等!我徐振英,要大庇天下人间俱欢颜!” 凤儿紧紧抓着徐振英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皆是不舍。 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 她凤儿,便是要做徐振英开疆拓土的第一功臣! “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你在岚县,等着我的好消息!” 而那边徐慧鸣已经和苗氏和祖母他们告别。 黄氏依依不舍的拉着徐慧鸣的手,她实在不解为何徐慧鸣必须要走,好不容易逃难结束,一家人不和和美美的在一起,竟然又要颠沛流离? 可是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昨儿个连氏和徐音希还特意来劝解她,说这一切都是徐振英的安排,让她多多理解。 她理解不了,可也没法子,只能含着眼泪送徐慧鸣。 黄翠娥这回可学聪明了,见苗氏和黄氏哭得伤心,便拉着徐德凯小声说道:“你看你看,我就知道六丫头不是个省心的,你说她会不会怕她大哥抢她的城主之位,才故意编了个借口打发他走啊!唉,这个我听课堂上的老师讲过,说这也叫流放!那明亲王就是这样被老皇帝弄到琼州的!” 徐慧嘉不耐道:“娘,你省省吧,当心被城主听到!” 黄翠娥瘪了瘪嘴,却没敢再说。 苗氏拉着徐慧鸣的手,替他检查了一遍行李,又做了好多肉干、果脯、鞋袜等,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外出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等,又见徐振英过来,忍不住垂泪:“莺儿啊,为何一定要你哥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徐慧鸣却道:“娘,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我这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不得长长见识才回来啊?” 徐德贵也道:“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昨晚不是跟你说得清清楚楚的吗,以后岚县就是咱们的根据地,慧鸣他得出去打通商路,做得好的话一两年就回来了。” 苗氏抹着眼泪,心里有苦难言,要她来说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虽说之前卖肥皂的前剩得不多,可不多也有万两,怎么也够他们徐家人吃喝几辈子了。 儿女大了,都有自己的野心。 苗氏也不好再劝,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 徐振英笑道:“母亲不必难过,孩子大了,自然要与父母分别,更何况哥哥是去为我办事,手底下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安全方面定会无虞。” “哎,你们都这样说了,还能叫我说些什么了。罢罢罢,反正你们大的小的都有主意,就我没主意!” 徐振英叹气,徐慧鸣也无言。 “哥,我送送你吧。”徐慧鸣知道徐振英这是有话要交代,便往前走两步。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冲他挥手,黄氏红着眼,小妹也是止不住哭泣,徐慧鸣心头也是难舍难分。 “哥哥。”徐振英这一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徐慧鸣刚好也有事要问徐振英,见此刻四下无人,只有他和一匹马,便道:“妹妹,我还想问你,为何要韩汝清跟我一起?那韩汝清向来自视清高,从不和我们过深交往,为何你还要如此重用他?” “哥哥,韩汝清他乃阴山韩家旁支后人,韩家三百年世家,见识深远,远非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比。他对于侯门贵府里的那些事门儿清,以后若想把生意盘子铺大,少不得要和地方政权和富户打交道,这方面的事情你还得多多请教他。” 徐慧鸣想到这一层,也只能沉默。 徐振英说得对,既然要开辟新的商线,那么少不了要和士族阶级打交道。 如何打入士族圈层,他还真少不得韩汝清的助力。 “只不过哥哥切记,凡事都有两面性,你要用他,也要防他。” “防他?”徐慧鸣蹙眉,“为何?” 徐振英笑,“我总觉得那小子太聪明了,好像能看穿我似的。我只能把他丢远一点,让他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乱窜。” 徐慧鸣若有所思的点头。 “总之,万事以你自身安全为重。你这出门,不仅要打通商线,还要为我们多方打听情报收集消息,更要为我们换取粮食、牛马、器械等物,岚县太小,要发展壮大需要的东西太多,对了,还有种子,你若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植物,记得给我送一份种子来。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植物,叫土豆,大概一个拳头大小,那玩意儿外表金黄,摸着有些硬,但它产量高,比水稻更好养,丢进土里就能自己生长。那东西应付灾荒年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若是能让周朝的百姓们都种上土豆,那几乎不会有人饿死。哥哥你切记要多费心!” 徐慧鸣听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本想多问几句关于这土豆的事情,可是又想起徐振英说过等以后再说她的来历。 这个土豆,怕是她又在哪本天书上看到的东西吧。 徐振英只好叹气,伸出手摸了摸徐振英的头。 他这才发现,徐振英似乎窜个头了。 以前还不到他腋下,眼下竟然快到他下颚处了。再仔细一看,现在的徐振英皮肤更白了,眼睛更亮了,一身的气度不容小觑。 不愧是掌管一城的新贵啊。 这个妹妹…还真是野心勃勃啊… 徐慧鸣微微一笑,却颇有一丝豪气万千的气势,“但凭吾妹驱使,愿为城主大人效劳。” ———————————————————— 刚春暖花开之时,大地回暖,冰雪消融,树枝吐露新芽,岚县人民刚过完一个略有富裕的新年,便再一次发生震动。 起因是岚县政府班子,政府班子也是那位新大王提出来的,百姓们听多了也学会了,不再说县令大人,而说政府班子成员。 岚县的政府班子在刚春回大地之时,连发好几道告示,且使用加大加粗字体,标注拼音,使得每个路过县衙之人都无法忽视那硕大的几张布告。 而与此同时,几个城门口也张贴了一模一样的告示。 每个告示不仅标注拼音,还配有几个士兵把守,解答百姓疑问。 其中一处便是王三娘负责。 岚县的士兵们穿得也很奇怪,不同于时兴的布衣罗裙,只要进了部队,女兵男兵们都着统一服饰,皆是头发高高扎起,身着长衣长裤,所有裤腿衣袖都做成束口形,方便行动之外,更显得飒爽利落。 说起来岚县的兵看起来还真是与众不同,许是因为军营里的伙食好,再瘦弱的姑娘们进了军营以后都变得白白胖胖,若说胖,那也不是胖,似乎比以前壮实,走起路来那是虎虎生威,精神头一个赛一个的好。 尤其那眼睛,炯炯有神,光是一个眼神,便寒光冷冽杀意凛凛,喝退敌人。 包括姑娘们也是。 大周朝的女人以柔顺娇弱为美,因此姑娘们说话时习惯压着音量,略微佝偻着,眼神从不敢直视对方,以示谦卑柔美。 可女兵们却不一样,她们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四平八稳,目光锐利,嗓门还大,所到之处必然是一副不同寻常的风景。 倒也奇怪,百姓们一开始觉得有伤风化,可后来习惯了,倒也觉得这飒飒英姿别有一番滋味。 当兵嘛,就该这样,得有气势,才能镇得住敌军! “妈呀,这上面说三月初一以后,岚县境内所有做工的人,无论是奴才小厮、还是账房厨子、或者是老鸨妓子,都得参加扫盲班,学会拼音和四则运算以后方能上工,否则将严惩聘用他们的人!天爷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王三娘负责的南城门围聚着一堆百姓,此刻正呜呼哀哉。 而他们几人正是肩负替城内百姓解疑答惑之职责,于是她连忙说道:“大家别慌,你们继续看后文,这第二条不是写了嘛,免费教学!免费!不收任何银子的,还白送一顿饭!这扫盲班之前已经有人去上过了,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去,也就几天功夫能学会!城主也是为了大家好,学了拼音就能认识所有的字,她请的老师工钱可都是从她自己个儿腰包里掏的,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这法子好是好,可到底耽误这么多天的时间……” “哎呀,白送一顿饭呢!大王做事大气得很,我有个远方表弟帮他们搬东西,一日就是三十文,还管一顿饭。呵,都是东家,大王可比这天下所有东家都大方,那白花花的大米饭,允许你敞开肚皮吃!只要你吃得下,不浪费,你就随便造!” “随便吃!?此话当真?”人群中立刻轰动了。 去年金州大涝,虽说岚县波及较小,可到底生产力不发达,百姓们顿顿能喝上稀粥已然算是殷食人家。 白花花的大米饭,那是富户专供。 普通老百姓想都不敢想! “可不是嘛,不信你们问他们女兵,军营里管的三餐是不是也是敞开肚子随便吃。” 王三娘立刻道:“那是当然!城主说了,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克扣百姓粮食的人都不是东西!” “说得对!” “说得好!” 又有人发问了:“可是这上面只写了第一期免费,若是学完以后通不过考试得自掏腰包再学一轮!那万一没读过书,不认识字,脑子笨的人第一次学不会,岂不是得自己掏钱再学一回?这后面束修几何?我们又如何掏得起这个钱?” 王三娘笑道:“这位大哥,城主宽和,自然不会想着挣百姓们的钱。全民教育此举主要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识字不做睁眼瞎,又不是为了挣我们口袋里这三瓜两枣的。之所以写这一条是为了防止有些人为了混那一顿白饭,故意考不过,这不就白白浪费了粮食吗?再者说了,学认字不好吗,你到外面单是请一个启蒙的老师,光是束修怕是就得几百文了,咱们城主可是分文不取,这样天降馅饼的机会,咱们怎么能错过呢!” 第155章 升职的王三娘 “说得有理!就算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先前第一批参加扫盲实验班的人回来说,那拼音什么的不难,就跟画画似的,只要你认识那几十个拼音长啥样,所有的字你都能读出来。就算脑子再笨,你多练几次不就好了?” “可不是嘛,前几日东边小水巷子那个赵大娘,人家都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被抓典型去上了那个扫盲实验班,好家伙,据说现在磕巴都不打一个能读千字文了呢!” “真有这么神奇?” “真真的,不信你去巷子口那边找那个赵大娘。” 王三娘笑:“不用找了,赵大娘现在已经是我们二班的代课老师,一日五十文的工钱,说不定还会成为诸位的老师呢!” 人群中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王三娘看众人脸色各异,心中不觉深深佩服城主的高瞻远瞩。 军营里是有文化课的,王三娘刚进军营的时候就已经学过了初级课程,现在正在休中级课程,因此她知道这拼音和四则运算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有多么实用又好上手。 若是一开始就强行推广所有人来参加课程学习,势必引起众人反感,因此徐家的政务班子商量后决定先办一期实验班。 这实验班的老师人选也选得很是精妙,老师是徐家四房的徐安平,其他课程如军事思维、战争心理学、侦查要素等则由城主亲自授课! 而实验班的学生人选,那更是让人惊掉下巴。 起初王三娘并不理解,为什么实验班不直接招有一定基础的,至少会认字的读书人来学,而偏偏从市井小民中选择,如护城河的船夫、码头上的苦力、巷子里的大娘、倒夜香的小工。 而此时此刻,王三娘什么都明白了。 所谓全民教育,她怎么下意识的就以为读书人才算民? 其他老百姓算什么? 尤其是底层老百姓们算什么? 他们不算人吗,他们从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这世间从来不听芸芸众生的声音,他们的声音被淹没、被忽视、甚至是不被允许。 而被允许的,只有压迫、剥削、劳作、交税,充分的榨干他们身上每一丝价值。 他们连字都不认识,由怎么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们就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岛。 当徐振英来上课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王三娘虽然表面不显,但内心却是极为抗拒的。 她从小出身小康之家,虽说算不上锦衣玉食,可至少也是衣食无忧,那都是她祖祖辈辈积累的财富, 怎么能说她的一切是由压榨别人而来的呢? 可如今看着眼前那一双双殷切渴望的眼睛,王三娘不由得对自己的三观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徐振英曾在课上问过他们,为什么大周朝的百姓们明明已经很吃苦耐劳,为什么却也只能过着苟延残喘毫无尊严的日子? 父亲辛劳一日,怎么也能挣个几十两。 可他们呢,从早到晚的在地里劳作,腰也弯了,背也挺不直了,辛苦到头却只是勉强糊口。 同样是劳作,为何所得回报却是天差地别? 这个世界,真的如城主所说是金字塔结构吗?财富也符合二八定律吗? “一日五十文?当真只学了十几天吗?” 王三娘抛开脑子里纷繁复杂的心绪,回过神来道:“如假包换。不仅如此,凡是通过扫盲初级班的人出去做工,每个人不得低于三十文一天。若是低于这个价格,诸位完全可以举报雇主,我们城主一定会从重处罚!” 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呼,众人只恨不得奔走相告这个好消息,一日三十文,一个月就是九百文,若是一家三口省着点花,半年的口粮也就够了! “那我这几天娃儿病了,还怎么去参加第一期的扫盲班呢?” “不急,这个班每天都会开,十五天一期。诸位根据自己的时间决定参加哪一期,只要在三月初一之前完成学业就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 “哎,那位小娘子!”有人唤了一声,旁边的伙伴立刻提醒他,“什么小娘子,大王说了,要叫他们士兵!” “哦哦哦,那位小娘子士兵,烦请您念念这第二张告示又是啥,我只认得几个字,说什么月钱一两,可是大王要招工了?” “招工”二字可是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岚县百姓们谁不知道那位大王是出了名的大方,凡是给他们政府班子干活的,那都是钱给得多、活儿又轻便、还管一顿饭! “我来念!”有个十岁孩童自告奋勇的站出来,往前凑着,随后眯着眼睛看上面的拼音。 有人认出他是第一期扫盲实验班的学生,这个娃儿念得顺畅,一点都不打磕巴,是以众人心中对扫盲班瞬间多了几分期待。 看这娃儿,不过也学了几天,竟然能读懂告示上的内容了! 难不成他们还不如那赵大娘,这小娃儿? 若他们上了扫盲班,是不是也能读书认字了? 在场的人各自都有了小算盘,那娃儿念完又总结了一句:“大王招工呢,说让有一门手艺的都去应聘……” 立刻有人抓着他:“好小子,你再说说,大王要啥样的人?” “这上面说了,木匠、石匠、铁匠都行,但凡有一门手艺的,能吃苦耐劳的,都可以现在就去县衙门口报名,一日包两餐,月钱一两!且如果能按照大王想法做出成绩的,赏银百两!” “好家伙!” “嗬哟……大王真是好大的手笔!俺有力气,能搬动三百斤的重物,俺能去不?” 王三娘便道:“大哥也可以去县衙门口试试,城主做事情向来不拘一格,你要真有这本事,说不定城主还真会对你另眼相待呢!”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而此时不远处的马车上,王夫人掀开帘子一角,看着王三娘在人群中侃侃而谈,不由觉得扬眉吐气。眼见中午,王夫人让丫鬟准备了一个餐盒,她则亲自穿过人群递到王三娘手里。 哪知王三娘见了她吓一跳,险些下意识的拔刀相向,等看清来人是自己亲娘后,她才抱怨了一句:“娘,你干嘛?!” 王夫人拿锦帕拍自己胸脯,“你这死丫头,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想着中午了怕你没吃饭,这不给你送点东西来?你可倒好,竟敢对自己亲娘拔剑?” 虽然众人都是对着告示上的内容指指点点,可不知怎么的,王三娘总觉得臊得慌,她连忙推拒,“娘,我们军营食堂里有饭!我现在还在出任务呢,你别来捣乱,待会让同僚们看见了都得笑话我!” 王夫人哼了一声,拿帕子拂过她的脸,“看见咋了,你是我闺女,当娘的给闺女送个饭咋了。” “娘你别闹了,我出任务呢,这城里眼线多,万一被长官看到觉得我王三娘娇生惯养不能吃苦咋办?你快把东西收起来,后日我就休沐了,等休沐那天我一定先来给您请安!” “着啥急嘛,就一口,娘给你准备的桂花糕,你悄悄吃一口没人看得见!” 母女二人正拉扯着呢,就听见营里的通讯兵一直在高声呼喊王三娘的名字。 “王三娘,城主有命,另你速速去县衙参加会议!” 王三娘有些惊愕,“是找我,你确定吗?” “没错,王三娘,女兵训练营第二大队队长,是你吧?” “对,就是我。” “那就是了,快些行动,莫让城主久等!” 那王夫人对徐振英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刚入城时杀陈家的模样,因此有些惴惴不安的拉着许三娘的手,“儿啊,你莫不是闯啥祸了?” 王三娘笑:“娘,您方才也听见了,城主叫我去开会呢。” 王夫人脸色稍缓,“既然是那位大王请你,你可得快些去。” 王夫人回了马车,见姨娘掀开帘子,望着王三娘远去的背影,她不由觉得很是扬眉吐气,却叹气一声:“哎,这大王也真是的,一刻也离不开我家三娘。这不刚对三娘委以重任,又派人把她给叫回去了。开始人人都说姑娘家当兵不好,人人都想看我笑话,如今我儿也算是岚县城里的一号人物,有些人怕是牙都要酸掉了。” 那姨娘暗中翻了个白眼,心头连连冷笑,想着王三娘再受重用又如何,一群草头班子,那就是秋后蚂蚱蹦不了几天。 万一朝廷来人剿匪,到时候看她王三娘怎么收场。 不过姨娘面上却不显,顺着王夫人的话,夸得那是一个真心实意:“可不是嘛。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三姑娘现在这通身的气度,连老爷都得另眼相看几分呢。” 王夫人得了这一番奉承,心情更是云开雾霁,自不必说。 王三娘虽然安慰着自己的娘亲,可心里也是打鼓,虽说晚间时候城主经常不定期的来给他们授课,可那仅仅只是授课,私下的交流却是从来没有。 再者说以她小队长的身份,哪有资格去参加政府班子的会议? 王三娘一面快马加鞭的往县衙赶,一面却在心中大概过了一遍,却无论如何也猜不着头绪。 到了县衙,自有门卫登记后引入,王三娘一看今日参会的人,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徐家的政务班子基本上都到齐了,此刻屋子里一片肃静,徐振英坐在主位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材料,似乎也没看见她进来。 王三娘站在门口,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一时也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好在遇上男兵那边的熟面孔周博。 周博坐在角落,冲她招手,“这边!” 王三娘心里更是惊愕,原来男兵那边也有人参会。 也是,城主向来是一碗水端平,从来不厚此薄彼,既然涉及到军务,那肯定是男女兵都不会落下。 然而王三娘刚一坐下,就听见徐振英在喊:“男兵女兵代表呢,来了吗?” 王三娘头皮一紧,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城主,女兵代表王三娘到!” “男兵代表周博到!” 徐振英笑吟吟的看着这两个已经略显成熟的韭菜,面露赞赏之色,她翻开一沓资料说道:“王三娘,周博,你们两个人这次的大比武文化和操练综合成绩第一,正好凤儿和大壮已经南下,考虑到你们的优秀表现,因此擢升你们一级。女兵这边我是总指导,王三娘是副指导。男兵那边人数是女兵的五倍,因此设置了一正三副,周博你就取代大壮的位置。新的人事命令随后就到,会张贴在军营门口。” 王三娘和周博皆是一脸惊愕。 怎么就突然升官了呢? 感情前几日弄得轰轰烈烈的大比武就是为了补这空缺? 王三娘有一种被馅饼狠狠砸中的感觉,一时喜不自胜,难以自持。 这两个职务还真是精妙。 王三娘手底下管的人虽然少,可徐振英政务繁忙,这相当于王三娘独挑女兵的担子。而周博这边,虽说是三个副手之一,权利却又要比三娘大得多。 而两人现在还来不及分析徐振英这一步深意,因为徐振英紧接着下一步就说:“你们今天两个人都去帮着做了半天的宣传员,汇报一下情况。” 这猛地被这么一问,王三娘心里急忙打了一遍腹稿。 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更何况这屋子里坐着的可都是徐家的精锐,这帮人都是顶顶聪明的,若是说错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可到底是当过兵的人,虽说也只当了两个多月,可王三娘的心理素质也是远超其他人,她脑子里思索一遍,正要开口,哪知周博却已经抢先回答:“城主,百姓们对全民教育工作颇为支持,言谈之间多是赞赏城主仁义之举。想必等三日后扫盲班开课以后,这学生的名额一定是供不应求。” 王三娘被抢先了,却也不急。 徐振英多次来军营里教课,王三娘自然知道徐振英是一个不喜奉承的人。 周博说完这话,徐振英脸上虽然不显,但王三娘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徐振英并不是很满意周博的回答。 于是王三娘慢悠悠的补充道:“城主确实是仁义之举,但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更担心十五天的课程是否跟得上,最后考试能否通得过,若迟迟不能结业是否影响就业。据我观察,百姓们对于全民教育多是观望之态,城主不妨这次再办一次实验班二期,让更多人的看到扫盲班结业以后的好处,想必才能充分调动起参与热情。” 徐振英不由深深看了一眼王三娘。 王三娘被她看得有些发慌,她强忍着紧张,继续说着:“其次,城主既然要推广全民教育,是否还要走出岚县,下到底下的村子里?如果这样,是让村子里的人到岚县来,还是派老师下去?若派老师下去,村子里的人未必会听老师的话。可若让村民们上来,又难免耽误生产。” 王三娘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一时只觉得是口干舌燥。 一侧的周博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似若有所思。 徐振英笑:“你说得很好。全民教育本来也是打算目前在岚县里推广,等岚县的百姓们学会了,自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老师。至于如何下到村子基层,这个计划目前也正在商议之中。不过你能看到这一点,证明你有思考,很不错!” 王三娘面色微红,学着父亲的样子打着官腔:“都是城主教导有方。” “客套话就不用说啦,浪费时间。”徐振英拍了拍桌子,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她,“你们既然领了职务,就得比以前更辛苦,这开了春,天气回暖,路上冰雪也消融了,咱们得搞一些大动作!分田的事情得搞起来!” 徐音希的声音淡淡响起:“此事确实是刻不容缓,否则流民们没有田,始终没有家的感觉,更别提有归属感。我建议等第一批扫盲班的学生毕业,就立刻拉出去搞测量。既然要分田,那首先咱们得掌握这土地的情况。” 明小双道:“这次分田得分两拨人,一拨人带领一部分人去晔县,那边什么都是现成的,分田肯定进行得快。一拨人得去丈量晔县和岚县之间的土地,看哪些地可以用来做耕地,何处有水源,何处适合建造房屋,第二组需要大量人手,刚好扫盲班的人可以顶上。” 王三娘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会议,一时觉得脑子有些跟不上。 不是说都去晔县分田吗。 怎么听他们那意思,还得在晔县和岚县的中间地方划一块地出来开荒? 虽说满心都是疑问,可王三娘初来乍到,自然不敢多问。 但王三娘直觉,城主此刻抬举他们的职务,必然和分田一事有关。 果然,徐振英说道:“既然如此,莫锦春你带队,王三娘和周博各挑二十人,去晔县组织分田。怎么分,分多少,这两个是大问题,你们一定要做到公平公开这四个字,尽量让大部分人满意,若是实在遇见刁钻古怪的,也要向老百姓们说明原因,别让老百姓觉得咱们偏袒谁或是针对谁。” 第156章 养殖小猪 王三娘和周博几乎是同时看向莫锦春。 他们和徐家班子的成员接触不多,但是莫锦春是个例外,因为莫锦春刚好是他们的军械老师,女兵的箭术还是莫锦春手把手教学的。 他们两人见了莫锦春,还得尊称他一声莫教官。 徐振英又看了一眼王三娘和周博。 不同于其他人,徐振英对士兵的要求很高,因此即使两个人面对着徐振英的直视有些惊恐不安,却也不敢低头或是躲避。 徐振英说过,士兵就是一把锋利的剑,宁折不弯,岂能畏惧他人眼光? “很好。你们虽然擢升一级,但是我这里的职务都不是永久的,我必须给其他人机会。因此你们的职位三个月一动,若是这三个月文化或是操练退步,被其他人赶超,那么很遗憾,你们只能离开这个岗位。” 这一席话说得王三娘和周博皆是心头一跳。 他们可是知道,这次参加大比武的人各个都是精锐,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略胜一筹。 就说排名二三的张婉君和顾桂花,这两个人的操练成绩就远远的甩她一节。 王三娘之所以综合成绩第一,完全是文化成绩领先。 且那张婉君虽然排名第二,却离她只有零点一分的差距。 这考一次第一已经是侥幸,往后却还得长期保持第一。 王三娘顿觉亚历山大。 “这次晔县分田是男兵女兵第一次合作,我送你们十六个字,你们给我听好了。不搞对立、互帮互助、精诚合作、能打胜仗!你们回去也管好手底下的人,谁若是违背了这十六字真言,军法处置!” 徐振英这话虽然是看着两人说的,但众人心知肚明,这话只针对男兵这边的江永康和周博。 众人便不得不联想到前几日男兵军营里调笑女子当兵的那些话。 周博脸色发红,急忙表态:“城主放心,末将回去必定约束好手底下的士兵,让大家更加谨言慎行,绝对把分田工作干好!” 王三娘也跟了一句:“城主放心,女兵这边也绝对不会给您丢脸!” 徐振英敲打了男兵之后,示意两人坐下,“你们先坐下。既然你们二人已是军务部的副手,那么以后这样的联席会议都要参加。后面的内容你们先听着,若有什么想法的,大胆的畅所欲言!” 王三娘和周博心惊胆战的坐下,静听其他人的发言。 徐音希便翻了翻接下来的讨论事项,道:“城主之前许诺给士兵的每人五亩地,如今女兵这边一百人,男兵五百人,共计良田三千亩。这三千亩良田放在哪个位置合适?” 明小双便道:“既然城主当徐许诺士兵们能优先选田,那自然是听取士兵们自己的意见,让他们自行选择最好。” 徐音希却立刻反驳:“话虽如此,但若是能鼓励士兵们优先选择晔县和岚县中间位置的田,从军事位置上来说对两个县的保卫工作更好。” 徐振英也点头道:“没错,掎角之势,能更好的互相照应。若有外敌入侵,也方便更快出兵。” 明小双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没料到此次回来,徐振英身边竟已经有如此之多的能人围绕。 别看这个徐音希跟着徐振英没有多久,可处理政务的水平却是一流。 一个小小的选田,徐音希却已经能够自然而然的考虑到军事位置,而明小双负责分田一事,自觉想法是错漏百出。 唉,跟着姑娘就是这一点不好。 卷。 这也是徐振英常说的话。 稍微不注意学习进度,就瞬间感觉被同僚们甩掉很长一段距离。 也怪不得徐家班子里的人,各个白日忙着处理政务,晚上还要挑灯夜读。 这一个个的,堪比卷王啊! “那就想法子鼓励士兵们选中间位置的田。”方凝墨一直凝神静气,听着大家的发言,她虽然性格活泼,可在会上却显得沉稳,“可以制定一些倾向性的策略,比如若选两县中间位置的田地,则额外赠送一亩;或者是咱们出面承诺修路修村子,有了村子,这个田地也就连成片有了人气,且那个位置离晔县和岚县都近,具备一定的地理优势。” 徐振英很满意,手底下的人经过这几个月的调教,思维几乎能勉强跟她同频共振。 看方凝墨,竟然都能想到宏观调控这样的法子了。 假以时日,这些人一定全都能独当一面。 真希望韭菜们能快点成长起来啊! 徐振英敲了敲桌,“凝墨的提议非常好。想让老百姓跟着我们的想法走,有时候需要一些强硬的手段,有时候却需要以利诱之,有时候需要潜移默化的影响。小双哥,你回去把今天会上的这些法子都综合考虑一下。尽量引导兵士们选择两县之间的田地,但切记不可强迫,以免好事变坏事。” 王三娘听得那叫一个心情激荡。 她暗自想着,怎么这些人的脑袋这么聪明,这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想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明小双提醒道:“城主,那两县中间的地虽好,可却需要开荒。这怕是头一两年没啥收成。” “那倒不急。本来当初说士兵们的五亩地也得参军一年后才能拿到。且我这里有堆肥的法子,能够肥沃土地,珍娘啊,记一下过几天让下面几个村的村长都来参会……” 徐音希连忙道:“城主,珍娘在县衙门口组织匠人们报名呢。” 徐振英拍了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行,总之过几天让村长们都来一趟,我教他们怎么施肥。” 王三娘不懂,为何众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方询更是一脸期待:“城主还会堆肥?” 徐振英笑得尴尬,“略懂,略懂。” 多亏农学专业的前男友啊,她跋山涉水的陪着他做了两个项目,堆肥这事没干过却也看过,反正步骤都差不多,至少做出来比现在所用的传统堆肥方法要来得更快。 众人立刻一脸激动,说起来除了那张肥皂方子,众人再也没有见过徐振英小试牛刀。 据说徐慧鸣走的时候倒是带走了几张方子,可众人没亲眼见过,自然想象不出。 如今听徐振英说起有堆肥方法,那立刻是眼睛都瞪大了。 徐音希立刻将此事记录在本子上。 前几日徐振英所说的铅笔终于是做出来了,只不过还没有批量生产,整个徐家班子里就只有徐振英、徐音希和方询几个核心人物用上了。 此刻众人见徐音希手里拿着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写着,那铅笔写起来速度极快,丝毫不晕墨,且干得极快,众人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徐振英拍板决定了,“那这件事就暂时这样安排。两县之间的地先找好位置,派人测算面积,再开荒分田。这个事情耗费人力物力甚多,等士兵们选了田以后,剩下的田就作为我们的税收入库。明小双牵头,务必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徐振英拍了脑门,“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地方还要留大约百亩的试验田。等中级班的人毕业了,让他们去田地里做实验,看怎么能提高粮食产量。” 王三娘这回终于忍不住了,好奇问道:“城主,我们还有中级班吗?” 徐振英笑,“当然会有,其实你们晚上上的课程里面就包含了部分中级班的内容,只不过教材我刚编写完成,还没有发到你们手上。到时候你们得重新系统的上一轮中级班的文化课。” 徐音希见讨论得差不多了,便道:“那我们进行下一个事项讨论。方询那边农业口的事情。” 被点到名的方询也不站起身。 王三娘发现徐家的政务班子其实没那么注重礼节,一般都是大家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轮到你发言的时候你坐着说就好。 徐振英似乎做什么事情都只在乎效率二字。 就这种会议,徐三娘感觉若是自己脑子稍微慢了半拍,或是中途小小的走一个神,就会完全跟不上会议的节奏。 可是她看徐振英却一直精神抖擞,整个过程思维特别清楚,做决定时也毫不含糊。 王三娘觉得这当城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我们的标准化猪舍已经建设完工,目前占地面积约有两亩,外面是棚子,里面按照城主的要求,将城里的旱厕和猪圈联通,每一个猪圈里都留一个口子,可以把猪的屎尿直接推进口子里,这样可以保证猪圈和猪的干净。” 众人对这个标准化的猪圈自然也是满心好奇,听方询这样描述,立刻有人问:“那口子里的屎尿怎么办?” 方询也答不上来,只好求助的看着徐振英。 徐振英低咳一声,“猪粪里含有大量的氮磷和有机物,还有纤维素和木质素等,这些都是好东西,最适合拿来做基肥。一头猪的粪便甚至可以增产几百斤的粮食。别看那东西味道不好,但滋润庄稼却是最好的!” 众人一听,根本没有任何人怀疑徐振英这话的真假,这一路走来,众人对徐振英已是盲目崇拜,若徐振英有一天说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估计他们都要犹豫一下。 众人欣喜异常。 徐音希立刻发问:“城主,您说的氮磷和有机物是什么东西?” 众人也是一脸期盼的望着徐振英。 徐振英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敷衍了一句:“等你们以后学到高级课程就知道了。” 还有高级课程! 有人哭着脸,有人则兴奋无比。 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想去看看这标准化猪圈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方询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道:“那可真是赶巧了,今日所有的猪仔都到齐了。城主下午刚好要过去一趟。诸位感兴趣的要不要同行?” 徐音希翻了翻行程表,“哦,对,下午城主召集了城里面的屠户给猪…” 徐音希略微顿了一下,面上浮现两朵可疑的红云,“给猪净身。” 在场所有男的,都觉得身下一紧。 莫锦春擦着脑袋上的汗,笑得勉强:“之前就听城主说要给猪仔们净身,还以为是城主戏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徐振英笑,“当然是真的。诸位也不要视净身而字为洪水猛兽,须知天地万物阴阳相生。这动物界也是如此,如果大家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雄性动物往往比雌性动物更为残暴,性情也更为活泼好动,这都是受了体内激素影响。只要把它体内的激素水平降低,那么这些公猪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到处乱顶乱撞,性情也会变得柔顺。这样活动量减少了,自然体重就会蹭蹭蹭的往上涨。这可是事关民生的大事,若这件事做好了,今年过年整个岚县人民都能吃上一口猪肉。” 王三娘立刻真心诚意的说道:“城主说得对!这是民生大事,既然要推行这猪仔的阉割技术,那我们自己就不应该觉得不好意思。咱们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百姓好,自然挺得起腰杆!” 徐音希被这么一说,想到自己方才心里莫名其妙产生的羞耻感,突然觉得自己格局有些太小,这羞耻瞬间变成了羞愧。 徐振英却已经站起身来,屋内所有人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徐振英笑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手头没有工作的我们就跟着过去看看这标准化猪圈的建设情况。” 方询立刻在前面带路。 徐振英紧随其后,其他人也连忙跟上,这瞬间乌泱泱的几十个人走出县衙,气势惊人。 前门处钱珍娘还在负责匠人们的报名工作,他们一行人只能从后门走,哪知侧门的垂柳树下,隐约可见一个略佝偻的人影。 方老太爷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虽然颇显老态,人却还是精神。 徐振英开始没看见他,只是瞧见方询和方凝墨离队,随后多看了一眼,才看见方家两人正把方老太爷拉到一侧说些什么。 徐振英便撇下其他人,专程走过去,对方老太爷行了行礼,随后余光又瞥见方询和方凝墨脸上的尴尬之色。 “方老爷子,您怎么在这里?” 方老爷子也是见人三分笑,“徐丫头,你现在是岚县的掌权者,老头我想见你一面难如登天啊!” 徐振英瞧见方家两兄妹的脸色,心底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道:“方老爷子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徐音希却已经跟了过来,在她背后翻起了日程簿子,“城主,您下午还要巡视农业口的建设情况,还有一个和岚县所有大夫的医疗会议。” 徐振英点头,有些面露歉意的看着方老爷子:“这刚开了春,天气还很寒冷,老爷子不妨先回去。等晚间晚辈亲自登门来看望您。” 方老爷子自然不为难徐振英,点头道:“好,你的话我记住了,我等你。” 方询便道:“凝墨,你先扶着祖父回去。” 见徐振英已经转身离开,方询立刻快步跟上,他似乎有心事,一直是欲言又止,徐振英余光瞥见他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由笑道:“不必如此,我大约知道方老爷子要说什么。” 方询一愣。 徐振英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会说服方老爷子的。现在先工作,今天是标准化养殖走的第一步,大家都等着看你的成果呢。” 方询心中微惊,却也很快敛了神色,急忙快步跟上。 众人快速步行走到城南的猪舍,经过岚县县城的时候,徐振英带着这么一帮人自然是显眼,如今的老百姓们也不怕她了,见了她反而都笑嘻嘻的打招呼。 他们现在也不当着她的面叫她山大王了,反而一口一个城主叫得亲热。 徐振英心里还是感慨,对着徐音希说道:“四姐,你看到没,我们从老百姓口里的山大王、草莽、草台班子变成了城主、徐家班。这充分说明,你对百姓们好,百姓们自然也会感觉得到。” 徐音希却没关注这个,只道:“城主,咱们以后出门还是得配护卫队。万一有刺客混迹其中,您的安全就无法保障。” “你说得很对,到时候直接从军营里挑几个忠心的。特别是要挑那种思想改造快的,拥护我们政权的。” 徐音希点头,“我明白。” 一群人慢悠悠的走着,还时不时的巡视了一遍岚县,徐振英在人群中还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围裙,支着一个小摊忙活着,锅里还热腾腾的煮着,一面还吆喝着经过的路人。 徐振英便笑着对徐音希道:“那个人…是不是老廖?” 徐音希顺着徐振英的视线看过去,“没错,是他。” 徐振英顿时乐不可支,“我记得我把他放出来好像没几天嘛,这下子馄饨生意都做起来了?” 方询也道:“这人倒是有几分本事,觉悟也高,据说上一次办扫盲实验班的时候,他还主动询问过,说是掏钱也乐意上。” “是吗。”徐振英心下觉得好玩,便快步走过去,“走,去看看。” 老廖怎么也没想到这刚支起来的小摊刚开业没两天就遇见了岚县城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他“哎哟”叫了几声,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害怕,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拿毛巾擦凳子,殷勤的招呼她入座,“城主,这…这…您怎么来了?” 第157章 可怜佩奇 徐振英兀自坐下,身边的人也依次找位置坐下,这小小的摊位上一下就挤满了人。 路过的众人都不由得纳闷,随后却看见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顿觉这个小摊是蓬荜生辉。 难得岚县这么多大人物都齐聚在这里。 徐振英环顾一圈,见这小摊虽小,东西倒是置办得齐全,做饮食的第一是卫生,第二是味道,如今老廖这卫生倒是做得很好,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据说老廖被关那几天是沉默寡言,倒是他那个弟弟一直辱骂。 徐振英对于这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倒是关切,笑着问道:“怎么只看见你一人,你弟弟呢?” 老廖的态度摸不准徐振英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两个人相处得可不是很愉快,如今徐振英不仅已经完全收纳了他手底下的那几千人,还接管了整个岚县的事务,做起了山大王。 徐振英的接纳,可跟老廖当初的接纳流民不同。 老廖管手底下人的时候,大多都是为了报团取暖才聚集在一起。 可徐振英却不一样,她一招分田就把这几千流民牢牢的拽在手里。 老廖心里门儿清,开春的分田以后,这五千人绝对对徐振英忠心耿耿,他完全没有夺权的任何机会。 别说有这个机会,老廖现在是想都不敢想。 如今两人已是云泥之别,更何况那日见识了徐振英炸城门的黑火药,老廖自然对徐振英是又恐又惧,“回城主的话,我们兄弟二人共同支起来这个小摊儿,昨夜客人多,他收摊晚了一些,今儿个我就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你别紧张,我就是刚好看见了熟人,过来打声招呼。”徐振英见老廖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没趣儿,加之她坐在人家摊位上,这外面的客人看见这架势都不敢入内,徐振英只好莞尔一笑,站起身来,“老廖,我服你是条汉子,你也算是个有本事的,我手底下还缺人,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不妨到县衙来找我。这馄饨摊子太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老廖也不知道徐振英这话是真是假,不敢贸然搭腔,徐音希见此微微一笑,安抚两句道:“老廖,我们城主从来不是小气之人,他是求贤若渴呢。虽然咱们两家先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你我都在岚县,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们城主便是。” “哎,哎,我晓得了,多谢城主。”老廖连忙作揖,似乎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徐振英看出老廖的不自在,只好带着人离开。 徐振英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摇着头跟身边的人抱怨:“我觉得我还是很和蔼可亲啊,怎的老廖避我如洪水猛兽?我和他以前可交情匪浅啊。” 徐振英这一问,周边人都很不自然的别过视线。 和蔼可亲? 和蔼可亲的人会直接把人家岚县的城门炸飞? 和蔼可亲的人会把陈家全家杀光了挂在城门上震慑其他富户? 和蔼可亲的人会把老廖他们丢进大牢里几天几夜,也不发话说怎么处置,害得人老廖以为要脑袋搬家,险些在牢里疯掉? 或许岚县的老百姓们觉得徐振英和蔼可亲,可要是下属们也这样觉得…那还真是单纯无知。 徐音希低咳一声,“城主说得是,这老廖当真是没有眼光。” 行吧,第一秘书都发话了。 方询也连忙道:“老廖…他可能是害羞吧。” 淦。 众人万万是没想到,就连一向最是老实耿直的方询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众人缓步走到了一座房子前,这房子搭建在城内僻静处,之前的主人逃难去了,方询便征用了改造成猪圈。 只见大门上方挂着“岚县猪厂”四个大字,端是直抒胸臆,一进门便是一个小院子,专门用来置物、转运、活动等,不同于农户家养猪,明眼人已经看到他们离猪圈很近,却闻不到什么味道。 便有人抢先在徐振英前面问:“方大公子,这猪厂里面养了多少只猪仔?” “目前是87头。” “嗬,那不少了,怎的一点都闻不到臭味?” 江永康眼观四路,立刻发现了关窍,便指了指一旁栽种的植物,“这旁边种的全是吊兰和常春藤,最好去除异味。”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方询也笑着补了一句:“主要是我们这里刮的是东南风,通风良好,气味不会停留在这里很久,因此猪仔虽多,味道却不似农户家养的猪体味重。” 徐振英便提议道:“说了这么久,先进去看看吧。” 众人边走边看,才发现这猪舍就是搭了几处大棚,棚下面用土坯筑建隔离墙,分成无数小格子,每个小格子大约只有几个平米,刚好可容纳五六只猪。 此刻每个小分格里的猪仔们白白嫩嫩的,闻着陌生人的气味便往前拱,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此刻方询便带着一人走上前来。 那人生得肥头大耳,皮肤白里透红,一双臂膀孔武有力,整个人又高又壮。他一看见徐振英就连忙诚惶诚恐的自报家门:“城主,我是马大树,家住丰衣巷子大柳树口下,我…我…我家里是杀猪的…我今年二十八岁,家里一个老母亲,三个娃…还有个老婆是我表妹…” 见那屠夫说得磕磕巴巴,众人免不了笑,徐振英也笑着安抚:“莫紧张。你可知道我们请你来是干什么的?” 切入正题,马屠夫明显没那么紧张了,反而透着股子熟手的自信,拍着胸脯道:“方大公子说我刀工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且做生意从来不缺斤少两,不是我老马吹,这岚县城里的猪肉生意我老马不说第一,那至少也是第二!虽然做什么没明说,但既然跟猪相关,那就是我的行当!” “那马大哥对于猪身上的各个结构是了如指掌咯?” “那是自然,什么猪颈肉、梅花肉、五花肉、猪前腿,这猪身上长了啥,怎样烹食好吃,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徐振英真想来一句:你别说了! 再说眼泪就要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好。既然方询没有跟你说,那我跟你说两句,马大哥可听说过净身?” “净身?”马屠夫愣住了,随后只觉得下ti某个部位凉飕飕的,他笑得好不尴尬,“城主,您不会是要我给猪净身吧?” 不仅是马屠夫,其他人也是同样表情。 徐振英见此,一脸义正言辞:“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马途虎见徐振英是个小伙子打扮,说话又客气,加之徐振英的风评很好,因此这回说话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有些大喇喇道:“城主,我马屠夫卖了这么多年的猪肉,也没听说过哪家的猪要阉了啊。这猪仔这么小,一刀子下去万一伤口化脓死了怎么办?这一只猪仔少说也得一二两银子,我又没有阉猪的经验,这猪仔死了伤了算谁的?” 旁边也有一二雇来的大娘附和着:“对啊,这也太狠心了吧,这些猪仔还那么小,正是需要精心养育的时候,这还要给它一刀子,它肯定熬不过,咱们这猪圈不就白建了吗?” 方询立刻轻叱了一句:“没规矩,我既然花钱雇了你,怎么做事主家只有吩咐,你尽管照做便是,出了任何事都有我兜底。” 徐振英见除了她身后的人,其他人都是一脸不赞同之色,她只好眼色示意方询稍安勿躁。 “以前没有人做过,不代表就不能做。众所周知,猪身上有很大一股骚味,无论你用什么方法烹饪都无法避免,这也是为何大周朝的老百姓更偏爱羊肉的原因。” 说到这里,马屠户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却还是道:“这是猪天生自带的,我们也没法子避免。” 徐振英笑:“怎么没法子避免,现在我不是要教你怎么去掉这骚味吗?” 见马屠夫有些不解的望着她,徐振英便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要给猪阉割,是因为阉割后有避免怀孕、易于管理、快速增重、肉质较好这四个优点。我们一个一个的说,这避免怀孕想必大家都知道,除了种猪外,如果其他猪没有阉割,饲养一定时间就会造成母猪怀仔,扰乱猪场的正常饲养规律。” 徐振英说到这里,马屠夫就惊讶的看着有些人徐音希和方询两个人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簿子在飞速写一些什么。 王三娘和周博对于这种场景简直是无比熟悉。 想当初徐振英来军营教授晚课的时候,偶尔提到某个知识点,同僚们只恨不得当场把它记下来。 而此刻,没有铅笔的徐家众人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徐振英给他们搞几只铅笔。 有了铅笔,才发现毛笔有多不方便。毛笔不方便携带也算了,还得携带配套的墨汁和砚台,不仅如此,毛笔还讲究书写地点,必须在光滑平整的台子上书写。 像徐音希他们这样,掏出铅笔,把簿子放手心里立刻就能写字。 这简直是随时随地都能记录。 这一切,让他们如何不羡慕? 而王三娘更惊讶的却是徐家众人的学习热情。 军营里也就算了,因为最开始就说过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所有姑娘们都卯着劲的学习,生怕被别人甩在后面。 可徐家班子这帮人呢,早已是岚县的掌权者,却还能保持如此之高的学习热情。 最震惊的当然属同行的孙清臣。 每每看到徐振英手底下那帮人,和朝廷的吏员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不同于他手底下吏员们的懒散、无知、势利,徐振英的班子成员别看都是草莽出身,于学习一事上却是十分勤奋,甚至是到了一种纯粹的程度。 莫说徐振英处理完公事后还要再读几本书才休息,就是徐振英手底下的明小双、徐音希、钱珍娘等人,那都是操劳一天后还要挑灯夜读的人。 这样的人…这样高效运转的政体…这样一个由上到下团结一心的班子…这样一个自律到自虐程度的掌权者… 孙清臣对待徐振英是从未有过的如临大敌。 他再也不去纠结徐振英是个女人这件事! 只有愚昧无知的人才会因为性别而轻视敌人,在孙清臣看来,徐振英这女人比十万铁骑还要可怕数倍! 他心里只期盼着那封求援信能够快些到达金州府! 若是金州府的动作再慢一些,怕是岚县这些老百姓只认徐振英,不认这大周朝了! 徐振英却丝毫不察众人的神色变化,只继续说道:“第二点,易于管理,公猪如果没有阉割就会变得好斗,容易引发猪群争斗咬架,甚至会残暴的咬死对方,造成我们的损失。这一点,养过猪的各位应该都清楚。” 这一席话说得马屠夫旁边的几个人也是频频点头,“可不,那猪养到一段时间就开始发狂,脾气也变得暴躁,有时候还会冲出圈里咬伤人!” “对。正是如此,而阉割后的猪相对安静较多,性情也会变得比较温顺,猪群间友好相处,争斗较少,易于管理。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徐振英顿了一下。 这一下,所有人都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静待她的下文。 王三娘发现,徐振英就是有这种神力,一旦她开始说话,周围的人不管是质疑、嘲讽、轻视,最后都会认真听她讲。 他仿佛生来就是掌权者。 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追随的力量。 “第三点,就是快速增重。想必大家也观察到,动物里都是雌性要比雄性动物更胖,雌鸟、母猪等看起来都更圆润一些,而公的就更显得精壮。因此阉割后的猪,喂同样的饲料,会长得更快!以前我们喂一只猪至少需要一两年,而阉割后的猪,快的话只需要六个月就能长到同等重量!” 马屠夫惊呆在原地,“六个月?!一百多斤?城主…你…我读书少,你可莫要哄骗我!” 徐振英却笑眯眯的继续说道:“还有最后一点,阉割后的猪肉吃起来肉质肥美,不会有那种骚味。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一试!” 马屠夫的三观似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摇摇头,又点头,“城主啊,真的假的啊,为何我马屠夫杀猪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阉割了的猪还有这些好处?” 徐振英想,这几千年的差距可不是靠智力就能弥补的。 她也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些我都是在一本神秘的古书上看到的,至于成与不成,咱们现在就试验试验呗。万一真的做成了,你马屠夫可功不可没!” 马屠夫一听说徐振英是书上看来的,立刻表示信服,古代人对读书人有一种天然的盲目崇拜。 不仅如此,马屠夫脑子活,立刻想到如果城主想的这阉割的法子真能成功,不仅他功不可没,而且以后这技术推广开来,家家户户养猪的不都得请他去割一刀? 如此他马屠夫就成为了大周第一刀,如此还怕财神爷不上门吗! 想通这点,马屠夫立刻干劲满满,“城主,您说得对!您直接说吧,要我老马干啥?!” 徐振英便问:“这些猪多大了?” 不等方询回答,马屠夫立刻瞅了一眼,打着包票道:“城主,这些猪仔刚出生的,我琢磨着还没有十天。” “那你记得,以后如果要阉割,只能在猪仔出生后的10-20天左右进行,这样猪仔伤口愈合快,存活率也会更高。” 马屠夫可听不懂什么存活率,但是他听到了一个关键词,十几天! 书上说的10-20天,那定然没错! 徐振英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要跑到另一个朝代建立丰功伟业。 而建立丰功伟业的第一步,就是按住眼前这只白白胖胖的小猪。 徐振英心里狞笑,佩奇,就决定是你了! 她虽然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可爷爷奶奶是乡下的,想她风光的少年时光,除了被徐妈鸡娃,就是在老家放养。 掏鸟蛋、下河摸鱼、捉蚯蚓这些事,她可都是干过的! 她低咳一声,继续说道:“阉割猪就跟下地种田一样还要看天气,要选择早上或者晚上凉爽时候。切记高温和阴雨天气下不可进行阉割,因为阉割后的伤口需要愈合,高温容易感染,阴雨天气候潮湿,对伤口的恢复都是不利的。” 听徐振英说得头头是道,马屠户终于知道这城主虽然不是杀猪的,可却真有两把刷子。 怪不得城里人都猜这城主肯定是个读书人,不是童生就是秀才。 “在阉割前要查看猪仔的身体情况,看是不是精神,有没有病恹恹的。阉割的器具都要高温消毒,阉割的部位也有消毒,最好有高浓度的烈酒。还有,不宜直接用刀割断,要采用刮、拉的方式进行,一定要防止大出血的情况发生。” 徐振英只在以前农村乡下见过别人劁猪,着实没有上阵过,只好对马屠夫说道:“马屠夫,你来按着它,你杀猪更有经验,我跟你说要点,你自己摸索着来试一试。你放心,猪仔要是死了伤了,我绝对不找你麻烦,只要你把这阉割技术摸透,我不仅不追究你的责任,还另外给你赏钱!” 第158章 与天斗乐 马屠夫得了徐振英的保证,他本来也好奇得很,此刻更是干劲十足,立刻接过徐振英手里的猪仔。 那猪仔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不断挣扎着发出嚎叫,叫在场人有些动容。 惨是真的惨。 香,也是真的香。 尤其是在场所有男性,都开始不忍直视这只小猪。仿佛从这只小猪身上感同身受到了那种绝望。 倒是姑娘们羞红着脸往前凑,想要看得更清楚。 “你把它固定住,然后捏住两侧根部,往上推挤试试。” 马屠夫不愧是常年杀猪卖猪的人,那真是对猪的结构掌握得一清二楚,只见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猪睾的两侧,先是凭借本能的把其固定住,随后又压住猪的右胯,手指迅速往上推动。 猪哼哧哼哧的直叫唤。 整个过程很快,大约只是眨眼之间,甚至马屠夫觉得还有一丝顺滑,他期盼又迷茫的望着徐振英,喃喃道:“城主,是这样吗?” 徐振英也答不出来,只觉得样子像是对了,可具体效果怎么样她还真不能打包票,“看看有没有出血,再观察两日情况再说。” 说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嘱咐了一句:“这两日不要清洗地面,别让猪仔的伤口沾到水,如果过两日他还是活蹦乱跳,你就继续阉割其他猪。” 马屠户擦了擦脑门的汗,似乎很不确定这么快就结束了。 手上一松,小猪仔立刻嚎叫着一瘸一拐的飞快跑开。 看着倒是很精神。 明小双也擦了擦额前的汗,又见徐振英一脸镇定,自觉自身修炼不够,于是他定了定神道:“城主,这就结束了?” “应该差不多吧。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试试效果再说。” 而方询看着欢腾的猪儿,又看了看簿子上记录的劁猪要点,不由陷入沉思。 而其他人却已经拥了上来,有胆子大的甚至去抓方才那只猪,似乎想多观察一番。 等走出猪舍大门,明小双才颇为艳羡的看着徐音希,对徐振英说道:“城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用上铅笔啊?您可不能厚此簿彼啊!” 徐振英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给明小双扔了过去,笑道:“我的先给你用着。这一批是试验品,笔芯有点软。现在匠人不够,等珍娘那边多招点人,我再改进技术,批量生产,到时会你们人手一支!” 明小双立刻受宠若惊的接过那只铅笔,那铅笔还有徐振英的余温,看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明小双只觉得腰都挺直了。 这哪是铅笔,分明是城主的宠爱啊! 交代了猪舍这边的事情,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晚上。 今日徐振英邀请了城内的几个大夫吃饭。 徐振英这边只带了徐音希和江永康两人。 晚风徐徐,岚县的百姓们各自在门前挂起了长灯,徐音希见一片朦胧灯光之中,徐振英的侧脸笼在一团暗淡的光影之中,她总是习惯性的皱着眉,视线却盯着脚下的路,似乎正在出神。 跟着徐振英久了,徐音希也更加了解这个六妹。 “六妹”这个称呼,似乎变得很遥远,已经成了上辈子的记忆。 除却私底下和家宴上,她更多的是叫徐振英“城主”。 而徐振英确实也担得起城主这两个字。 自从他们进入岚县后,徐家人看起来表面风光,但其实并不然。 他们习惯了听从徐振英的指挥,徐振英说攻城,他们便攻城,徐振英说据守岚县,他们就据守岚县。 却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徐振英要据守在这里? 为什么徐振英非要扛起这一万五千人的生计大事? 为什么徐振英看起来那般疲累和焦虑? 徐音希越来越了解徐振英,这个六妹妹向来是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且心思深沉,擅长谋略。 她有预感,徐振英的沉默背后,肯定蕴藏着惊天的风浪。 可是,从徐振英舍掉一切帮她解决黄牙子的事情以后,她就早已下定决心,这辈子徐振英就算是下地狱,她也要毫不犹豫的跟去。 如果说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那么她已经说服自己,黄牙子下落不明,父亲在把她许给黄牙子的时候就不再是她的父亲,那么她这辈子只能属于徐振英。 包括这一条性命。 她很难得的享受和徐振英单独在一起的时光。 没有众人跟着,没有繁忙的政事,只有她们两姐妹,就这么沿着河水边安静的走着,看着城里的万家灯火。 即使不知明日去哪里,即使不知未来会如何。 可此时此刻,徐音希的心却是安宁的。 “六妹妹。”徐音希轻轻的叫着,无法忽视徐振英紧皱的眉头,“你在想什么。” 徐振英偏头,微微一笑,眼底似有流光溢彩。 她可真是一个矛盾体。 明明很疲惫,却又很精神。 “我在想…很多事。比如现在岚县这份安宁,我们能维持多久;比如大哥和凤儿他们已经走了十几天了,可安全抵达;比如开了春得分田分地建设城池——” 徐音希笑,“你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徐振英也莞尔,“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我有朝一日能变得这样勤奋。我自幼以来的想法都是小富即安,既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追求荣华富贵。可是现在总觉得身后有一大堆摊子,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农业、养殖、训练士兵、春耕播种、教育、医疗,很多事情都是宜早不宜迟。若想几年内让岚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事都必须现在就开始布局。” 徐音希一直都很好奇,“六妹妹,你想要打造一个什么样的岚县呢?” 徐振英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目光中有一丝向往,“我想要一个公平的世界。” “公平?” “公平就没有嫡庶尊卑,没有三六九等,没有王侯将相或是青楼妓子。无论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拥有什么样的父母,你都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获得你想要的生活。” 徐音希细品之下才发觉这简单的“平等”二字意味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已经不是那个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了。 这段时间,她不断的观察、分析、思考、学习、进步,不断的发现这个世界残忍的真相。 徐振英嘴里的平等,那是要废除奴隶制、废除几千年传承的嫡庶继承制度、废除男女之间的不平等,那种嘴上说得轻飘飘的改变,现实中却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的时间去推进。 “公平啊……说实话,以前在汴京城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现在想来,目前这种制度之下,我既遭受了不公,却也享受过社会权益。” 徐振英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作为五品官员的子女,即使我对社会毫无贡献,即使我不曾下地耕种,即使我不曾付出过任何劳动,我却能轻而易举的享受到这个社会的资源倾斜。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尤其是底层的劳动人民来说,是极度不公平的现象。然而就因为我有一个当朝为官的父亲,众人又觉得理所当然。这理所当然的背后,却凝聚了底层老百姓的血泪。” 跟在徐振英身边久了,徐音希的说话风格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些个曾经听起来拗口的词,徐音希如今说起来却是如此自然流畅。 “然而作为千千万万女子中的一员,我却又成为了受害者。当时黄牙子先是推我入水,紧接着又救了我,父亲明明也看不上黄牙子,他也知道选择夫婿对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关乎我的后半辈子,可是他却为了面子,将我许诺给黄牙子。” 这还是过了这么久,徐振英第一次听徐音希提起当时黄牙子的事情。 “说实话,我当时万念俱灰,心有恨意。我恨父亲,恨黄牙子,恨这个世界。我不理解,我徐音希这辈子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为何却会落到如此下场。都说这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可我也看明白了,父亲他是爱我,他的爱却只能在我听话、完美无瑕、且有一定价值的时候。不仅是我,还有招娣,她…” 提到招娣,徐音希微微红了眼眶,“她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姑娘,她善良、勇敢、勤劳、纯粹,可是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葬身河底。就如六妹所言,我经常问自己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好人没好报,凭什么每次被迫牺牲的都是女人?就因为女人弱小?就因为女人没有办法自立?所以我们天生就要受人欺负,就得忍气吞声,就得委曲求全?我不服,不仅替我自己不服,也为李招娣不服,更为天下这千千万万的女子不服!” 江永康跟在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静静地听着。若是从前,他多少觉得不服,势必要为男子反驳一番。 可如今徐音希娓娓道来,她语调温柔,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悲伤和愤怒。 江永康认真想着,身为男子,他以前从没有想过女子境况。 在他看来,爹娘感情很好,娘虽然整日困于后宅,却鲜少有愁眉苦脸的时候。 但是现在想来,母亲自幼喜爱舞刀弄剑,年轻时也是英姿飒爽,甚至与爹以武会友不打不相识。可嫁给爹以后,只能放下刀枪棍棒,转而一心相夫教子。 幼时,他曾看见母亲坐在灯下,爱怜的擦拭着自己年轻时候用过的宝剑,那眼底却是他看不懂的沉默。 徐音希说得对,为什么从来就是女子牺牲? 就像他爹,明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那个明媚灵动的娘,却最终又只能将她困于后院一隅,让她慢慢凋零,变成世俗人眼里的好妻子好母亲。 她明明武艺见识都不输父亲,明明年轻时最想做的是一代女游侠,她明明也想跟着父亲一起四处走镖,去看更高的山,更美的河,更远的云,可是却只能怀揣幼时少女的梦想到老死那一天。 母亲心里…一定也有很多遗憾吧。 她可也曾觉得这世道不公? 江永康默默的听着,脑子里却是思绪复杂。 徐振英却捏了捏徐音希的手,像无数次安抚她的一样,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是啊,所以我们要亲手改造这个世界。路还长着呢,我们至少有几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来,急不得。” 两个人相视一笑,皆是心照不宣。 徐音希却突然靠近了一些,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选择开口,“六妹妹…有一个问题,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都想问你,却又不敢。” “你问。我尽量据实相告,不能实话告诉你的,我会选择沉默。” 徐音希觉得徐振英是一个很坦率的人。 坦率到了一种可爱的程度。 即使她现在已是一城的掌权者,即使她对待其他人都是步步为谋,可她依然是那个值得信任和性命相托的徐振英。 徐振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手在暗处握成拳头,“我想问…你是不是…把黄牙子…杀了?” 徐振英一愣,却没料到徐音希会问这个。 她抿了抿唇,看着徐振英那双黑白清澈的眸子,以及那眼底无法忽视的期待,她低声说道:“是的,早死得透透的,坟头草估计都快两米了。” 听到这个回答,徐音希提着的那口气猛地松懈了。 她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徐振英拍了拍徐音希的肩膀,不知是安慰还是在承诺,“你日后不用担心他再出现,强娶你或是诋毁你,也再不必为了这魑魅魍魉而担惊受怕。以后你要走的路,都是光明大道。” 徐音希却红着眼眶摇摇头,她的眼神笃定,眉宇间再无从前那柔顺软弱的影子,反而有一抹平静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杀意,“如今的我,再也不怕。他若敢出现,这回杀他的人,一定会是我!” “六妹,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把自己陷入摇尾乞讨别人的境地,抑或是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都说命不由人,我徐音希却偏不信命,我就要看看,是天非要压我徐音希一头,还是我能跟这天斗上一斗!” —————————————————————— 而此时此刻,岚县最大的酒楼花满楼的二楼最大的雅间里,摆放着两张梨花木大圆桌。 屋内乌泱泱的十几个人却无人落座。 众人都是一脸苦色的站着,有人还时不时的望望窗外的车水马龙,有人则是连连摇头叹气。 城内老字号回春阁的贺大夫如今已有六十,一头的银发,却是双目炯炯,不甚见老态,是这屋内十几人中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贺老爷子啊,这大王突然把你我叫过来所为何事,您老消息灵通,若是听到什么风声可务必说一声,好让咱们有所准备啊!” 另一年轻大夫也是愁眉苦脸,“完了,他最开始杀了陈家,然后霸占陈家家产,现在不会是看上咱们的药堂了吧?” “所谓宴无好宴,我看这位大王要么是要杀人劫财,要么就是有所图!” 此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图什么呢?” “说不准是他生了什么病,把咱们这些大夫全都召集起来治病呗。” 众人倒是频频点头,“常大夫说得有理。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们,又何必摆上这么两桌宴席?” 贺老爷子站在最中间,安抚众人,“大家也先别慌。小老儿也不妨跟诸位实话实说,我也是昨儿个才接到的请柬,不过老头我仗着年纪大就多问了那送信人两句,说是城主有事要与我们商议,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就等大王来了再说。等会咱们得打起精神应付,千万别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那位大王并非嗜杀之辈,只要咱们规规矩矩的,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坐在最角落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她身着深青色衣裳,头发利落的盘起来,整个人偏瘦,一身冷意,却有一双让人无法忽视的眼睛。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这一屋子男儿,有什么可怕的!”那妇人一开口就带着训斥之意,她声音清冷,“再说自从这位新大王入城,先是开仓救济百姓,又是给流民分田,还组建城防保卫城中百姓。由此观之,此人绝非普通流寇之辈,更非滥杀之人。他又以礼相邀,给我们做足了脸面,我们又何必庸人自扰战战兢兢?” 贺老大夫眼睛一眯,而身边人似乎这才看到她,当下蹙眉,“大王怎么把她也请来了?” “哼,这是什么场合,哪容得下你一个女子撒野。你莫仗着跟你夫君学了几天医术就不知天高地厚,我告诉你,只要我们这帮人还在岚县,就断断容不下你一个女人当大夫!” “一个女人,还是个寡妇,唐大夫死了这才多久你就抛头露面!如今唐大夫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的卖弄你那几分医术,更何况指不定就是你开的那药害死了唐大夫!” 邱菊娘站起身来,怒目道:“一派胡言!我这官司是孙县令判的!当时请的可是晔县的大夫们论症,先夫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你们若是觉得我邱菊娘下毒谋害自己的丈夫,不妨拿出证据,我们去孙县令那里说道说道!” 第159章 愤怒的邱菊娘 面对邱菊娘这泼辣劲儿,先前几个说话的大夫都不做声了,只有贺大夫打了个圆场,“邱菊娘说得没错,唐大夫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不是邱菊娘的药有问题,而是唐大夫病入膏肓,就算是请名医来也不一定能把唐大夫救回来。此事莫要再提,若被孙县令听到,怕是要担上一个藐视朝廷的罪责。” 而邱菊娘面对贺大夫的解围,却也没甚好脸色。 那几人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却还是有人道:“话虽如此,可你一个女子行医本身就有伤风化,更何况你已被你夫家逐出家门。你不过堪堪学了一两年,就敢大言不惭的说治病救人,为了岚县百姓,也为了咱们岚县城里这些同行大夫的脸面,邱菊娘,命你不准在岚县内行医,如若不然,可别怪我们不给死去的唐大夫面子,把你做的那些丑事全部公之于众!” 邱菊娘怒极反笑,目光清亮,不避不让:“我做的丑事?我做什么丑事了?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更对得起我先夫。先夫病卧床榻之时,是我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你们既然口口声声都说自己医术精湛,为何先夫病重我求上门来之时,你们各个如烫手山芋般推诿于我?你们不敢用药,我敢!可事后,你们却一个个的指责我胡乱用药,说我把先夫当做试药童子,说我害死了先夫!” 邱菊娘说话掷地有声,犹如阵阵惊雷,让屋内人沉默片刻。 有人则羞愧的躲过那女子锐利的视线。 贺大夫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他想起当时邱菊娘跪求在他大门口,他却因唐大夫病情太重而犹犹豫豫错过。 如今,也怪不得邱菊娘恨他。 “你们不必找什么幌子借口,你们这般着急的撵我走,不就是害怕我医术超过你们吗?不就是嫉妒我这段时间病人多吗?都说学医先学做人,我看诸位医术不怎么样,做人也不怎么样!我邱菊娘,不屑于你们为伍!” 邱菊娘说着便拂袖而去。 推门瞬间,却看到门外站在三个人。 最前面的人高大清瘦,星眉剑目,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一直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压。 那男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态度不冷不热。 邱菊娘不禁微微一怔,再抬眼时,那男子却已经侧身,原来这男子是为后面这人开门。 前面这男子已然是人中龙凤,却不知后面这人又是何等风姿。 岚县城内何时出了这等厉害的人物? 邹菊娘不由得屏住呼吸,只看见后面那人是一个白嫩的少年郎,不似第一个人,这少年见人三分笑,那双眸子干净透彻,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一见就让人生出亲切之感。 邱菊娘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低头,“见过城主大人!” 这一声请安立刻引来屋内众人的注意,众人脸色各异的看着门口站着的三人,却也连忙道:“拜见城主!” 徐振英的视线在屋内来回一转,似是瞬间从屋内的气氛中察觉到了众人先前的争吵,她冲邱菊娘莞尔一笑,眼睛似月牙般,更让人觉得亲近,“邱大夫这是准备离开?” 邱菊娘有些诚惶诚恐,正不知如何作答,却被徐振英身边那女子抓住解了围:“这宴席未开,城主邀请的客人怎么能离开,快快坐下陪我饮上两杯。今儿个只你我两个姑娘,你可能让我落了单。” 徐音希这话来得及时,且她说这话是笑眯眯的样子,丝毫不让人觉得压迫。 邱菊娘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徐音希按着入座。 邱菊娘哪里不知这姑娘是在给自己解围,当下感激的朝她投去一眼。 徐音希则长袖善舞,立刻给她斟上一杯热茶。 而徐振英却恍惚没有察觉到屋内这低沉的气压一般,反而含笑走到贺大夫跟前,笑道:“让诸位久等,我还没来过花满楼,刚才走错了一个巷口,给诸位赔礼了。” 众人也没料到这新来的城主态度如此诚恳,不由得脸色稍缓,客气说道:“不敢,不敢。” 众人可不敢因为徐振英年纪小就拿乔。 陈家拿乔的下场众人已经看到。 那十几颗脑袋现在还挂在几个城门,被岚县城里的老百姓津津乐道了几个月,徐振英余威不减,所有人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是以纵使觉得屈辱,可徐振英相邀,众人却也不敢不来。 贺老大夫连忙道:“城主说哪里话,本该我们请您过府一聚才是,却劳您大驾到这花满楼,着实是失礼。” 徐振英觉得这贺老大夫有些意思。 老大夫都已经快六十了,对着她这么个小娃儿,却也能如此卑躬屈膝,且态度如此真诚,完全不似其他人表面恭顺,内里却骂她流寇草莽。 “诸位话不必多说,请先入席,我们边吃边说。” 徐音希自然不仅承担秘书一职,同时也要陪着徐振英应酬,像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徐音希在汴京城内就已经熟悉,此刻她吩咐酒楼走菜、添置茶水、活跃气氛做得是游刃有余。 一群人兀自坐下,众人自然而然的默认今晚的事务一切由贺老大夫出面,贺老大夫德高望重,又能镇得住场子,由他出面陪同城主,是最为恰当不过的事了。 不过众人心里却在想着,别看徐振英年轻,瞧她对贺老大夫一阵嘘寒问暖,宛如家中晚辈一般周到体贴,可见此人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知不觉,众人也卸下心房,不再战战兢兢,反而有些好奇徐振英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他们身在岚县,自然知道岚县这几个月的大动作,尤其是开春以后这桩桩件件,可以窥见徐振英是有长期经营岚县的打算。 众人也从最开始的满心期待金州府那边派兵镇压,到观望的中立之态,再到现在的隐隐期待,润物细无声,岚县百姓们竟也渐渐习惯了徐振英的治理。 这屋内十几个人,各怀心思。 饭菜一上,贺老大夫也无心用餐,只象征性的夹了几块青菜入口,便忍不住道:“敢问城主,今日召我们这些大夫们来,可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小老儿虽不才,却对黄岐之术略微精通,城主若有什么需要,还请不吝赐教。” 在场人都竖耳听着。 徐振英笑着说道:“诸位不必紧张,我来呢,是想跟大家聊聊天,也聊聊岚县的医疗规划。” 规划一词,也是徐家班子自创的新词。 老百姓们最开始听着不习惯,可后来听久了,竟也觉得这两个字透着股子神秘又新奇的力量。 “我很看重各位。这不是一句假话空话套话,我真心实意的看重各位,看重各位的医术,看重岚县、甚至是整个大周朝的医学发展水平。在我看来,大周朝把大夫归于下九流,甚至开朝初期把巫术和医术混为一谈,这是一种及其不科学、甚至是反人类的做法!” 徐振英还未言其他,光是这几句话,就立刻让在场大夫们无不动容! “在我看来,医学水平的进步,代表着人类的进步,代表整个世界的进步。如果没有医学,人类寿命将大大简短,朝代更迭时期战乱频繁,若没有大夫,那么人口就会锐减。同时大夫们为治愈人类病痛,使人类减轻病痛折磨,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说得好!”邱菊娘率先拍桌,她眼睛发亮,盯着徐振英,“城主,就冲您这番话。您要做什么,直说吧!我邱菊娘绝不推辞!” 有人恼怒的瞪了邱菊娘一眼,似乎不满她的急于表态。 她一个人倒是表态了,那他们剩下的人呢? 就这样横冲直撞,脾气又硬,说话还直,还不懂得察言观色,也难怪邱菊娘在岚县城里不讨喜。 贺老大夫眼中精光闪闪,言辞之间却也留了余地,“城主真乃见识深远之人,我等甚为感动。只是不知城主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徐振英在基层时没少跟贺大夫这种人打交道。 表面顺从,全是赞同,但真让他做事,那却也是极难。 不如邱菊娘这种直来直往的人好相处。 不过徐振英也不急,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做。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简单的把我的想法跟大家说一下。我预备成立一个医学院,由我本人出资建设,聘请各位大夫来开堂授课。” 徐振英话音刚落,屋内人皆是一脸惊色。 “城主这是要让我们收徒吗?” “城主,我们大夫可不比其他,对于弟子是有严格要求的。所谓夫医者,非仁爱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大夫收徒,务必要精挑细选,要验其品性,考其恒心,非十年之功不可也。” “区区岚县,不过数万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大夫。” 甚至不少有人面露鄙夷之色,只差没有直呼徐振英胡乱行事。 这一讨论起来,众人立刻忘记城墙上还挂着的陈家人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一时热烈非凡。 最后徐振英敲击桌面,制止了所有人的唇枪舌剑。 “诸位先别激动,容我说完后,若有问题再一个一个问。” 贺老大夫捋了一把胡须,却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徐振英见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说道:“这个医学楼呢,由我出资建设。你们可以作为我的特聘教授,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擅妇科,有人擅儿科,有人擅内科,你们可以每日抽出半日时间教你们所长,我会根据你们的坐堂时间来调整课程。当然你们也不白给我打工,我给你们按照课时费发工钱。” 徐振英没料到这一言反而激起了比刚才更为激烈的讨论。 “城主,照您这样说,也就是说一个学生同时会有好几个老师?我们大夫讲究传承,这弟子都是亲传。您这样不就乱了套了吗,到时候他奉谁为师,算谁的门派,这出了事又算在谁的师门头上?” 徐振英道:“我之所以要建立这个医学楼,就是要打破医学行业的壁垒。医学是对整个全人类都有利的事情,你们各家都有所长,却迫于师门规矩,或是为了独守利益,不肯将方子轻易示人,因此只能闭门造车,独自钻研。殊不知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为何一个读书人启蒙时能有一个老师,考秀才能有一个老师,再到举人进士再有一个老师,然而你们医学行业,这个最需要沟通交流辩论的行业,却如此的耳目闭塞,只能则一师而终身从之?更何况这辨症,就得通百家之长,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想培养一个全能的、有能力的、精通各科的大夫,若想将医术真正的发扬光大,就必须打破你们之前传承衣钵的狭隘方式!若你们诸位能加强沟通交流,打破成见,精诚合作,改革陈新,兴许能推动整个医学的进步!” 眼见众人各个都要迫不及待的发言,徐振英丝毫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只继续道:“还是说,你们并无这样的雄心大志,你们培养弟子不是为了解百姓疾苦病痛,而只是为了有人继承你们的医术提高你们自己的名气!” “城主,您说这话诛心,比杀了我们还难受!我们做大夫的哪个不是父母之心,都说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若我们真是为了功名利禄,何不干脆不收徒?”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肯将医术传授给更多的人?” “城主您这话说得好听,那且容我问您,学医的哪个不是熟认千字文,哪个不是从识字开始,从药童做起。您想建医学楼,那认字的学生从哪里来?总不能让我们从最基础的认字教起来吧?” “诸位放心,生源问题无须担心。想从医的学生,必须经过扫盲初级班、中级班课程结业以后方能进入医学楼学习。” 一侧的邱菊娘却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城主欲培养这么多的大夫,是想做什么呢?是要把大周朝的药材生意一网打尽吗?” “非也!”徐振英微微一笑,目光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流光溢彩,“我培养这么多的大夫,是要改善大周朝的医疗环境,提高医术发展水平,让大周朝的老百姓们,即使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也能看得了大夫!” 众人却是不信。 只有邱菊娘一脸若有所思。 “我会跟这些医学生签订定向协议,分文不取的培养他们。但是他们结业后,至少五年内必须服从我的安排。这五年内,我给他们发工钱。我让他们去前线支援、去山林里当赤脚大夫、去村子里当驻村大夫、降低产妇的死亡率、提高新生儿的存活率,让他们去更偏的村子里传播医学常识、让那些得了妇科病却只能一辈子忍着,或是认为自己不干净的妇人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让那些年纪大且不想生育的妇人们知道如何避孕,从而让她们摆脱不停生育的痛苦。我想让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少受一分病痛的折磨!” 徐振英的话振聋发聩。 屋内陷入长长久久的沉默。 众人面色反应各是不一。 有人震惊、有人羞愧、有人怀疑、有人感动。 邱菊娘听得那叫一个心潮跌宕起伏,“城主,你当真有此打算?” 徐振英笑,“我徐振英自从进入岚县以来,有那句话是说话不算话的?” 邱菊娘点头,“没错,您说分粮就分粮,说分田就分田,您从来不说假话!” 说罢她又略有些扭捏的欲言又止,似变得有些不自信了,好半天才问:“那…请问城主的医学楼需要女老师吗?” 徐振英很是欣慰大笑,却不答反问:“我那医学楼里未来会有一半是女学生,你说我需不需要女老师?” 邱菊娘这回震惊得说不出来。 不止是邱菊娘,屋内其他人也同样一脸惊色! “你要收女学生?”邱菊娘震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此话当真?” 徐振英自然是开始在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屋内的争执,因此有意无意的提起女学生之事,果然见在场人除了邱菊娘外,全都是一脸不赞同之色。 更有激进者表示:“城主啊,这女人怎么能当大夫呢!这大夫需抛头露面,有时甚至需要触摸病人才能辨症……世人重视女子名节,邱菊娘是寡妇自然不惧,可要让其他小姑娘也学她那般,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徐音希听得这话怒火直冒,最终却还是忍下了。 这帮人还不知道徐振英是姑娘,徐振英自入城以来,都是男装示人,因此除了徐家班子和一些亲近之人知晓她是女儿身以外,其他人并不知情。 按徐振英那脾气,怕是比她还压不住火。 哪知徐振英却没恼怒,反而笑嘻嘻道:“男大夫有男大夫的市场嘛。这天下男女各一半,这位大夫既然说女大夫不好触碰男病人身体,否则有损清誉。那刚好,男大夫看男病人,女大夫看女病人,岂不是两全其美?还是说,这位大夫觉得只有男人才是人,男人生病了才需要看大夫,女人则不需要了?” 那先前搭话的大夫立刻摇头,一脸惶恐说道:“在下绝无此意。” 第160章 皇家八卦 “既然如此,为何大周朝的女大夫凤毛麟角?难不成女人生病了就不会痛,不会叫,不会说话吗?你们有娘,有女儿,有妻子,难道你们就忍心她们生病了咬牙忍着?” 一席话说得众人是哑口无言! 邱菊娘看着这帮人吃瘪的样子,不由觉得好是痛快! 徐振英知道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扭转他们对于男女平等这件事的认知,在现代时况且存在隐性歧视,更何况是千年前生产力不足的周朝? 男女平等这件事,任重而道远,要想搬动人心里这座名为偏见的大山,非一日一月一年之功。 于是她干脆也不唱高调,直接摆出最打动人心的条件,“不仅如此。在我岚县境内,我允许你们对死刑犯的身体进行解剖!” “什么?!” 这回几乎是所有人,包括贺老大夫都是脸色一变。 古代外科手术不发达最主要的原因,一是条件不够,二是律法森严。 尤其是对死人,即使是重刑犯,其尸体也讲究入土为安。若是擅自剖开尸体,那属于侮辱尸体罪,严重程度只比谋反轻微一点。 徐振英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既然医术这门学科,是为了治病救人,那么如果不对人体进行充分的了解,你们不知道五官脏器在体内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子,如何运作,又怎么能追求医术的进步与突破?” 全场是死一般的沉寂。 徐振英继续说道:“我可以承诺,在我徐振英的管辖范围内,你们拥有解剖死刑犯的权力。但考虑到民风民俗,此事只能秘密进行,且你们解剖后必须把尸体完完整整的缝合成原样!” 趁机再练练外科的缝合技术,简直完美! 这屋内本就有外科大夫,此刻已经心动,竟然不管不顾问道:“可若是你走了,或是朝廷派兵剿灭了你,那我们这些人不还是要遭殃?” 此话一出,那人身边立刻有人瞪了他一眼。 他也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下子脸都白了,急得那是汗水滚滚而下,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城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您…” 徐振英却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在我这里,不会因言获罪,你不必紧张。你们既然有此担心,我可以做得更保密一些,仅限这屋子里的这些人知晓。而且我也可以派人抓你们来,这样便可掩人耳目,就算以后我不在岚县,你们也可以全部推到我身上。” 此言让贺大夫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此子…好宽的胸襟…好大的野心! 这哪儿是流寇啊,这分明比正规军还厉害千百倍! “再者说了,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未来医学的发展全都寄托于此,你们……”徐振英环顾四下,她轻轻笑着,声音却充满了蛊惑,“你们就不想成为改变历史的那个人吗?” 徐音希在旁边听着,唇角微微一勾。 这个六妹妹—— 每次她要让别人上贼船的时候,都是要画大饼,画大饼这个词经常被挂在徐振英的嘴边,她说饼要够大,才能吸引到有用的人才。 瞧这一屋子人,刚才还一脸正气凛然的一口一个“女子不能行医”,转瞬间却又开始打听起了医学楼的事情。 由此可见,徐振英说得完全对,没有敌对的阶级,只有共同的利益。 徐音希一边仔细观察着两方的博弈,一边却又在自我反省。 若是自己,会怎么做? 肯定在对方说出那句“女子不能行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悦,甚至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试图说服对方。可那样的话,两方只会陷入争吵,于推进医学发展毫无帮助。 男女平等这件路,何其漫漫,本就对立的两个阵营怎么可能因为三两句话就改变? 与其把口舌都浪费在争论上,不如寻找共同的利益,暂时让对方放下偏见,一起寻求合作。 徐音希不得不佩服徐振英的手段。 她是如此的冷静,甚至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徐振英的冷静到了一种冷酷的程度。 徐音希已经看出来了,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动容。包括一开始跟邱菊娘争论的激进派。 邱菊娘作为女子,自然是第一个表态,“城主,只要您不嫌弃我医术平平,我邱菊娘愿意做医学院的特聘教授,且不收任何束修。” 徐振英却拍拍她肩膀,笑着鼓励道:“菊娘姐姐太谦虚了,您哪里是医术平平,您的妇科在岚县可是有口皆碑。不止医术,你还对病人一视同仁,不管是那些烟花柳巷里的苦命女子、或是乡下几十年没进过城的老太,遇到没钱的,你还倒贴药材给他们治病。这些岚县的百姓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旁边有几个男大夫面露羞愧之色。 也有几个似不屑一顾。 邱菊娘眼眶微微红了,“都是女人,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事情遇上了,自然是能帮一把是一把。” “菊娘姐姐说得没错,我医学院正需要你这样既有医术又有医德的大夫当老师。束修的事情莫要再提,你付出了劳动,这都是你应得的。且你若不要束修,有其他大夫家庭贫寒的,正需要这笔钱的,你这样岂不是让人家难做?所以我一视同仁,所有的老师都必须按照课时发工钱。” 邱菊娘似乎没想到这层,面露一丝尴尬之色。 也难怪夫君常说她心性耿直犹如孩童。 “哦,对了……”徐振英又笑眯眯的环顾一圈四下,随后才对邱菊娘说道,“这几日刚好有一个重刑犯判死刑。咱们岚县城的人不多,尸体可不好找,既然刚好有一具,那就按照先到先得的规矩。邱菊娘先表态,那这具尸体就你先去看吧。” 这下可了不得了,本来刚才还在犹豫的众人一下急了起来,“哎哎哎,城主等等,我们还没说话呢!您建这医学院居功甚伟,我们身为大夫,又怎能不配合?能去贵院教书,是我等的荣幸!” “就是就是,这可是医术交流的大好机会,城主怎么也得带上我们啊!” “城主啊,一具尸体一个人也是看,两个人也是看,您也发发慈悲,让我们也去观摩观摩。” 徐振英心里忍住笑。 在现代医学院,大体老师都得自己去抢,更何况是古代。 这当大夫的,那就没一个不想了解人体构造的。 如今徐振英这里的口子一松,这些大夫们立刻就像是狼群见了肉般扑上来,哪里还记得之前斩钉截铁说的那些话。 徐振英站起身来,身边的徐音希也立刻站起来。 徐振英高举茶杯,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代表岚县这一万五千名百姓深深谢过诸位。诸位的丰功伟绩,日后定能名垂千古!” 众人碰杯,表示事成。 徐振英滴酒未沾,忙完了这件事后已是天黑。 虽说岚县现在大门紧闭着,除了重要物资可以从西城门的方向进来,但百姓们的生活大多未受影响。 且徐振英取消了宵禁,虽然天色已晚,但路上还是可见行人。 瞧着倒是比从前还热闹几分。 徐振英和徐音希两个人并排走了出来,江永康则跟在后面保护他们安全。 徐音希便将方才在席间听到的闲言碎语以及打听到的情报汇报给徐振英,“城主,那邱菊娘之前因毒害丈夫一案上了公堂,岚县城内的大夫不愿为她作证,孙大人请了晔县的十几位大夫才证明了她的清白。现在看来,虽说主要是因为岚县的大夫们抱团排除异己的原因,但也有邱菊娘自己的原因。” 徐振英眉梢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邱菊娘这个人,其实她本就出身医药世家。父亲是金州府那边的大夫,从小耳濡目染,对学医就有极大的兴趣。不过她父亲见她是女子,不肯将医术相传,只早早的就将她嫁人,希望她能安稳一些。不过她夫君倒是很支持她学医,还手把手教她治病救人,她对于妇科一症上颇有研究,因此她在岚县的妇人中有一定的名望。据说孙大人的妻子都曾找她看过病。” “不过她这个人嘛,脾气是有些古怪,且不善交际,只一心钻研医术。除了病人,她几乎不和旁人打交道。据说当时她夫君病重,其他大夫不敢开药,她就敢。只是结果…她夫君还是去世了。因此她婆家执意认为是她害死了她夫君,趁着她夫君尸骨未寒,就把她被赶出了家门。她又去金州投奔她父亲,岂料她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也认为她一个女子不该抛头露面行医。邱菊娘心气高,也不愿意寄人篱下,就又回到了岚县,靠着接一些病人过活,日子过得并不好。” 徐振英却问徐音希:“你为何觉得邱菊娘被众人不喜,会有她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呢?” 徐音希被她问得一怔,随后才答,“我只是觉得…邱菊娘的脾气也太硬了一些,刚则易断,有时候适当的婉转一些,可能事情的结果就会不一样。” 徐振英却摇头,“若是有一个男大夫,他医术很好,医德很好,却脾气很臭,你觉得身边人会如何评价他?” 徐音希一愣,脑子里空白了几秒。 徐振英笑着说道:“你看,这世间的人对男女,永远是两套标准。同样的位置,女人总是必须做得更好。” 徐音希惘然,被这么一点拨,她只觉得羞愧异常。 “邱菊娘医术好,心性好,热爱医学,且一腔正义。”徐振英拍了拍徐音希的肩膀,语重心长,“这世间不能总要求姑娘们完美,总得能容纳姑娘们的缺点。” 徐音希的脸一下红了。 是羞愧的。 枉她自己觉得已经走在男女平等这条路的前面,哪知遇到事情,她的想法却还是惯性的男性思维。 她竟犯了这样大的错误。 徐音希低着头,脑子里有些乱,不断想着徐振英说的那些话。 冷不丁却见徐振英停下了。 徐振英站在河边,柳絮飞着,落到河面上,点映着道路两侧的残灯。 她看得那般入迷。 风在她四周轻轻的,吹起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 少女的眼睛里有一些水光的迷离。 徐音希止不住问:“城主,你在看什么。” 徐振英有些恍惚的问道:“四姐,你说她…她在这河底…会不会觉得冷?” 徐音希脸色微微一白。 心中猛地想起了那个名字。 ——李招娣。 那个有些怯弱又胆小的姑娘,那个总是像鹌鹑一般容易受惊的姑娘,那个最终却敢纵身一跃入河的姑娘。 这才多久啊,故人的音容笑貌都快要模糊。 徐音希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是身边那人却已经转身。 刮起了一阵寒冷的细风。 徐音希突然觉得有些冷。 徐振英本想今晚去拜见方老爷子,哪知马车行驶到方家门口,才看见屋内一片漆黑。 方家众人已经全部歇息。 徐振英自然不好去打扰,只能明日一早拜访。 徐振英坐在马车里,她斜斜的躺着,单手托腮,半眯着眼睛。帘子微微掀开,春日的风就这么吹了进来,还有些冷,却又带着一丝清新。 身边江永康骑马相伴。 江永康似乎有话对她说,奈何她一直闭目养神,直到走到徐家门口不远处。 徐振英太累了。 江永康自然是那个最知道她有多累的人。 徐振英的一天是排得满满当当,从早上的晨练,上午议了半天的政事,午饭只是匆匆吃了两口,下午是标准化农业的巡视,晚上又要应酬。 即使回了家,按照她的性子,估计还得询问钱珍娘今日匠人们的情况。 她就像是一个永远在转动的陀螺。 对外,她永远精神抖擞。 仿佛再多的刀光剑影、唇枪舌战,她都不在话下,随时保持着极高的专注力。 可是只要一松下来,江永康就会看见她低头垂目满眼疲累的模样。 江永康下马为她掀车帘,见她在里面却是睡熟了。 江永康犹豫片刻,正要伸手去触碰那人,徐振英却睁开了那双如雪般清冷的眸子。 徐振英见江永康那脸色,反而先笑了,“说吧,好事还是坏事?” “对于大周朝来说是坏事,对于我们来说,却算是好事。” 徐振英这下来了兴趣,“可是朝廷那边有消息了?” “端亲王率领五万铁骑率先进京。他在上朝时,直接砍了朱辞的脑袋。” 哟呵,这么刺激? 徐振英这下瞌睡全无,眼睛里全是八卦的火苗。 “然后他说小皇帝不是先帝的种,还拿出了当年的起居注和人证。事实证明,当年老皇帝常年服食丹药伤了底子,已经无法生育。朱家人为了保全地位,就让朱皇后与一侍卫私通。” “皇家秘闻啊。”徐振英笑得狡黠,眼底甚至有一丝蠢蠢欲动,“这下朝廷怕是要大乱了。那侍卫呢?” “那侍卫当年就早有防范,在朱家天罗地网的追杀之下还捡回了一条性命,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端亲王所用。” 机缘巧合? 徐振英笑而不语。 “如今朱皇后罪证确凿,已经被连夜处死。而大臣们还在商量如何处置的事情,小皇帝住的宫殿天降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据说…最后他们从里面找出了一句尸体,年龄身段与小皇帝相似。” 徐振英这回是真的有些震惊,“小皇帝就这么死了?” “眼下百官们也没有他法,端亲王行事太过阴狠,丝毫不留余地。” 徐振英有些幸灾乐祸,“这回可热闹了。皇帝老儿现在就剩明亲王一个儿子。可偏偏这儿子还在闹着造反。我记得端亲王好像是前面那个皇帝的弟弟吧?这下扶谁上位都不妥。” 徐振英笑得好不大声,“那明亲王动作要是再慢一点,别急着拉着方家的名号去造反,说不定现在就是血统纯正的继承人了。” 江永康也露出嘲讽一笑,“没错。现在朝堂之人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端亲王继位,一派主张明亲王继位,两拨人马每天要在殿前舌战几百回合,听说还上演了全武行。” “那端亲王呢,他是什么态度。” “他则闭门不出,据说在屋子里吃斋念佛、寄情山水。” 徐振英笑,“有点意思。把最大头的事情解决了,剩下的就该底下的虾兵蟹将出马了,此刻一动不如一静,他倒勉强算是个人物。只不过这下其他路藩王怕是坐不住了,尤其是明亲王。” 江永康对于徐振英对朝廷大势的敏锐深感佩服。 “群龙无首啊,这场架怕是不吵上个一年半载没完。这样下来,朝政空虚,陈朝又虎视眈眈,怕是不妙啊。” 江永康却道:“如此对于我们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何城主脸上却不见笑容?” 徐振英叹气,“我只是怕这样一来,不知有多少老百姓会被牵连。眼看这乱世将起,谁又会关心这些蝼蚁们。” 江永康沉默了。 好在徐振英又道:“不过,没有办法,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不血淋淋的推翻一个世界,怎么能重建一个世界?” 江永康眼睛一亮,“城主,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161章 袒露 徐振英略一思索,“我会写信给凤儿,让她去买通几个山贼自立门户打出反王的旗号。你这边也是,黔州那边战乱,是滋生造反最好的土壤。你派些人,把流民们收拢,你也高举造反旗帜。这样一来,谋反一事遍地开花,咱们混在其中反而不显眼,也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些发展的时间。” 江永康点头,“我们还可以对收拢的土匪进行操练,等时机成熟,再把他们带回岚县,以此来壮大我们的军队。” 江永康自己说完都忍不住苦笑,“我这从造反头子又变成了流寇头子。” 徐振英也笑了,她安慰的拍了拍江永康,语气却好似老友般亲密,“得了吧,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要知道别人每次叫我山大王我是什么感受。咱们这是创业初期,谁都得身兼数职,你看方询,我让他去养猪,他还不是干得风生水起?” 江永康只能无奈苦笑,却也只能点头,“自然是。谁都不如城主辛苦,我心甘情愿为马前卒。只不过以后我长期两头跑,几个身手好的,莫锦春我信不过,大壮已经陪大公子南下,明小双嘛,只能勉强,但实力还是不够。那么城主护卫一事交给谁呢?” 徐振英正要说话,江永康却已经不容置疑的说道:“城主,您的安危是头等大事,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你不要再说不要护卫这种话。我们还有改天换日的大事要做,你的性命比我的还要重要!” 徐振英一愣,知道江永康说得也是在情在理,只好屈服,“不如从军营里挑几个政治过硬的好手?” 江永康却没有回答,似在思考人选,“此事在我走之前,一定给城主答复。” —————————————————— 徐振英次日特意挪出了半天时间,带着大包小包去看望方老爷子。 岂料刚走进方家院子里就看见方家人正在收拾行李,院落内空空的,就连门口养的兰花都已经送人,院子里放着锅碗瓢盆、书籍衣物等,一看便是要长途跋涉之状。 方家众人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最先看到她的是方四娘,她热切的朝众人呼喊:“城主来了!” 徐振英走进屋内,看着堆放在院子中央的行李,不由问道:“你们这是要走?” 方询和方凝墨却已经快步走来,面色似乎很不自然,徐振英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方老爷子却已经走出来,“六丫头来了?” 方老爷子似乎从来不叫她城主,要么是直呼她名字,要么便是喊她六丫头。 徐振英假装没有看到院内的那些行李,只应了一声,又道:“老爷子见谅,晚辈本该昨晚来拜访的,只是昨晚和城里的大夫们聊得久了,回来时见老爷子已经睡下,便不好打扰。” “大夫们?”方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可是你要建医学院的事情?” 徐振英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方询。 方老爷子却笑着道:“可不怪我们家小子说漏嘴,是我在岚县城里闲逛的时候,看见你留了一块空地,便多问了几句。” 徐振英便道:“正是如此。” “这医学楼建好了,可是好事一件啊。”方老爷子客气了几句,又不管方询的眼色祈求,对徐振英招手,“丫头你来,我们去书房说说话。方询、凝墨也来。” “哎。” 徐振英应了,随后跟着方老爷子进屋。 她还拉着方凝墨问了一句:“为何不见方如玉?” 方凝墨才道:“祖父知道姐姐私逃的事情,发了好大火,命她禁足屋内,抄写一个月的书才能出来。” 徐振英却纳闷:“不是已经有一个月了吗?” 方凝墨叹气,“我姐姐心高气傲,这辈子没被家中长辈这样重的惩罚过,自觉抬不起头来,整日关在屋内不肯示人。” 徐振英摇头叹息:“这又是何必。” 等一行人走到屋内,方凝墨先是给徐振英斟茶,随后道:“家里简陋,城主担待。” 可不是简陋。 徐振英放眼望过去,几乎整个方家都快收拾空了,这明显是打算离开岚县啊。 方老爷子坐在上首主位上,见徐振英四处打量,也知瞒不过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六丫头,我家这小子和姑娘各个都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我老爷子不怕,今儿个呢我也跟你说一声,因为明亲王的事情,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留在这里,省得连累了大家。既然户籍都重新办好,以后我们也不是贱籍身份,便准备收拾东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早就令他们两人提前跟你通气,哪知这两人…怕是都没跟你提起吧?” 方询和方凝墨脸上一抹愧色,却又有一丝丝不甘。 徐振英早已料到方家会有此想法,只是没想到方老爷子动作这么快。 她自然不肯放方家人离去。 方询和方凝墨现在是她的得力干将,甚至她还想把方老爷子也薅进来。 方老爷子历经周朝三代,官场经验丰富,若方老爷子肯相助的话,她怕是事半功倍。 可她心里也知,即使明亲王想要杀方家人,那也动摇不了方老爷子忠君爱国之心。 古人忠君,方老爷子怕是死也不愿意叛国。 不过如今大周朝的皇帝都死了,她还真想试试撬撬墙角,看能不能撼动方老爷子这尊大佛。 徐振英只好说道:“方老爷子何必这么着急?虽说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可路上流寇未除,你们一大家子老小,如何能跋山涉水行远路?” “徐六丫头自然不必担心,我已经在岚县城里找了几个身手好的年轻人,由他们护送,只要出了这金州府,路上就会太平一些。” 徐振英摇头叹气,欲言又止,“方老爷子,我说句大实话,您就算是出了金州府,怕是也难行远路。” “此话怎讲?” “岚县地处偏远,又耳目闭塞,我也是昨晚才得到的消息。”徐振英有点摸不准,她还是有点怕老爷子承受不住这个消息,却也不得不说,“朝廷出事了!” 方老爷子看着徐振英一脸郑重之色,心头都跳得快了一拍,自从知道朱辞向藩王发出求救援书,引各路藩王进京之后,方老爷子心里就一直有一种隐隐不安,此刻这样的不安瞬间到达了顶峰! “方老爷子,您…” 见徐振英吞吞吐吐,方老爷子着急狠了,一拍桌子:“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可是又有人造反了?还是明亲王打到汴京城里了?” “您千万不要着急。想必您之前应该也有预感,各路藩王进京肯定是要大闹一场。” “你直接说吧。”方老爷子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我受得住。不瞒你说,我早有预感,我只是不知他们会闹到什么境地。” “那好。端亲王最先到达汴京,并带着人证物证,证明皇帝非先帝亲生,乃皇后与一侍卫私通所生。如今朱辞被砍,皇后被处死,小皇帝的宫殿被天降大火烧了个精光,后来宫人们只找到一具尸体。如今朝堂上为了谁当太子打得不可开交。” “祖父!” 方凝墨大叫一声,原是方老爷子闻言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竟险些昏死过去。 徐振英深感罪恶,连忙去帮忙,方老爷子用尽力气抓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问道:“此话当真?” 徐振英点头,“我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回来报给我的,说这件事已经在金州府那边传开了。应该不假。” “这是天要亡我大周啊——” 方老爷子声泪俱下,犹如将死之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哀啼。 方询扶着方老爷子,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快意,他跟着徐振英几个月,开阔了见识,心境也更宽阔,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他虽然钦佩祖父,心中却也觉得祖父的忠心更似愚忠。 方询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所想,“祖父,你又何必为了他周家人这般伤心?他们周家人全是薄情寡性之辈,他们对我们步步紧逼,甚至还要杀了我们,再用我们的尸首造反,让我们方家担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责。就说他周衡,口口声声说要为堂姐复仇,可他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方家轮为笑谈!我们方家几代人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要做这乱世的导火索,以后我们方家每个人都将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方家的子孙永永远远都抬不起头来!祖父啊,您对周家忠心耿耿,可周家对您呢,那是要斩尽杀绝,连尸体都要拿来利用啊——” 方老爷子心痛万分,他扬天长啸,其声也哀,其音也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方凝墨却道:“祖父,可我不想死啊!” 方询道:“祖父,我们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我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我还没有建功立业,我还没有实现我个人的价值,我还没有……” 方询说到这里,声音有一丝难以遏制的不甘,“我养的那些猪,我还想看到它们如何在半年内长到两百斤。春天到了,我还要去帮岚县的百姓们堆肥耕种;我还想等鸡圈那些鸡下蛋了,让整个岚县的小孩每天都吃上一颗鸡蛋。祖父,我才发现我的人生有一点点价值,你却要我们去死,你何其忍心啊——” 方凝墨也跟着流泪了。 方老爷子万念俱灰,只盯着方凝墨看,“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 “祖父……”方凝墨哭得抽抽搭搭,“孙女也不想离开岚县。如果离开这里,孙女这辈子只能关着房门,绣绣花看看书,等着你们给我安排一个如意郎君,然后日复一日的陷在后宅四四方方的天地之中。孙女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孙女刚刚见过了这广阔天地,不想这辈子都困在一个地方打转…在这里,孙女可以像男子一样到处行走,可以像男子一般处理政务,走在外面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祖父,孙女在扫盲中级班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比好多男子都强,孙女想要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孙女…不甘心啊!!” “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方老爷子转头望着徐振英,目露怨恨之色,“徐振英,你好手段啊,用权力来腐蚀我方家人,把我方家人牢牢捏在你的手心里,为你所用…” 徐振英叹气,“方老爷子,此话严重了。这世上,谁人不爱权力?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无论男女,一沾便会上瘾。不止他们,您难道不是吗?” 方老爷子万万没料到徐振英说话如此直白,一下气得脸色发黑。 “更何况,我没有给过他们权力。我不过一流寇土匪尔,哪里来的什么权力?” 方老爷子冷冷一笑,目光锐利,似乎要将徐振英看个透彻,“你敢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您说哪些事?” “占据城池…全民教育…屯粮兴兵…开辟商路…” 徐振英心里竟然微微紧张了一下,对上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徐振英只觉得自己有瞬间所有的安排部署都被方老爷子看了个明白,颇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而方询和方凝墨都望着她。 徐振英叹气一声,冲他们两个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方老爷子单独聊聊。” 方询和方凝墨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疑惑,却还是很听徐振英的话,两人退了出去,房内只余徐振英和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此刻瞪着徐振英,就仿佛瞪着侵犯家国的外敌,此刻全是戒备之色,“徐振英,旁人看不出你的野心,我却能窥出一二。你不用再瞒着你…你就是想造反是不是?” 徐振英点头,她兀自坐下,于方老爷子视线平齐。 少女的眸光平静如水,只除了方才那一点点震惊之色外,再无其他表情。 此女,好冷静的心思! 方老爷子不得不将徐振英作为政敌重新审视一番。 方老爷子多年从政,自然气度非凡,一抬眸一抬手之间,身边人无不颤颤巍巍。 可徐振英呢,却是不慌不忙,即使在他拆穿了她的野心以后,她依然无甚表情变化。 不得不说,徐振英若是男子,这造反一事还兴许能掀起一丝波澜来。 可惜她是个女子。 这场变革注定只能是小打小闹。 “我承认,我是。不过我还想请教老爷子,我是何处露了马脚?” 方老爷子冷哼一声,“你那些扫盲中级班的教材我都看了,那常识一书中,解释了地龙翻身、地球自转、天狗吞月等现象的原理,我才发现你无论是对天道,还是对帝王,都毫无敬畏之心。” 徐振英扶额,“啊,原来是因为这个,早知道我就不写那么细了。” “我且问你,这些歪理邪说你是从何得知?” 徐振英仔细品味着这句话。 方老爷子并未问他是真是假,反而问她从何得知,是否意味着她的那些歪理邪说,其实方老爷子是相信的? “不,我再问你,你到底是谁?!”方老爷子双眸锐利,语气不见丝毫惧意,“我起初也以为那些是歪理邪说,可你的那些数学教材,我家老大亲自一一验算过,无一不是正确。你的那本数学教材,远超大周朝目前水平,其中天机更是非人力所能窥探。若你的数学是真的,那么你的常识也会是真的,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是妖还是神?” 徐振英叹气。 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不相信鬼神之说,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这世上除了人类,还有其他灵智生物存在。之所以会有宗教…哦,也就是你们说的教派,不管是佛教、道教、白莲教之类,那都是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够,人类天生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力量而感到恐惧,甚至是崇拜,进而把自然界的一些力量拟人化,把他们当做神灵一样敬畏。还有就是人类自己的七情六欲,人类需要精神寄托和安慰,尤其是在痛苦时需要获得力量,因此才产生了宗教。但那并不意味着,这世上存在妖魔鬼怪。” 方老爷子静静听完,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徐振英嘴里一口一个“你们。” 既然是你们,那谁跟她是我们? “所以呢,你是人?” “我是人。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到了这里,我之前三十年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怎么说呢…”徐振英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来历,她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孩子气,“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你们现在在这里,而我却在两千年后的世界。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边。” 方老爷子大骇,盯着徐振英,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说我是回到了两千年前的世界,因为明显看来我们的历史发展是不一样的,我的历史书上,没有你们这个朝代。但是你们的语言、文字、服饰、山川、河流、地形,却又和我们的历史很相似。” 第163章 收纳流民 那小兵立刻跑开了。 下面吵吵嚷嚷一片,上面也是一片呜呼哀哉,徐振英连旁人说话都听不清楚,她之前命工匠做了一个铁质的扩音器,准备开大会的时候使用,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她略过人群,快步走到江永康跟前,两个人悄咪咪说道:“江永康,好样的,给我带这么多人来!” 江永康笑得尴尬,“这人…好像是有点太多了…” “没事,人多有人多的好。”徐振英又望了一眼下面浮动的人头,嘱咐了一句,“虽说这些都是流民,但流民和流民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这帮人能在山林里苟延残喘这么久,怕是手里都沾着人命,待会你紧跟着我见机行事。” 那小兵一路跑着取了扩音器,亲自交到徐振英手上。 徐振英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了一句:“好样的,辛苦你了。” 那小兵明显是一脸激动。 那可是城主哎,竟然对他笑了,还夸奖了他! 徐振英举着扩音器,身后众人依次跟上。 很快,底下的流民就看见城墙上面的人全部收起武器,露出一个圆绒绒的脑袋,那人并不高,身边有人恭敬给她搬来了垫脚的石头,又有两人扶着她站好。 她手里拿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铁器,像是铁制的喇叭花。 于是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句:“是不是县令大人来了?” “放你娘的屁,那个县令长那么年轻?睁大你狗眼看看,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儿!” “可我看他身边的人对他都十分恭敬,不是县令是什么?” “我知道了,是县令的儿子!” 众人一阵议论纷纷。 随后他们听见那人说话了。 也不知道怎的,他们只觉得那人虽然站得很远,但声音却仿佛响彻在耳畔一样十分清楚。 “诸位!你们跋山涉水的远道而来,这一路一定是忍饥挨饿才走到这里。按理说,我不该拒绝你们进城。但是——” 人群中刚刚燃起的一点期待全部浇灭,所有人都望向城楼上的那抹单薄的身影,似乎那个人便是他们的全部指望。 “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岚县城是个小城,且已经接纳了一批流民,实不相瞒,我们完全没有再接纳三四万人的能力!”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哭声和骂声,饶是徐振英搁老远也听得清楚。 “不是说岚县有施粥的吗?我们都饿了好几日,一路吃树皮和草根过来的,要不是想着你们岚县会施粥,我们何必跑这么远来?” “天爷啊,天要亡我啊…” “我就说今年金州府粮食如此紧张,岚县怎么可能还开着城门,偏你们不信,非得要来碰碰运气,现在好了,咱们全都等着饿死吧!” “死?咱们千山万水的来到这里,可不是来送死的!就算是送死,老子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要我说直接攻下这座城池,里面的粮食不就全归咱们了?” 徐振英又说话了,底下的流民们哭得凄凄惨惨,却还是竖着耳朵听着。 “所以!我们虽然有我们的难处,但我们愿意尽最大的能力帮助大家!请大家给我们半个时辰时间,我立刻召集城内百姓商量如何帮助大家共渡难关。请大家耐心等待,在此期间请你们自行推举出十个代表,等我们这边商量完后请这十个代表进城同我们商议。” 底下立刻有人喊道:“那你要是杀了他们怎么办?” 徐振英盯着那说话的人,笑道:“我搞这么大排场,就为杀几个流民?” “既然不杀我们,那为何不直接让我们进城?” “这位大哥,岚县城并不大,你们乌泱泱的几万人入城,吃喝拉撒的问题如何解决?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一人吃一口饭,就能把岚县直接吃垮;一人拉一泡屎,就能把整个岚县给淹没,这么多的人,怎么安置,怎么进城,怎么施粥,你总得给我们时间安排吧?” 底下流民不语,有的人却已经面露希冀之色。 那领头的几个人便说道:“好,我们给你半个时辰,你若是不让我们进城,老子就带人打下你们这座城池,等老子进了城,第一个就先杀了你这小娃祭旗!” 徐振英还未说话,身边的江永康却猛地拉开弓直接一箭射出! 只听见“嗖”的一声。 空气中流光闪电,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挺挺的插入那说话之人草鞋前一寸之处。 好快的箭! 而正因有了这变故,江永康带领的二十名弓箭手全都瞬间拉弓对准了底下的人,并将徐振英护在身后。 他们身着统一服饰,动作流畅,整齐划一,纪律严明,各个眼神锐利,势不可挡! 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这乍一看,竟比大周朝的正规军还要厉害得多! “想杀我们城主,你大可一试!”江永康声音振聋发聩,吓得那领头之人后退好几步。 流民们吓傻了。 城墙底下一片安静如坟。 他们似乎没料到岚县看着不大,可守城的士兵们却各个是精锐。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眼中甚至还泛着带血的精光,于他们之前经过的城池士兵完全不一样! 徐振英对于这支队伍还是很满意的。 装备问题嘛,可以慢慢解决。 军容军貌才能展现一支部队的底蕴。 徐振英却无视场上这焦灼的氛围,对江永康道:“看着他们,若有异动,见机行事!” 江永康自然明白。 这帮流民既然千辛万苦走到了这里,那么自然而然就是徐振英的人了。 后面还要靠他们开荒种地,这帮人可都是现成的劳动力,徐振英的见机行事就是在暗示他多给她留几个人。 江永康自然懂得,立刻交代了弓箭手不得随意放箭。 而徐振英立刻召集众人在城墙上就开起了短会,“事不宜迟,大家都说说想法。哦,不,同意他们进城的站我左手边,不同意的站右边。” 众人起初面面相觑,随后开始站队。 几个伯母伯父自然全部站到了右边,方询、方凝墨等人略一思索,也站到了右边。 同意流民们进城的就只有徐音希、钱珍娘和明小双三人。 徐振英趁此机会也在偷偷观察众人。 明小双和钱珍娘向来做事不喜思考,总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以她马首是瞻,如今两人大约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因此才站到左边。 对于徐音希也支持流民进城这件事,她倒是有些许惊愕。 这个四姐,可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她情商高,待人接物有水平,做事之前总喜欢思考,也爱学习和总结,是跟着她这么多人里面成长速度最快的。 孙清臣好几次想发言,却按捺住了。 他倒想看看风水轮流转,如今徐振英处在他当初的位置上,会作何选择。 徐德贵是徐振英的父亲,自然由他最先开口:“城主,我们岚县没有办法接纳这三四万人。这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城内目前住了一万五千人,已是满满当当,他们进来后,住哪里,吃什么,这么多人怎么管理?” 苗氏管理了后勤这么久,自然说话做事不比从前,只摆数据说事实,“如果真的要收纳这三四万流民,我们库里的粮食最多支持二十天左右。金州府去年洪涝以后元气大伤,今年怕是比去年更难,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们从哪里变出粮食来?” 连氏也点头,“城主,他们这四五万人跟我们当初不一样。他们能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足以证明他们绝非普通流民。这一波人绝对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收留他们,后患无穷啊!” 方询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城主,这四五万人进城,我们城里面人的安全无法保证。目前我们的士兵有一半去晔县分田了,此刻城内能用的士兵不足三百人,还有几千老弱,若他们真进了城出了事,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徐振英抬手,示意不同意的这边人发言结束,她目光看向了她左手边的几个人,钱珍娘他们自然知道该他们说话,可明小双向来以徐振英马首是瞻,愣要让说个子丑寅卯,他这一时还真找不到支持的说法。 他总不能说察觉到徐振英是想收留他们的心思吧。 他只好道:“风水轮流转,忍饥挨饿的滋味我们比谁都清楚,想想我们去年是什么惨景…他们已经把我们当做救命的最后稻草了……若我们拒绝,这帮流民怕是再没有活路了。” 钱珍娘思来想去,却也点了一处要害,“底下是一帮饿得狠了的流民,他们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是绝对不会空着手离开的。且流民有三四万人之众,他们若想强攻,也是能攻进来的。与其斗得个两败俱伤,不如咱们用粮食拿捏着他们,再徐徐图之。” 徐振英看着钱珍娘微笑点头。 她坏坏的想着:韭菜们都长起来了啊! 看她种的韭菜,油光水滑的,以后肯定能帮着她干大事啊! 徐振英倍感欣慰。 徐音希则说:“我看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我也就照实说。想要在乱世中拥有保全自己的力量,那么扩张人口是必须的。这都是现成的人口,为何不要?粮食却是能买、能抢、能偷的!把这帮人吸纳进来,我们岚县就会更加壮大,更何况岚县和晔县之中不是有大块荒地吗,让他们去开荒,只要维持过最难的前几个月,后面就会显示出人口多的好处来。况且以城主的本事来说,想要弄到粮食并不是很难。” 对于徐音希这番话,徐振英还是颇为震惊的。 没想到徐音希竟能看到她在晔县和岚县之间开荒的真实目的。 她本来之前也是打算吸纳附近流民,壮大自身,至于田地,晔县岚县附近那么多田,开荒堆肥不就好了? 只不过徐音希却能看到这点,着实难为可贵。 而方询和明小双等人则是大吃一惊,一则是吃惊徐音希敏锐的观察力,二则是吃惊徐音希隐藏的野心。 他们中有反应快的,已经下意识的去看徐振英的脸色。 果然徐振英似乎极为满意徐音希的回答。 由此看来,徐振英早有吸纳流民的打算,否则不会借着给士兵分田的由头,大批测量岚县晔县中间的土地。 这是要扩展岚县的版图了吗? 有人暗自惊愕,有人兴奋非常,有人则心生恐怖。 徐振英将众人脸色收入心中,却已经想到如果她此刻展现出她逐鹿天下野心的话,站到她这边的人会有哪些呢? 徐音希、明小双、方询、方凝墨,或许还有一个向来听话的钱珍娘? 很好,已经百分之二十的人马,这个比例已经很高。 后面只有润物细无声,也许有一天她即使不说,众人也能猜得出她要干什么。 徐振英便道:“四姐说得很有道理,说来也巧,晔县和岚县之间土地本就在丈量之中,若说分田分地的事情,刚好这帮人能赶上这第一波。至于粮食……收紧军中用度,先用稀粥供给,也能勉强支撑个一两个月。这一两月之内再想办法就是。” 方凝墨却也担心其他问题,“城主,就算粮食不是问题,这也不能让这帮人进城。城内都是老弱,精锐都被派去分田了,就算我们有心收纳流民,也得缓缓行之。” 徐振英笑,“这个自然,我本也没打算让他们进城。进了城不好管理,对百姓们的安全也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就在外面,搭一些棚子,先施粥度过前几天,同时也安抚好他们的情绪。后面两天我们务必要商讨出细则来。” 徐家众人本还想再分辨几句,却也知徐振英做的决定无人能够更改,更何况钱珍娘那句话说得很对,底下这帮流民,无论他们肯不肯放他们进来,他们人多势众,最终都会选择攻进来。 与其斗得个两败俱伤,不如用粮食吊着他们,这样两方至少不会动起手来。 想到这里,众人脸色有些难看。 谁也不愿意在粮食如此短缺的情况下还养着这么多人。 可是…没有办法。 徐振英笑,“大家倒也不必愁眉苦脸,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至于粮食问题,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来想办法。” 背后的孙清臣看着那抹背影,心头突然很不是滋味。 想他当初岚县城内一万人,精兵不足两百,尚且不敢收容他们五千流民。 而他们如今是同样的情形,徐振英竟然敢大着胆子收留三四万人。 孙清臣震惊之时,也不免戒备。 方才徐音希的那番话他就已经听出了其野心,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尚且这么敢想,那徐振英本人呢? 她作为一个女子,是否真的有逐鹿天下之野心? 孙清臣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满脑子都是让人送出去的那封信。 他只希望再快点,再快点,若再让徐振英这么发展壮大下去,明年岚县还不知道是何等景象! 徐振英拍板决定:“行,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让他们的流民代表进城谈谈细则,大家也收着情绪,但是该亮肌肉的时候也别含糊,省得他们倒以为我们好欺负,起了鸠占鹊巢之心。” 孙清臣被她这番话恶心得反胃,鸠占鹊巢? 呵,到底谁是鸠,谁是鹊,还说不一定呢? 想他当初不就是这么丢了岚县的吗? 而此时此刻,底下的三四万流民则也是议论纷纷。 按照徐振英的说法,得选十个流民代表入城。 其实并不用选,这几万人分成好几波,最大的一支流民队伍首领叫马强,人称强哥,手底下有两万人马,这一路是走到哪里抢哪里,靠着抢劫一路活下来,是以他的队伍匪气重、见过血,最不好惹。 自然而然,马强作为队伍首领是要入城的。 剩下的便是几波小流民,分别是刘二娃、向金泉、王兴业等人。 城墙上在开会,城楼下也在开会。 马强将剩下九人召集在一起开紧急会议,“我刚才已经观察过了,这个岚县似乎比其他城池更易守难攻。别看他们人不多,但各个是精兵强将。你们看见那弓箭手没,一个个人高马大,显然岚县城内是有粮的!” 刘二娃道:“大家要有心理准备,我估计他们不会放咱们进城。” “为啥?” “还为啥?”刘二娃似乎极看不起剩下的几个人,他们本就是在岚县境内遇到的,因此虽然人多,心却不齐,加之之前因为粮食问题几个队伍都动过手,因此几个代表之间也是互相看不顺眼,“灾荒年间,你家来个亲戚你都舍不得拿东西招待,更何况你亲戚还拖家带口的住着不走?再者说了,咱们跟这岚县里的人可不是亲戚,而是仇人!” 又有人问,“咋就是仇人了?” “粮食只有那么多,不是他们吃,就是我们吃,这不是仇人是什么?”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 “你说那小白脸骗咱们进城会不会杀咱们灭口?” “他敢!我这三四万人马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叫王兴业的青年男子却只是微微摇头。 三四万人马? 那不过是三四万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乌合之众罢了。 第164章 代表入城 马强冷冷一笑:“咱们三四万人,不信攻不下这座城来。如果那小子愿意让咱们进城还好,若是不让…呵…老子就带人进去杀光里面所有人!” 王兴业却是个冷静的,他似乎是个读书人,虽然形容狼狈,比起其他人却显得更斯文沉稳一些,他听完了所有人的意见才缓缓道:“这是下下策,攻城少不了伤亡,大家都是为了一口饭,谁都不愿意真的拼命。加之岚县城墙有数十丈,我们没有云梯和钩爪,若是强行攻城只会伤亡不断。” 那马强自是看不惯王兴业凡事慢腾腾的样子,当下便道:“如今我们都走到这里了,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就等着城墙上那个小白脸安排?” 王兴业却道:“不着急,待会先看看他说什么。既然他没有将话说绝,那应该有转圜的余地,全看我们如何应对。” “他娘的!”马强站起身来,踢开地上的石子儿,有些怒不可遏。“要不是听人说岚县这边有粮食,老子何必走那么远的山路赶过来,反正我不管,这岚县今日我进无疑!实在不行,待会我们十个人进城后直接挟持了那小白脸让士兵开城墙,我方才已经观察过了,那小白脸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却绝不是花架子,他手底下那帮人对他尊敬得很,他的脑袋肯定有价值!” “强哥说得对!反正都是死,不如干他娘的!” 王兴业摇头,却没再多言。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他才不想跟这群莽夫争论。 正巧,此刻城墙上的那抹身影再度出现,随后又听见城墙上那少年对着那铁器喇叭喊着:“诸位,我们暂时决定晚间开始施粥!至于进城事项,请你们流民的十位代表入城一叙!其他流民,全部退后一公里!” 流民们茫然的望着徐振英,却没人有所动作。 他们似乎完全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你们什么时候退后,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熬粥!” 这一句话终于有了积极的作用,听到“熬粥”二字,流民们那迷离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反应。 所有人缓步的往后走去,溅起一地的尘埃。 很快,城门打开,马强带着人走进城门。 城门缓缓合上,走在这甬道之中,颇有凉意。 而城门口处已经有一人驻足等候。 那人身形瘦长,猿肩蜂腰,腰间带着一柄长剑。他沉默的立在那里,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不怒而威,那旁边的柳絮似乎都不敢惊扰他,只能纷纷落在他的脚边。 好俊俏的青年! 江永康微抬下颚,只冷冷吐出了四个字,“丢下武器。” 马强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大骂,却被王兴业拦下,他在耳边低语道:“不要意气用事,现在是咱们求着人家,不是人家求咱们。现在我们双方互有忌惮,你不要节外生枝。” 马强骂骂咧咧的丢下了武器。 徐振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她甚至还很有恶趣味的跟身后的孙清臣玩笑:“孙大人,你看这一幕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孙清臣冷哼一声,“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你徐振英就是我下一个孙清臣。” 徐振英却哈哈一笑,“孙大人,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开不起玩笑。难不成我待你还不够好?自从我进城以来,可伤害过你,伤害过你的家人?” 孙清臣看她一眼,心中直骂此女好厚的脸皮,嘴上却道:“你所行之事,比他们还要可恶千倍万倍。他们是杀人,你却是诛心。” “看来孙大人对我误解很深哪。”徐振英笑了笑,完全不计较孙清臣的愤怒,这也让孙清臣更为恼火。 再没有什么比别人忽视你的愤怒更让人上火的事情了。 尤其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就好似她徐振英,从未将他孙清臣放在眼里。他的愤怒在她眼里,不过孩童的赌气而已。 徐振英起身,迎接那十个流民代表。 而那十人,也全都好奇的打量着她。 好小。 好稚嫩。 这岚县……为什么会掌握在他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白脸手里? 可看着周围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一时他们也摸不清情况,自然不敢拿大。 只有王兴业问道:“大周朝何时有这么年轻的县令?” 徐振英指了指身后的孙清臣,笑道:“这位才是正儿八经的县令。” 孙清臣咬牙,恶狠狠的瞪着徐振英,只恨不得夺刀戳她几个透明窟窿。 “不过他现在已经为我打工了。” “什么意思?” 徐振英微微一笑,“因为我同你们一样也是流民。四个月前,我们攻下了这座城池,占山为王——” 徐振英此话一出,那十个人立刻脸色大变!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原来眼前这个小白脸竟然也是个流民! 可他们也是纳闷,他是如何攻下岚县的?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与他,就连马强也微微敛了神色。 这些人心里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完了。 这岚县,他们怕是进不来了。 同样都是流民,他们怎么可能接纳这么多人进城? 徐振英环顾一圈,将众人的脸色收在眼下,随后才缓缓道:“不过你们不必着急,我既然让你们进城详谈,自然是有其他安排。正如我所说,进城的事情你们不用想了——” 见众人脸色大变,徐振英连忙说道:“先不要吵,等我说完!你们自己也想想,你们三四万人,进城以后怎么安置?怎么管理?先不说粮食的问题,你们进来以后住哪里?你们是否能管束手底下的人不要骚扰我岚县的老百姓?进城,对我,对你们来说,都不是上上之策。” 马强又要破口大骂,却被王兴业按下,他急忙问道:“城主既然也说了有其他安排,容在下问一句是什么安排?” 徐振英眉梢一挑,不由望向说话之人。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虽说此行是那个叫马强的为首,但实则掌握谈判节奏的却是这个叫王兴业的人。 此人冷静、谨慎、善观察、沉得住气—— 不错,是一颗值得培养的好韭菜! 徐振英瞬间就看上了这个韭菜,这样的壮丁要是能抓过来,那可就是现成的劳力啊! “虽然不许你们进城,但许你们在城墙外安营扎寨。一应物资我们会尽量提供,同时我们每日提供两顿稀粥,直到我们岚县城内也没有粮食为止。但在此期间,你们要管束好你们的人,不得闹事。” 流民代表们再次震惊了,原以为这次进城是万万不能的,岂料情况峰回路转,徐振英竟然答应提供粮食! 一群人喜不自胜,似乎不敢相信徐振英方才说了什么。 而只有王兴业却是一脸凝重。 徐振英这番话,反而叫他生疑,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徐振英为何明明粮食紧缺还要养他们这么多人。 这可是成千上万的人啊! 岚县城内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粮食! “此话当真?!”马强喜得差点跳起来,“若是你肯给我们粮食,我们自然不会闹事!” 王兴业却直勾勾的盯着徐振英,“城主,三四万人的粮食,您说给就给。在下倒是斗胆问一句,您所图为何呢?” 徐振英有些惊讶于王兴业的敏锐。 这巨大的馅饼砸下来,也只有王兴业没有昏头。能在诱惑面前保持冷静,这份心智,足以让她高看一眼。 很好,这颗韭菜她薅定了。 马强却生怕徐振英反悔或是发怒,连忙骂道:“王兴业你他娘的是傻子是不是?人家城主心善救我们一命,你怎么反而跟做贼似得防着人家。你快跟城主道歉!” 王兴业瞥了一眼马强,似乎很是看不上这个猪队友,他也不和他争辩,只继续逼问徐振英:“所谓无功不受禄,还请城主解惑好让在下安心。” “好!”徐振英微微一笑,似乎对王兴业极为赞赏,“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小皇帝死了,黔州土司又在作乱,金州府因为去年的洪水到现在都是元气大伤,因此我估计西南一片怕是几年内都安稳不了。若是黔州那边的人打过来了,或是土匪流寇来袭,我们又该怎么办?正因如此,我急需要扩充人手,我们都是金州府的流民,乱世之中自然更该报团取暖才是。” “小皇帝死了?”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就连徐家众人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而孙清臣已经朝徐振英冲了上去,却被江永康一把按住,孙清臣撕着喉哝大喊:“乱臣贼子,竟敢诅咒我朝皇帝!你是想造反吗?!我告诉你,我早已派人送信出去,金州府很快就会出兵来剿灭你们,贼子休得意!” 徐振英居高临下的走到孙清臣面前,缓缓说道:“送信?你是指请求金州府出兵的求救信吗?哦,忘了告诉你,那封信已经在我手里了。不过孙大人也用不着生气,你这封信送不送出去都没有关系,因为朝堂上那些大人们正为了谁而当皇帝焦头烂额,金州府那边怕是抽不出人来收拾我这乱臣贼子。” “还有,小皇帝非先帝亲生儿子,朱辞已经被恭亲王一刀砍了脑袋,朱皇后也因通奸被处死,皇帝也被天降大火烧得只剩一具骸骨,大周朝再没有朱家二字。”徐振英字字清冷,犹如响鼓捶打在众人心上,“现在大周朝群龙无首,估计谁当皇帝这件事,官员们就得吵上个一年半载。别提还有其余七路藩王正在进京路上,一番腥风血雨在所难免。所以我说,大周朝至少要乱上三年五载——” 徐振英不顾孙清臣那被雷劈了的孙清臣,兀自对剩下的人说道:“即使我们远在西南,也无法避免蝼蚁的命运。可以想见,未来十年来大周朝必然是群雄争雄,赋税、徭役加重,战乱频繁,百姓们颠沛流离是常态。战争比瘟疫还要可怕,如你我这等弱者,更该抱团取暖才是,否则我们很快就会死在这乱世之中。” 不止孙清臣,徐家众人也被这个惊天消息给震惊了。 而方询和方凝墨两人神色却是极为复杂。 仇人全家死绝了,他们该开心才是。 可是一想到大周朝接下来的轨迹,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而徐音希却是看着说话的徐振英。 怪不得… 很多事情似乎突然之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她要吸纳这么多的人口,怪不得她要让凤儿和徐慧鸣去开辟商线,怪不得她要屯田练兵,怪不得她一直推广全民教育…… 六妹妹,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到底只是想保全自己,还是要……逐鹿天下…… 徐音希心头狂跳,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脏都漏掉了一拍,她甚至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六妹妹啊,你…你… 而徐家众人却是难以接受,毕竟他们是因为朱国舅而被流放,如今仇人已死,他们更多的却是慌张。 这种慌张来源于皇帝一死,就只有明亲王有资格继位,可偏偏明亲王自己又造反,怕是不会将帝位传给他。 先皇的兄弟侄子那么多,此刻龙位空出,怕是真是要整得个你死我活。 大周朝是真的要乱了—— 有了这个认知,所有人都是一脸沉重,只有这边流民倒是无什么表情。 他们忍饥挨饿,肚子里全是草根和树皮,吃都吃不饱,哪儿管谁做皇帝? 反正没钱没粮没田,谁做皇帝,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总之听见徐振英说愿意接济他们,他们便极为高兴,至于朝堂上的事情,他们根本连听都不想听。 只有王兴业,一脸绝望苦痛之色。 他似乎很快就消化了这负面的情绪,转而思考起了现在,“那城主的意思是我们吃了你的粮,那我们几万人就得为你所用,为你冲锋陷阵?一日两顿稀粥,买我们的命,城主这买卖也太过划算了吧?” 一旁的徐音希却讽刺道:“昔日我们进城的时候,一个姑娘只卖出一斗米,我们队伍里的姑娘们还抢着卖身。冲锋陷阵的可能有多大?但你们吃我们粮食却是绝对的事情。以一个绝对换一个可能,王公子觉得这笔买卖到底是谁划算?” 王兴业被徐音希说得面色微微一红,轻咬下唇,却还是拱手道:“抱歉。是我想左了,误会了城主。” “岂止是误会!你们根本不知道城主顶着多大的压力来帮助你们,今年金州府受灾眼中,哪个县的粮食都是捉襟见肘,岚县本就容纳了我们这批流民,再加上你们这批,你们真以为岚县是金屋银库不成?实话告诉你们,施粥这件事,就只有城主一个人同意,我们其他所有人都是不同意的!你将心比心,谁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还要救济路边的叫花子?” 王兴业这回是真被臊得说不出话来。 徐振英心底发笑,暗自为徐音希点赞。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效果还真是不错,看把王兴业说得那是哑口无言,只能连连拱手抱歉。 而马强则是面色不虞。 徐振英见流民代表们全都沉默了,为了鼓励大家的热情,以及把他们悄咪咪的拉上造反的贼船,于是开始画大饼:“其实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先前的那一批流民正在进行分田工作。如果你们赞成我做的事情,或是想长久的留下来,那么你们也可以帮着我们开荒,开荒后若是表现好的,便可以留下来成为岚县真正的百姓。哦,对了,是分田的那种!” 这番话立刻让刚才还悻悻的代表们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了起来,“分田??城主,你说的是真的吗?” “咋分啊,你又不是县令大人!” 徐振英笑,“我虽然不是县令大人,但是县令大人却在我手里,宝册和玉章也在我手里。我们只要开了荒,上了册子,戳了章,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是你的田!” 那代表们瞬间兴奋得脸都红了。 对于失去田地和家园的流民们来说,最宝贵的便是一处落脚的地方。这分了田,盖了屋子,他们就不算流民,那是堂堂正正的农户了! 他们就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刀耕火种,过着跟山林中的野兽无异般的生活。 方询也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们城主还准备普及全民教育,就是把所有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娃儿都聚在一起,为他们请老师启蒙,每日还包一顿餐食。” 这话说得就连王兴业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徐振英。 乡下人户给孩童启蒙的老师,一月少说几百文束修,而徐振英却把所有的孩子集中在一起免费启蒙? 这徐振英…图什么啊? 难不成这岚县还真是什么世外桃源不成? 王兴业还是不敢相信天上就这么掉馅饼来,就算如徐振英所说他们要抱团取暖,抵御不久后的乱世,可徐振英至于自掏腰包做到这种程度吗? 王兴业表示深深的怀疑,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反驳的点。 第165章 劝着和离 而剩下那些人已经被这诱惑砸得头晕眼花,欢喜得找不到北,只害怕晚一步表态,纷纷说道:“如果城主愿意给我们分田,那我们愿意去开荒,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有的是力气!” “城主,那还愣着干什么啊!有啥活赶紧使唤咱,眼下开了春,正是堆肥播种的好时候啊!” “城主,我手底下有四五千人,各个都是种庄稼的好手!只要您肯给我们一处容身的地方,不管是冲锋陷阵,还是要开荒种田,我们绝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城主啊,能不能再说说分田的事情啊!这咋个分,是所有人都分还是怎么?” 徐音希望着一脸切切的众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不由得轻声说了一句:“百姓们从来求的都很简单,他们劳累一生,只是为了一块地、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一个家。可为何这个简单的愿望都如此的奢侈呢?这中间的财富到底被谁剥夺走了?” 方凝墨闻言,也是感慨,她家有良田万亩,有时候随便赏个大丫头也是几十亩田地。她是万万想不到,底层的老百姓为了这一亩地,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突然觉得很痛苦。 曾经那挥金如土的生活仿佛是一场华丽的梦,现在这个残忍的、冰冷的、无情的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江永康则冷声道:“城主在经济学里讲过,整个世界80%的财富都被20%的人掌握着,这就是二八定律。但是我觉得城主说错了,那剩下80%的人,他们不算人,能被人注意的、关心的、不容忽视的才是人。在掌权者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蝼蚁,一群不会痛、不会叫、没有七情六欲的蝼蚁。他们存在这世间唯一的用途就是向那20%的人供给财富,榨干自己的精血供养那群蝗虫!” 孙清臣脸色瞬间发白! 而方询的话更为刻薄:“祖父也错了,他总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他食的谁的禄,禄是从税里而来,税从百姓中来,祖父该忠的是天下的百姓,而不是某个皇帝!” 孙清臣只觉得脖子被人狠狠捏住,让他说不出话来! 狂悖之言! 还说徐振英她没有反意! 听听她手底下这帮人的妖言! 这分明是要取周氏而代之!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徐振英点头,却也知这帮流民可能对谁当皇帝没有兴趣,他们更关心的肯定是分田的问题,于是便道:“至于你们最关心的分田的事情,我们目前已经准备在晔县和岚县之间的山地间踏勘丈量,确定田地的位置和大小。到时候按照人数分田。第一批分田的肯定是前一波流民,当然你们也是能够分到田地的,这山野间那么多地,怎么也足够容纳你们这些人了。这样,你先回去把你们的人口大致做一个统计,分成较为好管理的小组,每个组设置小组长,你先暂时负责一应事务,分田的细则等我晚间回去想好了再和你们细说。” “哦,你认字吧?”徐振英倒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王兴业立刻道:“学问并不精通,但书写无碍。” “好。你回去以后,不光要统计各个组的人口,设置组长,还要统计一下大家分田的意愿。有多少人愿意留在岚县,每家多少口人,有多少青壮年劳力,有多少老人孩童。你把数据做得详实一些,也方便后面的分田工作。也请你跟大家先说一声,你们分田肯定是在第二批了,但这开荒、堆肥、造屋子的事情得大家伙一起干,不愿意出力的,或者不愿意相信我徐振英的,请自便。” 王兴业连忙拱手,这回已是心悦诚服,“多谢城主,我今日之内必拿出您所需要的一切数据。” 徐振英满意一笑。 她最喜欢积极的韭菜了。 而马强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分田固然是好,可徐振英全程都在和王兴业商议,而把他马强扔在一边。若王兴业回去把分田的事情一说,他马强岂不是手下无人,做不了快活皇帝了? 一场闹剧暂时拉下帷幕。 徐振英走下城墙时却跟江永康交代了一句:“去把全城的青壮年都抓过来,组个三班倒,让大家打起精神,若是有人不懂事要闯进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徐振英自然不可能完全信任这帮流民,在流民没有被教化之前,那更像是流寇。 她必须有所防备。 她又对苗氏说道:“娘,你立刻去仓库那边清点我们剩下的粮食。下午你去流民堆里挑些帮手帮着咱们来施粥。” 苗氏却信不过他们,“我们自己的人手已经足够,我可不愿意他们进城来生是非!” 徐振英笑,“娘,你若不让他们进来一部分,他们看不到我们岚县的繁华,不亲口听到岚县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怎么会相信我们真的分田?每天让一部分进来,接收我们的思想改造,让他们把我们城里面的好消息带回去,也能让他们更听话。” 徐德贵道:“都说财不露白,万一他们起了野心夺城怎么办?” 徐振英却愣愣的盯着徐德贵,一字一句说道:“父亲,我们需要很多的人口才能壮大,下一次也许不止三四万,也许是十万之众。只要我们能拿捏着他们的软肋,不怕他们不听话。” “那他们现在的软肋是什么?” 徐振英笑,“自然是粮食和田地了。这两样我都给了他们,就等于给了他们一分希望。而攻城注定会有伤亡,就算马强他想攻进来,有谁愿意跟他干?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而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加入我徐振英是最好的选择。” 徐德贵望着眼前这个眼神更加锐利的徐振英,有些心惊。 即使迟钝如苗氏,心里也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等徐振英走远以后,苗氏才拉着徐德贵的衣袍,面有忧色:“他爹,我们这…真的是落草为寇了吗?咱们现在跟流寇有啥区别了?” 徐德贵心中也是不安,只敷衍的安慰着:“别担心,我们家莺儿是个有分寸的。她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聪明,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咱们…跟着她走便是了。”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这样,为何徐慧鸣和凤儿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去开辟新商路? 以后真要当流寇了吗? 自从徐振英把小皇帝身死的消息告知众人,徐家人明显就多了小心思。 徐振英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而徐家众人骨子里都是一些老实人,他们勤劳本分,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当了一辈子的良民,猛地让他们落草为寇,他们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恐惧得很。 即使徐振英说是为了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可是这种力量,仍然叫他们害怕。 这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造反哪? 徐家众人也不敢问,也不敢说,甚至有人揣测着徐振英是否太过危言耸听,就算小皇帝死了,那万一下一个皇帝很快就上任,这上任以后第一件事不得是扫平这边的流寇盗匪啊? 那他们岂不是全得抓去砍头? 有些人只能安慰自己,即使是流寇,他们入城以后可没做什么坏事,顶多是杀了陈家一家人而已,剩下的都是搞教育、搞农业等,他们还收纳了这么多流民,怎么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再者说了,让他们离开岚县,他们又能去哪里? 岚县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般,没有饥饿,没有战乱,没有盗匪,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这种安稳的日子,让他们再颠沛流离,他们却是也是狠不下心。 这样一想,徐家人才良心稍安。 而有些对政治斗争比较敏感的人,如最早就跟在徐振英身边的年轻一代人,很显然不这么想。 晚间,今日县衙内的众人总算很难得的下了一个早班。 即使是早班,却也已经天色全黑。 岚县如今没有宵禁,虽说物资匮乏,却也抵挡不住老百姓们生活的热情。这春日来临,河边柳树吐芽,嫩绿的一片,两侧道路上家家户户挂着灯笼,点点灯光倒影在河水里,有些如梦似幻之感。 徐音希从县衙里走出来。 天气微微凉,她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守门的士兵递给她一盏灯笼,一转身却迎面遇上了连氏。 徐音希脸上很难得浮起一抹少女的娇憨,她一路小跑过去,亲热的挽着连氏的手臂,半嗔半怒道:“娘,不是说了嘛,晚上不用来接我下班!” 两母女笑盈盈的挽着手,连氏说道:“我那边后勤的时候忙完了,刚想着顺路就过来看看你,我们一起回家。” “今日粮食都盘点完了?” “你三婶做什么都心细,带人盘了两遍,一边盘一边唉声叹气的感叹粮食不够。你可知今日有多少流民,足足三万八千多人!这样下去,咱们的粮食最多支持二十日。等二十天一过,整个岚县再无一颗粮食,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啊?” 徐音希知道连氏不赞同救济流民,对着自己娘亲,徐音希自然是耐心十足的解释,“娘啊,城主她做任何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咱们都没她聪明,只看到了第二步。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城主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既然她敢接纳这么多流民,证明她心里自有分寸,粮食的事情不用着急,城主会想办法的。咱们现在就干好城主吩咐的事情就好,其余事情,就交给聪明人去操心吧。” 连氏一听也是这个理,“道理我都懂得…就是我这心里不安得很。” “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以前咱们是官宦人家,现在却变成了流寇嘛。毕竟外祖父还在朝为官,咱们这样做风险比其他人大得多。” 连氏点头,却也不语,她思来想去,着实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总不能带着三个女儿离开吧? 走又走不了,她还能怎么办? “不过娘也不用担心,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也不是主动选择这条路的。造化弄人,比起冻死饿死,我倒宁愿拼一拼!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连氏叹息,不语。 半晌后才道:“我前几日找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离县衙不远,音希,我们是否要搬出去?” 徐音希抿唇,灯火映衬在她的脸上,少女的脸上似乎比从前多了几分坚毅之色。 “母亲,你若实在不想跟爹爹同住,你们便和离了吧。” 连氏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和徐德远的感情早就在流放路上磨没了,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他们是仇人。 眼下徐德远自从右手被废以后,变得沉默寡言不说,脾气也更是古怪。他整日躲在屋内饮酒作乐,不然就是大发脾气。 上次就因为徐慧正的策论写得不好,他就用鞭子打得徐慧正皮开肉绽好几天下不来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德远嫉恨三房人。 三房越是厉害,徐德远就越是嫉恨。 他不敢把这怨恨告诉三房,只朝二房的这些妾室子女们撒气泄恨,如今二房的孩子们见了徐德远只恨不得缩成一团踮着脚尖走。 这也导致二房那几个孩子性情也开始变化,尤其是徐慧正,现在在人前话都说不利索,变得愈发胆怯畏畏缩缩。 “母亲,您不必为了我和妹妹们委曲求全,您也不必担心和离以后的流言蜚语。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徐音希。以后我就是家里的儿子,您老了我给您养老送终,我能养您。我希望您开开心心的,这辈子也为自己活一次。” 连氏一下红了眼眶,女儿懂事,说是不用在意流言蜚语,可她怎么忍心让女儿们陷入泥潭? 有一个和离的母亲,女儿们怕是亲事有碍。 就算和离,也得等到女儿们都嫁人了以后。 且还有得熬呢。 连氏只好硬着心肠说道:“我与你父亲成亲十几年,哪能轻易和离。以后且莫再说这种话,这天下儿女哪儿有盼着爹娘和离的,若让别人听到,怕是要给你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第166章 晚间谈话 “母亲,如果面子和里子都能保住,自然是最好。可如果没有里子,要面子又有何用。您好生考虑一下,无论您如论选择,如今的我,都有底气成为您的退路。” 看着变化如此之大的徐音希,连氏心里既感动又震惊。 若徐音希以前是一朵养在暖房的华丽牡丹,那么现在就是独立寒风的傲梅。 她…似乎长大了很多,改变了很多。 “徐四姑娘!”街边有人轻轻喊了她一句。 两人抬头,才发现是钱珍娘和方凝墨两人正在街边冲她招手。 徐音希连忙笑脸相迎,“你们也忙完了?怎的都没回家?” 方凝墨和钱珍娘似乎这才看见连氏,连忙冲她行礼。 方凝墨冲徐音希笑道:“今日城主定然会为了流民之事挑灯夜战,我们也想碰个头商量一下有没有什么对策。” 连氏见两个小姑娘见她在此有些不自然,又想他们聊的都是政事,自己也不好插入,当然是知情识趣,笑着说道:“你们小姑娘聊,我先回去。” 几人目送连氏离开后,方凝墨便拉着徐音希说道:“我听说今日墨香书斋有扫盲初级班的教材,咱们去瞧瞧热乎的!” 方凝墨拉着徐音希和钱珍娘就往书斋方向去。 三个姑娘手牵手的走进了书斋,老板似乎认得那方凝墨,方凝墨一进门便冲那老板使了个眼色,因为徐音希发现他们进门以后老板就关门而去。 方凝墨这才道:“堂兄有些事情想和大家商议,没有办法,只好由我出面把你们骗过来。咱们先上楼——” 见这神神秘秘的架势,徐音希和钱珍娘都面有疑惑,三个人上了二楼的藏书阁,只见墙角放着几排书架,屋内点着几盏豆油灯,照得屋内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 窗户开着,底下有路过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长几上坐着一人,正是方询。 这四人见面,屋内气氛有些古怪,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以为他们在这里幽会。 钱珍娘本来觉得孤男骨女共处一室有些不妥,可看着徐音希镇静自若的脸色,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城主说了,男女共处一室,难不成除了幽会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 他们这谈的可是正事! 想到这里,钱珍娘的神情终于自然了一些,又见方询和方凝墨一脸凝重,不由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而徐音希却想得更多。 她和钱珍娘身份敏感,都是徐振英的左右手,是离徐振英最近的人。 方家兄妹却把他们两个人同时叫到一处僻静地方,很明显所谈之事事关重大。 “两位姑娘请坐。”方凝墨示意他们入座。 方询和方凝墨两兄妹互相对望一眼,随后方询才慢悠悠问道:“你们觉得,城主收纳流民,究竟是为何?” 钱珍娘有些不解。 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城主也说得清清楚楚,为何方家兄妹看起来似乎不相信的样子。 钱珍娘正欲开口,却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徐音希。 徐音希没有说话,她坐在那里,不卑不亢,一双眼睛冷淡如雪,让人无法靠近。 钱珍娘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四个人中间,好像除了自己,他们都不相信徐振英说的话。 那究竟是徐振英在骗人,还是他们胡思乱想过度揣测? 徐音希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城主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天下大乱,哪里都不安分,只有壮大自身才有保全自身的能力。城主未雨绸缪,凡事都想在你我前面,方公子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方询摇头。 这个徐音希,说话打官腔的水平倒是比他还更胜一筹。 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先说实话,徐音希绝对不会跟他推心置腹。 “好吧,徐姑娘对在下有防备,不肯对在下说实话。可在下对你徐家却是忠心不二。” 徐音希笑眯眯的打断他,“方公子不是对徐家忠心不二,只是对我六妹忠心不二。这话,您得说清楚才好。” 方询叹气,“徐四姑娘,你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倒也不必如此藏着掖着。我们都是为城主做事,我信任你,你也该信任我,我约你们来,也只是想我们这几个人通通气。省得我们连城主的心思都摸不着,那接下来的工作自然也是不好展开。” 徐音希这回微敛神色,“方公子请讲。” “好,我就实话实说。”方询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对面那两人秀丽的面孔,这些,都有可能是他未来的盟友,他充分的信任他们,也愿意毫不保留的交出后背。 “城主……应该是要造反。” 一言既出,唯有钱珍娘呼吸乱了两分。 方询盯着徐音希,见她脸色并无震惊之色,心道徐音希果然是猜到了徐振英的心思,还是说徐振英已经将此事告诉过徐音希? “徐姑娘这样的表情,是否早已知道这件事?” 徐音希摇头,“我也是刚听你说才知道。” 方询却并不信,“两位姑娘每日跟在城主身边,我不信你们对城主的心思毫无察觉。” 而钱珍娘却惊道:“实不相瞒,我从不知道。城主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得出来?” 方询道:“若城主没有此意,为何她一进岚县就开始着手训练新兵?为何让徐慧鸣他们去开辟新商路?为何要一口气收纳这么多流民?徐四姑娘也说了,城主向来走一步看三步,若她没有造反的想法,为何要屯田屯粮吞兵?不要告诉我,你们看不出城主逐鹿天下的野心!” 钱珍娘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她下意识的认为造反是诛九族的事情,自然想不到徐振英竟然会造反,于是急着说道:“城主是个姑娘,她怎么可能想要去造反?她造反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当皇帝?你们是不是忘了,城主是女人!” 方询盯着钱珍娘,一字一句说道:“女人怎么了?城主比世上千千万万男儿还要优秀,你观她行事,她凡事都敢想敢做,有时候想法犹如天人般不可思议。她敢为天下先,为何不敢开创女人当皇帝的先河?” 钱珍娘身子一晃,似有些不敢相信。 可又不知为何,她又无法反驳方询的话。 徐振英此人,不能以常理推之。 其他女人或许想都不敢想造反的事情,但她徐振英,却没什么不敢的!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城主不敢做的事情,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方询本有些瘦弱的身形如今因为生活条件变好而逐渐长开,他的皮肤很白,看着已然是瘦弱,却已经有翩翩少年郎的气度,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深幽而冷静的望着徐音希。 “徐四姑娘,我不信以你的聪慧,没有察觉到城主的野心。” 徐音希却淡然笑着,吐出的话却有些绝情,“你们方家人都要走了,又何必在乎这些事情?” 方凝墨有些急了,立刻道:“徐四姑娘,如今你就别瞒着我们了。实不相瞒,那周家是我方家的仇人,祖父对他们忠心,可他们却对我方家斩尽杀绝!更何况他周家人各个生性凉薄,根本不堪为天下之主!城主若真有逐鹿天下的决心,即使脱离方家,忤逆祖父,我也愿意跟着城主大干一场!” “脱离方家,忤逆祖父?”徐音希唇角一勾,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轻视,“两位,若方老爷子铁了心要走,难不成你们还能留在岚县?” 方询狠了狠心,“若真如此,我只能用这条性命逼迫祖父就范!” 徐音希愣了一下,她眼睛里有难得的迷离。 六妹妹呀,你怎么就能蛊惑得了这么多的人心啊。 为何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跟随你? 她不由得问:“造反可是一将功成万骨骷的事情,如今城主不过占据一城之地,你们就愿意不顾一切的追随她?你们可知,造反被发现是什么样的罪过?” 方询喉头一滚,眸子里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热切和疯狂,“徐四姑娘,见过了城主创造的世界,我没有办法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她的世界太美好,我就算是舍了这条性命都想要跟她一起亲手创造出来那个天界!” 方凝墨也道:“徐四姑娘,你我是女子,这乱世之中,要么跟着城主封侯拜相开创女子先河,要么像李招娣那样被一斗粮食换出去,又或是像引章那样…被人烹而食之…我若不想落到那种境地,只能为了自己奋起一搏,为了这天下女子奋起一搏。” 徐音希心头是难以言说的澎湃,她好像走在一条不见天日的道路上,而今终于路上遇见了那么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 为全天下女子而战! 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我知道了。”徐音希表现得依然冷静,一如她跟在徐振英身边之时,仿佛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变化,“既然你们对我推心置腹,那么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她…确实是要造反!” 此话一出,屋内三个人面色各异。 有惊慌、有兴奋、有惶恐。 “岚县县衙内有一副周朝的地图,我曾看见她晚上举灯细细观察着上面的山川河流。后来我注意到她用炭笔在上面做了许多标记,我料想她是想先占岚县和晔县,再取金州府和黔州府,最后南下。” 钱珍娘心惊不已。 无论是对徐音希的心细如发,还是她的谨慎沉默,徐音希发现了徐振英这么大的秘密,却依然每日如常在跟前行走,这份定力和心智,胜她不知多少筹! “这也是为何城主要让我堂兄和凤儿南下开辟新商线的目的,他们带走了制盐和制糖的方子,为我们建立情报网和输送银钱。这也是为何城主要一口气收纳这四万流民的原因,这四万流民一到,晔县和岚县便可打通,只要一年厉兵秣马,凭城主的本事定能练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到时候便能直取金州府。” 方询“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竟觉得脑子分外清明,仿佛从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都打通,“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城主的心思?” “我猜还有凤儿…江永康。” “为何没有徐慧鸣?” “城主虽然重用徐家人,但并不信任徐家人。而且徐家人当惯了一辈子良民,让他们造反是不可能的。与其花时间说服他们,我想城主一定会选择隐瞒他们。等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那时候不用多说,想必他们也应该猜到。” “那江永康为何知道?” 徐音希略一思索,“春节后他曾与城主私下碰头,后外出了十几天时间。我猜城主定然是交待了他一些不方便让我们知道的秘密。所以我想,江永康应该也是知情。” 方询又眯着眼睛,有些咄咄逼人问道:“那徐姑娘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而钱珍娘却已经有些跟不上两人的思维。 所以徐音希早就猜出了城主的计划? 甚至连凤儿,她都知道城主在想什么? 钱珍娘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与徐音希的差距,徐音希通过这些只言片语,能把残缺的碎片还原出原来的样貌,这样的逻辑和细心,当真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城主身边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我啊。”徐音希淡淡一笑,她微微眯着眼睛,有些悲伤,却又有决绝,“我和凝墨姑娘想得一样,只有跟在城主身边我才能展现出我的价值。否则等待我的,只有后院那四四方方的天地。方询,你是男子,你永远不会明白雄鹰被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方凝墨微微动容。 都是女子,一样感同身受。 他们女子,除了跟着徐振英,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见识过广阔天地的雄鹰,怎么会甘愿被困在笼子里? 方询大笑一声,那少年笑得有些狂妄,却有些疯癫,“好,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我们就像城主说得那般,干翻这苍穹!” 相较于方家两兄妹的激动,徐音希却显得冷静得多,她素口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幽幽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少年,路还远得很哪。少说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个二十年。” 想到目前岚县的困境,几个人又笑不出来了。 第167章 方家大火 方询道:“城主有说粮食问题怎么解决吗?” 徐音希摇头,“除非她施法从天上变出粮食来。” “如今确定了城主的心思,你我做事就要考虑得更多。就如今日这投票,若我早知城主有这种想法,是无论如何都会赞成流民入城。不过我瞧之前明小双也站到城主这边,他会不会也知道?” 徐音希微微抬眸,“我看不出。明小双的身份特殊,他跟咱们不同,他对城主是百分百的忠心。城主对他也是有些特别。” “若是能探一探他的口风就好了。” “不必。此事事关重大,既然城主都没说,那就证明还不到说的时机。” 徐音希笑,“说得很对,这种事前期谁都不会看好,说了只会面临无尽的指责,同时也会把我们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等我们发展壮大以后,甚至不需要城主自己提,手底下的人自然会怂恿着她做这件事。” 三个人听得频频点头。 一时之间,三个人不知想些什么,屋内沉默寡言。 半晌,却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一阵骚动,似听见有人敲锣打鼓的在喊“走水”,徐音希连忙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某个屋舍燃起了冲天大火。 方询脸色微微一变。 而钱珍娘已经开口道:“那个方向…怎么那么像是方家?” 话音刚落,方询已经急忙往下跑。 方凝墨立刻跟上。 四人跑得火急火燎,好在虽说徐音希、方凝墨和钱珍娘三个都是姑娘家,却也时常跟着徐振英去军营历练,因此身体比以前强壮了许多,这一路逆流而上,一阵小跑,发现果然是方家小院。 方家人已经逃了出来,而方老爷子被方如玉扶着跑出来,眉毛被熏黑了些许,倒也没有其他伤害。 左邻右舍的人忙着救火,巡逻的士兵听见动静后也来帮忙,一时之间,方家小院门口人来人往,乱成一片。 方询急切的望着一众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人受伤才询问道:“出了何事,怎么好端端的烧起来了?” 方家大房方怀民灰头土脸的说道:“别提了,今天家里不知来了个什么人,冲进家门拿刀就砍!你看我这衣衫都被砍烂,若不是我反应快,怕是这条臂膀都保不住。” 方询蹙眉,“人呢,人抓到没有?” 方二夫人便道:“哪里抓得住,那个人武艺非凡还拿着刀,我们哪里是对手。你大伯刚一喊,我们就全部跑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翻墙跑了。” 方询和方凝墨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惊恐和不安。 方询几乎是立刻抓住方老爷子的手,“祖父,会不会是明亲……” 方老爷子睥他一眼,方询也知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按下满心疑虑不表。 而徐振英也已经带着人过来救援,她似乎是从县衙急急赶过来的,拉着方老太太一顿好瞧,随后才关切道:“我在县衙就看见这边起火,就派了人先过来救火。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方老爷子还不知如何面对徐振英,不肯说话。 方老太太却笑着道:“人没事,就是可惜这房子了。住了这么几个月都有感情了。” “人没事就好,房子可以再修。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的起火了?” 方老太太却笑得有些难堪,“是呢,谁知道呢。” “徐乐至?”徐音希恍惚间看见有士兵从屋内架出一人,那人灰头土脸,视线躲避,却依然逃不过徐音希的眼睛。 此人不是徐乐至是谁? 徐音希拨开人群,快步上前,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徐乐至:“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徐乐至被抬出来的方向,她隐约记得那是方询的房间,可方询却跟他们在书斋相聚…… 也就是说,徐乐至竟然在如此夜深之下闯入男子房间? 徐音希脸色一下变得难堪,尤其是接触到徐乐至那躲躲闪闪的目光以后,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徐乐至在玩什么把戏! 那方家二房夫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徐乐至,这时忽然说道:“唉,徐七小姐怎么会在我家?怎的没看见你人,谁给你开的门啊?难不成你是偷偷摸摸的溜入我家的?” 方大夫人连忙暗中扯了一下方二夫人,哪知方二夫人不为所动,反而继续一脸不解:“这眼看夜深露重,你一个姑娘家,怎会出现在我儿的房间内?” 方二夫人这话说得难听,几乎是没给徐音希和徐振英一点面子。 方二夫人对徐乐至做什么自然是门儿清。 徐乐至缠着方询,她当娘的岂会不知。 之前一直顾忌着徐振英的面子,她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因此总是委婉推脱,都是高门显贵出来的人户,自然不习惯把话说绝,哪知徐乐至好似听不懂一般,竟然趁夜摸到她儿子房间,想要干什么,在场的哪个明眼人看不懂? 想玩汴京城那套栽赃陷害,强按她头娶媳妇儿,门都没有! 徐乐至也没想到,她只是大着胆子来向方询吐露心声,哪知竟然就这么巧合的遇到了杀手。 那把大火把她困在方询书房,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今被人这么大喇喇的架出来,她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徐音希气得只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可见方家众人和其他救火的人都望向这边,徐音希只要咬碎了牙,转而笑吟吟说道:“方二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妹妹和方家大小姐情同姐妹,肯定是见方家着火,这才心急如焚的跑去救人。否则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随意跑到别人家里?” 徐乐至立刻点头如鸡啄米,慌里慌张说道:“事情就是这样,我见方家烧着了,担心方老太太和如玉姐姐的安危,因此才想着冲进去救人的!” 方二夫人盯着徐乐至,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徐振英,眸光却依旧犀利,方才慢悠悠说道:“是吗,如此说来定是我误会了。也是,徐家有徐音希和城主两位,足以可见徐家家风之严,怎会出这种宵小之辈?” 方凝墨也笑着说道:“二伯母,肯定是你误会了!徐七小姐救人心急,又是大火漫天,她怕是找不到方向,才去了我哥哥的房间。女子清誉何等重要,您可千万要慎言!” 方二夫人投鼠忌器,自然只能点到为止,连忙笑道:“是我糊涂了。” 徐振英淡淡一瞥徐乐至,心知方才方家算是和徐家交了一回火。 她也看不起徐乐至这种如鸡鸣狗盗般的行径。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竟半夜不请自来的闯入男子房间。 她到底想做什么? 以清白二字框住方询? 徐振英轻蔑一笑,话里话外之间却丝毫不肯偏帮自家姐妹,她笑吟吟的握住徐乐至有些冰冷的双手,一字一句说道:“七妹你也真是的,哪能因为着急就不顾分寸了呢。也幸亏我们都知道你和方大小姐交好,你是关心则乱,否则旁人看了怕是要以为你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呢。下回千万别这样了,知道吗?” 徐乐至暗中想抽开自己的手,哪知徐振英力气极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徐乐至只好咬牙说道:“多谢城主提醒,我记下了。” 徐振英松开手,又悄咪咪用衣袖擦了一下自己的手,似乎很嫌弃徐乐至一般。 这个小动作,自然落在方家人眼里。 这也传递出一个信号,徐振英不喜欢徐乐至,她未必会为徐乐至做的事情擦屁股。 倒是一旁的方询,只觉得这群女人似乎唇枪舌剑了一番,又似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觉得徐乐至这小姑娘真奇怪,怎么天天往他身边凑,也太影响他办公了。 一旁的钱珍娘才说道:“诸位,我那个小院只我一人住,要不今晚先去我那里将就将就吧。” 徐振英也道:“对,想找地方安顿了,明日我让人来帮着给你们修屋子。” 从头到尾,方家始终没有跟徐振英提起有人要杀他们的事情。方询本想提两句,让徐振英帮着抓凶手,哪知却被方老爷子按下。 等徐振英转身,徐音希立刻带着徐乐至跟上。 江永康留下几个士兵收拾残局,随后也跟了上去。 等离开闹哄哄的人群一段距离以后,徐振英突然转身。 徐乐至被她吓了一跳。 徐音希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她知道徐振英怕是要发火了,正想如何解释之时,徐振英却已经冷冷开口:“江永康,带两个人把徐乐至押回去送给二房,你亲自去把今晚的情况告诉二叔和二婶,请他们好好教教家中的子女。” 徐乐至吓得脸色血色瞬间全部褪去! 徐音希正要开口,却被徐振英强势打断,“你妹妹做的事情已经够恶心了,别让我觉得站在她那边的你也很恶心。你曾差点被迫嫁给黄牙子,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有人这样陷害你,逼迫你结亲,你是什么感受!今日之方询,何曾不是过去的你?开口为徐乐至求情的你,跟那日逼你嫁给黄牙子的人有什么区别?!” 徐音希身子一晃!竟险些站不稳! “四姐,当断则断,只要挣脱原生家庭的束缚,你才能有更好的前程。你自己好好想想。处理好这件事,去跟方家人说声对不起!也别让她再去骚扰方询!” 徐音希这辈子从未觉得如此屈辱! 即使是差点嫁给黄牙子的时候,她都没觉得有徐振英此刻所言那般屈辱。 这屈辱像是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往她心上割,叫她心如刀绞。 可最气愤的事,徐振英说的那些事,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半晌,徐音希的声音哑哑的,“城主,我知道了。” 而方家那边,显然已经闹开了锅。 等左邻右舍们扑灭了大火,他们才敢进屋。 方家有二三十多口人,分了三座院子,为互通有无,这三座院子连在一起,此刻这把火也几乎把三个院子烧成断壁残垣。 尤其是院子中间的行李,几乎被烧了个干净。 方老爷子走在最前头,望着一片焦土,此刻四下无人,他终于咬牙切齿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方家大爷却不解,“父亲您在说谁?” 方凝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这般迟钝,她叹气说道:“爹,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今日城主刚放了一批人进城来商议流民的事情,晚上咱家就被人追杀。我们的行踪已经完全被暴露了!” 方怀民此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琼州那位?” “除了他还能有谁?!”方老太太气得银牙咬碎,而方如玉则一脸煞白,又因为她,方家又因为她陷入绝境。 事到如今,方如玉早已歇了对周衡的那些念头,可她也没想到周衡竟然如此歹毒,明明上一次已经派人来追杀他们,这次竟然又故技重施,难不成他是真的要他们方家全家死绝了才放心吗。 方老太太一瞥方如玉,呵斥一声:“臊眉耷眼的做什么,是他周衡斩尽杀绝,又不是你派杀手来的,给我把背挺直了!” 方如玉眼眶微微一红。 方凝墨才道:“祖父,祖母,如今我们怕是走不得了。就怕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若是此刻出城去,方家人落了单,死在外面都没有人晓得。” 有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跑什么跑,反正走也是死,不走还能留条性命。就算是落草为寇,那也总比莫名其妙的死在外面强。” 更有人气愤填膺:“他周家人全都不是东西,怪不得一个儿子造反,一个儿子不是他的种!既然他们这么狠心,也怪不得我们不仁不义,我看索性反了他算了!” “我看也是,反正城主有地有田,又招了这么多流民,我看干脆不如反了他周家算了!” “城主哪里会听我们的,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万万不要再提!” 方老爷子有些颓废的坐在一侧的石阶上,方家众人们议论纷纷,唯有他沉默不发一言。 他想起了先帝,想起了周衡,也想起了徐振英说的那些天外来人的话。 他不由得深深叹息,周家人把大好的江山作践到如此地步,又有徐振英这么个能人异士,怕是天下真的要风雨飘摇—— 造反吗? 他一大把年纪了,眼看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何必晚节不保跟着去造反? 第168章 二房热闹 可离开?离开也是一个死字,他一个人死不要紧,方家众人有几个愿意跟着他去死? 孩子们都还这般年轻。 方询急切催促道:“祖父,走是万万不能走的,我们在城内,有城主在,周衡派来的人还有所顾忌。可只要离开岚县,我们这一大家子谁都别想活下来。当务之急,一是赶紧汇报城主请她帮忙查找真凶;二是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孙儿不想每日睡梦中都得小心提防有人使坏。” 至于那么一劳永逸的法子,方询却没有提造反,祖父对朝廷还算是忠心耿耿,这老了还逼他反朝廷,他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方询便留了一点余地,果然方老爷子面色稍缓,抬眸又见方家人全都眼含希冀的看着他,他也知大势已去,若之前他还用能威望镇压强迫他们离开,那么今晚这一出,已经将惊弓之鸟的方家人全部都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若他再执意要走,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意。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他们这帮人忠心耿耿的跟着徐振英,将来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且看他们各人的造化吧! 方老爷子心中不免绝望。 半晌,他终于点头,方家众人如释重负,全都一脸欣喜之色,有人立刻道:“快快快,快去报告城主,就说我们不走了!分田那一块,我还得继续帮忙,他们在晔县那边干得如火如荼,我们跟着小双爷也不能落后!” “对对对,还有我养的鸡,眼瞅着这小鸡们一天天长大了,我做的那个饲料记录还没有完整呢,我明天就去鸡舍那边报道!” 望着喜笑颜开的方家众人,方老爷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远远的孤立开来。 他已是西山薄暮,注定要走向衰亡。 从流放一路开始,徐振英就润物细无声的把所有人都围聚在她身边,让人们心甘情愿的为她所用,现在只怕是她振臂一呼说要谋反,这些人也定会毫不犹豫的拥簇。 徐振英啊…这样驭人的手段,这样步步为营的心思,这样的野心和抱负,让方老爷子心里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 方老爷子绝望的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徐振英说的那一句话: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绝不因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而徐振英这边将徐乐至的事情交给徐音希后便转身离开,徐乐至的事情都是小事,她如今也没时间装嫩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只要徐乐至以后听话,不要给她惹出什么大麻烦,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让徐乐至太难过。 一行人走到县衙门口,徐振英屏退众人,抬步走到县衙的小书房,牌匾已经换上“办公室”三个字,房间并不大,大约只有十个平米左右,刚好可以摆下一张长几,几把椅子。 徐振英又命人将书房四周加固了一些,说话声音不会被外面听到,因此此处是绝佳的开神秘小会之地。 徐振英先是坐下,随后抬眸望了一眼江永康,又指了指他衣襟处的一处灰土,笑道:“下次做事严谨一点,若我看到你衣襟上的灰,我定会怀疑。” 江永康这位军队总教练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局促之色,说起来这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如今却已经有沉稳老辣之气度。 徐振英又继续说道:“今晚的事情要绝对保密,虽说方家人没有受伤,但是若让方询和方凝墨知道了,心中难免对我有隔阂。” 他用手指轻轻推开灰土,点头称是,“方家众人本就如同惊弓之鸟,我们再一把火彻底的将他们点燃。如今他们和周家朝廷已是势不两立,想必很快会为城主所用。即使将来城主说要造反,他们也会好不犹豫的站到我们这一边。” 徐振英却叹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种手段将他们留下。只不过方询和方凝墨两人我还有大用,暂时还不能让他们离去。” 徐振英有些疲累的揉了揉太阳穴,却听见江永康说道:“我看方家除了方老爷子,其他人都是想留在岚县的。咱们今晚这把火,也顺势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让他们能堂而皇之的留下。说不得方询和方凝墨还会因此感谢城主呢。” “倒也不必美化自己,欺骗就是欺骗。如何应付内心的谴责,那是我该解决的事情。”徐振英敲了敲桌面,似乎不想再谈这个事情,“你呢,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江永康很是干脆利落,要不是今日流民冲入岚县,怕是江永康早就离开。 “很好。”两个人之间倒也谈不上什么不舍得,江永康与徐振英,那是真真正正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她只是交代了几句,“我们以后分明暗两条线进行,你出门去弄个面具,省得将来被人认出。以后我在明,收纳金州府附近的流民。你在暗,负责扫清金州府的流寇土匪。我会为你提供粮草和武器,你负责秘密训练,若有必要,我会派几个信得过的心腹过去对他们进行思想改造,我要的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士兵,可不是一群土匪流氓。” 江永康连连点头。 “还有,现在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等我吞下岚县和晔县等几个城池,势必要占领金州府。我若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会写信给你,你先以流寇身份跟我里外配合。等我占领了金州府,想必他们也该明白了。” 江永康拱手道:“明白,我收容了流寇以后就立刻高举造反大旗为岚县吸引火力,给岚县这一块争取发展的时间。” 徐振英笑,“那我问你,如果朝廷的兵打来了,你当如何?” 江永康偏头,青年的眸子里却很笃定,“自然是保存兵力为主,若他们来我们就跑,打一下换一个地方,主要是对金州府这片形成骚扰。” 徐振英满意一笑,对他竖大拇指:“说得完全没错,不需要兄弟们拼命,你们也要发展,也要另外带出一个队精兵来补充我们的战力。你就带着弟兄们打游击战,顺便也宣传一下我们岚县,让金州府的老百姓们也知道这里有个世外桃源,舆论的高地这一波,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占领的。” “好。”江永康应了一声。 他明日就又要离开了,这回一去不知还要多久。 虽说自从木材案一事后他到处飘零,可好不容易在岚县这里有了一点点归属感,如今却又要再次踏上征程。 只不过这次征程,是为了更好的明天。 江永康看着灯火之下的少女,那人一身男子的打扮,头发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 她的皮肤很白,不同于其他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她的眼神是锐利的、坚定的、平静的,犹如海水般宁静而包容,似乎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抵御外面的风风雨雨。 那人抬起也眸,盯着他,似不解:“还有何事?” 江永康照实说:“有些舍不得。” 若是其他女子,定然会娇羞片刻,或是至少也会有些不自然。而徐振英却只是爽朗一笑,“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熟悉且热爱的故土,不过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和梦想,不止你,我也会一样,常年处于奔波状况。少年,习惯就好。有事写信联系。” 江永康也微微一笑,眼睛里有些许亮光,喃喃重复了一句:“没错,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和梦想——” 而徐家这边,显然已经闹翻了天。 江永康派去的两个人严格执行命令,竟真押着徐乐至送到徐德远面前。 今夜因为方家起火的缘故,城里本就热闹得很,徐家众人自然也都无心睡眠,加之那两个士兵敲门声音极大,自然引得徐家人都走出来。 随后又见那士兵当着众人面将徐乐至交给徐德远,并面无表情说道:“徐二爷,城主有令,命我等将徐七姑娘当面交给您。徐七姑娘趁夜私自摸到方家二公子房内,欲行不轨之事,又因方家大火被困其中,随后被士兵救出。城主命我等转告徐家二房,徐七姑娘一个女子,不经通报主人家,擅自去独身男子房内,属实不妥,幸得方家未追究其责任,否则徐家面上无光,城主请二位严加看管,切莫让方家人和城主为难。” 许是考虑到这是徐家私事,两个士兵把徐振英的意思带到以后便自行离开,徐音希见徐家众人全都一脸蒙的望着她,她面色十分难堪,只好说道:“爹…” 就算聪慧如徐音希,面对此情此景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徐乐至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急忙为自己辩驳:“爹爹,不是这样的,我是看见了大火才冲进去救方家大小姐的,我…我进去以后找不到方向,才去了方公子的房间!徐青莺她是想害我,她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把我拖出来,就是为了对付我们二房啊!” 徐音希蹙眉,脸上一抹怒意,“徐乐至,你够了!事到如今,你还满口谎言!自从方大小姐禁足以后,你就从未去看望过她,这个时候说什么跟方大小姐情同姐妹不觉得可笑?我方才在人前那样说,不过是想给你留两分面子,不曾想你竟然不思悔改,到了父亲跟前你还满嘴谎言!你现在实话实说吧,你为何要溜进方询屋里?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徐乐至吞吞吐吐,自然不敢说。 梅姨娘此刻便轻笑一声,“七姑娘,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您该不会是上赶着去幽会的吧?” 连氏气徐乐至,更气梅姨娘,立刻斥道:“休得胡言,城主说了,男人女人共处一室,难道除了幽会就没有其他了吗?” 梅姨娘嗤笑,“徐乐至也配和城主相提并论?更何况,她不过闲人一个,手里有什么公务?主母您也就骗骗您自己罢了,咱们这儿这么多双眼睛呢,哪个不晓得她徐乐至一个姑娘家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方询理都不理会她,偏她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嫌丢人!” 事到如今,徐德远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他脸色又青又白,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耻辱过,徐振英这样大喇喇的把人送过来,无异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让他又羞又怒,连带着对徐乐至更是恨之入骨。 “轻浮,不要脸!我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今儿个我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你出了这扇门便到处勾引男人,败坏了我徐家的名声!” 这话就说得好生恶毒,偏徐德远不察觉,一直大喊:“来人哪,把我的鞭子拿来——” 而徐德远自从伤了右手以后,在家中威望尽失,因此一时半会都是看热闹的人,竟没人理会他。 徐德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反了是不是?杵着不动?我的鞭子呢!” 只有梅姨娘挪了身子,略有些殷切的把鞭子拿了过来。 徐乐至一看见那长鞭子自然得躲,之前徐德远打人有多狠她是见识过的,此刻直往连氏身后钻。 连氏这回是又气又恨,气徐乐至的不争气,恨徐乐至的不懂事,徐德远见她还躲,更是怒火中烧,“徐乐至,你给我过来,今儿个我必须让你见识一下我徐家的家法,省得被人指着鼻子骂我徐家二房缺少教养!” 徐乐至这回躲又不敢躲,跑又不敢跑,任凭徐德远拿着鞭子就是一鞭,徐乐至被打得是龇牙咧嘴,连氏见此又很是心疼,抓着徐德远的鞭子说道:“够了,你教养你的儿子去,我女儿还轮不到你管!”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徐音希只好拉住徐德远道:“父亲,其他几房的长辈都在,莫让外人看了笑话。我们进屋去说。” 徐德远这才看见大房的人正围过来,黄翠娥甚至抓了一把花生靠在墙角观战,眼睛里全是兴奋的火苗。 他眉梢抽动了一下,负气转身,“徐乐至,你给我滚进来!” 徐乐至进了屋,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只好进屋就先跪下。 屋内一时只剩了徐德远、连氏和徐音希。 徐德远被气得脸色铁青,捂住胸口,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徐乐至,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 第169章 分田讲话 徐德远便望向长女,“方家那边怎么说?既然是男女幽会,那方询呢?为何徐青莺只责备我们二房?” 徐音希蹙眉,似乎觉得徐德远这话问得很是奇怪,便道:“方询并不在屋内。我们几人在一起谈论公事。此事有多人可以作证。” 连氏听出徐音希的暗示之意,这件事想要把人家方家拖下水那是不可能的。 徐德远这回更是怒火中烧,“没用的东西,攀高枝都做得这么愚蠢!你进去之前不知道看看别人在不在?若他不在,你进去干什么?白白让人抓个现行是不是?蠢货!蠢货!” 连氏的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 徐音希闻言,心头冷笑连连。 不愧是徐德远,能对着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说出这种话。 连氏抓着徐乐至发问:“徐乐至,你去找方询到底是为什么?你今日若不把事情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你以后就别认我这个母亲!” 徐乐至哪里敢说得清楚,只含含糊糊说道:“我就是…我就是想去看看他…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什么话用得着深更半夜说!还有你,为何要避开众人,偷偷摸摸的去找他?” 编到后面,徐乐至不知怎么的,突然升起了勇气,“母亲,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二房啊!不是都说方家老爷子还有起复的希望吗,若我能和方询结亲,咱们二房也不必再仰人鼻息。跟着徐振英落草为寇有什么好的,万一哪天朝廷来人了,把咱们当乱臣贼子抓起来,咱们全家都砍头,一个不落!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搏一搏,反正女儿已经快十四了,也该议论婚事了。咱们在这岚县能找到什么好的,方询是女儿目前物色到最好拿捏的男子了。若是换做旁人,不管是商户之子还是乡下地主,女儿都是不干的!” 徐音希闻言,再也忍不住了,她知道徐乐至脑子是有些发昏,却不知道她糊涂至此。 徐音希冷笑一声,“徐乐至,你未免也太没有自知之明。商户之子,乡下地主,我们不过是贱籍之身,如今就算悄悄改了户籍,那也不过是农户人家。你以为那些商户之子看得上你?” 徐乐至不服气的反驳道:“我自幼精通琴棋书画,不说才情,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他们为何看不上我?” 徐音希气道:“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婚姻说到底就是资源交换,你的才情和美貌远不如一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有价值。徐乐至,你好糊涂,枉你在汴京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你还看不出来婚姻就是门当户对吗?那汴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娶亲哪个看的不是家世背景。有才有貌却没有家世的女子,除了做妾,你可见过其他出路?!” “姐姐,那是你没本事,不代表我会和你一样!你没本事拿捏男人,才会被未婚夫家退婚!我不一样,方询性子简单,我能拿捏得住他,我能让他为我所用!” 徐音希气得脸都青了,她蓦地站起身来,在徐振英身边几个月,让曾经怯弱柔顺的徐音希此刻也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徐乐至,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方家是绝对不可能起复了。第二,方询没那么简单,你也拿捏不了他!” 徐德远一惊,望向徐音希,“你说方家不会起复是什么意思?” 徐音希冷淡的挑眉,“方家起复的路子都断了。如今朝野上为了谁当皇帝打得头破血流,官员换了一波又一波,谁还记得他方老爷子?若非今日这场大火,方家等人都准备收拾行李离开,去其他地方换个身份过活。” 连氏也愣道:“怪不得方询和凝墨为城主做事,方老爷子似乎也没以前反对了。” 而徐乐至却大惊失色,“怎么会,方老爷子官至三品,不是说朝中有人,不到黔州就会回汴京吗?” “如今朝堂变化太快,今时不同往日,徐乐至,你要是多走走,多看看,你就知你今日行为有多可笑。更别提今日大火来得蹊跷,那周围一片房屋,却只有方家的房子被烧,你处心积虑的要嫁过去,可曾想过还有个虎视眈眈要取方家全家性命的明亲王?” 徐德远被徐音希这话惊出一声冷汗! “现在的方家,谁都不敢沾惹,偏你剃头挑子一头热,非要把我们全家的命也套上。徐乐至,你说你蠢不蠢?!” 徐乐至身子一颓,跌坐在地。 徐德远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千万不能沾惹上方家!徐乐至,你若是再去找方询,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而徐乐至已是一脸死灰之色。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连氏虽然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直道:“乐至,现在外面情况不好,徐振英说可能要乱上好几年,你的亲事不着急。以后一定能遇见好的,你放心,二房的担子有你两个弟弟,还轮不到你一个姑娘家来担!” 连氏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德远。 而徐乐至却明显听不进去,一脸的不耐烦。 说得好听,父亲整日将自己困在这屋子里,母亲则已经完完全全是三房的人,徐音希也是围着徐振英打转,谁还会操心她的婚事? 这世上,果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而此刻,晔县和岚县交界的十几公里,靠着河流的方向陆陆续续建起了茅草房。 三四万流民被编了号,分成接近一百多个小组,留下老弱孤寡,其余人全部被赶到了这里开荒。 带队的是明小双和徐安平他们,因为这次流民人数巨大,徐振英还特意拨了赵氏、连氏、徐音希等来帮忙安置。 虽说徐振英答应了提供粮食,但流民们还是惊恐不安,生怕被徐振英当做累赘给扔到了晔县和岚县这寸草不生的地方。 流民们三四十人一组,每一组有小组长。 徐音希等人每人管好几个小组,着实是分身乏术。 众人想象着,说是去开荒,可工具也没有,粮草也没跟上,若不是见徐振英身边的那些个熟脸,他们怕是以为自己是被驱逐了。 这开荒,还不知是何等辛苦之事,想着跟服徭役也差不多了。 不过好在徐振英许诺,表现好的会分田,是以众人虽然知道开荒会累得脱一层皮,但心里有个指望,浑身也就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这三四万人脚程很慢,延绵山路十几公里,看着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终于走到目的地。 哪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不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只见一处已经平坦的地面上,面前有几十处简易帐篷,有锅碗瓢盆、衣衫书籍等,一应物资还算齐全,中间还修了一个巨大的凉亭,放着几张长几凳子,像是议事的地方。 不仅如此,山野之间每隔一段用绸子做了标记,像是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田地,看着格外醒目,隐约可见好几十的人头在山林里忙活。 有人在拉尺子量地,有人在架锅煮粥,有人在收拢工具,好一片朝气蓬勃的土地! 众人不由大喜。 总算到了目的地,且看着眼前这忙活的场景,众人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有人眼尖,立刻看见了凉亭上的牌匾,随后一字一句念道:“新农村第一示范基地?这…啥意思?” “这里咋地这么多人,难不成不止我们?” “不是说前面还有一批流民吗?会不会是他们?” “不是吧,说是他们直接在晔县就把田给分了。咱们还是来晚了,没赶上好运气!” “唉,听我家那口子说,晔县那边,女娃都分了田的!” “什么?真的假的?女人怎么能分田,那女人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分给他们干什么?这不是浪费嘛?!” “当然是真的!我家那口子昨晚进了趟城咧,说是听城里面人说的。城主不仅给女娃分田,还养了一支女兵!” 这可不得了。 女人分田,前所未见。 女子当兵,更是听都没听过。 自从那些人进了岚县城里一趟,也将岚县城里的消息都带了回来。 什么全民教育、半年养猪、流民分田,不出一两个时辰,那些精明干练的女人们就打探得一清二楚,并将那些听起来很奇怪的消息全部都带了回来。 岚县这地方,也真是太不一样了。 众人正要凑拢一探究竟,哪知小组长却吆喝了起来。 “别说了,小双爷要讲话了,大家都给我竖着耳朵听!”小组长得了命令,急切的管束好手底下的那些人,“快快快,全都站好,一字形排开!给后面的人留点位置!说你们哪,别围着聊天了!” 众人不情不愿的挪了挪地方。 好在这片荒地面前有一两亩地的广场,已经被初步碾平,密密麻麻的勉强容纳下这数万之众。 此时人头攒动,数万人伸长了脖子引颈相望。 只见徐振英手底下那几个熟面孔,有男有女,看着都极其的年轻,领头的是叫明小双的,负责本次三四万流民的开荒分田工作。 只见他一身青色衣衫,身形瘦长,不怒而威,手里又拿着那个铁制的喇叭—— 根据女人们进城得来的线报,说那玩意儿叫扩音器,能将声音传得更远。 也有人习惯叫它喇叭。 总之明小双高举扩音器,望着底下那几万双渴求的眼睛,心中是说不出的激荡。 他明小双漫长的二十多岁生涯之中,只有跟随徐振英这一个决定才是正确的。 明小双如何能想到,当初只是决定跟随徐振英,眼下竟然能号令几万人。这些人见面一口一个“小双爷”,神态恭敬而谦卑,似乎对他是又怕又惧。 若是告诉赵乔年和自己的那帮兄弟,怕是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他明小双能有现在的日子。 岚县多好啊,作为徐家政务班子的成员,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若不是身边还有徐音希、钱珍娘、方询等人做比对,明小双怕是自己都忍不住要飘起来。 他每次在权力的欲望漩涡中打转时,总能看见他们熬夜苦读互相追赶的模样,于是他瞬间清醒! 享受什么享受! 看看人家!徐振英身边能人众多,自己只是占了一个最先投靠的先机,若是不努力内卷,怕是很快就要被这些人取代! 每每想到这里,明小双什么享乐的心思都没了,反而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尤其是这次,徐振英将几万人的分田开荒的事情交给他做,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若能把这件事情做好了那是功德无量,他们就会从此深深的扎根岚县。若是做不好…… 不,他一定要做好! 他绝对不会给别人上位的机会! 于是他手举扩音器,平复了激荡的心情,努力学着徐振英平日讲话的样子,语调缓慢,努力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诸位,临走之前城主已经给大家开过动员大会了,我想大家都清楚这次是要做什么。我也强调几点。” “我们这次一共有接近四万人,你们既然来了岚县,那就是岚县人!我们城主是个好人啊,她自己当过流民,因此知道流民的日子有多苦多难,即使我们岚县粮食已经不够,即使田地不够,她也是想尽办法的解决!有了地,咱们就有了家,有了家,咱们就能活得像个人!” 明小双这一番发言自然引得流民们无不感触。 钱珍娘却跟徐音希笑着说道:“小双哥昨夜加班加点写的演讲稿还是有效果,我看流民们的情绪全都调动起来了。” 徐音希也笑:“事实证明,勤能补拙。” 钱珍娘若有所思。 “因此分田开荒的工作我们一定要搞好!要搞得漂漂亮亮的!在此呢,我也跟大家说明,不过我想有的消息灵通的人可能也知道了,晔县那一批流民来得早,赶上了好时候,因此已经分好了现成的地。城主当时许诺的是第一年的税收是分毫不取!第二年一成,逐年增加,最多三成!” 这一消息,无疑给在场人打了一剂强心剂! 第一年没有租金,相当于地里长多少全是自家的粮食,他们中好多人就是受不了官吏的层层盘剥才弃田离家,如今好不容易在岚县落脚,竟然得知这里税收如此之低,这怎能叫他们不激动! 第170章 土地开荒 众人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 “那有人就问了,没有税收,我们的岚县自己的县衙如何运作呢?” 不少人被明小双的演讲抖得心痒难耐,只恨不得他说得再快一些。 “所以啊,晔县和岚县中间的这块地呢,本来是准备开荒后,一部分田地奖励给守卫城墙的士兵们,一部分用作岚县的税收。其实你们来得也很巧,大家也看到了,我们这前期的测量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因此接到城主的命令以后,我们干脆就沿着河把所有能用作耕地的土地都测量了。我们的调研团队充分考虑了土地的位置和大小、坡度、水源、阳光等因素,从你们脚下站的这块地开始,两侧延展数十公里,都是未来我们的田地!城主还为这里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新农村第一示范基地。”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这是先前那凉亭上门匾的题字。 有人问道:“为啥是第一基地,第二在哪里?”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要来?” 明小双解释道:“去年金州府受灾严重,据我们可靠情报来源,金州府的流民少说有十几二十万。这帮流民要么饿死,要么冻死,但还有一部分人肯定熬过了冬天,正向我们岚县这片温暖之地而来!只要他们来了,就和今天的你们一样,都是岚县的老百姓!只要来了,就都是岚县人!只要来了,我们都给他分田,叫他不再颠沛流离,堂堂正正的做人!” 一席话,说得好些流民眼眶都红了。 “小双爷说得对!来了就是岚县人!咱们就都是兄弟姐妹!” “对,只要来了咱们就都是街坊邻居,一定要互相帮助!” 就连徐家这群人也是颇有感触。 明小双见情绪烘托得差不多了,继续说道:“因此大家脚下站的这块地,以后就是大家的新家!我们要在这里开荒种地,建屋立舍,娶妻生子!” 立刻又有人问了:“既然城主许诺要分田,为何不想把田分了,咱们也好心安!” 这个话题果然是流民们最关心的,此人话语一出,立刻引来几乎所有流民的附和。 “对啊,既然迟早要分田,为何不先分了!这样也让我们心里有个盼头!” “这让我们都来这里,哪块是哪家的地都不清楚,如何开荒啊!” “对啊,这开荒的地前两年都种不了粮食,早分了,自家有啥安排,有啥想种的,也好提前安排不是?” “还有这开荒的农具呢,总不能让我们徒手开荒吧。我看这附近荒草丛生,还有不少树木,这开垦荒地的难度可不小。没有农具,怎么也得有牛马或是小板车之类的东西啊?” “还想要农具?哪个地方能提供几万人的开荒器具?你也别太为难小双爷了!” 流民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还好明小双的喇叭声音够亮,才能勉强镇住他们。 “不先分田先开荒,是城主深思熟虑决定的。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四万人的分田工作,怎么也得几个月了,你们中间肯定是扯皮不断,东家说他的田不好,西家说他的田离河边远,扯过去扯过来,浪费了开荒的时间,也容易引起争端!” “第二个原因,正是因为不分田,所有的人才会把这里的地全当做自家的田出力,无形之中也会帮助那些家中没有男丁或是男丁劳力不高的问题,这样效率反而更快。” 明小双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还有我们城主有堆肥的法子,你们不必担心。这地开荒以后要不了一两年,只要你们采取城主的堆肥法子,很快就能把这田地养肥起来!” 霍,好家伙,这说到种地堆肥的事情,流民们更是七嘴八舌的打不住嘴了。 古人开荒的田地,怎么也得养好几年才能养肥土地,更别提开荒有多耗费精力,得先清除土地上的大小石头和植被树木,再得把土地挨着全部翻一边增加土地的疏通性,还得堆肥养地,一番流程走下来,至少也得个三五年的时间。 明小双只好命人敲锣鼓。 ——砰砰砰! 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众人终于停下议论声。 明小双说得那是口干舌燥,这才发现徐振英以前在台上是看着风光,其实嗓子眼都快说哑了。 也怪不得现在只要不是重大场合,徐振英都不亲自出场搞动员,几乎都是让左右手提前拟稿背稿以后上场。 明小双以前还觉得这是给他们手底下人亮相的机会。 现在看起来,哼,城主明明就是不想大着嗓门说话! “你们质疑我们城主,我能够理解。但无论效果如何,开垦荒地是势在必行的!还有你们要的农具和牲畜,我们已经派人在寻在做!这两天还请大家坚持一下,就地取材,背后是山林,有的是木材和竹子,有的农具可以用木料做出来的,先做着应急。” 钱珍娘却悄悄问徐音希:“最有效率的还是铁制农具,可几万人要用,我们哪里来这么多农具?之前也没听城主提起过。” 徐音希笑着点醒她,“这不还有你的好妹妹凤儿嘛。我可听说她一南下就如鱼入海大展身手。她这去了才多久,就挣了万两白银,这挣钱能力怕是跟当初的城主都差不离了。城主已经吩咐她先购置一批农具,再为我们寻找矿山。” 钱珍娘是真心实意的为凤儿高兴,“那丫头是有幸跟着城主学习过一段时间。说到底,还是城主调教有方!你我当初,可曾想过有现在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刻?” 说得也是。 两个人一时感慨。 “我再强调一下纪律!”明小双说到这里,明显嗓子都哑了,“每人都是工分制。前线开荒做力气活的,一日二十个工分。后勤帮忙的,譬如做饭、洗衣等十个工分,以一家一户为单位,比如你家有你婆娘、你儿子、你老妈,那就是四个人的工分加在一起结算。这工分可以拿来换粮食,换田地,换房子!但是!但是!” 眼看流民们又忍不住要议论,明小双连忙制止:“但是有加分,就有扣分,比如搬弄是非的、干活偷懒的、打架斗殴的都要扣分,扣分的细则待会让小组长讲给你们听!你们可得都给我记牢了,省得扣了分来找我闹!最后,分田就按照工分来分,工分多的,就可以多选田!总之,你们可以把工分理解成银子,你挣的工分多,相当于你的银子就多,将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回众人听明白了。 “小双爷,那几个工分换一亩田地呢?” “根据你们开荒多少来决定。你们开荒越多,将来分得将越多,总之你们现在都是给自己打工,只要你们干得多,将来肯定分的田就比别人多!” 众人点头。 又有人问:“那还有没有加分项呢?!小双爷刚才说打架斗殴要扣分,那如果我劝解了他们,能不能给我加工分哪——” “这个问题问得好!”明小双不由夸赞了一句,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城主喜欢聪明人了,看,他还没讲呢,就有人撞上来了。 “我们城主喜欢聪明人,也喜欢信教的人。我们岚县有个科学教,不需要你烧香祷告,也不需要你捐什么香火钱。只要你们加入我们科学教,熟记并背诵我们的教条,通过我们的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的考试,那待遇,可就跟我都差不离了!” 广场上众人哗然一片。 徐家众人却好不容易憋住笑。 也得亏徐振英使坏,竟然想到这么个促狭的名义。 可众人又不得不佩服这招。 若是直说让他们学习,怕是没几个人愿意读书写字。可一换成信教,众人立刻变得狂热起来! “无论男女,通过初级班考试的人,每日可增加五个工分!中级班,则不用开荒了,直接给你分田!若是高级班——” 明小双故意停顿了一下,流民们全都死死的盯着他的嘴巴!目光逐渐狂热! “高级班的话,城主会直接让你进衙门工作,每月至少一两银子的工钱!这回可不是什么工分了,是实打实的银子!” 明小双这话一出,众人全都沸腾了,叽叽喳喳得说个不停。 “小双爷,此话当真,只要信那个什么科学教,通过了考试就不是农户了?还能有个一官半职的?” “天爷啊,这还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那个科学教是个啥,教义多不多啊,我老娘之前信佛经,每日早晚烧香的,那佛经抄的都是厚厚一沓!” “这个我知道,我之前进过城去,听城里面的人说他们都信这个教呢,还要学什么四则运算和拼音,说是只要信了个科学教的人脑子越来越聪明,尤其是小娃儿,信了这个教以后学字都快了许多呢!” 明小双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交头接耳,便道:“没错!教义都很简单,比佛经内容要简单得多。小孩子都老人都能被得滚瓜烂熟!如果你背不下来,那就是你没有诚心!以后劳作的时候,我们会随时随地的抽背,若是回答得好的,还有额外的奖励!” 广场人上的人都跟疯了似的,根本听不进去明小双后面这些话,他们已经满脑子都是粮食、开荒、信教、银子等,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小组长得了命令,将他们分散开来,全部带到自己的对应的点上开始劳作。 后勤组的则开始架锅烧饭。 钱珍娘却看着一侧的徐音希蹙眉不展,不由问道:“开荒工作进行得如此顺利,为何你还一脸愁色?” “其他人不知道,咱们两还不知道吗?现在岚县看似繁华,实则已经夜临深渊。五万多人的粮草,从何处解决啊?我现在是真担心,再有十几日咱们岚县的粮仓就空了,到时候这帮流民就会陷入暴动!城主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钱珍娘也立刻惆怅担心起来,“就没有别的法子吗。比如从外面运粮进来?” “金州府附近没有余粮,即使捧着银子去也买不着。除非去兴元府那边,但那又太远了,路上损耗会非常严重。简直是得不偿失。这几日城主书房内的灯火迟迟不歇,想必她也正为粮食的事情焦头烂额。” 钱珍娘紧咬下唇,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祷告:“只希望城主能快些想出主意。” 徐音希莫名有些烦躁这样的钱珍娘。 希望和祷告有什么用。 凡事都得靠自己。 不行,她得一起帮着想想办法才是。 她决不能让造反这件事因为粮食问题就腹死胎中。 分田开荒的工作务必要做好,城主说的堆肥的法子也务必推广到岚县的各个村子,地里有了肥,庄稼才长得快,他们以后才能再也不被粮草的问题卡脖子。 ———————————————— 王三娘这边刚轮休两天,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家。 回到王家时,连看门的小厮都差点认不住她。 只见她一身素衣,衣衫上到处都是泥点和灰尘。 她回得风尘仆仆,人似乎高了、瘦了、黑了,那双眼睛像是草原上的黑珍珠一样明亮,行动间大大咧咧,下马时英姿飒爽,行动间干脆利落,哪里看得出来是曾经养在深闺娇滴滴的王家姑娘。 尤其是腰间那长刀,走动起来,凭添一抹英气。 那女子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皮鞭一抛,声音清脆:“接着!把本姑娘的马儿喂饱!” 那小厮还愣愣的看了她好几眼,随后才反应过来,立刻欢快的报信:“老爷、夫人!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王三娘叹气。 她果然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啊。 想她前几日在晔县分田,流民们也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见面就喊她“王教官!”,那是亲热得不得了! 最先从屋内出来的是她的长兄,一见面就笑着打趣她:“黑了,还胖了!不过人也精神了!晔县的分田工作进行得如何了?听说你做得不错嘛,县衙的表彰信都送到家里来了,快跟哥哥我说说分田的趣事!” 第171章 商业机密 二兄也提着蛐蛐儿,“你都走了快十天了,娘每天都念叨着你,还不快去给娘请安?对了,爹刚好也在,他好像找你有事,今儿个本来还准备派管家去晔县寻你!” “爹爹找我有事?”王三娘欢笑一声,“那可真是稀奇!” “如今你是岚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风头都快要把爹爹比下去了,爹爹可不得喜欢你了?” “怎的,哥哥要跟妹妹吃醋?” “不敢,不敢。” 王三娘娇俏一笑,“那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等她走后,王家大哥才说道:“我们这三妹妹可不得了,看她现在这架势,还真有几分女将军的气势。” 二哥却逗着蛐蛐儿,“就怕现在风光,将来祸患啊。” 王三娘也没来得及梳洗换衣,就被丫鬟拖着去见了母亲,岂料父亲也在,两人见她一身泥污,颇有嫌弃:“你这丫头,又是去哪里疯了,怎么现在跟个野小子似的?” 丫鬟们打来了水净手,王三娘得了叱骂,也不气恼,反而笑嘻嘻说道:“母亲有所不知,晔县那边百废待兴,那李大头真不是个东西,一入城就烧杀抢掠,晔县底下的村子都被抢了个遍,好多老百姓饿死在家里。我们去的时候,不仅得分田造册,还得一边收拾尸体。那边全是荒田,根本看不到几个人,真是凄惨!” 王夫人听得那是眼皮子直跳,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偏王三娘似乎毫无察觉,继续说着:“去年金州的灾害实在是太严重了,朝廷赈灾也不及时,加上黔州那边又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我们去的时候,在路边发现冻死饿死的骸骨乃是常事,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夫人捂着胸口,见王三娘说得轻巧,“我的儿,你不怕?” “怎的不怕?一开始吓得晚上都睡不着,后来就习惯了。让这些人入土为安,也是功德一件,这是好事,我不怕。” 王隐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女儿,有种恍惚的感觉,这还是那个从前走两步路都得坐轿子的王三娘吗? 瞅瞅这孩子,头发油得都快打结,身上也是臭烘烘的,身上的衣衫打着补丁,许是下田的时候被荆棘给勾开了。 王三娘见父亲定定的望着自己,随后问道:“爹爹,哥哥说您找我有事?” 王隐回过神来,低咳一声。 他此刻才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妥,什么时候,他竟然会想着过问王三娘家里的大事了? 王家,就没有女人掺和生意的时候! 不过王隐听如今的王三娘说话头头是道,也是有心考究一下王三娘,便试探性问道:“为父有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想要问你,你对晔县那边的情况熟悉,城主有没有露口风说要怎么处理那边的店铺和无人打理的田地?” 王夫人眉梢微微跳动了一下。 作为长期在后宅生活的女人,自然知道王隐这是在向王三娘拿主意。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去看王隐,随后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做小伏低之态。 “晔县那边不会有无人打理的田地,现在岚县人口增长速度很快,示范村那边还有三四万的流民,田地是怎么都不够的。至于店铺,现在那边都是无主之地,我估摸着城主可能要统一征收后再行拍卖。父亲到时候可以参与第一轮拍卖,那个价格应该比市场价还要低一些。” 王隐摸着下颚,若有所思。 “不过女儿倒是觉得,爹要是想趁这个时间挣一些钱,不如去囤一些木材,将来流民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这三四万的流民得用到多少木材,您算过账没有?还有,若有渠道,农具也多弄些来,三四万流民开荒,就算买不起,他们也得租,这租金下来一日都不得了。” 王三娘侃侃而谈,把这些别人奉做是商业绝密的事情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她完全没有看见自家老爹那惊愕的眼神,继续说着:“要我说,要真想挣快钱的话,不如跟城主商量把沿河那些荒地全都买下来,示范村那边不愁没有老百姓,先买块地,甭管盖房子、开客栈、还是做酒楼,都抢了一个先机。不过我们部队管得严,否则的话就自己干了。即使没有本金,我就每天支个摊子卖一些简单的餐食,这第一桶金就赚到了,后面干什么不行?” “哪儿那么简单。流民穷得响叮当,且开荒又有稀粥免费供应,谁会来你那里买餐食?” 王三娘笑着说道:“爹,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流民还真不一定穷,有的是逃难流落到这边的。他们有的人身上是真有钱,我们上次统计,那里面读书人就有好几十,这些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家底?现在他们是手上有钱,却花不出去呢!” 王隐面色颇有震动,却掩藏得很好。 他心中暗暗吃惊王三年这番话的见识甚远,三言两语就提供了好些商机,全都是挣钱的法子。 最让他心动的还是那边的地。 正如王三娘所说,如果能买到一块地,以后做什么不行? 那边眼瞅着就有三四万人,说不定一发展起来就是下一个岚县! 王隐如今看自己这个女儿,是越看越满意,甚至都不在乎她那浑身脏兮兮的没个姑娘样。 “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我再观察观察。” “爹,您可别犹豫,示范村那边一日一个样,您不信过几日去看看,那边可是人来人往,比岚县还要热闹呢。这赚钱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你可得抓紧!”王三娘洗干净了脸,一盆水都变得乌漆嘛黑的,她却也不在乎,“再给您老指条明路,我们岚县现在缺农业口那一摊东西,您若是能搞来铁器、牲畜、农具等,您拿着这些东西去跟城主讲条件,说不准城主一高兴,就把那边的地都给您!” 王隐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记下。 这都是第一手的消息啊! 而王夫人哪里不知,心里越发得意自己这个女儿,却也心疼,“你瞧瞧你,现在满山的跑,累坏了吧?城主也真是的,把你们弄去晔县分田,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怕是怎么也得歇息几天吧?” “哪儿能啊!示范村那边还缺人手咧,我就回来换身衣裳,休息一夜,就又得出门去。” 王夫人见三娘说起这些事那都是一脸兴奋,毫无疲惫之色,比起从前将她拘束在后院里不知快活了多少,一时又是感慨又是羡慕,“怎的这般急——” 王隐却打断她,“妇人之仁,三娘现在已经是女兵那边的教官,若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半个县尉了,城主将这么多事情交给她,是信任她,看重她,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既然女儿要公务在身,还不快给她收拾两身干净衣裳和干粮给她带走!” “半个县尉?”王夫人故作惊讶,“老爷,当真如此?” 王隐不耐烦道:“那是当然!她手底下还管着一百个女兵呢,那刘家的、顾家的女儿,如今都是三娘的手下。据说城主还要从那三四万流民里面挑一些人出来从军,这样一算,她手底下的人比县尉还要多!” 王夫人很恰当的露出欣喜的表情,心中却暗道:他口头上常抱怨三娘从军丢了王家的脸,可背地里却又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能把刘家和顾家踩在脚下,怎么可能不让他心里快活? 哼,现在才知道了吧,她的女儿就是比姨娘的女儿争气! 王三娘却谨慎道:“父亲,此话莫要再提。他们都是我的同袍,都是我的战友,不分什么手下。城主说了,战友一家,军民一家,您可千万别对外说这些话。” “晓得,晓得。” 面对谨慎小心的王三娘,王隐自然是越来越满意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女儿啊,娘问你个事儿。”王夫人一边打量王隐的脸色,一边将女儿拉到僻静处,王隐自然以为两母女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倒也没放在心上。 王夫人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说道:“三娘啊,我最近听到城里有流言说…说…” 王三娘很少见自己娘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也知事情重大,便放下帘子问:“说啥了?” 王夫人凑近了,压低声音,跟做贼似的:“有人说城主是个女的!” 三娘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一声:“我的娘唉,你是哪里听来的这些昏话?城主是女的?你忘了城主是怎么进来的,进来又是怎么杀陈家那帮人的?你见过哪个女的这么凶残?” “唉,可是现在说得是有鼻子有眼,他们说最早跟着城主的那一批人都知道,只不过城主经常穿着男装,因此被人认作是男的。你仔细想想,你见过城主好几回,有没有发现他身材瘦弱,皮肤还白,骨架子也小,说话声音也是斯斯文文的?” 王三娘笑道:“娘,我们城主马上才十四岁,那少年郎还没有长开嘛,我记得哥哥当年也是,都十四五了还没怎么长个子呢。您哪,可千万别听风就是雨,若是城主听到了怕是要不高兴。” “哎哎,这个我自然晓得,我也就是跟你私下这么说说。” 王三娘又想流言不会空穴来风,便多问了一句:“是哪些人在传这些事?” “都有,我是听果儿说起,说城里好多人都晓得了,只是都没做声。” 王三娘眉头微蹙,她以前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娇憨的小姑娘了,虽说传言城主是男的这件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无风不起浪,这流言这么快传遍,会不会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反正我就是跟你这么说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娘让小厨房给你弄点你爱吃的。” 王夫人正招呼了丫鬟婆子弄些好酒好菜来给三娘接风,哪知三娘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呢,就看见小厮将军营里的通讯官引来。 王三娘认得这个通讯官,他主要是负责传递徐振英的命令。 因此他一出现,王三娘便是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快步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通讯官扫一眼王家人,知道这是家宴,却也不得不和王三娘走出房门到一处僻静地方。 “王教官,城主有令,令你立刻挑选五名女兵,骑马带两日的粮从西城墙而出,到那边的柳树下集合。此任务乃机密任务,立刻出发,切勿耽搁。” 而王隐看着那通讯官和王三娘窃窃私语,又见三娘一脸凝重之色,便对身边的夫人道:“怕是又有任务了,去,快去把她的东西给她收拾好。” 王夫人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抱怨了,“这一天天的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好不容易回趟家,饭都没吃呢就又得走,你说这是图个啥?” 果然送走了通讯官,王三娘就直接片刻不留的骑着马走了。 而王隐看着这一桌子菜,却是陷入了沉思。 三娘方才提到了什么? 哦,对了,木材、农具、种子,最重要的是地!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他王家的身家怕是又要翻一倍! 王隐甚至觉得,这山大王挺好的,至少比孙清臣在的时候好。虽说孙清臣也算是个好官,可为人还是守旧了一些,哪儿像这位山大王搞发展的脚步这么快? 若是徐振英能长长久久的在岚县就好了。 王夫人那边收拾了衣裳和干粮,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跑出来了,结果一看,桌上空无一人,愣愣问道那丫鬟:“老爷和小姐呢?” “小姐说是有紧急公务,已经离开了。” “老爷呢?” “老爷方才叫管家一起走了,说是要去什么示范基地看看。” 王夫人看着这一桌子冷饭冷菜,唉声叹气,又气又是无奈:“这爷俩真是一模一样,哼,都有事忙,都不把我当回事。谁还不会做生意呢!” 王夫人想起三娘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忽然计上心头,笑眯眯的冲身边丫鬟招手:“果儿,想不想挣点脂粉钱?” 果儿不明所以的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急忙对着她耳语了一番,那果儿眼睛越听越亮。 第172章 粮食危机 等王三娘带着人马从军营里出发的时候,周博那边也带着几人赶到。 两方人马在约定的地方碰头,看见对方,皆是一脸惊愕。 此次的任务竟然是男兵女兵联手? 虽说两边大营都是军人,可因为世俗原因,男兵女兵两边的大营可谓是泾渭分明,女兵本就饱受流言蜚语,男兵那边也管束得极严,因此两方在城内遇上了也是刻意避开。 而如今,两方将领却在此地碰面,而且很明显要一起执行任务,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不适。 尤其是女兵这边都是精锐,王三娘、顾桂花、张婉君、张秋蝉、刘盼儿等人皆是女兵这边的教官,自然是心高气傲,早就暗暗存着和男兵一较高下的决心。 而男兵这边,自从上次从重处罚了几个嘲笑女兵的溜子,他们心里虽还是看不上女兵,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 徐振英是最后打马而来,她竟然很难得的没带任何人,只身骑马而来,一个干脆利落的下马动作,随后稳稳落在众人面前。 她一点也没有架子,笑眯眯的跟众人打招呼:“都来了?倒是挺快。” 众人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周博语气责备道:“城主,您怎可只身前来?江教官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您身边不能没有守卫,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若有个什么闪失,我等如何向江教官交代?” 徐振英笑道:“诸位放心,城内还是比较安全的。” 见王三娘等人也准备劝诫,徐振英觉得头大,几乎是立刻认错:“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甩开卫兵的,只不过这一次有你们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徐振英立刻转移话题问道:“周博,让你选的一百壮汉选好了吗。” “已经让他们晚半日出发,卢飞带队前往,晚间便可到达指定地点。” “东西也置办齐了?” 虽然不知卢飞那边接到的任务是什么,但周博也还是点头,“临走时我问过他,他说请城主放心,一定和我们打好配合。等所有东西置办齐了,就会立刻追上我们。” 王三娘和张婉君相顾一望,这才知道男兵那边还有任务。 城主紧急调动一百多人,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呢? 周博已经问出口:“敢问城主,这次执行的绝密任务到底是什么?” 徐振英却已经翻身上马,“既然是绝密任务,跟着我走就是了。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众人一路打马前行,一路不停的出了岚县境地,直往黔州边境处去。 众人越走越忐忑,直到天将将黑,跑了大约有一百里路,徐振英才勒令众人停下。 她指着一处河边的位置说道:“就是这里,所有人下马走路,来一个人把我们的马藏起来。” 所有人听命行事。 他们这群人还是第一次跟着城主正儿八经的出任务,多少有些紧张。 城主啊,那可是只有偶尔一次的军事课才能出现的人物,如今就在旁边跟着他们一起风餐露宿,怎能叫人不激动? 藏好了马,众人在徐振英的带领下慢悠悠的走到河边的空地上。 河边芦苇丛生,河面宽阔,月朗星稀,水面上一轮波光粼粼的月亮倒影,看着如梦似幻。 这样好的景色,他们却无人欣赏。 一行几人在河边搬了石头坐下,坐成一字型,面对这河岸的幽幽夜景。 虽然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虽然众人十分好奇,却也都忍着不问。 好不容易跟城主出一次任务,他们可不愿意给城主留下一个轻浮、缺少耐心的印象。 徐振英最先开口说话:“时间还早,我来考考你们。” 众人一听就觉得头大。 以前听徐振英讲军事理论的时候,她就时不时的在课堂上抽问,好些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被同僚笑话好久。 如今出任务期间,徐振英竟还抽空考究他们文化,这简直…简直是太杀人诛心了! 众人面色紧张,内心抗拒万分,却又不敢表现分毫。 徐振英瞧见他们瞬间紧绷的身体,内心不由暗笑,“别紧张,就是随堂问问,军人嘛,就得心理素质好,脸皮得经得起磨。” 张秋蝉却率先道:“请城主出题!” “不是什么题,我们就讨论讨论,我呢,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人一听,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而一侧的王三娘却有些精神恍惚。 或许是真的听信了母亲那些话,王三娘再见徐振英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她总是忍不住去打量徐振英。 却见她确实皮肤很白,整个人虽然不似女子瘦弱,却也比普通身子身架要小许多。他的双眸很亮,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不似男子低沉,反而更似女子的清亮。 难不成…城主还真是个女的? 不可能啊! 这世上哪里去找这样气度的女子? 王三娘摇头,赶紧把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出去,专心应对眼前的抽考。 “你们也知道,目前我们岚县收留了三万多流民,加上原有人口,就已经超过五万人。这五万人的吃饭问题是最首要的,如今岚县粮食告急,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原来是问这个。 岚县的粮食问题不仅让徐振英焦头烂额,也让她手底下的人同样揪心,尤其是他们军队,之前还能敞开肚子吃,可如今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虽说还是管饱,但总归没有以前的日子快活。 粮食问题就如悬在所有岚县人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大家晚课的时候,私下也讨论过,却也都没讨论出个具体法子。 徐振英见众人有些沉默,便鼓励道:“大家都随便说说。周博你先来。” 周博便道:“可以从岚县以外的地方收粮食?” 立刻有人反驳:“金州府粮食缩产,岚县已算是富裕的地方了。你走出岚县去看看,外面的老百姓饿死了一大片,如今你就算捧着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粮食!” 徐振英并不是个十分严厉的上司,反而更多时候很亲近和关心士兵,这话匣子打开了,众人也都各抒己见了起来。 “那就去更远的地方买粮?” “那样路上的损耗也太大了。就拿最近的兴元府来说,少说也有几百公里的路,运粮进来的话光是路上就得吃掉好多!也太不划算!” “所以城主发展标准化养殖是正确的,只有靠咱们自己才能彻底摆脱这场粮食危机!” “可那也是后话,重要的是眼前!现在!再有几日岚县就会断粮了!” “这地里长不出庄稼,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去偷去抢?” 有人笑道:“金州府哪里有多余的粮食让咱们抢?之前流寇横行,附近的老百姓早就被抢过一轮了,你现在就是把刀架他们脖子上,他们也变不出粮食!” “唉,你别说了,现在岚县这周边哪里还有什么人烟啊,乡下农户们要么饿死在家里,要么被流寇杀了,要么全家跑路,十室九空,别说粮食,就是人你都见不到一个!” “谁说没有粮食了?”众人正讨论得热切,冷不丁听见徐振英铿锵有力的声音,她一双清冷透亮的眸子环顾四下,见众人全都疑惑的望着她,随后她淡淡一笑,“今夜我带你们来,就是为了解决岚县的粮食危机。” 王三娘最先问道:“城主,金州府哪里还有粮食?” “没有粮食就抢嘛。” “抢,哪里去抢?” 徐振英笑眯眯说道:“据可靠线报,朝廷支援黔州府的粮草今夜会从这里顺流而下,足足有二十万石,可供岚县吃上三四个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干一票大的?” 此话一出,士兵们表情各异。 就连一向忠心的王三娘此刻都有些打退堂鼓。 周博迟疑片刻,终究是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城主,那可是官府的粮草!打劫官府粮草,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王三娘心中也是不愿,只不过说话更为婉转,“城主,朝廷的粮草必定派了重兵把守,我们只有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 “我知道,但我别无他法。所有的方案我都考虑过,没有抢官府粮草更方便快捷的了!”徐振英见这些人都是一脸疑难之色,也心知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无异于逼他们站到朝廷的对立面去,甚至逼着他们跟她一起造反! 于是她缓了语气说道:“诸位放心,我并不会让诸位为难,更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情。你们不必出面,甚至连脸都不需要露,我只需要你们潜伏在河岸两侧,听我号令以后摇动野草,做出有很多人伏击之样,看我能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粮食。” 心甘情愿的交出粮草? 那怎么可能?! 虽说徐振英在军营之中甚有威望,尤其是她晚间来讲的军事课,每次士兵们都是争先恐后的去听课,可纸上谈兵和亲身上阵到底是两回事,更何况粮草对于一个军队来说是何等重要的物资,对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把粮草交出来? 可到底没人敢提出异议。 徐振英见众人表情难看,笑道:“别哭丧着脸,又不是让你们冲锋陷阵,也不让你们露面,怕什么。我一个人去试试呗,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王三娘这回语气却很强硬:“城主,您要孤身入敌营?那怎么行?怎么身边也得有几个身手好的,我王三娘愿意跟您一起上船!” 其他人立刻纷纷表忠心,愿意跟随徐振英上船去。 徐振英却笑:“谁说要上船了?” 这回大家都愣住了。 “您不是要跟他们交涉吗?不上船如何交涉?” 徐振英招了招手,眼睛笑得跟月牙似的,看着分外狡黠:“我准备装神弄鬼,吓他们一吓,让他们自己交出粮食。平常让你们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不是为了让你们冲锋陷阵用肉身抵挡千万大军,而是让你们学会用脑子解决问题!” 周博直接老实问道:“城主,咋用脑子,您教教我们呗!” “就是啊,怎么个装神弄鬼嘛!” 徐振英这番话确实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徐振英抬手,神神秘秘说道:“且看着,待会我会抽考的!谁要是答不出来,就去刷一天茅房!” 众人仰倒。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随堂抽考! 王三娘很确定,没错,城主绝对是个男的。 哪个姑娘会成天把茅房挂嘴边? 对,一定是这样。 城主只是年纪还小,还没有长开,男孩子也就是那一两年之内变化巨大,说不准过两年姑娘们就会满城追着他跑了。 王三娘有些微微红了脸。 若论起来,她比徐振英也只大上一岁呢—— 而此刻,草丛动了动,卢飞扛着东西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东西似乎还不轻,累得卢飞满面通红。 徐振英站起身来,顺势踩灭了火堆,问道:“弟兄们呢?” 卢飞向来胆大心细,以前仗着自己那一身腱子肉在营地里谁都不服,只听了徐振英的几堂军事课以后,对徐振英简直是俯首听命,说啥是啥,半点折扣都不打。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声如洪钟,“城主,兄弟们都按照您的吩咐,穿青色衣衫,匍匐于河道两侧,正等您发号施令呢。” “白磷粉呢,保证每个兄弟手里都有?” “妥妥的,他们还是第一次出任务,兴奋得很呢,全都把那玩意儿当宝贝似的揣在胸口咧。” “之前派的人送消息回来没有?” “有,他们说已经看见了官府的船,足足有十几艘船,正顺江而下,今夜必经过此地。哦,对了,最早出发的那一批兄弟已经按照城主的吩咐,把那些话一字不漏的说给押送那粮草官听了。” 王三娘见他们一问一答,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时心惊,原来城主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已经安排妥当。 她不由得问:“城主命他们说什么了?” 卢飞大大咧咧说道:“就说这一段河道之前死了人,有鬼嘛!” 第173章 装神弄鬼 徐振英笑着解释道:“我让几个人提前去上游的村镇,也就是粮船的必经之处,然后又无意透露给他们说我们这段河道不干净,容易遇见脏东西。到时候我们再装神弄鬼,必然事半功倍!” “城主,您要的东西也给您带来了。”卢飞将背上的东西往地上重重一放,随后打开递给徐振英。 一个扩音器,一个奇奇怪怪的,像是拐杖,又不像是。 王三娘好奇望过来:“城主,这个是什么?” 众人也都好奇打量。 徐振英却笑,颇有些神秘的样子,“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而此刻,江面上风平浪静,一览无遗,两侧水草幽深,远山群黛,隐在一片不见天日的黑夜之中。 江面上偶有船桨破水之声,轻轻柔柔,催人睡眠。 而此刻江上这首尾相连的十三条船,却是无人敢睡。 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们,此刻全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不消领头将军命令,他们已经瞪大眼睛,全体陷入警戒状态。 早有胆小的吓得是两股颤颤,满头冷汗。 只因他们的船一进入传说中那段河道,两岸每隔一段距离就亮起了鬼火。 那鬼火是蓝白色,就这么腾空而起,幽幽燃烧在河岸的水草之上,有的还会移动,仿佛在慢悠悠的追逐着他们。 冷冷夜空之下,无数团幽暗的蓝色火焰,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此刻正裂开红血大口注视着他们。 “张将军,这里果然如那村民所说,是个不祥之地!您看沿途那鬼火,一直随着咱们船的方向跟进,这会不会…会不会是什么鬼追上咱们了?” 副手站在船的甲板处,视野开阔,望着两岸的鬼火,却是胆战心惊。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之前村子里老百姓的提醒。 他们说在靠近岚县这个地界之前死了很多流民,尤其是去年冬天,天气严寒,十一月就下起了大雪,无数流民走到这里被冻死饿死。 从那以后,这儿白天就变得阴森森的,晚上就更别说了,据说还有水鬼拖替死鬼的呢! 领头的张将军却横眉冷道:“怕什么?!有尸体的地方就有鬼火,你老家没几个坟头啊?什么恶鬼缠身,休听那帮刁民胡说!再说了,这批粮草比你我的狗命还重要,谁要是再说这话扰乱军心,别怪我军法处置!让兄弟们全都警醒着点,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然后那鬼火却始终不熄。 似乎每隔一两里路,就会亮起一团来,仿佛在为他们照耀江面上的路。 船上人全都心惊胆战,不敢高声语,唯恐惊醒了什么妖魔鬼怪。甚至有人直念阿弥陀佛,祈求神佛保佑。 江面上一片坟地般的死寂。 然而巨变只在刹那! 只见突然之间,夜空仿佛都亮了,整个江面上瞬间亮若白昼,鬼火光芒突然大作,连绵数公里,连河岸上的芦苇都看得一清二楚。 船上的众人大骇,有的人直接吓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大喊一声:“有鬼啊!!!!” 而那张将军却拔剑而向,怒目望着两侧河道,“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一瞬间,十三艘船的士兵们全都吓破了胆子,只有几个胆大的还拿得动武器,却仍是双手发抖,不知面对的是人是鬼。 很快,鬼火慢慢熄灭,最后只剩一团。 众人再定睛一看,只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披头散发,皮肤雪白,唇色嫣红,唇边有两个淡淡的梨涡。 幽幽鬼火在她周围凝聚,散发出淡淡的光着,衬得她的脸影影绰绰,反而更添一分仙人之姿。 这大晚上的,突然出现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本身已经够恐怖的了。 可最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人却是脚下悬空,双脚盘腿而坐在半空之中! 这不是鬼是什么? 就算不是鬼,那至少也是个得道的老道! 只见她单手托腮,似在沉睡,此刻幽幽睁开双眸,声音悠远传遍整个江面,“何人扰我清修?!” 那声音巨大,犹如浩浩之势,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这回所有人都绷不住了,船舱上乱作一片,全都大叫着“鬼”往船舱内躲避,而那个张将军满头大汗,竟是“噗通”一声跪在甲板之上,“仙人息怒,仙人息怒!我等只是路经贵宝地,实在不知仙人在此地清修,多有打扰,还请宽恕!我等即刻就走,即刻就走!” “放肆,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船舱上的人吓得全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嘴里只顾求着饶命,还有几个已经吓晕过去。 那张将军开始还有两分理智,可看见那仙人腾空而起,又会操作鬼火,加之她手里那个如喇叭一般的法器,还不知是何用处,早已跟其他人一般吓破了胆,只以为自己是真遇上了什么妖怪,连忙磕头:“仙人饶命啊,我们不过是往黔州方向运输粮草的小兵罢了,无意饶您清静,还请仙人放过小的们一条生路吧。” “放你们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那仙人声音冷冷,“我在此修炼了许久,腹中空空,留下你这船里的粮草当贡品。给你们一个时辰离开本仙的道场!否则的话,本仙就用这手里的三味真火把你们这群肉身凡胎烧个魂飞魄散!” 那张将军以头抢地,大喊道:“仙人不可啊,这批粮草是送往前线的,若是丢了粮草,我们这群人的小命也不保啊——” “放肆,本仙人用你的贡品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跟本仙讨价还价!”那仙人大手一挥,似乎极为愤怒,众人只觉一阵风刮过,山林簌簌做响,河边的芦苇全都颤颤了起来。 “仙人息怒,仙人息怒!能留下这粮草给仙人,是我等之幸!还请仙人宽恕片刻,容我们下船离开——” “罢了,本仙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既然如此,给你们留下一条船,你们速速离去!至于前线军报,本仙已经掐指算得,放心,待本仙吹一口气,自会天兵天将来助你们!” 说罢,那仙人还真吹了一口气,这回山林之间好似刮起了风,树枝摇晃,人影窜窜,似有无数黑影在林间行走。 很快,山林又重新归于宁静。 “好了,天兵天将已经到达前线,你们速速离开,莫要扰本仙清修!” 船舱众人不仅深信不疑,而大喜过望,纷纷跪下,一脸的感激涕零。 张将军大手一挥,“快快快,快到第一艘船上来,天亮之前,务必全部离开,不要扰仙君的雅静!” 河面上一片忙碌。 他们今夜被吓破了胆,此刻动作快得出奇,不出一炷香时间,他们就丢下船只,只架一只船迅速离开了江面。 等离开那段江面以后,张将军惊魂未定的在甲板上远眺,却见那人已不见踪影。 他捂着胸口说道:“这辈子没想到竟然会遇上神仙!” 副手也是心惊胆战,“可不,那仙人会三味真火,又会腾空而起,想来道行怕是不低,说不定修行了千年。唉,那仙人如此好说话,早知道该求个平安符才对!” 张将军叱一声:“你想得倒美!咱们惹怒了仙人,能留着一条命都算不错了!” “张将军,你说前线真有天兵天将帮忙吗?若真是如此,咱们跟土司的仗不是必胜吗?” “仙君既然已经吹了仙气,那前线战局必然发生了变化。真希望到的时候,咱们已经胜利,否则丢失军粮之事,你我可保不住项上人头啊!” —————————————————————— 而等徐振英从木架上跳下来的时候,面对一个个匍匐在地的脑袋,蹙眉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兄弟们搬粮草!” 这些人为了怕被人发现,一直匍匐着躲在草丛里面,此刻仰着头,有些不确定问道:“城主…他们真的…就这么留下粮草跑了?” “船就停在岸边,快让兄弟们动手,迟则生变,万一他们发现不对往回走,咱们可就全露馅了!” 周博知道事情轻重,压下心头满腹疑惑,“愣着干什么,快搬粮草,其他事情路上再说!” 卢飞这回那可真是一千万个服气,招呼隐藏在上游的兄弟们全部去船上搬粮草,还好他们来之前就按照徐振英的吩咐准备了小板车之类的东西,按照他们的速度,明日晚上就能将这些粮草入库! 徐振英还不忘嘱咐道:“去船上转一圈,有什么值钱的全部拿走!对了,我记得他们好多士兵吓得兵器都丢了,全部捡回去!” 徐振英干脆带着王三娘等几个姑娘上船。 她的那个拐杖已经被顾桂花拿去研究,几个小姑娘轮番坐上去之后,立刻就发现身体悬浮半空的秘密。 王三娘恍然大悟:“这哪是什么腾空法术啊,分明就是障眼法!” 顾桂花也道:“可不是,特别是从远处看过去,更看不出来!城主也太聪明了,竟然想到这种办法装神弄鬼,别说那个领头的将军怕得厉害,就是我也害怕啊!你想想那场景,半夜三更,河道两侧全是鬼火,还有一人穿着白裙腾空——” 立刻有人道:“说起衣裙,我觉得城主那一身…别说…还真像是个姑娘!” 王三娘立刻斥道:“莫胡说!城主为了我们的粮草男扮女装已经够委屈了,我们怎可背后非议?” 众人只好压下心中好奇。 而徐振英已经去船舱上转了一圈,随后很是兴奋的从船舱底部拿着一个簸箕,簸箕上面有几个红紫色外皮拳头大小的东西。 王三娘他们很少见徐振英如此失态,当前有些惊慌的上前,“城主,出了何事?” “红薯啊!红薯!!”徐振英激动的拿着手里的几个红薯,其兴奋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有了红薯,岚县还愁粮食问题吗? 这红薯好养活、对土地要求低、且产量高,若是现在就能在岚县全面推广种红薯,那么夏天就能吃上最新鲜的第一批红薯,刚好可以缓解岚县的粮食危机! 不同于徐振英的兴奋激动,三娘他们却是表现平平,“城主,这就是普通的红药,有毒,不能吃的。” 徐振英一愣,“你说这叫什么?” “红药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以前地里长过,但是据说吃死了人,后来大家都说这个东西有毒,而且这玩意儿长得很快,会吸收地里的肥料,因此谁家地里长了这个都要及时清理。” 徐振英震惊了,“这么好的东西,你们竟然还把它给清理了?你们知不知道,这玩意儿饱腹感强,有营养,对土地要求又不高,若是岚县能种这个,不知能养活多少百姓!” 张婉君只好提醒道:“城主,这个长得是快,但是有毒,不能食用!” “暴殄天物啊!”徐振英捂着胸口痛心疾首,想她为粮食的事情愁白了头发,到处让凤儿寻找红薯和土豆,岂料这东西就长自家门口,还被老百姓们当做入侵植物给清除了—— 她拍了拍额头,一字一句说道,“这东西没有煮熟可能会拉肚子,但也不至于有毒。最好是煮到它变得软烂为止才算熟透。熟透了的红薯,哦,不,红药是完全没有毒性的,而且还特别好吃,吃了又顶饿!这东西比稻谷还要珍贵,你们竟然如此暴殄天物!” 王三娘被她说得好奇,目光灼热的盯着徐振英手里的红薯,“这东西真能吃?” 顾桂花道:“城主说得话难不成还有假?城主,这东西还有多少,我们把它全部带回去!” “去船舱里找找,有什么植物全部给我拿过来,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那船怎么办?丢弃在这里好可惜!” “别管它,岚县没有水路,就算我们收回去也没有地方放,反而容易叫人察觉。就扔在这里,自有附近的老百姓来收。” 徐振英此行收获颇丰。 不仅收获了接近二十万石的粮草,最重要的是还发现了红薯! 一行百人有的肩扛、有的用板车拉,一路喜气洋洋。 见徐振英还穿着那一身白裙,王三娘颇有些着急,好几次想要提醒都忍住了,最后还是趁没人的时候上前悄声提醒:“城主,您快些将这身女装换下来吧!” 徐振英不解,“这身衣裳不妥吗?” 第174章 解决粮食 王三娘蹙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觉得该把流言的事情告知给徐振英,好让徐振英有个防备,“城主,我这回回去听我娘说,城里有流言,说您是个姑娘!您本就生得斯文,又没有长开,容易叫人误会,现在又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若是其他人看到了岂不又要生出口舌来?” 徐振英微微一愣。 城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流言? 她从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女子身份,虽说她以男装示人,但那只是觉得男装方便。但说到底,是男人的身份方便。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她的身份,早晚都会真相大白。 不过,跟他们一起流放黔州的人都是一些老实可靠的,应该不至于如此多嘴多舌。 徐振英便多问了一句:“流言还说什么了?” “没说其他,就说您是个姑娘,抛头露面不妥。我倒觉得这流言像是有心之人在背后助推,城主您可不得不防——” “哦,不必,我确实是女人。” …… 王三娘愣在原地。 徐振英便道:“我只是觉得男装做事方便,因此才经常着男装示人。” 王三娘的大脑好像瞬间停止了运转。 等等,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城主她…她是个女的? 她那不可见人的初恋的小火苗,就这么熄灭了? 还有,为什么她的手比她的脑子更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覆盖在城主的胸前! 天哪,她在干什么—— 很明显,徐振英也愣住了。 两个人,两双眼睛,皆不可闻的睁大了些许。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又尴尬。 徐振英低咳一声,轻轻的将她的手挪开,一本正经说道:“我没你的大,要摸摸你自己的!” “城主,我…我不是故意的!”王三娘的脸一下烧得绯红,一时之间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天爷,城主真的是个女的! 这世上哪有这么彪悍的女的! 徐振英是个女人这件事,让王三娘大为震惊,她的双眸有些呆滞,似乎迟迟无法消化这件事。 可接下来徐振英说得话却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以至于后面好几天晚上失眠。 徐振英笑着说道:“你之所以不相信我是女的,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姑娘不该像我这样肆无忌惮抛头露面是吗?” “不,不是的。”王三娘仓皇辩解,“我是觉得这世上没有姑娘能像城主这般…这般…” “如何?” “这般敢为天下先!这般勇敢!这般快意洒脱不在乎世人的眼光!” 徐振英笑了,“你看,我给你们上了那么久的男女平等的课,我一直鼓励你们不要妄自菲薄,但在你们内心深处,仍然觉得建功立业是男儿的事情。三娘啊,姑娘们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真正内心强大之人啊!这路看来还有很远要走。” 王三娘立刻羞愧难当!只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是啊,城主作为一介女子,敢攻城、敢建立女兵营、又鼓励女子读书习字,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世上的女子们能够自立吗? 即使王三娘参军已有四个多月,自觉已是脱胎换骨,跟这世上其他娇滴滴的姑娘截然不同,可如今一想,自己何曾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为何自己会心底里鄙视那些没有经过改造的姑娘? 徐振英最终还是寻了个地方把衣裙换了,着实是因为女子的衣裳太过繁复,无论是骑马、走路、还是干活都很不方便。 因此徐振英也暗暗下了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改造一下女子的服饰,这些服饰简直就是困住了女子,让他们必须行为贞静,遇到危险时更无法逃脱。 对了,这头发也得剪。 徐振英实在是忍受不了天气炎热的时候披头散发,尤其是周朝的女子们头发过腰,打理和盘头都很费功夫。 她既然鼓励姑娘们走出家门,就得创造适宜的社会环境,否则只喊口号有什么用。 徐振英打定主意等天气热了就把头发给绞了。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运送粮草的队伍走了一天一夜,回到岚县的时候已是深夜。 岚县虽没有宵禁,可他们到达已是深夜,因此城中几乎没有人,只有城墙上的守卫。 进城以后,苗氏提前得了吩咐,已经带着一百多名壮汉等在这里。 当徐振英的粮食一进门,城墙下是压不住的欢呼声! 就连苗氏都一脸激动之色,她万没想到,徐振英说出去弄粮食,竟然真的弄到这么多。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 苗氏已经不同往日,此刻多少也察觉粮草来路不妥,上前后也不询问,只是道:“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了,都去歇着,我带了人跟你们换,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县衙后院,你二伯母已经让人备好餐饭,你们一到那边就已经开始做饭,快去!” 徐振英便吆喝了弟兄们,“周博,带他们下去吃饭休息,你们都辛苦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准你们一日假。” 王三娘立刻道:“多谢城主美意,示范基地那边一直缺人,我已经准备带兵前去支援。” 周博瞥一眼王三娘,也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带一些男兵去支援。我们先前在晔县分田有些经验,说不定能帮到小双爷。” “好,你们自便,工作的同时也要顾好自己。” 今夜的城门很是热闹。 虽说城中一片安静,可是到底有心之人还是听到了那连绵不断的欢呼声,以及车马骚动的声音。 苗氏带着一百多名壮汉将那一车车粮草入库,又带着几个大婶清点了好几遍,粮草处灯火通明,人影不断,如是白昼。 此事自然惊动了徐家政务班子,徐音希和钱珍娘两个人本来已经睡下,此刻却也急忙披着一件外衫,头发凌乱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又提着灯笼孤身穿梭半个城市到达岚县。 结果也是巧,要到粮仓的时候,在街角转角处竟然看到了几个熟人。 方询、方凝墨、钱珍娘,还有大堂哥、莫锦春等人。 他们皆是形容狼狈,一看便知也是急着出门。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很有默契的莞尔一笑。 徐音希便道:“听说两天前城主带人出去弄粮食了,今夜城内骚动,我就想着一定是城主他们回来了。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没睡着在等消息,原来你们也等着呢。” 方询道:“岚县眼看就要粮草尽断,我们如何能不着急。倒是你们几个!” 方询虽然年纪不大,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却颇有威严,他环顾几个姑娘一眼,训斥道:“这更深露重,你们竟然敢孤身出门,若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钱珍娘却笑:“方少爷,虽说你是关心我们姑娘家,可别忘了,咱们也是同僚。更何况,岚县城里如今一片太平,姑娘们晚上都敢独自出门子,我们为何不敢?宵小若是敢来,我手里的匕首刚好可以见见血!” 大堂哥徐慧嘉望着一脸笑意盈盈却自信的钱珍娘,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方凝墨也笑,“看看我们珍娘姐姐,以前杀只鸡都不敢,现在竟然敢杀人了!” 方询也无奈叹气,“你们呀,跟着城主以后,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城主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本事,若是我们还像以前畏畏缩缩,岂不辜负城主之美意?”徐音希适时地打断众人,催促一声,“快走,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四婶那边肯定也需要人手帮忙。” 莫锦春跟在身后,却是一言不发。 他深知自己是后面跟随徐振英的人,目前还算不得政务班子里的核心成员,因此见着他们多是客气,而且更像是下属面对上峰的客气。 他们聊什么,莫锦春也很少发言。 他目前帮着组织了晔县分田的事务,虽说事情干得算是漂亮,可到底城主手底下能人众多,他还没有得到特别能够显眼的机会。 几个人匆匆赶往粮仓方向。 隔得老远就听见苗氏他们的声音。 一走近,果然看见里面人头攒动,粮仓四周用火把照明,亮若白昼,照亮无数人忙碌的身影。 门口堆着的那如高山一般遮挡住众人视线的,便是徐振英弄回来的粮食。 他们或用肩扛,或用板车推,很快粮仓就又充实了起来。 徐音希忍不住震动,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天爷,这是弄了多少粮草回来啊!” 在场之人谁能不惊叹? 粮草危机就像是悬在众人头顶上的一把利剑,饶是群策群力,也没人能想出个办法来。 可今日看着那一堆堆如山般堆积的粮草,众人不由得对徐振英又是敬佩又是害怕。 方询便接了一句:“城主…真是…” 他还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他甚至想用鬼神莫测来形容,可一想到徐振英说过自己是无神论者,他才及时住口。 “城主!” 方凝墨眼尖,一下看到了徐振英的身影。 此时徐振英就随意的坐在台阶上,毫无形象的抱着一个碗,碗里煮的是阳春面,有些清汤寡水,她却“呼噜”吃得香。 徐音希立刻气道:“后勤的人呢,城主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能吃碗阳春面就应付了?!” 苗氏站在不远处,低着脑袋,拿着铅笔给粮食登记造册,听见徐音希的质问头也不抬,“她自己要吃的,说方便,怕个啥,饿不着你们城主!” 徐音希一下有些尴尬,说了一声:“四婶,今晚您辛苦了。” 苗氏这才抬起眼皮来,看着眼前这几个穿得单薄的小姑娘,蹙眉斥了一句:“都跟你们说了,她今晚回来。怎的你们一个个急得。钱珍娘,你袜子呢?徐音希,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方询,外袍也不穿一件就往外跑!” 被点到名的都面色一红,立刻唯唯诺诺如鹌鹑一般不敢应答。 那可是城主的娘啊。 苗氏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加之管理后勤粮草、银钱这一块,手中的权力变大,忙的事情越来越多,管的人越来越多,脾气自然也变得越来越大。 因此她一说话,连徐振英都不敢反驳。 莫锦春却难得见政务班子里的人如此吃瘪,心中却是羡慕。 他也要努力进入核心圈子,才能让城主的母亲这样骂上几句。 “后勤这一摊子的事情够多够乱了,你们几个小的还来捣乱!赶紧给我回去休息!” 徐音希嘴甜,立刻笑眯眯的哄苗氏:“四婶,您辛苦呢,我们就是想来帮帮忙。快,你们几个男子,力气大的,能写会算的,快去帮四婶,我们几个姑娘说会话!” 方询瞪徐音希。 徐慧嘉也瞪徐音希。 好啊,你明知道大家伙都好奇城主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偏一句话就支走我们,自己想享受一手的情报。 这做事情也太不厚道。 徐音希连忙做了个眼色,示意情报随后一起分享,几个男孩子面色好转,这才笑吟吟的去帮着苗氏干活。 而几个姑娘瞬间把徐振英团团围住。 徐振英看着面前几个热切笑容的姑娘们,她突然觉得手里的面都不香了,她干脆又快速的扒拉了两口,钱珍娘立刻顺势将碗收走,“城主,之前走的时候,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如今粮草已经回来了,你快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弄来这么多粮草的?” 徐振英叹息一声,“想想,咱们西南这一片哪里还有粮?” 众人苦苦思索,钱珍娘便说道:“只有山寨里或是朝廷军队之中。” 几人一愣,徐振英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朝廷发往黔州府前线的粮食,在经过金州府水路的时候,被我们截胡了。” 三人面色微微一变,朝廷的粮食? 这震惊却也维持了几秒钟,对啊,他们都是要造反的人,早晚要和朝廷一战,现在只不过是截了粮草,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众人惊讶的却是徐振英现在消息如此灵通。 “城主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还记得李大头身边那个狗头军师胡维吗?他告诉我的。” 众人对他还有些印象,却不是什么好印象。 徐音希道:“我记得他,城主要用他吗?” “正是用人之际,为何不用?” “可是那人……” “我知道,他为人太过滑头,心思太野,性子也狂傲,你们怕我不好掌控。”徐振英一笑,“不过别怕,这样的人是双刃剑,全看使用的人本事如何。” 第175章 村长们进大庄园 徐振英定了调子,众人也不好再说。 徐音希却道:“朝廷的粮草定有重兵把守,你们不过一百人,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徐振英神秘一笑,“这个嘛,自然是我装神弄鬼。白磷粉易燃,我先是弄了一堆白磷粉在河岸两侧形成鬼火,又用障眼法让人漂浮在空中,让他们以为看到了鬼。自然吓得丢掉粮草跑了。” 方凝墨却不解:“障眼法?” 徐音希指了指角落,“东西就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 钱珍娘和方凝墨一时好奇,便走到那边,捡起之前特制的悬浮拐杖,果然远远看着人就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 徐音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朝廷的兵也太孬了吧,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我们骗了这么多粮草。” “不是孬,是他们吃了没文化的亏。若他们学了我们这里的中级扫盲班,估计看见这个悬浮拐杖就能知道大概是什么原理。” 徐音希若有所思,“怪不得城主要求我们的士兵必须全部接受扫盲班的教育。为将者若是稀里糊涂,那可真是危害三军。” 徐振英想起之前王三娘说的那些话,便问徐音希:“你近日可曾听到过关于我的传言?” “是指说您是女子之身的传言吗?” 徐振英挑眉,“你也知道?为何不报给我?” “这…这种事都是越描越黑,况且此事跟着我们的老人都知道,也不好查。” “之前都风平浪静,偏最近突然有这种传闻,想也是有人对我徐振英不满,故意散播出来的。” 徐音希面色微微一变,她倒是没想到这层,“城主,我这几日就派人调查一下。” “这个怕是不好调查,但还是想找找看,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对了,明天几个村的村里来人,接待方案都做好了吗?” “钱珍娘明天负责接待,初步计划是绕城一圈,重点看一下我们的研究院和医学院。午饭准备在县衙那边吃,吃完以后带村民们去示范基地那边汇合。” 徐振英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这些村民们怕是来得都不情不愿吧?” 徐音希也笑了,“前几个月岚县大门一直紧闭,村民们无法进城,也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这以讹传讹的,就说咱们这里来了新大王,把县令和老百姓都给杀了,把鸡和猪全部拖走了,粮食也拖走了。我们的宣传员下村的时候,村民们如避蛇蝎,我们让他们来学习堆肥技术,他们不仅不愿意,还差点跟我们的人动起手来。” “哦,还有这事?” 徐振英把这一摊子事全部都交给了方询,她向来不注重过程,只看结果,手底下的人大约也摸清楚她的脾气,不到事情无法解决的地步,几乎都不会来请示她。 “对,后来方询就调整了策略,直接从军营那里借了几十个人,以武力威胁,说若是不来人的话,就派人杀进村子。” 徐音希说到这里,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村民们听不进去道理,只能想用强硬的手段让他们听话。等他们来了以后,多走走,多看看,兴许就会改变主意。” 徐振英也是赞同,“是这个道理。乡下的百姓愚昧,一辈子不认识几个字,你为他们好,他们反而警惕,不如先让他们亲自来看看。我听说这回来的还有我们上次张家村的村长?” “没错,知道是我们占领岚县后,他态度倒是挺随和的,也很配合我们工作。若不是他带头,我们手段再强硬怕是都没办法。” “行,明天让珍娘多带他们城里转转,我们下午就在示范基地等他们。” ———————————————————— 次日上午,岚县和晔县底下十几个乡镇的村长和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全都等候在岚县正门口。 张家村老汉来得不早不晚,到的时候已有十几个人到达,他们全都望着城墙窃窃私语不肯入内。 这位新大王的名声可是传得很远啊。 据说这位大王已经拥有岚县和晔县两城之地,还收纳了好几万流民,人口扩张了一倍之多。 金州府去年洪涝是元气大伤,包括他们在内的十几个乡镇也是人口锐减,勉勉强强苟活过了冬天。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百废待兴满目疮痍的岚县,谁知这刚走到岚县门口就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 门口的官路似乎被修整过了,比以前更宽阔些许,路面也更压实了。 城门大大开着,两侧到处都是叫卖的小商小贩,而且守城的士兵似乎都变了样,各个高大威猛不说,且全都统一了制服,看着格外精神。 不仅如此,士兵们对于摊贩们也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只责令他们管好自己摊前的卫生外,也不驱赶他们。 这个岚县,看着仿佛比从前还要热闹数倍。 尤其是洪涝之后,百姓们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乡下的农户们虽然没被饿死,却也有面有饥色,哪儿像他们城里人这般精神抖擞? 有人不禁生出疑惑:“这…这里还是岚县吗?怎么看着跟从前不一样了?” 旁边有摊贩听见了,笑着应了一声:“是岚县!老爷子很久没来岚县了吧,我们城主加固了城墙,又修整了官道,还鼓励我们出门做小生意贴补家用。别说您,就是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岚县发展太快了,那是一日一个样,有时候一觉起来就发现外面又有了变化。您哪,想别顾着感慨,进了城才晓得现在岚县是啥样!” 众人点头,却因为人生地不熟,反而更是拘谨,这回他们议论的声音总算是小了一些。 “不是说那位大王有三头六臂,专吃城里的小孩吗?” “唉,不是,听说他派人把百姓家里的猪和鸡全都抢了,还专门弄了个地方圈养起来,说要施法让他们半年长大呢。” “我还听说他把孙县令都给杀了,孙县令多好的官啊!” “我怎么听说的跟你们正好相反?我咋听说他带着老百姓开荒,一开就是几千亩地,先前他还派人来找我们买过农具——” 张家村村长捋了一把胡须,却是不加入他们的讨论,又架不住其他几个老人怂恿,最后才慢悠悠道:“你们这些都是道听途说,那大王我也是见过的,之前那李大头掠夺我们村的时候,还是大王阻止的,要不然我们村的人都死绝了。你们放心,这位大王可不同于一般流寇,你们就看这城外欣欣向荣的景色也该知道,百姓们的日子过得不错。” 几个老人却是摇头不信,“呵,这古往今来,就没见过哪个强盗不杀人不抢劫的?反正这岚县是被人占了,孙县令不知所踪,咱们哪,还是自求多福吧!” “诸位村长!”几个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城墙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带着两个士兵跑出来,她穿着常见的粗布衣裳,笑得亲切,直接冲他们而来。 众人却摸不准她身份,却见她身后跟着两个士兵,也知道她身份不低,因此并不敢造次。 那姑娘笑眯眯的打量他们一番,说话很是斯文客气,冲他们行礼,“诸位,是岚县下面的村长吧?我叫钱珍娘,是城主的秘书,你们年纪都比我大许多,就叫我一声小钱即可。这次城主特意谴我来接待诸位村长和老伯。” 秘书? 那是干啥的? 老人们不解其意,却不妨碍他们一口一个“小钱姑娘”叫得亲热。 废话,城主身边的人,那不就等于二当家的角色? “敢问小钱姑娘,大王…城主让我们几个村派代表来,说要学什么堆肥技术,我们这人也到齐了,要去哪里学呢?” “各位村长和老伯莫急,城主命令我要好好招待诸位,因此我为大家准备了马车。我们在城中先四处逛逛,再去县衙用了午饭以后去示范村那边。城主也在那边,到时候晔县村子的代表们也会那边等候。” 众人没料到他们招待得如此周到,虽说他们这帮人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但以前每次进城也没有这等待遇,一时之间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这位新大王倒是很会做人。 说话间,一辆特大的马车停在城墙大柳树下。 那马车是梨花木制的,可容纳下十几二十人,底下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坐上去很是平稳。且内部的结构也很奇怪,不似一般马车中间放小几,边上做长凳,它这个马车只有一排排横着的短凳,一边可坐两人,中间留有走动的位置,边上车帘大大开着,刚好可以将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钱珍娘招呼各位老人上了车,众人无不惊奇,又见一路上这马车似乎比其他马车更为平稳,不由大惊道:“小钱姑娘,这马车怎的一点都不颠簸?” 钱珍娘坐在最前面一排,扭头笑着解释道:“这个马车是研究院研究出来的,具有抗震防颠的功效。这底下的车轱辘加了防震条,因此马车跑起来不会特别颠簸。这马车本来用作公共设施,哦,也就是所有老百姓都能用,城主说这个叫公共交通。五文钱,就能从岚县城里坐到示范村那边。只不过这马车目前只生产了一辆,今天想给诸位老伯们用着。等城里的这几条路再修整一下,全部翻新成水泥路,你们再坐这马车,那是日行千里一点都不见颠簸。” “研究院?那是啥地方?” 钱珍娘心里乐开了花,等的就是鱼儿咬钩呢。 “之前城主把城里所有匠人都召集到一起,组成了一个研究院,专门研究新东西。咱们待会还会经过研究院呢,到时候我们停一脚,进去观摩观摩。哦,对了……”钱珍娘指了指岚县城内最高的城楼处,“你们看,那就是研究院做出来的第一个东西,城主说那玩意儿叫钟表。” 众人顺着钱珍娘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岚县最高的建筑物城楼最高处,架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庞然大物四四方方的,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能看到,上面写着一些他们不认识的符号,还有两根一长一短的长条。 “呀,那长条好像在动咧!”有一老人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事情一般大喊道,“没错,长的在动,你们快看!” “唉,当真如此!” “那是个啥,我的娘,咋还会动?” 就连张家村村长都探出脑袋去看。 钱珍娘立刻便道:“这个是城主和研究院的匠人们花了无数个日夜研究出来的。那个东西叫钟表,长的叫分针,短的叫时针。短的指向哪个数字,就代表几点钟,哦,就是我们说的哪个时辰。你们看现在,短的快要指向十一,长的指向二十,也就是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马上要到正午了。” 众人闻言,更是啧啧称奇,更有甚者直接问道:“不是说大王把匠人们全都抓去做徭役了吗?” 钱珍娘笑得无奈,“你们呀,真是以讹传讹。谁说城主抓匠人服徭役了,这都哪里传出的谣言?待会我带你们去研究院瞧瞧,那些匠人们全都好端端的呢,而且现在他们是为城主干活,一个月至少一两银子的月钱,还包三餐。若是做出城主想要的东西,还另外有赏钱!这日子不知让多少城内老百姓羡慕,怎么被你们说得好似活得水深火热一般?” 那老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的笑着:“不瞒小钱姑娘,自从洪涝发生后,我们都快半年多没进过城了。你也别嫌我们这些老东西话多,实在是…实在是城里变化太大了,我们都差点连路都不认识了。更何况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更是没见过,不认识!” “唉,范家村长,你们哪,是太久没进城了。咱们岚县如今一天一个样,今日刚好有空,我就带你们好好转转。有啥不懂的,尽管问我!” 那范家村长立刻打蛇上棍,“姑娘说那钟表可以看时间,老头还是不懂,这个是怎么看的?” 第176章 得有竞争 “那上面的符号就是数字,一二三的简便写法,那两个时针分针对着几,就是几点钟。很好辨认的,不过得先学罗马数字,就是数字的简便写法,你学了才能认识呢。咱们城里的人现在都是看着这钟表做事,比如城主规定朝九晚六,也就是说早上九点钟就得上工,下午六点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你若是不认识这钟表的话,怕是在城里面寸步难行。”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一边走一边看一边问,颇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 马车缓缓停下,众人看见来到了一处别院前,那别院并不大,里面人却很多,他们各个手里拿着木质板和筷子,一个个往前挪动,里面还传来饭菜的香气。 于是又有人问道:“这是在干啥,咋还吃上了?” 张家村村长瞥了一眼,他是认字的,随后向众人解释道:“这儿就是方才小钱姑娘说的研究院!” “唉,还真是,我都看见之前上我们村盖房子的那个刘木匠了!” 有人认出了熟人,自然是欣喜异常,十几个人老人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而钱珍娘却率先下马,瞅了一眼里面,随后道:“唉,来得不巧,正赶上他们吃饭呢。” 几个老头就在门外望了一眼,随后都是面色微微一变,暗地里互相扯着袖子。 张家村村长被他们扯着,也往里面看了一眼。 随后呼吸一窒。 好家伙,这吃的是白花花的瓷实米饭哪! 这这…这…灾荒年间,哪家不是稀粥加麦皮野菜混合着吃,谁敢这么糟蹋粮食啊! “他们手里拿的是啥呀?怎么碗又不像碗,却又在打饭?” 钱珍娘解释道:“哦,这个是餐盘。现在凡事给城主干活的,都是这个标准。这餐盘方便,里面四个格子,一格打米饭,剩下三个格子可以打菜,方便得很。” 好家伙,还三个菜! 这下众人有些不是滋味了。 而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了钱珍娘,纷纷端着餐盘冲他们打招呼:“唉,钱秘书,怎么不进来?快来快来,都中午了刚好一起吃点!” 钱珍娘半个身子站在门口,笑着一一应了,却道:“我就不吃了,你们研究院的饭菜可没我们县衙的好吃。今儿个岚县下面的村长们都来了,我得带他们四处走走。这吃了饭,下去还有课吧,今天好像是方老师的数学课,我们可是好不容易请他来讲课的,你们一定要给我好好学,要是月末考不及格的,那可是要降薪的!城主说了,这次是动真格的!”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匠人们连吃饭都不安稳,一下全都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将钱珍娘团团围住:“钱秘书啊,你能不能跟城主说说,咱们这些都是手艺人,那数学是真的难,咱城里就没几个能弄得懂的,你说非逼着我们学那干啥!” “就是啊,不光数学,那力学也难得很哪!咱们有月考也就算了,怎么还有周考呢?” “钱秘书啊,我这从小就没读过书,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来捧着书本念书!我家的孙儿现在读书都没我认真,这是为个啥嘛?我们都是手艺人,全是靠手艺吃饭,就不能让我们老老实实的做城主说的那些东西?铅笔和钟表咱们不是都做出来了嘛!” “对咯,铅笔我们还投入量产了呢,现在一天能做几百只,城主还说要把铅笔卖出岚县去!到时候咱们就有挣不完的钱了,干啥非得受读书这份罪?!” 钱珍娘一下怒了,她大声说道:“哼,你们一个个的,说什么不喜欢读书,不会读书,不就是偷懒吗?那铅笔、钟表、马车做出来是你们的功劳吗?还不是城主和方老师他们日夜研究,你们对着他们的图纸做出来的,哪里算得上你们的功绩?!城主每月一两银子把你们给养着,三餐提供最好的,就是希望你们以后不光能对着图纸造出东西来,还希望你们能开动脑筋自己想出东西来!你们一个个的,吃着城主的粮食,拿着城主的银子,东家的吩咐你们是一个不想听,那城主养你们干啥?” 钱珍娘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响彻在整个研究院里。 甚至就连身后十几个村长也吓得如鹌鹑般。 不是吧,小钱姑娘看着这么亲切的一个人,咋地脾气还这么大? 看她多威风,愣是把研究院里几十个汉子说得面红耳赤。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城主说的水泥你们研究出来了吗?钟表缩小到一个巴掌那么大你们做到了吗?亏得城主还对你们寄予厚望,花大价钱去请了名师教你们认字读书,还分文不取的让你们专心研究。还想让你们日后造水车、造水利大坝、造更轻便的农具,让你们名垂千古!你们不学习,怎么知道里面的结构,怎么知道那些个东西怎么运作起来,怎么知道城主说的十几层楼如何修建而不倒塌?” 研究院里的匠人们瞬间被骂得饭都不香了。 这听了半天,钱珍娘背后的村长们倒是听明白了。 合着这帮人每个月一两的银子拿着,城里最好的三餐供着,老师请着,就为了让这些匠人们安心读书学习,将来造出更好的东西! 这样好的待遇,这样上天降馅饼的事情,他们是求都求不来,这帮人竟然还在这矫情抱怨? 就连张家村的村长都看不过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着:“合着城主给你们这么多钱,还让你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你们就这么报答城主的啊?” “就是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怕是不知道外面请个老师得交多少束修,你们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要真这样,小钱姑娘,我看这帮人也不成气候,不如换俺们村的萧木匠来,他啥都会做,为人又老实,才不会像他们这些人一样,东家喊做事还推三阻四!” 范村长也连忙跟了一句:“就是啊,我们村也有个石匠,做活儿可细致了,不如让他也来!那孩子虽然不认识字,可他好学啊,只让他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的,他保管啥都能学会。” 工作被抢,匠人们一下有了危机感,先前那几个说话的人也被同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在岚县老百姓眼里,现在只有三种工作是香饽饽。 一种是进县衙,一种是军营,第三种则是研究院! 研究院的工作现在可是香饽饽。 只要有一技之长,只要有一门手艺,谁都可以进来。 而且这活儿还不累,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研究院里上课,小部分时间是拆东西,具体拆什么呢,几乎是什么都拆,小到农具,大到水车,再大到各种建筑。 几乎能拆的,都被城主借来给他们拆了。 这样的好事,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寻不着啊! “钱秘书,老刘就是抱怨两句,他那是学傻了呢!我们都知道城主对我们好,都是铆足了劲学习呢!” “就是啊,要我说,考试就是个好事情!咱们随时能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里,哪里没学好,也好迎头赶上嘛。” “对对对,城主之前就跟我们说过,当匠人没意思,要当就当科学家,要会做图,会研究,会发明。得知道水车怎么动,知道怎么利用水车灌溉农田,城主为我们好,我们心里头都知道的。钱秘书,你别听老刘他们的,他自己成绩不好心里才有怨言呢,我们这些可是很喜欢城主开的那些课程的!” “对,只有学了那些数学和力学才知道里面的结构,就像是那个钟表,里面涉及了很多力学知识。以前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道理,现在学了那些课程以后脑子都聪明了不少。” 钱珍娘面有余怒,直接放了狠话说道:“哼,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懈怠懒惰,不想读书上课!我告诉你,好日子可到头了!现在岚县大开城门,晔县和岚县底下的村子里有的是愿意吃苦能学习的好苗子,城主也说了,下个月就开始往各个村里招生,到时候宣传员往各个村子里一跑,咱们研究院可就人满为患了!我只能说,研究院这里只有这么大的地盘,这里庙小,容不下那么多大佛,干不了的,考试永远都是后面几名的,干活偷奸耍滑的,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此话一出,研究院的人全部都愣住了。 咋的,研究院还要扩充人手啊? 那这样一来,他们中有些人势必要被逐出研究院啊! 一时间,研究院里的匠人们全都紧张起来,正要让钱珍娘说个明白,却见那人已经坐上马车带着十几个村的村长离开了! 钱珍娘坐在马车上,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村长们屏气敛神,生怕惊扰了这位气势汹汹的二当家。 不过,还是有人不怕事的。 张家村村长实在按捺不住问道:“小钱姑娘,你方才说下个月要在各个村子里招人进研究院,此事是真是假?” 钱珍娘摇摇头,“当然是假的!” 这下村子们全都急眼了,“小钱姑娘,这是为啥呀!我看研究院里的那些人也不咋勤快,为啥不从我们村里直接招人哪?” “对呀,我们村的小伙子,有的是比他们手脚勤快,还勤奋好学的。干啥要让他们这帮人占着茅坑不拉屎?” “就是就是,俺们乡下的那些个木匠石匠本事不比他们小,做的东西也不比他们差,凭啥不要我们呀?” 钱珍娘环顾一圈,连连叹气,“还不是时候啊。村长们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岚县一直关着大门,那流言是越传越凶,有的说我们城主吃人,有的说我们城主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就说这次我们好心好意的让底下的村子们来人学习堆肥的技术,结果呢,没几个人配合,都说我们是骗人的!还差点跟我们的宣传员打起来!唉,目前就是这么个情况,就算城主觉得研究院里的那些人是有些不成,但也没法子,先把他们就这样一日三餐的养着呗!” 这话说得村长们脸上一阵臊。 他们入城前,不是正说那城主的坏话吗。 不过这刚转了一圈,他们就已经明白了,这位山大王还真是与众不同! 关键是,出手还豪气啊! 几个人正要劝说钱珍娘改变主意,却听见一阵铃声响动,似风铃般清脆连续响了好几声,紧接着他们就看见街上莫名其妙多了好多孩童。 孩童里男的女的都有,他们虽然年纪不一,却都背着一模一样的书包,一阵欢声笑语,互相追逐着从他们马车前而过。 “这又是……”各位村长们已经看花了眼,“这是下学了?怎么这么多的娃,这里面咋还有女娃?” 钱珍娘便笑着解释道:“诸位怕还是不知道吧,从上个月起我们城主就开始推行全民教育了,岚县县城里一共开设了十个班,其中五个班全是娃娃,甭管男的女的,只要年满七岁都得进学堂。另外五个班则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你想出门做工,那都得上我们的扫盲班。” 初初进城的村长们已经完全找不到北了,这岚县变化真是太快了,快得让人应接不暇,让人几乎都快忘记曾经那个岚县是什么样子。 “扫盲班又是啥,全民教育又是啥?” “是我们城主新推的政策,就是只要岚县的老百姓,都得去上课,不过是免费的课,还包一顿饭。你要是学得快,还可以去当老师,三十文一天呢。眼下我们城里好多百姓都已经能认字了,以前东边小水巷子那个赵大娘你们认识吧,五十多了,这辈子都大字不认识一个,最开始被我们城主强行抓过去读书,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十几个老头全都竖着耳朵听。 还有配合搭腔的:“怎么着了?” “哟,那赵大娘只学了十几二十多天,人家就把拼音给认完了!现在已经是扫盲班的老师了,每天就上两节课,白得三十文钱不说,走到哪儿都被人叫一声赵老师呢,可威风了!” 第177章 王三娘挖墙脚 “怎么可能?!”这帮老头也不好忽悠,就连张家村的村长都满脸不信,“小钱姑娘,你这就是吹牛了。我们没上过学堂,却也知道启蒙认字怎么也得三五年,你说赵大娘十几二十天就认字,呵,这说出去谁信哪!” 钱珍娘并不着急,她今日领到的任务明面上是接待各村村长,实则是让一直没有机会来到岚县的那几万村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岚县的变化,并且不再抗拒他们的政策,真心诚意的接纳他们徐家班子。 这对于城主的那件大事来说至关重要! 这也关系着他们是否能在岚县扎下根来! “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城主发明了一个东西叫拼音,一共60多个字符,只要你认识了这60多个字符,那么所有的字都可以拼出来,你就认得这些字。只不过呢,要想达到通读的程度,你还是必须自己下苦功夫。唉,不过跟你们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你们现在暂时也用不着,我们老师紧俏得很,岚县城里的娃都顾不过来呢!” “哎哎哎——”众人一听这话可是真急眼了,谁说众人都不知道这个拼音是个啥,可看钱珍娘一本正经的样子,加上这一进岚县后的观察,这十几个村长或多或少有些动摇,更何况这关乎村里娃儿们的前程,莫说是拼音,就是多学几个字也是好的啊! “小钱姑娘,城主咋能厚此薄彼呢,她是不是嫌弃我们乡下人户吧,怎么什么好处都只给岚县城里的人?咱们也是岚县人,为啥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这匠人们不到村上招也就算了,这娃儿们读书可是大事!” “是啊,虽说我们听不懂你那个什么拼音,但城里娃儿都有的东西,咱们乡下人家的娃儿也要有才对嘛!” 钱珍娘心道徐音希说的这招以退为进真是好用,所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她这样推拒着,反而更让人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只能摇头叹息:“诸位村长,你们跟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个跑腿的。城主说了,现在的老师根本不够用,她想教娃儿们学拼音,学了拼音就学算学和四书五经,就算将来我们走了娃儿们有了基础,也好博个前程,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而且现在还有政策,只要是通过了扫盲初级班的考试,在岚县城里做工每天不得少于二十文。不光如此,学了初级班的还可以上中级班,中级班以后就可以来给城主干活,发工钱吃公粮的那种。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待会出岚县就会看见几栋高楼,那是城主新修的医学院,岚县城里有名的大夫都去哪儿教书呢。至于学生,学生就是从中级班的毕业生里面直接选呢!” “啥?”老头子们全都震惊在原地。 钱珍娘很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可不是呢嘛,免费学医,老师是现成的,教学楼是现成的,至于学成什么样全看个人的造化。你们说这样天降馅饼的事情,那岚县的老百姓们能不疯抢吗?咱们十个扫盲班的名额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老师都快不够用了,哪里还能普及到你们村上去?” “这…这……”这可急坏了村长们,眼瞅着研究院的事情没落好,娃儿上学的事情也耽误了,现在还能免费学医? 就算不学医,去吃两口白米饭也是好的呀! 这一步慢,则步步慢。 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谁知道这新大王啥时候会被朝廷招安,说不定到时候这些好处还没轮上他们就没了呢。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众人心头蔓延,甚至不用明说,十几个老头子互相对望一眼几乎就肯定了各自的想法。 这个扫盲班,他们就是抢都得抢几个名额过来! 范村长立刻说话了:“小钱姑娘啊,可不能什么事情都紧着城里人呀!咱们村上的人也是岚县的老百姓呀,再说城里的人都有钱,不愁吃喝,我们乡下的娃儿从小光着腚跑,有的人家连一块尿布都舍不得,穷啊,正因为穷,所以才更需要机会啊!” “对呀,小钱姑娘,我们乡下人生了病都是靠熬,熬过去了就好,熬不过去那都是命啊。我们村一个大夫都没有,这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得走一天一夜的山路才能进城看病。如果我们村的娃能上岚县来读书,甚至读个什么那个医学院,那他回去我们村以后,我们村的百姓不就有自己的大夫了吗?” 钱珍娘心里忍不住发笑。 虽说城主心里想的也是培养定向大夫,这些大夫们免费上了医学院后要回自己村子里坐诊几年,可是城主运筹帷幄,这帮村长们倒是一下就想到了点子上。 看来只要涉及利益,大家的脑子一下就清楚了。 钱珍娘心里发笑,面上却只能忍着:“这…这你们跟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啊。我都说了,我就是个办事的,没那个权力。具体的事情你们还是得跟城主说才有用,只要城主一声令下,别说一两个娃,就是十几个娃来也行!” 村长们面面相觑,都有迟疑,跟城主提要求? 他们不敢哪。 于是有人碰了碰张家村村长的胳膊,“老张,你不是说见过城主吗,他人咋样,好说话不,会不会凶得很?” 张村长想起那个杀声漫天的冬夜,那个惨遭洗劫的夜晚,想起那个少年振臂一呼的样子,心中情绪复杂。 “凶,咋不凶。”张家村村长这说的是老实话。 能砍下李大头脑袋,一炷香时间收服几千流民的人咋个不凶? 不过张老汉还是据实相告,“不过,人倒是挺随和的,说话也客气。” 这话倒是让众人愈发糊涂了。 “这到底是凶还是不凶啊?” 范村长恶狠狠的撂了一句:“管他娘的,为了娃儿们,咱们这把老骨头也得冲一冲!否则以后城里的娃都会读书写字了,俺们山上的娃还只会掏鸟蛋!得读书啊,得认字啊,否则一辈子在那山沟沟里,能有啥出息?” “说得对!” 钱珍娘笑,“各位村长,不必害怕,城主这个人最是和蔼可亲,进城以后除了杀了那个不肯放粮给老百姓的陈家外,其余没有杀一个人。就是重刑犯,那也是严格按照大周律判的刑。不仅如此,她还逼城里的富户捐献粮食分给老百姓,又请老师让所有人读书认字,不信你们待会可以去岚县城里打听打听,我们城主口碑好着呢!老百姓都说她比孙县令本事还大!” 村长们对孙县令还是很有好感的,一听这话就立刻想起来了,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那…县令大人如今在何处?” “前段时间一直跟着我们城主呢,城主有不会的公务都请教他呢。两个人好得跟师生关系一样。只不过现在孙大人病了,城主就让他回家养病去了。” 钱珍娘说服自己,孙县令形影不离的跟着城主,虽说对城主多有不敬,还时常谩骂,但关系应该挺好的吧? 没错,是这样的。 “这么说,孙县令没死?” “不是说大王进城就杀了县令一家嘛?” 钱珍娘笑,“哪有的事,还是那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岚县城里的百姓。问问他们是不是前几日还看见过孙县令?” 这下村长们都不说话了。 这越琢磨吧,越觉得这位新大王怪异得很。 一般土匪进城,少不得烧伤强虐。 就像是之前的晔县,那简直是被抢劫一空,几乎是屠城! 偏偏岚县这边,明明都改天换日了,偏偏一片歌舞升平之象,哦不,这入城以来,看到的景象不知比从前繁华了多少倍。 道路似乎更宽敞干净了,高楼变多了,人也明显变多了。 街道上到处都是小摊小贩,可地上却干净得很,这一眼望过去,路人们都行色匆匆,甭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好像手头都有事情,也不知在忙活什么。 若再细细观察,他们甚至能看见城里的百姓们衣裳似乎变整洁了,容貌也更精神了,谈吐之间似乎也更有底蕴了。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男女结伴同行! 这些姑娘小伙们丝毫不避外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并排走着,还一路有说有笑,偏周遭的人还不以为奇,竟仿佛司空惯见了一般。 大周朝的男女限制极为严格,一般来说,就算是成亲了的夫妇上街,也会刻意错开一两步距离。 像他们这般并排而行说说笑笑,简直是有伤风化! 可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又有求于人,这帮村长们就算再看不顺眼也不好说,只能拉下车帘,心中却很是鄙夷。 好不容易在县衙吃上了热乎饭,村长们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餐盘,这四个格子的木质餐盘拿在手里,还真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县衙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士兵,说起来这看了一路,最让张村长他们感到变化最大的就是城里的兵。 以前岚县里的兵,说句不好听的那都是歪瓜裂枣,兵溜子三个字那可不是玩笑或是轻视之语。 他们大多身体瘦弱,一脸蜡黄,没甚精神,要么是躲在县衙某处喝大酒,要么就是城门处吃拿卡要,要么就是只会在收税或是抓人头的时候出现。 百姓们大多对这些当兵的可没什么好感。 不过现在岚县的兵看起来可真是太不一样了! 那些士兵,全部着一样的服饰,人群中极好辨认。他们大多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端是英武非凡。尤其是那双厉眼,炯炯有神,一接触就让人望而生畏! 甚至你可以从他们的站立、走动、行为举止看出端倪,他们腰板挺得老直,从不蜷着窝着或是斜着歪着,站在那里就好似一堵直挺挺的墙。 他们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说话声音高亢但又不显得咄咄逼人,城内到处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天爷呀,咋个好像还有女娃子当兵的哟?” 小水村的村长咋咋呼呼喊了一句,立刻引来其他村长的侧目。 “妈呀,真的是女兵!女人家咋能当兵,她们弱不禁风的,别上了战场吓得尿裤子!” “这大王还真是古怪,竟然让女子进了军营,也不怕不吉利。” 而他们指指点点的正是来县衙办交接手续的王三娘。 王三娘本想痛痛快快的骂上几句这乡巴佬,可一想到自己今非昔比,已是女兵这边的总教官,加之城主说还要从新来的流民中选出一千女兵来,那么她就算是掌管一方城防的大人物。 哪个大人物会跟一帮没眼力劲的老头泼妇骂街? 想到这里,王三娘收了脸色,反而笑盈盈说道:“各位老伯,咱们城里不仅有女兵,还有女娃上学读书,医学院那边也有女大夫。咱们岚县的姑娘可都能干着,如今都能挣钱养家了。你们哪,与其在这里指指点点,还不如快些回去让你们的孙女媳妇都来参加扫盲班。只要通过考试,一天怎么也是三十文钱,若是当了女兵、女大夫那更不得了,一个月至少也是一两银子呢!” 村长们倒抽一口凉气,甚至从打饭排好的位置走出来将王三娘团团围住,一听说有钱拿,众人哪里还管什么男女,只问:“丫头,那你一个月多少钱啊?” 王三娘笑眯眯说道:“我已是扫盲初级班毕业,一个月五两银子呢。” “哟呵,了不得,了不得啊!” “妈呀,这世道还真是变了。一个月五两银子,这怕是比县太爷拿得还多!” “那…那岚县真有女兵啊,有多少人,啥条件呢?” 王三娘喜不自胜,乡下的姑娘们大多健壮,又吃苦耐劳,都是当兵的好苗子! 城主既然有扩充兵力的打算,王三娘本来还担心今年女兵又招不满。 偏偏眼前这些人又刚好送上门来,今年女兵的招新任务必定能超额完成,这叫她如何不喜! 王三娘这下来了精神,也不计较这帮人先前的无礼,放下手头的工作说道:“女兵得年满十三岁以上,手脚勤快,能吃苦耐劳的。进了军营,至少当两年兵,每个月就是一两银子的月钱,每天包三餐饭,敞开吃那种。每训练六天歇息一天,哦,每天还得上文化课,就是得读书习字,其他时间就是听城主调遣,基本都是协助流民分田或是维持秩序之类的事情。必要时候还帮着老百姓盖屋子、收粮食、下乡宣传等。” 第178章 进城奇观 村长们听得眼睛一亮! 这……这些活…他们村哪个姑娘不能干? 姑娘们在家也得干这些活儿啊! 更别说还包三餐、学认字、发月钱! 这哪里是当兵啊,分明就是天降馅饼,还把他们砸得晕晕乎乎那种。 王三娘哪里看不出他们脸上的疯狂心动,还唉声叹气的补了一句:“哎,你们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先前第一波女兵还分田呢,每人五亩地!就记在她们自己个儿的名下!你们想啊,这姑娘家有了地,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那腰杆不都挺得老直吗?只不过现在流民太多了,地不够分了,后面的女兵怕是享受不到了,但是进来了学一身本事,也不比分田差了!” “哎呀!”范家村长急得脑壳上直冒汗,尤其是听到那五亩地的时候,更是觉得诛心之痛! 为啥? 因为他家孙女刚好十三岁,那丫头吃得又多,还爱偷懒,在家里经常跟她娘闹得不可开交。 这若是送到军营历练一番,不指望脱胎换骨,好歹也听话懂事一些! 更何况,送进来就节约了一笔不少的粮食! 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当女兵体不体面,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了,当兵多光荣啊,看看岚县的兵,甭管男的女的,那都是一脸精神的样子,岂是其他小兵可以比的? 至于打仗的问题,岚县咋会打仗? 就算真的打起来了,普通老百姓也跑不了,当了兵有点本事说不定还能保全自己呢。 这人也是奇怪,一旦想通了,再看一件事就是哪哪都是好处。 范家村长的心,是越想越痛,竟也不顾男女之防拉着王三娘问东问西,“这位当家的,我想问问,今年还招不招女兵啊,我家有个小孙女,活泼好动,身体结实,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你们啥时候招啊,我带她进城来给你们看看!” 张家村村长也不甘落后,他们去年村子被李大头洗劫一空,痛定思痛,想着村里还是得有自己的巡逻队伍才行,于是紧跟道:“除了女兵,男兵招不招?我们村有些娃,身体壮实得很哪,不当兵都可惜了!” 王三娘暗中翻白眼。 就不能多来些小娘子吗。 她是女兵部的,只招姑娘! 不过她面上还是笑盈盈道:“男兵的事情我可不负责,你可以去男兵营地问问。各位村长你们回去也都合计合计,村里有当兵的苗子的,都给我送来!记住了啊,下个月初一,县衙门口,名额有限,你们已经错过了分田,这回女兵可别错过了!” 范家村长连忙重复了一遍,“下个月初一,县衙门口!哎,当家的,我一定到,一定到!” 钱珍娘也过来补了一句:“诸位村长要是有心送村里的女娃当兵的,还真得抓点紧。这次名额有限,城主还是更偏向收流民那边的女娃,毕竟那边女娃吃过苦,他们比你们还穷,城主肯定要优先照顾他们的。他们那边三四万人,合适的女娃可不少呢,都是争着抢着要当女兵呢!” 钱珍娘和王三娘互相望了一眼,随后视线不动声色的挪开。 王三娘心里感动又欣喜。 今年肯定有更多的姐妹加入女兵大营! 到时候他们这支一定可以壮大起来! “记住了,记住了。”几位村长交头接耳,似乎在说村里的情况,又互相约着下次一起进城之类。 眼看县衙内其他人都要吃完了,钱珍娘不得不催促了一句:“诸位村长,饭菜都凉了,我们先用饭!下午还要去示范村那边学习堆肥技术呢,可别让城主久等!” 这一天,许久没进城的村长们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仿佛踏进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领地中。 好像一夜之间,城池变了,人变了,就连吃饭的家伙什都变了。更别提出城以后,向着晔县出发的那一条又宽又大的官道,马车这么压上去,半点灰尘都没有。 他们第二个感觉就是,人好多。 人真的好多。 尤其是岚县和晔县之间的大道上,到处都是人。 那些小商小贩竟然把生意做到了河边! 范家村村长死死抓着扶栏,却也不忘看向外面的风景,还不忘一边走一边看一边问。 “小钱姑娘,刚才咱们经过那几个高楼是啥呀?咋里面的人全都穿着白色围裙还带着面巾?” “那个就是医学楼啊!城主说医学楼必须干净,所有大夫和学生都得穿白大褂,这样身上沾了一点灰就能看见。” “这…这又是为啥?” “万一有人伤口暴露或是生了病,再有脏污,岂不是会邪风入体?因此医学楼是最干净的地方,一日得打扫两回,还得用艾灸等熏上一次。若是发现了蛇虫鼠蚁,大夫们可是要被扣工钱的!” “天爷啊,竟然这般严苛?不过这样也好,看着叫人放心些。” 又有人指着河边一顶顶闪过的白色帐篷问道:“小钱姑娘,那又是什么呀?” 同行中有人笑了一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帐子你都没见过啊?” 那人急着辩解道:“啥帐子,里面好多小孩呢,我还听见有说话声音。” 钱珍娘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白色帐子,她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熟人。 方如玉! 方如玉竟然当起了流民的老师?瞧她如今跟孩子们打成一片,似乎是比从前判若两人! 还真是了不得。 城主说得对,只要给姑娘们一线生机,姑娘们就会像是冬日的寒梅一般,越是严寒,开得便越是旺盛。 钱珍娘笑着解释道:“那帐子可不是普通的帐子,那是移动的流民课堂。每个帐子配备有一名老师和一名宣传员,老师则负责教读书认字,宣传员则负责维持秩序。这三四万流民里有好多都是小孩,他们没什么劳动能力,但爹娘又不能放任他们满山的跑,还得抽人专门照看。城主就干脆拉起了移动的流民课堂,流民们开荒到哪里,这帐子就跟到哪里。既能照看小孩让流民们安心开荒,又能让小孩们读书认字,岂非一举两得?!” 这一车的村长们彻底震惊了,若说之前进城前对徐振英还是一种恐惧害怕的心态,那么现在这份恐惧就转变成敬佩! 能一口气安置几万流民,给流民们土地房屋,让他们重拾生活信心,甚至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认字,让他们从此扎根在岚县这片土地上—— 此乃大善啊! 钱珍娘说得对,比起相对保守的孙县令,徐振英所行之事才是真真正正的改变所有人的生活! 可是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焦急袭上心头。 这城里所有的娃儿都在读书认字,他们村里的娃儿可怎么办? 张家村村长无不感慨:“天爷,就连流民的娃都开始学习了?咱们村的可真是落后太多了,这可如何赶得上啊!” “就是啊,待会咱们见了城主可得好生说道说道,岚县城里的百姓先享受上也就算了,那流民们可是后来的!凭啥什么都没有我们的份儿,我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岚县人!” “对对对,是得跟城主说,咱们这十几个老的,就算今儿个脸皮不要了,也得给村里的娃儿们谋个前途才是!” 马车继续往前飞驰着。 春日的风就这么拍在脸上,吹得人心里都是一片暖和。尤其是当看到示范基地露出那美妙绝伦的一角之后,村长们的心头更是火热! 那一片地里,连绵几十公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流民们俯身在地里劳作,运石头的、翻土的、送农具的、挑水的,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甚至远处还有人唱起了欢快的山歌。 他们看得那是瞠目结舌。 虽说他们知道岚县收留了好几万流民,可到底那只是个数字,如今这一路看下来,才知道晔县和岚县之间的地几乎全部被推平,如今已看不到高大的树木,好似一览无遗的平原,阳光正好,洒在这片土地上。 土地上无数的人,撸起袖子劳作着。 范村长看见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深受感染,只恨不得也袖子一挽下地去。 他们不得不再次发出难以遏制的感慨,“天爷,这一段全都给推平了啊——” “这以后岚县和晔县不得连成一块了啊?” “看,还有人已经开始盖房子了呢。了不得,以后这里怕是比县城里还要繁华!” 钱珍娘笑着打断他们的议论,“村长们,到示范基地了,我们快下车吧,城主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村长们这才回过神来,相互搀扶着慢悠悠的下了车。 一到示范基地,就看见硕大的牌匾,上面写着“新农村第一示范基地”,用滚金镶边,看着便是金碧辉煌。门口有几个人坐着,也不像是守卫的,似乎是负责登记造册的人。 钱珍娘却一个劲儿的催促他们:“老伯们,快些,马上三点钟了,再磨磨蹭蹭咱们就得迟到了。” 他们总是听到钱珍娘说几点钟几点钟,习惯了说时辰的他们,愣是半天反应不过来。 总之快点跟上去就对了。 走进去后才发现有一块很大的平地,里面人头窜窜,范村长眼尖,一下就认出了晔县的某个村的村长,两个人正寒暄了几句呢,就听见小钱姑娘在那儿大喊:“城主要来了,所有人排好队,大家都安静点!” 说也奇怪,那丫头手里拿着个铁质的喇叭,她只要一对着那东西说话,声音就嗡嗡嗡的一下传老远。 村长们今日见识了太多新鲜事物,已经对扩音器麻木了。 而这边十几个老头手拉着手,分享着这一路以来的见闻。这附近村子的人以前走动得还是频繁,加之乡下人经常因为抢水、婚嫁等人打在一起,因此这临近县的村长们都是熟人。 加之自从去年夏天洪涝以后,这附近的人逃的逃,散的散,村子里的人七零八落,这好不容易活着见了熟人,自然是说不完的话。 “我说蔡老弟啊,你们那边是真的惨啊,我听说那个李大头霸占了晔县以后,杀光了城里的老百姓,还抢了你们的粮食?” 那蔡村长抹着泪,“别提了,我们村的人去年冬天饿死了几十个,还有几个小的。村里有点钱的,都跑到南方去了。就留我们这些孤寡守着这点土地,哎,这世道…” 范村长心里同情,却也不忘打探消息,“不过你们现在日子应该好过了吧,我听说城主把你们晔县那边也收了。那边的田地也分给了第一波流民,还给你们发粮呢?” 提到徐振英,晔县那边的几个村长立刻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城主是个大好人啊!他不仅给流民们分了地,还把多余的地直接拨给了村里。不仅如此,他还说晔县的老百姓不容易,前三年一分税都不收,地里种多少全留下自己吃!这不,他又说要搞什么堆肥,我们几个老的听了信立刻就跑过来了!” 还有人补充了一句:“可不是吗。就前天,城主还派人给咱们送了粮食来,虽说不多,但好歹也能顶几天呢!” 这边的村长们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什么人都比他们消息灵敏? 他们还在推三阻四妖魔化城主的时候,晔县的人已经分完地发完粮了? 合着整个岚县和晔县就他们这边的村子啥好处都没捞着? 此时此刻,众人心里已经不是羡慕了,而是一种愤怒! 凭啥呀! “不是…他哪里来的粮食啊?”范家村长终于憋不住了,他是又悔又恨,“岚县城里难不成有数不尽用不完的粮食不成?” 那蔡村长神神秘秘的指着天说道:“有人说城主不是凡人,挥挥手就能变出粮食来呢。” “那纯属放屁,你说是不是,老张?” 被点到的张家村长却不发一言。 那个娃,看着是有些不同寻常。 还有城里面的那一切,那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蔡村长一下急了,“你咋不信呢,我听人说城主是天上的神仙转世来人间历劫。他道行高深着呢,之前他只吹了一口仙气,就救活了一个溺水的姑娘。那姑娘当时都死得透透的,身子都凉了呢。” “真的假的?有那么神奇?” 众人将信将疑。 “那不然你说粮食哪里来的?你算算账就知道了,现在两个县城里就有接近十万人了,他从哪里搞来那么多粮食?” 第179章 女老师 这话倒是将了范村长等人一军。 “哼,城主本事大着呢!这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你们且看着吧,说不准用了城主堆肥的法子,这地里一夜之间就能长出粮食呢。” 而此刻的徐振英坐在椅子上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天,随后裹紧了自己的外衫。 这个天气要热不热,早晚寒凉的,最容易感冒伤风。 见时间差不多了,徐振英就示意钱珍娘他们把流民组长和两个县城底下的村长们吆喝到了一起。 她再度认真的看了一下梳理的堆肥资料。 感谢前男友。 感谢那个恋爱脑非要跟着前男友做项目的自己。 她虽然不懂农业和生产,但是堆肥这玩意儿她见过太多次了,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弄。 就是可惜了没有有机肥,要是兑点肥料发酵剂的话,那更是事半功倍。 钱珍娘召集了各个小组的组长,大约有几百号人,所有人都往徐振英的方向聚拢,随后小板车拉来了猪粪,隔着老远就闻见那味儿了。 众人掩鼻,面露嫌弃。 附近的山林都被清理干净了,徐振英早就让人把山林里那些荆棘和杂草等,混合着小石子碎土等一块烧制,这样就初步获得了底肥。 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草木灰。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就开始教大家怎么给土地堆肥。草木灰可是个好东西,富含丰富的钾,最适合拿来做底肥。” 有眼尖的立刻道:“这是给土地垫底呢,咱们老家用的都是大粪,那味儿别提多重了。” 都说行家有没有,一出手就知道。 徐振英应该也没想到,凭这底肥,就让在场多数人相信她确实有两把刷子。 徐振英大概解释了一下怎么做底肥,又提醒道:“大家做底肥的时候,土不能太少了,太少了容易烧起来。” 众人听得入迷,也看得入迷,频频点头。 “这个猪粪当肥料也是极好的。用猪粪打底,再按照适当的比例添加米糠等混匀,再搅拌均匀,最好加入一些秸秆。” “挖个大约人那么高的坑,宽两米,长也两三米的样子,把肥料都堆在里面让它发酵。这个天气是最好的,不冷不热,堆肥效果会比较好。这个水分呢,一定要加以控制,过多过少都不好,大约控制在60%左右,也就是比一半多一点。水少了,发酵慢。水多了,通气差、升温慢,还容易产生臭味。最好用手直接抓一把,指缝能见水但是不滴下来,落地就散,那就差不多了。” 徐振英说得不紧不慢,还让人一边演示。 而徐音希在她身边,下笔如有神,飞快记录着。 那范家村长扯了扯钱珍娘,问道:“小钱姑娘,城主身边那小丫头记啥呢。” “她要把城主说的都记下来,到时候张贴在示范村外面,这样所有人都能看到。” “唉,张贴了又啥用,流民们多半都不认字。” “那可不一定。我们的告示都是标注了拼音的,只要你学会了63个拼音,你就能读得出来。实话告诉您,这流民里好多勤奋好学的,人家早就会读告示啦!” 范家村长见钱珍娘说得如此笃定,心中将信将疑,那拼音难不成真有那么神奇? 哪有会读不会写的? 范家村长被她说得愣是心里痒痒的。 而徐振英被围在中间,继续拿着扩音器讲解:“发酵过程中一定要注意适当的翻堆,如果你感觉到堆肥里有些热热的了,就得及时翻一下。否则温度太高,就把里面的营养给烧死了,那这肥就白堆了!” “一般来说,这个天气,七天之内发酵就可以完成。到时候你们自己来看看。如果肥堆呈现黑褐色,温度也跟外面的温度差不多了,那就表示发酵完成了。如果你自己感觉你加的锯末、木屑、稻壳等辅料多了的时候,你就再等两三天,等腐热散了,堆肥也就完成了。” 见徐振英说得有板有眼,饶是经验丰富的庄稼人也不敢多说些什么了,而王兴业站在人群中吆喝了一句:“都愣着干什么?是城主没有讲清楚,还是你们自己个儿没听明白?” 立刻有胆大的回应了一句:“听倒是听明白了,就是在俺们老家也没见过有人这样堆肥,这好使不?” “咋不好使,城主说的话你还怀疑?好不好的,咱试试不就知道了?刚好这边新开荒了几亩地,咱就先拿这几亩地试试。” 徐振英却强调:“别抱着试试的心态,这次所有开荒的土地都要完成堆肥工作,土地有了肥料,才能尽快的长出庄稼。别人开荒要好几年,咱们这么多人,能种一亩地是一亩地,更何况堆了肥的地种什么我们已经研究过了,现在就需要你们先把土地养起来!” 众人只好连连称是。 徐振英见众人热情不高,只好又嘱咐了几句,这下声音没几下都说哑了。 唉,早知道就让明小双来说了。 他就喜欢出风头搞演讲。 这种事就该交给他嘛。 徐振英心里正骂骂咧咧,转头就被几十个老头给围住了,徐振英一下就认出了张家村的村长,随后想起这应该是她邀请来的村长们。 钱珍娘跟她使眼色,示意今天的宣传工作做得不错,徐振英只好浮起她的招牌笑容,还没说话呢,就被范家村的村长给热情拉住了。 “城主啊——”老头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城主啊……”又是一声亲切的呼唤。 很好,现在左右手都被老头给抓住了。 徐振英真是插翅难逃。 “各位老伯,有话好说。这样抓着我多不雅观啊。” “城主啊,咱们这些人可都是岚县和晔县的人哪,您咋个要厚此薄彼,招匠人的事情不来我们村就算了,招兵的事情我们也没有份儿,如今就连这些外来户都上了学,为啥我们村的孩子们还在挖泥巴?” “就是啊城主,难道城里人是人,我们乡下人就不是人了吗?您还给晔县的老百姓分粮食,俺们村去年饿死了那么多人,您咋个也不管呢?” “城主,这回老汉我这脸都不要了,今儿个您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给说法也行,那就给名额。甭管是研究院的,还是兵营的,又或者…医学院,医学院也可以!您要是啥都不给,老汉我可就给您跪下了——” 说到激动之处,还真有人试图下跪,好在徐振英急忙拉扯住。 她总算从村长们的抱怨中听出了前因后果,合着是钱珍娘的宣传工作做得太到位了? 她只是让钱珍娘给村长们展示一下新岚县,让他们接纳自己的政策,也没想到这帮老头竟直接加入内卷队伍啊! 钱珍娘看着眼前这一幕,颇有些乐不可支。 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 还有一种成绩感。 这个世界,因为徐振英,因为她,正一点一点的变好了呢。 可以想见,今日过后,乡下有多少姑娘会因此而改变命运。 光是想到这点,钱珍娘就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干吧。 姑娘,我们直接造反吧! 你想要的世界,便是我想要的世界,更是这天下人想要的世界! 徐振英当然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 自古都是真情留不住,套路得人心啊。 于是她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各位老伯,你们可真是太为难我了。之所以有些福利没到你们村上,实在是因为人手不够,我这摊子还铺不开啊!” 张家村的村长也忍不住了,“城主,其他不说,就说这个全民教育,既然你都说是全民,连流民都包含进去了,怎么能少了我们底下这些村子?” “唉,实话跟你们说吧,全民教育是我制定的三年计划,得一步一步来。你们也别着急,反正早晚都会到你们村子上去的。” “那怎么行?!”范家村长大约是见徐振英生得瘦小又斯文,早就没有进城时候的惶恐,这小后生长得多俊哪,看着多好说话呢,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让城主掏出几个名额来,“万一将来科考,前面的娃就比我们村的娃多学好几年哪!读书的事情,哪里能耽搁得起?” “就是就是。我们好歹还是岚县的人,城主有好事怎么能独独把我们给漏了呢,这也太不公平了!” 徐振英强忍住微勾的唇角,继续一脸凝色说道:“问题是这老师不够啊,现在只有几个女老师有空闲,可是女老师们不方便啊,你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跋山涉水的去一个陌生地方,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万一传出流言蜚语怎么办?你们让那些女老师还活不活了?” 这些村长都是人精,逮着缝隙就钻,一听徐振英这话立刻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城主,女老师俺们也稀罕,我们派人去接!接了回来好生伺候,绝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就是就是,只要能教娃儿们拼音,哪管他男的女的,人家大户人家的女儿不也有女老师吗?女老师咋了,城主难不成你看不起女人啊?” 好家伙,这激将法都使上了啊? 徐振英依然眉头紧蹙:“那可不行,实在是不妥。这女人抛头露面的,多少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没有男老师方便。不如你们就等男老师教完了这批流民再说呗。” 钱珍娘和徐音希在一旁憋笑憋得好辛苦。 也难为城主,能将这欲拒还迎发挥到如此极致的地步。 明明是她想要打开女教师的就业之路,如今反倒变成村长们求着女教师来。 这上赶着的买卖和求着来的买卖,可是截然不同! 可想而知,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将来会有大量的姑娘们能够到处走动而不被说三道四,同时各行各业必定会开始慢慢出现姑娘们的身影! “谁敢指指点点?谁要是敢指指点点,我范老汉拿刀剁了他手指!教书育人那是多大的事情,女老师们都是为了村里的孩子们才去的,城主您放心,我范老汉跟您表态,只要您肯给我们安排女老师,我绝对管好村子里的人,绝不让她们受半点委屈。她们怎么来的,我怎么给您完完整整的送回来!” 其他几个村长也立刻跟上,急忙表态。 徐振英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一直叹气,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唉,算了算了,反正现在这些女老师都闲着,就让她们跟你们走。不过话我可说在前头,这些女老师去到你们村子上,代表的可是我徐振英。谁要是敢对她们不恭不敬的,哼,今年的医学院、研究院、部队,你们村的人谁都别想来!” 众人一听,那简直是乐开了花,立刻拍着胸脯保证着。 徐振英做出捏着鼻子认了的样子,又招来了钱珍娘嘱咐道:“行了,那你带他们去县衙登记,看看哪些女老师有空,问问有没有愿意下乡的。若人家实在不愿意的,不准强求。” 钱珍娘笑着应了一声,“老伯们,跟我走吧。” 徐振英看着钱珍娘带着他们远走,还隐约听到钱珍娘说他们运气有多好,刚好赶上这一波的全民教育,将来这入了城一日就是三十文的工钱等等。 糊得那些村长们是一愣一愣的,看向钱珍娘的眼神愈发炽热。 徐音希摇着头,笑道:“珍娘现在画大饼的技术堪比城主了。谁能想到曾经最老实的姑娘现在最擅长的就是忽悠人?” 徐振英笑:“最会画饼的那个已经被我派出去忽悠别人了。” “凤儿?”徐音希含笑点头,随后又想起一事,“说起来,城主,凤儿的信好像到了。我今天看见有宣传员往您的专用邮箱里送了一封信。” “呀,怎么不早说?那丫头上次给我们搞了那么多的农具,我还没写夸奖的回信呢,这回肯定又带回什么好消息了!”徐振英一听说有凤儿的信,立刻示范基地也不呆了,她匆匆弯腰洗了手,也不顾众人的热情挽留,让人驾着马车就往县衙的方向走了。 第180章 我本红妆 县衙门口那可谓是喜气洋洋,徐振英回去刚好撞上正在分配女教师的村长们。 钱珍娘则在旁边拉着几个女教师,似乎在做思想工作还是出发前的嘱咐。 徐振英只好拐了个弯,从后门进入县衙。 谁知刚拿到凤儿的信呢,就听见前院一阵骚动,徐振英将信压在案台上,随后抬眼就看见周博他们几人进来了。 如今徐振英给男兵女兵的教官都放了权,女兵这边由王三娘负责,男兵则由莫锦春那边负责今年的募兵工作。 进来的是周博、卢飞等人,几个人一进来就是少见的气势汹汹,尤其是卢飞,因为长得高大健硕,这一黑脸愣是让人不敢靠近。 卢飞勇猛,却少了几分韬略,因此向来藏不住事,一进门就道:“城主,如果我们发现有人在背后散播您的谣言,您该作何处置?” “谣言?”徐振英一怔,随后笑,“你们是说我是女人的谣言?怎么,连你们都知道了?” 卢飞一下急眼了,“城主,此事事关重大,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徐振英修眉微蹙,“怎么,女人又不是一个侮辱人的词语,我为何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愤怒?” “话不是这么说的!”周博也反驳了一句,“城主,这一个月来一直有人在散播关于您的谣言,您身为一城之主,怎能坐视不理?如今这流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兵营里的兄弟们都气着呢,只恨不得亲手宰了这背后之人。我和几个兄弟这几天一直在查这件事——” “慢着…”徐振英回过味来,“这几天我不是让你们去帮示范村的流民们分田吗?你们怎么还有空去查我的事?” 几个人面露尴尬之色,还是卢飞脸皮厚,当下手一扬,颇为理直气壮:“有人敢骂城主是娘们,我咽不下这口气!还分个啥田,先干了正事再说!” 徐振英沉下脸来,一拍桌子,“你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是服从,服从,再服从!我强调了多少次纪律?你们擅自离队,那就是违抗我的军命!今天你们敢离岗,明天是不是就敢从战场上离岗?” 徐振英很少见的发脾气,她身材矮小,却气势惊人,说得屋内的人皆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问你们,你们还是军人吗?你看看你们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那是我发给你们的军装?!像你们这种无组织、无纪律、不服从的兵,我要来干什么?!” 徐振英往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的,即使是给他们上课的时候,碰见再蠢笨的学生,也不从见她脸上有丝毫不耐。 可现在那人沉着脸,不怒自威,一声一声的质问,让众人心口一沉,竟觉得害怕。 “还有,我三令五申,要求你们男女兵亲如一家,军民亲如一家,我就是要通过你们让老百姓改变以前对兵溜子的看法,鼓励老百姓以参军为荣,你们可倒好,把我辛辛苦苦立起来的当兵光荣的形象给我踩得稀巴烂。让你们帮着组织分田,你们擅离岗位不说,还不把老百姓当一回事,我建议你们干脆脱掉这身军装回去种地算了!”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饶是周博也眼皮一跳。 军营里不许下跪,因此周博他们想跪却又不敢,只好抱拳拱手:“城主息怒,我等也是关心则乱,不希望有人背后这样欺辱城主。我们并没有不把老百姓当一回事,我们自己曾经就是流民,怎么可能自己看不清自己?还请城主恕罪,我们以后绝对不会再擅离岗位,也绝对不会不服从军令!” 卢飞也被吓坏了,连连讨饶,“城主我错了,我确实不应该擅自离岗,请城主责罚!” “行了,就罚你们今天绕城墙跑两圈,俯卧撑三百,外加打扫一个月的茅房!” 众人只能耸眉搭眼的接受了。 徐振英见震慑得差不多了,这才脸色稍缓,“既然如此,你们查出什么线索没?我看你们一个个走进来气势汹汹,想必是找到背后指使之人了?” 这下却无人说话了。 一行人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 甚至还透露着那么一两分不可说的意思。 徐振英心里略一猜度,也大概明白了,“现在让你们说,你们又不说,行吧,是让我来猜是不是?” 周博几人还是沉默。 “看你们吞吞吐吐的样子,想必这个背后之人你们也认识。这人应该跟我关系匪浅,否则你们不会这样欲言又止。” 周博眼皮一跳! “呵,是徐家人?” 卢飞瞪圆了眼睛。 徐振英这下全明白了,那个名字也呼之欲出,她冷冷一笑,“行了,我知道是谁了。” 跟她有仇的,还喜欢背后放冷箭的,除了徐乐至还会有谁。 卢飞愣愣道:“城主,你咋就知道了?” 徐振英冷笑,“你们一个个脸上都藏不住事,心里有啥事全都写在脸上,我想猜不到都难!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 “不要告诉我,你们查到了是谁,却不敢抓?” 周博立刻道:“城主息怒,徐七姑娘好歹是城主的表妹,我等若是冒然出手,恐……” “恐我生气?”徐振英淡淡一笑,“那不至于。罢了,那小丫头手段还挺多,去叫徐音希来把她领走,顺便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她还不能解决这件事,那我就越俎代庖来帮她解决。” 几个人互相望着对方,似乎怎么都没想通为什么城主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卢飞那暴脾气可忍不了,“城主,那小娘们一天到晚的说城主的坏话,还说城主是个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她是你的堂妹,你也不能这般无动于衷啊!要我说,干脆我们兄弟几个去把她揍一顿,那小丫头吓破了胆自然不敢乱说话!” 徐振英唇角一勾,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几人,她的唇是嫣红,唇角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突然有了两分雌雄莫辨的滋味。 她声音幽幽,慢慢说道:“谁告诉你们她乱说的?我是女子,如假包换。” 一言既出,屋内满堂死寂。 这几个人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从没有刻意隐瞒我的身份,我身边人应该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平日男装方便,我就喜着男装。你们既然问起,我也不介意实话实说。看不起女人的,觉得屈居女人之下,是屈才、是屈辱、是不甘的,可以脱下这身军服离开,我不会阻止。但若是留下来了,那就得奉我徐振英为主,听我徐振英的号令。” 徐振英说完后,无视底下之人的震惊,兀自摸出了凤儿的信慢慢撕开。 少女眉梢一抬,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不知怎的,让人犹如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来。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思考。离开还是留下。” 周博抬眸,看见高位上那人正慢腾腾的看信,一派云淡风轻。 这女子,似乎是个天生的掌权者。 冷静、冷漠、睿智、胆大! 周博从流民之中而来,这一路跟随,又一直在军中历练,加之多次旁听徐家政务班子的会,自然清楚徐振英的本事。 此女,本事很大,野心不小。 能一夜之间安顿几万流民,能在几个月之间把示范基地搞得有声有色,能让岚县晔县接近十万人不饿肚子—— 周博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了。 因此他其实并不知道当官的是什么样子。可他却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本事怕是比朝廷里的那些大官还要厉害! 跟谁不是跟? 更何况徐振英还给他们月月发工钱,他当她是个女东家不就完了? 想到这里,周博心里舒坦了些许,他连忙缓了脸色,最先表忠心:“城主,您虽是女子,却远比世上其他男儿更有本事。我周博心服口服,愿意追随。” 这口气不咸不淡的,倒有些敷衍。 相较于当初明小双拿人头来投诚,周博的这份心意未免也太单薄了一些。 不过徐振英心里早有准备。 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味的要求别人的忠诚也没有用,等她收服整个金州和黔州的时候,想必有的是人来表忠心。 相较于周博的投机,卢飞则显得真诚得多,这汉子是个实诚人,此刻哈哈一笑,“城主,甭管您男的女的,您给我发工钱,教我读书认字,还教我兵法,那就是我老卢的东家和恩人!更何况您还给我老卢分了田地,反正我就服你,你让我老卢干啥就干啥!甭说您是个女的,就算你不男不女,我也愿意跟随!” 徐振英无语。 这孩子情商也就这样了。 莽夫啊,莽夫。 这不得多罚跑两圈加五百个俯卧撑以示感动? 徐振英捂着胸口,阻止了卢飞的发言,“行了,你的忠心我收到了。” 另外几人也立刻纷纷表忠心。 徐振英则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都出去。 这些人的忠心都是浮云,关键是要看她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以及她有什么样的投资价值。 所以与其整天怀疑别人的忠心,不如提高自己,让别人只能依附自己,只能对自己忠心。 徐振英叹气。 徐乐至的事情当真有些棘手。 这丫头就像是蚊子一样,伤害不大,却很烦人。若是为了一劳永逸,自然可以杀了她。 可是杀了人以后呢? 徐音希情商高,脑子活,是个好苗子,她还打算将来委以重任。 连氏在后勤这一块,也协助苗氏良多。 若是杀了徐乐至,她和二房之间也许真的会走到水火不容的境地,不仅如此,还容易动摇她的行政班子,除非她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替换他们母女的人,或是完全将徐音希踢出局。 这都是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 徐振英很讨厌这种被裹挟的滋味。 她这么努力的干活,不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公平的社会吗?可如今徐乐至犯了错,她却要被裹挟着原谅她? 这和古代那种嚣张跋扈的人家做错事后一走了之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考虑到徐乐至没闯出什么大祸,也就是嘴上逞逞能,徐振英真想把这只苍蝇直接捏死。 不过徐振英这次也想考验一下徐音希,看徐音希能否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能把徐乐至的事情处理好。 如果她没有能力处理好家务事,那么以后终将还是被拖累,她也可以考虑尽早培养能够代替的人选。 人才啊…全民教育已经普及这么久了,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也该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吧? 徐振英平复了心态,重新拿起凤儿的信。 凤儿这丫头,竟然给自己改名了,她现在叫徐风,跟徐慧鸣假装兄妹,两个人几乎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默契。 徐慧鸣负责正大光明的买卖。他主营是糖,销往全国各地。 而凤儿则负责盐,也就是俗称的私盐贩子。 从凤儿来信的语气中,徐振英读出了一种轻快和游刃有余,似乎自从凤儿知道他们要造反以后,胆子变得更大了,她召集了几百个私盐贩子,一边贩卖私盐,一边趁此机会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同时逐渐向光州、寿州那边扩展人脉,逐步铺开情报网,估计到年底就能发展到成千上万人。 她还解释了为什么她那边可能几年内没有利润的原因,一则是她做主买了一座山头,主要产铁矿等,这样将来可以直接绕过朝廷自己生产铁器,满足岚县对于武器的需求。二则是她暗地里正打通朝廷内部渠道,看能不能收买部分官员为她所用。三则培养情报人员和暗桩很需要银钱,这几年内铺开的摊子很大,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即使私盐很是赚钱,但也不能反哺回岚县。 凤儿还在信里笑话徐慧鸣,说徐慧鸣总是问她私盐那块怎么不见很大的收益,她只好说私盐是见不得光的生意,暗地里需要疏通的地方太多,短期内回不了本,也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 徐振英看到这里,唇角已是微微勾起。 凤儿还真是没让她失望。 第181章 处置徐乐至 自从徐振英跟凤儿坦白自己要造反以后,凤儿就好像一夜之间无师自通,做什么事情都想得很是深远,看看这才几个月,她就已经建立起情报网、绕过朝廷生产铁器、买通朝廷人员,甚至带回了无数朝廷的消息。 有了凤儿在外的助力,徐振英简直是如虎添翼。 只要她安心从岚县发展,再打下金州、黔州等地,一边生产、一边发展、持续向外扩张,迟早有一天她和凤儿会在某个版图之上汇合! 不过朝廷最近怕是不安生。 考虑到先帝已经没了儿子,唯一的儿子还在造反,剩下的叔伯子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朝廷竟然从族谱里硬是扒拉出了一个勉强算是青年才俊的年轻人当皇帝。 此人是先帝最小弟弟的庶子,封地远在北面,好不容易绕过战乱走到半道,又莫名其妙的突发重疾死了。 这争来吵去的,最后还是恭亲王的儿子继位。 恭亲王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好,却有一个不错的儿子。 徐振英琢磨着,可能还是恭亲王带来的那五万铁骑驻扎在汴京城外,形成了一定的威慑力,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镇压住朝廷,扶持自己儿子继位,自己则当太上皇。 这下明亲王就尴尬了。 据凤儿的撒下去的情报网提供的信息,明亲王是恼羞成怒,竟然这回也不打着为方家报仇的名义了,干脆在琼州自立为王,直接造反,且正在琼州一带大量屯兵屯粮,估摸着是准备打进汴京城。 实惨明亲王。 徐振英都忍不住为明亲王掬一把同情泪。 天可怜见的,明亲王这运气也太差了吧。早知道多等两天,说不定皇位就掉自己脑袋上了。 同时,北面战事焦灼,预计近期怕是有一场大战。 凤儿还说她暗地里资助了一批活不下去的流民落草为寇,采用的全是岚县模式,目前已经打着造反的旗号劫富济贫,算是为岚县吸引部分火力。 这十几页纸,几乎可以说是凤儿几个月的工作报告。 徐振英立刻给凤儿写了回信,通篇累牍都是安慰她不必急着挣钱。还让她安心发展情报网,把岚县这里的情况传播出去,为岚县吸纳更多的人! 同时她还将岚县近日的情况告知凤儿,让凤儿安心在外,不必担心家里。 写完了这封信,徐振英才放下笔。 她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只见窗外一片幽幽绿色,春天已经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这是她到大周朝的第一个春天。 明年的春天,她是否已经拿下金州府了呢? ————————————————————— 而此刻徐家二房的房门紧闭着。 天将黑,屋内点着烛火,照得房间内有些影影绰绰的昏暗。 这一次,屋内依然只有二房的人。 不过不同的是,二房所有人都被紧急叫了回来,包括在后勤的连氏、几个姨娘,还有几个正在扫盲班学习的小一辈。 二房人陆续到齐,所有人一进屋就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氛围。 不同于徐德远带来的压抑之感,这次坐在主位的是徐音希。 她脸色有些淡,瞳孔幽深,衬得肤色更白了些,整个人泛着玲珑剔透的冷光。她正襟危坐着,不发一言,却莫名给人一种无法喘气的感觉。 而她旁边站着的是缩成一团的徐乐至。 徐明绿最后进来,一进屋就嚷嚷着:“大姐,为何突然把我们都叫回来,今天可是扫盲班考试的日子呢!” 话音刚落,却见屋内满满的人,无一人回应她。 就是徐德远,也只是坐在那里,愣愣的,似有些神游其外。 徐明绿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屋内的低压,徐音希便示意她坐下,“先坐,等人来齐了我们再说。” 很快,最后在粮仓帮忙的连氏和几个姨娘也回来了。 连氏一回屋就看见这么大架势,又瞧见徐乐至那耸眉搭眼的样子,心里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徐乐至,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徐乐至委屈说道:“娘,我没有!” 徐音希抬手阻止了连氏,她似乎也同样心里憋着火,只不过不同于连氏,徐音希的怒火是沉默而无声的,反而让众人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父亲,母亲。”徐音希站起身,朝徐德远和连氏福了福身,也不理会徐乐至哀求的目光,直接开口说道,“你们应该听说最近城里有关于城主的流言了吧?说城主是女人,不堪为城主,兵营的男儿们不该为她效力。”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流言,他们自然听到过。 只不过徐音希这时候出来说,又结合徐乐至那躲躲闪闪的样子,众人已经明白了大半。 “男兵那边的人顺藤摸瓜,抓到徐乐至了,并交给了城主。城主命我去将她领了回来,并让我处理这件事。”徐音希说到这里,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她那么努力的跟上徐振英的脚步,每晚熬更守夜,时刻保持谨慎和高度的集中,她那么迫切的想要带着整个徐家二房的人往前走,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拉着她拽着她往深渊里去? 徐乐至见众人全都愤恨的望着她,她心一狠,干脆说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徐青莺她就是个女人,女人就不该抛头露面!她却整天出入军营,也从不跟男子避嫌,简直丢尽了我徐家的脸!” “够了!”连氏怒喝一声,只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这个女儿,可是她心里更多的却是痛。 徐乐至这般扶不上墙,到现在还看不清情势不说,竟然做事还这般蠢笨,处处留有马脚,今日徐振英放她一马,可将来呢? 将来可怎么办? “母亲,犯不着与她置气。”徐音希微微扶住盛怒的连氏,说出的话却显得分外绝情,“我们该说的都说了,苦口婆心苦苦相劝,她不听,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今天一家人都在这里,我也不怕实话告诉大家,城主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已经给我们徐家二房留足了颜面,我们不会有下一次犯错的机会了。” 几个小的说不上话,心里不服,却又不敢反驳。 “徐青莺现在今非昔比,我劝你们不要用老眼光看待她,更不要以为我们还在汴京城。如今的徐青莺,捏死我们二房犹如捏死蚂蚁一般容易。” 徐明绿嘀咕了一句,“她哪里就那么厉害了,你们怎么谁都怕她?” 徐音希淡淡一笑,却难掩嘲讽,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说道:“我怕她?” 话锋一转,徐音希笑容更冷,“徐明绿,不仅我怕她,整个徐家都怕她!整个岚县都怕她!你不怕她,只能证明你憨、你傻、你蠢!” 徐明绿从来没有被徐音希这样训斥过,即使以前徐音希是二房的嫡长女,对这些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们却也是温柔可人悉心教导。 如今她似乎什么都没变,可眉眼间却藏着锋利。 “父亲,母亲,我建议用脚镣拴住徐乐至,将她拘在家中一段时日,然后尽快给她物色人家嫁出去!” 徐音希一席话,在场人全都震惊的望向她。 连氏最先急了,“音希,乐至好歹是你妹妹,她有错我们说她就好了,怎么能够将她像是栓犬畜一样栓起来?” “母亲。”徐音希拉着连氏,温柔的声音之下却有一抹咄咄逼人,“徐乐至闯了多少次祸,且不说这次她到处散播流言,就说上次她私自深夜跑到男子房内,我们为她处理了多少烂摊子?” 连氏着急道:“音希啊,娘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乐至说得没错啊,徐青莺就是个姑娘,且她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女子之身,为啥不能跟别人说?” “娘,你糊涂啊!”徐音希从来没觉得这么疲累过,她揉了揉太阳穴,一字一句的解释,“城主是没有刻意隐瞒她的性别,可她也从来没有主动解释,这就说明她更倾向于别人认为她是个男人。至于为什么,咱们岚县现在这么大个地盘,在城主没有绝对站稳脚跟之前,若是有心之人知道她是女子身份,挑起男兵那边动乱夺权怎么办?再者收纳几万流民的事情就已经够她焦头烂额了,徐乐至却还在后面捅刀,让城主分身乏术去处理这些烂事,她心中如何不气?” 徐音希环顾一圈四周,见众人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心中又气又急。 徐振英是要干大事的人,如果她真的准备造反,那么男子之身自然更容易招兵买马,可这样的大事竟然被徐乐至这么捅了出去——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们徐家这个六姑娘是个好说话好欺负,吃了闷亏不做声的人?” 众人摇头。 就连几个姨娘也是脸色微微一变。 让徐振英吃亏? 谁敢让她徐振英吃亏啊,那可是敢杀人、敢攻城、敢拖着全家落草为寇的人!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城主最厌恶的就是我们二房的人,二房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如今扫盲班一开,很快就有识字的,更忠心的,完全听她命令的人出现,到时候我们二房如何保证不被她踢出局去?” 连氏已经习惯跟苗氏打配合干后勤,虽然这后勤跟以前的后院管理差不多,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比管理徐德远的后院有成就感得多! 想想从她手里过的粮食,能救活多少人的性命,她就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更何况在后勤那里,有许多能干勤快的妇人,连氏交到了许多朋友,若是叫她就这么离开,她哪里甘心? 倒是徐慧正说了一句:“踢出局就踢出局呗,咱二房各个有手有脚,又不是非要靠着三房才能过活?大不了我出去摆摊写字,总能挣几个钱贴补家用。” 徐音希这回被气笑了,“摆摊写字?城主的全面教育马上就要全面铺开,到时候谁都认字,谁都能写字,谁还会来光顾你的生意?” 徐慧正却觉得徐音希就是在危言耸听,“大姐,哪就那么严重?要我说,反正现在都换了户籍,索性干脆离开岚县算了。他三房那可是落草为寇,徐青莺当了城主,他们三房是风光了,可咱们呢?咱们捞到了个啥,说白了现在就跟他们三房下人没什么区别,说不准以后朝廷出兵剿匪咱们还得跟着一起吃挂落!这日子过得也忒没劲儿了!” 徐音希闻言,下颚线紧抿着。 她突然觉得,二房是真的没救了。 也难怪徐振英瞧不上二房。 这满屋子的人就没一个清醒的,徐振英都是要造反的人了,这从龙之功近在眼前,徐家二房的人竟争先恐后的往外推。 徐音希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所谓对牛弹琴,大约就是这个场景吧。 跟着徐振英历练了这么久,徐音希早已是不露声色,她无视庶弟的抱怨,只对徐德远说道:“父亲,如果放任徐乐至这样下去,将来终有一天她会惹出大祸,也会给我们二房带来大祸。与其如此,不如用铁链将她拘在房内,我们迅速给她找个人户嫁了。当然也请父亲母亲放心,虽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但是岚县城里的富户我们还是可以挑一挑的。” 徐乐至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嫡亲姐姐,她不相信这样冷漠无情的话会从徐音希嘴里说出,一时瞪大了眼睛,竟忘了言语,直到看见徐德远那意动的神情,徐乐至这才一下慌了。 “长姐,你怎么可以如何绝情,我是你嫡亲妹妹啊!”徐乐至一把扯住徐音希,眼眶充满了泪水,一种背叛和欺骗涌上心头,“为何你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肯站在我这边。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才是你妹妹,她徐振英算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徐音希表情冷淡的抽出手来,慢慢说道:“乐至,正因为你是我亲妹妹,所以城主才会放你一马。如果我不处置你,那么明天她就会出现在这里亲自处置你。城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但是你都没有珍惜。如今多说无益,你且安心在房内备嫁吧。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也算是成全你我的姐妹之情!” 第182章 认清现状 “我不要!”徐乐至激动的大喊大叫,她指着屋内所有人,表情狰狞痛苦,“你们都怕她徐振英,我就不怕!有本事你让她来啊,看她敢不敢真的杀了我!” “你疯了?!快捂住她的嘴,别让她乱叫!若是让其他人听到告诉徐振英怎么办?”徐德远一脸恐惧,只恨不得立刻亲自上去捂住徐乐至的嘴,此刻徐德远见有些疯癫的徐乐至,又想起徐振英的手段,这才有些后怕。 “音希说得对,不能再让她这么疯疯癫癫的了。铁链就免了,这街里街坊的看见了该有话说,直接将她锁起来,不准她往外跑。对,婚事也得抓紧,如今她也快十四了,马上找个人定亲,省得祸害我们二房全家!” 徐音希眉头一松。 很好,能将徐乐至暂时拘起来也是好的。 果然啊,这人就得会讨价还价,如果想让徐乐至关起来,那开始就得要求用铁链栓住她。 徐乐至惊呆了,愤恨的泪水簌簌而下,她万没料到这屋子里最怕徐振英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爹爹,你为何不为女儿做主啊,女儿这次当真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她徐振英什么都没说,你们就自己怕得自乱阵脚!再说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你们凭什么关我?!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 “徐乐至,一个没有实力的人,没人会在意她说什么。”徐音希的手是冰冷的,一如她的眸子,她抓住徐乐至,却也没说其他,“好好呆在家里,我一定让娘亲则一良缘,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不!”徐乐至见屋内人都一脸赞同之色,心中是又悲又痛,可徐音希却已经召唤人,“几位姨娘,帮个忙,去拿锁来,将她锁在西北的偏院之中。以后没有我的命令,谁要是敢私自放她出来,别怪我家法伺候!” 徐音希雷霆手段,愣是让众人不敢言语。 几个姨娘压着大喊大叫的徐乐至去偏房,而连氏夹在两个女儿中间,只能默默垂泪。 徐音希心里烦闷,却也安慰着连氏:“母亲,你相信我,我是为了她好。你也知道六妹妹的脾气,若是乐至死不悔改,一直不断挑衅六妹妹,不光你和我,我们全家都得跟着受牵连。母亲,您在后勤干得风生水起,手底下管着十几二十个人,咱们的前途一片向好,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拖累。如今不过是拘着她几天,让她看看书养养性,对她、对我们二房都是最好的法子了。” 连氏何尝不晓得这道理,可是终究心疼,只声音切切说道:“音希啊,你说她为何如此不听劝告,我们嘴皮子都说破了,她就不肯听。怎么她就好像永远都长不大呢。” 徐音希叹气。 还长不大? 李招娣和李引章才叫没有机会长大。 徐乐至只是单纯的薄情寡性又蠢笨不堪罢了! “你也莫气,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嫡亲的妹妹。你罚归罚,千万别坏了姐妹之间的和气。” 徐音希心里却知道,以徐乐至那记仇的性子,这次怕是彻底恨上她了。 也罢。 虽说两人是血缘至亲,本该相互扶持,但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时徐乐至来劝她嫁给黄牙子眉梢藏笑的样子。 徐乐至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她是个半点心事都藏不住的姑娘。 那时,她的得意和轻快几乎全写在脸上了。 徐音希也是那时才知,原来自己这个妹妹一直是怎样看待自己。 徐音希心中不屑,面上却不显,只柔声安慰连氏:“母亲放心,妹妹还小,我怎会跟她一般见识?都说宽则害,严则爱,我多拘着她一些,将来她嫁了人在婆家也过得好些,不是吗?” 连氏没有办法,又想着徐音希说得也对,只是将孩子拘束在院子里修身养性,这也没什么。 她只好擦干了眼泪,“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而徐家二房散了会,徐明绿情绪不佳的跟着春姨娘回了房间。 她年纪小,自然不懂,只是觉得大姐突然比以前冷酷绝情了一些。尤其是今晚开会的时候,那压抑低沉的氛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来自徐音希的强权,似乎比徐德远更叫人心里发寒。 怎么大家都变了呢? 爹爹变得比以前脾气更古怪,大姐也变得不近人情,至于徐乐至…她其实一直都有些看不上徐乐至,可如今就因为徐乐至说错一句话,就这么被关在房内,她又觉得二房的人太无情了一些。 事情似乎朝着她不理解的方向去了。 不知怎的,徐明绿有些伤感了,“姨娘,你说怎么大家都变了?大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爹爹也不是这样的——” 春姨娘叹口气,“我的好姑娘,你还没看明白风向吗?今日不同往日啦,现在徐家已经是徐青莺说了算。我让你好好读书,多向你五姐徐安平学学,少跟徐乐至在一块。看见没,得罪了你六姐,便是这个下场。” 徐明绿有些不情不愿,不过也没再犟着,“姨娘,我知道。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我多亲近亲近六姐。可是她每天日理万机,我根本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哼,五姐姐平日看着倒是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动作比谁都快,这么点时间就巴结上六姐,现在她和方凝墨负责教育口的事情,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呢!” 徐明绿想起自己好歹是二房的女儿,如今徐安平负责教育口的工作,竟然还要给她当老师? 这叫徐明绿如何服气? “你啊你,只看见她人前享福,没看见她人后受罪。你也不想想,徐安平当时跟你六姐学认字的时候有多积极,甭管下雨下雪还是下刀子,只要你六姐不歇,她就能跟着一晚上!这样的毅力,你能有?” 徐明绿瘪嘴。 “你呀,你就看着吧,咱们二房除了徐音希入了你六姐的眼,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若是不让她看到你的价值,你就等着跟徐乐至一样嫁人吧!” “姨娘,我不想嫁人!嫁了人哪有我现在的日子松快?” “你既然不想嫁人,那就得拿出哄人的本事来。以前咱们怎么哄你爹开心的,现在就得怎么哄你六姐开心。只要你六姐开心了,给你点事情做,攒点银子当嫁妆,不比你向家里伸手强?再说二房如今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掏出几个子来?与其靠二房,还不如靠我们自己呢——” 徐明绿叹气,徐振英已经是望尘莫及的存在,若说以前可能还有不服,可现在两人差距太远,她连追赶的想法都没有。 但徐安平和徐音希却是现成的例子,还有那个钱珍娘,她们都干得比她好,她凭什么不如别人? 就说那个凤儿,还是奴籍出身呢! 现在不照样前呼后拥,瞧着比爹爹当年在汴京城里还要风光呢? 是啊,岚县现在政策这么好,干等家里有什么出息? 春姨娘还不忘耳提面命:“你以后莫跟徐乐至来往了,她那个人,不是我说,将来家里最不成器的就是她了。本事没有,嫉妒心还强,人还蠢…你少跟她来往,小心变得跟她一样蠢!” 徐明绿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姨娘,我知道了。我不会跟她来往了,之前她学个拼音,学了两个扫盲班都没学会,还不如那个爹在码头当苦力的姑娘呢,真是丢死人了!我徐明绿才没这么笨的姐妹呢!” 春姨娘知道徐明绿是听进去了,一颗心终于是落回到肚子里去。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寿州。 凤儿,也就是现在的徐风,她气势汹汹的踢开了眼前的那扇门,随后终于找到了醉生梦死的韩汝清。 她“咚咚咚”的快走两步,直接将韩汝清从椅子上提溜起来,然后一碗冷茶泼到他脸上。 “韩公子,人清醒点没有?”女子轻笑一声,却有咄咄逼人之意,“要不要我再泼你几杯?” 韩汝清“嘤咛”一声,从睡梦中幽幽转醒,他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水渍,一见来人,展开一个小狗般的笑容,“呀,是我们的凤儿掌柜来了?” 徐风手一松,韩汝清重重的跌坐在椅子里。 凤儿皱着眉头说道:“我让你去结交士子,没让你夜夜买醉。韩汝清,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桃花源记》的稿子你写完没有?刚城主来信了,说你这本小说写得挺好的,让我们务必广而告之——” “城主来信了?”韩汝清似乎一下清醒了,面色得意,腿往桌子上那么一搭,“如今我这本《桃花源记》在士子中反应不错,怎么,这本书也传到岚县了?” 凤儿叉着腰,“城主说你写得挺好的,就是还可以再有点想象力。比如你写的那个虚弥国度可以再大胆一点,世界架构再完整一点,虽说马车日行千里有些夸张了,但是等将来岚县修了水泥路,日行百里还是可以达到的。再说桃花源记的世界是一个类似大同社会的存在,城主又要我们借机推广岚县,为何不直接在你的小说里点明岚县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韩汝清挥了挥手,“就是要吊足了观众的胃口,最后解密才有意思嘛。唉,等等,水泥是什么东西?” “城主说研究院最近在攻坚的一个项目。”凤儿一脸笃定,“据说是可以改变世界的玩意儿!” “改变世界?”韩汝清捧腹大笑,一身酒气,披头散发,颇有些狂妄,“难不成她还真创造一个像是《桃花源记》里面那种亩产千斤、男女平等、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学上的世界?” 凤儿很正色道:“那是当然。” 韩汝清盯着凤儿,随后勾唇,“我看出来了,你是她最忠实的信徒。” 凤儿一愣,“少说废话,最新的稿子赶紧出了,前一章讲到男主角穿越异世,被当做疯子关起来。按城主的意思是下一章就该制造一些冲突点,比如一定要有看不起男主的,出口侮辱男主说风凉话的情节,后面一定要有反转的爽点,这样更容易让读者有代入感。城主说这叫撒狗血。越狗血越有人爱。” 韩汝清摇头,“这等做作的文章,我写不出来!” 凤儿勾唇冷笑,“你别忘了,你跟我签了十年约,你要是写不出这小说,我可是能找你要双倍赔偿金的!” 韩汝清义愤填膺,“奸商啊奸商!” “少说废话,今儿个我就是把你头按着也得写了。我告诉你,方询那块标准化养殖已经快出成果了,你把半年养猪这事也给我润物细无声的加到小说里去!” 韩汝清大呼:“徐振英也太卑鄙了,先是用武力占据岚县,又想用我的笔吆喝读书人为她造势——” 凤儿惊得满头冷汗,立刻松手问道:“你胡说什么,造什么势?” 韩汝清微微一笑,眼底有迷离的水光,他似乎醉了,又好似清醒着:“凤儿,你真当我和徐慧鸣那小子一样傻呢?徐振英占据岚县,收纳流民,到处开荒,你开辟商线,收集情报,银钱开路,我这边用一本《桃花源记》来怂恿天下读书人投奔岚县。凤儿,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凤儿一怔,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瞬间鸡皮疙瘩爬满身。 此刻她终于明白当初城主送行时对韩汝清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了。 韩汝清此人,太过通透,一颗七巧玲珑心,似能看透所有人,让人无处可逃! 城主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迫不及待的甩掉这烫手山芋吧? 很难得见凤儿手足无措的样子,韩汝清不由得意,“凤儿,你用不着否定,从见徐振英第一面我就知道,她那个人…天生反骨…非笼中之物…我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哪——” 凤儿冷哼一声,“女人怎么了?” “没怎么,就因为她是女人,我反而更佩服她。她做了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 韩汝清想起徐振英当时说过的一句话,他不由得抿唇一笑,随后学着那人的样子,神神秘秘的指了指天:“我想…干翻这苍穹!” 第183章 医馆掌柜们 而徐音希迎着晨风,独自走在换班的路上。 现在她和钱珍娘都各自手里有一摊子事情,很难肩挑秘书一职,因此她现在只有半日作为贴身秘书,另外半日则负责组建医学楼一事。 她走到老廖的摊子上,叫了一碗馄饨。 白花花的馄饨,外面包裹着蓬松的面皮,底汤是用大骨头棒子和肉熬制的高汤,撒上几颗嫩绿的葱花,一口下去,饶是还有些春日的寒凉,仿佛都融化在了这一碗高汤里。 徐音希吃得慢条斯理,见孩子们午休结束,成群结队的去上扫盲班;街道负责清洁和治安的大婶们手臂上绑着一圈红绸,此刻正和隔壁摊位掰扯着新推出的店铺责任三包政策;去往示范基地的公共马车已经开始运行,刚好县衙门口就有一站,许多百姓挑着货物上车去那边做点小买卖。 徐音希会心一笑。 想着徐振英说的那个水泥,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会有什么作用。但是能被城主如此推崇的东西,想必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徐音希第一次觉得,充满希望和梦想的生活原来是这个样子。 以前活得浑浑噩噩,每日被束缚在后院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好像除了等待嫁人幻想婆家的生活以外,就没什么事情可做。 而如此她已经成为岚县的前几号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她,都会亲切的和她打招呼,唤她一声徐秘,她心头是说不出的甜蜜。 这日子比起从前,不知有了多少奔头。 徐音希刚埋首舀了一勺馄饨,还没送入嘴里呢,就看见几张熟悉的脸,他们似乎正急切寻人,在人群中四处探头,一脸焦色。 怎么是他们? 徐音希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哪知却被眼尖的汪掌柜给发现了,远远的就呼喊着:“徐秘书!徐秘书!” 这下徐音希是无处可逃,她只好放下手里的碗筷,抬眸浮起标志性的笑容,“汪掌柜——” “哎呀,徐秘书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啊。您说这几天我们城主也找不着,您也找不着,我们几个是愁得茶饭不思,今儿个总算是找到您了,我们可得和您好好说道说道。哎哎哎,老板,小徐秘书吃的什么,给我们一人来一份——” 已经有知情识趣的去默默结账。 领头的汪掌柜,那是岚县城里最大医药堂的东家,他身后那几个,也都是做药草的。前几日本来决定只是在医学院暂时代课的大夫们,不知又听了城主什么忽悠,竟然全部辞了大夫一职,专心在医学院里搞起了研究。 这下,这些药柜的东家门可就炸锅了。 本来建造一个医学楼就够他们心惊胆战的了,偏偏最后岚县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夫们还全部跳槽去那边教书。 不仅如此,这些个掌柜那都是眼尖的主儿,从医学楼建造开始,他们跑得比徐音希还勤快,几乎是日日都派人过去打听进展。 这不,医学楼刚建了一个医务部,木匠们刚把听诊治病的隔间建好,又做了药草柜子的雏形,岚县城里开医馆的东家们立刻就闻着味儿来逮他们了。 徐音希也知道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倾听的模样:“各位掌柜的,可是有什么困难要找我们?” “那困难可多了!”汪掌柜身子肥硕,坐下来还在气喘吁吁,“多的不说,城主最开始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他说…医学院的建立不会影响我们做生意,我们医馆里的大夫也只是挂个名,偶尔临时过去上个课。可是…这现在倒好,但凡在岚县城里叫得上号的大夫,医学院全都给我们薅走了!徐秘书,您给评评理,这都说官不与民争利,咋城主还来抢我们生意咧?” 徐振英进入城以内,口碑就很好。 加之开春以后全民教育和流民开荒的事情,给岚县老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岚县城里已经没人叫他们草台班子,敬重之余,却已经少了一分惧怕。 瞧瞧,如今徐振英的政策下来,竟然有不服的敢直接找上门来理论。 也怪不得徐振英这几天躲着他们走。 徐音希含含糊糊说道:“这…这也是大夫们自己决定的,这不好怪我们城主吧?再说了,城主建那么大几栋医学楼,肯定是想在医学的道路上再往前推进,她怎么可能想的是与民争利?” “小徐秘书,那大夫看病的柜台我们都瞧见了!还有那些药柜我们都瞧见了,还说不是要坐堂听诊?” “就是啊,光我们已经知道的,就有十几个大夫过去了。这治外科的、内科的、儿科的、千金科的,这一下子都包圆了。老百姓们还不得一蜂窝的冲去医学院看病,谁还会来我们医馆啊!” “对啊对啊,这城主怎么能挖我们的墙角呢!我们可就靠着这几个大夫挣点小钱,城主这家大业大的,怎么就盯上我们这点家业了呢?!” 徐音希始终微笑聆听,这让这些个医馆的东家们发泄了个够,等他们说完,这碗里的馄饨也几乎凉都差不多了。 唉,怎么想要吃顿饭这么难? 这县衙里的人都说门口老廖的馄饨好吃,她还一口没吃着呢。 怨念。 不过徐音希脸上仍是笑脸盈盈的,听完了他们的抱怨,她才慢悠悠说道:“诸位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城主呢,肯定有她自己的打算,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城主自进入岚县以来,从来没有说会侵占谁的利益。只不过呢,这几天我们还在想法子,既然你们心里着急,我也可以给诸位透露那么一点点。” 几位东家立刻凑耳倾听。 “这个医学院肯定是要建的。站在老百姓的角度来说,有一个地方啥病都能治,不用满城跑就能看好几种病,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变得更方便了。就包括诸位也是,肯定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地方,能把从头到脚的毛病都看了不是?” 徐音希的声音很轻,但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不急不躁,让人不忍心打断。 “再者,你们不要用旧眼光来看事情。你们仔细想一想,医学院那个位置,规划在岚县城外,那边还有好几万流民,将来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众人一听,这下心里更着急了。 汪老板满脑门的汗,面前的馄饨是一口没动,急道:“对啊,徐秘书,正是这个理啊!这到时候所有的患者都跑到医学院那边去了,可还有我等的活路?” 徐音希微微叹息一声,“如果把所有的大夫集中在一起,不仅老百姓们看病方便,对于大夫自己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们想想,有一个地方,有各种各样大量的患者,有带教老师跟着,药草和书籍都是现成的,这样可以大大节省培养一个大夫的成本。建立医学院这件事,对老百姓有利,对大夫们有利,唯独对你们这些医馆掌柜的不利。可怎么把这不利变成有利呢,你们天天跑去我们医学院打探,怎么就没注意那药草架子上却是空的呢?” 见众人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徐音希干脆挑明白了说,“我要是你们,就直接不要大夫,专做药草的生意。你们也不想想,医学院后面不是建了一排店铺吗,根据医学院的设计动线来看,百姓们在前面挂号,中间看病,后面抓药了嘛!” 汪掌柜立刻心领神会,面色一喜:“你是说,让我们也去医学楼那边做生意?!” 立刻有人反驳道:“可那边的位置那么好,一面靠着岚县,一面靠着示范村,中间还有个公共马车的换乘点,那地方交通发达,将来必定是人来人往,店铺的价格怕是贵得咬人吧?我等小本经营,哪里付得起那个价钱?” 徐音希笑了,“看来诸位也知道那个地方好?” “那是当然!谁看不出那边四通八达,怕是以后繁华得不得了!” “对啊,示范村那边多少人啊,我看开荒都开了好几千亩地了,那得住多少人啊。这些人哪个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这可全都是钱哪!” 徐音希叹息,一脸神秘莫测,“本来这件事城主还在考虑之中,我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啊!” 众人连忙点头,只恨不得赌咒发誓。 “我估计…我只是估计啊,城主可能准备无偿把医学院后面那十几个店铺借给你们用。” “啥?” 众人全都惊呆了。 那老廖在一旁眼瞅那馄饨凉了都没人动一口,着急得不得了。 徐音希压低声音说道:“城主的意思是,给你们一条活路,让你们把草药铺子搬过去,这样看病的人也方便。但是呢,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的,这是个淘汰制。” “淘汰制?” “那是个啥?” “徐秘书,您再说得清楚一些。” “淘汰制就是这些摊位不是白给你们的,我估计是一段时间就得换,可能是半年,也有可能是一年,取决于你们的药材质量、服务态度和患者评价。比如说,你们今年有患者投诉的,有银钱纠葛的,那么你们店铺肯定得垫底,那么明年就会有其他的药材商入驻。”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这下各个眉开眼笑,“徐秘书你放心,我们店的东西那在岚县城里都是有口皆碑的!” 有人将信将疑,“这么好的地方,这么贵的店铺,当真就这么给我们?” 徐音希笑道:“你们啊,城主可是做大事的人,她哪里看得上你们这点小钱,主要是为了老百姓方便。就连建这个医学楼,那也是为了推动大周朝医学发展,培养更多的好大夫,让老百姓看得起病治得起病。只要你们提供好的药材,服务好患者,城主那里有的是好政策,保管你们能挣钱!” 这番话说得这些医馆的东家们各个心头火热,这要是能把店铺搬进医学院,那边那么多人,岂止是日进斗金啊! 至于保证药物质量更不必说,做他们这一行的,若是质量都不能把关,那可是要栽大跟头的! 这下医馆的老板们再也不提徐振英挖他们墙角的事情了,各个竖起大拇指直夸徐振英办事厚道仁义,“惭愧惭愧,没想到城主已经帮我们想好了路子,亏我们还一直怀疑不满,是我们这事情做得不地道!” 汪掌柜更是打蛇上棍,不肯放过这好机会,立刻拍着胸脯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请城主和徐秘书、钱秘书都赏脸,小老儿中午在醉仙楼上摆上一桌,我们再详谈这加入医学院的事情?” 其他人立刻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城主为了我们殚心竭虑,我们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 徐音希笑着拒绝:“城主最近在忙标准化养殖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这还是大周朝第一次批量养殖阉割过的猪,不知道最后效果如何。你们要是真有心回报城主,不如到时候等这一批猪出栏,你们多带点人来买,多帮着吆喝几句,把咱们岚县猪打出名气来!最好能推广到全国去,这样一来,咱们岚县的老百姓明年肯定会跟着我们一起养猪,不是又解决了老百姓的温饱问题吗?” 这回几个掌柜闻言,终于难掩敬畏,“城主大善啊!” “是我等格局太小,竟然还专注眼前这几分利,殊不知城主眼里永远只有百姓。” 徐音希也趁势说道:“对呀,只要你们和大夫们联合起来,把咱们的医学院干得有声有色,那就是对城主最大的回报和帮助。你们想一想,如果将来整个大周朝的大夫都从我们医学院出去,所有大夫都以来我们岚县医学院进修为荣,我们的岚县该是何等繁华!要我说,将来怕是比金州府还要热闹千百倍!” “是是是,徐秘书说得对,咱们岚县现在有老百姓十万多,算得上是金州府数一数二的存在了!加上分田的事情一定,老百姓们安了家,那从此以后就都是我们岚县人了!” “可不是,你们现在出岚县看看,除了我们岚县,那其他县都不成样子了,老百姓们饿死一大片。也就我们这里是个世外桃源啦!” 徐音希莞尔一笑,“这都是托大家的福,建设岚县,有诸位的功劳。” 第184章 流民闹事 这馄饨摊前,男女凑在一桌聊公事,如今已是岚县不可多得的风景线。 路过的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这场景要是放在半年前,那女人少不得要被骂几句“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类。 变化总是润物细无声的,犹如一夜春雨,清晨醒来或许不见雨,却能看见树梢上的雾气。 一旁听了全部谈话的方老爷子却是冷笑一声,对身边的方询说道:“徐振英还真是好手段,说什么十年内免费租借,她那个医学楼总共就有二三十个铺子,眼下岚县城里才几个医馆,偏她能造势,做出一个供不应求的样子,引得这些掌柜们纷纷来投不说,还一副感激涕零忠心的样子。殊不知他们已经被徐振英绑上贼船,这未来十年,这些人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会对她忠心耿耿。” 方询扶着方老爷子,叹气道:“祖父为何总是把城主往坏处想?她建立医学院的初衷确实是想推动大周朝医疗技术的进步,让更多的老百姓看得起病。更何况她这一举动,百姓们满意,大夫们满意,现在医馆的东家们也满意,岂不是四赢局面?” 方老爷子蹙眉,似对她的手段有些不屑,“她向来都是如此,做任何事情都是利益至上,找准人性之弱点,共求利益,此女玩弄人心之术,着实可怕。” 方询却不同意,“祖父,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我只是觉得她……”方老爷子叹气,一想到她说的那些天外飞仙的话,又觉得如鲠在喉。 自从上次跟徐振英坦诚相见以后,他受到的震惊太多,导致他一病不起,一直卧床。眼看春日已来,外面天气正好,方询也非要拉着他出门,说是看看外面岚县的变化。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一跳。 短短数月,岚县的变化可谓是改天换地。 街道似乎变得更宽更明亮了,街道上的人明显变多了,可人虽多,街上却不见嘈杂,小摊小贩们的摊位像是对整齐了的线一般,刚好留出行人的空间。 且他们摆放东西的位置也很讲究,绝不伸出一丝一毫,不会碰到任何行人。临走之际,还会很自觉的将摊位周边清扫干净。 感官最为直接的是,街上的妇人好多! 仿佛整个岚县的女人们都出动了,甭管老的少的,已婚的未婚的。 上学的姑娘们叽叽喳喳,手里捧着新鲜出锅的油饼,一面毫不避嫌的跟男学生们说起老师留下的功课。说到激动处,还跟男学生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也不肯相让! 而那已婚的,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女子,安心的扎着花环、花篮来卖,她皮肤很白,被太阳晒得有些微微发红,手上动作却不停,不断拿起脚边散落捡的野花,用绸子一点点扎好。 方老爷子记得岚县城里的新店铺开业,门口都要摆一些鲜花,图个喜庆好看。 这样柔弱且有两分姿色的妇人,放在以前,怕是都不敢单独出门,更别提这样抛头露面安心的做生意。 方询便解释说道,城主早就组织了两队人马,名为治安管理大队。 一队是从流民里胆大的妇人,一队是随机从兵营里抽来的士兵,两组人马每天都要来回交叉巡逻,一个负责劝解邻里矛盾家长里短,一个负责解决寻衅滋事流氓骚扰。 在岚县城里,流氓骚扰可是重罪,不管是言语还是动作调戏,还不等妇人们自己告状,那周边的店铺、路过的行人都会很热情的去将治安管理大队的人拉过来。 往往是被骚扰的妇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呢,挑衅的男子就已经被拉到县衙门口鞭笞二十。情节严重的,还得送去开荒那边免费做苦力。 如今岚县的男人们比女人们还恪守男德,那走在路上,即使看见衣衫露了些许领口的漂亮女人,愣是都不敢瞄上一眼。 就算是同行的男伴们想多看一眼,都得被制止一句:“你不要命啦,你想去示范基地那边当免费的牲畜啊?” 是以,岚县城里的女人们如今也敢放心大胆的出门子,即使是入了夜,她们也会大大方方的走在路上。 更别提岚县这里的百姓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步伐轻快,不管干什么都是步伐匆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着一样。 若说方老爷子对于岚县的巨大改变没有震动那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这种震动,反而让方老爷子心中感到无力又绝望。 难不成是天要灭大周? 竟然连天外飞仙这种事都发生在这里,更何况徐振英的野心和手段展露无遗,她可是想把那个世界照搬到这里来? 难道他真的是阻挡历史进程的蝼蚁? 方老爷子此刻说不出的无力,这走了一圈,仿佛憔悴了不少,他对方询幽幽叹道:“天要亡我大周啊…” 方询很想说一句,大周朝已经分崩离析。 可到底考虑到方老爷子年事已高,他只能忍着。 “徐振英那丫头,是我低估她了。也罢,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这把老骨头,什么都无法改变。”方老爷子拍了拍方询的肩膀,说得意味深长,“徐振英说的那个新世界,是你们的了。” “祖父,您是同意我跟着城主做事了?”方询面色一喜,“城主一直盼望着您能想通,出山来给我们这些小的把把关,只要您点头,这岚县第二把手的位置非您莫属啊!” 方老爷子笑得大气又凄凉,却又有一种超脱的释然,“询儿啊,我是不行啦。老头子我从小生在大周朝,饮的是大周朝的水,吃的是大周朝的饭,一辈子都是大周朝的人,自然死也是要死在大周朝。即使它已经腐朽不堪,即使它已经日薄西山,即使它将成为历史的尘埃,城虽破,尤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毁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损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惧哉——” “祖父!” “你不必再劝。新世界是你的,这破旧腐烂的旧世界,就留给我。你去转告徐振英,说她给的职位我无福消受,我方振此生,虽不会拦着你们这帮小的建功立业,我自己却绝对不会为乱臣贼子效力!她只要不杀了我,那么我一日都是大周朝的臣子!” ————————————————————— 入了夜,岚县城里的灯火渐熄灭了,一片安静。 一轮残月斜挂,盈盈月辉,美轮美奂。 此刻,一匹快马全力奔跑,马蹄声声急促,在寂静的岚县城里格外清晰。 有人半梦半醒的望着外面的火光,嘀咕了一句:“这又出啥事了?” 他身边的妇人睡眼朦胧,“怕啥,天塌下来了有城主顶着呢。” “也是。” 徐家大宅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徐振英听见前院的动静就知道出了事,她随手抓起一件外衫便迎门而出,果然看见是军营里的通讯兵面色焦急而来:“城主,示范村基地那边有人放火烧山,流民们和小双爷他们快要打起来了!” 徐振英面色却还算冷静,“通知军营没有?” “城墙守备已经通报军营那边。” “今夜军营是谁负责?” “莫锦春莫教官。” “很好。他应该知道分寸。你去牵马,我马上出来!” 徐家几个院子的人都挨着一起,此刻所有人都被惊醒,苗氏、连氏、徐音希他们全都披着外衫匆匆过来,包括住在较远的钱珍娘,此刻也是跑得一脸汗的出现在徐家里。 一听说流民那边暴动,大家都是一脸惶惶,大伯母更是率先骂道:“这咋个还打起来了?那帮流民们不是听话得很吗,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徐振英立刻胡乱收拾了一下,“四姐,你去县衙坐镇,我留五百精兵给你,你守好城池,免得城里面也闹出动静来。若是有浑水摸鱼想闹事的,非常时期,当用重典镇压。珍娘,流民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闹事,我给你几个人,你先去悄悄摸一摸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人躲在背后挑唆。” 苗氏见徐振英要出去,立刻说道:“我跟你去。我管后勤这一摊子事,他们今天打起来多半是因为物资分配的事情,我对岚县一切物资支出都清楚。” 连氏也立刻道:“我也去帮忙。” 徐德贵也立刻道:“他们人多势众,我选几个人跟着贴身保护你。万一真的打起来,也能护着你全身而退。” 而黄翠娥一看众人都主动请缨,连忙给她大儿子使眼色,大房的徐慧嘉也立刻心领神会,“城主,我也去,我在军营里训练好久了,让我也表现表现!” 四叔四婶也立刻道:“我们也去,安平还在那边,我们担心她。” 春姨娘见大家都要走,立刻也表态:“那我们留下,在家照看老夫人和小辈儿。弗唯、慧容、梅晓都安心放在我们这里,保管一根头发丝都不掉。” 真是难得,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徐家众人竟然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还不等徐振英发话,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但这真是一种可喜的进步。 “好。大家分头行动!” 而示范基地这边,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 两方人马爆发冲突,几千流民举着锄头、木棍等东西,将徐家政务班子的主要成员团团围住。 有人在拉架,有人看热闹,有人则去通风报信。 王兴业混在流民这头,一直在劝阻:“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为什么非要放火烧山?还好发现得及时,否则酿成大祸可就完了!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分田了?” 有流民大声叫着:“分啥田?!俺们在这里开荒了两个多月了,干的全是下苦力的活儿,今儿田的影子都没看大,我怀疑城主分明就是把我们当长工使!” “哪里没有分田啦,不是已经把田划好了,就等攒了工分区换嘛!城主都说得明明白白了,为何你们就是不信?” “那倒是先分给我们啊!我们照样开荒!到时候开的是自己的田地,这力气还更多呢!我看城主分明就是拖着不给我们分田,让我们白给她干活呢!” “你们这话说得也太良心了!这什么光景,外面饿死了多少人,你们就说自从进入岚县后,有没有挨饿受冻?城主有没有给你们饭吃?咋滴,斗米恩升米仇是吗?如今刚吃了饭你们就不认了?快把东西给我放下去,有什么话,等城主来了好好说!” “姓王的,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你跟俺们一起进的城,咋现在句句都向着外人说话?” 而明小双被挤在中间,已经拔刀相向,红着脸怒声说道:“后退!后退!全部给我后退!干什么,干什么!要造反是不是?!” 而莫锦春带的士兵也已经达到,他们每个人手持佩剑,举在身前,伴随着一声整齐划一的口号声,“轰轰轰!”地面尘土飞扬,他们步步紧逼,往前推进,愣是用肉身将闹事的流民们推开一段距离。 眼看情势一触即发,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城主来了!” 那十几个闹事的人一脸心虚,作势要跑,却被周博等人一把抓住。 众人举着火把退至两侧,徐振英缓缓走进。 那人步伐不紧不慢,似并不着急,慢悠悠的带着身后一大堆人走近后,明小双立刻眼疾手快的搬了几个板凳过来。 徐振英刚坐下,那十几个闹事的流民就齐刷刷的被吓得跪下了。 徐振英便挥了挥手,“我这儿不兴下跪,把事情好好交代清楚就好了。都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下所有人都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说起来,徐振英听得头疼,她喊了好几句也没人听,只好坐在那里等他们说完。 这一等便是一炷香时间,众人对骂得起劲,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徐振英在这才慢慢后知后觉的小了声音。 终于,声音渐渐熄了。 徐振英叹口气,总算是说完了,还好没动起手来。 现在终于能慢慢处理了。 那十几个人被士兵们扭着手臂,排排推到徐振英面前,徐振英便问道:“带头闹事的是哪个?” 周博便道:“我手里这个闹得最凶。” 徐振英又环顾四下,再问:“放火烧山的是他吗?” “是。” 徐振英看了一眼明小双,声音却是冷的,“杀了他。” 第185章 蠢人夺权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明小双抽出长刀直接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瞬间血流一片。 而明小双,眼睛都曾不眨一下! 那人瞪大了眼睛,似乎怎么也没想到徐振英上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杀人! 更何况杀的还是自己! 流民们吓坏了,有人尖叫一声,所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全都面露恐慌的望着坐在中间位置的那个少年! 就连王兴业等人都被徐振英的手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徐振英身边那几个年轻的,虽说面有不忍,却无人阻拦,想必也是赞同重典治乱。 这一下,偌大的广场上再无半点声音,流民们就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只剩那火光跳跃,照亮众人惶恐不安的脸。 众人这才想起,城主可是流寇出身! 他慈眉善目了太久,众人就已经忘记他入城时杀陈家人的样子了。 徐振英声音很冷,“今年的粮食多么珍贵,外面已经炒到十两银子一斗。饿死的白骨还在深林里不见天日,这个人刚吃饱了没两天就敢放火烧山,损毁我们的粮食,其心可诛死不足惜!” 重拳之下,无人敢说话。 尤其是那些个跟着被砍之人一起闹事的,此刻更是吓得身子发抖,面色煞白,更有甚者直接尿了裤子。 流民却还是有人叫好:“城主做得对!咱们有事说事,但放火烧山却不可饶恕!这里的地咱们刚开荒,边上有粮食,河边还有帐篷,这要是烧起来了如何是好?!” 其他人惊魂未定,似乎被徐振英这一出吓破了胆,但还是有些人大声附和:“说得对!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放火烧山!咱们地里刚种了红薯,就等着第一茬成熟好储备今年冬天的口粮呢!谁要是敢动我们的粮食,那就是动我们的命,这种人就不该手下留情!” 徐振英微微一笑,心里还是有些感动,无论什么时候,还是有人肯站在她这边说话。 她望向刚才说话那两人,指了指他们,“行,你们两出来说话。你们现在作为流民代表来说,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在这里,尽量都给你们解决。” 见那两人有些不好意思,王兴业连忙推着他们走出来,“怕啥,城主从来不会滥杀无辜,刚才那个人是咎由自取,你们又没做坏事,怕什么?” 那汉子一张黝黑的脸,看着就很憨厚,刚才躲在人群里还敢仗义执言,如今被人拉出来,反而有些扭扭捏捏了。 “我…我…我这没读过书的,我话都说不利索,我说个啥啊。王大哥,你来说嘛…情况你都是知道的。” 王兴业推脱不过,只好对徐振英说道:“城主,我来说吧,有其他情况他们再补充。” 徐振英点头。 “城主,流民们都没有想闹事,只是村民们大多鲁莽,三言两语一挑唆,加之双方情绪都很激动,因此都拿了武器。您也知道,乡下地方的汉子,这村里有什么事情,谁家一吆喝都得拿家伙什,但真没动手,也没谁伤着您手底下的人,不信您可以问小双爷。” 明小双一愣,但也点点头。 徐振英倒是想起来这个王兴业了,当时他代表流民进城谈判的时候就发现此人心思缜密,处事圆滑。 如今他这一上来就先将这十几个闹事的流民和其他流民划分界限来,很明显是想保住其他流民。 那被点到的汉子此刻也急道:“对啊城主,我们没想闹事,都是这十几个家伙在这里吆喝,说官爷们打人了,我们才拿着家伙什过来的。这人一多,都往前挤,后面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听见有人喊打人了,这…可就更说不清楚了!可我们真没动手!早知道是这帮狗东西闹事,我们肯定抗也把他们抗回去!” 听到这里,徐振英大致明白了。 但同时她也想到,流民们还跟她不是一条心,否则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煽动便跟她作对。 “他一吆喝,你们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往前冲?王兴业,这表示你们不信任我们啊……” 王兴业此刻竟觉得跟徐振英这样的人说话,脑门冒汗。 她虽然并无质问的语气,但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那被点到的汉子立刻丢了手中的锄头,一涉及到自身事情,那汉子一下口齿伶俐了,“城主,我们是很感谢您给了我们一块容身之处。但是前几天您派人送来了那个什么红薯,那真是种不得啊!我们队伍里有人老家种过这玩意儿,说这玩意儿是长得快,但它会把地里的养分全都给吸走,来年就啥也种不了!而且这东西有毒啊,吃不得!吃不得!” 徐振英蹙眉,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谁告诉你这东西有毒的?” “我听我们村老李头说的,老李头呢,城主问你话呢!” 人群中窜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听肖老汉说的!” 肖老汉一听急了,“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汉子也愣住了。 徐振英笑,“这可就奇怪了,谁也说不出源头,谁都是道听途说,可流言却传得有板有眼。” 她望向明小双,“还有没有红薯,给我一块。” 明小双转身就去拿了几块红薯递给她。 徐振英便掏出随身的匕首,又对旁边的士兵说道:“火靠近一些。” 火来,更亮了一些。 众人不明所以的靠近。 却见徐振英“刷刷刷”的把红薯切块,随后不等众人反应,径直往嘴里丢了一块。 明小双大惊:“城主!!” 而一侧的徐音希却立刻也抓了一块,“这有毒的红薯,我也来尝尝!” 流民们全都惊呆了,就连王兴业也急道:“城主,红薯真的有毒!您快吐出来!” 徐振英咬得嘎嘣脆,三下两下就把红薯吞下去了,随后才望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解释道:“红薯没有毒,只不过生吃对肠胃不太好,可能会腹泻。煮熟了、蒸得软烂以后,饱腹感很强,你吃一块红薯比一碗饭还顶饿。而且这东西长得快,放得久,最重要的是对土地肥力要求不高。今年这刚开荒的地,种粮食怕是不行了,但种红薯刚好可以。咱们现在种下去,三个月以后就可以收上来,今年冬天我们就不必挨饿了。” 见众人将信将疑,徐振英笑道:“我都吃了,你们怕什么?” 王兴业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没料到徐振英竟然以身试法,直接亲自试吃,这下由不得流民们不信了。 “城主,这玩意儿好吃不?” “我只能说,熟的更好吃。又香又甜不说,而且还有很软烂,牙口不好的老人吃这个最好。” 一番话说得众人开始流口水。 有胆大的开始发问:“那…那咋有人说这玩意儿吸地里的肥?” “前段日子不是已经堆肥了吗,土地里的肥力是有的。我知道大家都想种点粮食,但是也请你们想一想,咱们岚县目前开垦了几万亩的荒地,人口过十万,要怎么靠这点荒地养活这么多的人?况且整个大周朝去年收成都不好,今年我们哪儿来那么多的种子?所以就算这土地肥力蓄起来了,咱们还是种不了粮食。种不了粮食,咱们都得挨饿,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们第一年先种红薯,怎么也得先挨过这个冬。等明年其他地方缓过劲儿来了,种子自然也会来了。只要你们能找到种子,明年你们想种什么种什么!” 徐振英这话说得声情并茂,在场的流民们无一不感动。 就连那十几个闹事的也都是后悔莫及,“城主,是我们错了,我们还以为你是故意不给我们分田,还非要我们种这有毒的红薯,是我们不对!” “对啊城主,我也是听人挑唆了几句,说你不想给我们分田,只让我们出力气,等将来开荒完了你就会把我们都赶走!” 徐振英叹气,“你们确实是愚蠢,被人这么挑唆两句就来当马前卒。你们用脑子想一想,我让你们来,开了这么几万亩的荒地,然后把你们撵走,我图什么?” “就是啊,这么多地,把我们这些人放走了,谁来耕地种粮?那不是等于白开荒了吗?” “就是就是,你们一个个喊那么大声,还非说人家官爷动手打你们!我瞅就你们跳得最高!” “城主这一天三餐把我们养着,从不克扣我们的粮食不说,还让人给娃儿们上课。你就是当佃户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东家吧?更别提城主都许诺了说要给我们分田,就你们几个,一整天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生怕城主亏了你们一口吃的!要我说你们就是一群白眼狼!” “对,城主,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起的!不如把他们赶走!咱示范村里不要这些老鼠屎!” 那闹事的一听说要被赶出示范村,立刻就慌了,忙不迭的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城主!这些话不是我说的,都是马强!是马强说城主不会给我们分田,还说这红薯有毒不能吃!是他撺掇着我们来闹事,说如果能让流民们闹起来,就能趁此机会把岚县抢过来!这样他就可以当城主,再封我们当个什么主簿之类的,比现在跟着流民们一起开荒强!” 徐振英挑眉。 好家伙,原来这流民闹事背后竟然是为了夺权? 这回莫说徐振英,就连徐家人都震惊了。 为了抢徐振英的城主之位? 这…这…也太…太蠢了吧? 而躲在人群之外遥遥观望的马强,一看情势不对,正欲抽身走人,哪知却被钱珍娘带来的人抓住,直接提溜着他往场地中间一扔! 马强摔了个趔趄,刚好滚到徐振英跟前。地上溅了一滩血,是刚才那个放火烧山的人的血,马强刚好载到那血水里面,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让他头皮发麻! 抬眸,对上徐振英那冰冷的眸子。 宛如神女般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件没有任何生命力的物件。 马强突然觉得后背一阵阴冷之气! 钱珍娘义愤填膺,“城主,这狗东西准备逃跑,被我抓住了!” 徐振英蹙眉,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强。 她记得此人是流民的首领,当时手底下带着一两万流民来投。 可观此人说话行事,似乎也只是一个无能之辈而已。 如今…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摘她徐振英的桃子了? “马强,是你!”王兴业一脸怒容,“你这个蠢货,竟然为了一己之私撺掇流民们闹事!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一路千难万险的才有了一个容身之处,这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稳日子,眼看着就要在岚县落地扎根,你竟然为了自己能当上城主,不顾我们的死活!” 马强心知逃不过去了,脖子一梗,“成王败寇,废话少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反正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不杀我的,就赶紧放爷爷走!” “想走?!”徐振英冷声一喝,先前她为了先震慑住不听话的流民,已经先杀了闹事的头子,眼下再杀人,怕是流民们会害怕她,如今之计,只有让其他流民开口杀人,才能不让流民与她之间加深对立。 哪知徐振英还没开口说话呢,这一涉及到粮食问题,流民们比她还要急迫,当下那先前站出来的汉子一把拽住他,“想走?没那么容易!你挑拨他们几个闹事也就算了,还四处散播红薯有毒的谣言,害得好些人把红薯悄悄从地里扒拉出来扔掉!城主的一番苦心就因为你这老鼠屎给破坏了!到时候我们冬天要是再饿死一个人,都要算在你马强的头上!” 那闹事的汉子也急了,拽着马强不许他走,“你自己想当城主就算了,还撺掇兄弟们跟你一起干!你口口声声骗我们说红薯有毒,还怂恿我们放火烧山,哪有你这样恶毒的家伙?” “就是!就是!这种烂人,打死算了!留着这种人在身边,我可害怕得很!”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杀!杀!杀!” 第186章 抓壮丁 这人多了,就是禁不起挑拨,有一个人说打死马强,紧接着一片打死马强的呼声,响彻山野。 闹事的人自然想把过错推到马强身上,流民们对马强险些烧毁粮食更是恨到极点,而徐家这边人则因马强说要篡位而杀心渐起。 一声呼喊,饱含各色人的心思。 明小双得了徐振英的示意,再次抽刀。 周博和卢飞则左右按着马强跪下,马强此刻意识到徐振英来真的,才吓得嘴唇发抖,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明小双一剑捅穿了心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 但也有人受不了这血腥的一幕后退了半步,似乎生怕血溅到了自己身上。 徐家众人听着那山呼海啸,看着那坐在正中间岿然不动的那抹身影,一个个都有些心惊胆战。 徐振英的手段…越来越狠辣了。 饶是徐德贵和苗氏,看着如今的徐振英,也有些害怕。 那个女儿,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钱珍娘和方凝墨等人则面露不忍,唯有徐音希大叫一声:“杀得好!” 徐振英声音冷厉,犹如重鼓敲击在众人心头,“今晚的事情,不光马强有责任,你们也有责任。明小双!” 被点到名的明小双身子一紧,收起了长刀,站得恭顺。 他那么雄壮的一个人,此刻却像是鹌鹑般立在徐振英身侧。 “你负责示范村的分田工作,底下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却毫不知情,该罚!” 明小双面色发红,却是心甘情愿,“我认罚!” “即刻撤去明小双示范村村长的职位,暂停手头一切工作至少两个月,直到参加扫盲初级班和高级班的课程以后才考虑重新返回岗位。”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徐振英竟然直接撤了明小双的职!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 可徐振英向来有威信,纵使徐音希和钱珍娘他们有心求情,却也知现在不是时候。 而明小双抱拳,脸上全无半分不服之意,“卑职听命!” “这十几个闹事的,扣一年工分!各自负责的小组长扣半年工分,组员扣一个月工分!” 王兴业却立刻说道:“城主,他们几个闹事,可其他组员并不知情啊!这工分关系到后面的分田,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还请城主三思!” “不知情?一个队伍就二十个人,吃喝拉撒全在一起,你却对身边人的异常熟视无睹,你说这是失察还是同伙?” 那些也正准备求情的人一下沉默了。 徐振英环顾面前这十几个瑟瑟发抖的闹事的汉子,冷声说道:“要我看来,似你们这种一不记恩,一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二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你冲锋陷阵的蠢货,我是断不想留!但念在你们是初犯,且愚昧没有开化,饶你们一次!安平老师!” 从人群里窜出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她急忙忙的走出来,“城主,我在呢。” “这十几个人重点教育,也先别让他们去种地了,先把文化抓一波。还有,今晚冲前面的都给我名字记下来,全都拉去跟孩子们一起去上课!什么时候学会了礼义廉耻这四个字,再放他们离开!” 徐安平连忙道:“记下了城主!” “至于新的村长……”徐振英扫了一眼身边的人,这下真的蹙眉了,徐家的人几乎都撒出去了,大部分在后勤,小部分冲在分田和城防上,方家兄妹一个农业口,一个教育口,这眼下用人可真是捉襟见肘。 突然,她眼睛一亮,落在王兴业身上,笑道:“王兴业,就你了。示范村这一块工作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人群里一声声压低的欢喜声。 看得出来王兴业在流民中颇具威望。 王兴业先是一愣,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到身边有人撞了撞他,他才回过神来,随后毫不迟疑抱拳:“多谢城主!” “既然如此,散会!” 徐振英大手一挥,广场上数万人慢慢散开,众人心有余悸的讨论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而周博他们却已经带人收拾地上的尸体,冲刷地面,没一会儿,这里发生过什么便都看不出。 徐家众人坐在回去的公共马车上。 山野也没有灯火,他们回去的时候走得很慢。 徐振英便趁此机会也给内部人敲响了警钟,便问:“今晚的事情,有什么感想没?” 徐音希幽幽开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大多愚昧,禁不起挑拨,也分不清是非。能给他们利益的时候,你便是城主。利益不够了,随时可以赶你走。城主谁做不重要,谁能给他们足够的利益才是真。” 徐振英微微挑眉。 她最近似乎发现徐音希有些矫枉过正,这丫头心里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钱珍娘则道:“话不能这样说,大部分流民心里还是知道谁对他们好的。今晚闹事的毕竟是少数。但是我们也应该居安思危,今日之事表面看起来是流民闹事,实际背后却是马强想要篡位。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到位——” 想起车内还有刚受罚的明小双,钱珍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小双哥,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明小双此刻哪里还有脸面争辩,连说“不敢”。 钱珍娘方才继续说道:“我们在管理他们的过程中,还是有漏洞的。比如他们这么多人不想种红薯,觉得这东西有毒,甚至有人偷偷把红薯给扔了,我们竟然都没有察觉。说明我们一是宣传工作没有到位,二是跟流民们关系不够密切,三是流民们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们,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明小双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自今晚闹事以来,他心中就一直惶恐,仿佛从云端一下子跌落,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徐振英的眼睛,此刻更有些唯唯诺诺道:“城主,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理好他们。” “你作为示范村的总负责人,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徐振英毫不避讳,直至明小双痛点,“但是,流民太多缺少管理人员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现在算是创业初期,人手不足,管理上自然会存在漏洞,也不完全是你一人之过。等这一批的扫盲中级班的人毕业了,大家肩上的担子就能轻松一点了。” 徐振英又拍了拍明小双,“管理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你好好去进修一番,将来更好的为我做事。” 明小双也知道今晚出这么大的纰漏,处罚是在所难免的,只是没料到徐振英却还肯给他机会。 明小双想起自己这一段时间的飘飘然,心里愈发愧疚,真心诚意说道:“城主,我进了扫盲班一定好好学,重新学,以后再也不给您捅娄子!我发誓!” 徐振英这几天一直有想法,要把岗位再细化一下,如今她和徐家几个人全都是身兼数职,容易疲累不说,还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还有晔县,那边人口众多,她必须挑选一个得力的过去镇压。 可是如果细化职责职能,难免会让人猜疑她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虽说她是有这个打算,可是前期她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只能先苟且发育。 马车缓缓行走在山野之中,车上人经历了今晚的暴动,如今还很是精神。 在经过研究院的时候,徐振英却看见院子里似有灯光。 她不由得好奇,勒令停下马车,“谁这么晚了还在研究院里待着?” 大家都不知道。 徐振英便道:“你们都回去,我去看看是谁这么勤奋。” 说不定还能抓到一波壮丁。 她可太喜欢卷王了。 徐振英下马,徐音希和钱珍娘也跟了下来,随后徐德贵也下车说道:“我陪你们去,你们几个姑娘家半夜三更怕是不安全。” 徐振英笑:“爹,如今再没有比岚县更安全的地方了。” “那不一样。你刚杀了两个人,万一流民里还有包藏祸心胆大妄为的呢?” 徐振英一听有理,莫锦春却已经下了马车,“徐三爷,我陪城主去吧。” 徐德贵也知莫锦春身手不凡,“现在军营的日常操练是你在负责了?” 莫锦春点头,“自晔县那边分完田以后,我就一直在军营里操练士兵。” 徐德贵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这次流民又要招新,到时候军营里会扩充数倍,你要尽快挑一些人手加紧训练,训练出一支专门护卫城主安全的亲卫兵。” 莫锦春脸色难掩激动,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 徐振英倒是没拒绝。 趁此机会训练一批特种兵倒是不错,再说了,还可以转业嘛。经过训练的士兵,那可都是上好翠绿的韭菜啊,想必干其他工作也不会差。 “安平,你下去干啥?”四嫂见徐安平也下马车,“别耽误城主的正事儿。” 徐安平道:“爹娘,研究院里的大部分都是我的学生,我也想去看看他们这么晚了还在干啥。” “行吧,那你记得跟着城主回来,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黄翠娥现在可会看眼色了,见下去的都是徐振英的心腹,立刻踹了徐慧嘉一脚,徐慧嘉冷不丁被老娘踹下马,正要发怒,就听见黄翠娥略有些讨好的声音:“城主,我家这个也跟你去,让他一天天不好好学习,去看看别人是怎么勤奋读书的!” 徐慧嘉哪里不知老娘的心思。 她是看见连徐安平都备受重用,心里酸得厉害,正见缝插针的把自己往徐振英眼前塞。 多刷刷脸,让徐振英随时记得还有这么个大堂兄,也是好的。 徐慧嘉其实自己也很羡慕徐安平,他倒是不羡慕徐安平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而是羡慕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能认出她,还亲切的叫她一声小徐老师。 于是他也就是顺水推舟的说道:“行,那我也去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用功。” 其他人却是熬不住,苗氏一脸疲惫的嘱咐:“早些回来,别逗留太久。” 而徐慧嘉下车就碰见走在最后面的钱珍娘,两个人自从退婚以后,几乎从没有私下见过面。 徐慧嘉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倒是钱珍娘落落大方,后退半步,不卑不亢说道:“您请。” 徐慧嘉也不知道说啥,只能赶忙逃一般的跟上他们的队伍。 钱珍娘看着那背影,笑着摇头。 她现在回头看曾经的自己,真是不明白,当时怎么就孤注一掷的想要嫁进徐家呢? 徐振英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徐安平手上有钥匙,当她轻轻推开里面的人,才发现右手教室里灯火大亮,里面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手里握着铅笔,满地上都是实验记录的稿纸。 徐振英悄悄拿起来一看,有些惊愕。 好家伙,这实验记录看起来跟她当年有得一拼了。 实验时间、手感温度、加入各环节的料重、产品质量比对,甚至他连控制变量都做考虑到了! 韭菜! 新鲜的韭菜啊! 徐振英眼睛一亮! “罗轻舟?”徐安平似乎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那人转身,似乎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一看见背后站那么多人,一下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小徐老师?” 随后他似乎才看见徐振英,脸一下红了,似乎还有些激动,作势要行礼:“城主!” 因为徐音希前面也给大家带过课,因此岚县的人都把徐音希管叫大徐老师,把徐安平叫小徐老师,以示区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我…就是想着我们研究了两月的水泥,一直没有研究出来。主要是煅烧的温度始终达不到,所以我想找找以前的实验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灵感。” 而徐振英却在看他的手稿,一直看得入迷。 要说罗轻舟最佩服的人,不是徐安平,也不是徐音希,而是徐振英! 尤其是当他知道扫盲班的教材都是徐振英写的时候,他对她简直到达了一种盲目崇拜的地步。 徐安平看着罗轻舟那火热的目光,忍不住调笑:“小罗啊,你的偶像来了,还不赶紧跟偶像交流交流,兴许比你找实验记录更有效果呢。” 第187章 年轻院长 徐振英有些后知后觉抬起头来,“啊?” 徐安平笑,“你还不知道啊,小罗最崇拜你了。自从他进了研究院,那是每天晚上必然把课本翻来覆去的看,人家中级班的那些课程,其他人得上两个月,他愣是一个月就学得透透的。他呀,现在天天都来问我,高级班的教材什么时候出——” 徐安平这番话说得小罗那是一点都不好意思,青年羞红了脸,在灯火的映衬下像是一块绯红的玉石,却还是问道:“所以城主,高级班的教材啥时候出啊?这教材关系到我们整个大周朝的未来,您可千万不能因为忙于政务就忘记了!” 徐振英没料到粉丝一上来就催更,她干笑两声,“我尽快,尽快。” “不是尽快,是必须马上!您都不知道,中级课程里的那些化学、物理真是太有意思了,城主,这地球真的是球形吗?地球真的是绕着太阳在转吗?” “这个,等以后高级班的教材出来了你就知道了。”徐振英没想到被人这么催更,连忙转移话题,“说回这个水泥实验。我看你的实验手稿,基本还是温度不可控,不能量产。还有碾压的效率太低,达不到过筛的要求。” 罗轻舟听得频频点头,内心激动之情无与伦比! 上天啊,终于有一个人能看懂他的实验记录了! 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跟他这样毫无阻碍的交流了! 城主不愧是城主啊! “还是得有温度计啊!”徐振英感慨了一句。 罗轻舟一下来了精神,眼睛像是饿狼一般闪着光,“城主,难不成温度也是可以量纲的吗?” “那是当然!”徐振英指了指外面的天气,“现在春天,温度大约是20度左右,夏天一般在30-35度左右,冬天一般是在5-10度左右。可是如果要做温度计,那就必须先做玻璃管,还涉及到密封技术。这就相当于你现在要做一桌大席,你想吃卤鹅,那不光是鹅和卤水的问题,我还得现在养一只鹅。技术壁垒啊——” 徐振英开始疯狂抓头发。 众人还没见过徐振英如此狂躁的一面,纷纷有些不敢上前,倒是罗轻舟一来一回说得痛快,“那咱们就养鹅啊!万事开头难,只有跨出第一步,才能吃上卤鹅啊!城主,您跟我大概说一下,我去想办法!” 罗轻舟似乎有些癫狂,他拿着本子就开始记录徐振英说的话。 他甚至都来不及考虑徐振英为何先人一步,知道那些从未被人验证的结论。 这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就好像是徐振英知道结论,但却从来没有验证过。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么徐振英知道的这些超越古今的知识,怕是也是从其他地方学来的。 难不成真是天外飞仙? “你知道水银吧?水银的膨胀系数大,啊,膨胀系数你还没学,我会在扫盲班的高级教程里提到。膨胀系数就是指一个物体受热时长度、面积、体积增大的一个情况,膨胀系数跟温度有关,一般来说,膨胀系数越大的,就表示它受热的膨胀的程度会更大。” 罗轻舟疯狂记录,不断点头,这可都是高级班的知识啊,怕是大周朝就他最先接触这一块知识! 他怎么也能算一个先驱人物了! “水银这东西对温度变化很灵敏,所以是拿来做温度计的最好材料。然后玻璃,你应该知道吧,我在中级班的课程里提到过!” “对,您说玻璃就好像琉璃,只不过玻璃更脆,而且透光效果更好,里面不会产生气泡,内质更均匀剔透。若真的能实现生产,可以用来装窗户使用。这样以后老百姓家里就会亮堂堂的了!” “没错,而且玻璃的用途更多,它不仅可以用作装饰,还可以用来做实验器具,精准控量。” “所以我们现在要想做温度计,就得先把玻璃做出来。” “是这个道理。”徐振英说了半天才发现绕远了,“回到水泥的事情,我记得我之前给过你们一张方子,上面写了成分,但没有写具体的用料比。我建议你先控制其中一个变量,比如这个生石灰,你先就控制它一个变化,先按20%,40%,60%这样增加比例,其他物质的量则保持不变,这样把里面所有的材料轮番控制一遍,慢慢找那个比例。” 罗轻舟立刻觉得亚历山大。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得做多少实验啊,得浪费多少原材料啊。 “那个铁锅,我上次不是让铁匠做一个大的吗,以后批量生产的话肯定不够,这个你得和研究院里的其他部门同事多接洽,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改进。” “城主,还有最后那个碾细的工序,人工太慢了,且力气根本不够,我之前试过用驴拉石碾的法子来磨细过筛,效果是还不错。但是也有同样的问题,没有办法批量投产。” “是,万事开头难,你先找试着想办法。我们既然要涉足工业行业,那么只依靠现在的人工和畜牧这种落后的方式是不行的。对了,你物理学得怎么样?” 罗轻舟扣脑袋,有些腼腆一笑,“还成吧?” 徐安平却笑着道:“城主,别听他谦虚,他啊,早把物理那本书吃透了,之前还带着几个有热情的研究院重现了书上好多物理实验,比如两个铁球同时落地,比如省力杠杆,甚至他还自己找木匠做了定滑轮和动滑轮,研究怎么将很重的东西提起来。” 徐振英不由得惊叹,难不成她遇到了传说中的理科天才? 两个人秉烛夜谈,徐振英比罗轻舟还要激动,因为她发现罗轻舟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她都说到那些晦涩难懂的数学知识点,如三元方程、等差数列等,他都能一点就通,并能迅速举一反三! 这就是天才的学习能力吗? 而徐家跟着过来的这几个人,早就架不住他们聊这么专业的东西。 徐慧嘉坐在椅子上,仰面睡着了,甚至还发出均匀细小的鼾声。 钱珍娘也一直不停点头打瞌睡。 而徐音希虽说极力让自己跟上,可他们聊到最后,她已是完全听不懂,也是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唯一能勉强跟上的是徐安平,对于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她似乎总是能保持一个超高的热情。她虽不说话,却拿着本子奋笔疾书,明显也是难掩激动之色。 三个人,一个说,一个问,一个听,直到蜡烛都快燃烧完,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之声。 徐音希打了一个哈欠,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城主,天快亮了。” 三个人这才震惊的望向外面,果真天边一抹浅浅的鱼肚白,徐振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见众人疲累的样子,有些懊恼笑道:“抱歉,抱歉,一时聊得入迷,忘了你们还在。” 徐音希无可奈何:“你还真是宵衣旰食夜以继日啊!” 徐振英坐久了,站起来有些腿麻,徐音希和钱珍娘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拉她。 罗轻舟看见这一幕,眼睛抽了一下。 他看见了什么? 徐音希和钱珍娘竟然和城主手拉手? 所以…真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城主是个女的? 这一刻,罗轻舟沉默的外表之下,内里却仿佛演讲奔腾。 只不过他本就天然有些呆,倒也看不出来内心的激动。 徐振英却笑眯眯的看着他:“罗轻舟,有没有兴趣当研究院的院长啊?月钱十两银子,包分房,包医疗那种。” 罗轻舟有些傻愣愣的问:“院长是干什么的?” “管理研究院的一切人物财,提高研究院的水平,按照我的要求,尽快推进水泥、玻璃、温度计的研究。必要的时候,你还要和商户合作,请他们投入资金维持研究,寻找共惠共利的合作模式,让整个研究院更高效运转,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发展——” 徐音希和钱珍娘对视一眼。 来了,她又来了。 她带着“为人类进步而奋斗终身”的大饼来了。 不得不说,最初听的时候他们还是热血沸腾,会隐约产生自己是那一个天选之子的错觉,只恨不得立刻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可听多了,他们就明白了,这哪是什么人类进步,分明就是徐振英天天在那儿画大饼!! 还是那种隔夜的!配方都不带换一下的!同样的饼,热一热就喂给下一个人! 徐振英明明就是看中了人家的劳力而已! 徐音希和钱珍娘有些同情的看向罗轻舟。 哎,多好的韭菜啊,眼看就要被人收割了。 以后这松快日子怕是再也没有了。 罗轻舟却难得保持克制,“城主,我才十七岁,研究院里比我年龄大的多得是,比我经历丰富得也多得是,我怕…我资历不够…” 徐安平却笑道,“小罗,你不必妄自菲薄。研究院里数你成绩最好,研究热情最高,眼下这阵研究之风可是百年难遇,你若是不趁着城主给的机会好好干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城主也辜负了你自己?” 罗轻舟本想拒绝,可又实在心动。 他家祖上是罪臣,被发配过来的,虽说三代以后可以科举,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可他实在读不进去。 那些晦涩拗口的字眼,书中的圣贤道理,他不懂,也不想懂。在他看来,那些道理说到底不就是教百姓们如何安分守己,维护皇朝统治的工具吗? 当然这话,他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直到岚县大乱,徐振英进城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学习这么有趣。他像是一条鱼跃进了汪洋大海之中般自在,只恨不得迫切的吸收着养分,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发现天地万物的规律! 他甚至觉得,他可以超脱自然,成为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那个人! 更何况,徐振英还不知道能在岚县待多久,若是不趁着这段时间搞出惊天动地的发明来,以后可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啦! 想到这里,罗轻舟几乎是浑身颤抖着说了一句:“我愿意!” “城主,我一定好好干,尽快把您要的东西研究出来!但是也希望您,嘿嘿,希望您多来研究院走走看看,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教您。” 他坦率又直白,丝毫根本不懂得迂回婉转,徐振英倒是蛮喜欢这种人,搞科研的嘛,就得纯粹,不要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行,研究上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来找我!”徐振英笑着拍了怕他的肩膀,罗轻舟一下想到城主是个姑娘,双颊一片火烧火燎,只觉得被她拍的地方都在微微发麻。 而徐安平望着这个曾经最勤奋好学,还总是在课堂上把她问倒的学生,眼里全是欣慰,心里更是油然而生一种自豪。 培养出一个研究院的院长,她徐安平也算对岚县和城主做出了贡献啦! 若是城主说的那些什么水泥、玻璃等能改变世界的东西出现,那她徐安平不就名垂青史了吗? 想到这里,徐安平也克制不住心中激动。 倒是徐音希在走出研究院的院子以后,蹙眉说了一句:“城主用人未免太大胆了,我瞧那罗轻舟才十七岁,虽然文化理论成绩是没话说,可到底人有些单纯,不会管理,也不会驭人之术,怕是压不下研究院里其他的老油条。” 老油条是徐振英的口头禅。 指那种有一定资历但是滑不溜秋的官吏。 徐音希第一次听的时候就觉得这次词精妙。 徐振英却笑着说道:“总要给年轻人机会嘛。他学习能力那么强,想必管理也不在话下。若是实在不行,再给他配一个副手。一个管技术,一个管后勤不就行了。” “话虽这样说,可他也太年轻了。” 徐安平却笑:“四姐,说起来罗轻舟比你我还大呢。” 徐音希一时惊愕,也颇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是呢,我倒忘了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个黄毛丫头。” “十七岁的研究院院长少见,十七岁的县令怕是更少见。”徐振英笑着拍了拍徐音希的肩膀,“徐秘书,收拾收拾,去晔县走马上任吧。” 徐音希愣住了。 车内其他人也愣住了。 倒是钱珍娘先反应过来,有些激动的扯了扯徐音希,“徐家妹妹,恭喜你!” 徐音希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晔县县令,我吗?” 第188章 参与政务 “怎么?”徐振英挑眉,“不想干还是干不了?” 徐音希立刻说道:“能干!” 顿了片刻,她又很笃定的说道:“我还能干得很好!” 徐振英笑,“这才对嘛!我就喜欢敢想敢冲敢闯的姑娘!还是那句话,机会来了,就死死抓住!对了,我再把大堂兄给你,他在军队里待了几个月,现在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带他去,你也算有个武力保障。” “是!” 徐音希面色如常,可只有紧绷的身体和起伏的胸脯出卖了她此刻的激动。 天将亮了啊。 她徐音希的世界也亮了。 从汴京城走到岚县,从被未婚夫无情抛弃的待嫁女子,变成掌管一县的女县令,这一步…她走得跌跌撞撞,却最终还是到达。 徐音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想起曾经那个怯弱的自己,久远得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她眼眶微微发红,却强忍着,只拉着徐振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六妹妹,谢谢你。此生我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徐振英温柔的拍了拍她,“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我要你好好活着,精彩的活着,找到你热爱的事情,活成你最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徐音希的眼睛一片水雾,她愣愣的盯着徐振英,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徐振英,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最想要活成的样子,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所热爱的,便是我所热爱的。 你为之奋斗的,我也愿意与你一起奋斗。 我要和你,一起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 “哎哟,这真的打起来了!” 县衙的布告栏前永远是岚县最热闹的地方。 这不,天刚刚亮呢,进城的老百姓就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尤其是从半个月开始,县衙每周一便会张榜告示,有岚县新政策解读,还有岚县外面的天下大势,更有什么生活小妙招。 如今全面教育正在慢慢铺开,第一轮先是紧着十到十五岁的人,这个年纪的人比年龄小的更好管束,且已经懂事,学个一年半载的就能被徐振英抓壮丁,简直就是培训后就能立刻上岗。 此时此刻,学堂还没有开门,便有娃儿们也跟着凑热闹,对着上面的拼音,大声朗读着这上面的告示内容。 “天爷啊,这东南靠海那边还真的打起来了?这东南一个皇帝,北面一个皇帝,这两个皇帝打起来了?唉,谁来说说,恭亲王的儿子过继给了先帝,那他跟造反的明亲王又是什么关系?” 有人笑着接了一句:“唉,别忘了,咱们岚县可还有一个皇帝呢。” “学生,这上面还写了啥,你给大家念念!” 那孩子声音还有些稚嫩,一字一句的念得很认真。 “啥,寿州那边流寇成群,自立为王了?天爷,大周朝现在到底几个皇帝啊,啧啧,这可真是要乱起来了。” “可不是吗,这上面还说北方的鞑子一路南下,赵将军怕是抵挡不了多久。十万老百姓啊,一夜之间被鞑子杀尽了,这帮狗东西连妇孺都不放过,烧上抢掠也就算了,竟然还屠城!”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 “哎哎哎,别说了,看最下面!今年开始实行定额税收,咱们岚县的人头税和田地税怎么这么高?二十万两!这是疯了吧?” “啥,这去年不是刚交过人头税了吗,按理说这两年一收,今年咋又开始收了?” “这上面写了,说金州府今年流民甚多,好多外来落户的,去年交的跟今年都不是同一批啦!” “笑话!咱们金州府去年遭这么大的灾,赈灾的银子是一分没见着,现在田地都还没着落,就又逼着我们交税?还二十万两,比去年的税额多出足足五万两!” “狗朝廷!今年金州府饿死了几万老百姓,他们这帮狗官却只顾着自己享乐,把咱们当畜生一样对待。什么东西!咱岚县早就被流寇占领了,哪个狗日的还要给朝廷交税?” 旁边的人一个劲的阻拦,“慎言!慎言!说这些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慎言个屁!咱们这里是岚县,是徐振英的地盘!不是他大周朝的地盘,想要来收咱们的税,也得看咱们城主同不同意!” “这城主不同意又能咋的,到时候转运司的那帮没根的东西来了,城主还不是照样得交税?咱们岚县拢共就这么点兵,难不成你让城主跟朝廷的大军对抗?” “哎,那可不一定!这前几天不是刚招兵了吗,说是流民那边选了一千个女兵,三千男兵,加上咱们这些青壮年,这样算一算,咱们岚县还是能凑出一万兵马来!” “你凑得出兵马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城主造反啊?” 不得不说,岚县的百姓们说话是越来越大胆了,以前这些话是听都不敢听,如今他们竟敢公然在县衙门口优哉游哉的说起造反二字。 其原因是徐振英向来不以言获罪,而且徐振英也鼓励大家议论朝政,尤其是先前医学院的事情,那十几个医馆老板联名上书,指出医学院的建立是与民争利。 岚县老百姓本来以为按照往常惯例,这十几个人肯定要被下大牢。 哪知徐振英却是客客气气的接待了他们,并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以后,将医馆纳入了医学院内。 甚至还徐振英将此事大张旗鼓告知百姓,说是允许和鼓励百姓们对政务提出自己的意见。 是以,岚县老百姓们参与政务的热情极高。 而这可苦了徐振英手底下的这帮人。 在岚县当官,那是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是官,否则遇上了热情的老百姓,请你喝了水吃了碗小面,都有可能被捕风捉影的正义百姓捅到徐振英跟前去。 “说啥造反呢,咱们现在说的是税收的事情!这上面可写了,两个月内必须凑齐今年的税收,你们且等着吧,今年那帮太监们可又得来作威作福咯。” 说起这帮太监,原住民的岚县人民那是一脸厌恶和鄙夷。 去年收税的时候,那太监还要求他们全城百姓去城门口跪迎,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非得要八个人抬着轿子才肯踏进岚县的城门,真是好大的威风。 更不提那太监吃拿卡要,还在岚县网罗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弄进京城。 那是弄得岚县怨声载道。 他们对太监,那可真是深恶痛绝。 他们内心都希望城主能够硬气一些,别再像去年孙清臣那样,对着一个太监也卑躬屈膝。 “这边有好消息呢!”那娃儿又指着旁边的告示,“这边是咱们岚县的告示,第一条说是以后当兵的没有五亩地分啦,以后每月只有一两银子,三顿饭食,但是增加了一个医疗福利和身后补偿。” “啥是医疗保险啊?” “就是只要你在军队,甭管你是冲锋陷阵受了伤,还是干农活受了伤,又或是出去游玩磕了碰了,医药费都全包!” 围观人吓了一跳,“自己出去游玩受伤了也算?” “算的,算的!小徐老师前几天就跟我们说过这个医疗福利了,说是只要你在军队一天,只要你没退伍,那么甭管你干了啥,只要受伤,这治病看病就不需要花一分钱。” 众人面露羡慕,要知道,大周朝看病吃药还是很贵的,尤其是有个跌打损伤残疾的,那完全可以拖垮一大家子。 立刻有人叫道:“唉,别说,我觉得这个医疗福利怕是比分田还要划算哦!这当兵的,哪个没有受伤的时候?这一受伤,说不定五亩地都得卖出去!” “可不就是这个理!唉,少年,那身后补偿又是个啥?” 那少年凑近了看,才热情的跟众人解释说道:“身后补偿就是说你如果死在战场上了,给你家一次性补偿十两银子不说,每月另外发二两银子!一直到你家儿子或是女儿成人咧!” “那…那万一婆娘改嫁了呢?” “改嫁了,只要娃儿不改姓,就给一两!还有一两给双亲!” 立刻有人捂着胸口,“阿弥陀佛,城主真是大善之人!” “这条件也太丰厚了吧,说得俺都想去当兵了!” “那你咋不去也,前几天不是在招兵吗?” “唉,别提了!说俺太矮了,不让进!” “我们村也有当兵的,我瞧他个子也不高——” 有人嗤笑一声,“大周朝的兵哪能跟我们岚县的比?你看看我们岚县的兵,那是各个人高马大精神抖擞,而且一个个都会读书认字呢!就上个月种红薯人手不够,那帮士兵们还得帮老百姓种地,你说哪儿见过咱们岚县这种能文能武的兵?” “说得是呢,那要不然这工钱给那么高,福利又那么好,自然得选好苗子!以前大周朝征兵是求着我们去,现在可倒好,是我们求着去当兵,所以说啊,咱们这城主啊,是个做大事的人哪!” “你说城主咋招这么多人呢,这都七八千的士兵了,打外面的流匪强盗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城主的想法,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哎哎哎,别吵了,后面还有好几条呢。第二条……”那个人似乎是初学拼音,跟着上面的拼音念得磕磕巴巴,“对待徐家政务班子成员,不得称呼小姐、爷等,也不称呼字,直接称呼名字加职务。若没有职务的,一律称呼某某同志。” “同志?” “哎呀,同心则同德,同德则同志嘛!就是指咱们都是这一条道上的人,表示亲切!” “这好奇怪啊,我叫不出口。就说那明小双,叫小双爷多好!显得又亲热又尊重!” “唉,城主上次才批评了小双爷…啊,小双同志,说叫爷这个称呼,显得奴役咱们老百姓似的,城主还说了,徐家班子的人和我们都是平等的身份,咱们老百姓用不着故意抬高他们……唉,你说说城主这一天脑子里都在想啥?” 那人嘴上责备着,面上却有几分得意,“你说说,你说说,你们谁见过不准我们下跪,还不准我们叫老爷夫人的大官?莫说大官,那就是个守城的小兵都恨不得把我们当狗,让我们叫唤两声呢!” “谁说不是呢!” “咱们城主自然是个大善人!” 这话立刻引起众人点头附和,“哎哎哎,还有,呀,还有个温馨提示呢,说第一届全国医疗行业技术交流和发展会议要在咱们岚县开呢,届时会有很多大夫前来,大家想做点什么生意的,要提前部署。哟!” 那人惊呼一声,立刻引来其他人的注意,“这是咋了?咋了?” “哟,这上面说标准化养殖长对老百姓们开放一天,允许参观!呀,就是后天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将医疗大会的事情抛在脑后,也是,医疗那东西听起来离他们太遥远了,还是养猪这事更贴近他们的生活,于是众人已经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岚县标准化养殖的事情。 那刚进城的人一看大家兴奋的样子,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事,连忙拉着最近那青年,“小哥小哥,我好久没进城了,这标准化养殖是个啥呀!” “嗨,城主刚进城的时候,不是将全城的猪仔都买了过去吗,说是要搞个厂统一来养。”那青年说得兴高采烈,恨不得一副要掰开揉碎了讲的样子,“传说那猪半年就能养到一两百斤呢!” “哎呀,你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身边人急着补充道,“城主说标准化养殖的猪一点骚味都没有,只有肉香味儿呢!” “啥,不骚的猪?真的假的?” “哎哎哎,说完整点,是长得快又不骚的猪,没见过吧?”那青年哈哈一笑,虽没有见到这猪,却已经洋洋自得,“我们岚县那可是一日一个样,我瞧几位大哥是好久没进城了吧?” 那几个汉子连忙点头,“唉,去年洪涝以后我们跑去避难了,这不刚回来嘛!别说,刚进岚县的时候差点不敢进呢,还以为这地方是仙境——” 周围人一下笑了。 第189章 医疗大会 “那可不是仙境了嘛。咱们岚县接纳了四五万流民,人口扩充了一倍,这人口就意味着商机,现在咱们岚县是弯下腰就能捡到钱。你们啊,若是得空还可以坐公共马车去示范村那边看看,那变化才叫一日千里呢。你随便在路边摆个摊,唉,别说,上次有个半大小子卖热水一天都挣了半钱银子呢!” 那几个汉子目瞪口呆的听着,“卖热水都能卖半钱银子??” “那可不是,现在那边小摊小贩也起来了,卖啥的都有,可挣钱哪。哦,对了,那后山不能进,城主说了那边是军事禁地,一旦踏入就当敌人,就算被打死都不管。” 几个人听得有些害怕,连忙摇头,“不去不去,咱老百姓去那些地方干啥。” “是没啥好去的,那就是个拉练的地方,咱们岚县的士兵们在那边操练呢。” “几个大哥,你们哪,得多看看这上面的告示,城主这告示出得可都是商机哪。你看,这什么医疗大会,来了人得住宿得吃饭吧,这都是给商家们提醒呢。还有这养殖场开放参观,今年养猪的一定多,猪肉也好卖。这告示里面学问可深着呢。” 那几个大汉听得入迷,连连抱拳,“多谢小哥指点。” —————————————————————— 春夏时节,岚县更热闹了。 很明显,岚县的面积已经有些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口,是在接纳流民以后,好多村上的人见城里机会多,尤其是示范村那边,随便摆个小摊,比在乡下种地还更来钱! 因此这一大早,岚县城门就来了好多人,甭管是进城做生意的,来参加标准化养殖参观活动的,还是来进城学拼音找工作的,都一蜂窝的挤在岚县门口。 也就是好在岚县门口没有收入城费的,否则光凭这点,岚县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而此时此刻,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岚县城门外一公里的地方。 到了这点,马车无法前进分毫,按照岚县管理,外来马车也无法入城,只能停在一公里外的马车停留处。 那小厮对那小吏抱怨着:“为何岚县连马车都不让入城?城内那么大,总有用到马车的地方,难不成让我家老爷光着腿走路?” 那小吏也不恼,脸上却也没什么谦卑或是讨好的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抱歉,城主有规定,四个城门外来马车都不得出入。” 那小厮不服反问:“哎,为何?” 路边的老百姓就笑着解释道:“哎呀,你这马车进去了也没用,最近岚县城里那可是太热闹了,又是参观养猪厂,又是搞那个什么医疗大会,城里面人多得都走不动道了。你马车进去了也只会陷在里面,进出不得,还不如靠这双腿呢。” 马车帘子掀开,邱宏正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有些好奇道:“这次医疗大会来了很多人吗?” “何止,还有卖药草的!这几天岚县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呢…瞧您样子,您也是大夫吧,可得赶快一些,否则连晚上下榻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小厮却道:“我家先生的姑娘在城里行医,自不必愁下榻的地方。” 邱宏正正要劝阻,毕竟他实在不好说自家那个女儿。 每每说起女人行医,邱宏正就觉羞愧,毕竟自家那个…自小就不安分,这坏了行业的风气,又被婆家休弃,叫他在同行面前抬不起头来。 “女子行医?”果然,围观的人变了脸色。 邱宏正只觉得老脸一红,不想听这些闲言碎语,正要离开,却见有人惊奇说道:“邱大夫?您是邱大夫的爹?” 邱宏正不解其意,有些不敢承认。 “哎呀,真是邱大夫的爹呀!您也来咱们岚县参加医疗大会吗,呀呀呀,您瞧着可真精神,不愧是邱大夫的亲爹!” “怎么说话呢!你会不会说话?!现在叫啥邱大夫,人家叫邱院长啦!没看见县衙门口的告示吗,邱大夫已经是医学院的副院长啦。” “啊,邱大夫医术那么好,那以后俺娘子要是再生病了,还能找她看病不?” “咋不行,那院长虽说是个官,那也得看病了嘛。我听说她每周二一天都坐门诊,你要是想拿她的号,可得记住了,周二才能去,还得早点去,找她看病的人可多了,去晚了怕是排不上号!” 邱宏正那是越听越迷糊。 什么院长? 什么医学院? 什么周二? 又什么是拿号? 怎么许久不来岚县,这老百姓嘴里的话他都听不懂了? 要不是贺老大夫广发英雄帖,说岚县这边有个什么全国大夫医术交流的聚会,他因着邱菊娘的原因,都不会踏足这岚县。 至于医学院的事情,贺老大夫倒是提了一嘴,怎么这里面还有邱菊娘的事情? 不过面对热情围观的老百姓们,邱宏正还是笑眯眯的应答了。 小厮将马车放在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随后回来说道:“老爷,这岚县管理还真不错,停马车的地方还有专门的人看管,饲料喝水啥的都有人管,这下咱们可以放心进城了。” 邱大夫排在进城的队伍中,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这岚县的人也太多了些,难不成整个大周朝的大夫都来了?老贺也没说到底发了多少帖子——” 话音刚落呢,就听见身边小厮有些兴奋的喊着:“老爷,是姑娘!姑娘来接咱们了!” 邱大夫抬眸,刚好看见城门处立着一人。 那人身影窈窕,有些瘦弱,苍白的脸上被阳光晒得有些微微发红。 邱菊娘着一身青色衣裳,头发盘得很是很奇怪,不像是时下的妇人头,反而是完成一坨高高扎起,露出饱满的额头,耳边不留一丝碎发。 邱大夫正想训斥一声,冷不丁看见守城的几个女兵也是这样干练的打扮,一时心里觉得古怪,却也只能抱着入乡随俗的想法压住不提。 “爹!”邱菊娘快步走来,似有些激动的行礼,邱大夫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蹙眉道:“都快二十五的人了,怎的还学不会端庄持静?” 倒是身边的小厮立刻叽叽喳喳的说开了,“姑娘,可算见着您嘞!您咋在这里,莫不是您提前知道老爷要来岚县?哎呀,我们夫人可念叨您了,要不是这会子少奶奶刚怀了孕走不开,她可打算跟我们一起来岚县看您呢!” 邱菊娘笑着问道:“我也是听贺大夫提起说爹要来,掐着时间算你们差不多今天到岚县,所以就想说来碰碰运气。小禅,我娘可好?弟妹可好?” “好得很哪,都好得很!不过都念着您想着您哪!” “行啦,别啰里啰嗦的了,速速进城。”邱大夫向来对儿女没什么耐心,都是一副严父嘴脸,尤其是对这个被婆家逐出门的邱菊娘,那更是黑着脸,甚至不愿和她同行。 邱菊娘有些紧张无措的跟在邱大夫身后。 期间还碰上了另外一个来参加医疗聚会的大夫,那大夫姓张,主要擅长儿科,也是受贺大夫邀请而来。 那张大夫一上来,先是亲热的跟邱大夫叙旧,随后目光却忍不住在邱菊娘身上打量,直到邱大夫都无法忽视那炽热的目光。 邱大夫心想,张大夫应不是轻浮之辈,总不至于盯着邱菊娘一个寡妇一直看。 哎,八成又要说女子行医有伤风化之类的事情。 自从邱菊娘被休回娘家,又在金州那边行医过一段时间,他们邱家还真算是有了名声。 这金州府都知道邱家出了个不得了的女大夫。 邱大夫自然是觉得颜面无光,可外人这样不断打量邱菊娘,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得拿出态度来。 邱大夫低咳两声,正要说话,哪知那张大夫竟然直接绕过了他,径直和邱菊娘并排而走,神情中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谦恭:“世侄女,听说你现在是岚县医学院的副院长,负责教岚县的女学生?” 邱菊娘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显,“是,城主建的这个医学院,不仅有教学的任务,还有坐堂问诊。” 提到医学院的事情,邱大夫都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聆听。 那张大夫摸着银白的胡须,笑眯眯道:“世侄女前途无量也!老汉儿我已经在岚县城里逛了一圈,有些事情想向世侄女打听一番。” 邱菊娘有些诚惶诚恐:“张叔您说便是。” “我看那医学院后面有一排店铺,看那装修应该是草药柜子,怎的,医学院不仅抢了岚县所有大夫,还要抢岚县医馆的草药生意?” 说到自己的专业,邱菊娘便没那么紧张了,笑着说道:“张叔此言差矣,我们城主可从来不会与民争利。本来开始说的是我们岚县的大夫每周去代课……” “等等。”一侧的邱大夫终于问了一句,“什么是每周?我只听说过每年每月,每周是几天?” “哦,这是我们岚县的时间计划。每七天一周,周一到周五是工作日,周六周末休息。” 张大夫似乎已经进城很久了,摸了很多一手消息,笑着跟邱大夫解释道:“老邱啊,岚县这儿可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他们这些小店、县衙、医院什么的,周六周末都休沐。我之前还问了一家客栈的小二,说周六周末上工的话得付两倍工钱呢!” “怎可如此?”邱大夫瞪圆了眼睛,“若这样算下来,一个店铺的小二,一个月就得休至少八天。那主家得损失多少钱粮?” 邱菊娘道:“父亲,您这是思考角度不同。城主所有政策的实行,都不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小二、苦力、小吏、账房等才是大周朝的大多数,况且其实工钱也不是维持一个店铺最重要的开支。” 邱大夫还是第一次听自己女儿讲那么长的话,此刻他听她娓娓道来,似觉得邱菊娘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那是什么?” 邱菊娘压低了声音,“自然是疏通的费用才是大头。” 张大夫也点头,似感同身受,“说回医学院的事情,世侄女方才说,城主不会与民争利?” “对。本来一开始我们大家都是被邀请去暂时代课,主要还是在原来的医馆坐堂听诊。只不过后来…”邱菊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似有些害羞,“城主给的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如果做全职的话,按照城主的说法就是职业发展前景更好。” “怎么个更好法?”张大夫听得兴致勃勃,不得不说,这些大夫们还是很好奇徐振英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把所有的大夫都集中在一处。 这就好像有一家医馆,挖走了城里所有的大夫,那么老百姓们看病势必会优先选择大夫更多更全面的医馆。 邱菊娘想着城主似乎也没禁止不准把这件事往外说,于是便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说道:“城主说,只要我们愿意把自己所学都毫无保留的教给学生,工钱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她能…她能想办法满足我们一切所需,包括有悖人伦的那种……” 稳重如邱大夫,都不由蹙眉。 张大夫眼中精光闪闪,“有悖人伦?” 邱菊娘声音压得更低,还没开始说话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城主有办法给我们搞来一些尸体,还允许我们解剖!最重要的是,医学院下面挖了个地下室,专门给我们来搞医学实验。” 张大夫此刻已经兴奋得难以用语言形容,“当真?有哪些实验?” 邱大夫虽觉解剖尸体一事不妥,可作为大夫,哪个不想亲自剖开人体看看里面的构造? 只要能看一眼,对于医术绝对有所进益! “解剖得等城里的重刑犯,而且也不是随意解剖,我们解剖完必须对其进行缝合,对缝合技术要求也很高。若是家人看见身体被损毁,估计要找我们闹事。除了解剖,还要就是做青霉素和种牛痘。” “青霉素是个啥?!牛痘又是什么?” 说到青霉素,邱菊娘那死气沉沉的脸仿佛突然有了活力一般,就连那双不苟言笑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 第190章 医学院新风景 “青霉素是城主提出来的,说是对感染治疗有奇效,比如破伤风、鼠咬热、梅毒、各种炎症和外邪入体等,是真真正正的神药!至于那牛痘,就是克制天花的,先将痘接种到牛身上,再从牛身上提取一小部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如此人身上就有了抗体,也就不会在发作天花!” 邱大夫和张大夫两个人听得脸色一变! 天花、鼠咬热、梅毒,那可全是绝症啊! 岚县医学院竟然已经在研究如何攻克这些绝症了? 邱菊娘眸光闪闪,“医学院专门组建了一支团队,在城主的领导下钻研书上的那些绝症,目前取得了一点点小小的进步。但就是这一点点进步,也足够岚县的大夫们飞蛾扑火般的加入医学院了!” 张大夫大惊:“呔!怪不得那贺老头一声不吭的就加入了医学院,合着里面大有乾坤啊!” 张大夫完全忘记了一开始和邱菊娘套近乎是想问一下药草生意的合作,眼下他完全被这些实验冲昏了头脑,而邱大夫明显谨慎得多,“这些绝症,几百年来都不见治愈,你们这些人当真能研究出来吗?” 邱菊娘却道:“父亲,城主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总得有人要跨出那第一步!更何况,我们现在医学院有擅长千金科的、有儿科的、有外伤的,这各有所长的大夫凑在一起研究一种绝症,这种创举至少也是前所未有的吧?更别提城主在这件事情上,给与了我们最大的支持,可以说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推动医学发展!勇攀医学高峰!” 邱菊娘说这话掷地有声,犹如一块巨石投入二人心中。 邱大夫心中震动,不由得再去看这个许久未见的女儿! 只见女儿眉眼间再无之前的哀愁和戾气,反而有一种意气风发之感! 邱大夫心中五味杂陈。 张大夫已经完全癫狂,竟不顾男女大防拉着邱菊娘的衣袖不让她走,“好侄女,有这等好事,你们医学院还需要大夫不?我…我进去当药童也行啊!” 邱大夫无奈道:“张兄,你都快四十的人了,医学院怎会要你去当药童!更何况你在金州府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可自降身份如此?” “邱大夫,梅毒啊!天花啊!鼠咬热啊!这要是真的能攻克下来,那简直就是名垂千史的事情!咱们的名字就得写在医书上,供后世之人瞻仰!这等幸事,不比你看几个病人挣几个小钱来得痛快?” 邱大夫虽内心火热,却自持冷静,“前提是得做得出来!菊娘,你们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说的那些什么青霉素可做得出来?若没做出来,难点又在哪里?这次医药聚会,来了这么多的大夫,城主可愿意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让我们也出出力?” 邱菊娘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快走一步,人生第一次与父亲并肩而行,侃侃而谈:“爹,我们现在医学院缺大夫缺得厉害呢!虽说医学院前两天才开始招生工作,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始教学。但是坐堂问诊却是早就开始了的。这些天每日来医学院看病的老百姓就足足有千人,我们一共十二个大夫,算下来每日就得接待将近百人,已经是疲累不堪。就连这几日的医疗发展大会,出力的都主要是城主那边派来的后勤团队,否则我们还真是分身乏术。更别提过几天还得开班教学、坐堂问诊、研究新药,这桩桩件件压在肩上,担子可不轻!” 邱菊娘虽这样抱怨着,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轻快。 似乎那样忙碌的日子,反而让她觉得有一种单纯的快乐! 张大夫立刻拍了一记马屁,“对,更别提世侄女如今是医学院的副院长——” 见邱大夫又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张大夫便笑着解释说道:“老邱,你看你,你又不知道了吧!你姑娘厉害着呢!现在世侄女可是整个医学院的二东家,这以后怕是除了开班教学、坐堂问诊、研究新药,还得管理大夫和患者,听说大夫排班、教学安排、学院支出这一块可都在世侄女身上担着呢!” 邱大夫一听,一脸震惊之色! 张大夫捉弄邱大夫的心思得逞,见邱大夫满脸的呆愣,不由得哈哈大笑,“你这乡巴佬,让你躲在金州府不出来,现在知道外面变天了吧!现在你家闺女,可是岚县炙手可热的人物!你这个当爹的,不巴结你闺女,说不定将来病人都没有啦!” 邱菊娘此刻面上浮起一团红晕,“张叔您切莫这样说,您这样真叫我无地自容…我也算不得医学院的东家,医学院是城主的,我不过是帮着城主做事而已。这一切都要感谢城主肯给我机会!” 邱大夫心中震动,久久不语,始终无法将眼前这个所谓的医学院副院长和曾经那个被婆家扫地出门一身犟骨头的女儿联系在一起。 什么时候,岚县变天了? 张大夫见时机差不多了,正要说起药草生意的事情,哪知邱菊娘却领着他们上了一辆马车,“父亲,张叔,医学院在西城门那边,我们坐马车去更快!” 邱大夫问:“城内不是不许马车通行吗?” “那是私家的马车自然不允,但咱们坐的这是公家的,老百姓们都能坐。” 邱大夫有些好奇的看着邱菊娘往马车前面的木箱子里投了十五文钱。 一进去才发现马车里人满为患,三人勉强找到一处位置容身,里面却是男女不分,彼此紧挨着,可看那样子,似乎又不是亲眷妻子之类,反而就是陌生人贴着坐。 看周围人之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邱大夫蹙眉,心内多少觉得这岚县的城主有些轻浮。 这年轻的男男女女,怎好紧贴而坐? 名声不要了?这姑娘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倒是张大夫到处瞅到处看,似是十分好奇岚县的变化,看到什么就问什么,一点都不怕别人知道他是刚进岚县没多久。 “世侄女,你说说,这街道上面划的线是啥意思?我怎么瞅着两条线,好像一条只能走一个方向,喏,对面那条道就只能往咱们相反方向走。” 邱菊娘笑着说道:“没错,这三条线两条道,一条只能往一个方向走。若要掉头,只能在白线的虚线处掉头,否则被巡逻的大娘们抓到了,就得扣钱。两条线外的就是人走的地方,若要到街对面去,得走斑马线,喏,就是这个很多横线的路。” 张大夫大开眼界,却也道:“如此可真是麻烦!” 邱大夫却持反对意见,“如此这般倒是让岚县看起来井井有条,尤其是现在车水马龙,若是撞了百姓可就不美。” “父亲说得对。城主说将来岚县会越来越大,老百姓们都会依赖公共马车出行,所以得从现在就养好习惯。” 邱大夫也在细细观察,“可就算没有外来马车,我见这城内的马车、小板车、驴车等也不少,为何路上不见牲畜便溺呢?” “父亲你看旁边那辆马车,这马屁股后面都有布袋套着呢。畜力的马车,主人都有清理粪便的责任,若是随意便溺在城内,也是要罚款的!” “那要是不想交罚款的呢,他直接跑了不行吗?” “现在巡逻队的队长可是城主的祖母黄氏!别看老人家一把年纪,但是身子骨硬朗着呢,你若是违反了这些规定,她老人家能拿着笤帚追你好几条街不喘气!” 张大夫表示大开眼界,“怪不得岚县人口如此众多,街道却如此干净!老邱,你是没看见早市街,卖啥的都有,那么长一条街愣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别说,这岚县虽然是贼子的地盘,但我瞧着比金州府还要气派繁华得多!” 邱菊娘抿了抿唇,她很讨厌别人称呼徐振英为流寇贼子。 城主多好的人啊,比孙县令好千倍万倍,若没有城主,哪有今日的岚县,哪有今日的邱菊娘? 不过考虑到张大夫毕竟是长辈,她也不好辩驳。 邱大夫点头,“这岚县是看着气派,倒是没想到这流寇头子有几分本事。贺大夫给我来信里也提过岚县之变化,我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哪知今日一观,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张大夫笑着说道:“你是蛙,我也是蛙,咱们这两只蛙可得在那个啥医疗大会?” 邱菊娘连忙接了一句:“是第一届全国医疗行业发展与交流大会!” “对对对!咱们这两只蛙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省得一整天在井里面,都不知外面有什么变化。” 其实邱大夫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可是他看着一脸雀跃的女儿,实在不好问出口。 等公共马车一路西行,穿过城池,出了西城门再往前几公里,便可见一览无遗的平地。 几栋庭院拔地而起,门口人来人往,路边还挂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各位医疗专家莅临岚县”等字样,底下有卖水的,卖瓜果鲜花的,卖纸张的,甚至还有一种全新未见过的炭笔,说是叫铅笔的,供不应求,排了好多学生在买。 公共马车的车夫摇动了一下车门前的铃铛,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岚县医学院到了,请在此处下车!前方站点是第一示范新村一队!” 邱大夫的小厮小禅率先提着东西下车,一下车就在那里激动的喊:“老爷,好多女学生!好多女学生!” 就连小禅也知邱菊娘在外行医,丢了邱家的颜面,可如今这一看,医学院门口好多女学生,都是今日来报名医学院的! 邱大夫急得立刻探头去看,果然看见好多姑娘家在爹娘的陪同下进出医学院,他心里着急,不由得问:“这是来看病还是来学医的?” 那小厮跳着说道:“有书包呢,定是来学医的女娃!” “女娃学医好,女娃学医好哇!”邱大夫情绪有些激动,随后想起自己身在岚县,立刻敛了神色,低咳一声,斥了小禅一句,“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 邱菊娘哪里看不见自己老父亲那激动的样子,心中感动,眼眶微红,那张大夫瞧见父女两又陌生又关切的模样,捋着胡须笑道:“还真是变了天了,以前不许女娃学医,说是乱了传统,怕老祖宗责罚。如今岚县可倒好,这遍地都是女学生哪!” 邱菊娘还没有说话了,旁边一女学生的爹娘倒是先搭上话了,“可不是呢吗,这都是城主的功劳啊!托城主的福,俺们乡下人家的姑娘也能认几个字。我姑娘也争气,一口气考入了医学院,你们还不知道吧,俺们村就她一个!那十几个男娃都不如我家姑娘学习好咧!虽说俺家还有两个男娃,可那两个男娃现在还在扫盲初级班里,怕是读书没啥指望了。我也跟你们说,现在世道变啦,女娃也变得精贵起来了,这不,村长命令我们砸锅卖铁都得送她来医学院呢!” “砸锅卖铁?姑娘家也肯送来?”张大夫却有些将信将疑,他还从未听说过哪家人户为了女娃读书砸锅卖铁的,“我瞅这小姑娘,怕是没两年就要嫁人了,你们让她去上医学院,至少得学好几年吧,这学了可耽误嫁人哪!” “不耽误,不耽误!这学好了本事,好郎婿自然会找上门来。再说了,城主说了医学院出来的姑娘,至少得等二十岁才能嫁人哪。我姑娘今年才十二岁,学个四五年出来,还得分配支援乡下,怎么都得二十多岁结亲去了。” “二十多岁,那年龄可就大了,怕是不好择婿呀?” 那汉子拍着胸膛,中气十足的说道:“不好择婿就不折,大不了留在家里招婿,我把我一个儿子嫁出去!闺女有本事,留在家也行!” 这番话倒是让几人都有些震惊。 这人有儿子,却让儿子入赘,姑娘留在家? 这倒是前所未见之情形。 由此看来,自身本事硬,还真是比什么都强! 第191章 安保队 那邱大夫望了望那小姑娘,似乎从那小姑娘身上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邱菊娘。 那个跟在他身后,坚持不懈总想学医的邱菊娘! 那个偷翻他医术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咬着牙不肯服输的邱菊娘!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邱宏正竟然有被叫做“邱大夫的爹”的时候。 那姑娘被爹娘夸得脸色羞红,许是又认出了邱菊娘,那更着急了,只去扯她爹的袖子,“爹,您别说了,那是我们副院长呢!” “呀!”那姑娘的爹娘视线直接略过张大夫和邱大夫,径直走向邱菊娘,一脸恭敬和谦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那孩子爹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只得硬邦邦的挤出几句客套话:“院长,您就是俺家姑娘的老师吧?哎哟,长得真俊,听说您医术也是远近闻名,俺们姑娘跟着您,是她的造化!她要是不听话,您直接拿棍子打她抽她!俺们绝对没二话,就是请您多教教她!” 邱菊娘也是不善言辞,如果可以,她也想往爹身后躲。 可是她知道,如今她是医学院的副院长,那场面上的事情,就算是不会也得硬着头皮上,否则就白辜负城主的一番美意。 于是邱菊娘挤出一个对着铜镜练习许久的微笑,鼓励的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笑着说道:“这位大哥您放心,孩子交给我们,我们一定好好教。这可是大周朝的第一批女大夫,城主看得跟金宝贝一样,可不敢怠慢。” 那小姑娘的爹娘闻言,只双膝就往地上跪,还愣是拉着小姑娘跪,“快快快,快跟你老师磕个头!” 邱菊娘急得连忙去拉,“可使不得,可使不得,城主最讨厌人下跪了。您今天跪了我,我回去就得挨城主批评!” “啊,咋这样呢,学生跪老师不是天经地义吗?”那孩子爹有些茫茫然的起身,孩子娘也只好跟着起身,她利索的将手里的篮子掀开,不管不顾的塞到邱菊娘怀里,“院长,这不下跪,总可以收点鸡蛋吧。乡下人家的东西,您别嫌弃,都是早上新鲜的呢!” 邱菊娘哪里肯要,可孩子娘也是真心诚意的要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直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邱院长,家长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邱菊娘转身,就看见徐振英笑脸盈盈的走过来。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衣长裤,衣裳很是单薄,似乎只有一件。 不同于岚县的其他人,她穿得很少,既不像男子,也不像女子,她的裤子和衣袖都是束口的,衣裳上面有一颗颗的盘扣,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却干净爽朗。 大约这岚县城里,也只有徐振英敢这么穿,也只有她这么穿别人才不会指指点点,甚至会引发整个岚县成衣店的跟随! 城主同款啊! 但邱菊娘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个是这衣裳男女都可穿! 第二个是这衣裳穿上干活得多方便! 她狠狠心动了! 尤其是城主竟然绞了头发,那头发不过寸长,刚好够扎起,看着十分的引人注目。 不过岚县城内向来以徐振英为尊,且徐振英所做之事本就出格,如今她绞短头发已经不算稀奇。 甚至邱菊娘对她那头短发都有些心动。 头发这么短,洗头发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有这时间她就能写好几节课的教案了! 可是邱菊娘却没有徐振英那样的勇气。 她作为岚县医学院的副院长,已经够出格的了,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是备受关注,若再剪短头发,怕是父亲就会第一个不答应! 于是邱菊娘只能内心祈祷着,城主能够快些将寸头推行开来,这样她就能跟着众人一起绞头发,显得不那么突兀。 “城主!”徐振英和徐家班子的出现自然引起了门口众人的惊呼,众人全都向这边望了过来,又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来,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徐振英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而此刻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张大夫和邱大夫见到了传说中的徐振英,立刻就变得手足无措了起来,他们两个下意识的想下跪叩拜,却又突然想起岚县城主好像不许老百姓跪拜,因此两个人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反而跟周遭亲切热情的氛围格格不入,显得更加尴尬。 还是邱菊娘笑着替两位老大夫解围,只问徐振英:“城主,您怎么来了?” “今天医学院这边开学报道,又是医疗大会的开幕式,我怎么能不来?”徐振英又笑着望向两位大夫,随后视线停留在邱大夫脸上,“您就是邱大夫吧?” 邱宏正紧张得要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旁边邱菊娘便道:“城主,这是我父亲,贺院长广发英雄帖,金州府、兴元府那边的大夫们怕是都来了,我爹也是其中之一。” 徐振英看出邱宏正的紧张,笑吟吟说道:“邱大夫能培养出医术过人医德持正的女儿,可见您自身也是极其优秀的。开完会您别急着走,让邱院长带着您到岚县四处逛逛,我们岚县一日一个样,发展机会也多,您要是能留下来,那可真是岚县之福!” 许是见徐振英年轻面嫩,说话又斯斯文文的像个小姑娘,完全没有一般流寇身上的悍匪之气,反而慈眉善目,张大夫这会胆子倒是大起来了,“城主,您就只留邱大夫,不留我张老汉呀?我张老汉对您医学楼下面的地下实验室可是很感兴趣哦!” 徐振英笑,只觉得这大夫颇有些老顽童的意味,“我求之不得呀!像二位这样的英才,那是越多越好!您待会也留下,走走看看,哦对了——” 徐振英招了招手,附耳悄声道:“别跟其他大夫说,地下实验室只让您二位去参观参观!” 张大夫和邱大夫两个人眼睛都是一亮! 徐振英离去后,张大夫还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叹着:“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邱大夫也叹道:“这岚县不过半年,变化如此之大,少年日后怕是不得了!” 说完,他又转身望着邱菊娘,邱菊娘被父亲盯得心里毛毛的,生怕自己哪个地方做错,又挨一顿叱骂,下意识的缩着头。 邱大夫重重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蹙眉叱道:“你如今已是一院之长,怎可勾肩驼背的没有气度威严?” 邱菊娘把背挺直了些许。 随后又感受到父亲放在自己肩头那火热的手掌,邱大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咳一声,“你…做得挺好,今年过年回家吃饭吧。” 邱菊娘的眼泪差点忍不住掉下来。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爹第一次夸她。 从前因为学医的事情,两父女闹得本就不甚愉快,加之后来她因为行医、上堂打官司、被婆家逐出门,名声响彻整个金州府,连带着娘家也被人说三道四。 邱菊娘心中便一直攒着一口气,靠着这口气,她忍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忍着婆家肆无忌惮的指责和谩骂,忍着忍着,终于忍到了出头的一天。 就连父亲,也肯承认她的成就。 这叫邱菊娘心中如何不欢喜。 邱大夫便又道:“如今你学生都这么多了,哭哭啼啼的成何样子?” “哎!”邱菊娘擦干眼泪,“爹,” 而钱珍娘则提醒徐振英:“城主,若是地下实验室对他们两位大夫开放了,其他大夫来闹怎么办?” 徐振英笑,“饥饿营销嘛。这两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嘴严的,让他们说去,够神秘才能调动其他大夫们的胃口嘛。等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他们估计也在岚县城里转了好几圈,说不定愿意留下的大夫更多。” 钱珍娘竖着大拇指:“城主,这饥饿营销真是被您玩得明明白白了呀!” 而一侧的胡维却若有所思。 徐振英考虑到胡维这个人有几分急智,但又有些老滑头,因此带在身边。 从上次提供粮草情报来看,此人颇有腹黑的智慧学,她的队伍里不能全是诚恳的老实人,总得需要一两个腹黑阴毒的,起到一个鲶鱼效应。 否则老实人可是走不长远的。 现在就看她和胡维两个人谁玩得更黑。 徐振英参加完医学院的开学仪式后,又谢绝了医学院那帮人的聚餐应酬,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往外走。 等走出了医学院的大门,徐振英才拍着胸口说道:“好险好险,差点又被那帮人拉去应酬。” 钱珍娘很是心疼,“那贺老大夫以前还看不出来,现在熟了以后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个酒鬼!每次都拉着我们喝酒,不喝还不许走!还好我们跑得快!” “喝酒倒是小事,你看今儿个来了那么多的大夫,他们肯定要问医学院将来的发展和那些个实验,保不准席上的菜我一口都吃不到。罢了,这样的聚会还是留给大佬们自己去享受吧。” “也是。”钱珍娘点头,“那城主想吃什么,不如我们去美食城那边吃?” “那边人太多了,我们一出现肯定被围观,走,去老廖摊子上吃馄饨!” 又是馄饨啊! 钱珍娘扶额。 最近吃馄饨吃得身上都一股馄饨味了。 不过想到老廖那摊子离县衙最近,钱珍娘也只好随她去了。 胡维也连忙跟上。 自从徐音希去晔县上任以后,胡维算是暂时的接手徐音希那一块事情,别说这胡维虽然看着滑不溜秋,但做起事情来倒是不含糊,且有时候见解独到,甚至于徐振英一个眼神触碰,彼此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徐振英有时候面对胡维都得打起百分百的精力应对,否则一不小心就得掉进这老东西的套里。 李大头竟然让这种人在手底下打工,也难怪死得那么惨。 估计他临死前都不知道这老东西偷了他的粮草跑了。 徐振英、钱珍娘、胡维三个人边走边说,身后还跟着一支六人组成的安保队。 这安保队的事情,让徐振英膈应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无奈被按头接受。 没办法啊,实在是古代太危险了,万一有发疯的或者是刺客杀手之类的,她徐振英可真就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这支六人队伍还是从兵营里选的,据说全是大比武的优秀选手,至少文化和体力上是名列前茅的。考虑到徐振英的性别,还特意给她配了两名女士兵。 其中一个她还认识,叫张婉君的,很是精神利落。 多好的韭菜啊,要是培养培养,那放出去能为她干多少活啊! 钱珍娘看着她那眼神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连忙冷笑道:“城主你想都别想,他们可是莫教官精挑细选,层层海选选上来做你的安保队。他们在来之前,就差没拿全家人的性命对莫教官赌咒发誓,所以我劝您别打他们的主意!” 徐振英抓头发,“多好的韭…啊…不,多好的劳动力啊,把他们外放出去,能替我们干多少活啊!我周末还能多休一天,你也能多休一天!这不好吗!珍娘你清醒清醒啊,别整天想着事业了,咱们适当的休息休息也是允许的!” 钱珍娘哼一声,“我不需要休息,若是城主觉得累的话,咱们以后可以把周六的行程全部推掉。” 如何好推。 事情都是螺旋式增长的,今日不干,星期一就得累死。 更何况好多都是急事,哪件事都耽误不得。 “我也就是抱怨抱怨两句,这些事情哪儿能真推掉…哎,可怜我青春年华,还有的熬呢……”徐振英唉声叹气了几句,瞬间又恢复了工作状态,“你们两个看刚才那样子,有多少大夫愿意留在岚县?” 胡维这才开口说话,“城主,我看那位张大夫很积极,一直在询问地下实验室和青霉素的事情。邱大夫嘛,热情是有,但估计是不想在自己女儿手下,有些摇摆不定。我已经向贺院长打听过这两人,说是医术不错,在金州府有很好的口碑。” 钱珍娘也道:“我这边已经确定的有三人,其余四名大夫还在接触之中,其中还有一名女大夫,是重点接触对象。” “嗯,是得重点关注一下女大夫的培养,否则妇科那边靠邱院长一个人可顶不住。你让邱院长出马,若是钱的问题好谈,若是其他问题,咱们尽量都想办法解决。” 第192章 都知她是红妆 钱珍娘笑,“这样一来,咱们这次医疗大会估摸着能拉来十名大夫左右。贺院长那边应该是能松一口气了,省得他整天来县衙哭诉找我们要人。” “我还想要人呢!这人才啊,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短缺得很!你们看看我,才十四岁,我估计都有白头发了!” 钱珍娘很无情的拨开了徐振英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城主!徐家政务班子的人,哪个头上不长两根白头发,我让夫人给您弄点何首乌补补就行了。” 好无情的珍娘。 珍娘,你变了。 一行人走到老廖的摊子上,老廖一看是徐振英来了,就知道他们要吃什么。 老廖知道徐振英日理万机,一秒都不敢耽误,紧赶慢赶的下了馄饨。 徐振英冲自己这支挺拔的安保队招了招手,“都坐下吃!” 安保队长安沛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表情肃穆:“城主,我们会轮流吃饭!您不必在意我们,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这六个人跟电线杆子似得杵在那里,想忽略都难哪。 张婉君倒是不同于安沛霖的不苟言笑,她是最早一批女兵,当时徐振英还时常来上晚上的文化课,勉强算是徐振英的学生。 而其他几个都是后入营的,面对徐振英时难免精神紧绷。 张婉君笑着解释道:“城主真不必管我们,我们有轮流吃饭的时间。上岗培训的时候,莫教官就再三交代过规矩。我们这六个人可还是实习上岗,若是有做得不好的,会被立刻换掉。城主您不知道,军营里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到您身边来做事,您哪,就当是为了配合我们工作,装看不到我们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徐振英也只好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 徐振英三人在老廖的摊子上吃饭,而六个便衣安保则分布外围一圈,徐振英瞧着有几分意思,一时觉得莫锦春这个人还是有两把刷子。 结果馄饨刚上桌呢,他们一行人就被认出来了。 张家村村长和范家村长几个人进城去参观标准化养殖,又听人说起县衙旁边有一家馄饨店很有名,谁知刚说来尝尝鲜呢,就遇见了徐振英。 “城主!”这回,几个村长喊的那是分外热切。 几个年过半百的人争着抢着冲了过来,保安队如临大敌,第一次面对这么热情的群众,到底是初出茅驴,急得脸都红了,全部一拥而上,差点直接将张家村村长掀翻在地。 还是徐振英喊了一句:“张村长!” 更着急的是老廖! 现在他背靠县衙,人人都知道县衙门口老廖馄饨是城主最爱,因此馄饨摊生意极好,他最怕有人打起来,弄碎锅碗瓢盆什么。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天爷,要打你们去外面打,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几个村长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徐振英身边有守卫,那范家村长埋怨着:“你看你,一把年纪了还如此莽撞,小心被当刺客给抓起来!” 徐振英也颇觉喜剧,不过想着安保队是初初上岗,没有经验,遇到事情难免紧张了一些。 又见安保队几个人耸眉搭眼的,她也就当没看见,对范家村长说道:“范村长,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老廖,上五碗馄饨!” 几个村长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坐得倒是挺快。 一坐下就全都热切的望着徐振英,叫徐振英半点都吃不下去。 张家村村长最先开口:“城主啊,我们几个今儿个去参观了那个标准化养殖,那猪…好大一只!老汉儿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干净还这么肥的猪!您是咋养的,能不能教教我们……” 徐振英笑,“我记得方询今天就在厂子那边,你们怎么没问他们?” “哎,人太多了,排不上号!”张家村村长语气夸张,却与有荣焉,“您是不知道啊,这标准化养殖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出去的,金州府和兴元府那边都来了不少人!今儿个那养殖厂门槛都差点踏烂了,我们几个只看了一眼,就被驱赶着离开了,说是参观时间有限,不能一直停留,我就看见那猪老大一只,其余啥也没见着啊!” 钱珍娘笑着说道:“张村长、范村长,你们可是错过重头戏了,下午还有杀猪饭呢!方厂长要宰两头猪,让大家试吃——” “天爷,两头猪,那得多少钱!也太浪费了吧!” “不浪费!”徐振英声音缓缓解释,“今日来了那么多的外地人,主要就是来看我们岚县的猪。若是他们觉得好,把咱们岚县猪的名声打出去,来年咱们的猪不就能卖个好价钱吗?” 范家村村长拍着膝盖,懊恼道:“哎呀,错过了!张老汉,咱们下去还去,你听方厂长说没,说标准化养殖的猪一点骚味都没有,咱们得去尝尝啊!” 此刻老廖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大勺,激动的插入了一句:“城主,那猪肉真没骚味?” “真没有味道。不信你下午也可以去凑个热闹!” 钱珍娘却道:“咋滴,老廖你也要买猪肉啊?现在可还不行,得再养一个多月才能出栏呢,而且到时候肯定供不应求,你怕是想买也买不到!” 张家村长却打断她:“还想买猪肉呢,想都别想!拢共一百多头猪今天上午就卖完了!还卖的几乎都是外地人,咱们本地的商户就只抢到了十几头!城主啊,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这岚县自己养的猪,咋全部便宜外地人呢!” 徐振英有些吃惊,“方询那边猪全卖完了?” 范家村村长点头如鸡啄米,“何止哪!没抢到的只差哭天抢地了,那方厂长搞了个什么天下第一猪的牌匾,又承诺说没有骚味,先到先得,那帮人跟疯了一样在那儿抢!就差打起来了!我说怪不得这么多人没走呢,感情是等着下午的杀猪饭哪。” 老廖一脸失望,“哎,我还说我这混沌可以加点猪肉馅的呢!” “猪肉你是甭想啦,下午跟俺们去凑凑热闹还行!”张老汉见老廖同他一样没抢到猪肉,深觉痛苦有了分担,心情转好,“等来年吧,来年尽快下手,早早的去把号拿着,说不住还能分个一星半点的。” 范家村村长暗中捅了捅张老汉,示意张老汉说正事,张老汉这才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徐振英的脸色,“城主啊…我就想问,我看那猪长得多好啊,才四五个月,两个人都差点捉不住,方厂长到底咋养的,能不能跟我们也说说?” 徐振英看着几位村长一脸渴求的样子,有些感慨。 谁说古代人愚昧? 看看人家,去逛了厂子一圈,就知道关节在哪里。 这涉及到赚钱的法子,那愣是就没有迟钝的! “诸位,不瞒你们说,这养殖厂本来就是先打个样。这也是为什么方询把猪优先卖个外地人的原因,你们想啊,岚县猪的名气一旦在金州府、兴元府、黔州这西南一片打开名气,我们养的猪还愁没有市场吗?” 张老汉一下听出了徐振英的言外之意,当下激动得身子都发抖! “我本来就是准备让大家先开始养猪,只是没办法,你们一开始都不肯相信我,我也不能按着头让你们按照我的法子来养猪。如今出了成果了,百姓们自然会跟风起来!” 范家村长连连点头,脸上也是一抹羞愧,“城主一番苦心,都怪我们,我们蠢笨,拿好心当驴肝肺,这要是去年就跟着城主养猪,咱们范家村今年怕是家家户户都能盖得起新楼来!” “不过此时也不晚。养猪的事情你们先不着急,先回去,我让方厂长准备好材料,下周…”徐振英盘算了一下时间,“就下周二吧,你让你们村已经会认字的,脑子活,学习能力强的来岚县。我让方询集中上三天课,手把手的教你们怎么养猪。” 几位村长一阵欢呼,徐振英又道:“不过猪厂的建设事关重要,其中也很有讲究。猪厂的建设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检查过关后,你们才能正式开始养猪。还有我建猪厂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的老百姓吃得起肉,挣得了钱,这猪厂是老百姓共同所有,带半官府性质的,必须要提供就业岗位,不能轮为某些村霸的个人资产,至于详细的流程,方厂长会跟你们亲自对接。几位村长有无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有班子里的老师来给我们指导,那可真是太好了!” “城主您放心,回去我就把消息带到!”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只要今年岚县猪打开了名气,咱们下半年就开始养猪,明年就能挣钱!” “城主大义啊!早知道岚县商户那些猪就不留了,都给那些外地人,让他们帮着咱们宣传宣传。明年咱们就把岚县猪卖到整个大周朝去!” 范家村村长更是亲热的拉着徐振英的手,此刻有些老泪纵横,“城主啊,您可真是个大善人,我替范家村两百多口村民真是感谢您!托您的福,我们村那些个娃儿如今都能认得几个字,那聪明的如今已经能自己看书认字了,还有您发的粮食,教的堆肥的法子,让我们种红薯,您真是救了我们范家村人的性命啊。如今我们下半年这猪一养,怕是明年都能过个好日子,老汉我…老汉我自打出生起,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其余几位村长也是感动极了,“城主,您要有空也去我们乡下转转,如今变化大着呢!村里的学堂建起来了,按照您的吩咐,七岁以上的娃儿都得读书,今儿个我们村还有一个女娃考上了医学院,那将来出来了可不得了咧!” “就是啊城主,他们能过上这种好日子,那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村里上了年纪的,没事做的,他们就拿着藤条,哪家的娃儿不读书就直接拿藤条抽。我们那女老师还做了横幅,写着读书改变命运几个字,说只有读书认字成绩好的,将来才有可能改变一辈子种地的命运。城主,这都是托了您的福啊!” “是啊城主,等下次建养猪场的时候,您一定要来我们村!您要是肯赏脸,我们村一定摆它个几十桌!” 面对众人的热情相邀,徐振英和钱珍娘心中都是感动,这一条条政策的讨论、成文、施行,所有的变化都是润物细无声的,所有人的变化都是肉眼可见的。 而钱珍娘却看着徐振英。 姑娘说得没错,他们当真是在一步步改变这个世界! 而胡维则有些震动。 他不光震动于徐振英的政治手腕,还震惊于她带来的变化。 岚县半年的变化,似乎比大周朝几百年的变化都要大! 仿佛一颗巨石被投入了湖水里,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世界,这世界瞬间变得鲜活了起来! 希望二字,是最难得,却也是徐振英给的最多的东西! 老百姓里眼睛里似乎有了光! 徐振英一一都满口答应了,只说有时间一定去,好不容易抽身而去,张家村村长才埋怨起了范家村村长:“我说你个老东西,说话就说话,拉着人袖子干什么,看吧,把城主给吓跑了吧?” 范家村村长“哎哟”一声,拍了脑袋,一脸懊恼:“完了,一时高兴,忘了城主是个女娃了!” 一旁的人安慰他,“老范你别怕,你的年纪都够当城主的祖父了,再说城主不会介意的!” 老范还碎碎念:“哎呀哎呀,都怪城主整天穿着男装,我老是忘记她是个姑娘家!下次不会了——” 老廖却震惊的望着他们几个人。 张老汉笑得有些促狭,“怎么,城主天天在你老廖摊子上吃馄饨,你还不知道城主是个姑娘?” 老廖喃喃道:“不是,我是震惊你们怎么也知道?” “这岚县城里谁不知道?” “就是,先前流言传得那么厉害,我们乡上的人都知道了。” “可她是个女人啊!”老廖想起初见徐振英的时候,她就没刻意隐藏过自己的女儿身,可这入了城当了城主,手底下管那么多人,她又整日男装,老廖还想她是不是准备一辈子装男人呢,“你们都不在意吗?” “在意个啥,甭管男女,谁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就认谁是城主!” “就是,城主做了那么多事情,你咋成天盯着人家是姑娘还是小子。眼界也忒小。” “可不是呢嘛,城主是女娃怎么了,谁说女娃不如男娃了!俺们村考上医学院那个,她脑子就好使,读书就是比别人快!好多男娃都不如她呢!” 第193章 商路争执 老廖有些迷茫了。 先前是谁说在女人手底下当差丢脸的,是谁说岚县牝鸡司晨会不得安宁,又是谁说妇道人家不该抛头露面的? 这世风日下的,岚县的老百姓变化咋这么快? 罢罢罢,他还是安心的煮他的馄饨吧,世界与他无关。 他的梦想是把馄饨店开往全国—— 徐振英刚回了县衙,就看见县衙外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钱珍娘欢喜的喊了一句:“大壮哥!” 回来的是刘大壮。 他显然是刚回岚县,一身风尘仆仆,不过人看着还是很精神,在看见徐振英后眼底明显有了笑意。 徐振英对于这帮一直跟着的老人还是很有情感,当下也叫了一句:“大壮哥,一路辛苦!” 刘大壮之前被派去开辟新商路,这几个月他一直都在寿州那边,前几天却被徐振英一封急信召回。 “城主!”刘大壮大笑一声,颇有长兄见到了自己的妹子般亲昵,“岚县变化好大,我差点没找到县衙的路!今儿个是什么活动,我的马都进不来城!” 钱珍娘立刻笑着说道:“大壮哥你回来赶巧了,这几天岚县活动有点多,又是搞医疗大会,又是参观标准化养殖的,来了好多外地人!” 刘大壮虽跟不上岚县最近的发展,却也直夸徐振英:“城主英明,将岚县治理得这般繁华!若是徐大爷和凤儿回来,估计都不敢进门!不过您……” 刘大壮上下看了一眼徐振英,有些惊道:“您头发怎么了?为何绞了发?” 徐振英笑着道:“眼看马上夏天就到了,长头发热不说,行动也不便,还容易长虱子,我就干脆绞了。” 刘大壮正想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徐三爷如何允许徐振英头发这么短的? 徐振英的头发近乎寸长,这在大周朝要么是犯了大罪,要么是出家才会如此绞发。 可又转念一想,徐振英在徐家可谓是说一不二,她要绞头发,估计谁都阻拦不了。 就连一侧的钱珍娘都面露羡慕,“赶明儿我也绞成城主这样短的,做起事情来不知方便多少!” 刘大壮又看见徐振英旁边立着一个身形枯瘦,颇有一丝仙风道骨意味的老头儿,这细看之下,还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徐振英便道:“这位是胡维,之前李大头的手下。” 这么一说,刘大壮立刻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狗头军师! 刘大壮眉头一蹙,却没做声,这进城一路他就已经知道徐振英非同小可,再不是他走之前的那个人,若徐振英要用胡维,那肯定有要用的理由。 他离开了这么久,与徐振英生分了不少,这刚见面更该谨言慎行。 于是他绝口不提胡维的事情,只象征性的冲胡维行了行礼,道:“胡秘书。” 胡维也在观察他。 自从胡维被莫名其妙的拉进了徐振英的班子后,他就经常性的观察每一个人。 这个大壮他虽然只有一面之缘,着实不太清楚他为人。 可如今一看,大壮一身腱子肉,至少此人功夫还是不错的,加之这人不动声色,想必有两分心思,绝非勇猛无脑之辈。 “早听城主念叨您,如今一看,果然是不同凡响。大壮兄弟,咱们里面说话。” 一行人往县衙里的书房走,书房不大,勉强能容纳几人,这种私密性的谈话自然没有胡维的份,胡维倒也挺知情识趣,走到房门外就寻了个理由走开,“几位坐,我去帮几位叫茶水。” 等胡维走后,钱珍娘还小心的等他远去后才放心。 徐振英倒是无所谓。 她早就看出来了,胡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若是他知道自己准备造反,怕是第一个摇旗呐喊。 只不过胡维怎么用她还没想好,现在倒也先不让他了解这么多。 徐振英示意刘大壮坐下,刘大壮环顾了一圈书房,这书房已经被徐振英改造过,看起来温馨舒适,私密性也强,只除了桌面散落着一堆零散的纸张。 “城主,这是临走前徐大少爷和凤儿姑娘给您的书信。” 刘大壮先将书信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上,随后才坐下,钱珍娘倒是细心,笑盈盈说道:“大壮哥还没吃饭吧,我让小厨房做一碗面条来,咱们边吃边说。” 徐振英道:“给我也煮一碗,刚才顾着跟村长们说话了,馄饨都没吃完。” “哎,知道了!再给您加个鸡蛋!” 徐振英接过信便急不可耐的看了起来,随后连说了几个好字,不过看到后面她倒是秀眉微蹙,露出为难的样子。 刘大壮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安静饮茶,等待徐振英看信。 徐慧鸣的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例行问候,同时也询问了一些生意经营上的问题。 最主要的是他用了一页纸说凤儿经常私自行动,负责的私盐生意账目不清楚,且时常出入达官贵族官邸。 甚至她和韩汝清两人出双入对,经常十天半个与不见其身影,店铺中也时常有陌生人出入。 他要求查私盐的账目,凤儿屡次拒绝。 徐慧鸣疑心凤儿和韩汝清两人生了异心,望徐振英早做打算。 虽说徐慧鸣信内没有说明,但徐振英也能想到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她不由得扶额,这都怪她啊,她要怎么跟徐慧鸣解释? 说她要造反吗? 徐家这边的压力是最难解决的。 也是苦了凤儿了,一边要替她发展下线收集情报,一边还要应付心思聪颖的徐慧鸣。 凤儿的信则比较简单,先是恭贺她十四岁的生日,又汇报了一下工作情况,顺便将私盐的账本也奉上。 她还说造反的事情瞒不过韩汝清,但韩汝清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一副出谋划策的样子,叫她不知所措,只能暂时将韩汝清带在身边以观后效。 徐振英问刘大壮:“我大哥和凤儿两人是不是经常发生口角?” 这么一问,刘大壮就已经知道他送过来的两封信内定然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这说这话呢,钱珍娘把面端进来了。 一碗阳春面,上面还有煎得外焦里嫩的鸡蛋,撒上翠绿的葱花,颜色极其清爽。 徐振英指了指大壮,“大壮哥,我们边吃边说。” 刘大壮却直接说道:“两个人是经常发生口角。凤儿姑娘那一摊子我们谁都看不到账目,按理说凤儿姑娘私盐那一块应该是暴利才对,但铺子里出的比进的多。加之那个韩汝清,整日和那边的读书人喝大酒、出宴席,徐大少爷自然看不惯,两方人马伤了感情,已有分道扬镳之相。” 徐振英叹气,“私盐的账目清楚明了,我这里都有原本。我走之前就说过,凤儿那一块拥有高度决策权,是我放权给她的,她有权利支配私盐所得。” 刘大壮不解为何相比自己的兄长和一个外来人,徐振英却会更相信凤儿。 不过这也不是他的事情,作为曾经的士兵,下意识的服从才是第一位的。 徐振英也无心吃面了,“这生意的事情信里都说得差不多了,再说说其他情况吧。” “其他情况?” “比如外面那位明亲王?比如最新的战报?” 刘大壮认真想了一下,三下两下刨完了碗里的面,随后才慢悠悠说道:“外面确实不太平,自平昌帝继位以后,先是定额税收引起了一阵风波,京城里很多学生去闹事被抓。朝廷已经派出转运司的太监们出发了,估计一两个月后就能到达金州府,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咱们岚县今年的税额是二十万两白银?” “没错。” “那城主准备缴纳这笔税款吗?” 徐振英笑得意味深长,“岚县是朝廷的县,我要是想长久的在这里,这笔税款肯定得交。不过话说回来,你经过金州府的时候,那边的人知道岚县已经落入贼寇的手里了吗?朝廷是怎么看待我们这种占了县城却又不算造反的流寇?” “知道。岚县猪的名声传得很远,他们都在说岚县有个什么养殖厂的参观大会,我还在茶楼里看见了岚县猪的宣传册子。” 钱珍娘笑,“那是城主的主意,这次参观来了好多外地人,都是冲着岚县猪来的。他们回去以后,金州府的朝廷定然知道我们这里已经不是孙县令当家。难不成他们还要来收税额?” 刘大壮道:“岚县这种小打小闹朝廷还没有放在眼里,我这一路走来,许多小县城都被占领,就像李大头那样,几百个人就敢说自己造反。这一年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多了去了,大大小小的造反更是层出不穷。朝廷已经是自顾不暇,更何况如今国库空缺得厉害,只要你拿钱开路,四品以下的官职都能买得到。何况咱们只是占领了一个小小的岚县,只要我们缴纳了足额税收,朝廷为了自己的颜面,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回轮到徐振英吃惊了。 还能这样玩? 交钱就保平安?不派兵来攻打? 见徐振英一脸震惊,刘大壮继续说道:“足额税收已经在全国开始,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甭管县令是谁,只要能收得上这税额,那朝廷就承认你的官职,说不准还会给你宝册和印章,让你当得更名正言顺。不少贼寇搜刮了老百姓的钱财,买个县太爷来当,也不算稀奇。” 钱珍娘惊道:“朝廷难道对于造反的流寇就没有出兵镇压的打算吗?” 说到这里,刘大壮难得露出一丝鄙夷。 “派兵?哪里来的兵?这北面鞑子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西南黔州土司作乱,中间还有个明亲王一直在往北进军攻打汴京城,大周朝都朝不保夕了,哪里还能腾出兵来收拾我们这种虾兵蟹将?” 徐振英一时无言以对。 亏她还让江永康东躲西藏,营造出造反的氛围,合着她还没出手呢,大周朝就自己先乱起来了? 这倒是出乎徐振英的意料。 现在回头来看,徐振英不得不佩服自己深明远见,早早的就将台子搭了起来,否则这乱世之中,她怕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包括钱珍娘也是内心触动。 姑娘说得没错,果然天下大乱了!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竟然不同于之前的惶恐和不安,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历史的舞台已经搭好了,那她钱珍娘会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徐振英愣愣道:“所以说,如果我现在能凑出这二十万两银子的税收,那么我就会成为岚县名正言顺的掌权人?” 刘大壮点头,“寿州那边不少造反的流寇都是这么干的,甚至还可以贿赂一下转运司的太监,只要打点得当,从中获利也为可知。比如二十万两,对外报三十万,多的十万两则由县令和转运司的人瓜分。” 徐振英和钱珍娘闻言久久不语。 十万两银子,这得搜刮多少老百姓,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啊? 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两个人都没了刚才的兴奋,一想到这么多百姓还在水深火热,钱珍娘的兴奋变成了一种浓烈的责任感! 若是能救下更多人,让更多人过上如岚县般的好日子就好了。 而徐振英想的却是,怎么才能不凑齐这二十万两呢? 如果凑齐了,那她后面还有什么可玩的? 钱珍娘骂了一句:“这帮人真不是东西,不把老百姓当人看!” 刘大壮似见得多了,脸上并无什么愤慨之情,只道:“不知城主这次急着召我回来,可是岚县出了什么事?” 徐振英盯着刘大壮,“大壮哥,你还记得流放的时候,我让你来帮我做事,你是怎么说的吗?” 刘大壮想了想,感觉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说等徐振英摆脱了流放犯人的身份再来谈。 这路都走到这里,他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更何况徐振英虽然是女人,其行事不输任何男儿。 外面兵荒马乱,跟着徐振英,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于是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抱拳说道:“但凭城主驱使。” 第194章 大壮回归 “好!”徐振英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我现在确实有个着急的事情要交给你。你也知道,眼下兵荒马乱,我们必须要培养自己的力量,所以我一直在招兵买马,目前岚县前前后后招募的士兵大约有五千人。这五千人我交给你,你把他们培养成一支能打仗,且能打胜仗的队伍!” 刘大壮怎么也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徐振英委以重任! 而且是五千人的士兵队伍! 想他当初在军中当斥候的时候,手底下最多也就一百人,而徐振英一上来就交给他五千人? 刘大壮脸色变了又变,似想拒绝,又不好说出口。毕竟他刚回来,徐振英就愿意将这么多人交给他,充分证明她对自己的信任。 徐振英见状便道:“大壮哥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刘大壮只好老实说道:“敢问城主,这五千人是否有男有女?” 徐振英眉梢一挑,“怎么,你不肯操练女兵?” “倒也不是,只是士兵良莠不齐,不好操练。更何况男女同练,终究是……” 徐振英却笑着打断他,“我给你的兵,可不是新兵蛋子。身体素质至少是好的,其他不说,这五千士兵基本是人人能认字的,且学过兵法的!” 刘大壮惊得站了起来,“五千个人,全都是认字的?” 别怪刘大壮觉得不可思议,实在是大周朝的士兵,一千个人里面找不出一个认字的。能认字的士兵,至少也是个百户长,或是做幕僚之类。 可徐振英却说,这五千士兵全都识字,更关键的是还学过兵法! 他都只粗浅的看过一些兵书,却也看不太懂,要他去带这样的队伍,他如何能行? 钱珍娘便笑着解释说道:“大壮哥,你刚回岚县,许多情况还不清楚。城主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推行全民教育,士兵肯定是第一波认字的,紧接着就是十三岁到十五岁的,这些人认了字读几本书就能立刻上岗,如今不止我们岚县城里,全民教育的风气已经推行到乡下,整个岚县晔县认字的人数怕是至少也有十分之三四。” “我不知您发现没有,岚县的兵跟大周朝的兵可不一样,我们的兵,各个能文能武,不仅对身体力量有要求,对文化要求也是重中之重,这五千士兵里没有通过文化考试的,那都是要被劝返的。更别提城主晚上还要去给他们上什么军事理论、战争心理、算学运用等课程,这批士兵绝对能够以一当十!” 这话说得刘大壮更没有信心了。 其实他刚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些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就是岚县的士兵,作为曾经做过斥候的人,观察能力自然是一流。 因此他更能看出这些士兵们的独特之处。 其他不说,军人看什么,看仪态、看军容、看眼神。 岚县的兵,各个穿戴整齐,着装全都一模一样,就连盘扣开到第几颗都有讲究,更别提女兵们盘的头发,扎的头绳都是一个颜色,看着像是一个人般。 他们无论或站或走或跑,身体都是紧绷,从不见懈怠,背脊挺直。 而他们的眼睛,眼神坚定,目光凶光,一看便是狠角色! 这哪里是什么新兵蛋子! 这怕是大周朝的将军来了都自愧不如! 难不成岚县的兵都是这样的? 刘大壮有些怀疑人生,此刻他无奈道:“城主,兴许我认的字还没有他们多呢,恐怕我镇压不住他们。” 徐振英却鼓励他,“大壮哥你不必妄自菲薄,我徐振英也不是任人唯亲的人。我让你去操练他们,自然有我的道理。当然,你的文化课是要恶补一番的,军营里虽然讲究无条件服从,可你若是比他们还差,他们自然是不服你的。” 刘大壮面色惨淡。 这…又要读书啊? 之前在寿州那边的时候,就时常被凤儿念叨着要多读书,哪知回了岚县,又被徐振英给盯上了! 这徐家人一个个的都有毒吧,怎么都跟疯子似的喜欢读书和考试? 刘大壮可不敢把腹谤之语说给徐振英听,毕竟自己刚表态随意驱使,转眼却又推三阻四,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五姐单独给开个小灶,你得抓紧时间学习,迎头赶上才是。以前岚县的士兵有半日操练,半日学习文化,不过现在情况有变,麻烦你加紧操练,毕竟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你要让这帮新兵们尽快见血,变成一个个真正的士兵,尤其是女兵这块,你得多费心调教。” 刘大壮面有难色,“城主,此事非我不可吗?” “非你不可,练兵这样的事情,交给其他人我都不放心。除了你,我再找不到其他信任的人了。” 刘大壮也知轻重,无法推拒,只能硬着头皮接任务,却也问道:“城主为何如此急迫,据我所知,眼下除了黔州那边,眼下金州府这边并无战事。” 徐振英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总不能等战火烧到家门口了再来操练士兵吧。更何况我有预感,既然南北两边都闹起来了,咱们岚县这片世外桃源怕是也不能幸免了。” 刘大壮脸色变得凝重,忧心忡忡的接了任务。 等刘大壮走后,房内陷入一片安静。 钱珍娘和徐振英都沉默以对。 两个人回想着刚才刘大壮带回来的消息,钱珍娘满脸忧色:“城主,乱世真的到了吗?” 徐振英叹气,“这次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不知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珍娘,我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钱珍娘望着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姑娘,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很强大,我们强大到可以护住所有想要护的人。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上没有战乱和饥饿,就想您说的,那个公平美好的世界总会到来。” 而我,愿为那盛世赴汤蹈火。 刘大壮走了没多久,岚县县衙门口的布告栏上就宣布了他的任命状。 只不过普通老百姓对于谁当总教官并不关注,与其关心谁当教官,不如担心下午能不能吃到第一口岚县猪的猪肉。 除了张贴布告栏的士兵关注外,老百姓只看了一眼就索然无趣的离开。 而刘大壮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他在岚县只待了一个多月便跟着徐慧鸣他们南下,记忆里岚县似乎不长这个样子。 他像是一脚跌入了异时空里,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方向,更别提岚县城里人头攒攒,叫卖声四起,街边的商铺也全部变了模样,刘大壮根本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手里有徐振英开的委任状,那他应该直接去军营报道才是? 可是他脑子还有些乱。 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当了这五千人的总教官? 据他所知,岚县的士兵,最高级别就是徐振英,其次就是总教官,之前是江永康,后来明小双暂时代管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一直悬空,如今军营里的一切事务应是莫锦春在打理。 刘大壮唉声叹气,再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上。 岚县人满为患,他曾经住的房子都已经被流民占了,逼得他只好直接去军营。 岚县里设有军务部的办事处,并不难找,刘大壮问了几个人就找到了地方。 这地方是个三进的庭院,门口挂着“岚县军务部办事处”的牌子,里面人来人往,男男女女,虽然忙碌,却有章法。 刘大壮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远远的看见了他,便大声招呼着:“这位小哥,标准化养殖场参观时间已经结束了,就在隔壁,想要学养殖的过几天再来,现在布告还没有出来,等方厂长那边通知了你再来!” 标准化养殖? 刘大壮倒是一进城就听见百姓们一直在议论,他记得临走之前厂子还没有建好,结果方询这么快搞成功了? 刘大壮有些恍惚。 他不得不再次发出感慨,岚县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这位…”刘大壮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那小哥似乎经常被这样对待,笑着解围道,“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边不称呼什么官爷或者字的,您叫我同志就好。” “同志。”刘大壮有些艰难的入乡随俗,“莫锦春在吗?我有事找他。” “莫教官啊,您来得不巧,今天下午养殖场那边办了一个试吃会,他带着人过去维持现场秩序去了。” 还真是不巧。 “那岚县西山大营在哪里?” 那士兵一下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刘大壮一双厉眼环顾四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来的总教官,叫刘大壮。” 刘大壮?! 士兵们一惊,屋内的士兵们更是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 刘大壮,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此刻屋内窜出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子,她急步上前,冲刘大壮行军礼:“刘总教官,女兵教官王三娘向您报到!” 其他人一脸无措,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却也立刻跟王三娘一样行礼,“刘总教官好!” 刘大壮还是有些不适合军队里有女人,可考虑到徐振英的性别,那么他以后不管做什么都难免要和女人打交道。 刘大壮很是入乡随俗,上下打量王三娘一眼,却见她目光炯炯,十分精神,又听到她说自己是女兵教官,就已经知道此女绝对有几分本事。 刘大壮也不好绷着脸,自认为做了一个很是亲近的笑容,“你如何知道我身份?” 王三娘据实相告,“常听城主提起您,且您的任命书已经在中午时候送了过来!我想您许久没有回岚县,许多情况怕是不熟悉,因此我就过来在这里候着,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刘大壮有些知道为什么徐振英会提拔这姑娘了。 有眼力劲,诚恳又周到,且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好,我今日刚回岚县,临危受命,确实有些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你报与我来听。” “是!”王三娘亲自去奉茶,其余小兵却见怪不怪,只向刘大壮报到以后就各自忙活着。 刘大壮心里隐约觉得岚县的士兵确实跟大周朝的完全不一样。 若是在周朝,哪有让王三娘奉茶的道理,只怕其余小兵早就抢着做了。 而这里的士兵,似乎更倾向于完成自己的任务。 别看刘大壮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粗中有细,否则当时就不会被徐振英看重去兴元府杀黄牙子。 刘大壮很谨慎,因此决定先多多观察后再走马上任。 王三娘捧了茶水来,整个过程不见任何卑躬屈膝之色,好似招待老友般热情周到,让刘大壮这种不喜曲意奉承的人感觉很好。 刘大壮开门见山,“之前的总教官江永康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王三娘摇头,“应该是执行城主的秘密任务去了,部队里有规定,我们不能问,也不能说。” 嗯,有一定的警惕性,虽说是个女子,但够机警。 刘大壮不得不佩服徐振英调教人才的本事。 “那现在部队里的日常事务谁在管理?” “莫教官代管。之前女兵是凤教官,后来她走以后就是我。” “男兵女兵情况,大致说一下。” 王三娘也没想到,这新到任的刘总教官竟然也喜欢跟城主一样临时抽考,不是吧,徐家政务班子的人怎么都这么爱考试啊? 虽然抱怨着,但她认真的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才开口,“如今登记造册的男兵有三千六百人,女兵一千二百人,后勤有三百人。目前我们主要在西山大营那边操练,那边有座山,女兵在山脚,男兵在山上,莫教官会给男兵女兵分开训练。” “如何分开训练?” “文化和技术,上下午分开。女兵是上午文化课,下午操练。男兵则相反。” “军队兵种及人数?” “男女兵一共约五千人,其中五百弓箭手,两百校刀手,其余未分。” “操练,一般练什么?” “站军姿、力量训练、近身格斗、负重奔袭、侦查跟踪、还有专项训练,如弓箭手还有另外的课程。” 刘大壮听得眉头一跳。 好家伙,这是十项全能啊! 竟然连侦查和跟踪都在学,这哪是训练士兵啊,分明是训练将军啊! 刘大壮有预感,徐振英的队伍里随便拉一个人出来,怕是在大周朝的军队里都能当个千户。 “哦,每周五下午还要进行实战演习。” “什么是实战演习?” “女兵这边一千二百人是分成六个组,大家轮流抽签决定谁当指挥官。城主会发布一些任务,然后六个组两两作为对手,模拟战争实况,培养我们的作战能力。” 刘大壮忽然有种想跑路的感觉。 这…让他当总教官?他去教啥啊? 不过他面上却不显,“那文化课你们具体学什么?听说你们还有考试?” 王三娘点头,“没错,文化课有战争心理学、军事理论、实战军法、绝境生存、丛林追踪等,有时候是小徐老师上课,有时候是城主来给我们上课。每周都会有考试和排名,若是文化成绩和技术成绩每次都能领先的话,就会拥有优先晋升职务的资格。” 听到这里,刘大壮有些绷不住脸色了。 徐振英手底下的士兵,竟然全是硬碰硬的靠自己能力上位? 不知怎的,刘大壮心里反而更多是焦急。 他焦急自己镇压不了这帮能文能武的士兵,更焦急自己水平不够露了怯丢人,这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办法,只好问三娘:“前面明小双是不是当过一段时间的总教官?” “是的,不过小双同志现在不在部队里了。”王三娘话一出口,才显出犹豫,不过又想着刘大壮早晚都会知道,便直接说道,“他之前犯了错,已经被降职处分,现在正在扫盲中级班学习深造。” 刘大壮一愣,“发生了何事,你详细跟我说说。” 王三娘只好把之前示范新村流民暴动的事情讲给刘大壮听。 刘大壮也没想到,有人如此胆大,竟然敢夺徐振英的权! 他和明小双感情最是特别,虽说流放的时候,一个是兵,一个是犯人,可明小双很早就投靠了徐振英,因此刘大壮早就把明小双当做了自己人。 这蓦地听见明小双被降职处分,心里不免着急,可随后又想到徐振英向来重情重义,此举也算是培养明小双,以免他将来犯下更大的错。 刘大壮不免有些好奇曾经流放的那些人都去哪里了,于是王三娘就把最近的情况告知刘大壮。 当刘大壮听到徐音希去晔县当女县令了以后,不由咋舌。 他想起流放路上那场徐振英和韩汝清的月下论道,当时徐振英就言之凿凿的说起女人为官的事情,没想到这才半年,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此刻大壮心里五味杂陈。 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徐振英有这本事呢? 倒也不是,这一路以来,他们一行人做肥皂、当流民、攻城为匪,哪件事不是她徐振英打头? 这徐振英…哪里是一般女子啊! 怕是大周朝所有男人捏在一起都不如一个她! 刘大壮有些落荒而逃,他思来想去,只有去找明小双,于是他对王三娘说道:“我还有事,劳你去男兵营地那边一趟,就说我今晚晚点就去报到。” 第195章 恍然大悟 而明小双最近很是郁闷。 虽说他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每日就跟着中级班的同学们读书,可到底他曾经和现在都是徐家政务班子成员之一,且未来肯定是要被城主重用的,是以老师和同学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 除了客气,还有谦卑。 毕竟说不准以后还得在他手底下过活。 明小双自己也知道,因此在班级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形单影只,从不与人深交。 好在今日下课后,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明小双难得脸上浮起笑容,一把抱住刘大壮:“大壮兄弟,你怎么回来了?!” 明小双同刘大壮的感受是相同的。 作为徐振英最早期发家的成员班子,赵班头已经离开,目前最亲近的便只有明小双和刘大壮两人。 老友再见,自然开怀。 “城主急召我回来,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有些事想跟你聊聊,选个地方?” “行啊!”明小双大笑一声,跟刘大壮勾肩搭背,“就去岚县的醉仙楼!兄弟我挣了钱,请你吃最贵的!” 刘大壮推开他,“得了吧,今儿个岚县人满为患,醉仙楼怕是要从早上忙到晚上。不如去老廖那儿,他不是支了个馄饨摊子吗,据说还挺有名的,那老廖是咱们老熟人,怎么也得照顾照顾生意啊!” “也是!”明小双欣然同意。 可是当两人走到老廖摊子上时,才发现低估了岚县的人口! 醉仙楼坐不下也就罢了,就连老廖的摊子上也坐不下,即使老廖已经增加了几张桌子,还让自己兄弟来帮忙,但依然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空看他们一眼。 明小双摊手,“得,有钱也买不着吃的,只能带回去吃。” “再去打两斤酒来!” 明小双连忙阻止,“兄弟,菜管够,酒我就不喝了?” 刘大壮不解:“咱兄弟好久不见面,这次一定要一醉方休!” 明小双笑:“还一醉方休呢!咱们这些人自从进了岚县,就没沾过酒!” “咋了,城主不让你们喝酒?” “哎,兄弟你有所不知。”明小双打包了两碗馄饨,边走边说,“兄弟你离开岚县太久啦,你不知道现在城主的规矩多如牛毛。虽说城主没有命令禁止我等饮酒,但是无论宴请应酬,还是聚会开业,城主自己都是滴酒不沾,这久而久之的,大家也就慢慢习惯喝茶啦!” “啊…这…城主竟然严苛至此吗?”刘大壮回岚县之后,自然发现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徐振英威压更甚,虽说她仍是亲近热情,但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是一副掌权者的样子。 别说徐振英,就连钱珍娘都变了。 若说从前的钱珍娘是唯唯诺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遇事只知道怨天尤人的人,那么现在的钱珍娘对待人情往来那是游刃有余八面玲珑。 果然,徐振英调教人的本事是一流的! 许多事情,刘大壮不好问旁人,也就这个明小双能和他推心置腹说几句。 刘大壮既然决定接下岚县总教官一职,自然是心中惶惶,迫不及待的想要多打听一些以便应对。 “那倒不是,城主在生活上对我们从来没有要求。只是嘛…”明小双竟然也学会了打官腔,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所谓上行下效,城主都不喝酒,我们这做下属的怎好喝得个酩酊大醉?再说城主有规定,城内有任何事情,我们这些人必须立刻到岗。若你满身酒气的去现场,让城主看见了,总是不美。” 说完明小双又自嘲一句,“老哥啊,坐冷板凳的滋味可不好啊!” 刘大壮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流民暴动被处分的事情。 两个人走进内院,刘大壮才发现徐家班子成员的家都非常的小,如明小双这种地位,徐振英的心腹,住的地方竟然只有一间屋子。 那屋子内不见任何奢华摆件,只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板凳和椅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很明显,明小双的屋内是没有女人的。 他穿过的脏衣物就这么随手扔在盆里,桌上还有吃剩的残羹冷炙,无人打扫,透着股子冷清。 不过最让刘大壮吃惊的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明小双桌上竟然摆着翻看过的书! 还真是稀奇! 不过明小双的房间虽然很小,却不显得乱,除了那堆脏衣物外,他的房间勉强算是干净。 “抱歉抱歉,我这屋子太乱了。这几天岚县来了好多人,我除了去上课,剩下时间都是去当志愿者帮忙,屋子里许久不收拾。” 明小双将两碗馄饨放在桌上,又拿帕子将桌子胡乱一擦,笑嘻嘻的坐下:“不过这不是在军营,也没人管我,我还能过几天清闲日子。” 刘大壮立刻抓住了关节,“咋的,在军营里还要管这些?” “那可不。这是内务,每天都有班长来抽查,鞋袜衣物怎么放都有讲究,这被子还得叠成豆腐块,房间必须每天打扫,若是被抓到有任何不干净的地方,可是要扣分的!” “扣分?扣什么分?” “就是内勤分啊!咱们军营里十个人一间,若是内务搞得好,就可以得到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有啥好处?” 明小双抓脑袋,“要说具体什么好处吧,还真没有。就是怎么说呢,你拿到了流动红旗脸上有光,图个高兴呗。” 刘大壮有些适应不了这种军营的风格。 以前在大周朝当兵的时候,那些个士兵一个比一个脏,反正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每日又得在泥地里操练,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明小双殷勤的把馄饨打开,推到刘大壮面前,“大壮兄弟,你回来得真不是时候,本想好好请你吃一顿饭的,结果人太多…只能勉强你吃馄饨了,不过你可别看不上这馄饨,老廖的馄饨摊子生意好得不得了。你说老廖以前好歹也是做吏目的,城主还邀请他出来做事都被拒绝了,他就喜欢做点小生意,说是自在!” 明小双自顾自的说着,他现在一直在深造进修,不涉任何政务,难免被徐家政务班子边缘化,因此难得见刘大壮,这一兴奋起来就说个没完没了。 “大壮兄弟,你啥时候回来的?去见过城主没?这回要待多久?对了,南边的商路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启程,我来送你。现在徐家班子里就我最闲,我有的是时间。” “这回我不走了。”刘大壮也没心情吃饭,狂风暴雨般的三下两下将馄饨吸入腹中,被烫得连连哈气,“城主让我回来练兵,岚县五千士兵都交给我了。” “啥?”明小双惊得抬头,“城主让你做总教官了?” 刘大壮也是一脸难色,“临危受命,我无法推拒啊!” 明小双拍着他肩膀大笑,“大壮兄弟,这可是好事啊!你可知你这个位置,军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其他人不说,就说那莫锦春,人家能文能武,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一直攒着劲儿的表现自己,为何天降馅饼,你却愁眉不展?” 刘大壮眉头紧蹙,面对明小双他少了两分谨慎,“实不相瞒,若是从前我自然高兴。可是我这回来刚半天,看见岚县这么大的变化,心里打鼓。还有城主发展得也太快了,我走的时候城中守备还是一些老弱病残,这才半年就已经有五六千的士兵。且这些士兵各个会读书认字,熟读兵法,各个比我强。军中虽然等级观念深重,却也是个讲究拳头大小的地方。我一担心凭我的本事镇压不住他们,二担心…” 刘大壮欲言又止,随后却狠狠吐出一句:“二是城主扩张太快,明显有青云之志,让我担心啊!” 明小双微微一愣,刘大壮的话犹如拨云见日,让他眼睛一亮,脑子里灵光乍现,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瞬间说得通了。 “你是担心城主…要…要…”明小双激动得口不择言,“要造反?” 刘大壮压低声音说道:“城主拥兵自重,又大力发展农业,屯兵吞粮,南边开辟商线,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明小双愣在原地! “奶奶的!”明小双突然暴怒,作势狠狠打自己脑袋,“蠢货,我为何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刘大壮见明小双神情激动,已经猜到明小双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连连叹气:“小双兄弟,这苗头已经如此明显,你作为城主的心腹,竟然丝毫不察!也难怪徐音希都当上晔县县令,你却还在这里跟中级班的学生一起读书!” 明小双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屈辱过,这样恨自己过! 对啊,去晔县走马上任的徐音希,去南下开辟商线的凤儿,只怕是早就猜到了城主的意图! 只有他,自诩是最早投靠徐振英的那个人,在徐振英心中定然有一席之地,便丧失了警惕之心,竟然为了一个示范村村长的位置就沾沾自喜,简直是愚不可及! 徐振英要造反? 若他再仔细谨慎一些,就会发现,这件事这不是很明显吗? 徐振英是那种会屈居人下的人吗?显然不是—— 而刘大壮更是问出最关键的一点:“若城主真有此意,你作何打算?” 明小双毫不犹豫的一拍桌子:“干它娘的!城主去哪儿,我明小双就去哪儿!” 说完这话,明小双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从龙之功啊,是不是他明小双未来还能混个王爷来当当? 他明家要发达了啊! 明小双又逼问刘大壮:“大壮兄弟,你呢?” 刘大壮面有难色,“我没想好。” “怎么就没想好!难不成你还留念大周那个烂朝廷!大壮兄弟,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岚县如今是什么样子,不说百姓们安居乐业,那至少也是丰衣足食!咱们城主的本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我还不知道?跟着城主干,这辈子封侯居胥指日可待!” “此事容我再想想。”刘大壮却推辞,“再说城主还不一定有这个想法,一切都是你我臆测罢了。城主本事再强,终究是一介女流,你明小双可曾听过女人当皇帝的?” “没女人当过皇帝怎么了?难道城主就不是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人?!”明小双身体微微颤抖着,“再说在这之前,你有见过哪个女人当城主的!城主乃天人之姿,雄韬伟略,不输世上任何男儿!不,她比世上所有男儿都强!这男人能做的事情,她如何就做不了!” 刘大壮知道明小双早就侍徐振英为主,平日里做事更是为徐振英马首是瞻,眼下此人知道徐振英造反,怕是第一个摇旗呐喊。 明小双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大壮兄弟,若城主真的要造反,那你这总教官的位置不就等同于护国大将军?” 刘大壮拉着明小双坐下,“行了,此事也别声张。虽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也有不少流寇称王称帝,但他们那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岚县可不一样,当心枪打出头鸟!一切还是听城主号令行事!” “那你说…”明小双压低了声音,“徐音希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城主要造反?” 不等刘大壮回答,明小双又自顾自的分析起来,“一定是这样,否则徐音希不可能那么积极,甚至连她爹娘都丢在岚县自己去上任了。啧啧啧,这帮女子们,真是不得了!” 此时此刻,明小双终于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若想在徐振英的手底下做事,那么就意味着他明小双不仅要跟一帮男人争,还得跟女人们一起争! 果然权力让人陶醉啊,甭管男女,只要手里有了权力都舍不得放弃! 刘大壮说得口干舌燥,“造反的事情先不提,那还是没影儿的事情。既然城主不说,那我们也装不知道,城主一定有自己的安排。” 明小双这回冷静了些,频频点头。 可内心还是忍不住的激荡。 如果城主真的要造反,那许多事情可能就要改变。 “只是城主现在命我训练这五千精兵,我却毫无头绪,小双兄弟可否指点迷津?” 明小双大气一笑,“这个何难,要我说你根本不必顾忌,城主既然用你,自然有她的道理。其实这总教官也并不难当,文化课的事情是徐安平在负责,哦,对了,现在岚县的人都叫她小徐老师了。操练的事情,也都是按部就班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至于镇压不住的问题,你也不用着急,城主的这支军队素质高,服从性强,最注重纪律和团结,你尽管去走马上任,其他不必愁。只不过嘛……” 明小双呵呵笑着,有些幸灾乐祸,“只不过大壮兄弟你这文化课得跟上啊,那帮士兵们每周考月月考,一个个比秀才还会说,你要是不学习,估计他们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刘大壮“哎呀”一声,“不瞒兄弟说,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明小双和刘大壮勾肩搭背,两个人似乎找到了同盟,“你放心,我和大壮兄弟一样,也是最讨厌读书学习。不过现在是被逼得没法子啦,不如你我组成一个学习小组互相帮助吧。” 刘大壮除了含泪同意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被按头学习的一天。 不学不行啊,手底下的人各个身体比你强,文化比你强,你还怎么当一支军队的将军? 刘大壮要脸,他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个草包将军! 行吧,学就学吧,城主有句话说得好。 只要没学死,就往死里学! —————————————————————— 岚县很少开展这样的大会。 由县衙大堂改造的大会议室明显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是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不断有后勤人员端茶送水,安排就坐。 这次会议,徐振英邀请了很多人。 包括徐家政务班子、晔县那边的、军方代表,甚至包括岚县里有头有脸的商户。 只不过前半场的会议与商户们无关,但是徐振英召唤,商户们不得不积极,这一大早呢就到了地方,却只能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等前面的大会结束。 王隐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人群里的王三娘。 谁知那死丫头只远远的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也不说亲自来请个安,给他在其他几家面前做脸。 王三娘大踏步的进了主会议室后,王隐就唉声叹气:“哎,养姑娘有什么用,看看,看看,我家姑娘看见我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进去了,不过就是一区区女兵的教官,竟然就不把我这当爹的放在眼里了。” 话虽这样说着,那众人都听得出来王隐语气之中的炫耀和得意。 旁边有个人立刻见风使舵,顺势一记马屁:“王老爷,可不能这样说,如今王教官可是城主身边的红人,自然也是日理万机。我都瞧得真真的,刚才她看咱们这边了。” 另一人也佯装劝道:“王老爷,这是什么场合,这儿可是县衙!城主开大会的地方!如今三娘已是今非昔比,若让人瞧见她跟我们这些商户在一块,难免被同僚非议!” “她敢!”王隐捋了一把胡须,“我是她爹!” 其余人殷勤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第196章 都升职了 有人更是热络的来打听:“王老爷,您知道这次城主把咱们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隐摇头,“我哪里知道。” “可是看今天会议架势,似是非同寻常啊!城主可很少召集这么多人来开会。更何况还破天荒的叫了我们这些商户?三娘在军中就职,她就没露点口风给您?眼看定额税收在即,这个时候城主把我们这些人叫来,会不会是要…” 王隐眉毛一挑,打断此人的探寻,“正因为三娘在军中就职,而军中自然有保密的规定,为了避嫌,她如何能告诉我?呵,说不准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其他人一脸不信,却也不好再问。 可这些商户们的鼻子就跟狗鼻子一样,自然从徐振英这一举动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上天祈祷,千万别是让他们出资缴纳这税收。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他们总是要被扒下一层皮来! 而主会议室内更是热闹非凡。 本次例会,徐振英几乎是召集所有人出席,即使是徐音希也从晔县驱车而回,老友们见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和说不完的工作。 众人在后勤人员的引导下一一落座,很快,屋内就坐满了快五六十人。 等屋内的钟表到了九点,徐振英就准时出现。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会议正式开始。 徐振英的会议向来简单明了,开门见山,“我知道大家手里都忙,这次也是好不容易将大家召集在一起,主要说三个事情,商量完大家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众人齐刷刷的拿出小册子开始记录。 徐振英恍惚回到了上辈子领导来开会时候的样子。 这风气,难道是自己带起来的? 上辈子她可是深恶痛绝啊! “第一件事,方询汇报一下这次养猪场的情况。” 方询早有准备,也没有站起来,就坐着直接说道:“这次我们的参观活动办得非常成功,一百多头猪已经销售一空。尤其是那天下午的试吃会让订单暴涨,目前已经收到金州府和兴元府等地长期合作酒楼一百零二家家,散户五百三十家,预测明年利润能够突破万两大关。” “挣钱不是我们的目的,农户反应如何?” “晔县岚县共十七个村长都有意建设养殖厂,预计将带动约两三千岗位。我们已经派人去摸底了这十七个村的条件,商量好了建设方案,估计下个月就能全面开工。” “合作模式如何?” “我们出资一半,村上出资一半,算是村镇猪厂。” “岚县猪是个长远的买卖,能带动乡下的百姓勤劳致富,派去的人一定要信得过,别到时候这下蛋的母鸡变成了村上个别人的产业。” 徐振英环顾底下黑压压的人头,随后快速的说完养殖厂的事情,她敲了敲桌面,用最冷静的语气放出最惊天动地的炸弹,“第二件事,岚县现在太大了,我准备将示范新村那边单独划成一个县,名字暂定为高新县,意为高速发展县,县令由王三娘担任,王兴业辅助,这两个人来了没有?” 人群中一阵惊愕! 莫说其他人,就是王三娘自己都懵了,好半天才确认刚才徐振英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这…人事任命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不光王三娘,王兴业也是懵的,两个人完全一脸懵的人站起来,都下意识的回答:“城主,我在,我在!” 虽说岚县向来都是徐振英的一言堂,但也允许其他人提意见,徐振英怎么也没想到最先反对的却是大伯母黄翠娥,“城主啊,你选的这两个人,一个太年轻了,一个是外来的,这两个人怕是担不起,我瞅着最好还是选咱们徐家自己的人更放心!” 徐振英转念一想,大伯母说这话,难不成是她觉得这示范新村村长的位置是给徐慧嘉留着的? 也难怪之前大伯母表现的十分殷勤。 而其余徐家人竟还都是一脸赞同之色,这让被点到的王三娘和王兴业分外尴尬。 “若说年轻,诸位之中我最年轻。若说外来,我们徐家人都是外来。我徐振英选人做事,不看出身,不看年纪,不看性别,其他人什么意见,都说说。” 徐音希自然没有意见。 徐振英说得对,若说年轻,她徐音希也很年轻,不还是做了晔县的县令? 而徐德贵却是欲言又止,他倒是很赞同县令一职应该由徐家人担当,这就算示范新村那边变成了县,拢共也就三个县城,若王三娘去那边当县令,那徐慧鸣回来了怎么办? 总不好叫他一直在外当个商户吧? 徐德贵思来想去,当着这么多人面,却也没好提。 他只好打定主意,私下一定要和徐振英说一嘴。 而刘大壮因刚回来还没适应,根本不清楚情况,只能沉默无言。 明小双却心头一跳。 完了,城主身边能干的人越来越多,会不会有朝一日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虽说他心里知道这次徐振英让他去中级班深造学习,但那也只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交代,绝不是要踢他出局。 只不过乍然听到徐振英如此安排,他心里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若没有流民暴动那件事,那他就是高新县最名正言顺的县令! 如今想来,明小双真是又气又恼,只能暗下决心从此以后更加谨言慎行,切莫机会来了都抓不住! “都没意见吗,没意见这件事就算过了。” “等一下!”没想到说话的却是王三娘,她似乎有些急迫,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城主,我…我…徐大夫人说得对…我太年轻了,缺乏历练,示范新村那边有几万人,我怕是管理不好。” 徐振英蹙眉,似真的有些不高兴,声音都提高了些许,有几分严厉的味道:“王三娘,我有没有说过,军人的第一要务是什么?” 王三娘面色一红,有些羞愧,却依然大声说道:“是服从!” “很好!那这个高新县的县令,你能不能做好?” 王三娘只觉得自己脸都在发烧,没有办法,没有退路,她只能像之前在部队里无数次训练的那样,抬头挺胸,声音洪亮:“能做好!” 徐振英唇角微勾,随后敛了神色,一字一句说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要让你当这个县令。你先是在晔县参加分田工作,老百姓对你评价很好。后来你又参与了示范新村的开荒工作,熟悉那边的情况。你在军队里表现优异,无论是文化成绩还是身体素质都是领先,时刻保持学习状态,对老百姓热情耐心,得到的表扬信也是最多的!” 不知为何,王三娘根本忍不住,眼眶一红! 她突然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和疲累都是值得的! 徐振英言之灼灼,眸光透亮逼人:“所以,如果放着你这样的人才不用,你让我去用谁?” 而徐振英身后的张婉君已经是急得不行,只恨不得按着王三娘的头答应。 想她们几个姑娘是一起入的军营,吃住同寝,早就有了比亲姐妹还要深的战友情,而王三娘是她们中最肯吃苦、从不叫累的那个人。 如今蒙城主高看,竟然让她去当示范村的县令,这是多大的荣耀! 这份荣耀不仅属于王三娘,属于她们这几个姑娘,更是属于全部女兵! 这傻姑娘,竟然还往外推? 王三娘再也无法推拒,声音沙哑说道:“是!” 她又想起一事,“城主,我走以后,女兵这边谁来接替教官一职?” 徐振英点了点王三娘旁边的那女子,笑着说道:“是顾桂花吧?” 虽然徐振英没有明说,可顾桂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得脸都红了,“城主,女兵顾桂花向您报到!” “很好。我看过你们女兵的成绩表,你文化成绩名列前茅,军事理论学得最好,据说好几次你当实战演习的队长都能带着队友们取得不错的成绩。” “那是战友们团结!非我一人之功!” “你也不必推辞,这里面必然有你一份功劳。王三娘上任后,你就负责女兵这一块事务吧。” 几个姑娘按捺不住喜色,王三娘更是暗中捏了捏顾桂花的手。 “保证完成任务!” 顾桂花的声音响亮有力。 徐振英满意一笑,对了嘛,这才有当兵的样子! “岚县县令,就先由方询来担任吧。” 众人对这一安排更无异议,方询是徐家班子的老人,之前搞养殖就搞得有声有色,擢升是肯定的。 只是没想到,方询这一步倒是跨得很快。 从养殖厂厂长到县令,那可是一步升天了。 方询一脸镇静的领命,想来徐振英私下早就和方询沟通过。 如此安排,倒是叫众人心里更是热血沸腾。 只要肯舍得力气给徐振英干活,徐振英是不会亏待任何人的! 岚县,还真是遍地都是黄金,遍地都是机会啊! “其余任命暂时不变,只不过工作更细化一些。徐安平和方凝墨负责推行全民教育,大壮和莫锦春二人负责城防安全,方询农业口这一摊子事暂时交给明小双,后勤这一部分还是由我娘和几位婶娘负责。” 众人点头称是,只有明小双激动了一下。 姑娘总算是要重新启用他了! 虽说是接替方询养猪,可如今明小双看得更远,姑娘说的是农业口的事情,那应该就不止养猪,还有第一拨红薯收割,种植棉花,这一桩桩一件件,想要干出成绩还不容易吗? “接下来讨论今天最重要的议题,定额税收。珍娘,去请商户代表们进来。” 而商户们坐在外面一上午,板凳都快坐热了才听见里面人叫。 商户代表一共五人,除了王刘顾三家,还有两家搭着这次示范村的流民,一个做农具的,一个做木材的,竟也发了家,被徐振英请了过来。 虽说他们几个人多多少少见过徐振英几次,不过像这种高规格的会议,他们从来没有参加过。 只有王隐前几天找到王三娘,得了几句提点,此刻像是来过无数次这个大会议室一般轻车熟路,像是带头老大哥一样不慌不忙的落座到最后几排。 其余人见状,只能赶忙跟上。 几人进来第一感受就是,这县衙大堂好小! 以前孙县令在这里判案的时候,没觉得小啊。如今这桌子板凳一放,再乌泱泱坐几十个人,瞬间感觉脚都没地方放。 隔着人群,王三娘看了看自己的老爹。 她坐在前面,王隐坐在最后一排,父女两个之间仿佛隔着一段遥远且无法跨越的距离。 王隐一下就看见王三娘红了的眼眶。 呀,这不会是挨骂了吧? 难不成是三娘事情没办好被城主说了? 王隐这一下就紧张了,刚还松弛的背部一下挺直。 “今天我也把岚县的商户代表们请来了,大家来商量一下定额税收的事情。从金州府那边打探回来的消息,我们岚县今年税收定额是二十万两,比去年还多出了五万两。大家怎么想的,都说说吧。” 一说到钱的问题,所有人都激动了,掌握岚县钱财的徐德贵最先说话:“城主,我们岚县从去年开始,税收就一直没有收上来过,一则是百姓们大多逃荒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根本无力种地,能活着度过冬天已是不易;二则我们一直在搞建设、搞养殖、搞教育、搞军队,这些支出全是我们自己在垫付,我也实话告诉诸位,这么多人,徐家就是金山银山也早空了!现在库里的税银是一个子儿都没有!” 钱珍娘也立刻补充道:“对,更别提城主之前就许诺过,晔县和示范村那边第一年是没有税收的。所以不光是今年我们的税交不上,明年也交不上!” 几个商户代表听着瑟瑟发抖不发一言,就怕多说一个字,这交税的事情就得摊到他们脑袋上去。 他们真恨,早知道会议是讨论这个,他们就装缩头乌龟不来了嘛。 徐振英一副苦恼的样子,“那没钱可怎么办?你们今天跟我哭穷,难不成是要我来日跟收税的太监们去哭穷,跟他说我们岚县没钱,请他离开?” 众人一下泄气。 第197章 密室商讨 “要是交不上这笔钱,你们知道会怎么样吗?转运司的太监扭头就会上报朝廷,说不定朝廷就会派人来打我们!” “打就打,谁怕谁!咱们岚县五千精兵,谁敢来打我们,我们就打回去!” 说话的是卢飞。 这次军部来参会的人皆是一脸赞同之色! “放肆!”徐振英一拍桌子,提高声音,怒目而视,“你动了手,那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 是啊,跟朝廷对着干,那可不就是造反吗。 造反啊,谁敢啊,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徐振英将所有人的表情全都尽收眼底,众人神色各异,倒是徐音希和钱珍娘等人一脸平静。 徐音希便慢悠悠说道:“反正要钱是没有的,咱们岚县还有三四万流民没有安顿下来,正是用钱的时候。朝廷不拨款子也就罢了,还要逼着我们交税,哪儿有这样不顾百姓死活的朝廷?” 徐德贵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若是朝廷真派人来打我们怎么办?” 连氏也道:“二十万两,说少不少,说多不多,若是能紧一紧,凑一凑,再买通转运司的太监,不知能不能给我们少些。” 黄翠娥也道:“咱们岚县老百姓们丰衣足食,正是需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这段时间挣钱的不少,叫他们交税!既然朝廷也弄定额税收,那我们也弄定额税收,直接摊到每个人头上!” 那几个商户一听,这下真是如坐针毡。 与其让他们吐血,还不如怂恿岚县老百姓造反呢! 王隐便道:“城主,此计也不可行。且不说流民们大多都是身无分文,就算有,他们也还要穿衣吃饭,哪里交得起这税收。这定额税收一摊下去,流民们肯定全跑啦!” 徐音希冷笑一声,“合着要钱没钱,要反又不反,你们真当人家转运司的人是来岚县游玩的?按我的意思,每个人都交钱,二十万两层层摊下去,有钱的多摊,没钱的少摊,总得把钱凑齐了。” 徐振英不动声色的去瞥徐音希一眼。 她心中有些惊奇。 难不成徐音希是看穿她的心思了? 否则徐音希说的那些话,怎会正好和她的心意相通? 这下众人都不说话,似乎都在考虑到底是交税还是直接跟朝廷对着干。 徐德贵咬咬牙:“实在不行,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总不能真去造反吧。” 而钱珍娘和方凝墨两个人眼底有稍纵即逝的失望。 若是能趁此机会,说动大家造反就好了。 这样城主也不必这么偷偷摸摸处心积虑。 苗氏、连氏、小黄氏也点头。 徐振英环顾四周,又问:“其他人呢,还有没有不同的想法?” 明小双急得不行,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可惜徐家人太过胆小,根本就没敢往那个方向想! 若按他的想法,索性就造反算了!反正他们有钱、有地、有粮,怎么就不能揭竿起义了? 明小双想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刘大壮按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明小双知道刘大壮粗中有细,做事做人都比他谨慎周全,只好按下不表。 而商户那边,更是不敢发言。 这多说多错,现在还是人人都摊一些,若是全部扣他们头上,他们又能怎么办? 是以他们几个全都默契的装鹌鹑。 “行,既然如此,就尽快拿出一个分摊税收的法子,发布告示让百姓们知晓。” 这下,岚县的安稳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 可想而知,岚县人民陡然得知这一噩耗该是多么的震惊。 在座与会的人员,算是彻底把朝廷给记恨上了。 散了会,众人都是心神不宁。 王隐一直在县衙门外等着,直到看见王三娘的身影,他便焦急的呼唤:“三娘!我的儿!” 王隐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个宠溺女儿的夫人。 换做从前,他可喊不出这样肉麻的话语。 王三娘面色郁郁的走了过来,对王隐褔了福身。 王隐急切的拉着她的手询问:“三娘,跟爹说说,城主是不是骂你了?” 王三娘摇头,“不是,我就是担心这税收的问题,我这刚上任呢,还没有大展宏图,结果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收税,百姓们不得骂死我啊。再说,这收税的事情一下去,流民们怕是又得弃田离去,我们这刚建好的高新村怕又是一片废墟,那我这县令还有啥好当的?” “等等……”王隐越听越糊涂了,“你说啥县令?” “我啊。”王三娘蹙眉,似乎有些不满自家爹的反应,“示范新村变成县了,我下午就得走马上任当那边的县令。呵,你说我一上台就去收税,我还不如回我的兵营当教官呢!气死我了,真是便宜顾桂花了!” “啥?”王隐这回终于琢磨出味儿了,随后吓得一跳,张大嘴巴,捂住胸口好半天才说,“你,王三娘,当县老爷了??” 王三娘叹气摇头,似乎有些看不上自家爹的行为。 亏得自己以前还觉得爹爹见多识广,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 如今一看,怎么好像耳聋眼花般听不懂话呢? “唉,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王三娘转身就走。 王隐愣了老半晌才反应过来,追着王三娘的背影跑,“唉,儿啊,你再说一遍,你真当县令啦?是真的县令?不是吹牛?天爷啊,这是什么鬼故事,我王隐的种竟然当县令了——” 而徐音希、钱珍娘、方家两兄妹对视一眼,方询便趁人群不注意的时候说道:“老地方见。” 这个老地方,说的就是当初他们四个人聚头的墨香书斋。 听闻方询已经将那书斋买了下来,如今是方家人偶尔在打理。 本来那书斋生意平平,偏方询接手后刚好赶上了全民教育,书籍、纸张、笔墨一下销量猛增,如今倒是生意极好。 正是中午,岚县养殖厂参观一事虽然落下帷幕,但岚县里依然人满为患,似乎不知道从什么什么时候起,岚县就没有人少的时候了。 无论何时走出门去,岚县的人似乎只有一日多过一日的。 几个人很有默契的避开耳目,一前一后的陆陆续续到达书斋。 二楼有一雅间,为方询单独所有,他按照徐振英小书房的设计,也对四周进行了加固,尤其是前面有少量水泥现世的时候,他就先想法子弄来了一些,如今这里面人说话,外面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几个人陆陆续续达到。 钱珍娘一进屋就看见徐音希坐在那里品茶,许久不见,徐音希身上威压更甚,举手投足之间不动声色,却又锋芒尽显,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徐音希一看见钱珍娘立刻露出笑颜,两个人手拉着手坐下,这一下子曾经并肩作战的感觉就回来了。 钱珍娘还打趣她:“徐县令,做一县之长和做秘书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徐音希叹气,“更忙更累,我现在终于体会到城主之前说累成狗是什么感觉了。以前当城主秘书的时候,什么都有城主顶在前面,我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但是现在,什么事都得自己扛,自己解决,尤其是晔县那边百废待兴,虽说老百姓刚分了地,但是大家都是外来户,矛盾还挺多。我每日不是忙着调解,就是忙着开会,搞教育、搞农业、搞发展,只有晚上睡前能读读书充实一下自己。” 钱珍娘心疼之际,却又有点羡慕。 徐音希已经完全独当一面了,而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的替徐振英做事。 她还需要学习和摸索! 两个人刚说着话呢,方询和方凝墨就走了进来,身后竟还多了一人。 屋内两人惊得站起身来。 方询有些无奈的解释道:“他们两个一直跟着我们,行踪暴露,没法子,我就只好带他们来了。” 徐音希有些紧张的和方询打眼色,方询心领神会,正要说话却被明小双抢先,“徐四姑娘,别挤眉弄眼了,既然我都跟着你们找上门,那就证明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刘大壮抱歉一笑,“我见你们几个出县衙的时候就在打眉眼官司,一时好奇就跟过来了。几位,咱们要议的事怕是不好让人知道,不如进去说话?” 几人落座。 这屋内只开了一扇窗,隐约能听见外面的车水马龙。 明小双瞧众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行了,别装了,我知道城主准备造反的事情了。” 徐音希等人一脸震动,倒是没料到明小双竟也看穿了城主的心思。 钱珍娘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小双眼皮抖了抖。 妈的,果然这几个小狐狸都知道,就他明小双不知道! 亏他今天多留了一个心眼,一进屋就拿话诈他们,哪知还真有鱼儿上钩。 由此观之,徐振英还真打算造反。 明小双确定了这件事,强忍内心激动,面上做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不是很明显吗。否则城主养这么多的兵干什么?” 徐音希叹气,“如果连小双哥都看出来的话,那么城主的心思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明小双不高兴了,“徐四姑娘,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好不好,我只是一直没说!” 几人掩唇一笑,徐音希还颇有些宠溺的说道:“好好好,小双哥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早就看出城主的心思啦!” 明小双满意的说道:“这还差不多。” 这一插科打诨,几个人像是回到了最初流放的日子。 那个时候虽然缺衣少粮,但是如今想起来却依然觉得快乐。 “说正事,你们怎么看定额税收这件事。”方询及时打断,一脸忧愁,“我怎么现在摸不到城主的心思呢,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们心里可有盘算?” 徐音希摇头,“我不知道城主怎么想的,但我却觉得这次是最好的机会。定额税收一分摊下去,必定引起老百姓的反对,若我们能适时的引导这股怒火,暗中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说不定咱们就能上下一心的拉起造反的旗帜。” “不行,我们目前不清楚城主的想法,万一画蛇添足怎么办?”方凝墨却持不同的意见,“我倒是觉得此刻一动不如一静,先看城主怎么做。” 钱珍娘说:“城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是今天这个会上,我感觉大部分还是提造反就色变,尤其是徐家人,他们跟城主都不是一条心。” “他们自然是趋利避害。”徐音希脸上的笑容冷冷的,也只有在几个一起战斗过的伙伴面前她才流露些许真性情,“说到底,他们是既要现在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又不想冒任何风险出头。可投入和风险总是成正比的,一个个一丁点风险都不想承担,如何能做大事!” 方凝墨叹息,“不怪他们,人之本能。莫说徐家人,估计方家人也是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世上敢真的造反的没几个人。” “我岂不知,我只是心疼城主的苦心而已!她一步步走到现在不容易,可徐家人没一个能真正的理解她的雄心壮志,不免可悲!” 方询却道:“音希,我听你之言,你似乎对定额税收有想法,你再具体说说咱们如何暗中行事?” 明小双全程只是凝神静气的听他们说。 他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浅薄。 城主说得没错,人真的得多读书。 看看,如今钱珍娘的政治敏感性都比自己高出不少! 徐音希习惯性的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就得看宣传员的力量了。咱们不是给每个村都配备了宣传员吗,专门用来传递政策,这个时候还可以拿来传播我们的新思想。你想,定额税收分摊下去以后,百姓们必定对大周朝廷怨声载道,咱们再适当的添一把柴火,放出点流言,就说转运司的太监来了还要至少十万两的贿赂打点,或者需要献上妙龄女子,一定要彻底点燃百姓们的怒火,让老百姓们觉得只有揭竿起义才能活下去!” “何须这样麻烦?!”一道声音从门后响起,众人脸色大变,刘大壮立刻拔刀而向! 竟然还有别人! 方询大步流星将门打开,果然见胡维站在门外,笑得是高深莫测。 几乎是瞬间,徐音希和方询当机立断同时开口:“大壮哥,杀了他!” 胡维不是他们的人,且此人刁钻古怪,不能让他知道城中机密! 胡维倒退一步,脸上的笑容顷刻退去,似乎他也没料到徐音希和方询这两人年纪不大,手腕却如此毒辣,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分时间场合,上来就要他的命! 胡维反而心中大定,徐振英手底下果然能人辈出,这两人不过才十几岁,却能有这样的手段和决心,可想而知徐振英一定能成大事! 胡维立刻大喊:“我有法子能让岚县百姓们全部造反!” 还好二楼现在没什么人,否则就胡维的这句话,他们几个死罪难逃。 刘大壮望着徐音希,“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 徐音希和方询两人互望一眼,随后点头,“你进来,若是今日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别想出这个门!小双哥,把门给抵住了!” 胡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有些胆战心惊的进了屋。 而明小双果然立刻将门从里面关上,然后他和大壮两人分别站在门的两侧预防他逃跑。 胡维看着屋内这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又想起方才两人毫不迟疑的那一声“杀”,让他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 胡维在这样的威压中坦然坐下,“诸位不必如此防备着我,我不过一读书人,且垂垂老矣,若拼起武力来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徐音希冷笑着看他一眼,“废话少说,先说为什么跟着我们。” 胡维淡淡一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城主今日的会议,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我看几位在堂上之时就眉眼官司不断,想着你们几人私下必定是有话要说,一时好奇便跟了上来。不过诸位也不用想要杀人灭口,城主要造反这事,老朽既然敢跨入这个门,自然没有检举揭发的打算。相反,朝廷无道,奸臣肆行,乱世将起,我胡维当然也要早做打算。” 对于这个转头就出卖李大头,且惯会溜须拍马的胡维,徐音希可没什么好脸色。 更别提李大头杀了晔县那么多人,其中有没有胡维的手笔,他们根本无法得知。 这个老头,聪明又危险,着实可怕得很。 也难怪城主一直对他是又防又用。 不过她脸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心绪。 “退一万步说,若我真是忠君爱国之辈,当初就不会跟着李大头一起在晔县造反了。这乱世之中,有能者居之,这天下乱了才更好!只有天下乱了,我等怀才不遇之辈才有建功立业名垂千史的机会!” 胡维眼中一抹癫狂,让徐音希等人不由心惊。 屋内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徐音希的声音:“你刚才说…如何才能逼老百姓们举起造反的大旗?” “很简单。”胡维眸光闪烁,“你们知道今年三月岚县断粮,城主是从何处弄来的粮食吗?” 徐音希蹙眉,她隐约记得当时城主说过是胡维提供的信息,至于其他倒是没有多言。 几人静待下言。 第198章 有求于人 胡维那枯瘦的身躯仿佛有了莫大的能力,眼底也有了光亮,“你们或许都不知道吧?她那粮食,是截的朝廷运往黔州前线的官粮!只要告诉老百姓,他们过冬时候吃下去的粮食都是从朝廷手里抢来的,如今黔州那边要找他们要回粮食,否则就兵临城下,他们一定会奋起反抗!” 徐音希震惊。 其余人也是一脸惊色。 岚县三月份的断粮危机还历历在目,他们也并不知道徐振英是从何处弄来的粮食,可是他们却没想到在那个时候徐振英就已经敢动手抢官府的东西! 也对,徐振英那个时候若是让众人去劫官粮,谁会同意?谁又敢开这个头? 难道在那个时候,徐振英就已经有了逐鹿天下的野心? 胡维见众人都是一脸吃惊之色,想着这帮孩子还是嫩了点,徐振英那个时候就敢去跟官府作对,可见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官府放在眼里。 这样天生反骨的人,注定是要功成名就干一番大事业的! 而徐音希却已经想得更远,联想到当时徐振英不顾苗氏和徐德贵的坚决反对,执意要分发粮食,即使是偏远的乡下也不曾遗漏,难不成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把所有人都绑上她的贼船? 凡是吃了粮食的人,那都是朝廷的仇人,将来就不得不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想到这一层,徐音希瞬间头皮发麻! 这样一个庞大的布局,这样一个看似善意到荒唐的举动,却瞬间将整个岚县百姓民心捏得死死的。 这样步步为营的心机,这样运筹帷幄的计算,让徐音希后背全是凉意! 她下意识的抬眸去看众人,却见众人无所反应,即使是胡维也似乎并没意识到徐振英的布局! 这个六妹妹…多智近妖…真是好可怕的心计。 无论徐音希自诩有多么了解徐振英,每每越了解,她就越觉得骇然。 这可真是步步为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定额税收之事,她又准备如何收场? 徐音希有预感,徐振英向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在她的世界里怕是没有妥协二字。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们这些身处局中的人,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一角。 胡维见众人都是不语,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城主的意思。不过据我观察,各位不必杞人忧天,城主之智皆在我们之上,这一切的一切说不定就是城主蓄意为之。与其你们背后揣测她的意图,不若直接告诉她,你们已经知晓她逐鹿天下的野心。” 徐音希冷了脸,“这个就不劳胡秘书操心了。胡秘书只需要做好手头工作就好,需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千万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徐县令,受教。”胡维一副真心恭维的态度,似乎面对着的并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而是真正的同僚,“既然如此,诸位还要小老儿的项上人头吗?” 明小双和刘大壮则神情紧绷的望着徐音希。 似乎只要徐音希一声令下,胡维就立刻血溅当场。 徐音希挥手,“不必,你的项上人头保留着,等城主什么时候想取便会取。” 胡维笑:“既如此,那小老儿就先行告退,诸位若还有什么想法,小老儿也会扫榻待客。” 明小双轻轻打开门,死死盯着胡维,幽幽说道:“姓胡的,别玩什么花招,城主信得过你,我却信不过。我警告你,城主可不是李大头,你要是敢生了一丁点背叛的心思,别怪我刀剑无眼!” 胡维仍是笑着拱手:“您说得是,我对城主的忠心日月可鉴,绝对不会做卖主求荣之事!”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然后滚吧!” 胡维离开以后,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方凝墨见众人都愁眉不展,便问:“你们觉得胡维说的话可信吗?” “当然不可信。”徐音希倒是很清醒,“昔日我们在晔县时,胡维便是能言善辩,没有一丝一毫读书人的气节,哄得李大头都丢了命!他这个人,十句话里估计只有一句是真,我们不得不防。” “你们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呵。”徐音希嗤笑一声,“唯恐天下不乱吧。” 方询也赞同道:“此人自诩才高八斗,偏一直不中进士,自觉怀才不遇,因此才一门心思的想着造反。” 明小双看看众人,“可他提醒得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要不要告诉城主我们已经知道她要造反的事情。如此一来,城主便再不会孤立无援,咱们做起事情来也更方便。” 徐音希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再缓缓吧,我总觉得…最近怕是有大事发生,我们也只能边走边看。” 徐音希好不容易回岚县一次,她留了徐慧嘉在晔县,自己则回来开会,谁知回到了岚县也是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等忙完都快天黑了。 徐音希趁着夜色回到了徐家二房。 连氏变化有些大,不见从前的锦衣华服,打扮得很是朴素,虽说母女两早上开会时才见过,可终究不方便说话,这回了家两个人才有空拉拉家常。 连氏有些惊奇的看着徐音希。 明明上午离开的时候还是一头长发,怎的晚上回来头发就只剩齐肩的长度了? 只见徐音希随意将头发上面挽起,下面一半则散开,这是城里时兴的发型,最开始是徐振英带头绞发,后来不知不觉推行到了部队。 如今岚县城里好多男女都只留着寸发,起初连氏也是看不习惯,可后来久了也察觉其中妙处。 其他不说,光是干活利落这一项比他们这长发方便得多。 更别提夏季到了,寸发又好洗又好干,不知能节约多少时间。 连氏虽然意动,却也不敢学那些小姑娘们绞发。因此在看到徐音希绞发后,她又有些羡慕又有些担忧,毕竟目前徐家人也就徐振英敢留这个头发。 “你这头发…”连氏伸手拨了拨徐音希的短发,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反而笑道,“挺好,看着很精神。” 徐音希笑着说道:“母亲,短发很是方便,也不长虱子。我去了晔县一摊子事情,当真没多少时间打理这头发。” “好是好,就怕他又要板起脸来教训人。” “您是说爹吗?”徐音希脸上笑意不变,“自从来了岚县以后他就不喜交际,脾气变得越发古怪,无妨,他说什么我当没听见就好。娘,我的房间呢,还保留着吗?” 连氏亲热的拉着她的手,“给你留着呢,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次可得多呆几天!” “哪里能行,晔县那边大表哥怕是一时半会顶不住。” 刚说完这话呢,徐家几房人就听见了动静走出来,一看见是徐音希都笑脸相迎,二房几个年轻的视线更是停留在徐音希的寸发上,还时不时的去看徐德远的脸色。 完了,爹爹最不喜这逆行倒施之事,前几天徐明绿只提了一句寸发方便就被爹爹斥责了半个时辰,如今大姐可倒好,直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绞了发。 几个小的缩了缩脑袋,心里想着:这怕又是要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说来也怪。 徐德远站在台阶之上,上下打量了一眼徐音希,表情说不出是怪罪还是赞同。 他神情淡淡的,面对徐音希的请安问好也是不冷不热,叫人摸不着头脑。 徐德远硬邦邦的嘱咐了一句:“既然回来了,就好生歇息一晚。” “多谢爹爹关心。” 两个人问一句答一句,徐音希全程笑脸盈盈,挑不出一丝错处。 唯一诡异的就是,两个人的会面看着着实不像是父女,反而像是官场上不太熟悉的同僚。 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倒是黄翠娥关心自己儿子,只恨不得现在就把徐音希拉回自己房里问个一清二楚,“四丫头啊,晔县的事情,可还顺利?你大堂哥呢,他在那边干啥,怎么这次你回来也不带上他?” 徐音希对黄翠娥倒是很有耐心,慢悠悠的说道:“大伯母放心,大堂哥一切都好,自从到了晔县,大堂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每日风雨无阻的带人操练,还一直跟着老师读书,现在已经念到了中级班了。只不过晔县的事情太多太杂,离不开人,我和他是肯定要留一个人的。” “唉,城主也真是的,慧嘉他好歹是徐家长孙哪,示范村村长那位置,眼瞅着明小双走了,王兴业我就不说啥了,流民本就是他带来的,也听他的话。但是那个王三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才多大啊,就当上县令啊,城主为啥不让我家慧嘉当呢,反而让慧嘉去晔县……” “大伯母,晔县百废待兴,很容易做出成绩。城主这番对大堂哥已是非常照顾了。” “那慧嘉吃得可好,睡得可好,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合适的姑娘?”黄翠娥拉着徐音希的手不肯松,“你大堂哥都快十八了,人家那乡下的小子当爹的都有了!” 见徐音希面有难色,倒是二房的春姨娘连忙笑着叉了一句:“大夫人,四姑娘刚回来,您让她歇口气。她还没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徐明绿也立刻打蛇上棍,在春姨娘的眼色示意下,热情的挽着徐音希的胳膊,“可不是,祖母一直念叨着长姐呢,我陪姐姐去跟祖母请安。” 黄翠娥这才悻悻撒手,又见徐音希确实一脸疲惫,才有些不甘心道:“也是,你祖母一直念叨着你呢,说你是徐家第一个当县太爷的,了不得,听说你今天要回来住,早早的就把房间给你拾掇了一番,一直等到现在呢。你快去给你祖母请安。” 夜色深深,岚县城里万家灯火。 即使他们身在内院,也能看见外面的光亮,听见外面的嘈杂。 岚县越来越热闹了,即使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却不见少。 这做晚上生意的,甭管是卖馄饨、卖小吃、还是卖最近很时兴的炸串,全都冒了出来。 尤其是六点下了班,岚县城里的百姓们简单吃个晚饭,便一窝蜂的出门溜达。河岸边、柳树下、堤岸旁,男女老少,携老扶幼,一派生机之相。 因此可苦了住在城内最中心的徐家众人了。 太吵了。 这夜里得吵到十一二点。 他们甚至想要徐振英重新宵禁,省得大晚上还有车水马龙之声。 就如此刻,徐音希身在内院,外面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像是乐曲,不远不近的传来,听在她耳里却是悠然自得。 这就是太平盛世吧。 这太平盛世里,有她徐音希的一份功劳,这该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不知道晔县什么时候才能有岚县的繁华之景呢? 徐音希看着身后跟着的徐明绿和春姨娘,下唇轻抿,在享受完和煦的夜风以后,她也有了闲情逸趣,便道:“春姨娘有事不妨直说,但凡我能力之内,绝无二话。” 春姨娘倒是没料到徐音希如此的开门见山,倒是徐明绿闻言扭扭捏捏,春姨娘推着徐明绿上前,徐明绿还没开口呢,耳朵尖尖都红了。 “大姐。”她叫得声若蚊蝇,仿佛有刀架在她脖子上。 徐音希自然知道春姨娘二人是有求于她。 若是从前,她自是看不惯徐明绿整日跟在徐乐至身后的做派,更不喜徐明绿的尖酸刻薄,可到底血脉相连,更何况她如今站得更高,再回过头来看,只觉得当时姐妹间的打打闹闹也难能可贵。 徐音希便刻意敛了威压,面上露出亲近的笑容,“妹妹是有什么事情吗?” 徐明绿半天支支吾吾不肯说,春姨娘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暗中掐了一把徐明绿,她才红着脸说道:“大姐,我如今已经中级班毕业了,但是城主至今没有安排我做事。我就想着…你之前是从城主的秘书做起的,你能不能跟城主说说……” 徐音希眉梢一挑,“你想当城主的秘书?” “不不不。”徐明绿似乎有些害怕徐振英,连忙摆手,“她的秘书我可当不了,我想当大姐的秘书。” 第199章 姐妹反目 春姨娘也在一旁帮腔,“四姑娘,我们也知道这个事情可能有点难为你,之前都没好意思提。只不过如今明绿中级班毕业了,至少文化上不用担心什么。我们呢,也不是说非要当秘书,我的意思是让她先跟着你,白打工,不要工钱,就想跟着你多历练历练,长长见识,也省得她一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这样啊。”徐音希故意将声调拖长,若有所思。 倒不是故意为难春姨娘,只是她也知道越是亲近的人反而越是不好用,更何况她现在走马上任后忙得焦头烂额,若身边再跟着一个毫无经验的徐明绿,她还得腾出功夫来教徐明绿,这简直是分身乏术。 她心知徐明绿是个什么性子,虽说徐明绿最近脾气是收敛了一些,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徐明绿再耍大小姐脾气,难不成她还要去收拾烂摊子? 徐音希有些为难。 徐音希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又想到徐振英当时带她和凤儿的时候,也是齐头并进,不见耽误工作。 当时的徐振英带她估计也很头疼吧。 徐振英曾说,上位者必须要有一颗容人之心。 徐振英带她耗费了这么多心血,难道她徐音希就做不到往下传承吗? 徐明绿,也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不过徐音希向来做事都是八面玲珑,不喜把话说死,把事做绝,她斟酌一番,才望着徐明绿有些讨好期待的眼神说道:“妹妹想出来做事,我自然是欢迎的。况且我这里正是用人之际,若妹妹能来帮忙,那可真是解我燃眉之急了。” 先肯定,再否定。 这是管理学的精髓之处。 这世上人都喜欢听漂亮话,徐音希想即使是徐振英也不例外。 果然春姨娘和徐明绿两个人面色一喜。 “但是,我也丑话说在前头。”徐音希面色不变,依然是那个善解人意让人亲近的大姐,“秘书这个工作很累,强度很大,无论是对个人的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要求很高。如今晔县是百废待兴,我分身乏术,每日至少工作到晚上十二点,且不分昼夜不分休假。妹妹自幼体弱,不知体力这一项能否过关?” “啊?”徐明绿惊愕的张嘴,与春姨娘面面相望,“做秘书如此辛苦吗?” 徐音希笑,“之前我和凤儿做城主秘书的时候,那是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操练,晚上十二点还在温书,中间迎来送往、端茶倒水、安排会面、手写发言稿、还要帮着城主梳理安排所有工作进度,那是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我最开始的时候,累到腿肚子都打颤都不敢出声,只能咬着忍耐。” 春姨娘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喃喃道:“这话不假,四姑娘当时吃了多少苦才熬下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 果然,这话一下就让徐明绿犹豫了。 “不过嘛,凡事有利有弊,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秘书虽然辛苦,却很磨练人。妹妹只要能把秘书这件事干下来,以后到什么工作岗位都不怕。”徐音希温柔的拍了拍徐明绿的肩膀,“妹妹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先不急着下决定。” 春姨娘也沉默了,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是大姐回来了吗?” 内院的偏房内传来徐乐至的声音。 徐音希扭头,果然看见角落偏房外挂着一把铜锁,房间内的窗户被人钉死,只能听见徐乐至的声音,却见不到她人。 徐音希犹豫片刻,抬脚便去,却被春姨娘拉住,她欲言又止的说道:“四姑娘小心一些,自从乐至被关了禁闭以后性情大变,把我们整个徐家人都恨上了。” 就连往日跟徐乐至交好的徐明绿也是一脸警惕的拦着徐音希,“大姐你别去,七姐她疯了…整日咒骂我们不说,还对我们又踢又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就上演了好几回。” 徐音希却笑:“无碍,乐至毕竟是我妹妹,我既然回来了,也该去看看她。姨娘和妹妹先去祖母那里,我随后就来。” 春姨娘也大约猜出徐音希是和徐乐至有话要说,当下带着徐明绿离开。 徐音希缓步走到房间前,随后从窗户钉死的木条缝隙中瞧见了那抹身影。 徐乐至瘦了,因一直关在房间内,人也显得更加苍白。 徐乐至看见了徐音希的脸,又想到连氏说起徐音希现在已经是晔县县令,不免心中又恨又妒,面上却只是哀求之色:“大姐,你总算回来了,你能不能跟父亲说说放我出去。我真的快要被关疯了,这些天我痛定思痛,以后再也不跟徐振英作对了。求求你,好姐姐,爹娘都听你的,你去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徐音希秀眉微簇,却不言语,颇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徐乐至。 “大姐,你如今已经是晔县的县令了吧,你手底下也有人,你真的不必事事都听徐振英的。我是你的亲妹妹,我不会害你的!你跟着徐振英造反没什么好下场的,等将来朝廷出兵,第一个就先杀徐振英!” 徐音希声音骤然变冷,“徐乐至,谁跟你说城主要造反的?” 徐乐至脑袋一缩,不做声,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徐音希突然伸手,从木条缝隙中一把揪住了徐乐至的衣领! 少女眸子里尽是锋利,她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问:“徐乐至,我再问你,你听谁说城主要造反的?!” 徐乐至一把拨开她的手,一挺胸脯:“怎么了,现在家里面的人都在说徐振英可能要造反,将我关在房间里不允许我走动就算了,难道也不允许我听别人说话嘛!” 徐音希脸上的冷意褪去。 好险,她还以为已经有人知道徐振英要造反。 她胸脯微微起伏,随后冷静了片刻,“乐至,好好待在里面,等你成亲嫁人的时候,我自会放你出去!” 徐乐至终于绷不住了,尖叫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扭曲:“徐音希,你凭什么关我?!你好歹毒的心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你自己想当徐振英的狗,就拿我去讨好她!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自己的妹妹下此毒手!哦,一个县令之位是吧,等朝廷的兵一来,你们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一定会被砍脑袋!到时候怕是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徐音希起初先是一愣。 随后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果然是徐乐至啊,连装都装不了一时片刻,这么快就露了原形。 还好,她对徐乐至没有任何的期待。 她如今已是县令之尊,将来说不定还有更远的路要走,要不是考虑到别人非议她做事太过绝情,不念姐妹之情,徐音希甚至连徐乐至的房门都不想踏入。 曾几何时,她们两个是无话不说的姐妹。 可现在,徐乐至对她大约只剩下恨了吧。 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落到如今你死我活的境地,要说惋惜,徐音希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也好,当断则断,一身轻松反而更好上路。 都说上位者应无情无爱,徐音希此时此刻,算是体会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慢慢变冷变硬。 “徐音希,你就是徐振英的一条狗!你为了她徐振英,连自己的姐妹爹娘都不要,你就是一条在她跟前摇尾乞怜的野狗!你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否则等我出去了,一定向朝廷检举揭发你们,让你们全都不得好死!识相的,现在就放我出去!” 徐音希发现,曾经那些她觉得很伤人的话,似乎渐渐伤不到她了。 她变得更强大了。 面对徐乐至发疯般的谩骂侮辱,她甚至连辩驳的欲望都没有,她只觉得发疯的徐乐至很是吵闹,很是可悲,很是可笑。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徐乐至,月色凄凄,照得少女的眸子里如湖水般宁静,仿佛任何风浪都掀不起一点涟漪。 徐音希丝毫不理会徐乐至的喊叫,自顾自的说道:“西城门那边,有一卖豆腐的人家,家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秀才,小儿子是童生,虽清贫了一些,可爹娘都是在岚县有口皆碑的和善人,小儿子如今十六,堪堪比你大两岁,面容清俊,性子也斯文,将来必有前途。” 徐乐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徐音希。 徐音希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女,继续说着无情的话,“晔县那边,有一家虽说是流民,祖上却是当官的,在晔县一口气就置办了几百亩田地,资产颇丰。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独子,你嫁过去衣食不愁,在乡下也算是个小地主。” “我不!”徐乐至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徐音希在说些什么,当下脸色大变,“你想随便把我嫁了,那不可能!古往今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你算什么人!你就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这些流民乡下人怎么配得上我?方询呢,我被关了这么久,他为何不来看我?!” 徐音希这回是真的笑了,不知是笑徐乐至的愚蠢,还是笑她的可悲,“方询?你还没有对方询死心?” “我对他是真心的!若说一开始我接近是有其他心思,可后来我是真真喜欢他!” “徐乐至,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流放前的方询,还是现在的方询,你都高攀不上。流放前的方询祖父是三品大员,其父也是从六品。而如今的方询,已经是岚县县令,以你的才情和姿容,站到方询面前不会自惭形秽吗?” “你!”徐乐至气疯了,“我祖父也是三品大员,如何配他不上!” 徐音希蹙眉,以前只觉得徐乐至是骄纵了一些,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的糊涂,简直是鸡同鸭讲。 “我懒得跟你多费口舌。我给你找的这两家,我都已经觉得对他们不住,你这性子去了必定要闹得人家家宅不宁,若非我亲自开口之缘故,怕是这两户人家也断断不会同意。徐乐至,城主和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我劝你最近安分一点,否则若是等城主腾出手来想起还有你这么号人物存在,那便真的是二房覆灭之时!” “徐音希!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说白了你不就是贪恋荣华富贵,急着处置我去讨徐振英欢心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嫁人的!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得逞!” 徐音希脸上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我与你,简直是对牛弹琴。罢,合该我欠你的。” 不等徐乐至说完,徐音希觉得好生没趣,转身离开。 徐乐至在后面大喊大叫,不断咒骂着,一会咒骂徐振英,一会咒骂徐家,一会又咒骂起她和连氏。 徐音希揉了揉太阳穴,晔县的事情本就够她焦头烂额了,她也是自讨没趣竟然来和徐乐至争执。 那姑娘…是被迷了心智了,谁说话都不管用了。 说到底,还是嫉妒二字啊。 徐乐至和徐德远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兄弟手足薄情寡性,对其他房的姐妹更是无能嫉妒,不允许任何人过得比自己好。若是有兄弟姐妹过得好,他便如白蚁噬心,夜不能寐,嫉妒到发狂,甚至失去理智。 可还有句话,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现在想想,徐德远当时不就极力阻止几房人去和三房一起做肥皂生意吗?若非父亲阻止,大房、四房的资产怕是要比现在雄厚数倍! 也难怪大房、四房因此跟二房离心离德,转而投去徐振英的阵营。 说到底这都是二房自找的! 徐音希觉得很是疲累,便交代了连氏一句:“母亲,妹妹已经鬼迷心窍,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劝解,如今是谁劝都没用。眼下城里情况紧张,这定额税收的事情分摊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日子您定要将她看牢了,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生事!” 连氏频频叹气,也不知道徐乐至是怎么了,都是一个娘生的,怎的就她一个人像极了她那个无情无义的爹! 罢了,儿女都是债,正如徐音希所说,将她看牢一点,将她快些嫁出去,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第200章 收税之人 而伴随着定额税收的告示张贴下去,岚县平静的日子总算是被打破了。 按照徐振英提出的分摊办法,摊到每个流民身上就是一两银子。 可别小看这一两银子,对于许多只身逃难的流民来说,无异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城内世外桃源般的气氛骤然急下,隐约透着一股子剑拔弩张。 最先闹事的是示范新村,如今已是高新县的流民。 高新县很特别,没有原住民,几乎全是后面逃难来的。 这田地里好不容易开了荒,养肥了地,种了红薯,定额税收的事情犹如天降惊雷,几乎瞬间击垮了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家。 县衙内,徐振英正听钱珍娘的情况汇报。 “高新县那边老百姓反应最大,其中有几十人偷了红薯直接跑了,有一两百人收拾东西离开了岚县,昨天有几百人围住了高新县的临时衙门,要王三娘给交代。” “有发生人员伤亡没有?” “那倒没有,百姓们虽然情绪比较激动,但大部分都是来询问情况的。” “高新县那边再增加一些人手,若是有人闹事的话,先拿下再说。手段不用过激,让王三娘先顶在前边挨几天骂,安抚住老百姓。对了,那几家富户什么态度?” “当缩头乌龟呗。按照我们的定额方案,他们每家才几千两银子,相比往年来说算少的了。他们得了便宜,哪里还敢声张,自然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 “话不能这么说,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羊。大户们有钱,那也是他们自己挣的,总不能一有风吹草动就拿大户们去顶包。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做生意,谁愿意发展商业,如何带动社会经济发展?” “城主说得对。是我不该用老眼光看事情。”被徐振英批评了的小钱同学认错认得很真心,作为徐家政务班子的老成员,自然知道商业对于一个国家的发展有多么的重要。 只有商业、工业、农业齐发展的社会,才是一个完美闭环的社会,才能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才能让老百姓和国家财富都同时增加。 “罚你把中级班里的经济知识抄两遍。” 钱珍娘点头,又继续汇报手底下人送来的情报。 “除了高新县那边,岚县的老百姓也是群情激奋,他们围在县衙外叫骂好几天了。”钱珍娘想到这里,就有些气愤,“咱们前面那么困难的时候,都给百姓们发了粮食,如今这定额税收的事情还没完全执行下去,他们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完全忘记了当日城主的恩典!也就是城主仁慈,若换了其他县,百姓们根本连县衙都不敢靠拢,哪有敢围堵县衙的?” “那只是少数。”徐振英似乎并不在意,“再说我们在这里经营这么久,就是为了把老百姓的奴性去掉,让老百姓充分参与政务,让老百姓敢说话,敢为自己权益发声。当然这其中肯定会龙蛇混杂,甚至还会有人推波助澜。其中分寸,就看我们怎么把握。” 钱珍娘心里一跳,想起前几日和方询他们的秘密会谈,语气都变得紧张:“城主是说城内疯传咱们之前的粮食是抢的官粮之事?” “这件事…”徐振英的表情叫人看不清楚,“除了胡维,其他人怕也想不到。” 不过这也正中她下怀。 这把火不再烧得旺一点,她怎么好让徐家人、方家人、岚县晔县所有百姓跟她同仇敌忾的造反? 造反这种事,当然是要人越多越好啦! 钱珍娘有些摸不透徐振英的态度,城主看起来对胡维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又联想到城主对这次民怨的听之任之,她灵光乍现,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城主…果然准备这次搞事情! 相较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县衙不同,布告栏处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这几日最炸裂的新闻当属全额税收的事情。 即使最终布告还没有张贴,可事关岚县每一个人,因此众人对这件事的关注也达到了空前盛况,每日都有无数人早早的守候在布告栏前,就为了得到这第一手的消息。 此刻,众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哎,这定额税收如何个摊法怎么还没有布告?” “对啊,到底怎么收,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你们还没听到风声吗,说一共二十万,摊到每个人头上至少也就是一两,剩下的全部由富户补充!” “一两?!这一两怎么收,没分家的算不算人头,没有成丁的算不算人头,这没有出嫁的女儿又怎么算?若按照分田时候的法子来分,那就是只要喘气儿的都是一两,这样算下来,一个家里再怎么也得是三两银子了!” 众人还没有这样想过这层,一听这话竟然全都急眼了,“咋能这样收税呢!那以前人丁税,也只算家里成年的男子,如今这是老的小的都要收,天爷,这可如何得了?!” 那人却道:“城主分田的时候,那可是男女老幼都一碗水端平了的,当时不见你们反对,如今摊税你们倒只想交成年男丁的,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是…我们哪里掏得出这么多钱来啊!你这就是把我卖了给人当奴才也换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啊!”有人惶惶发问,引来周围一片附和之声,更有甚者一脸如丧考妣的垂泪。 “钱?让你掏钱还是好的!”有岚县本地的老百姓,想起那帮太监们都还恨得咬牙切齿,“说不准还得把女儿送过去。前年他们到岚县,就抓走了二十多个妙龄女子,其中最小的才十二岁!他爹娘告到县衙,孙县令都没法子治他们的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送走!” 新来的流民们都惊呆了,有人甚至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女儿的耳朵! 那小姑娘咬着冰糖葫芦,一双眼睛懵懂的看着围观的众人。 有人颤巍巍的问:“他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大周的皇帝昏了头了,连定额税收这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发生任何事情还有什么稀奇的?” “这税收的事情又不是城主定的,是大周朝廷定的!那些狗官嘴皮子上下一碰,张口就要收我们二十万两银子,更不必说我们金州府本来去年就受灾严重!你们且等着吧,转运司的太监们已经到金州府了,很快就要来我们岚县,到时候这帮狗东西才不管我们有什么苦衷,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交不出来把咱们全部按贼寇处理,反正我们这些老百姓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牲畜罢了!” “天爷,这是不给我们老百姓留一条活路啊——” 不等老百姓哭喊,就有人又来一棒子,“你们知道咱们春天发的那粮食吧,当时岚县断粮,几万张嘴等着吃饭,你们以为那粮食是从天上降下来的?” “不是说…是城主施法变出来的吗?” “放屁,真把城主当神仙啦?!你咋不变一个,城主要真是神仙,还用得着被这二十万两的税收逼成这样?她直接变出银子不就好了?” “那倒也是……” “那你说粮食从哪里来的?” 那人一脸神秘,要说不说,引得周围人全都望向他。 随后那人才压低声音说道:“那粮食,是朝廷运往黔州前线的粮食!咱们吃的全是官粮!早就犯了死罪啦!” 此言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根本不信,“那怎么可能?!” 却立刻有人反驳:“怎么不可能?金州府那边有一条水路可以直接到黔州,黔州那边士兵们在和土人打仗,不可能不押送粮草!” “天爷!这…这动用了军粮,岂不是死罪啊!” “他娘的,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看不如干脆造反算了!” 旁边立刻有人来捂住他的嘴,“慎言!慎言!造反可是要杀头的!” 那人一把拉开对方,一脸凶神恶煞的说道:“我们现在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干他娘的,要我说,那转运司的狗东西敢来,我就敢捅他几个透明窟窿!朝廷要派兵来打岚县的话,老子第一个冲锋陷阵!” “对!反正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叫不上号的也敢称王称帝,咱们岚县有人有粮,我看不如反了这天才有一条活路!” “兄弟你若是要反,也带我一个!若不是岚县当兵的条件太苛刻,我早就为城主效力去了!这次如果真的要打仗,肯定要扩招士兵,我就再去考一次!” “就是!当城主的兵多好,挣得多不说,残了有医学院的大夫免费治,死了婆娘娃儿也不怕没人管,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值得!!” “对,这位兄弟说得太好了!我看不如我们去求城主,让他不要管朝廷的税收,如果朝廷真敢来打,咱们岚县十万百姓团结一心堂堂正正的干上一架!城主不是鼓励我们参与政事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干脆都给城主写信表达我们的意见!不会写字的就写拼音,拼音你总会吧!总之,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岚县,为了我们再也不受欺凌,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做个人,我们也要向城主谏言!” “对,干他娘的,兄台若是去,我也去!” “走走走,不愿意一辈子当猪狗的,都跟着我走!” 人群里一声吆喝,立刻有人如鱼灌水的跟上,但是还是有些人犹犹豫豫,望穿秋水般的等着那布告,似乎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而最开始一直躲在人群里说话的黑脸汉子,此刻甩开人群,越过街道,走到某处不起眼的小摊子上,快速且不动声色的交换了情报,“胡老爷,您交代我的事情都办好了,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 那人只露一个背影,却是瘦削颀长,他兀自坐在小摊子上,似乎隔绝了岚县的热闹,显得有几分清冷。 “林二,你做得很好。”他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再召集你手底下的兄弟们,就说转运司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现在要求我们岚县奉上五十个妙龄女子。”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却也没有多问,干脆利落的拿了银子,随后消失在街道。 岚县这边正躁动不安,转运司的太监正坐着一辆木质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间的官道上。 春夏交替,山间虽有风,白日被太阳晒着还是显得闷热,几个婢女跪坐在旁,小心的替周太监打着扇子。 周太监很年轻,要不是背靠李平这颗大树,这几个月前朝被明王造反之事弄得焦头烂额,而他又拿银钱开路,这转运司的位置还轮不到他。 马蹄声哒哒,去探路的监军骑马归来,汇报情况:“周公公,前方就是岚县,之前是孙清臣当县令,据说此地去年被反贼给占领了,金州府那边一直没腾出手来剿贼,如今咱们既然路经此地,不如干脆给金州府府君做个顺水人情,顺道把他们给剿了,还当地老百姓一个太平,也算是功德一件!到时候也可以写在折子里呈给陛下看!” 周公公对剿匪没兴趣,只对这一趟能挣多少钱感兴趣。 毕竟转运司这个肥差,足足耗费了他万两之巨,这总得趁着这一趟捞回本。 于是他在婢子们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声音尖细,“我们的护卫军不足千人,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王参军却不怕,“周公公,这种几百个人就敢称王称帝的,我见得多了,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到时候咱们只管前去宣读圣旨,他们若是乖乖听话缴纳税款,我们自然也不是不能放他一马。若是不听话,周公公也可随意拿捏。那岚县,据说可是富得流油,城中大户多如牛毛呢,想必他们一定期望我们能替天行道!” 两人视线交错,随后都微微一笑。 大户多的地方好啊。 周大监运气不算好,只勉强分到了西南这一片,这一片的百姓们穷啊,没什么油水可榨,如今来了个岚县,可不得多停留几天看看风景? 至于反贼? 反贼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大周朝遍地都是反贼,有时候反贼还比县令更知情识趣呢! 两人不由对岚县之行充满了期待。 第201章 用兵一时 谁知刚走没两步,就从旁边窜出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他鬼鬼祟祟的刚一接近就被人给抓住了,于是他大呼:“公公明鉴,小的有重要军情禀报,还请公公先听小人一言!” 王建军见此人行动间虽然鬼鬼祟祟,却能认出他们身份,又特意等在此处,于是挥手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那人似乎受了惊吓,有些哆哆嗦嗦的下跪,“公公,小的是岚县的老百姓,名叫明大双,这几天城里因为收税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城主要俺们每个人交一两银子,俺们家娃儿多,前前后后加起来就得十两银子了。小的没钱,就说在这里等着几位爷爷,给爷爷们通风报信,若这消息有用,看各位爷爷们能不能免了小人家的税收!” 周太监饶有兴趣的说道:“你说来听听!” “周公公,俺们岚县是富裕,但是隔壁晔县更有钱!今年他们新容纳了一万多流民,各个分田分粮的,富得流油咧!凭啥俺们要收税,他们那边的人却不收,俺不服气!” “晔县?”王监军立刻掏出随身的册子,指着上面的信息说道,“不对啊,金州府府君早就来报说晔县早就被流寇占领,如今已经是人去楼空,一座空城!” “是荒废了一段时间!可后来又有流民住下了,他们占了那些逃荒百姓的农田,又盖起了房屋,日子过得可有滋味了!要小的说,他们也该收税,俺们岚县收二十万两银子,那晔县怎么也得收这个数!” 周太监和王建军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抹惊喜! 一个在册子上注明空城的地方,凭空多出来的二十万税银,这简直就是天降横财啊! 周大监的身子扭动了一下,马车晃动,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急切的钻了出来,“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俺拿项上人头跟您担保!您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晔县转一圈,看看他们那边的百姓是不是各个都富得流油!” 周太监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显,只冷冷应了一句:“好,这件事情本官知道了,你先回去,待我去看看情况再说!若你说的是真的,自然有你的好处!若你说的是假的,哼!” “不敢欺瞒公公,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还请公公看在小的冒着风险来提供情报的份儿上,嘿嘿…”那人搓了搓手,露出讨好又卑微的笑来,“我家今年的税额,公公能不能……” “快滚!待我们核实了自会有人来找你!” 那人似乎被王监军吓得一激灵,连忙窜入了山林间。 周太监先是狂喜,随后却冷静下来,跟王监军商议道:“监军,我们只有五百精兵,若那岚县的山大王无惧我等该如何是好?” 王监军想了一下,出了个主意,“这样,公公您先手书一封,就说我们不日就要抵达岚县,令山大王带着全城百姓跪门迎接。若他肯应,证明他对朝廷有依附之心,定会被我们拿捏。若他不应,咱们可就得另想他法了。” 周太监还是不放心,“监军,岚县兵力多少,你可有探得?” 王监军哈哈一笑,“公公也太过杞人忧天了些,一帮草头军,能有多少人马,充其量不过几百人,且都是一帮没有受过操练的流民,碰上我们这等兵强马壮的,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周太监似乎这才放心了,“监军说得有理。” 走远了的明小双看着那远去的车辙,又拍了拍身上的灰,理了理衣裳,“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老子走这么远的路,竟然一两银子都不舍得打发,这样又抠又蠢的人,怎么跟我们城主斗?!” 想起徐振英,明小双脸上绽开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在今天,城主将他叫过去,神神秘秘的让他去做一件大事。 而这件大事,则是想办法再将税收提高几倍,务必要岚县的老百姓们无法承受。 说到这里,明小双若是还不明白,那就白跟着徐振英这么几个月了! 好家伙,城主是要造反啊!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就是要把岚县所有人都逼到她的战船上去!如果这样,那么他们便是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士! 若史书记载,便是徐振英为了岚县百姓不被剥削而揭竿起义,如此这样,城主只需要振臂一呼,那么全天下水深火热的老百姓都会纷纷响应! 事到如今,明小双对徐振英心里只剩佩服! 从他们攻入岚县开始,徐振英就一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先是发展生产,强大自身,以城防名义招兵买马,再是打着安置流民的旗号壮大岚县,并趁机将晔县也占为己有,扩张领土。 再是不顾徐家人反对,将黔州的官粮尽数发给了老百姓,趁机将所有老百姓都强行捆绑到自己的船上,如今她却还躲在这背后拨动风云,做出一副被岚县老百姓逼得造反的样子,如此天下谁人不夸城主一句仁慈! 明小双心中满是激动,事到如今,徐振英在他面前已经毫不掩饰逐鹿天下之野心。 属于徐振英的时代终将到来! 而他明小双,必定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岚县风起云涌,而在金州府最靠近黔州的西南边陲小山上,一座寨子拔地而起,巍峨立于山林之中。此地正处于两州交界,处于两州不管地带,人烟稀少,去年冬天逃难的流民们有不少流落此地。 寨子虽然简陋,却是五脏俱全,其中多数是成年壮汉行走其间,兼有男女老幼,约莫有四五千人之众。 若是细看,你就会发现简陋的寨子里处处都是暗哨,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防,其排兵布阵水平可见一斑,其严密程度不下于军中营地。 而领头的是一位青年。 他高高瘦瘦,皮肤很白,一双眼睛清冷犹如山间雾霭,始终透着淡淡的疏离。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收纳流民,为什么要训练士兵,又为什么躲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谜团。 寨子里总是私下在议论,说他们这山寨哪里像是土匪窝,分明就是军营! 虽然他在队伍里虽沉默寡言,却是绝对的说一不二。 只因这寨子便是他建的,这些迷失在山林里的流民也是他捡回来的。 说也奇怪,他们寨子从最初的十几个人逐步发展壮大至几千人,可他们除了偶尔下山打劫富人以外,剩下的时间就全是在寨子里操练。 不管男女老幼,只要能喘气的,都得拿武器训练。 更奇怪的是,除了训练,他们还得信奉科学教,努力学习教义拼音和四则运算等,甚至还得每周考试每月考试! 他们这寨子,明明那就是个土匪窝,偏上的课比那读书人还多,你不读,行,那就没饭吃。饿你一顿,保管你有力气读书了。 考得好的,那就更好了。 莫说额外奖励的粮食,这五十个人一组的小组长就足够让人心动了。 他们这寨子可不讲究什么论资排辈,一切按训练成绩和文化成绩说话,综合成绩好的,就算你是个毛头小子,你也有能对着五六十的老汉吆五喝六。 众人起初觉得诡异,不过后来见只要安心读书和操练,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提供,他们也就随之而去了。 乱世之中,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一没让你卖身,二没让你下苦力,只是读读书,好像除了古怪,也没啥。 万一就说不准他们那位英俊的大当家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 丫鬟小南提着一盒餐食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随后缓步走进去。 夏日的深山很是凉爽,大当家屋子里窗户用斜杆支撑着,露出大片绿色的山林,山风一拂,外面的野花便轻轻的摇动起来。 大当家在屋内写字。 他人站得笔直,显出几分庄重和认真。 “大当家的,吃饭了。”小南将食盒放在桌上,不小心用趁着余光看了一眼,只见雪白的纸上,一个女子站在马车之上,张开双臂,似在振臂呐喊。 风吹起那女子的头发和衣袍,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唇边那浅浅的梨涡。 这个女子…是谁? 是大当家的心上人吗? 小南还没有来得及细看,那人却已经压住了画,随后有些许不悦的睨了一眼小南。 小南心惊肉跳,连忙低下头去,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大当家,今天咱们的信盒子里来信了。” 小南看见大当家脸色一下变了,似乎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总之每次看见这红色的信封装着的信,他都是这般表情。 “去,赶快去叫刘教官过来!” 言辞之热切,让小南心里不是滋味。 难道大当家喜欢的其实是刘教官? 否则为何两个人,一男一女,总是关起门窗来说话? 说罢,大当家的还自顾自的打开了信,不出十分钟左右,刘盼儿就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她挽着袖子,头发已经绞到齐肩的长度,发型正是岚县现在流行的简约方便样子,她似乎跑得很急,手里还拿着一根教棍,明显是从课堂上跑过来的。 “江教官,听说城主来信了?”刘盼儿心急如焚,疾步走来,“我前几天还接到三娘的信,说是岚县这两天因为定额税收的事情,局势已是剑拔弩张,说不定有大动作,让我们这边也准备好随时接应。我这心里七上八下——” 江永康对刘盼儿神色倒多了几分温柔,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他看着刘盼儿从一个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变成现在坚韧飒爽的军人,内心早已将她看做自己的学生和弟子。 可此刻,刘盼儿依然从江永康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是喜事?” 江永康一扬手里的信,不由大笑一声,“是喜事,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 刘盼儿只恨不得立刻扯过信来看,江永康却已经开口:“咱们接了个大活!” “什么活?!” “我们在这山上训练这么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马上就到我们立功的时候了!刘盼,立刻召集所有士兵,备好粮草,我们即刻去黔州前线!” “黔州前线?”刘盼儿大惊,“当真要去打仗?” 刘盼儿虽说入营已有半年,大大小小的军事训练已经接受了不知多少,可潜意识里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冲锋陷阵。 刘盼儿急切的拉着江永康的衣袖,“教官,为何我们要去黔州前线?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江永康的眉梢是遏制不住的狂,他的眼底仿佛撩起了幽幽暗火,他的声音都变得有几分不自觉的发颤,就仿佛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带着破笼而出的兴奋! “刘盼,我们这片土地,要变天了!金州府内城防松动,所有士兵倾巢而出去黔州打土司了,这是攻打金州府的绝妙时机。城主不日就会出兵拿下金州府,为避免金州府腹背受敌,密令我们和黔州土司精诚合作,将大周朝派往黔州前线的士兵全部困住原地。如此,我们势必拿下金州府,黔州那帮土人不足为惧,很快也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刘盼儿一下明白了,有些震惊说道:“城主要造反!” “刘盼,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朝廷不顾老百姓死活,定额税收就要二十万两,岚县老百姓根本无法承担。退也是死,进也是死,那索性大战一场,看谁的拳头更硬!”江永康兴奋之情难以言表,隐有疯狂之相,“刘盼,新的朝代即将开始,正是你我建功立业的好时候!看吧,这天早晚是要换的!” 而刘盼儿明显还没有从要造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怎么就要造反了? 造反啊,那可是灭九族的事情啊! 可是半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她习惯性的选择了服从,走到这里,她难不成还要当逃兵? 既然他们这边要反,岚县肯定也要反,王三娘已是高新县县令,顾桂花已是女军中说一不二的一把手,她们二人已经算是位高权重,更何况她们向来对城主是忠心不二,这次攻打金州府一定会身先士卒! 可是她呢? 她要如何选择? 父亲他们又是如何选择? 刘盼儿一时脑子里纷乱复杂,就像是被人推着在走一般,半分由不得她自己。 第202章 绝不下跪 四月初五,朝廷转运司的太监携带五百精兵,坐着一辆豪华马车,慢悠悠的从岚县正大门而入。 徐振英早已按照周太监手书上的要求,勒令全城老百姓出门迎接。 这从一大早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晒三竿,却还不见那人踪影。 岚县几万百姓黑压压的站在两侧,早已不耐。 在徐振英的执政之下,岚县老百姓是要比其他县的老百姓底气更足,性子更桀骜。 本来让他们全部出城迎接,百姓们心里就很不爽,一个个都压着一团火的候着,要不是徐振英和徐家班子的人在最前面打头阵,他们说不准还真的悄悄溜回家去躺着了。 一个太监,有什么好怕的? 摆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享受! 岚县城里精兵就有五六千,加上高新县的流民,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城里能打的起码有两三万,更别提自从徐振英入城以后,他们的粮食就没断过,一个个都养得油光水滑人高马大,看着就比外面的老百姓精神许多。 因此,自己腰杆子硬了,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杀了那死太监一行人,还能少交几两银子的税额。 更有人早就想揭竿起义,要他们说,城主有人有粮,索性造反了,自己当皇帝,岚县老百姓不就一步登天了吗。 而更多的老百姓,还是持观望态度。 不过这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加之太阳又晒,两侧也没个遮阴的地方,岚县老百姓们逐渐变得烦躁起来。 很快,有一黑脸汉子不耐烦的嚷了一句:“他娘的,那死太监到底什么时候来!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摆谱还是得有个限度吧。” 那黑脸汉子的话立刻引起了几个胆大之人的附和:“就是,一个死太监摆那么大的谱,真当咱们岚县老百姓好欺负是不是?” “就是啊,能不能快点,耽误我做生意了!” 有岚县本地的老人闻言,摇了摇头,悄咪咪跟身边那儿子说道:“你看你看,咱们岚县的人都被城主给养矫情了,这换做以前,全都得跪到城门边,一等便是几个时辰,哪儿敢有一句怨言啊!” 他那儿子不服气道:“父亲,以前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城主在,哪儿能让咱们老百姓受这份委屈!” 那老人却道:“还委屈?你看朝廷让城主来迎,城主还不是去了?这胳膊哪拧得过大腿啊!” “我看不然,我听说今儿个军营里的男兵女兵可全都带着家伙来了,弄不好…今儿个说不定要大战一场!” 那老人摇摇头,唉声叹气,“我们老了,战不动了,待会咱们早些回家,把家里值钱的物件儿都收一收,省得上面的人斗法,牵连我们这些小鱼小虾。” 那黑脸汉子见无人响应,额前有汗水流下。 他不由得望向茶楼二楼角落位置的胡维,胡维一身全黑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难得用玉冠束之,鬓边虽有一缕白发,此刻却看着精神奕奕。 胡维细细品着桌上的茶,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用口型示意林二再等等。 徐振英等人站在城门最前面,徐家众人除了晔县的徐音希、徐慧嘉,还有在流民那边的徐安平,其余人几乎都出动了。 考虑到那太监在宫里兴许见过一些人,因此徐德远、连氏、方家等人也全都没有前来。 可人没有来,不代表他们就会错过这样一场盛事。 终于等到正午的时候,远远的听到了官道上的动静,只见远处一片尘土飞扬,似有人头攒攒,紧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钱珍娘的心都快跳出胸口,她余光望向身侧的徐振英,却见那人于千军万马之中岿然不动,这让她莫名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不怕。 跟着姑娘,她死也不怕! 终于,马车驶进了岚县城。 岚县的数万百姓此刻全都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立于道路两侧,全都望向那辆停在城门口的马车。 徐振英带人全都迎了上去,笑吟吟的说道:“是转运司的周公公吧,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请您下车,我们预备了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还望不要嫌弃。” 车内人却并没有立刻下车,隔着翻飞的车帘,众人看到里面坐着穿一身青绿颜色的太监,以及他身边那四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婢子。 妈的,作孽啊! 不知这狗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些个姑娘,看着才十四五岁呢,这要是放在他们岚县,要么分田种地,要么当女兵大夫,要么还在读书认字,哪儿会被这么糟蹋? 那周太监似乎这才看到徐振英,他眉头一蹙,这就是岚县的山大王? 看着也忒年轻了点吧? 管他是谁,反正朝廷都不管,他一个转运司的太监,只负责收税就好,何须管那么多? 再说了,朝廷允许卖官售爵,只要钱给到位,这山大王也是可以摇身一变,变成正经官员。 不得不说大周朝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既解决了国库问题,又像皇帝的新衣那般维持住了自己的脸面。 这流寇占了城池,只要不虐杀百姓,不举旗造反,给点银子给官府,把手续一完善,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周吏目。如此,还节省了一笔不菲的剿匪费用,简直是一箭三雕。 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大周朝有千千万的百姓,死那么几个偏远地方的老百姓不足为惜。 “你就是岚县的县令?”周太监捏着鼻子,一脸嫌恶,“你穿的那是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的,再看看你那头发,啧啧啧,果然是穷乡僻壤,蛮夷之地,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果然,周太监还没有正式入城,就已经用一句话挑起岚县老百姓的怒火! 说他们蛮夷之地也就算了,那衣裳多方便啊!一点都耽误干活! 还有城主那头发,夏天一点都不长虱子,怎么打理都方便!再说城主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去关注这等琐事! 岚县老百姓一个个怒目圆瞪的望着那周太监。 他们全然忘记了,当时徐振英刚绞发的时候,他们还曾私下笑话她说她是青头贼。 徐振英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公公您有所不知,西南这一片瘴气重,易生蚊虫,外面一行走就容易沾染上外邪,因此头发也容易长虱子。我为了方便,索性绞了发。” 那周太监的嫌弃溢于言表,可他入城时候也看见了城内乌泱泱的百姓,心中估摸着这山大王年纪虽小,可看着却有些威望,不好得罪太甚,总得给她卖几个脸面,才好图后面的大事。 想想晔县的那多出来的二十万税收,再想想这草头王想要变成正儿八经县令所交上来的银子,周太监面色稍缓,“既然如此,为何不跪着来迎旨?” 天地良心,周太监真不是为难徐振英。 作为转运司的收税太监,他随身携带着三司交税的圣旨,无论走到哪里,都需当地父母官跪迎相叩。 徐振英先是一愣,随后作出一脸茫然之色,再是一副咬牙切齿忍受屈辱的模样。 一侧的钱珍娘、莫锦春、护卫队六人、其他徐家班子的人瞬间怒火中烧! 跪他奶奶个腿儿! 岚县的老百姓,早已经习惯徐振英不准下跪的命令,已有半年多没跪过任何人了! 他们的膝盖早就变硬了,跪不下去! 徐振英作势要跪,却被一侧的卢飞给拉住了,那卢飞“叮”一声抽出大刀,直指周太监,“妈的,你敢让我们城主下跪?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而就在这瞬间,本就剑拔弩张的氛围变得更是紧张。 王大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岚县的这帮流寇竟然如此嚣张硬气,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五百精锐全部拔剑! “我们岚县的老百姓从不下跪!休想让我们城主跪下!” 最前面的人群中,有青年激动的大喊一声! 哪知变故就在此时! 只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人群尖叫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前排的人纷纷往后退,险些引起一阵踩踏! 徐振英脸色一变,眼底寒光一片! 原来竟然是王监军直接一刀往前,捅了最开始叫嚷不下跪的那青年。 血水飞溅,他身边的老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全都往后退去! 而那青年应声一倒,摊在血泊之中。 他的肚子上还有一个血窟窿。 王监军大喊一声:“此人藐视陛下,已被我就地正法,再有此等言论者,杀无赦!!” 王监军本来想着一定要进城就震慑住这帮反贼,否则他们此行必然不会顺利。 这一招在前面几个县城是很有威慑力,甚至有的百姓被当场吓得尿了裤子,此时他们再提定额税收的事情,那必然是事半功倍。 这进城杀个人,说起来是每次巡回税收的开场节目。 所谓杀鸡儆猴,便是这个道理。 可是王监军万万没想到,正因为他这一举动,直接拉开了大周朝起义造反的大幕! 因为这一刻,岚县老百姓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天杀的狗官,杀我岚县的大好男儿,我们跟他们拼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狗官!”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几句,瞬间乱作一团! 这下好多不知所以的老百姓全都一下激动了,或操家伙,或往后躲,或不知所措的往家跑! 就连楼上的胡维,角落里暗藏的方询等人,也是全身紧绷! 而徐振英这边,六人护卫队几乎是立刻蓄势待发,将她紧紧护在身后,只待徐振英一声命令就往前冲! 徐振英见情况有些超出她的计划,急忙拿着扩音器大喊:“干什么,要造反哪!!都给我住手!” 徐振英在百姓中素有威望,这一声呐喊,让群情激奋的老百姓暂时冷静了下来。 可那也只是暂时的! 心怀不满的岚县老百姓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却全都死死的盯着周太监和王监军。 黑压压的两万人,瞬间形成了令人心惊的威压! 情势,一触即发!! 饶是一向作威作福的周太监这回都差点吓破了胆! 岚县的这些人,为何不听朝廷的,只听徐振英的? 周太监满脸都是冷汗,终于知道这回自己是碰上硬茬子了。 “周公公,王监军,别怕,我们岚县的老百姓们没有恶意。我知您二人是受天子之命来收缴岚县税收,这也是我们岚县每个人应尽之义务。其中细节,不妨席间详谈?” 周太监擦着脸上的冷汗,又看着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的岚县百姓,颤巍巍说道:“是是是,大王说得是,这都是朝廷的命令,我们也只是代为收缴而已。走走走,去酒楼说。” 周太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徐振英无视周太监那哆哆嗦嗦的样子,大大方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请。” 趁着间隙,钱珍娘立刻安排人将那受伤青年抬去了医学院。 然而即使如此,群情激昂,难以平息。 钱珍娘便对着人群大喊一声:“诸位,先行回家吧,一切等城主和转运司的公公商谈了以后再细说。明日我们会将公告发布在县衙门口,都散了吧,等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等钱珍娘离开以后,人群中却有人喊了一句:“走走走,去广场!那边地方大,我们就在那里等着,听说书斋的学子们已经准备就绪,为我们打探第一手情报!” 那黑脸汉子急忙穿过人群,径直上了对面酒楼的角落房间,他一推门便问向屋内那人,“胡老爷,咱们该怎么办?” 胡维却盯着人群中吆喝带着其他人去广场的那个领头青年看,他总觉得瞧半天有些熟悉,随后想起,此人不是跟随在王兴业身边的那个叫刘二娃的吗? 林二也不知道,为何胡维就突然笑得止不住。 他笑得那般开怀,似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林二不解,便问:“胡老爷,人群都被钱秘书吆喝散了,他们现在要去广场那边等消息。” 胡维道:“你也跟着去,见机行事,配合着煽风点火,必要的时候杀两个人,务必要让整个岚县老百姓变得盲从又疯狂!” 林二领命而去。 第203章 好戏开场 而胡维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唇角勾起一抹无法遏制的笑。 有意思啊,有意思! 在刚才煽风点火的人群里,他看见了好多熟面孔。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背后千丝万缕看不见的联系背后,有一双大手在搅动着风云。 徐振英啊,你果然不同凡响—— 你不仅要造反,还要让史书都站在你这一侧。 想必今天过后,大周朝一定会翻天覆地! 这样深谋远虑,步步为营,拿百姓当筹码,机关算尽身边的每一个人,博爱却又寡情,仁慈却又狠心,简直就是天生的帝王! 而岚县的广场上,无数人汇聚在这里。 老百姓们拖家带口的聚在这里,听着刘建林他们传来的一手消息。 忙碌的人群来来回回,不断有人将茶楼里的消息传递过来,再最后由刘建林站在高台上用扩音器当众念出! 是以,当徐振英那边刚上楼坐下点了餐,这边老百姓们连他们吃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堪称是后代的现场直播! 徐振英选了醉仙楼最豪华的包房,一面临河,窗户大开,夏日凉爽的风徐徐而来,一屋人陆续入座。 此次,坐主位的是周太监和王监军,还有王监军手底下的几个将军。 徐振英只能坐在末尾。 为了安全保证,徐振英便只带了莫锦春一人。 其余人全部在楼下待命。 当然,两侧隔壁包间内,不同于徐振英的放松,徐家众人已经严肃以待。 女人们已经散开,忧心忡忡的回到了各自岗位上,男人们则守在两侧,手里的家伙一刻也不曾松懈。 刘大壮此刻跟在徐德贵身边,近距离的保护徐振英,他见徐德贵神情一直紧绷,便道:“老爷不必紧张,城主自有安排。何况莫锦春跟在城主身边的,就算席间发生情况,他也绝对能将城主安全带出。” 徐德贵从未经过这样的大场面,如何能不紧张,“弓箭手呢?” “这附近已经全是我们的人了。弓箭手在对面楼上最高处,随时准备着呢。” “那个监军手底下的人呢?” “已经被明小双引到一楼去吃饭了。” “好。”徐德贵还是坐立不安。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打小闹,对方是朝廷的人,且看样子极为难缠。先前在城门口两方人马就已经有火药味了,这席间若是谈不拢…… 徐德贵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有预感,若是今天谈不拢的话,按照自己女儿的性格,这帮人根本走不出那酒楼! 如果当真如此,他们就真的从流寇变成反贼了! 徐德贵焦灼得厉害,一颗心七上八下,这可是造反啊—— 他徐德贵这辈子怎么能成为反贼呢? 成了反贼,他们这一大家子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相较于徐德贵的紧张,有些人却明显更多的是颤栗的兴奋与狂热。 一将功成万骨骷,要么血溅当场,要么王侯将相! 徐振英坐在末尾下首,脸上表情不变,似乎完全不受先前冲突的影响,只笑吟吟的给几位斟酒,“几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定额税收的事情我们先不谈,先喝酒吃菜。这个酒楼是岚县城里最大的,厨子做的酱肘子更是一绝,待会上了您几位也请掌掌眼,看看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菜肴是否也别有风味。” 周太监见徐振英如此上道,一下看徐振英顺眼了,觉得这税收的事情也有希望了,不由说道:“你们这岚县的刁民也太霸道了,方才你看见没,他们竟然想对我们动手!我们传天子旨意,代表的是圣上,收的是国税,我们走了这么多个地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刁民敢抗旨的!” 王监军却还是心惊胆战,毕竟是军营中历练过的人,自是比宫里太监眼神更好。 自打他们入了城,他就隐约有一种不安。 岚县看起来太奇怪了! 其他不说,光是刚才闹事的那些老百姓,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精神十足,眼里一阵阵的凶光,哪里像是普通老百姓。 其他县的老百姓全都是枯瘦如柴,神情麻木而呆滞,若见他们动了刀剑,躲闪都不及,怎还敢往前? 更别提眼前这个山大王,虽然看着斯斯文文的,可在刚才那种情势之下一呼百应,面色不变,一言就能震慑住这几万老百姓,可见此人不好对付。 诡异,真是太诡异了。 徐振英笑着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们岚县去年受灾严重,老百姓们跑的跑,散的散,如今这地方已是流民居多。这些人都是一路从流民堆中杀出来的,自然比旁人凶狠得多,您莫怪罪。” 周太监敛了神色,听徐振英这样解释,这颗心才算是落回到肚子里,他又问:“徐县令,税收的事情你能做得了主吗?” 徐振英含笑点头,“这个自然。” 周太监大喜,“那就太好了!可省了我们的功夫了。” “您说得对。交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功名,啥功名。” “就是老百姓。” “原来如此。那这二十万两…何时能够收上来?” 徐振英旁边那随从却拿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用餐盘装好送到二人面前。 周太监不解其意,可看见银票自然是欢喜,心想着这徐振英还挺上道,瞧瞧人家这手笔……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徐振英说道:“这两万两,是孝敬二位大人的。二位千山万水的赶来,着实辛苦,这银子算是给二位上的第一道菜!” 周太监抚掌而笑,全无方才的那一点戒备,笑着拍徐振英的肩膀:“徐县令啊徐县令,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很会做事,有前途!” 而一旁的王监军见周太监拿了钱,略一犹豫,也拿走了。 徐振英一脸为难之色,又压低声音说道:“公公,我有一事相求,这岚县去年受了灾,这里如今流民居多,他们如今是身无分文…这二十万两税收实在是太重了,公公能不能想想办法…我这该孝敬的一定孝敬!” 说到税收的问题,周太监一下就冷脸了,立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徐县令,话怎么能这样说,我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是代表陛下的旨意来收税,你拖拖拉拉的难道是要藐视圣上?” “这个…可万万不敢!”徐振英露出一脸惶恐之色,“公公,我没说不交,只是说能否缓两天再交?” “不行!一天都不能缓!”周太监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在城门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自己,徐振英越是伏低做小,周太监就越觉得她软弱好欺,此刻架子也摆起来了,嗓门也大了,“若大周朝的人都像你这般,那还得了?徐县令,这不交税赋可是重罪!你且掂量掂量自己个儿的分量!” 而此刻茶楼下,钱珍娘正奋笔疾书,写到关键处还愁眉苦思。 城主说内容一定要写得很有煽动性。 怎么样才叫有煽动性呢? 改几个字算不算? 钱珍娘打定主意,润色一番后递给身边那人,身边的人立刻快马而去,交给了正在广场上等候的刘建林。 刘建林接了那纸条,立刻一脸凝重的打开,望着底下万千老百姓那期盼的脸一字一句的念道:“城主贿赂五万两银票,苦苦哀求周太监放过我们岚县,周太监不允,要我们两天之内务必将税款缴齐。” 刘建林自己念完都愣了一下。 苦苦哀求? 怎么看城主都不像是会苦苦哀求别人的人啊? 想当初他们搞鸡仔孵化失败的时候,那城主批评人的时候可谓是中气十足,一炷香时间还不带重样的! 这…到底是谁写的纸条啊,不会是在中间添油加醋吧? 底下立刻有黑脸汉子骂道:“奶奶的,逼死我们算了,我家里老的小的加起来十几口,哪里拿得出十几两银子出来?” “五万两,天爷啊!” 有人混在队伍里义正言辞:“没事儿,咱们城主定是掏的她自己的腰包!听说下半年要搞那个什么儿童营养补贴,说是以后每天给城里的娃儿一个鸡蛋,这五万两打发了出去,下半年娃儿们的鸡蛋怕是没了!” “这天杀的狗太监!” 这边群情激奋,茶楼那边却是清风雅静。 周太监继续说着:“徐振英,你好大的胆子哇!竟然把晔县也囊括其中,隐瞒税收!怎么,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徐振英哀求道:“公公,这…流民来了,我总不能把他们往外赶吧。那晔县原来的老百姓早就跑光了,我让这些流民们过去重新开荒住下,那也是为朝廷解决了一大患,那是功劳一件啊!”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报?” “报?这…报给谁呢?这也没人管哪——” “怎么报那是你的是,收税是我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你隐藏人口是事实,岚县这边定额是二十万两,晔县那边至少也得四十万两!”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好家伙,晔县还没岚县大,也没岚县富裕,人口也比岚县少,这帮狗东西开口就要四十万两! 就连徐振英也忍不住冷笑。 她明明记得让明小双去报的二十万两,这太监上下嘴皮子一张,竟然就翻了个倍。 好黑的心肠! 也难怪大周朝民不聊生。 而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正以迅雷掩耳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传向广场方向。 刘建林打开那纸条看的时候,惊得险些站不稳。 他平复良久才哆哆嗦嗦的念道:“二十万两税收是岚县单独的税收,加上晔县和高新县,周太监席间突然加税至一百万两!” ——轰。 岚县的百姓们彻底惊呆了! 加税至一百万两?直接再加四倍? 出大事了! 立刻有人拔出刀来,直接跳到高台之上,举着刀振臂大呼:“娘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一百万两,呸!老子现在就去一刀捅了那死太监,再去把娃儿们的鸡蛋钱给抢回来!是个男人的,不想受欺辱的,想堂堂正正的做个人的,跟我冲!” “交税也是死,不交也是死,这朝廷不把我们当人,不顾我们死活,我看索性反了这天!” “兄弟们,操家伙,跟我冲!” “杀太监!反周朝!穿衣吃饭!活个人样!!” 广场上不知是谁跟随喊了几句,随后不少人当真操起家伙,徐振英潜伏在广场上的人顷刻出动,喊着口号间无数的老百姓纷纷加入,朝着酒楼方向而去! 更有那年轻的冲在最前面,他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沿途的老百姓一看见这架势,全都闭门不出,吩咐着家里人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也有胆大的姑娘非要拿家伙跟着,却被自家爹娘拉扯着进屋,只能在屋内尖着声音大喊着:“杀太监!反周朝!穿衣吃饭!活个人样!” 紧接着旁边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嘶声力竭:“杀太监!反周朝!穿衣吃饭!活个人样!” “杀太监!反周朝!穿衣吃饭!活个人样!” 那声音如海浪汇聚,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岚县人民的怒火,人群越来越多,岚县的街道立刻人满为患! 刘建林一看这架势,连忙爬起来去通风报信! 而钱珍娘单手托腮,皱眉想着:刚才说一百万两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老百姓要是怀疑了可咋办? 不行啊,今儿个岚县是必须要闹腾起来的!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它个天翻地覆! 而酒楼上,徐振英坐的下首位置刚好对着窗外,远远的她最先看见了那股人潮。 她低头,举起酒杯,勾唇。 随后她抬头,少女的眸子里精光闪闪,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孔仿佛起了一层淡淡的不真实的光晕。 “诸位,先不忙着说这些事,先吃菜。这第二道菜,保证比第一道菜更丰盛。只不过我得卖个关子,烦请二位移步楼下。” “哦,是什么?” “您二位下楼就知道了。” 周太监有些不情不愿的起身,要不是看在徐振英先前态度很好,将他哄得服服帖帖的份儿上,周太监那是懒得挪动一步! 更何况第一道菜就如此的别开生面,让两人多少对这第二道菜也起了兴趣。 “徐县令,你这第一道菜送银子,第二道菜莫不是送美人?啧啧啧,徐县令哪,别看你年纪轻轻,却很懂得为人处世啊。你放心,只要你把这六十万银子给我收得整整齐齐,我回去一定为你多多美言几句,让你正儿八经的变成县令也未可知啊!徐县令这前途是一片大好啊!” 徐振英的态度愈发谦卑,“那就全仰仗二位了。” 等那几人下了楼,徐振英却慢悠悠的坐回了原位。 这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徐振英似乎难得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竟然丝毫不慌优哉游哉的端起了酒杯。 隔壁厢房的刘大壮、徐德远等人全都走了过来。 而明小双也急匆匆的赶过来,冲徐振英耳语道:“城主,剩下那几百人都被灌醉捆了起来。” “做得很好。” “三娘和周博他们呢?” “已经整装待发!” “好!” 徐德远急忙问:“振英,你不下楼陪同吗?” 徐振英拿起筷子,素手翻动了一下菜品,夹了两筷子慢条斯理的送进嘴里,一派气定神闲,“不急,再等等。” 面对这样看不清摸不透的徐振英,徐德远快急疯了! “如何能不急,振英,六十万两啊,我们如何掏得出来!这狗东西分明就是坐地起价,趁着这个机会中饱私囊!这西南一片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深受其害!振英,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吃饭!” “父亲不必动怒,您放心,他走不出岚县。”徐振英不紧不慢的赶紧吃了两口,笑着说道,“越是着急的情况越得冷静,您先缓缓。” 看着这样冷静的徐振英,徐德贵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他们和黄牙子讨价还价的那个夜晚。 当时徐振英也是如此笃定而冷静,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此刻看她胸有成竹,怕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只不过如今箭在弦上,徐德贵实在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可这样困在这里,徐德贵实在学不会徐振英的冷静,他看着视若无睹一脸镇静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也跟着下楼去查看情况。 而屋内剩下刘大壮、明小双、卢飞、六人亲卫队,就连钱珍娘也慢慢的走了上来,迎面和徐德贵在楼梯转角处碰上。 钱珍娘却拦在徐德贵面前,笑眯眯的说道:“老爷,城主自有决断,你不要着急。您先上去等着城主,我怕下面的画面太血腥会吓着您。” 徐德贵看着如此镇定的众人,心中的不安愈盛。 徐振英手底下的这帮人太镇定了—— 这分明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事情。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德贵脸色大变,再去看钱珍娘那笑脸时,总觉得对面的人像是催命的恶鬼—— 不好! 徐德贵快步下了楼梯,却听见了下面一阵剧烈的嘈杂之声。 第204章 乱起来了 “杀太监!反周朝!穿衣吃饭!活个人样!” 不知是谁人在喊着口号,振聋发聩的响彻整个县城! 从徐德贵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无数人冲向酒楼的方向,而王监军和周太监两个人已经被人按住拖向人群之中。 他听见一直有人在喊“杀人了!”—— 他听见周太监嘶声力竭的向徐振英求救,可很快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淹没,瞬间没了声音。 那两个人被涌上来的百姓们拖入其中,你一拳我一拳,你一刀我一刀,根本分不清是谁先动手,哪些人动了手,只听见两个人哭喊的求饶声渐渐变弱,随后没了声音。 而林二和刘二娃混在其中,趁着人多势众,“噗嗤”捅了那人好几刀,直到确认这两人真的死透了才收手。 这一幕,让徐德贵仿佛回到了张家村的那一晚。 无数狂热的百姓,那些癫狂的眼神,手起刀落的鲜血,如今就在岚县上演! 徐德贵的脚步停在台阶上。 随后他整个人像是抽了空,绝望的跌坐在了台阶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们徐家…这回是真的当了反贼了…… 事到如今,徐德贵再蠢再笨也已经反应过来,这场宴会就是一场鸿门宴! 目的就是要激起民怨,让这两人死在岚县百姓之手! 如此这样,徐振英便可顺理成章的高举造反旗帜! 这一切的一切,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徐振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是从他们攻入岚县开始,还是从她招兵买马拓张版图开始,亦或是从她故意放出风声分摊税收引起百姓恐慌和愤怒开始? 徐德贵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好可怕! 徐德贵哆嗦着,如今徐家人骑虎难下,也只能跟着她一起造反!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别打了,死了,已经死了!” 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有被惊吓的老百姓连连拉着同伴后退好几步,也有人立刻扭身就跑,也有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而空出来的场地中央,直挺挺的躺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显然是被人活活打死后又被人给捅了几刀。 钱珍娘蹙眉,满心都是想着:完了,这尸体不好看了,不知道医学院那边会不会嫌弃? 酒楼的二楼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身影。 徐振英带着她的人走了下来。 那女子身形瘦弱,眉目清朗,不怒而威。于万千人群之中,她逆光而来,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女般的光辉。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却很稳健,似乎这一刻是最稀松平常的一刻。 历史的尘埃,却飞溅而起。 酒楼面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的全是人。 此时此刻,无数双眼睛全都盯着她。 或恐惧、或不安、或兴奋、或癫狂! 她走到人群面前,迎着正午最炽烈的阳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大周朝的子女!从今天起,我们将为自由和公平而战!愿意跟随我的儿郎们,随我冲,拿下金州府,推翻大周朝,我们要做这片土地的主人!” 岚县城乱了,连带着晔县和高新县也乱做一团。 百姓们纷纷关门闭户,将门堵得严严实实,也有大胆的直接往外面冲,试图探清发生了什么。 研究院、各学校、各商铺全部关门。 只有医学院的人准备着行囊,在邱菊娘的带领下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奔赴战场。 行军打仗,军医是必备的。 自从城主宣布攻打金州府后,他们医学院也成为了前线大夫,只不过除了邱菊娘和几个胆大的医学生,其他大夫倒是没什么动静。 而此刻王家,王隐正一脸焦急的在屋内踱步。 外面的骚动,他早就听到了。 从一开始转运司的人进城,他就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到广场那边一阵骚动,刘建林他们现场转述酒楼徐振英的对话,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因此他早早的就回了家,将金银细软全部都整理好,只待时机不对就立刻逃跑。 这城里面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富户! 因此王隐时刻派人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他目前只知道转运司的人大手一挥便增加到了一百万两银子! 眼下城内老百姓反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徐振英教老百姓认字,又许百姓议事,因此岚县的百姓们谁都可以对朝廷指指点点。 眼下,这定额税收的事情若真处理不好,怕是要引起暴动! “要我说,徐振英就不该教老百姓读书认字。所谓愚民愚民,老百姓一个个晓得了道理,还怎么管理他们?看看吧,现在一个个都闹翻了天!非要闹出事情来才行!” “老爷,反正现在兵荒马乱的,金银细软也是收拾好了的,不如叫上三娘一起走吧。” 一侧的王夫人也着急,她着急的是这样动乱的时候,王三娘会不会出事。 高新县流民最多,也最彪悍,若真出了事,三娘一个姑娘家能否镇压得住这样的场面。 王夫人头都疼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拼死拼活的把三娘留在家里,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女兵! 这兵荒马乱的,三娘不仅回不了家,还得冲在最前面! 这万一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走?去哪里?”王隐蹙眉,他心情烦躁,因此说话更没耐心,“北面在打仗,南面又有明亲王造反,大周朝战乱四起,去哪里都一样!更何况三娘在此地已有根基,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若此时走了,咱们家就彻底没有改换门庭的机会了!” 王夫人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人背影。 随后心中是遏制不住的欢喜。 原来老爷如此高看她家三娘,竟把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三娘身上,这让王夫人如何不得意? 人家是母凭子贵,可她生了个好女儿,照样在王家抬头做人! 没多久,派出去的家丁就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老爷,转运司的人在酒楼被百姓们活活打死啦!城主带着人造反了!如今已经调集城内四千大军和医学院的前去攻打金州府!” “什么?!”王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王隐激动的险些一个踉跄,他快走两步上前揪着那家丁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谁造反了?!” “城主!城主带人造反了!!如今军营全部紧急集合,马上就要去打金州府啦!” “转运司的太监呢?” “不晓得,据说被百姓们活活打死,连尸体都被拖去医学院了!城里兵荒马乱的,小的不敢走太远,探了情报就往回走。”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锣鼓声阵阵,徐家班子下面的宣传员正拿着扩音器挨家挨户的走着,那声音远远的从巷子里传来。 “战争时期,请关门闭户,严禁外出!城防安保队已经出动,若遇流匪强盗或其他突发情况,大声呼喊即可!” 那家丁连忙说道:“老爷,城主真的造反了!不信您听——” “战争时期,请关门闭户,严禁外出!城防安保队已经出动,若遇流匪强盗或其他突发情况,大声呼喊即可!” 不断有人来回喊着,安抚着居民恐慌的情绪,街面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隐跌坐在椅子里,一张脸青白交错,而王夫人急得拉着他的衣袖,惶惶说道:“老爷,造反了!咱们三娘怎么办!她人还在高新县呢!” “闭嘴!”王隐怒喝一声,王夫人的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哭什么哭!三娘是什么人,你还当她是以前那个闺阁小女儿?你冷静一点,王三娘现在是一县之长,掌管一方,更是城主的左右手,若她都没有能力保护她自己,那她当什么女兵?!” 王夫人手中帕子绞碎,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王隐坐在椅子里,胸脯不断起伏,他思虑片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王夫人沉声说道:“去把咱们收拾的金银细软都拿出来,再把家里值钱的都理一理。” “老爷,咱们还是要跑吗?” “跑什么跑?!”王隐被气得直咳嗽,他眸光炯炯,犹如一头苏醒的饿狼,“把东西全都捐了!” 王夫人脸色大变,“老爷——” “废话少说,把家里值钱的全都换成粮草和药物,以三娘的名义捐到前线去,既然城主要攻下金州府,这些东西是少不了的!” 王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逃难,而是捐了?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有些痴痴的望着自己的夫君。 而王隐声音沙哑,脸色有种异样的酡红,一双眼睛却异常坚定,“对,全都捐了,一个子儿都不留。咱们家的前程皆系于三娘一人,只要三娘好了,咱们王家才能好!夫人,乱世将起,徐振英此人深谋远虑,心思深沉,将来必定能成为一方豪强!此时下注,王家会成为徐振英这艘船上的第一人!将来…将来…三娘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王夫人“啊”了一声,瞬间想通其中关节。 是啊,当个商户有什么意思! 如今三娘在徐振英那里备受重用,若是徐振英得了天下。那他们王家岂不是就有这份天大的从龙之功?! 王夫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确认道:“老爷,当真一个子儿都不留?” “做事就要做绝,留着这几个铜子儿有什么用?!既然要向城主投诚,索性全投!等将来三娘功成名就了,你还怕没有钱花?!” 王夫人闻言一想,随后脸上一抹决然之色,起身去收拾东西:“你且等着,我那里还有两三万两的体己钱。” 王隐一愣,惊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王夫人一扭腰,很是得意:“难道你以为家里只有你会挣钱?” 而目睹全程的姨娘在角落咬碎了银牙,那是又气又妒,抓着自己的女儿嘱咐道:“四姑娘,看见没,老爷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为了三娘倾家荡产,咱们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不行,她三娘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若是以后城主再募兵,你也要去!她娘已经一辈子压我一头,你可不能再被她压一辈子!” 王家四姑娘懵懂的看着自己的娘,然后郑重的点头。 而一直被软禁的孙清臣很明显也听到了城内的动静,只不过他再三表示不愿意服从徐振英后,徐振英就将他和家人隔绝在了这家客栈里。 如今听着外面传来的骚乱,又听着什么“转运司”“定额税收”的话语,孙清臣就已经猜到大约是收税的事情。 可是为何岚县城内发生这样大的骚动? 从前每次收税,岚县城内都是一阵地震,却也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这个徐振英,到底有没有本事镇压住这些老百姓? 孙清臣陷入一种难言的焦灼,他几乎坐立难安,无数次的向门口那两个看守的士兵打听,奈何那士兵一直什么都不肯说,竟还安慰说他没当县令,就别操县令的心。 孙清臣从这两个士兵的态度中就已经意识到徐振英完完全全的占领了这座城池。 老百姓已经逐渐忘记了他孙清臣。 可是为什么,就连转运司的人也忘记了他?转运司的官员手里有关于岚县信息的手册,按理说一进城就该知道岚县已经被贼寇占领,为何直到现在也无人关心他一句? 是徐振英银钱开路贿赂了转运司的人? 一定是。 可贿赂官员,这说起来根本不像是徐振英的风格。 站在对手的立场上,孙清臣对徐振英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他斥她为乱臣贼子,心中却一直对她有一种恐惧。 她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什么民主、什么平等、什么公正,在他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悖言。 可他内心也深深的明白,这一套拿来对付底层老百姓,简直是所向披靡的利器。 不得不说,徐振英给了老百姓“希望”。 希望二字,最是难得,看着如今岚县老百姓那意气风发挺直腰杆的模样,孙清臣像是感觉到了大周朝日薄西山垂垂老矣的腐朽之气。 一种无言的悲情漫上心头。 第205章 初露锋芒 正独自感慨着,孙清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随后孙清臣听到了一男子的说话声,门打开以后,孙清臣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脸。 那男子一进屋就看向孙清臣,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孙清臣,城主如今要去攻打金州府,特命我来通知你。” 随后那门口的士兵探头望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徐德远快步走了进来,随后将孙清臣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说道:“孙县令,我是徐德远,徐振英的亲伯父。” 孙清臣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只是这人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因此他也没见过徐德远的样子。 不过孙清臣此时对徐家人可没什么好印象,可他急切的想知道城里的情况,只能冷着脸说道:“城里出了何事?为何明明先前还吵闹得厉害,现在百姓们却全都关起门窗来了?” “出大事了。徐振英杀了转运司的官员,宣布造反,如今正往金州府方向去了,估计是准备攻下金州府!” “什么?”孙清臣不由得大骇。 他心中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徐德远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孙大人,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徐振英造反是她一人之事,与我徐家二房没有关系,我徐德远深受皇恩忠君爱国,不可能做出此等谋反之事!事不宜迟,你现在告诉我,有没有能够阻止她的法子?” 孙清臣蹙眉,“深受皇恩?” “实不相瞒,徐振英并非是什么良民,她不过是一流放到黔州的犯人而已!在没有流放之前,我官至御史中丞,因木材案受了牵连,全家被发配至黔州。徐振英此人,手段毒辣,将我变相软禁在房内,并做下此等罪恶滔天之事,我断断不能容忍!于是我趁着这次城乱跑出来,就想问问孙大人,眼下这情况该如何是好,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徐振英这妖女真的踏平金州府!” “御史中丞?”孙清臣这回是彻底震惊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徐家人的身份,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竟是一群流放犯人,“徐大人?” 这么一想,孙清臣好像有了一点印象。 怪不得他最开始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没有时间考虑其他,有人愿意帮忙自然是最好,更何况此人还是反贼徐振英的伯父,孙清臣感动的抓着徐德远的手,“多亏徐大人相助,若这次造反事情真能平息,徐兄功不可没,我一定向陛下上书替徐兄美言求情,兴许能助徐兄官复原职也未可知啊!” 徐德远却一脸愧疚之色,“圣上不怪罪我,不把我视做那妖女一党,于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徐兄,事不宜迟,如今城内是什么情况,你快说与我知。” “徐振英和转运司的人因为税收一事没有谈妥,就鼓动老百姓杀了那两人,现在她已经带人去攻金州府了。” 孙琴轩急道:“岚县离金州府不过四五日路程,她带了多少人马?” “至少有两三千!” “两三千?不妙啊。” “孙大人这是何意,金州府好歹是一府城,按理说府内至少有守卫兵几千,为何孙大人一脸愁容?” “那是以前!如今国库空虚,卫所本就减员清退了许多老兵。更何况如今黔州那边在打仗,金州府的精锐都被抽调过去支援。如今金州府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徐德远惊呆了,“金州府守备竟然如此松懈?” “怕是情况比我们预想得还要糟糕。更不用提徐振英手底下的那些士兵,各个都是勇猛非凡以一当十,怕是不消几千,几百人就可以兵不见血刃的拿下金州府!” 徐德远只觉得眼前一黑。 此刻他真是恨毒了徐振英,想他徐德远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从此将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徐兄,你切莫再耽误。我现在写一封血书,你立刻送往黔州府的白将军那里,告知他金州府的情况,请他速速派兵支援!否则金州府一定会沦陷反贼之手!” “白将军?可是汴京武侯白侯平的儿子白慈恩?” “正是他!” 说完,孙清臣咬破了手指,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含泪泣血的写下了一封手书。 徐德远心内焦灼,他本想借此机会奋力一搏,谁料孙清臣却要他去黔州前线? 他只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跑到前线去? 更别提金州和黔州两地丛山峻岭,到处都在短兵相接,他怎么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抵达? 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将自己从这场造反闹剧中摘出来,徐德远只能孤注一掷! 若是成了,兴许陛下会网开一面,免除他的罪责,甚至让他官复原职。 说不定还能治徐振英一个死罪! 从此以后,他就彻底逃离徐振英的魔爪,他就可以将二房狠狠的踩在脚下! 徐德远将那封血书紧紧的揣在自己胸口,就仿佛揣着自己未来的前程一般慎重,“孙大人你放心,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将这封信带到!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 金州府城破了。 夜晚,铁蹄漫过,青石板上不断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城门远远就传来了骚动。 百姓们早就关门闭户,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但凡城破,贼军总是要烧杀抢掠一番的,更别提焚烧粮草、掳走女人等恶行。 那掳走的妇人自然是饱受凌辱,即使是找回来,也只能家里悄悄处理,再对外报一个暴病而亡。 整个金州府弥漫着一种绝望而压抑的气氛。 金州府通判一家除了周老爷在衙门那边,其余女眷带着孩子纷纷躲在房内,又令府里家丁拿着大棍子抵住大门。 每逢破城,总有宵小趁机闹事,抢劫的、杀人的、偷盗的,层出不穷。 通判的长女周厚芳不过十六岁,正在家中备嫁,眼瞅着下个月就是婚期。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城破,却也听家中爹娘讲过,“若是被掳走了,我就咬舌自尽,绝对不让爹娘脸上蒙羞!” 她和几个姐妹都这样说着。 不过这一次,城中骚乱并没有维持多久。 从下午到黄昏,大约只有两个时辰,外面的骚乱就停止了。 众人胆战心惊的听着外面陆陆续续传来的哭声、尖叫声、走路声,有胆子大身手好的家丁拿着刀,一起相约着出去打探了情报,回来时显然神情都松动了几分。 “是岚县的山大王打来了!太太小姐们莫慌,如今乱军冲入了城里,只是捆了府君和老爷他们,说只要我们乖乖听话,乱军绝不乱杀!” “岚县的?”大太太握着女儿颤抖的手逐渐稳定下来,“就是养猪的那个县?” “对!” 不知怎的,众人一听到岚县,竟然全都舒了一口气。 刘厚芳便说道:“娘,岚县的乱军总比其他流寇要好。女儿听说岚县那大王是个读书人,做事很有一套章法,占领岚县后从不滥杀无辜,在老百姓中口碑极好。咱们落在他们手里,应该不会有事!” “儿啊,他再好也是乱军啊,如今你父亲还在她手里,不知这大王要如何处置你父亲他们。” “娘亲别慌,眼下街上安静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家丁也连忙道:“太太小姐放心,奴才们刚才大着胆子去衙门附近去偷听了,说是没什么事,只让城里老百姓全都不准出门,等他们吩咐后才能出来。” 刘夫人却捂着胸口埋怨道:“这好端端的,金州府怎么就城破了呢,那些守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一帮女眷,整日关在后院,消息并不灵通。 他们不知道金州府怎么就破了城,也不知道岚县那大王为什么打到他们这里来,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一夜,金州府的百姓们几乎全都无眠。 这提着脑袋,谁都不敢入睡,生怕城里发生什么事情。 而府衙之中,一条条命令正有条不紊的发出。 徐音希临危受命,被徐振英紧急从晔县抽调过来住持大局。 钱珍娘和方询为副手,三个人组成了临时班子全面接管金州府的大小事务。 他们几人在攻破岚县时候就已经有经验。 于是,三个人各自分工,利用最短的时间尽快接手。 “报,金州府内粮草约有十万石,铠甲四百二十六副,税赋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两,人丁六十二万八百一十,良田五百六三十万亩。” “报,城里几个逃跑的富户已经抓到关入牢房之中。其余有二十六人准备逃跑,也被我们驱赶回家。” “从岚县带来的是二十八名宣传员已经到岗,正分成十四个组安抚城内百姓情绪。同时,一百二十名安保队也已经就位,抓到趁乱闹事偷盗的有十二起。” 士兵们陆陆续续的在府衙门口进出,不断汇报着金州府的一手消息。 这破城以后,民众的安抚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徐音希撒开人手,很快将城内的动乱镇压下去。 “徐秘书、钱秘书——”卢飞和周博等人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笑得豪放,“真是没想到,这金州府偌大一个府城,竟然漏得跟筛子一样!咱们五十个兄弟去南门,愣是兵不见血刃的把南门给拿下了。如今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已经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城内这些酒囊饭袋也已经全部被俘,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徐音希在看金州府的鱼鳞册,眼皮也不抬,“金州府的精锐都去黔州打土司了,这里犹如一座空城,城里全是老弱妇孺,当然好拿下,否则城主怎么会只给我们留一千人?” 卢飞抓了抓脑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不由好奇问道:“对啊,咋一直没看见城主的身影,对了,也没看见莫教官!” 周博蹙眉,心想不止莫锦春,好多重要的大人物都没有来。 比如明小双,比如刘大壮,比如王三娘,比如亲卫队的安沛霖六人。 这入城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见不到徐振英的身影,那么就意味着城主绝对还有大动作! 徐音希抬眸,对卢飞周博等人说道:“城主的行程是机密。你们两人,立刻挑选城内两百精英,去接管金州府除晔县岚县外的其余七个县,告诉他们,金州府换天了,新来的城主是徐振英。你们到了地方以后,先解除他们的军事力量,若有反抗的,先捆了再说。其余七个县的县令人事安排,等城主回来了再定夺!” “是!” 而此刻金州府通往黔州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急速奔驰在山林之间。 那马车前后,皆有精锐守候,一行人几十人速度飞快,疾驰山林,披星戴月。 到了半路,人疲马困,徐振英只能勒令所有人原地休整。 他们搭配分工,很快将简易的帐子搭了起来,又生起了火。 还好是夏日,即使荒郊野外倒也不怕,徐振英命众人各自从马车里拿了毯子,休息片刻。 王三娘将水囊打满了水,随后递给徐振英。 随后王三娘在军营里身体素质算是好的,但也架不住这样的急行军,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只觉得尾椎骨都在撕扯。 可她忧心城里情况,便问:“城主,按照时间,他们今日应该已经攻入金州府了。” 徐振英抱着水囊,一仰脖狠狠喝了几口,直喝得肚子发出水晃动的声音。喝了水,她人似乎也精神了一些,便道:“算算时间,左右不过这几日。” “城主,如今我们已经攻下金州府,先头部队也已经提前出发去支援黔州,为何我们还要日夜急行军?” 徐振英却笑:“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金州府守卫松懈,拿下它并不费功夫。而金州府和黔州府唇齿相依,且朝廷的精锐都在黔州前线,若不剿灭了他们,拿下金州府也没有任何意义。” 王三娘不语。 徐振英挑眉,“怎么,怕了?” “我连造反都不怕,怎么会怕朝廷的兵士?更何况那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 “军事战争课第一节的内容你重复一遍。” 王三娘一愣,随后一直旁听的张婉君抢答道:“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王县令,咱们可不能轻敌。” 王三娘面上有些许难堪之色,最近她都忙高新县的那一坨事,把之前在营地里学的内容都快忘光了。 徐振英倒是很满意这个叫张婉君的姑娘,听说她家里还有两个姐妹和一个老父亲,也难怪她很有长姐风范。 “现在是时间不等人,你们的江教官性子桀骜,说不准真的会把朝廷的兵士都杀光,我们早一步到,就能早一步把这些士兵编入我们的军队。而且黔州那边情况复杂,还有土人虎视眈眈,要想在金州府扎根,避免金州府将来腹背受敌,就一定离不开和黔州土司打交道。” “城主要和蛮夷合作?”王三娘和张婉君似乎对黔州的那些土人很有意见,一听见土司二人就面露嫌弃之色。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我们的合作能带来共同的利益,为何不能摒除偏见共存?更何况,人没有三六九等之分,你们之所以看不起黔州土人,无非是觉得他们还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不如我们开化。但愚民可教,有教无类,且他们的贫穷和愚昧皆是因为外部的地形地貌等环境所导致,而非懒惰或不思进取导致。如今我们占领金州,很长一段时间要和土司他们打交道,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莫要再说!我们岚县出来的人,提倡人人平等,不能给人划上三六九等的品级。” 三娘和其他人都一脸聚精会神,随后更是面露羞愧,明小双更直接:“若真的要分三六九等,三娘你是商户,卢飞是乡下泥腿子,婉君的父亲还是匠人呢!这放在从前,咱们这些人都不能从军,与那些土人蛮夷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咱们都得听城主的,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人人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王三娘也立刻笑道:“明厂长说得对,人人平等,男女平等!” 然而事实证明,徐振英还是太单纯了! 等他们一行人风驰电掣的赶到黔州战线时,江永康已经和土司联合一起绑了黔州的府君,顺便将朝廷的两万大军堵在了一座山里。 他们还切断了上游来水,让包围圈逐渐变小,最后竟然还挖了隔离带放火烧山。 大周朝的两万士兵有五六千被活生生烧死,另一部分则被逼得跳河,不会水的只能被淹死,会水的就被他们俘虏起来。 前前后后没用到一个月时间,甚至徐振英派去的后面支援的三千岚县士兵都没怎么派上用场,江永康就凭借一己之力扫平了战事。 等徐振英去的时候,战事已经平息,江永康和黔州的四大土司家族固守黔州府衙,正等候她的下一步指示。 当徐振英接到前方战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人刚入黔州的地界。 第206章 初入黔州 于是她着急的问那通讯兵,“两万士兵,还剩多少?” “回城主,还剩一万二人!这一万两千人都当了降兵,江教官这两日正忙着把他们编入我们的军队。” “守城大将白慈恩呢,江永康不会把他也杀了吧?” 白慈恩可是武侯的儿子,若杀了白慈恩,那势必引起朝廷震怒,她根基维稳,还准备猥琐发育一段时间,没有打算现在就和大周朝撕破脸皮。 “那倒没有。白慈恩誓死不降,被江教官关起来了。” 徐振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为何这仗打得这么快?” 那通讯官声音中难掩得意:“回城主,大周朝的士兵都是一些酒囊饭袋,除了带头的白慈恩和其他几个将领,其余人根本不经打!我们的人一冲,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徐振英听得脑壳疼。 虽然她也预想过大周朝的士兵可能真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尤其是考虑到古代生产力水平底下,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还全都是一群文盲,能听懂军令都不错了,怕是比不上她精心调教的现代化士兵。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仗也太快了。 这边还没怎么集中炮火呢,大周朝的士兵就全部投降了? 快到岚县这些士兵们都已经骄傲起来。 一侧的明小双喜不自禁,连忙道:“城主,那咱们岂不是拿下了黔州府?” 王三娘便道:“应该不是,土司的力量不容小觑,咱们想要取黔州府,怕是土司们就不会同意。说不好金州府只是开胃菜,黔州土司那边才是真正的硬仗。” 也是。 眼下最大的问题怕是要和黔州的土司争个高下了。 也难怪城主日夜兼程的飞奔,感情是怕去晚了蛋糕都分完了。 更何况那个江永康打仗勇猛,但治理城池还是经验不足,这回是必须要城主亲自出场镇压才行。 “你先回去,告诉江永康让他等着,我立刻赶往黔州府衙。” 通讯官领命而去。 徐振英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她知道战争是残酷的,这冷兵器的时代更残酷,但是骤然得知有几千人被活活烧死,她心中多少还是不舒服。 不过这抹不舒服,是该她消化的情绪。 伴随着江永康攻入黔州府的消息,整个队伍显然受了鼓舞,兴致更高。 等他们昼夜兼程赶到黔州府顺元城时,江永康等人已经率众在城门口十里相迎。 说起来,徐振英已经许久没见江永康了。 只见印象中还有些少年气的人,此刻已经有成年男子的轮廓。尤其是那张脸,那双眼睛,似是比从前更加镇定从容。 江永康留下了大部队在顺元城内,只带了五百轻骑前来迎接。 他身边的小南从未见江永康如此兴奋激动过,从前的大当家总是很清冷的,仿佛不沾人间烟火的谪仙,可从昨夜起他似乎就一直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之中,整个人也有了一丝生气。 小南不由得望向大当家和刘教官两人口口声声尊称的“城主”。 她一直很好奇,城主到底长什么样子,会不会三头六臂?否则为何他能远远的变出粮草和武器来,否则为何大当家提起城主时总是一脸肃然。 那应该是个少年吧? 对,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长得并不高大,五官也不算很出众,但是他却有一双丰滢内敛的眼睛,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很奇怪的衣裳,款式不男不女,上身是对襟短衫,袖口束紧,下半身竟然直接穿了一条裤子!看起来就像是穿着一身入寝的中衣就出来行走,很是不伦不类。 可大当家他们似乎习以为常,那人一下车,她身后的人瞬时全都涌了上去,激动的喊着:“城主!” 徐振英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眼江永康,“瘦了,也黑了。寨子里日子很辛苦吧,真是难为你了。” 小南觉得很是奇怪,那城主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跟大当家说话,而大当家竟然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徐振英又看了旁边一身飒爽穿着的女子,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刘盼儿是吧?” 刘盼儿差点没尖叫出声! 城主竟然记得她! “城主,女兵刘盼向您报到!” “好好好,你们都还活着,那可真是太好了。”徐振英又抬眸看了一眼身后有些拘谨的人,江永康立刻心领神会,“这是我在山寨收容的流民们,目前士兵编制有两千七百人,妇孺儿童八百六十名,这次全部随我来黔州征战。” “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江永康眼底一抹悲痛,“死了八百多个弟兄,还有两百多个妇人。” 徐振英拍了怕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将他们全部纳入我们的编制内,享受岚县士兵同等待遇。” 江永康身后的几百人几乎都是寨子里收编的流民,此刻他们还不懂徐振英这句“享受岚县士兵同等待遇”是什么意思,可他们却察觉到大当家的情绪似乎一下缓和了许多。 刘盼儿便解释道:“我们岚县士兵,生前每月一两银子,丧葬费二十两,若是战死沙场,老婆孩子每月可领二两银子,直到娃儿长大成家。” 江永康身后的人顿时睁大了眼。 好家伙,大周朝的士兵死了,最多也就是五两丧葬费完事,这岚县的士兵竟然是二十两,甚至人死了以后老婆孩子还能领几十两? 这下众人突然知道为啥大当家对城主忠心不二了。 这……谁能不忠心啊! 这就是为城主死了都甘愿啊! 他们激动得无以言表,只能全部齐刷刷的跪下表忠心,“多谢城主!” 徐振英笑眯眯的扶起前面的几位将领,“我这里不许人下跪,我讨厌膝盖软的人。你们这次攻打黔州都辛苦了,虽说你们一直在外面操练,但我的心里一直把你们当岚县人!等这里的事情了了,你们便跟着我们回岚县看看,从此以后那里便是你们的家!” 寨子里的兄弟们一听见这话,感动得瞬时眼泪都流出来了! 逃难这么久,他们总算了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而且以后他们就不算是流寇了,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老百姓! 有钱有地的那种! 刘盼儿也有些感动,擦着眼泪说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们城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先前咱们寨子里吃的粮草,用的武器,还有衣裳、药物那些,都是城主派人从岚县送过来的!城主心里可是一直都挂念着咱们呢!以后咱们就再也不用住寨子里了,咱们就是堂堂正正的岚县人!” 壮士们起身大喊着:“愿为城主效忠!” 进行了一波现熬鸡汤的操作以后,江永康、刘盼儿等人就迎着徐振英入顺元城。 而刘盼儿也早就看见了张婉君,奈何因为张婉君还在当值,两个姑娘只远远的视线交错,随后相视一笑。 江永康和徐振英并排走着,两个人如战友一般不分前后,迅速交换了情报。 江永康问:“金州府情况如何,我们是否已经拿下金州府?” “还是新鲜的战报,我们的人只花了半天就攻下了金州府,现在绑了府君和通判他们,等候我们发落。其他几个县,也正在逐步卸下武装力量,很快就能收拢。你这边呢?” “我们这边两千多人,联合土司的四万人,将朝廷的士兵逼到了灵山上。领头的白慈恩是条汉子,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带着手底下人坚守十几天。托城主的福,我也是以前学过常识,想到有风可以借助,就用了火烧灵山的法子才将他们的人逼出来。” “你做得很好,黔州土司这边是什么情况?虽说火攻的法子是咱们想的,但咱们只有两千多精兵,对方却有四万,这次谈判土司们怕是不肯吃亏。” “他们态度是很强硬。”说到正事,江永康的脸色变为凝重,“他们是笃定我们刚攻下金州府还没有站稳脚跟,因此做派才如此强硬。” “没关系,打仗的事情你来,谈判的事情交给我,先说说土司们的情况。” 古代传递消息滞后,徐振英没有办法,只能临时抱佛脚。 “黔州土司这边,有四个最大的,也是兵力最强的,分别是寨方、仡徕、洞苗、德茂土司。” “这四家对于我们是什么态度?” “很是警惕,他们普遍认为汉人狡猾且没有诚信,不喜欢跟我们打交道。” “那你有没有私下探探他们的口风,问问他们预备怎么跟我们一起瓜分黔州?他们是想独占黔州还是说退回他们黔山?” 江永康摇头,“城主,他们很团结。我多次打听,他们是半点口风也不漏。何况您没来之前,我也不敢专权跟他们谈条件。” 徐振英笑,“团结嘛,很好,但也得看是什么事情。所谓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他们几个强弱不一,内部纷争一定不断,咱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 看着云淡风轻的徐振英,听着耳畔那熟悉的侃侃而谈的声音,江永康似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点,真心实意的说道:“城主,您来了,我这心才算是定了。” 徐振英一边走一边看,她看着这满目疮痍的顺元城,完全无法将这残垣断壁和曾经多彩凉爽的贵阳相提并论。 江永康似乎很清楚徐振英的心思,立刻说道:“我们已经尽可能保护顺元城了,不过您也知道,土人那边对顺元城仇怨很深,因此入城的时候难免要烧伤抢劫,我们也无力阻拦。” 徐振英连忙说道:“没有,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只不过我看着这有些遗憾而已。咱们打下一个地方,下一步肯定就是要管理,那这些东西相当于都是我们自己的了,却偏偏还要花钱重新修缮,这都是不必要的开支。大家以后都记着,攻城的时候尽量少破坏基础设施和房屋,省得后面我们还得自己掏钱买。” 这番俏皮话说得大家都是会心一笑。 而心思敏感的人自然听出徐振英的野心。 也就是说,他们未来不止要攻打一两座城池。 走到县衙门口,四大土司家族手底下的人都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只是不见土司本人。 王三娘秀眉微蹙,“他们好生傲慢,城主来了竟然都不肯出门迎接!” 徐振英身后的人也全都憋着一股怒气。 果然是蛮夷,一点礼节都不懂! 徐振英却满不在意,“土人慕强,讲究用拳头说话,只有被打痛了才知道低头。只能说明现在的我们人家还没有放在眼里。再者,现在是谈判初期,他们也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挫挫我们的锐气,等待会谈判的时候好掌握主动权。” 王三娘立刻说道:“城主,这个我们在战争心理学里学过!在谈判技巧那一章!” 其他一些人虽然只能大概听懂徐振英在说什么,但是徐振英慢条斯理的样子,让大家心里都没方才那么忐忑。 她似乎是天生的掌权者,从容、冷静、不动声色,要是能跟着这样的人大干一场,该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一行人走了进去。 谈判的地点设在府衙之中。 大堂内已经被打扫干净,内堂的人苗人居多,他们男子大多着青色土布衣裤,包青头帕子,女子则以交领上衣和百褶裙为基本款式,皆是蜡染布裙,上衣多披着披领背帕等。 至于现代苗人最喜的银饰倒是很少见,许是跟大周朝的发展水平有关。 徐振英谴了大部分在外面,又留下亲卫队一人和刘大壮在外面看守情况,随后自己则带着明小双、莫锦春、三娘、其余亲卫队等人缓步走进了府衙大堂。 一进屋,屋内满满的都是人。 屋内十几个位置上都坐满了人,上首坐着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小花苗刺绣蜡染的长衫,皮肤黝黑,面上沟壑纵深,身子佝偻,头发银白,很是老态,看起来应该是寨方土司的长老人物。 徐振英很快就看见,屋内只放了十六张凳子,唯独没有空座,也就是说两方谈判,对方却并没有准备她的位置。 徐振英微微勾唇。 好大一个下马威。 第207章 黔州谈判 若按照发疯文学,她真的很想一屁股坐那老头身上—— 当然那只是爽文yy。 而当徐振英进屋之时,屋内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她的方向。大门敞开着,光线透了进来,那人就这么迎着光缓步而来。 他似乎看起来跟其他汉人很不一样,其他汉人没有他这样的打扮,更没有他那样不伦不类的头发。 土人知道汉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一套,从不肯轻易损毁自己的头发,偏此人头发齐肩,有点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将头发扎成一坨,看着十分奇怪。 这一眼之下,就让众人心里产生了纳闷。 这就是江永康嘴里时常念叨的城主? 也太瘦弱了! 也太年轻了! 这看着顶多就十五岁左右,活脱脱就是一个稚气的少年郎!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少年郎,面上含笑,却不怒自威,尤其是在看到屋内并没有他的座位时,脸上并不见怒色,反而只是笑吟吟的让一脸怒容的手下人去搬凳子。 众人都一脸期盼的望着徐振英,似乎在等待她发怒,然后他们就好亮出肌肉敲打对方。 明小双先是一脸愤怒,随后听了徐振英耳语几句后,满脸笑容的出门去了。 众人很是纳闷。 这不说话间,就已经暗地交锋了好几回。 坐在上首的寨方长老低咳一声,冲徐振英招了招手,“你就是江永康提到的城主?” 徐振英笑着说道:“正是在下,不过诸位先等等,这里没有我的座位,等我的凳子来了再和诸位详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徐振英笑得一脸真诚,让本来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发难的对方一下子将话给哽了回去。 这怎么回事啊。 跟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啊。 一般掌权者受到如此侮辱,不都应该怒不可遏,最好两方再见见血最后才坐下来谈吗? 你要说这少年是懦弱怕事吧,可从她进门那一刻起,似乎屋内的一切,都自然而然的由她掌握。 你要说他勇猛吧,好像也没有,她全程笑脸相迎,愣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怎么先发制人的一方还开始难受起来了呢? 几个土司的代表互相打眼色,摸不清徐振英的套路,一时谁都没开口说话。 江永康却唇角一勾,似觉得有些好笑。 江永康身后的兄弟们也都不明所以的望过来,即使如此情况之下,他们仍然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准备好拔刀。 时间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明小双带着两个人正噗嗤哼哧的抬着凳子过来。 随即,众人全都震惊的望向来人。 这哪儿是板凳啊。 这分明是黔州府君房里的那把很是奢靡且巨大的贵妃榻—— 众人都愣住了! 莫说江永康这支队伍,就是几个土司和屋内的苗人也愣住了! 明小双满面春风的指挥两个人将贵妃榻稳稳当当的摆在了寨方长老旁边,甚至还很有礼貌道:“这位老伯,麻烦您稍微挪一下位置。” 寨方长老全程张大嘴,眼睁睁的看着明小双将贵妃榻摆在了自己旁边位置。 徐振英还笑嘻嘻的吩咐手下人道:“咱们黔州这里山穷水恶,怕是没什么钱购买座椅。你们自己去外面搬凳子,搬了凳子就进来找位置坐好,我们开会了!” 王三娘有些乐不可支,扯着他们便去外面寻找凳子。 “这……”那寨方长老也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场景,只看见眼前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很快二三十个人自己去外面搬了凳子,还自己找位置给坐下了。 尤其是王三娘和江永康,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插入苗人中间的空隙坐下,那些苗人们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他们也不管,反正他们中间有的是空位,大家挤一挤不就好啦! 徐振英也坐下,随后满意一笑,拍着手说道:“老爷子,大家挤着坐一下,您看现在咱们这屋子里多热闹!您放心,我们不委屈,您不用担心我们。哦,对了,您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下马威瞬间变成了闹剧。 那寨方长老一口气提在胸口愣是不上不下,尤其是当他看见笑脸盈盈的徐振英时,更觉难受。 什么叫不用操心他们,他们不觉得委屈? 怎么这话越听越气呢? 谁知徐振英只是象征性的表示一下尊老爱幼,还不等寨方长老说话,就自顾自的开始掌握全场,“好,那今天的会议就开始吧!” 众人根本插不进去话,就听见徐振英说话声音节奏很快,而随着她又急又快的说话声,底下有几个人立刻随身掏出了小册子和铅笔,做出一个聆听记录的样子。 苗人那边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先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振英,现在勉强算是金州府的府君吧。目前金州府一带已经完全被我们接管,江永康同志受我之托,与诸位合作剿灭大周士兵,我现在来呢,是想跟诸位谈谈黔州府的归属管理问题。” 徐振英的语速很快,用词也很陌生,几个土司听得云里雾里,还是寨方长老瞅准空隙,立刻打断了她:“徐…徐振英?” “唉,您说?”徐振英眼睛扑闪扑闪,表情分外诚恳,一副尊老爱幼的样子,“您叫我小徐就好。” 寨方长老表示实在是叫不出口,他又咳了一声,用很熟练的汉话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大致了解,我也很感谢你们的江教官帮我们击退了朝廷的攻击,但是你应该知道,这场战斗你们不过区区两千人,而我们出动四万人,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因此关于黔州的归属问题上,我们必须得好好谈谈。” “老爷子,这不正谈着呢吗。”徐振英笑得很是亲和,从她身上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始终让人云里雾里,“您诸位呢,先听我说。说完了有疑问我们再讨论?” 寨方长老总觉得这少年太诡异了,饶是他阅人无数,却也根本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点头,“你先说。” “我的意思呢,还是按照原来朝廷的管理模式,汉人治汉,苗人治苗。你们想讨论黔州府的归属问题,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完全接手黔州府的管理,在这片土地上当土皇帝,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不等其他几人拍桌而起,徐振英便继续说道:“为什么我这么说呢,因为苗汉两家,生活习惯并不相同,且彼此谁都不服谁,现在汉人治不了苗人,同样苗人也治理不了汉人,如果你们贸然的接管黔州府,只会引起黔州府八十万汉人的强烈反对。怎么,你们不会以为你们打下了黔州府,你们二十万土人就能治理八十万的汉人了?这世上只有多数管理少数的事情,从没有见过少数管理多数的,我敢料定,你们敢入住黔州府衙,第二日老百姓们就会砸了你这府衙!更别提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治理城池的经验,你们自己管自己的那一坨,都穷困潦倒了几百年,难不成还要让顺元城的百姓们也跟着你们一起刀耕火种,一起吃不饱穿不暖?”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其中那最弱的德茂土司立刻站起来,凶神恶煞的反对道:“你们汉人奴役了我们土人几十年,凭什么我们不能奴役你们!若说多数管理少数,你也别忘了,顺元城从最开始就是我们土人的,是你们强行占领了这座城池,然后奴役我们土人!如今我们只不过是要回我们自己的领地,那是天经地义!” 其余人也站了起来,苗人们群情激奋的瞪着徐振英,屋内的气氛一下就被点燃了。 “打住。”徐振英抬手,“首先,我说几点。第一,奴役你们的是大周朝,不是我徐振英,我徐振英反对朝廷,且已经揭竿造反,所以我跟你们一样,算是大周朝的敌人,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推出我们两家是朋友。那大周朝的帐,你总不能算到我头上吧?这个事情,你们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这有没有道理的…… 这还要讲理啊? 这话问得大家都有点懵。 咋那么绕呢?就不能好好谈判,非得绕来绕去的吗? “第二,我徐振英和大周朝的治国理念完全不同,我不喜欢奴役任何人,任何民族。我的治国方策是合作共赢,一起挣钱,一起过好日子。”徐振英见屋内安静了些许,那些个苗人似乎都听进去了一些,便继续说道,“就拿你们黔州来说,你们土人一直受朝廷剥削,据我所知,你们这次也是因为不堪定额税的重负闹的事吧?” 寨方长老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似乎注意到了徐振英说的那个“也”字。 “没错,我去年占领了岚县,朝廷要收我们六十万的税赋。你们没去过岚县,不知道具体情况。金州府那边去年发大水你们都知道吧,死了几十万老百姓,朝廷却不顾我们死活,仍然要我们承担高额税收。老百姓们过不下去了,只能跟着我揭竿起义。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底层的汉人和你们苗人一样,都深受朝廷盘剥。” 寨方长老脸色有些凝重了,他们久居山里,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底层汉人过的是什么生活。 “并不一样,我们这里土人比汉人的税赋还要重两成。徭役税赋都是最重,去年造桥修路抓了汉人一千人,土人三千。他们这一去,只回来了一半。监工的是黔州府军小妾的远房侄子,就因为这层关系,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只不过前几天被我们的弟兄给捅死了。” 徐振英接着说了一句:“没错,其实我们的身份和立场都是相似的,都是苦命人。我常说,我和大周朝不一样,大周朝喜欢通过压迫和盘剥的方式来获得财富,但是我却是通过创造更多的财富来让我自己和老百姓获得财富。我现在说这些你们可能理解不了,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就说我们晔县,去年晔县被流寇占领,里面的老百姓要么逃难去了,要么被杀了,晔县成为了一座空城。” “不过现在才半年的时间,所有的生产都已经得到了恢复,老百姓们第一波粮食已经种下去,人均收入也有所提高,从去年的身无分文增加到现在每年每人一两银子,这只是人均,一个五口之家加起来就是五两银子。” 那寨方土司愣住了,“五两银子?” 要知道在他们看来,顺元城的百姓都已经算是顶顶富裕的了,可是要让他们一年不算粮食收入五两银子,却也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其次,我对于你们土人没有任何偏见。”徐振英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王三娘立刻机灵的添了茶水。 而其他人显然听得已经入迷。 好久没有看见城主这般侃侃而谈了! 想起以前在军营晚课的时候,城主便总是这样,只几句话就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让人不自觉的想听下去。 “土人是人,汉人也是人,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说白了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 说到这里,徐振英看到对面有苗人面露不屑,似乎并不想跟汉人混为一谈。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们都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们都是人类,甚至说着同一种语言,所以汉人想着奴役苗人,苗人想着奴役汉人,这种想法都是落后的短暂的不能长久的!” “哼,说那么好听,我们不奴役汉人,那你倒是把顺元城让给我们啊。” 有人高声反驳。 “我先前已经说过,顺元城给你们,你们打算怎么管理?你们不想被汉人管束,就如同汉人不想被你们管束,汉苗之间过去是势同水火,你杀过我,我杀过你,世代血仇,眼下根本没有办法共处,最好的办法是先冷一冷晾一晾,先各自退居自己的位置,然后在一起共谋发展。” “你说得轻松,那我们寨子里几千男儿难不成就白白被汉人给杀了?这十年来,我们苗人过的什么日子,我们跟汉人的世代血仇,就被你上下嘴皮子一张就抹平了?” 徐振英眯着眼睛笑,看向说话那人,“当然,你们也还有一个选择,占领黔州,继续往南推进,一同大周朝。不过凭你们三十万人口,怕是连金州府都踏不过去。说到底,你们是少数民族,人口上是劣势,就注定你们踏不出这一亩三分地,与其让自己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永远处在战火之中,为什么不想法子让自己的族人发展得更好,全都过上好日子呢?” 有苗人抹着泪说道:“谁不想过好日子?那不都是被你们朝廷给逼的吗?” 王三娘受不了了,大喊一句:“大哥,你跟我们城主说这个干嘛?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的人又不是城主杀的,反而是城主还帮你们杀了不少汉人。而且我们城主已经造反了,你怎么还把这屎盆子往我们城主脸上扣?这说到底,城主还是你们的恩人,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嘴脸,进屋连个座位都不给,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那苗人汉语并不好,也没听个明白,只知道王三娘说的不是好话,气势汹汹就要往前冲,却被身边同伴给拉住了。 明小双也应了一声,“就是。要不是我们江永康给你们出火攻的主意,你们这场仗还不知道打多久,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兄,你们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吧?” 那寨方长老倒是个明白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只不过他脸黑,倒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也是,江永康毕竟在这场战斗里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 寨方长老只好抬了抬手,止住了几个情绪冲动的苗人,反而对徐振英说道:“他们说得对,在这件事情上,你们的人确实帮助了我们。” “长老!”底下那几个小土司一下就急了。 徐振英发现不能跟他们太讲道理,这里毕竟不是现代,得考虑到这里的人没有受教育,没有开化,她也应该适时地量量肌肉才行。 于是她快速调整了自己的谈判技巧,“那干脆这样吧,我也直接问一句,老爷子的意思是你们想接手顺元城,占领整个黔州府?” “那是自然!” “顺元城本来就是我们的!” 底下立刻有苗人情绪激动的回答。 “好。”徐振英敛眉,“那我问你们三个问题。第一,你们占领顺元府后打算应付顺元府的汉人,他们人比你们多得多,武器比你们先进,你们怎么打算用更少的人维持住你们这个朝廷,保证顺元府不会发生第二次暴乱,不会死更多的人?” “用鞭子,鞭子肯定能让他们听话!汉人柔顺,没有血性,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反抗!” 嗯,这话倒是,中华民族历来就是最能忍耐的民族。 “利用暴权镇压,虽然不是个好法子,但也算是一个解决办法。那第二个,你们打算如何管理顺元城呢,你们既然都是这里的王了,那自然有义务让这里的老百姓过得更好。但据我所知,黔州府不仅土人生活潦倒,就连顺元城里的百姓也是穷得叮当响。你们上台以后,不说修桥建路、兴修水利、发展教育,至少要发展农业吧?你们中有多少人知道怎么种地,怎么堆肥,怎么选种,怎么提高产量吗?总不至于让黔州府这本就不多的良田也都荒废了吧。” 第208章 血书被剿 徐振英这话真是暴击之言。 谁不知道土人们几乎都生活在山林里,靠着刀耕火种、打猎为生,山里条件恶劣,山地贫瘠不说,又是喀斯特地形居多,根本无法耕种。 他们怕是至今都不知道怎么种植农业。 果然,这个问题一出,先前几个情绪激动的苗人也陷入沉默。 倒是有一土司说道:“以前怎么种,现在就还怎么种,把之前种地的汉人抓起来,让他们教我们种地不就完了?” 徐振英笑道:“黔州这边每亩地的粮食产量已经是大周朝最低的了,甚至难以自给自足,这里的汉人们每年都要靠大周朝免部分税收才能勉强过活。更别提你们占领黔州府后还想用这固定的良田养更多的人,怎么,难道你们这么千辛万苦的占领黔州,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一起过苦日子吗?” 这话说得有些恶毒。 王三娘差点没笑出声来。 要不是考虑到场合比较严肃,她真的好想大笑三声! 底下一些苗人很是生气,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来,急得脑门上都是汗。 “第三个问题,这黔州府的王,你们打算让谁担任呢?各个县城和乡村你们又打算如何分配呢?” 这个问题瞬间问到了点子上。 有反应快的,如江永康、王三娘等人立刻勾唇一笑。 城主说到这里,才是给了土人们一记猛拳啊。 先前团结一致对外的土人们,眼下涉及到自身的利益,怕是立马就得吵起来。 屋内一片死寂。 几位长老代表也立刻明白了徐振英这诛心之言!几个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明明先前还坚决支持占领黔州府的人便有些动摇了。 按照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争黔州的王怕是又得干上几架,再死一些兄弟,最后还不是会便宜这里最大的寨方土司。 也难怪寨方土司极力怂恿他们占领黔州府。 有了这层猜疑,几方势力立刻就没有之前亲密无间。 徐振英笑:“所以我说,与其你们内部为了这么一个根本镇压不住的政权搞得头破血流,不如听听我的建议。” 这回寨方那老头不说话了。 倒是最小的德茂土司立刻有了兴趣,“你说。” 德茂是他们中间最小的土司,若真的打起来,他们可能连一座城池都瓜分不到,庞大如寨方土司肯定会变得更强,而他们这种小部落面临吞并的风险会变得更大。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保持原样呢。 想通了这节,德茂土司的心有些不自觉的往徐振英的方向偏了些许。 “我的意思是,汉人治汗,苗人治苗,侗人治侗,我们互相各不干涉彼此的政权,但是互相合作共赢。” “如何合作共赢?” “很简单,如果黔州府这一片由我徐振英接手,我会视你们为兄弟手足,不干涉你们内部政权是最基本的,出兵扫平或是盘剥你们更是不可能的,几方友好协作互利共惠。比如你有蜡染,我有商路,你们把蜡染交给我们,我们帮你们销往全国各地;你们不会种地,我会派最好的师傅来教你们种地,并对你们的土地、山峰、河流进行测绘,寻找良田的位置,帮助你们开荒、堆肥、选种、耕种;黔州气候温和,适合种植药材,我会请药材商们过来考察,培育良种,让苗药走向千家万户。说得再简单一点,就是我徐振英有任何好事都带上你们,竭尽能力的帮助你们!” 这一番话立刻将屋内炸开了。 苗人窃窃私语着,不懂汉话的则赶紧拉着同伴们解释,而江永康和王三娘这一群政治敏感性较高的人,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因地制宜的扶贫,又或是想着谁会成为黔州府的府君? 是江永康吗?是明小双吗?还是她王三娘? 王三娘摇头,她是万万不行的,高新县那一摊子事情还没搞透彻呢,几万人都够她焦头烂额的了,就离开这几天,她满脑子都是高新县的情况,若再来个几十万老百姓让她管,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寨方土司不言语,徐振英也知道权力的滋味让人难以割舍,尤其是寨方土司好不容易打到了顺元府内,让他们放弃到手的肥肉,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倒是底下几个土司蠢蠢欲动,“那我们是不是得向你称臣或是每年进贡?” 徐振英大笑,“进贡?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说法,按时缴纳税收即可。” 那几个土司脸色立刻不好看了,倒是德茂土司问了一句:“税赋几何?” “我们岚县新分田的老百姓第一年都是不交税的,第二年一成,第三年两成,最多也就是两成税。不过考虑到你们土人少,耕地面积少,种植能力不强,若你们愿意真心跟我合作,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黔州这一片,地里长出来的粮食不收税,只收商税。就比如你卖出去的烟草、药草、果子、蜡染等,且明码标价,全国统一。除此之外,我还会给你们修路造桥,兴修学校——” “等等……”那几个长老似乎懵了,反而一脸戒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图什么?” 徐振英扶额,她这一腔远大的志向为什么没有人理解呢? 徐振英笑道:“人类的发展,不一定非要通过战争才能解决。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无非是因为资源不够,粮食不够,那我现在创造更多的粮食和财富,不就可以慢慢消灭战争吗?还是说,诸位天生就喜欢战争,喜欢流血,喜欢掠夺,喜欢奴役?我想诸位都是爹生娘养的,都要兄弟手足,都有至亲至爱,谁都不愿意失去自己所爱之人,这次跟大周朝的战斗,你们损失了好几万的青壮年,一方面是为了掠夺资源和粮食,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满足掌权者的权利欲望,作为你们普通老百姓来说,真没必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寨方长老闻言脸一沉,眼底精光闪闪。 那德茂土司一脸震撼,似乎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若真有这样的人,那已经不是人,而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了。 怎么可能。 这世上谁人不会为了一袋米而争夺? 谁不为了一亩地打得头破血流?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难道是上苍见他们过得太苦,所以降下来一个好心神仙? “你话说得好听,但汉人狡诈,不守诚信,你要我们如何相信你?万一你们占领了黔州府,离开发兵来打我们怎么办?” 王三娘没忍住,斥了一句:“就你们那一亩三分地有啥好打的,一没有肥力,二没有良田,三全是瘴气,四环境还恶劣,我们自备几十万粮草去打你们那地干啥?你们自己那地有没有使用价值你们自己不知道啊?你们那地真那么好,干啥要出来打顺元府?” 苗人们被王三娘这一嗓子吼得脸色各异。 徐振英低咳一声,打圆场说道:“三娘话糙理不糙,你们那一片的地形地貌你们自己应该也清楚,着实没有攻打的必要。” 明小双也作势说道:“你们说汉人狡诈,那是大周朝的人,我们城主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就说我们岚县,岚县你们知道吧,离你们这儿不是很远,十几天就能一个来回,你们可以去看看岚县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瞒诸位,我们城主自从占领了岚县,做了什么事,说出来吓死你们!” 众人一时被明小双吸引,明小双哼哼一笑,“我们城主占了岚县以后,就搞了三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分田,凡是岚县老百姓,每个人都能分到田地!第二件事就是搞养殖,你们可能没养过猪,城主的养猪跟我们可不一样,普通猪要两三年才能长大,但是城主养的猪半年就能长到两百斤!我们上个月就搞了养殖参观,你们黔州好多老百姓都去凑过热闹呢!” “唉,等等,半年两百斤?”有苗人用生硬的汉话问道,“兰香猪是你们县的?” “兰香猪?啥兰香猪?”明小双念了几句,一下拍着脑袋,恍然大悟,“不是兰香猪,是岚县猪!咋还以讹传讹了呢!” “哎哎哎,你们那兰香猪是不是真的没有骚味啊?我上次进城,听顺元城里的人提过,说金州府那边新出了个什么兰香猪,莫得半点骚味!” “对对对!”一说起共同的话题,两方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明小双点头如鸡啄米,面对众人好奇的眼神解释道,“没错,半点味道都没有!那猪还很听话,不像其他猪性情暴虐,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也不乱发情,每天就光长肉!” “那是为啥,我们山里的野猪也猎回来下种,可是烈性得很,根本圈不住。” “为啥,因为城主做的第三件事啊。” “是啥?” 这回连那几个土司都竖着耳朵听了。 “第三件大事就是搞全民教育,强迫所有老百姓都读书写字,这读书人多了,聪明人就多了。城主就又搞了个研究院,你们知道研究院是研究啥不?” 不得不说,明小双最适合说书,凡事他讲的事情那都是跌宕起伏紧抓人心,果然苗人们都没了先前的紧张氛围,围聚过来,齐齐发问:“研究啥啊!” “研究得可多啦!比如怎么让猪快速增重,怎么让粮食高产,怎么兴修水利防止来年洪涝,怎么用同样多的原材料生产出更多的纸张,研究啥的都有。你们看这个……”明小双被众人团团围住,很淡定的从怀里掏出了铅笔,随后又刷刷刷的在册子上写字。 “看见没,这个就是研究院新研究出来的铅笔,可随身携带,不会晕染。你们这里山间湿气重,用铅笔可比毛笔好多了。而且我们这铅笔已经批量生产,卖往全国各地,已经是供不应求,光是做铅笔的人我们就招了一两百,那工钱高得吓人,一个月起码都是半钱银子呢!” “霍!”苗人们很是惊愕,几乎是立刻跟明小双打成一团,他们纷纷拿着那铅笔捣鼓,左看右看,七嘴八舌的说着,“这是比毛笔好啊,我看他们都是随身揣着的——” “而且这铅笔比毛笔便宜吧?” 明小双说了一个数,众人惊愕,竟然价格不到毛笔的十分之一。 “这么便宜,我可以给我家阿狗买一支让他认字!” “光买笔有什么用,我们那山上认字都没有!你买了笔上哪儿去找老师去?” 明小双又拍着大腿笑了,“哎哟,没老师多简单啊,我们那边偏远的乡下还不是没有老师?城主可是有一支一百多人的外派老师队伍呢,这群老师月钱也不低,每个月轮流往深山老林里去,就专门教娃儿们读书,不止娃儿们,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教。唉,你们还是该走出大山去看看,现在外面变化可大了呢,别说外面,就说我们岚县,现在识字率至少也是百分之四十左右了。” “够了!”寨方长老站起身来,厉声一喝,先前还凑在一起的苗人立刻散开,“此等大事,我一人做不了主,只能回去问问族里仡老。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商量后给你答案。” 寨方长老说着要离开,哪知剩下几个土司却没有跟上,仡徕土司甚至迎了上去,问徐振英:“徐城主,你说得天花乱坠,可若我们同意撤出黔江府,你怎么才能保证你之前说的那些什么不交粮食税共同发展的承诺呢?” 徐振英知道这几个小土司是意动了。 他们这些土司看着团结,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自然要为自己考虑。 徐振英有句话说得对,他们这几个弱小,争到最后只会便宜了寨方一族,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和徐振英合作,其他不说,就说那多产的粮食就足以让他们心动。 寨方土司一个人尴尬的走在门边,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徐振英便笑着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呢?” “若我们真按照你的要求来做,不如就约定双方互换人质,彼此手里握着对方的把柄,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徐振英挑眉。 互换人质? 苗人并不信任他们,若是能先稳定住大后方再缓缓图之,互换人质也不是不行。 “我会考虑的,你们也回去考虑一番。过几日交换正式的文书。” 送走那几位长老后,苗人们依次从府衙撤出,和谈没有达成之前,徐振英也不好一直留在府衙,还好刘盼儿心思细腻,立刻说道:“城主,我们已经准备了下榻的院落,您跟我们来。” 在回去的路上,徐振英一直在思考,根据刚才会议上的表现,估计领头羊寨方是不会同意和谈,就得看其他几家联手的能力。 但是据她估计,此事还是大有可为,毕竟顺元城的汉人更多,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苗人们根本没有能力拿下黔州府。 那还不如跟她换取一些实际的好处。 徐振英想得更多,若和谈达成,那她这边又该派谁去苗疆呢? 他们住的地方是顺元城内的一家客栈,整家客栈都被他们承包,没有其他外人出入。徐振英一入内,莫锦春便立刻部署了安全方位,由于担心苗人们突然反水,因此徐振英黔州此行的危险等级提升到了最高。 这也就导致王三娘、张婉君、刘盼儿几个人明明在同一家客栈内,却各自忙碌,根本没有碰头的时间。 徐振英刚坐下,江永康却又报上来一枚重型炸弹,原来是徐德远竟然只身来到了黔州府。 据说江永康他们是在官道上碰见徐德远的,徐德远一看见他们就鬼鬼祟祟的想逃跑,这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本来徐德远在岚县的时候很少外出,岚县人大多只知道徐振英有个不爱出门的二叔,可具体长什么样子却不知道。 但是由于徐德远太过紧张,一问话答得是漏洞百出,且行踪鬼祟,当时的小队长出于谨慎就先抓了人,一级一级的报上去,最后才落到江永康手里。 江永康还说他们搜了徐德远的身,发现血书一封,如今已经呈在徐振英的书桌前。 徐振英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写血书,没想到今天看到一回真的,她大致看了一眼,全程含笑,最后竟然还说了一句:“好个孙清臣,还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 江永康本以为徐振英会暴怒,毕竟徐德远是她的亲二伯,至亲背叛,非常人能够忍受,哪知徐振英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事,还感慨一句:“真搞不懂,为啥非要写血书,咬手指不疼吗?” 徐振英的家务事,江永康不好插手,只静待在旁边等候徐振英发话处置。 那血书,江永康自然是看过的。 孙清臣写给白慈恩,说金州府危在旦夕,请他派兵支援。 徐德远愿意冒险带信,说明徐德远从头到尾跟徐振英就不是一条心。 要江永康来说,他还真搞不懂这个徐德远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流放一路起,就一直和城主作对。 第209章 对待俘虏 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城主现在已经是如日中天,且谁都看得出来世道要乱了,偏徐德远这个时候还要跟城主作对,简直是愚不可及! “你稍等,我写一封书信给我四姐,看她建议怎么处理。” 江永康愣了一下。 问徐音希? 那可是徐德远的女儿啊,这世上哪个人能真正做到大义灭亲? 江永康有些纳闷了,哪知徐振英继续说道:“我给她写一封信,给我二伯父换一个化名,就叫狗蛋哥吧。我再交代一下前因后果,看看我四姐会怎么处置这个陌生人。” 江永康心里一跳。 若隐匿了徐德远的真实姓名,按照徐德远犯的事儿,说轻点是背叛亲人,说重点那就是通敌卖国! 徐音希对待外人,可不像她表面看着那么好相处,说不准是一个不会手下留情的主。 若徐音希不能明白徐振英的用意,而随手打发了这封信,那么徐振英此举无非是将徐音希架在火上烤。 江永康有些不明白徐振英的想法,于是他便提醒了一句:“城主,若将来徐音希知道您这样骗她,会不会影响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徐振英却并没有犹豫,笑着说道:“我并没有骗她,我只是想告诉她,也告诉你们所有人,从我这里开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也希望她能摒除自己的身份来理智的看待这件事,给我二伯父一个最合理的判决。” 江永康接过了信,只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临走之前,他放了一块红布缠绕起来的东西在徐振英桌前,并说了一句:“你的十四岁生辰礼物。” 徐振英抬头,那个人却已经远去,只能看见他清瘦高大的背影。 她只能冲那背影喊了一句:“大哥,我生日早过了。” 那人遥遥挥手,“补的。” 徐振英勾唇一笑,随后打开,竟然是一把缀着玛瑙的匕首,看着刀锋锐利,把柄尺寸也刚好完全切合她的手掌弧度。 应该是为她量身打造。 呀,江永康这个人看着清冷了一些,没想到竟然还是暖男。 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振英将匕首收好,又召集了人开会商讨下一步工作。 王三娘、莫锦春、明小双、刘盼儿等人皆拿着本子和铅笔依次落座。 “虽然目前土司那边还没有给我们回话,但我们得把工作做到前头,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现在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已经培养起了主观能动性,早在来黔州之前,他们就已经想过可能遇见的问题和措施。 刘盼儿是在一线参加过战斗的,因此比其他人更了解情况,她便最先开口说道:“城主,黔州很特殊,这边居住的人很复杂,别看只有四个叫得出名的土司,但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几股势力,有好些人就住在深山老林里,一辈子没出过山林,这些人不好收拢,且很仇恨汉人,短时间内也不会真心臣服我们,若他们仡老在从中挑事,我们很容易陷入被动。” 王三娘也道:“我看寨方土司估计没那么容易让权给我们,他们是本地原住民,数量也是最庞大的,自然很想占据顺元城,只是不知道其他几个小土司是怎么想的。若他们联合一气,我们其实也没办法兵不见血刃的拿下黔州府。毕竟我们刚占领金州,还需要投大力气经营金州,把金州彻底变成我们的地盘,短时间内还腾不出手来处理黔州这边的事务。” 明小双说道:“三娘说得对,如果真是那样,我们金州就会面临两面敌人的情况。若黔州和大周朝廷联手,金州立刻腹背受敌。所以无论现在和将来,我们都必须和土司们交好。” “没错。”徐振英点头,“所以目前即使我们还没有占领黔州府,有些事情我们也得开始部署。小双,黔州府的老百姓对咱们不熟,你最擅长宣传工作,把咱们岚县的那些政策找说书先生在各大茶馆、书舍、青楼都说一遍,就用他们最熟悉的岚县猪和分田开荒为切入点,尽快让黔州的老百姓接纳我们,跟我们站在统一战线。第二我们得防着土司们反水搞突然袭击,我看今天会议上有些年轻的还是很赞同我们的观点,你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们拉拢过来,苗人的底层百姓其实并不好战,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赋税问题,你就用这个来吸引他们,看看能不能发展一些我们的同志。第三,就像我刚才在会议上说的,一旦涉及利益,土人们内部也不见得是铁板一块,把几个小土司联合一下,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出一点风声,就说寨方土司已经在私下跟我们接触,他们想要完全获得顺元城的管理权,让小土司也急起来——” “离间计?反间计?再浑水摸鱼?”明小双立刻点头,随后笑得幸灾乐祸,“城主这一手妙啊。这样咱们可以悄咪咪的瓦解他们的内部联盟,只要小土司导向咱们这边,必然事半功倍。” “少拍马屁,多干正事。” 被徐振英这样训斥,明小双一点都不恼,他哪里听不出来,徐振英对他最是严厉。 严厉是什么,严厉就是爱嘛。 换而言之,他才是城主最看重的那一个。 “最后一点,大家这几天也想想,为黔州府的发展出谋划策。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半个月黔州就会落入我们的囊中,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需要发展建设,我大致理了几个方向,你们回去再多调查,用数据来说话,看怎么才把黔州发展起来,别咱们接手了黔州,还让黔州的老百姓一直穷下去。以后也是一样,凡是我们接手的城镇,哪个老百姓都不能掉队,都得至少吃得起饭穿得起衣!” 众人连忙埋头记录。 “黔州这片土地年均气温高、湿度大、降雨量充足,加之土壤肥沃,非常适合种植各种作物。第一个就是药草,第二个是茶叶,第三个是柑橘类的果子。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怎么发展这几个产业,结合我们现有的土地、农民、还有现有的市场情况,尽快写一份黔州发展计划书。” 几个人瞬间脸垮了,徐振英甚至能听见他们心里的哀嚎。 倒是身后的张婉君一脸期待之色,她很想问问城主,他们亲卫团的人能不能也加入啊。 她家里以前种过地,做过木匠,外祖家也做过一段茶叶生意,她可是这些人中间接触得算是最多的人了。 徐振英却在想:大论文啊,多香啊,她的导师以前最喜欢让她写报告了。 多好的体验机会啊。 徐振英低咳一声,无视众人那一脸苦涩,“我走之前交给我。对了,友情提示一点,报告得包含计划可行性、计划需要的条件和资源、预计达成的效果。”当然徐振英也不忘画饼,“写得好的,直接纳入黔州五年发展计划中去,到时候你便是黔州发展的第一功臣。” 果然,古人还是饼吃少了,徐振英这一鼓励,众人立刻又重回鸡血状态。 临走之前,明小双还问了一句:“城主,咱们抓过来的俘虏怎么办?” “留在这里,先帮着开荒,然后接受改造。到时候再做个评估摸底,把有意愿靠拢我们的同志提上来用,不接受的放回去。” 明小双立觉不妥,“城主,不能放回去,这古往今来就没有放俘虏的先例,北面鞑子对待敌人全是屠戮杀绝,我们虽然不如鞑子没有人性,但就算不杀了他们,也得将他们困在这里给咱们做苦工!” 徐振英笑:“我说三点,第一即使是战争,我徐振英的功业也不想建立在一堆白骨之上;第二,如果不想放走敌人,就全面感化敌人,咱们的思想工作做到位了,我想应该没有人想要离开。第三,这批俘虏放了以后,多派些人宣传,尤其是去大周朝境内宣传,让大周朝的士兵们都知道我们会善待俘虏,以后再打仗,谁还愿意给大周朝拼命?” 当听到第三点的时候,明小双眼睛一亮! 是啊,冲锋陷阵的人最怕那一口气松懈,如今他们要是知道徐振英的俘虏都过得比他们好,他们在战场上自然不会再抱着必死的决心战斗。 谁的命不是命? “那周朝的那个小将军呢,白慈恩?咱们是放还是抓,听闻他家那个爹可是个暴脾气的,扣在手里怕是麻烦。” 徐振宇沉吟,“他是去是留,都有利弊。不如看他自己吧,你给他一套题,让他做做,若是分太低了就赶他走,我这儿不养闲人!” 明小双立刻摩拳擦掌,难掩兴奋之意,“我知道了!” 这如何能叫明小双不兴奋? 白慈恩可是正儿八经的从二品的武职将军,若是以前,明小双连见都没办法见他一脸,如今他明小双竟然也能单独审问从二品的大官,想想都觉得刺激。 就是可惜赵乔年他们走得早,要不然按城主和赵乔年的关系,这好事也轮不到他明小双啊。 所以啊,有时候人的选择还真是重要。 明小双乐滋滋的去了。 而正在牢狱的白慈恩心情可就没那么美妙了。 本来土人都快被他打到山里去了,谁知道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队流寇,先是给他们错误信息,让他们迷失了方向,随后又用烟熏将他们赶到山林里去,最后竟然还敢放火烧他们! 这一站,白慈恩损兵折将,死了几千弟兄不算,自己连带手底下几个将军也被俘虏。 白慈恩这回算是体会到作为俘虏的感觉了。 此刻他被单独关在禁闭室里,最顶上只有一个小窗户,但屋子里依然有些阴冷。 他已经被关了三天了。 与他想象中的不同,黔州这边的人并没有故意苛责他,他不知道现在是谁主管着顺元城,因为在他看来,若是土人掌管,那他带人杀了那么多土人,土人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不会留他这么久。 若是那帮流寇—— 白慈恩又觉得不太可能。 那帮流寇人数并不多,如何有本事从土人手里保下他? 呵,大约是都知道了他的身份,想借此拿捏父亲吧。 可既然要拿捏他,为何又将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从头到尾除了一个看守的士兵外,便再没有其他人出现。 想他好歹是军候之子,这帮人竟也不防着他被人劫走? 这是无视他,还是给他下马威? 白慈恩在大牢里艰难度日,他一面担心自己回京以后如何跟父亲和朝廷交代,一面却又忧心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毕竟壮志未酬,他还如此年轻,家中孩儿刚刚出生还没有长大—— 白慈恩胡思乱想着,随后听见阴暗的甬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明小双带着几个士兵缓步而来。 那狱卒似乎对他极为恭敬,由此可见此人地位不低。 很快,白慈恩就通过那几个士兵的穿着辨别出了来人,实在是那些士兵穿着打扮实在是太过奇怪,不似大周朝,也不似土人,反而自成一派。 无一例外,他们头发都很短,也怪不得黔州府的百姓们叫他们青头帮。 但常年带兵的白慈恩却通过跟江永康的几次照面就知道,这青头帮的人,根本不算土匪流寇。 他从未见过如此令行禁止,有纪律、有组织、绝对服从的流寇。 这些人各个人高马大神采奕奕,不管男女,外形都十分强健,极少有瘦弱之辈。且他们身形灵活,排兵布阵也极有讲究,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团战,他们既拥有出色的个人素质,又能拧成一团行动。 白慈恩越想越觉得可怕。 这些青头贼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首领又是谁? 又为何出现在黔州? 为何跟土司合作攻打大周朝的士兵们? 难不成他们是要造反?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因此明小双一走进牢房内,白慈恩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不是江永康,且士兵们对这个人态度恭敬,难不成是青头帮的首领? 白慈恩如临大敌的看着明小双。 而明小双也在观察着白慈恩,心中默默叹道:哎,烫手山芋啊! 丢了吧,害怕放虎归山。 留着吧,害怕这小子爹派兵打来。 第210章 来考试吧 明小双挥了挥手,与白慈恩对面坐下,明小双也没有审讯过人,因此这想了一肚子话该怎么说,结果临到头却开门见山道:“那啥,白将军,我是明小双,你可以叫我明厂长。我们城主让我来跟你聊聊。” 厂长? 那是个什么东西?还是个人名? 所以这个人还不是青头帮的首领? 明小双能来,是不是意味着青头帮搞定了那帮土人,顺利接管了顺元城? 白慈恩心中戒备更甚,“城主?你们城主呢,叫他来跟我聊。” “我们城主忙着呢,没空。我呢,来跟你说说我们城主的安排,你手底下的人肯定走不了,得留下来。但是你也放心,我们城主心地善良,从不滥杀无辜,你的那些士兵们留下来帮着我们种地开荒,我们不取他性命,这样够可以了吧?” 白慈恩脸色一变,“你想奴役我的士兵们,那不可能?!” 明小双才知道误会了,大周朝的开荒基本都是苦力,而且还吃不饱,一般只有犯人才会被委派去干开荒的活儿。 明小双笑道:“白小将军,你误会了,我们这里的开荒跟大周朝的开荒可不一样,我们是四个时辰工作制,中间还要午休半个时辰,劳动量也不大,包吃包住不说,还发工钱。我们之前去俘虏营里问了一圈,愿意留下的不在少数呢。” “你!”白慈恩被气得胸脯起伏,尤其是听到明小双口口声声说你们大周朝,很明显这帮人都是反贼,“你们可知道,造反是要掉脑袋的,就凭你们两三千人也妄想造反?我告诉你,朝廷剿匪的兵一到,你们便会被诛九族!我观你同江永康一样,年纪轻轻,为何要投身为贼?!” 明小双却笑眯眯说道:“这个就不劳白小将军费心啦。实不相瞒,我们城主已经占领了金州府,如今这黔州也是囊中取物。说起来,白小将军还不如投靠我们城主——” “放屁,我身为大周朝官员,怎会和反贼同流合污!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祭天!” “哎,你看你,这么冲动干啥。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明小双摇着头,“谁说要关你了?我们城主说了,要优待俘虏。你想走你就走呗。” 白慈恩愣住了。 他一时弄不清这帮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们俘虏了他,不杀他,不策反他,也不拷问他大周朝的机密,竟然打算就这么放走他? 这样反常的举动,反而让白慈恩更加警惕! 明小双看着白慈恩如临大敌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行了,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有价值啊?我们城主说了,你这个人身手一般,脑子也一般,作为将领来说个人综合能力并不出众,论身体素质敌不过江永康,论打仗策略敌不过刘盼儿,我们的队伍里可不养闲人,所以城主说直接放你走。” 白慈恩惊住了,随后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他冷笑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十岁就跟着我爹下军营,十四岁就独自上战场,如今不过年方二十,就已经是从二品的武将,你们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侥幸赢了这一仗,就好大的口气,竟然敢这样羞辱与我——” “羞辱?”明小双脸上无多大反应,似在陈述事实,相较于白慈恩的愤怒,明小双显得很冷静,“我并不觉得这是羞辱。你可能对我们城主不太清楚,所以才导致你有这种偏见,不过实不相瞒,白小将军你若是到我们这边来,除了您有个当一品军侯的爹拿得出手外,光靠您自己个儿,可能连我们这里的小组长,哦不,就是你们所说的百户都当不了。您也不用这样瞪着我,不信我给您拿一张我们士兵们月考的试卷,您来试试手,看看能得多少分,您就大概知道您在我们这里是什么水平。” 白慈恩蹙眉。 此刻倒是冷静了些许。 不过他仍然弄不懂这帮反贼到底要干什么。 喊打喊杀的反贼见过,烧伤掳掠的流寇也见过,就是没见过一上来就要考试的反贼—— “怎么,白小将军不敢?”明小双眯着眼睛笑,作势起身,“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您请自便吧,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不必激将我,拿试卷来就是!” 白慈恩想着朝廷对这股反贼还不太了解,他若是能通过做题的法子,就能了解对方是何方神圣。 更何况看这帮人与外面的流寇不同,白慈恩心里警惕万分,自然想知己知彼。 明小双从怀里掏出试卷放置在他面前,“一个时辰内必须交卷。” 唉,明小双也是出了岚县才觉得不方便,岚县的人都早已习惯了看钟表,现在到了黔州,又只能回到从前那种看日头算时间的日子,明小双才觉得大周朝有多落后。 白慈恩还没有来得及看内容,只先看了那纸张和字,眉头蹙起,“这是什么笔写的,为何这墨水如此浅淡?你们竟然用炭笔?” “不是炭笔,是铅笔。”明小双有些恋恋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笔来,小心翼翼的放在白慈恩跟前,“你省着点用,我出来只带了一支。” 哪知就一支小小的铅笔,竟然令白慈恩面色大变,他几乎是一把夺过,仔细观察,“这是何物?这不就是炭笔吗?可为何外面有一层木头?这炭如何塞得进去?如何能让炭笔定形?” 不愧是朝廷培养的顶尖人才,管中窥豹,只用一支铅笔就察觉到了里面更深沉的东西。 明小双哼哼了两句,“这是我们城主研究出来的,你别管。总之你就用我的铅笔写,算我借你的啊!将来可得还给我!” 白慈恩眼中惊色久久未退。 这群反贼,未免也太诡异了! 明小双看见白慈恩那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心中发笑:土包子,我们城主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等你见了钟表、水泥等物,还不得吓死你! 明小双提醒了一下时间,白慈恩便立刻将视线投入到试卷上的题目上中。 随后,白慈恩瞳孔放大。 这是什么题目? 既不是大周朝科举中的策论或经贴,也不是考什么名家典范,反而一开头就是大量的算学,什么逆水行船、鸡兔同笼、二元方程,一上来让白慈恩有些懵。 好吧,看起来这位反贼头子算是对算学精通。 他一个武将,不通算学也是情有可原。 后面都是讲兵法的,总能有他的用武之地了吧? 白慈恩笃定这套试卷无非就是想糊弄他,给他一个下马威。 大周朝识字之人凤毛麟角,更别说能解出此等复杂算学问题的人。 他料定自己就算前面空卷,只要答上后面的军事策论题目,也至少能名列前茅。 可是当他细看之下,不禁想愤然摔笔。 ——战争的四要素是什么 ——如何不依靠战争解决大周朝多民族矛盾问题? ——结合大周朝现状谈周边环境安全的特点? ——浅谈国防和经济建设的关系? ——经济基础如何决定上层建筑?谈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关系。 ——浅诉地龙翻身原理。 白慈恩本来一拿到题目就有些震惊,随后是忐忑,但是最后都变成了平静。 他已经完全确认对方的意图,无非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否则不会出这样的难题给他。 这套题的难度,怕是当年高中状元的韩相来了也没办法答出。 白慈恩露出嘲讽的笑意,随后觉得有些无趣,便干脆利落的跳过一个又一个的题目,直到把他会的题目一一填上。 他将试卷交给明小双,明小双还惊奇的说了一句:“这么快——你这空这么多?” 这回轮到明小双震惊了。 这套题他记得当时得了70多分,算是中等偏上水准,可看着白慈恩的卷子,大片空白不说,答的东西还都不在点上,他只粗略一扫,就知道得分不会超过三十。 此人还是大周朝的从二品将军! 二品将军就这个水平吗? 明小双有些懵了,刘盼儿便凑过来瞧了一眼,随后蹙眉:“还好他不是我们班上的兵。他要是在我们岚县,怕是得算半个文盲!” 许是刘盼儿那一脸诚恳的样子伤到了白慈恩,白慈恩恼怒说道:“行了,别装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不妨明着告诉我。题也做完了,我人可以走了吧?” 明小双毫不犹豫的挥手,“走吧走吧,没人拦着你。” 白慈恩有些不敢相信,可见明小双手底下的士兵并无阻拦之色,不由心中大骇,这帮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面露警惕起身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了大牢外的甬道,见还是没人追出来,这样诡异的安静反而让他后背发凉。 此刻,他反而不敢走了。 直到他听见那几个人的议论声清楚的传入耳中。 ——不是吧,大周朝的将军就这个水平啊?这比我还差呢,我好歹还考了六十几分! ——大周朝的士兵都是酒囊饭袋吧?从上次交手我就发现了,他们的士兵连号令都听不明白,更别提什么团结协作个人素质了。 ——若大周朝的士兵都像他这样就好了!那咱们打到汴京就指日可待了! ——切莫轻敌,大周朝应该还是有能人的,只不过这白小将军可能年纪不大,战场经验不够,你们若因为一张试卷就看不起敌人,城主肯定要狠狠的批评你们! 明小双他们的声音并不大,几个人围着那张试卷在点评,冷不丁听见白慈恩那压抑愤怒的声音,“你刚才说你考了六十多分?” 那个人似乎一愣,面上却无惧怕之色。 白慈恩还发现了这帮反贼的一个特点。 他们的眼中从来不见畏惧,无论是在战场上拼杀,还是见了上峰,身上无一丝一毫的谄媚之态。 就仿佛他们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就如同现在说话的这个青年,他神情不卑不亢,似在阐述事实:“白小将军,您不用觉得侮辱,这套试卷我确实考了六十几分,当时这套题的平均是六十五,我连平均线都没有达到,在班级内排名倒数。” 明小双很贴心的说道:“你别说平均线,他听不懂。” “哦,平均线就是取一定量的样本,然后所有人的中间水平。平均线65分,就是高分低分加起来,差不多每个人都65左右。”那士兵抓了抓脑袋,“明厂长,我解释不来,是这个意思不。” 白慈恩却听明白了。 他惊愕于这个士兵的算学能力,可更惊讶于他们的习以为常,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这套试卷,你们的平均分是六十五,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城主说了,你要是考得低于平均分,就没有留你的必要。实不相瞒,你这样水平的兵我们岚县到处都是,留你还得多一份白饭——” “欺人太甚!”白慈恩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般侮辱过,勃然大怒,气得脸上青筋爆出,可他的愤怒随后只维持了两秒,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种浓烈的好奇! 他还真不信,世上有如此强的军队。 若按照他们说的,那青头帮培养的根本不是士兵,而是将领! 白慈恩思来想去,若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比起土人,这帮反贼反而更可怕!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对方请君入瓮,他又怎能半途而退。 好啊,他倒是想看看这帮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行,那我就留下来看看,你们的士兵是否真的如你们所说这般神兵天降。” 说到神兵天降,明小双实在没好意思开口说他们三月份的时候装神弄鬼劫走过他们的粮草。 看这白家小将军都气成啥样了,他也不好火上浇油。 毕竟吃了人家嘴短,明小双变得稍微客气了些许,“行吧,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我可管不着。不过事先声明,你还是别乱跑,那几个土司没走,你杀了人家寨子里那么多人,当心被他们寻仇!” 第211章 谈判要点 顺元府里的暗潮涌动着。 徐振英的会刚结束没多久,德茂土司第二天就悄悄和仡徕、洞苗土司们私下碰了个头。 “寨方这件事做得也太不地道,竟然背着我们去寻那山大王。我听见城内有风声传来,说他跟那山大王准备联手瓜分黔州府,靠着金州那边的地界给那山大王,黔州这边全给寨方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洞苗提出异议,“若真是如此,此等密事如何会被我们得知?” “可这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想来并非空穴来风。更何况寨方势大,寨方长老为人强势,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只不过咱们该如何?你们昨日在会上可听出那山大王的言外之意了?” “他无非就是说,寨方有野心,一旦我们内部起了冲突,被吞并的必然是我们这些小寨子小村落。” “没错,虽说汉人与土人之间有血海深仇,可咱们跟寨方那边也是世仇,去年抢水,他们便打死了我们十几个好儿郎,这笔账还没有算呢!我想与其让寨方的人独自坐大,还不如投靠那山大王,至少她说了粮食税全免,还要教咱们种地呢!” “这件事好是好,可是汉人狡诈,她说的话可信吗?” 德茂立刻说道:“我估摸着…比大周的那些狗官说的话可信。昨天我已经差人出去打听过了,顺元城里有些人去过那个什么岚县,据说那儿的老百姓不交税,还有专门的老师教怎么种地堆肥的。不仅如此,娃儿们还有免费的学堂上!” 洞苗接了一句:“没错,那兰香猪也是真的,金州府那边有好多人都跟他们谈生意。据说那猪仔只用了六个月就养到了一百多斤,肥得流油!” 原来不止德茂一家派出打听的汉子,就连洞苗也去打听了消息,一屋子人心照不宣的打了个照面,心下便知至少这三家是同意让出黔州府的。 黔州府于他们来说本就是鸡肋。 土人少,汉人多,他们习惯了刀耕火种的农林生活,让他们搬到城里面来生活,他们反而不习惯。 可就这么交给徐振英,又觉得吃了大亏。 洞苗还告诉众人一个惊天消息,“我还听说,那位山大王似乎很有本事,有数不完的方子,村民们按照她的法子堆肥,刚开荒的地头年就能种上粮食!岚县的人都背地里管他叫仙童,据说她还会仙法,吹一口气就能把溺水的人给救回来!” 屋内一阵抽气声。 “那不是比我们的大祭司还要厉害!” “我们的祭司只会看病抓药,那位山大王可是会术法的!” 徐振英可能打死都没有想到,让黔州几个小土司望而生畏的不是她的治世之才,而是当年她英勇跳水救出钱珍娘的心肺复苏术! “也难怪她说起什么发展、商路、推广的事情头头是道。”洞苗的长老年纪有些大了,他脑子里努力回想着徐振英昨天说的那些陌生的词语,“我听她昨日说的那些话,就总感觉前头真的有好日子似的。如果她真的能兑现诺言,让咱们这些山里的人也能吃饱肚子,我就认他是神仙转世!” “对!反正拿下黔州府对于我们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不如暂且先相信她一回!而且这桩事还有一个好处,她拿了黔州府,跟咱们可就没关系了,朝廷若再想来收苛捐杂税,怎么也得先把金州府给打下来吧,万事总有他们挡在前面,咱们的人也需要时间喘息。无论如何,让出黔州府都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我也是这般想的,何况总得给年轻人出路吧,他那商路若真的能建起来,咱们山里的年轻人也总能走出大山看看。只不过…那寨方的人能同意吗?” “不同意也得同意!”德茂土司似乎下了狠心,“他休想拖着大家一起下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屋内有汉子说道:“寨方土司身边的阿狗很是英勇,能一个打十个,我们没有办法近身。” 一时之间,屋内的人沉默了。 随后看见窗户外人影一闪,立着一个青帕头巾男子,他站在门口,去没有敲门,只是说道:“几位长老,我寨方长老请诸位下楼一叙。” 屋内的人惊得面面相觑。 寨方的人? 可他如何知道他们密会的地点? 一时之间,人人如临大敌,“我们去还是不去?” 德茂土司脸色凝重,“躲是躲不掉的,让儿郎们都带上家伙,咱们去会会他。” 片刻后,四个大小土司和几十名壮硕的汉子全都围聚在一楼的大堂内。 那老板见事情不妙,早就带着小二躲进了后院。 如今顺元城里乱得很,有叛军,又有土人,老百姓们自身难保,只能躲在家中不出来。 一张方桌,刚好容纳四人。 寨方土司那沉沉的眼皮瞥一眼剩下三人,不由扯出一抹嘲笑,这三人一同前来,很明显是已经沆瀣一气。 但令三人没想到的是,寨方土司第一句话就惊呆了所有人。 “我们寨方的人,同意将顺元城给那个山大王。” 众人愣住了。 寨方土司冷冷一笑,“怎么,你们以为我会抢顺元城?我们自己这十几万人都管不过来,还要去管汉人?那山大王说得对,土人们吃不饱要乱,汉人们吃不饱更得乱,占了顺元城当土大王当然好,但几十万人的粮食,我们上哪儿弄去?到时候黔州府又得乱,又得打仗!” 几个小土司拿不准寨方家的人是什么意思,因此默不作声。 倒是德茂土司脸上一抹欣喜,“那为何你之前装作不同意的样子?” 寨方土司环顾几人,心中轻视,只想骂几句蠢货,怪不得斗不过汉人,连汉人欲拒还迎的道理都不懂。 “若在昨天的会上,我也同意,我们后面如何找他讨价还价?他只许诺了我们不交粮食税,可凭啥要给他交商业税,要我说,这长的粮食是我们地里的,卖的东西也是我们辛辛苦苦种的,就算要交钱,那也不能以税收的方式来交。一旦交了税,那就等于我们愿意臣服他徐振英。” 众人似乎没想到这一层,一时之间愣住了。 “我们土人过够了低人一等的日子,绝对不能让汉人再凌驾在我们头上。下一次再说起这些事,你们三个便说我寨方家的人极力反对,趁机再提一些条件,我再佯装勉强同意,否则我们便会任凭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拿捏!” “说得好!”那洞苗土司激动道,“老大哥你说得太对了,他昨儿个说了半天,无非就是他们想接管咱们黔州,给咱们一些好处,让咱们不要闹事。但是你们想想,黔州背后是金州,若是朝廷打过来,咱们也趁势攻之,他金州府便是腹背受敌。我料定徐振英必然会做出让步。咱们便趁机提出不交这个商业税!包括他说的那些什么种植业,咱们也让她立下字据,汉人狡诈不得不防,还得让他送人为质,否则他要是将来不肯履行怎么办?咱们不就白让出顺元城了吗?” 那德茂土司立刻说道:“我已经派人查过,这位大王有一兄一妹,他哥哥不在岚县,不如我们便要求他将阿娘和阿妹送过来为质,这样咱们捏着他的亲人,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欺骗咱们!” 一番话说得几个土司心头火热一片。 寨方长老如此聪明,也难怪寨方的人如此强大。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寨方长老敲了敲桌,众人探头过去仔细听着,“我们得让他交出白慈恩。” ———————————————— 徐振英在顺元城逛了两三天。 不得不说,大周朝老百姓的贫困程度超出她的想象。 尤其是这种多民族混居区,民族矛盾多,几方经常为了争资源而大打出手,几乎都有世代血仇。 这样频繁的战争影响了经济繁荣,顺元城已经是黔州府内最繁华之地,可在徐振英看来,顺元城依旧是满目疮痍。 黔州府因为地形之故,种植业并不发达,百姓们除了上交朝廷的粮食外,自己能留下的很少,加上古代人多子多孙,粮食并不够吃,大部分人多以挖野菜、啃树皮、吃树叶子过活。 山里的人怕是连油水和盐都不沾,一个个瘦骨嶙峋,就连顺元城内大脖子病的百姓也并不少见。 走在街上,略显萧瑟。 仿佛画面都变成了灰白色,半点生气也无。 凡此种种,徐振英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很快有人来报说几个土司约她谈事,徐振英估摸着今天这场会就会出结果,黔州府能不能拿下就看这一次了。 王三娘疾步跟在她身后,“城主,您觉得他们会同意我们的条件吗?” “我说不准。也许寨方只是待价而沽,也许他们真的有野心,毕竟黔州这一块山高皇帝远的,谁人都想做土皇帝。” 莫锦春也知道这次事大,因此对于守卫人员是精挑细选,对安保也是反复确认,最后才来跟徐振英汇报说:“城主,这几个城门都有我们的人,府衙附近也安排了人,府衙对面的高处安排了弓箭手,若土人们敢动手,我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你办事,我放心。”徐振英夸了莫锦春一句,却也嘱咐着,“让刘盼儿派几个人去盯一下几个土司手底下的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异动没有。附近的百姓也驱逐开,以免伤及无辜。” 莫锦春心中感动。 城主无论何时,都始终把百姓的安危放在心里。 这样的君主,怎能不让人想要跟随? 莫锦春在外围负责安全,刘大壮和亲卫团则贴身跟着她。 徐振英便带着明小双、王三娘等人入内叙事。 这回,倒是给她留了位置,且给她留了主位。 这其中变化,徐振英心知肚明,看来他们土司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现在是互相博弈的时间。 “小徐大王……” “别,您不如叫我小徐公子。”徐振英挥手阻止,一句话就将全场的主动权截断过来,“看诸位的样子,似乎已经是达成了共识。有什么条件,大家都说说吧。” 寨方土司却没动,反而是最弱小的德茂土司站起来说道:“顺元城我们愿意撤出,归你。但是你说的那些税收,我们不会缴纳。还有你说的那些粮食帮助还是要正常提供。” 王三娘脸色一变,徐振英闻言却笑了:“按照诸位的意思,是权利你们得享受,但是义务一点不履行?” 德茂土司眼里精光闪闪,“此言差矣,我们这边可以保证只要你履行诺言,我们绝对不攻打顺元城。” 徐振英心里暗骂:好大一只老狐狸! 这些人怎么回事,前几天还明显意动,这回去一商议,脑子似乎变灵光了? 看来有高人指点啊。 “诸位…我看你们年纪比我父亲还大,暂且称呼你们一声叔伯吧。你们的意思是不缴纳一分钱,但是需要我这边无偿提供各种帮助?”徐振英勾唇一笑,面色嘲讽,“看来诸位是我把徐振英当软柿子捏呢。” “我徐振英之所以愿意帮助你们,是当真看你们过得凄苦,有意想要拉扯你们一把。偏你们要不识好歹,反而趁此机会要挟拿捏我徐振英,我只能说,你们选错了人!” “你们不就是以为我忌惮你们和朝廷联手,对我金州形成掎角之势腹背受敌吗。那我其实也可以立刻向朝廷上表称臣,再拿银钱开路,让我金州府府君身份变得名正言顺,到时候朝廷出兵剿灭土人,我就让人在前面带路,后面提供粮草,保管不出半年,就能打得你们钻回老林子里去!” 徐振英此话一出,震惊全场! 就连寨方土司眼皮都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少年,好强的气势! 难不成他们之前真看错了他? 寨方土司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把戏是否能瞒过此人的眼睛,毕竟手底下能有江永康那样大将的人,只怕是不容小觑! 第212章 无人可用 哪知不等在场土人发怒声讨,徐振英却又一笑,“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我只是想告诉各位,合作要有合作的诚意,老想着占对方便宜,那就不美了。我徐振英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帮助各位,想要帮助黔州府的老百姓,也帮助你们无论是苗人、土人、侗人——” 徐振英的话听起来分外诚恳,“大家都一起过好日子不行吗?你们黔州穷了这么几百年,就真的没想过有一天穿好吃饱,堂堂正正的当个人?我现在给了你们机会,也许是前面几百年,乃至后面几百年都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若你们还是要为了一己私欲,不肯抓住这次机会,那你们只有永远的穷下去,你们的子子孙孙也永远的穷下去!” 王三娘在旁边听得心情激荡! 城主这话说得多好啊。 大家一起过好日子不行吗,非得发动战争,让老百姓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王三娘时常都在思考战争的意义。 她从军事战争的课程学过,战争就是一场关于资源的争夺,无非是土地资源、人口资源、阶级资源,至于底层百姓的死活,在战争中是最无足轻重的考虑。 这话虽然听着很让人愤怒,但细想之下,却不无道理。 正如此时此刻的这几个土司,总是要考虑自己的权势地位,又有几个能全心全意考虑手底下的百姓?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倒是寨方土司叹息一声,却也算是做出了让步,“兴元府归你们。但我们土人自己管自己的,你们不能插手我们的事务。还有你说的那些帮助,商业税得再谈谈。” 这才像是谈事情的样子嘛。 不光是屋内的土人,徐振英手底下的人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徐振英坐下,面露笑容,“好,这个是自然。” “还有,为了双方都按照约定行事,你要将你的阿妈和阿妹送过来为质。” 徐振英点头,她也早已料到如果真的交换人质,估计要么是苗氏,要么是徐梅晓。 毕竟世人都轻视女子,既然为质,必会选择看起来软弱的。 “可以,但我这边既然出了两个人。那你们这边得出八个人。先别激动,听我说,我们这个人质与其说是人质,不如说是我们双方和平交往的证人或是吉祥物。而且你们土人跟我们不一样,我这边能保证只有我一个首领,但是你们那边势力错综复杂,大小寨子土司加起来怕是有十几个,难道你们只让寨方的人出两个人质,其他土司则一个不出?那其他寨子里的人我要如何镇压?我想这对寨方的人也并不公平。” 寨方长老若有所思。 其他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而且诸位放心,你们的人质过来,我一定会善待他们。但是也请你们善待我的家人,我们两方原本是互惠共利携手并肩,千万不要让小人钻了空子,将我们的合谈毁于一旦。” 见几位长老都听进去了,徐振英便继续说道:“至于商业税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不能让步,具体让步多少,我们需要做一个大致的测算后才能告知,我会留下人来跟你们详谈。十五日后,我将我母亲和小妹送来,也希望你们能履行合约将人质送到金州府内。” 一时之间,众人沉默,似欲言又止。 寨方土司环顾几个人的眉眼官司,最后还是先开口:“城主,还有一事。” “请说。” “白慈恩带人杀了我们那么几千兄弟,昨日我们已经在街上捉住了他,儿郎们商议后决定要杀他祭天,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你若不答应这一条,那么前面的合约就作废,我们是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徐振英微微挑眉。 万没想到临门一脚,竟然还杀出个白慈恩。 前两天不是跟那家伙说古让他不要乱跑吗,这才几天啊,竟然就被人给抓住了。 徐振英扶额。 白慈恩身份敏感,她目前还没有做好跟大周朝撕破脸皮的准备。 万一激怒了那位一品军候,带人直接来攻打他们金州府怎么办? 她还需要很长一段猥琐发育的时间呢! 剩下的土司也站了起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一说到白慈恩,屋内众多苗人也都是一脸愤怒。 徐振英瞬间被他们包裹其中。 她微微叹气,随后盯着寨方土司说道:“白慈恩杀了你们多少人?” 寨方土司咬牙切齿:“八千多!” “是很多。但是你们杀了他们多少人?” 屋内人沉默,寨方土司恶狠狠道:“那不一样,我们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了,只能杀了他们!” “他们杀了你们几千人,你们杀了他们几千人,你再杀一个白慈恩,朝廷再派兵来杀你们几千人,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这么说,徐城主是站到朝廷那边了?” “我已经造反了,如何站到朝廷那边?若朝廷派兵来攻打,我金州府首当其冲,从此我们便是祸福与共,我自然不希望你们为了出一口恶气就引火自焚。” “可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的饶了他!而且我们人都已经抓到了,无论徐城主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将他带回寨子里杀了祭天!” 徐振英连忙说道:“让一个人难受,又不止杀掉他一种办法。你们呢,给我一个面子,让我做个中间人。我给你们出个更稳妥的主意,你们斟酌斟酌。” 那几个土司面色不虞的走了过去。 徐振英便笑着说道:“白家在汴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富户,与其一刀子结果了他,不如你们抓了白慈恩,再写一封信给军候,让他给你们二十万的补偿金。到时候你们拿着这二十万两买一些良种回来,来年岂不是可以养活你们几十万的兄弟姐妹,这不比杀了他划算?” 寨方土司明显眼睛一亮! “二十万两?!”那洞苗土司吓了一跳,“他白家会给?” 徐振英听这口风,就知道几位土司心里还是更倾向于她的这个法子,于是她继续循序善诱:“二十万两嘛,对于白家来说应该只是毛毛雨。他如何不给?他若不给,你们就把他儿子被俘虏的事情满京城的宣扬,看他丢不丢得起那个人?!” “可若是激怒了军候怎么办?” 徐振英白那个人一眼,“你杀了白慈恩就不会激怒他爹?” 那人面色有些尴尬。 “要我说,死者已矣,生者却还需要好好的活下去。杀了他是能出这一口恶气,但是你们也仔细想想,这二十万两银子能干多少事情。不说买种,就说这种茶叶得买茶树吧,想卖东西得修路吧,娃儿们得穿衣上学吧,盐巴总也得买点吧,否则你们寨子里大脖子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几个土司惊道:“大脖子不是因为天降诅咒之故吗?” 徐振英扶额,“不是,就是盐吃少了。” 见众人不信,徐振英摆了一条无法反驳的证据,“否则不然为什么富人家很少有大脖子的,而穷人家的大脖子病居多呢。大脖子就是身体缺碘,要补充盐分,或者沿海一带的海菜也行,等以后官道路修好了,道路打通了,我就派人从沿海那边给运点海菜过来!说到底,大脖子病就是穷病!当然也不止大脖子病,底层老百姓的大多数病都是因为穷造成的!” 这个“穷病”深深刺痛了在场土人们的心。 可不是吗,这不都是穷病吗。 他们土人一直在丛林里生活,靠着打渔捕猎、卖点苗药为生,汉人们不肯教他们如何种地,他们也只能靠天吃饭,因此才会被汉人称为蛮夷。 但几位长老却听出了另外的意味。 徐振英信口拈来就说要修路和育种,是不是证明她心里早有安排? 想到顺元城里那些去过岚县的老百姓们,各个都说岚县富得油流,像是人间仙境一般,这让几位长老心中蠢蠢欲动。 难道徐振英真的能让他们全都过上跟汉人一样的生活吗? 不过也有人暗暗记下了,想着这次来顺元城一定要买一些盐巴给寨子里的人带回去。 “好了,其他事情我会找人来跟你们对接细节。黔州府的事情已经了了,诸位还有什么事情不清楚的,现在还可以问我。” 德茂土司立刻问:“徐城主是急着回金州府去吗?” “没错,我们刚占领了金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双方成为了盟友,自然态度亲近许多,就连一想冷着脸的寨方土司也道:“不若休息一晚,这两家合作这么大的事情,如何收商业税、如何种地这些事,总得你把把关才是。” 徐振英瞥了那寨方土司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般,笑道:“我们岚县的人做事不似大周朝,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效率。放心,一个月之内一定把所有的事情理顺,并出一个章程。眼下才五六月,我们加快速度,争取再种一波红薯,若是今年再像去年那样冷,黔州府的人怕是没办法应付。” “红薯?那是什么东西?” 徐振英说得口干舌燥,立刻给王三娘使眼色,王三娘心领神会,上前解释道:“红薯也是一种粮食,它不同于现在种的稻子,反正能吃!不仅能吃,而且对土地要求不高,也就是说随便什么土地,都能种得出来。最重要的是红薯的产量比稻子高几倍,一亩地能收一千多斤,若是培育得好的话,甚至能达到两千多斤!” “两千多斤!”几个土司惊呆了,屋内的苗人也惊呆了,要知道他们地里的稻子一年最多也就两三百斤,两千多斤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天文数字! “咱们这边的土地也能收这么多吗?” “真的假的?哪有这样的粮食,一亩地能产这么多,要是真能这么多,为何从未听说过?” “这是我们城主发现的新品种,目前已经在岚县大规模种植了,第一波收了称重后大概就是一千两百斤左右,这还是刚开荒的第一年的土地。你们这边,我估摸着一千多斤应该也不难,就看你们到时候跟种地的师傅学得怎么样。这种子再好,也得有人维护嘛。” 屋内几乎所有的苗人都围着王三娘,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尤其是寨方那几个土司,眼下终于知道明小双他们那铅笔的妙处! 若是现在就能记下来,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而屋内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主人翁已经趁乱离开。 徐振英好不容易抽身离开府衙,就对身边莫锦春说道:“收拾东西,通知弟兄们咱们下午就走。” 众人也都心里记挂着金州府,自然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去。 明小双却还有些不可置信,“城主,咱们现在是占了两座府城了?” 见众人都是一脸神采,徐振英自然也是心里欢喜,却也不忘提醒众人:“占领一座城池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一座城里扎下根,让老百姓们都真心诚意的归顺我们。要想真正完全的占领黔州和金州,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明小双连忙点头,却依然笑得得意,“知道知道。城主,我们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暂且让兄弟姐妹们高兴一会儿吧。” “行吧,允许你们飘一会儿。”徐振英笑着说道,又趁着这个时间问起了明小双,“小双,有没有兴趣留在黔州?” 明小双愣住了,眼神中透出一抹狂喜。 城主这意思…是让他当黔州府的府君吗? 天爷啊…… 他明小双怎么会有这么祖坟冒烟的时候? 不过很快,明小双摇头拒绝:“城主,我还需要时间历练,黔州府事关重大,是我们的后背,不容有失,需经验丰富的人来才能镇压。我还不行,而且我也想再跟着城主历练几年。” “这样。”徐振英略有些失望之色,当初做肥皂时候那种捉襟见肘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数数身边的能用之人,实在是不多啊。 这才打下一个金州府和黔州府,她就已经有如此强烈的用人危机感,如果以后继续推进,她要如何管理这么大一摊子的事情。 全面教育啊,得加快进度啊。 她真想回学校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韭菜割。 徐振英把能用的人全部提了一圈,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无奈,她只好招了张婉君和江永康入马车之中商谈。 徐振英开门见山:“婉君,我有意让你暂代黔州府副府君一职,你作何打算?” 莫说张婉君,就连江永康也是一愣! 虽说他这几天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也大致察觉到了徐振英目前的用人困境,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徐振英会大胆启用一个新人。 张婉君啊,年龄太小,且没有任何的管理经验。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亲卫团里的成员。 而马车之外的五人亲卫团也听到了徐振英的话,脸上全都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哪知张婉君却笑着一口应承下来,“城主,我想试试。” 江永康立刻叱道:“黔州府对于我们来说何其重要,你怎敢妄言试试?” 张婉君是江永康带出来的女兵,自然在张婉君面前很有威望,被江永康这么一训斥,张婉君眼神中略有犹豫。 徐振英却道:“我看过你写的黔州五年规划,写得很好,很深刻,很透彻。” 徐振英从马车上掏出了张婉君交过来的厚厚的小册子,随后递给江永康,“你也看看,这小姑娘很不得了。她的规划是我见过最好的,数据详实,并结合了当地现有条件和资源,具备很强的执行可能性。婉君,熬了几个通宵写的吧?” 张婉君此刻面色倒是有一点羞怯。 岂止是几个通宵。 这些天她几乎就没有睡过。 “能在完成自己本职工作的基础上,还写出这么详实可操作的规划,你很了不起。” 张婉君的脸彻底红了。 江永康在一旁翻动那本规划书,其他不说,就说这本规划的厚度就是其他人交的作业不能相比的。 张婉君的规划非常的完善,从现有耕地情况出发,把茶叶种植、粮食种植、柑橘类种植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如何组织开展,甚至连路修在哪里都考虑进去了,不可谓不详实。 尤其是她还提到了如何把黔州的产品和他们南下开辟的商线结合起来,这无异于是连产品的销路都找好了! 江永康不得不佩服张婉君的文字功底,也可见她的努力程度,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认字写字,并交出这样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这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 可即便如此,江永康也不让步,“我承认她这份规划写得很好,甚至比朝廷的某些状元还要写得好,但是理论和实际是有差距的,她毕竟没有任何管理经验,最多也就是管过几十个士兵,让这样的人去管理偌大一个黔州府,别说我这里通不过,就是土人那边也用不过。如今合谈刚开始,若我们贸然把张婉君推出去,土人们会不会觉得我们轻视敷衍他们,又或者是想办法糊弄我们?” 第213章 占据两城 徐振英眉头微蹙,望着张婉君那略显失望的模样,还是坚持道:“你放心,这府君只是暂时的。我现在已经腾不出人来,文有张婉君,武有你江永康,至少暂时先把这个月撑过去。张婉君,抱歉,江永康说得不无道理,黔州府的事情我先留下刘盼儿、江永康和你三人商议行事,等下次送我母亲和妹妹来的时候,新的府君自然会来接任。” 张婉君连忙说道:“城主,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真的已经非常感动了,江教官顾虑得不无道理,我确实在管理方面欠缺火候。” “你不用妄自菲薄,能写出这样的规划,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虽然我有心大胆启用新人,但是确实也得考虑更多,和土人商议细节的事情交给你去办,等新任府君到位后,你便协助他办理黔州府的一应事务。你在副手的位置上再历练几年,将来有你发光发热的时候!” 徐振英拍了拍张婉君的肩膀,笑着鼓励她:“别担心,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张婉君本有些忐忑,但见徐振英这样柔声安慰,连忙表态:“城主,您这样,当真叫我无地自容,我服从您的一切安排!一定将工作干好!” 江永康却道:“人手短缺确实是个问题,方询呢,徐音希呢?还有钱珍娘,他们三个的资历最老,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来也好。当然,若是能请动方老更好。” “方老是不会为我们做事的,我们也不要去为难他老人家。至于你说的那些人,手里都是一堆事情,没办法走开。” “那明小双呢。” “我问过他,他说想跟着我多历练两年。”徐振英却笑着看向江永康,“你说了那么多人,为何独独漏掉你自己,我可记得你并非毫无野心之人。” 江永康愣了片刻才道:“带兵打仗我或许在行,但是论起管理,我当真是没那份耐心。城主,我还是更愿意为你冲锋陷阵开疆扩土。” 徐振英笑道:“你更想当大将军?” “我只是觉得…当将军更自由而已。” “好,我知道了。”徐振英叹气,“但是,你手底下的兵我得全部带回去,岚县的士兵留下来换岗。” 江永康不解,“城主,寨子里的兄弟们跟着我很久了,我与他们也相熟,为何不将他们留下。” “实不相瞒,两个原因,一是他们还没有进行过思想改造,很难保证彻底同化他们,我需要把他们带回去进行系统的操练。第二个原因,不针对你个人,我手底下所有部队的将领都是如此,都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你说是为了防止手底下的权利过大也好,是为了让士兵们不只忠于一个将领也好,或者是让士兵们在不同的将领手底下成长更快也好,轮岗制度,不止是你,所有人都会如此。” 江永康沉默片刻,面对这样坦白的徐振英,他反而是舒了一口气。 自古君王最无情。 他反而更怕徐振英藏着掖着,背地里却走狗烹狡兔死。 他最欣赏的就是徐振英的坦率,不藏着掖着,无论是出于何种考虑,都会直白的告诉你。 江永康便一笑,“好。” 徐振英又看了一眼外面跟着的小南,那姑娘似乎对江永康有情,这几天无论江永康去哪儿,她就跟到哪里,端茶送水自不在话下。 想想江永康好像已经有十六七了吧。 古人虽说早婚,但也不至于十六七就结婚吧。 她还想好好用一下江永康呢。 爱情只会阻拦人挥刀的速度! 于是她思索片刻,便笑着提醒道:“我看小南姑娘似是对你有意,虽说婚姻大事我不该插手,但是我个人建议你最好晚婚。当然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历练的时候,眼下我们创业未半,还是该多花精力在事业上。” 江永康明显一愣。 “当然,这只是个人意见,仅供你参考。” 江永康愣愣的盯着徐振英,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窥得一二。 但徐振英表情坦荡,让江永康难以揣测,他声音有些干哑,眉眼含笑,却只说了一句:“我晓得了。” “行,那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下午便走。你们安心在黔州府,有事情快马来报。” 江永康在半道下了车。 那人一下车后,方才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变得阴沉。 小南立刻迎上去,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擦汗。 江永康的视线落在那雪白的帕子上,随后抬眸。 他的眸子如山间雾霭般淡雅,却充满冷厉的气息,“小南,我这里不需要你,以后你就跟着刘教官吧。” 小南有些惶恐说道:“大当家的,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刘教官那边更需要你。你去了以后,跟着她好好学便是。” 小南一脸不解其意,她心里不安,却又无法说出口,只能怔怔的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金州府催促的信来了一遍又一遍,再不回去,怕是脾气最好的钱珍娘都要顶不住了。 徐振英只好下午就带着大部队出发。 半路上却又接到了徐音希关于“狗蛋哥”的回信,这一打开之后,徐振英却忍不住笑。 明小双见徐振英的笑容有些诡异,便忍不住问:“金州府出事了?” 徐振英便道:“不是,徐德远给白慈恩送信被我们的人抓住了,我不知如何处理,就隐了徐德远的姓名,化名狗蛋,将此事之顾虑写给了四姐,让四姐给我出主意。” 徐振英手一摊,明小双凑上前去,隐约看见上面写着从严处理、绝不姑息等字眼。 明小双心头一惊,有些摸不准徐振英到底要准备怎么处置徐德远。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跟着徐振英学习了这么久,现在的明小双也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哄老百姓的。 天子即使犯法,老百姓也不会知道。 推一两个替罪羔羊出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只不过徐音希向来做事周密严谨,虽说城主的信中没有写明徐德远,可难道她就猜不出这个人是谁吗。 若徐音希后面反应过来会怎么想。 难不成要她承认她亲手判了自己父亲死罪? 徐振英将信纸摊在马车内的小几上,揉了揉太阳穴,又对明小双说道:“要不你也说说,我该怎么处置徐德远?” 明小双有自知之明。 他就算与徐振英感情再好,也不敢置喙她的家务事。 徐振英便道:“说说吧,我是当真没有想到怎么处置他。若按我的想法,当然是严格按照律法处置,甚至像四姐说的,直接杀人灭口。可是如果我真处置了二伯父,徐家其他人难免觉得我心狠手辣,做事不近人情,会和我产生隔阂。现在我们创业未半,我还需他们徐家人助力。其次,大周朝讲究百善孝为先,若我杀了我伯父,那些真正有才之人兴许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徐德远而不来投奔我徐振英。为了一个徐德远,我觉得这代价不值得。” “可你要我就这么放过他,我又过不去自己这一关。我之所以要推翻大周朝的统治,就是想要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然而我自己现在都做不到,这样会显得我的理想很可笑。” 明小双很少听徐振英说这么多的话,在他心里,徐振英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庞然大物一般,她的脸上从来不会有任何迷茫、犹豫、不安的神情。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看见徐振英紧皱的眉头,明小双才觉得徐振英有了那么一点点烟火气。 “城主,您说的那个公平公正的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到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只能在法制健全的未来才能实现,而不是现在。若您问我的意见,我只能说,把徐大爷投入大牢里,您的代价是最小的。这样既能让徐四姑娘对您忠心耿耿,也能让二房记您一个大人情。” 徐振英低头沉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片刻后她笑道:“你的意见我知道了。” 似乎瞬间又恢复了往日那个运筹帷幄的徐振英。 明小双总算是舒出一口气。 他这算不算保下了徐大爷一命? 徐振英一行人大约狂奔了五六天,总算是达到了金州府。 不得不说,徐音希和钱珍娘在安抚和重建工作上很有一手,甚至金州府的大门都已经敞开,却不见有成群结队的百姓们私逃。 当徐振英入城之时,看见的是一片有条不紊的景象。 恍惚间,似乎他们占没占领金州府,金州府是谁当府君都不重要。 明小双甚至好奇的随手抓了一个老百姓询问,那老百姓便道:“谁当府君都一样!反正新来的大王是岚县那边来的,说是对老百姓可好了,还给百姓们分田呢。现在走了多不划算,万一大王回来了,真给咱们金州府的百姓们分田怎么办?” 他那同伴也道:“有啥好跑的,岚县的百姓们都说了,那山大王从来不滥杀无辜。而且他们这进了城第一件事就是把城里的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富户全给抓了起来,这些天那些人整天出入富户家里抄家呢,说是等城主回来了以后,就把富户的钱分给咱们!现在走,那不是亏了吗!” 徐振英闻言,不由莞尔。 明小双也有些不可思议,“这谁想的主意,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明小双一直跟着徐振英,自然知道徐振英没有下过抄家的命令。 不过这法子还真是好,一手分田,一手分钱,虽然目前影儿都没看到,但是好歹把老百姓给安抚住了。 若是千辛万苦的打下一座城,老百姓却跑了,那有什么意思。 徐振英道:“估计是我四姐想的招儿。”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进门了。 他们这一行人队伍庞大,加之城内有不少人去过岚县见过徐振英的人,还有部分跟随一起转移过来的岚县居民,因此他们一进城就有老百姓热情的喊着:“城主!城主!您终于回来啦!” 听这热情的声音,这应该是岚县一起过来的人。 金州府的老百姓们一听“城主”二字却显得很紧张,诚惶诚恐的就要下跪,却立刻被身边的陌生人拉住。 那人笑得亲切,“我们城主最讨厌人下跪,岚县的老百姓从来都不需要跪他,老人家你快起来。你别怕,我们城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就是,瞧你们一个个的吓成啥样了,俺们城主这么俊俏的人!有啥可怕的!” 金州府的老百姓可没岚县人那么大胆,看见徐振英的马车全都后退至两侧,佝偻着身子埋着头以示尊敬。 但也有胆大的抬头瞧上那人两眼。 传说中的岚县城主,竟然长得如此秀丽! 看着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徐振英早在进城的时候就另人买了冬瓜糖来,进城见了小孩,便透过车帘给一个粉琢玉雕的小姑娘递过去,“喏,给你,拿着给小孩都分一分,别吃多了,会坏牙。” 那小姑娘长得分外可爱,一看见糖块也不顾父母那惊悚的眼神接了过去,还对徐振英露出了两颗牙齿的微笑。 徐振英还摸了摸她的头。 其余老百姓们全都胆战心惊的立在原地,等徐振英走远了,那小姑娘的爹娘才拉着她教训起来:“天爷,你这泼皮好大的胆子,山大王的糖你也敢拿!罢罢罢,下回可再不敢了!小心他变成妖怪把你给吃了!” 得,成功弄哭一小丫头。 而此时此刻,府衙门口已经等候着一大群人。 苗氏和徐德贵带队,带着徐家一众人等,以及徐家政务班子的核心成员等候着,老远就看见了明小双的马,苗氏欢喜道:“来了,回来了!” 到了地方,徐振英下了马车。 不待众人欢天喜地的迎上去,徐振英眸光一扫,一字一句吩咐道:“莫锦春、明小双听令,现在立刻拿下徐家二房所有人,封锁徐家二房院子,不准任何人进出!” 两人一愣,不过瞬间反应过来。 明小双几乎是立刻抽刀,将徐音希、连氏、春姨娘等人拉了出来。 人群瞬间大乱! 钱珍娘大为不解,立刻道:“城主,徐音希犯了何罪,为何突然要将他们关押起来!” 第214章 入主金州 徐振英的声音有些冷,“徐德远通敌卖国,证据确凿,现在要调查二房所有人,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 而徐音希似乎并不慌乱,她理了理鬓发,对明小双说道:“不必拉我,我自己会走。小双哥,前面带路吧。” 但二房其他人却显得很是慌乱。 春姨娘搂着瑟瑟发抖的徐明绿,“城主,清者自清,我们二房人对你是忠心耿耿,我希望你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徐振英笑:“清者自清?你们就没发现二房中有人消失了快半个月了吗?” 这一句话,就让徐音希的脸色大变。 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了消失的徐德远! 而徐音希却想到了那封信! 那封她忙碌之中随手回的一封信! 随后徐音希紧咬下唇,手在暗处紧握成拳:父亲,你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 徐振英见二房等人各个吓得面色苍白,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徐德远和孙清臣合作,趁乱逃出金州,去黔州府送信给白将军,让其派兵来剿灭我们,以期拿我们徐家所有人的项上人头官复原职。这样踩着我们上位的二伯父,你们当真还要念亲情将他留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黄翠娥立刻大骂道:“老二是疯了吧!他竟然让朝廷派兵来剿我们,他知不知道我们造反是死罪,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却在后面捅我们刀子?城主,你做得对,赶紧将他们二房这群白眼狼全部都关押起来处置!” 徐德贵也怒声道:“二哥怎会这样?!” “罪证确凿,孙清臣的血书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他人都到了黔州境内,要不是我们的人机警发现了他,只怕现在他早就带着人攻过来了!” 四房等人也气得不轻,徐德凯握拳相向,怒声大骂:“我们大家对你们二房已经仁至义尽,你们竟然吃里扒外!一家子骨肉血亲,你们竟然想要我们的命!你们二房到底还拿不拿我们当亲人?!” 连氏此刻眼中带泪,又气又委屈,“你们冲我们喊什么,这是徐德远犯下的错,与我和音希有何关系!我和音希一直对城主都是忠心耿耿!要怪你们怪徐德远去!” 这话倒是让人有点尴尬。 说起来,自从攻城以后,连氏和徐音希确实对他们是忠心耿耿,连氏配合苗氏管理后勤,音希跟着徐振英管理政务,母女做事认真仔细,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 更何况连氏与徐德远早就离心离德,两个人一度闹到和离的程度,徐德远做的那些事,连氏还未必真的知情。 “无论如何,先把二房的人关起来,待进一步核实后再来谈怎么处置的问题。” 徐音希望了徐振英一眼,却见那人冷漠如冰的神情,她恨死了徐德远,可也知就算为了安抚手底下的人,徐振英也必须做出样子。 无论徐振英是出于哪种目的,当着众人的面徐音希也不可能跟徐德远划清界限,她对徐德远真是又恨又恼,眼下能做的只有配合,她携了连氏,对徐振英说道:“城主,希望你尽快调查,还我们二房一个清白。” “这你放心。” 明小双和莫锦春便带着二房等人回了宅子里,随后又调来几十个士兵将其围住,二房等人进出不得,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徐振英却已经带着人进入府衙。 先前二房的一幕,似乎让众人又惊又吓。 徐振英攻打金州府那天,徐家众人便是最后一个知晓,自然无力阻拦。 这造反的口号都打出去了,金州府也已经收入囊中,他们也只能收拾东西连夜到金州府善后。 这一时间,徐家众人本就心惊胆战。 有心思玲珑的,事后自然回过味来,徐振英一直在岚县布局,逐鹿天下之野心很早就已经暴露。 可徐振英竟然将自己的至亲瞒着,一意孤行,似乎也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甚至连恼怒都不敢,只觉得徐振英心思太过深沉,有一种渐行渐远之感。 更何况徐振英这一回金州府,第一件事就是下了徐家二房的权利,将二房等人全部关起来,其手段之强硬前所未见。 徐家众人耸眉搭眼,跟着徐振英身后走着,心中却在暗自揣测着徐振英的用意。 不过,二房那些人说起来也真不是个东西。 可投敌叛国,难不成徐振英当真准备杀了他们? 徐振英走入县衙,高坐主位,底下的人依次落座,安静无声,颇有一种诡异的肃静。 只有黄翠娥似看不清情势,一直在对二房的人骂骂咧咧,一会儿又怨当时肥皂生意徐德远没让他们参与,一会又咒徐德远是脑子昏了头,竟然为了官复原职让全家人去死。 她还时不时的望了望徐振英,似在暗中打量她的脸色,见徐振英并未阻止,便自顾自的说道:“城主,那您打算如何处置二房呢?” 众人也全都望了过来。 徐振英便道:“等事实清楚后,再根据情节严重程度处置。轻则下大牢,重则砍头。” 徐家人脸皮一跳。 倒是其他人脸上微微露出赞许之意。 徐家人的心思这一刻不可谓不复杂,他们对徐德远的怨恨是真的,对徐振英的害怕也是真的。 苗氏心里百转千回,又见徐德贵的神情低落,便道:“城主,他毕竟是你的亲二伯——” 徐振英似乎并不想听,抬手阻止了苗氏的话语,“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如今我们占领金州、黔州两州,需要议的事情还很多,徐德远的事情无需再提,我们先议事。” 见众人愣愣的,钱珍娘最先惊喜出声:“城主,咱们拿下黔州府了??” “没错,那帮土司们决定撤出顺元城,把黔州府让给咱们管理,但我们必须向他们提供援助,细节张婉君那边再谈。”明小双去黔州走了一圈,比起之前更为意气风发,唇角是按不住的笑意,“城主此去,可没有空手而归,带回了大周朝几千俘虏。如今咱们坐拥两座府城,也勉强算得上是一方豪强。” 屋内人皆难掩震惊,本来兵不见血刃的拿下金州府就已经够骇人听闻了的,谁知徐振英去黔州不过十天半个月,竟然又拿下了一座府城。 且这一仗,死伤不过一千。 这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转眼间就是两座城池了。 徐振英这扩张速度,未免也太骇人耸听了! 这一下,屋内的人各个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若说先前占领金州府还有一丝诚惶诚恐,但伴随着黔州也被收入囊中后,众人反而变得有一丝丝难以言说的兴奋。 明小双说得没错,若这样算起来,西南片区就他们一家独大,可不是一方霸权了? 徐振英却看向苗氏,随后收回视线,“没错,我正要和大家讨论这件事。土人退出黔州府,我们提供援助,需要双方互相派人为质,保证双方都履行合谈。我已经答应了。” 这震惊的消息是一个接一个! 徐家三房人的脸色霎时一变。 为质? 徐德贵激动之下,反而显得异常冷静,问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徐振英望着他,眸光平静,“没有。木已成舟。” 苗氏声音有些发颤:“那我们中…谁去?” 徐振英抿了抿唇,视线却是不避不让的看着苗氏:“不必胡思乱想,只要我们这边没有异动,去的人不会有生命危险。且我会派二十士兵保护你们安危,等黔州那边的事情平了,你们自然会回来。” 你们? 徐德贵心里发颤,如此说来,应该就是他和苗氏了。 除此之外,三房也已经没有人了。 苗氏有些颓然的坐回椅子里。 而徐德贵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他有些木然的张口:“是不是就跟两国交战交换皇帝的儿子一样?可是去了做什么呢?可会限制人身自由?” “不会。”徐振英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有些沉重,却也冷静说道,“去了以后,要帮助土人们恢复生产,提高粮食产量,还要和我们这边的人对接各类产物的种植销路等。最终让他们跟岚县的人们过上一样的好日子。当然,必要的时候得打入他们内部,获取情报,传递消息,防止他们背刺我们。” 徐家其他人也都明白了,皆一脸肃然的望着苗氏和徐德贵。 他们想张口劝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连黄翠娥也只是蠕了蠕唇,想不到说些什么,随后面露担忧的望着苗氏。 一则是徐振英决定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再劝。 二则是去黔州那边虽说危险,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他们既然占了一个徐字,自然少不了要为徐振英冲锋陷阵。 更何况徐振英现在今非昔比,他们徐家也今非昔比,徐振英发话,他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明眼人都看出天下要乱了,不背靠着徐振英这一棵大树,去了外面怕是连自身安全都没有办法保障,他们现在自然只能唯徐振英马首是瞻。 徐德贵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他脸上浮起苦笑,“说到底,跟我们在岚县做的事情差不多。” “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和土司的合谈在即,双方只是为了表示诚意,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绝对不会让双方交火。况且我们这边也捏着那四大土司的儿子女儿,我们怕他们,他们也怕我们。” “既然如此,那有啥怕的!”徐德贵经历了这许多,也不似从前沉默寡言,“不就是换个地方干活嘛,咱去了,对方指不定还把咱们当座上宾对待,我儿兵强马壮,怕他土人作甚!” 苗氏稳了稳心神,她着实是受了惊吓,本来在岚县好好的日子,徐振英却一朝打进了金州府成了反贼。她这提心吊胆的半个月,谁知徐振英又收回了一个黔州。 为何她一开始没有看出徐振英有这样的野心呢。 眼看着徐振英的地盘越来越大,苗氏只能被迫及时调整心态。 若是从前,必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现在她早已不是曾经的苗氏,她掌管后勤半年,无形中已经历练出了胆气,更何况女儿已是一方诸侯,她也必须紧紧跟随女儿的脚步,持身立起来! 苗氏咬咬牙:“没关系,我去。我不怕他们,我谅他们也不敢杀了我们!” 徐振英却摇头,“母亲,苗人选中的是你和梅晓。” 苗氏一惊,心中狂跳,“振英,梅晓才七岁!黔州那边气候恶劣,她怎么能去黔州为质?” 徐振英眸色深深,望着一脸悲伤的苗氏,“寨方土司送过来的小孙子,今年只有六岁。” 苗氏张大嘴,表情僵住,那瞬间好似被人狠狠卡住了脖子无法动弹。 徐振英既然搬出了寨方土司的小孙子,也就意味着徐梅晓前去黔州为质的事情无法更改。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徐德贵也是心乱如麻。 徐振英故意不去看两人伤心的表情,既然事情已经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所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不止今日,也许将来她还必须承受更多。 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便不能受情绪影响左右。 “四婶,如今我娘要去黔州,二房的人被看押,后勤那摊子的事情需要你这边支起来。这些日子你一定会很辛苦,我会尽快给你调配人手——” 赵氏望着那样冷漠无情,甚至隐隐有帝王压迫感的徐振英,连忙恭敬的应下。 “还有,黔州援助的细节很快就会送过来,到时候钱、粮、种子等一应器具都先提前准备好,还有跟城里的富户也商量商量,看有没有胆子去黔州淘金的,我们可以给他们政策支持。其他还有没决议的事情,珍娘你来说。” 钱珍娘刚刚目睹徐音希被抓,又听闻三房要去为质的消息,此刻有些微微出神,不过作为徐振英的秘书,钱珍娘早已养成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性子,徐振英一点到,她就立刻跟上。 “先前您去黔州的事情,逃难的百姓较多,因此徐县长想出了抄富户家分钱的主意,这才安抚住了城内百姓。如今这些富户和金州府的一应官员都被关押在大牢里,等城主发落。” 徐振英略一思索,“告诉他们,只杀他们其中一半的人,若举证对方罪行就可以豁免死罪,让他们狗咬狗。选中间作恶多端的,将罪行宣告整个府城,再根据罪行轻重判决。再把为富不仁的,百姓反应强烈的富户抄家得来的钱,部分散给老百姓,部分充入我们的公库。” 钱珍娘问:“那这个给老百姓散钱的尺度如何把握呢?” “一人几个铜板即可。”徐振英看钱珍娘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怎么,难不成要把钱全部散给老百姓?发几个铜板,表示庆祝我们进城。其余的都攒着,很快就会派上大用场。” “还有,王三娘的家人变卖资产,给我们捐献了十万两白银。” 徐振英眉梢一抬,“他们有没有什么诉求?” “这倒没有说过。” 徐振英笑,“那就是所图必大了。无碍,先收下,以后等他们有什么需求了再来说。还有什么问题,继续说。” “咱们进城的时候,金州府白鹿书院的学生闹得比较厉害,有一帮读书人带着人来府衙闹事,骂得很是难听,我们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只好将他们也下了大狱。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请城主示下。” 徐振英叹息,“这个时候要是韩汝清在就好了,至少能跟这帮书呆子对喷一会儿。” 钱珍娘本想问啥是对喷,但是没好问。 听起来不像是个好词儿。 “行吧,他们一天喷那么起劲,肯定是力气用不完。把他们全部赶去开荒,看他们还有没力气骂人。” 明小双立刻道:“城主,养殖这边也给我分一些读书人,正好我手底下缺能写会算的!” 徐振英勾唇一笑,“行,让他们自己选是去开荒还是养猪。” 这招,多少有点损啊。 “还有目前最棘手的是目前金州府有九个县,加上黔州那边……”钱珍娘望了望明小双,明小双立刻补充,“黔州有六个县。” “那加起来十五个县城,这县令人选的安排是个大问题。我们目前是派人通知了底下各个县城,把县令暂时控制起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钱珍娘顿了一下,“如果徐县长短时间内被停职查看的话,那么咱们现在只有方询和王兴业撑着,还有我们的城池变大,许多事情得安排专人。” 徐振英忍不住头痛。 而徐家人显然兴致很高,皆有摩拳擦掌之意,黄翠娥甚至立刻想提徐慧嘉的名字,却被徐德池用眼神制止。 徐振英视若无睹徐家人的神情,转而对钱珍娘说道:“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钱珍娘早有准备,拿出事先和徐音希共同准备好的名单摊在徐振英面前,“城主,这是兵营那边誊写的名单,均是综合成绩前十的人,大致的个人情况也在后面。后面一张是岚县中级班那边成绩比较突出的,加起来一共四十个人。” 第215章 临行谈话 徐振英大致瞥了一眼,随后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 底下的人也不说话,全都静静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而徐家人心里更是火热。 十五个县,徐振英怎么也得给徐家分几个县城来当县令吧? 虽说徐家小辈青黄不接,但是至少徐慧嘉、徐安平这些人还是可以一用的。 再说徐振英用人不拘男女,这回连四房赵氏心里都隐隐有了期盼。 徐振英双手一摊,无奈说道:“搞官吏考试吧,让方凝墨、徐安平、还有大壮他们联合出一套卷子,再安排一个面试和政治审核,三个流程,按照分数高低录取。对了,胡维呢——” 胡维立刻站出来,“城主。” “我记得你好像是秀才吧,你也加入出题工作,别生搬硬套大周朝科举那一套,也别考什么经义名帖了,弄几个策论题,要实际的,关乎民生的,具备可操作性的。到时候题目出好了拿给我看。四婶,烦你回去转告安平,让她和方凝墨两个人全权负责这次的招聘工作,务必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四房连忙欢喜的应承了下来。 虽说没捞到县令,但是弄个主考官也是极好的差事! 黄翠娥却心生妒忌。 胡维却道:“城主,敢问招聘条件是什么呢?” 徐振英略一沉吟,“年满十三岁周岁以上,五十以下,不分男女。要求家世清白,直系亲属内无重大罪行者。” 胡维又道:“周朝科举身体残缺、面容丑陋者不可应试,城主可考虑此条?” “不必,只要不是聋哑、四肢明显残缺和其他影响工作的疾病程度,都欢迎他们来报考。” 胡维感慨:“城主大善!” “还有其他议程没有?若没有的话,召徐安平立刻回来开展官吏考核的事情,其他人先散会,爹,娘,你们先回去准备行李,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便饭。” 众人一时无话,全都纷纷退去。 等众人都离开以后,钱珍娘才来禀报:“城主,研究院那边来信,说您要的水泥可能制出来了,罗院长送来了一袋样品让您确认。” 徐振英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这真的是她连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现在才说,快快快,快把水泥拿上来我看看。” 钱珍娘立刻招呼人扛着一麻袋水泥上来,就这一袋子还是罗院长用加急马车送过来的,一秒都不耽搁顺顺当当的来到了金州府。 士兵将那麻袋子解开,往地上这么一倒,徐振英蹲下身用手指搓捻,随后心里大喜,至少从外观上看起来很像了! 钱珍娘似乎也感染了这份激动,她知道城主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水泥,城主也提过水泥的用处,可到底没见过,钱珍娘没有办法想象。 她只能一遍遍问:“城主,是这个样子吗?这个是水泥吗?” “等会儿。” 徐振英领士兵从外面院子里打来了一盆水,在那士兵要倾倒之际,又阻止了。 钱珍娘立刻凑过去:“城主,你还需要什么?” “我在想这可是大周朝第一个水泥制成的东西,得想想做个什么造型才有纪念意义。” 钱珍娘也一起埋头苦思,“要不然做个石狮子?” “你当我有这么好的手艺?” 钱珍娘抓脑袋。 徐振英便道:“只能做个简单的,就花盆吧。” 徐振英命人倒了水,又拿了个棍儿一直不停的搅拌。 见徐振英一脸郑重其事,就连往日一向沉默寡言的五人亲卫队都有些好奇的凑上来,似乎想见证城主口口声声的水泥究竟是什么神物。 “城主,这水泥到底能干啥呀?真的有您说得那么神奇?” 徐振英笑,“这玩意儿可以改变世界!” 众人难掩惊色,“怎么个改变世界法?” 徐振英思考片刻,“就和人类第一次发现了火、第一次发现了种子一般改变世界。” 这个比喻,让众人呆住了。 人类发现了火。 人类发现了种子—— 这该是何等的天外神物啊! 而他们即将亲眼见证这个奇迹,饶是不苟言笑的亲卫队队长安沛霖此刻都屏气敛息,愣愣的看着那一摊泥灰和水。 就这么个玩意儿,就能改变世界? “行了。”徐振英将那犹如泥浆一般的水泥堆积成一个花盆的形状,又用树枝很认真的写了一句话,众人凑过去一看。 ——徐振英到此一游。 钱珍娘问:“城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振英笑得高深莫测,“就随便写写。到人间一游嘛。” 钱珍娘只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完全不懂徐振英的冷幽默,不过作为下级,她还是很配合的干笑两声。 “城主,这就好了吗?”安沛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花盆,“然后呢?” “等它干呗,看这个天气,估计得两天时间。不过我感觉罗轻舟这回还是做出了点东西,这玩意儿应该跟水泥也差不离了,就等它风干后的效果吧。” 不等徐振英吩咐,安沛霖就立刻招手,让小兵们将这花盆围了起来,并嘱咐道:“小心看管!这东西可是很重要的!” 徐振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安沛霖说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进金州府,走,去看看我们的城池长啥样。” 徐振英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了胡维。 他似是特意在等她,老远就上前来恭敬说道:“城主,这是要去哪里?” 徐振英不答反问:“有事情找我?” 胡维点头。 安沛霖他们自然而然的形成包围圈,前后左右各自为营,不动声色的将二人圈在里面。 两人便往金州府的大街走去。 果然对古代的城市不能有太大的幻想,即使是金州府城,在徐振英看来也是莫名的萧条之感。这边老百姓们多用木料修筑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上,四处可见枯瘦如柴的百姓。即使是青天白日,也少见有百姓出来活动。 金州府,商业并不发达。 这是徐振英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身边的胡维,“胡秘书,你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胡维便拱手道:“城主,我是想提醒你,咱们如今坐拥金州黔州两块地方,并且杀了转运司的官员,势必很快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城主可有想过应对之策?” 徐振英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胡维对于徐振英的态度心里舒坦,一捋美髯,“我有一言,请城主纳之。如今诸侯四起,不止我们西南方,东南、沿海一带也是流寇四起,称王称帝的不在少数,只要城主给朝廷上一封称臣的书信,许诺上贡给朝廷一定钱财,并买通朝中的官员加以运作,朝廷一定会认同城主的金州府君之位。到时候授以城主宝册和印章,城主便是名正言顺的金州父母官。” 徐振英却笑道:“胡秘书,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大周朝廷可会开先河让一介女子为官?” 胡维笑得意味深长,“请封表里是会有城主的情况,但却从来没有人写过性别。” 徐振英眼睛一亮,大周朝没有女子为官,因此只要上书请封,朝廷自然会默认其男子身份。 谁又会想到,一个女子,竟然敢堂而皇之的贿赂朝廷官位? 这倒是个剑走偏锋的好法子。 徐振英这时候不得不感慨,她手底下的人都是年轻人,少有混迹大周朝官场的老油条,这老油条虽然油,但是若能找到让人可以钻的漏洞,那老油条自然有老油条的好。 “那依胡秘书了解,若我要金州府的府君之位,所费几何?” 胡维伸出了两根手指。 徐振英直接道:“二十万?” 胡维点头,“这个费用还包含了上下打点的官员费用。毕竟咱们与其他买官不同,咱们先前是流寇身份占领的金州府,要想抹去这一层,少不得找人从中使力。” 徐振英咋舌,“二十万两,这块赶上岚县一年的税收了。” 胡维却笑,“可是这钱花得值,至少可以让我们安稳两三年时间。两三年时间,足够我们发展壮大的了。我想以城主之智,两三年时间,金州府怕是会发生翻天覆地之变化。” 徐振英若有所思,“多谢胡秘书提醒,我会考虑的。” 徐振英心里发笑,胡维这一番话,大约是在向她示诚吧。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老头,不知心里打什么算盘呢,当真会站到她这一边吗? 这逛完了金州府的几条大街,徐振英只能回家。 她并不想面对爹娘,那总让她有一种愧疚感。 可苗氏和梅晓明日就要出发,她必须前去见他们最后一面,这从此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徐振英住的院子是之前金州某大户的房子,那是一座四进的院落,竟然还有看门的小厮。 那小厮并不认得徐振英,只见她排场不低,通身气度,不怒而威。 即使如此那小厮却也敢上前来问:“请问是何人,此处乃新任金州府府君之宅,闲杂人等,请速速退去!” 徐振英倒是很欣赏这小厮的不卑不亢,身边安沛霖却隐有怒容:“这是我们城主!让开!” 那小厮立刻吓得面色苍白! 徐振英却道:“你做得很好!既然做了看门小厮,就该这样履行尽职!我会跟我四婶说,以后给你涨月钱!” 那小厮感激涕零,立刻恨不得跪下谢恩,“多谢城主,多谢城主!小的给您开门!” 徐振英一进屋,才发现大房、四房的人都来送行了,一家子站在堂屋,各个眼眶发红,苗氏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倒是徐振英一进屋,就被徐梅晓那小炸弹冲过来抱了个满怀! “阿姐!阿姐!你可算回来啦!” 徐梅晓抱着徐振英不肯撒手,徐振英有些愧疚的摸了摸她的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徐梅晓仰头看她,“阿姐都收拾好了,娘说我们要去黔州,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徐振英叹气,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徐梅晓解释,赵氏立刻冲徐梅晓招手,“小梅子,过来看看你的这些玩具哪些要带走,四婶给你装好。” 徐梅晓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走。 徐振英一进屋,屋内似乎一下就沉默了。 还是赵氏有眼力劲,先开口说道:“咱们也别杵在这里了,城主好不容易回来了,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黄翠娥也点头称是,这下本来想找徐振英说一下徐慧嘉的事情也没有机会,只能被赵氏推着往外走。 苗氏眼眶微微发红,对徐振英说道:“我让小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你这一来一回的瘦了不少,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徐振英捏了捏苗氏的手,“母亲可会怪我?” 苗氏擦了擦眼角,“有啥好怪的,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说你不是说了吗,黔州土司那边也会送人质过来。咱们双方互相捏着把柄,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母亲,我把莫锦春给你们——” 苗氏立刻拒绝:“莫锦春能文能武,是你的左膀右臂,且他已经是兵营里的副总教官,跟着我们不耽误人家吗?”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我们。”苗氏一脸忧色,拉着徐振英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叹气,“儿啊,娘是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竟然有如此大的志向,虽说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但是你咋当时就会造反了呢,这万一朝廷的人打过来,咱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徐德贵却斥了一声:“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女儿如今已是一方豪杰,这金州黔州都已经被我们占领,你再说这些动摇军心的话做什么?!?” 苗氏如今却已经有了脾气,冷着脸反驳道:“说我头发长见识短,那你家闺女还不是一样?你连带着连闺女都骂?” 徐梅晓却拍着手道:“娘你说得不对,阿姐的头发都绞了,短得很咧——” 梅晓一句童言童语,瞬间缓和屋内有些火药的气氛。 “小梅子,拿着玩具去外面玩,爹娘跟姐姐说几句话。” “唉!”徐梅晓欢喜的应了一声,她似乎并不知道人质是怎么回事,只以为要换个地方玩耍,因此满心欢喜的准备着她的玩具和行李。 徐德贵随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也不知怎的,再见自己这个女儿,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是因为徐振英一直处心积虑的瞒着他造反吗? 现在想想,当时刚开春她就支走徐慧鸣和凤儿去开辟商路,许是那个时候她就动了心思。 可是这半年时间,徐振英不动声色,将全家人蒙在鼓里,只等岚县百姓们活活打死转运司的人,他们这帮至亲才惊觉原来徐振英竟然一直存着造反的心思! 这是不是也说明,徐振英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们。 徐德远一直知道徐振英心里藏得住事,从他们杀了刘结实那个时候起,他就隐隐察觉徐振英跟其他姑娘不一样! 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直接造反了! 这让徐德贵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他似乎……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这个女儿。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他和苗氏都只能接受有一个造反的女儿! 徐德贵咳嗽了两声,“振英,你二伯父他真的帮孙清臣给周朝的将军带信?” “不是信,是孙县令手写的血书,很是感人,父亲想不想看?” 面对笑吟吟的徐振英,徐德贵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害怕,他摆了摆手,“我就不看了。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父亲有什么可意外的,二伯父不是一直如此吗。从那天晚上他丢下你独自面对刘结实自己逃命,你就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父亲,你不该心软,当时我们就该杀了他,今天便也不会惹出这许多祸患。” 徐振英的口气并不重,甚至没有指责的意味,可不知怎的,徐德贵就是觉得被她训斥了。 苗氏却望着父女两,满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 父女两这才想起,当时的事情没有告诉苗氏。 苗氏望向徐德贵追问不止,“二叔他还做了什么?!什么叫他丢下你独自逃命?” 徐德贵吞吞吐吐,事到如今竟还不肯说自己兄长的不是,徐振英便干脆道:“咱们之前逃难到小村子里的时候,那天下着雨,二伯父被石头伤了手,您还记得吗?” 苗氏茫然的点头,随后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她记起来了! 那一晚徐德贵和徐德远很晚才回来,而且两人神色古怪! 最诡异的是,那一晚刘结实消失了! “那一晚,刘结实掉队准备杀了二伯父。二伯父竟然让刘结实杀了父亲,并且扔下父亲自己跑了。若不是我出现,那一晚父亲已经被刘结实给杀了!” 苗氏脸色霎时无半分血色,她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水,几欲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自那一晚后,徐德贵对徐德远的态度再不似从前亲密,两兄弟竟然隐隐像是仇人! 饶是好脾气的苗氏,此刻也气得胸脯起伏,尖着声音骂道:“那个杀千刀的徐德远!我们把他当成至亲手足,他却不念亲情,一次一次的想让我们死!这世上哪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第216章 二房风波 徐振英看向徐德贵,却见徐德贵一脸难过之色。 徐振英笑道:“父亲母亲不必难过,他这次既然落到我手里,我便再不会犯上次一样的错误。” “振英——”徐德贵茫然的叫了一声,随后他又沉默,许是想起了那个雨夜,徐德贵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苗氏有些惶惶。 她虽然恨毒了徐德远,可是要她真的下狠心杀了他,她又觉得似乎不该那样。 徐振英一字一句,声音有些冰冷:“爹娘,二伯父狼子野心,留着他,后患无穷。” 苗氏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她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洪流裹挟着往前,半点不由自己。 而徐德贵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情绪。 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徐德贵才声音沙哑的说道:“处理了徐德远一人,二房其他人怎么办?” 徐振英似乎并不愿多谈这个问题,笑道:“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徐德贵也不好再问。 苗氏瞅了瞅徐德贵,又望了望徐振英,叹息一声:“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你拿主意就好。爹娘也帮不了你什么。” 徐振英见苗氏神情仍有些低落,便笑着拿起了苗氏手里准备的东西,“母亲行李都可收拾好了?黔州那边虽然条件是艰苦了一些,但是风景很好,母亲你若想做什么,也不必拘束。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直接写信来告诉我。您放心,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一定想法子接你们回来。” 苗氏也知徐振英是迫不得已,如今见她对自己陪着小心,也是一阵心疼。 如今徐振英已是两州之主,不仅以女子之身开创先河,同时她才刚十四岁,怕更是大周朝史上最年轻的掌权者。 其他人家十四岁的姑娘在做什么,无非是女工、诗词、耕地,或是等着嫁娶。 只有她的女儿,心比天高,野心勃勃,深谋远虑。 而作为徐振英的母亲,苗氏也时常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切莫给女儿惹出麻烦,如今虽说要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到底一切都是为了女儿的大计。 至于问鼎天下,苗氏其实根本想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苗氏脸上浮起笑来,她温柔的理了理徐振英耳边的碎发,“行了,你这么忙,这些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放心吧,我女儿这么厉害,为娘也不会给你丢面。我到了黔州,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座上客,为娘还会过上呼奴唤婢的日子,岂不快哉?” 徐振英心里一阵感动,自不必说。 ———————————————————— 而徐家二房,此刻却是一片阴云笼罩。 徐振英一声令下,徐家二房所有人,无论是先前在府衙门口迎接的、学院里上课的、工作岗位上的,全都被士兵们押送回了徐家二房现在的宅子。 这是一座三进小院,每一个门都有士兵把守,更不提正门十几个带着武器的士兵们。 二房已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路过老百姓都知道这宅子里住的是之前金州府的那位临时城主,当然他们更喜欢称呼徐音希为二当家。 这大当家的一回来,二当家就立刻被卸了职权软禁在屋子里,且门外重兵把守,总让人疑心青头帮里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那二当家的人还不错,看着很温温柔柔的,不像是土匪之流的,且她进城以后从来没有滥杀无辜,对百姓们还挺和气,怎么就被关起来了呢? ——不会这大当家的要在金州府大开杀戒吧? ——他们都是流寇,有什么好可怜的,要我说让他们狗咬狗起来才好,最好能全部滚出我们金州府! ——你不要命啦! ——话不能这样说,我听岚县来的老百姓说,这位大当家可是不得了,为人和善不说,且特别有本事,半年时间就让岚县的老百姓们丰衣足食,在岚县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对对对,说是那堆肥和养猪的办法就是她想出来的。天爷,可不得了,有传闻说他是仙童转世呢。 老百姓们围在二房门口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士兵们也并不驱赶,等百姓们说得没劲儿了,得赶着回家吃晚饭的时候,自然就散开了。 而相较于门外的热闹不同,屋内却是阴云笼罩,徐家二房的人一个不落的被驱赶了回来,门口不断有士兵徘徊,气氛很是紧张。 二房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回想起来,还是去年抄家流放的时候这般慌乱过。 众人陆陆续续回来,一进主屋就看见徐德远坐着,他穿一件破损的青色长衫,衣裳上有干涸的血迹和泥土印迹,头发半边披散着,形容狼狈不堪。 他脚上还带着一副沉重的镣铐。 二房庶长子徐慧正一看见徐德远便哭着埋怨道:“父亲,你为何要出卖城主?你如今还有脸面回来,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连累我们二房所有人!” 林姨娘也掩面哭泣,“老爷啊,你走了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说你为何非要跟城主过不去,难道城主待我们二房不好吗?这眼瞅着孩子们一个个读书都有了前程,为何你偏偏要从中作梗!若是惹恼了城主,她真的杀了我们怎么办?” “无知蠢妇,她徐振英是乱臣贼子,朝廷迟早会派兵来剿,你们难道不知道造反是掉脑袋的事情吗?你们应该感谢我,我这是在救你们!”徐德远虽然带着镣铐,在家却依然气势不减,他恼羞成怒,脸色隐隐发青,“若不是我运气不好,那白慈恩早就带人收回金州府了,哪里还有她徐振英耀武扬威的地方!” “老爷,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眼看这天下就要乱了,大周朝已经没几年可以持续,如今徐振英她收服了金州,坐拥一州之地,已是西南这一片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你何苦要跟她作对,没得连累了我们这一大家子!” “蠢妇!”徐德远一挥手,“啪”一声便给了林姨娘一个巴掌,“蠢妇,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大周朝连绵三百多年,怎会气数将尽?分明是你贪念徐振英给的荣华富贵,你以为她徐振英是个什么好东西,她无非就是给你们一点小恩小惠好将你们绑上她的贼船!大祸将至都不知道,我看执迷不悟的是你们!” “娘!”徐慧正心疼自己的小娘被打,立刻上前扶住林姨娘,林姨娘捂着半边脸,一双眼睛血红的看着徐德远。 她颤声说道:“你敢打我?” 徐德远冷冷的睨她一眼,“你不过是我徐家的一个奴才,我想打便打!我不仅能打你,我还能发卖了你!” 林姨娘哈哈一笑,头发披散,颇有几分癫狂。 “城主说了,人人生而平等,我是家里穷才卖给你当奴才,不是我天生卑贱!徐德远,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以前在汴京城,我敬你怕你,那是因为你有两分本事。如今你已经是虎落平阳,在徐振英手底下活得不如一条狗,就凭你个丧尽天良出卖至亲的狗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三个姨娘很难得的站在同一阵线,就连刚进门的梅姨娘也不复从前的小意温柔,反而都对徐德远一脸嘲讽,“徐老爷怕是还以为自己在汴京城呢,我们都是城主的人,城主都舍不得我们操劳,你却敢打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给你两分脸面你就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我告诉你徐德远,如今城主怕是要逐鹿天下,说不定最后能登上那至尊之位,眼瞅着二房的娃儿们一个个都有了出息,将来一个个前途不可估计,你要是敢坏我了我家慧容的前程,我要你的狗命!” 徐德远气得脸色煞白,胸脯不断起伏,只捂着胸口等着屋子里这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被徐青莺灌了迷魂汤了——就她还想当皇帝,我呸!有本事她杀了我啊,她敢杀我吗,我是她的亲伯父,若她杀了我,我看天底下读书人怎么骂死她!” “父亲还真以为朝廷会派人出兵来金州剿匪?” 徐音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的神色很淡然,眼底之中似有淡淡雾霭,矜贵非凡,让人亲近却又不敢造次。 徐音希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脸阴沉的连氏。 屋内人似乎一下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走到徐音希跟前,甚至林姨娘还捂着脸走到徐音希面前,有些委屈说道:“大姑娘,你要给我们做主啊!他徐德远背叛城主,竟然为了自己个儿的前途,不顾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他根本不配当慧正的父亲!” 徐音希看了一眼林姨娘的伤势,柔声道:“去涂点药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林姨娘眸光闪闪,应了一声。 徐德远此刻气疯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徐音希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隐在徐音希背后的徐振英! 那个总是一脸淡然,眼中对一切都没有敬畏的徐振英! “父亲,如今大周朝已是自顾不暇,东南方向已有大大小小的流寇十几支,北方的百姓们纷纷去南面逃难,西面有个舟山王,南面有个大小李王,大周朝北面还在打鞑子,大周朝早就四面楚歌。” 徐德远愣愣的盯着徐音希。 他久居房内,不喜跟徐振英手底下所有人交际,因此对外界的事情了解甚少。 大周朝…何时变成这样了? “父亲当真是愚蠢。”徐音希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笑来,她笑徐德远,更笑那个幼年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觉得父亲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父亲在她心里,犹如一座神秘、雄伟、威严的山风,叫她望而却步,满心敬畏。 如今一看,他竟然不过是个无知蠢笨之人。 真不知道以他之智,是如何做到大周朝五品官员? 可见大周朝朝廷中都是一些乌合之众! “朝廷已经是自顾不暇,黔州土司作乱都才拨两万士兵,你以为你一封信送过去,白慈恩就会从前线分身回来攻打金州府?父亲,你太天真了——” 徐德远眸色发狠,死死的盯着徐音希,“徐音希,你疯了,你竟然心甘情愿的当徐振英的走狗!” 徐音希微微一笑,“父亲之前不也是周朝的走狗吗?都是为了手中的权力,你我父女之间五十步笑百步,也就别相互指责了。” “早知如此,我就该在黄牙子求亲的时候,将你淹死在河里!你一不洁的女子,竟然跟我谈论权力?徐音希,现在被圈禁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惜你一辈子都是我徐德远的女儿,你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我!包括你们都是!想要踩着我徐德远上位,那不可能!你们最好现在想想办法,去求求你们的主子,否则我死了一定拖你们全部去垫背!” “你!”屋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随后便是愤怒,连氏怒不可遏,“疯子,你才是疯子!徐德远,你要死便死,死了更好,反正你活着也只会拖累我们,你死了一了百了,我们二房全都解放了!我告诉你,你是你,我们是我们,这次的事情是你一个人做的,城主明察秋毫,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到时候你要是砍头,我们全家来送你上路!” “毒妇!毒妇!”徐德远发了狂,想要扑上来,脚镣清脆的拉扯碰撞声,可他刚走两步,便分别被姨娘和庶子们按住。 徐德远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又悲又怒:“慧正、慧容,我待你们不薄!堂堂男子汉,岂能屈居妇人胯下?!为父是为了你们两个啊,我们父子联手将徐振英拉下马来,我就能官复原职,到时候带你们回汴京城,我们还能过从前一样的日子!你们千万不要被妇人蒙蔽,她徐振英牝鸡司晨、逆天而行,迟早会遭报应的!” 第217章 水泥现世 徐慧容被徐德远癫狂的模样吓得松了手,徐慧正立刻呵斥道:“将他按住了!慧正,父亲疯了,为了他好,我们得将他锁起来——父亲,你说得那些都太远了,正如您所说,儿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这眼前的好处。我只知道,不管六姐是男是女,只要她能给徐家二房带来好处,我就愿意听她的话,当她的走狗,这乱世之中,有几个能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当强权的狗又有什么不好?” 几个姨娘也上前按住,另有人拿了绳子试图将他绑住,屋内顺势乱作一团。 徐音希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看来徐振英说得对,果然权力叫人疯狂。 看看他们徐家二房人,如今一个个为了权力打得头破血流,叫人唏嘘。 连氏拉着她慌乱躲到一侧,母女两步步后退至台阶处。 连氏紧紧的拽着徐音希的手,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而春姨娘也带着徐明绿走了出来,徐明绿显然吓得不轻,拽着春姨娘,一张小脸煞白,似是连站也站不稳。 “小娘,他们都疯了,爹爹也疯了——”她惶恐着,无助的望向徐音希,“大姐,六姐真的会处死我们吗?她不会那么狠心的,我们跟她沾着血脉,她总不至于对我们赶尽杀绝。” 惶恐又变成了凄怨,“小娘,我不想死——” 春姨娘咬牙切齿,柔声安慰:“明绿,没有人会死。城主不会那么绝情的。此事是徐德远一个人做下的错事,与我们二房其他人无关!” “可、可她是徐振英啊——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的。” 徐音希一双眼睛透亮分明,她似在狂风骤雨中依然站立如松,莫名给人安定的力量。 “你们放心,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想城主应该不会杀人灭口。” 三个人全都望向徐音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房的人下意识的将徐音希当做主心骨。 徐音希压低了声音,“六妹妹做事,向来是深谋远虑步步为营,若她真有心处置我们二房,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三人一惊,徐明绿也止住了哭泣,瞪着一双雾气连连的眸子。 “所以我想,城主一定是有别的安排。至于是什么安排,她的心思,我们怕是都猜不透。” “啊,这…” 就连徐音希也如是说,其他几人更不知何故,连氏挥手:“罢了,先去休息——” 等那两母女走开,徐音希和连氏相携走过垂花拱门。 如今家里四处都有士兵把守,时不时的会看见那些士兵们。 徐振英不知从哪里调来的人,徐音希瞧着全是生面孔。 她慢悠悠的走在庭院里,从徐振英回城的画面开始想起,一步步的揣度徐振英的用意。 而连氏跟在她身后,见她一脸专注,便忍着不去打扰。 徐音希走得很慢。 她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遇事只知道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了,这一年的历练让她迅速成长,更学会了透过表象看本质。 徐振英会对二房赶尽杀绝吗? 不会。 因为徐振英是一个一是一,二是二的人,她做事情很有章法,讲究师出有名,且不喜连坐。这次传递书信的事情乃父亲一人所为,按照徐振英的脾性,绝对不会无故牵连二房其他人。 可为何…她要做出雷霆之势,故意让二房等人胆战心惊呢? 难不成只是为了逼二房等人反目? 实在是不像她的风格呀。 突然一刹那,徐音希心灵神至,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登时难看至极! 连氏惊得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脸忧色:“儿,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连氏这才惊觉,徐音希的手一片冰凉! 连氏急道:“音希,出了何事!你说与为娘听!” 徐音希连忙稳住心神,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面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娘,无碍,我只是…只是刚突然吹了风,有些头疼。” 连氏如何不知这只是她的推辞。 奈何徐音希从小心里就藏得住事,若她不想说,连氏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 但连氏也知和徐德远脱不了干系,心中对徐德远的恨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若打下金州,还让连氏有些顾虑在朝为官的父亲。 可徐振英转瞬又拿下黔州,这就不得不让连氏重新审视这一切。 徐振英逐鹿天下的野心日渐显露,观其为人处世,绝非愿意屈居人下。 更何况徐振英那些手段、那些方子、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连氏想起徐家人私底下议论的那些话。 徐振英这丫头不得了,怕是想当皇帝—— 眼看着徐音希如今是金州府的二把手,再痴心妄想一些,若是将来…徐振英…真的能够得了天下,那徐音希的前途将是不可限量! 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可现在,一切都被徐德远给毁了。 徐音希的前程、二房的命运、甚至包括她的一切,都被徐德远毁于一旦! 连氏恨得牙齿都快咬掉了,可看着徐音希如此憔悴的面容,她又不忍再添负担。 “娘,咱们院子现在是出不去了是吧?” 连氏四下望了一眼,“角门都有人,正门也有十几个。” “明日去试探一番,看城主有没有阻隔我们的通信,如果没有,您就让大壮哥来找我。” 连氏不解纳闷:“找他干什么?” “之前有些事没有完成,想交代他几句。城主只是软禁我们,却没说停职,我手里的工作该做还是得做。” 连氏叹道:“何必如此拼命?” “娘,这是我和城主共同的理想,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连氏唉声叹气。 而次日,徐振英一走进府衙就听见里面传来嘈杂之声。 原来是水泥风干了,众人正围着她做的那个花盆打转,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水泥是徐振英心心念念之物,因此也成了徐家班子的牵挂。 这不,昨天水泥刚到,今天消息就传遍了。 明小双、钱珍娘、方凝墨、徐安平、甚至本来准备回高新县的王三娘和远在西山军营的刘大壮都跑过来看。 甚至还有人差点忍不住上手,可到底水泥事关重大,也没人轻易敢动。 “城主,这就是水泥吗,这花盆咋看着跟陶瓷做得没啥区别,只不过声音更闷一点。”明小双远远的看见了徐振英就如此说道,“这上面谁写的到此一游?” 钱珍娘笑:“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啦!” “城主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明小双一记马屁拍上。 “不过小双哥说得对,这看着确实没什么稀奇的啊,城主你快跟我们说说,这水泥到底妙在何处?”方凝墨也好奇的盯着,“我哥还嘱咐我一定要把水泥弄个清楚,说就想看看城主一直念叨着的能改变世界的水泥到底是什么东西。” 徐振英面上含笑,款步而来,“这跟陶瓷可不一样,水泥制成的东西能隔绝水火,且坚硬非常,无论是拿来做城墙、修水利还是建房屋都是神物。不信,你们可以用火烧用刀砍试试。” 刘大壮闻言,登时抽出长刀砍去,只听见“噔噔噔”的声音,那花盆却是纹丝不动! 大壮不由惊骇:“此物好生强硬!” 钱珍娘立刻眼睛一亮,“城主,这要是用来修缮城墙,咱们不就是刀枪不入了吗,那以后咱们金州府岂不是固若金汤?” 方凝墨已经让人点火来烧,果然见其纹丝不动,似乎真如徐振英所说般强硬。 在场众人全都一脸惊愕激动之色! “城主,除了修补城墙,这水泥还可以拿来修筑河堤!”安沛霖是前所未有的激动,随后眼眶微微泛红,“若是去年咱们金州府能有此物,何至于河堤毁损淹死那么多老百姓,我们又何至于颠沛流离!城主,此真是神物,将来定可救下无数沿河百姓!” 徐振英拍了拍安沛霖,以示安慰,“不止,这东西实现量产以后,老百姓还能拿它来修建屋子。用水泥砌成的屋子冬暖夏凉,加上钢筋等建材辅佐能建到好几层楼那么高。” “当真?” 有人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这可真是神物啊!”众人都火热的看着徐振英,“这若是以后我们的城池都用这水泥建成,还怕大周朝个屁啊!” 想通这一关节,众人心理变化各异。 徐振英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家当面说起和大周朝的事情,从众人的神情来看,已有不少人被她成功策反。 果然造反这种事要想有人跟随,还是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价值。 已经有人将徐振英做的花盆保护起来,莫锦春想得更多,“城主,那研究院的一众人等都得保护起来,若是这水泥方子泄到其他人手里那就不妙。” 众人都点头,明小双也道:“得派熟悉的、信得过人去。那研究院的位置也不好,最好人员岗位和工作内容都保密。以后研究院肯定还要产出不少好东西,咱们得未雨绸缪,一是提防外人来偷咱们的方子,二是提防里面的人传递消息出去。” 钱珍娘也道:“先前咱们标准化养殖开放参观那一日,就有许多人注意到了铅笔和研究院。甚至还有不少人围着那研究院打探消息。城主,这件事不得不防!” 徐振英早就有这样的想法,莫说水泥,后面还有黑火药、红夷大炮、蜂窝煤等都得陆陆续续的研发出来,研究院肯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涉及民生的还好,她倒是不介意和商户一起合作,可一旦涉及军事,她不得不提起一万个小心。 毕竟大周朝还是冷兵器时代,她一下把世界线拉到热兵器时代,可不得防着对手? 徐振英也知道此事不容有失,连忙吩咐了莫锦春:“你选一支信得过的精兵,去岚县把研究院的那几位保护起来。你再去选择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方便做研究实验的。” 莫锦春连忙记下。 徐振英便召集人开始议事。 府衙早就被改成了一个放大版的办公室,一应桌椅皆按照原来岚县配置,徐振英的座位在一排正对他们,此刻徐振英独自坐在正中央,其他人全部坐在下首位置。 所有人按照落座顺序,依次汇报工作,若是没有则直接跳过。 刘大壮便道:“城主,我们从黔州收来的一万俘虏良莠不齐,其中大部分人甚至连军令都听不懂,更别说一起操练。更何况我们岚县士兵除去黔州的,如今只剩两千不到,也吸纳不了这么多的俘虏。如今金州府很多地方良田被毁,我看不如放一部分人出去开荒种地,总比全部一蜂窝的放在军营要好。” 钱珍娘道:“他们本就是俘虏,若是跑了怎么办?” 明小双道:“那就分成二十人一组,每五六个士兵看守。” “那不成徭役了?” 徐振英拍板决定:“先前期按照明小双的法子,让他们先去开垦荒地,但与流民不同,新来的俘虏告诉他们每开荒十亩地就有一亩分给他自己,多劳多得,让当地百姓监督。俘虏们有了田地,也不会想着逃跑。再让我们的宣传团和教育团去进行思想改造,争取不仅将他们留下来,还要将他们的老婆孩子都接来,再将他们彻底转化成我们的百姓。这样我们的领土和人口扩展得会更快。”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 无论这样的会议参加多少次,大家都会被徐振英的智慧所折服。 胡维便道:“城主,上表朝廷的称臣上表书我已经写好,我们跟大周朝保持何种态度,请城主示下。” 说到这里,众人才第一次正式将大周朝摆上台面。 是啊,他们现在是揭竿起义了,那后面呢? 徐振英究竟是作何打算? 徐振英并不懂大周朝这一块的运行,于是对胡维说道:“利弊分析说来听听。” “最主要是为我们赢得时间。若是我们占地为王,朝廷便会视我们会乱臣贼子,自然人人得而诛之,城主求贤若渴,但有志之士自然不会到金州府来,且我们金州府树大招风,必然引起朝廷忌惮。北面的战事一了,很可能下一个就轮到我们。” 第218章 找上门来 钱珍娘道:“可大周朝一直在忙于应付东边的明亲王,明亲王目前已经拥兵二十万,且还在不断发展壮大中。朝廷应视明亲王为第一号仇敌才对。更别提西面的舟山王,南面的大小李王,他们兵力都超过十万,远比我们金州府的风险大得多!” “非也。明亲王要对付,小股的流寇也会收拾,否则大周朝颜面何在?据我估计,只要北面的战事一了,朝廷会立刻派大军清理全国各地的匪患。大小李王虽然号称手底下有十万之众,但大多是流民,实为乌合之众。而舟山王信奉白莲老母,被信奉为白莲真身,手底下教徒虽多,一呼百应,但实则并没什么战斗力——” 听到这里徐振英没忍住笑了,“合着胡秘书说来说去,这造反的都是乌合之众。诸位别忘了,咱们刚摆脱乌合之众这顶帽子也不过一两月。由此观之,因为信息传递不方便,消息滞后,对于其他造反的消息,我们听到的也只是以讹传讹。” 胡维老脸微微一红,却为自己找补:“城主不必妄自菲薄,如您这般天人之姿,能做得出肥皂、水泥、火药等物,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相提并论。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时间,而上表称臣至少能保证我们两三年的安稳。” “我记得你上次说,若想打通其中关节,少不得耗费二十万两,其中还不包括称臣以后所需要缴纳的税银等。”徐振英摇头,“此法不妥,当初在岚县我们就是打着定额税收的名义起兵造反,眼下却又要给朝廷上税,老百姓怕是会觉得我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城主!”胡维有些激动,“城主是做大事之人,何必在意一些刁民的看法!城主若决定上表,又有谁敢阻拦!” 徐振英眉头微蹙,声音有几分冷厉,“胡维,慎言!” 胡维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沉默无言。 其实胡维从不相信徐振英“人人生而平等”的那一套,这套洗脑的说辞对付底层老百姓尚可,可说到底,无非是聚拢人心怂恿百姓的手段而已。 徐振英似在敲打胡维,又在敲打其他人,“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不要再说!若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无论职位高低,皆拉去给我好好上思想课!” 众人立刻唯唯诺诺的应声。 “上表一事,容我再思虑几天。下一个——” 徐安平便紧接着上一个人道:“城主,还是考试的事情,这次考试我们预备了三个考场,一个在金州府,一个岚县,一个晔县,同时我们也已经广发英雄帖下村,但是金州府这边全面教育还没有铺展开,因此我建议我们更多的精力和人手都还是放在岚县那边。” “这个思路没有问题。金州府现在是我们的行政中心,就算没有人考,也要把场子撑起来。同时也可以让老百姓看看我们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决心,让老百姓们从心里归顺我们。对了,若实在没有人,把那帮背后骂我的读书人拉来先考,考了再让他们去开荒。” 徐安平迟疑道:“城主,他们学的都是八股制式,您若想从他们中间选拔人才怕是——” “他们不是一直骂我吗,就让他们做做试卷,他们一个个打个十几二十分,把他们的名字和分数全部张贴出来,让整个金州府的人都看看这帮读书人是什么水平。” 明小双憋笑,不愧是城主,能想出这么阴损的办法折腾人。 读书人最怕别人质疑自己的水平,这样一来,这帮读书人怕是要怀疑自我。 这些人的水平,在城主这里,可是不被承认的! 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徐安平也笑,“我懂了。就按城主的意思办,先让他们考试,考完后出了成绩再把他们赶去开荒。省得他们自诩是高贵的读书人,说咱们都是一群草莽,现在草莽出的题他们都不会做,羞死他们!” 钱珍娘便道:“城主,我昨天梳理了一下,按照咱们目前的行政架构,如果按您说的,每个村子配一个第一村长和宣传官,再加上您即将推行的部门负责制,我们目前至少还需要招聘150-200名吏员。您还说要尽快提高吏员待遇,咱们的财政可会吃紧?” 虽说苗氏他们准备离开,但这样的大会徐德贵还是没有缺席,一听见珍娘的发问立刻道:“我今天就带人梳理一下吏员的工钱、福利、餐食、服饰等,算出一个两百人的总支出交你过目。” 钱珍娘遥遥福身,“多谢徐部长。” “还有其他问题没有?” 众人摇头,收铅笔,卷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 徐振英便道:“三娘你留下。” 王三娘左看看右看看,见徐振英一脸郑重,心里有些打鼓,却还是拿起册子坐到了徐振英的正下对面。 徐振英冲她招手,“不必,你坐我旁边来。” 见两人单独有事要谈,钱珍娘连忙斟了热茶放在桌上。 钱珍娘斟茶,王三娘连忙恭敬领受,夹在这两个权威深重的庞然大物之间,王三娘觉得有些压迫感,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反观徐振英倒是笑眯眯的,“三娘,这是准备回高新县?” 三娘点头,“城主有何吩咐?” “你可知道,我们收服金州府前,你爹娘捐献了十万两银子的物资?” “啥?”王三娘有些懵,“我家竟然有十万两的银子?” 等等—— 爹娘捐了十万两银子? 捐…捐…捐了? 还捐…捐给反贼了? 这是向全天下宣布他们王家要跟徐振英共存亡吗? 天爷,王隐那个人小心谨慎了一辈子,怎么临了了竟然狂妄不羁了一回? 不是,家产全都捐了,他们家吃啥啊? 两个哥哥几个姨娘也同意? 王三娘愣住了,徐振英笑着跟钱珍娘说道:“你看,我就说吧,三娘多半不知情。” 王三娘都不知作何表情,苦笑摇头:“城主,我真不知道。” “我也没想到王家竟然有这样的胆气和忠心,三娘,我很高兴你们家如此信赖我,你可知道你父母此举意味着什么吗?” 王三娘想了一下,随后向徐振英抱拳,郑重其事道:“城主,王家全家人都听您驱使,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徐振英心里很是感动,虽说王家也是看重她的前途,并带着以期回报的心思,可王家敢这么早就下注,这份情徐振英还是要领受的。 她握着王三娘的手,笑道:“我是这样想的,我哥和凤儿在那边已经有半年了,生意那块已经熟悉,王家世代经商,经验肯定更丰富,那边的事务应该也容易上手。你回家问问你父母,王家愿不愿意去寿州那边接手我那一摊生意。” 王三娘愣住了,喃喃道:“那我不回高新县了?” “这次吏员选拔,我们的人手应该会得到进一步扩充。但是凤儿那边一直捉襟见肘无人帮衬,你们先过去,让凤儿带着你们熟悉一段时间后再上手。”徐振英握着她的手,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三娘,南边商路是我们的军费来源,你可知道其分量?” 王三娘心里一咯噔。 这…相当于徐振英把金州黔州的命脉交给他们王家了啊。 王三娘震惊、忐忑、感动,可这么大的事情,她却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只是说道:“城主,待我回去和父母商议后再来回禀。” “去吧。好好跟你爹娘说道说道,南下这事事关重大,你们一家人商量好了来。” 王三娘退下了,余光瞥见一脸喜色的钱珍娘,两人视线一对上,钱珍娘的欢喜都快压不住了,“城主,您当真准备让凤儿回来?” “这个自然,凤儿可一直是我的左右手,我有意培养她从政。刚好那边的事情应该已经稳定了,她刚好回来把金州这边的摊子支棱起来。” 钱珍娘的声音少见的欢快,“我感觉像是好几十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 徐振英望着钱珍娘,“珍娘,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半年多了,这次我打算部门重组,你有没有想去的部门?” 钱珍娘有些恍惚,城主的意思是让她开始独当一面吗? 钱珍娘心里有些忐忑,但是跟随徐振英的这段历练,让她变得更坚韧,“城主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苦的累的难的我都不怕,哪里缺人我就去哪里!” “好姑娘!”徐振英亲昵的拍了拍钱珍娘的肩膀,有些欣慰,“若是你舅父舅母再见你,怕是认不出来!” 钱珍娘却冷冷一笑,“他们的事情…我早就忘了,现在想想我还要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急着把我赶出家门,我还认识不了姑娘,更不可能见识这么多的东西。” 徐振英却道:“我倒觉得没必要感谢苦难,你应该感谢的是那个勇敢的自己。” 钱珍娘眼眶一下就红了,“城主——” “不准煽情。”徐振英的声音瞬间冷酷,钱珍娘瘪了瘪嘴,随后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听见前门接待老百姓的女兵声音。 很快那接待的女兵就跑着进来,她却并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大声禀报:“城主,金州府下面有几个村的村长过来想咨询养猪的事情,但是他们一看见了我们就要跑,根本拉不住——” 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就出来了,徐振英和钱珍娘一前一后,快步向府衙门口走去。 徐振英在府衙正门旁边设立了一个接待室,专门接待普通老百姓。 百姓们对于府衙这种地方都是心生惧意,就跟上辈子普通老百姓去了机关单位大门是一样的忐忑,因此徐振英专门从部队里寻了长相周正、说话温声细语的女兵来接待,用以消除百姓的恐惧,只不过好像自从他们进了金州府以后,这个接待室就没被用过。 “你们放开我,咋还不让人走了呢,我都是说了我没啥事——” 那接待的姑娘只能拦在跟前,柔声细语的说着:“老伯,您刚才都说了有事情找城主,您别担心,我们城主人可好了,您稍作片刻,我们的同僚已经进去叫城主了——” 这一说不打紧,几个大爷急得跺脚,“哎哟,你这小姑娘,我啥时候说要找城主了?你是不是听错了,快快快放开我,我们就是路过而已!” 徐振英看着这激烈的场面,不由得扶额。 怪她,真的怪她。 这些小姑娘们也太热情了,早知道就该让他们态度冷冰冰点,否则老百姓只会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反而让老百姓更害怕了。 徐振英缓步走出,那围着大爷的几个士兵立刻恭敬喊道:“城主!” 这些,几个大爷们当着面也不好跑,一个个吓得立刻就跪下“砰砰砰”的给徐振英磕了两个响头,“参见大王……大王饶命,小的们只是路过——” 钱珍娘有些想笑,她连忙扶起那几位大爷,“大爷,我们城主可是有三头六臂不成?看把你们给吓得。快起来说话,咱们这儿不兴下跪——” 旁边也有男兵说道:“就是,大爷,咱们城主可好了,你别怕,有啥事就跟我们城主说,我们城主一定为你们做主!” 也有男兵很热情道:“哎呀,说这么半天,快给老伯们搬个凳子出来啊——” “官爷,这哪里使得,哪里使得——”那几个老汉满脑门都是汗,推拒着,不安着,哪知几个小伙儿还挺热情,愣是生生把他们几个人按在凳子里,排排坐在府衙正大门前。 几个老人如坐针毡,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估计都在后悔怎么就大着胆子走过来了呢。 徐振英心里无语,大哥你们要不要这么热情,看把几个老头儿给吓得都快出心脏病了! 不过她面上不显,只坐下了,道:“诸位叔伯,你们都是底下村子的村长?” 那为首的青袍老者似是读过书的,说话倒是慢条斯理的,虽说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但紧绷的身体线条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回大王…城主的话,我们几个都是金州府下面村子的村长,刚路经贵宝地,想来请教一下关于养猪的事情。” 徐振英抬眸问身边的小兵,“养猪这一块是明小双负责的,去叫他,他应该刚走没多远。” 那小兵说道:“回城主,早就派人去叫了。” 徐振英夸了一句:“不错,做事很有眼力劲儿。” 那小兵立刻羞红了脸。 徐振英又转头,示意那村长坐,方才慢悠悠道:“养猪这一块有专门的人负责,他马上赶过来。” “这…这可如何使得?” 徐振英笑道:“不麻烦,是我们该做的。” 见徐振英说话慢条斯理,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很是亲近。加之徐振英年龄看着很小,几个村长便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几个人私下眉眼官司打得飞起,徐振英假装看不见。 随后那青袍老者才在同伴们的目光祈求之下,鼓起勇气问道:“城主,我们村之前有人去过岚县,回来跟我们吹牛说岚县那边娃儿们全都要去上学,叫啥全民教育?还说只要上了那个扫盲班,还可以免费学医?” “是有这么回事。在岚县那边有个医学院,岚县几乎大部分大夫都在里面任教,不过也不能说是完全免费。我们那个叫定向生,学杂费全免,包住宿和伙食,但是学成毕业以后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要下乡驻村五年才能获得自由,然后才能去外面行医。” 村长们惊呆了,各个互相望着对方。 好家伙,这竟然是真的! “城主,啥叫下乡驻村啊?”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村上几乎都没有大夫,村民生了病只能走几十里路去县城里看病,这样容易耽误病情。定向生呢,就得服从我们的调配,驻在某个村子里至少五年,算是给我打工五年补偿我的学费。” “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听到这里,村长们算是明白了,“这对于咱们村子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几个村子心头一下子热火了起来,这村子里要是有大夫,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以后不出村子就能得到救治,尤其是生产不当的妇人,时间是最宝贵的,这无形中能救治多少百姓啊! 这位山大王看上去可比之前姓顾的府君靠谱多了! 毕竟那位顾府君,上任三年,老百姓们只除了缴纳税赋和服徭役的时候听过他的名字。 至于是个贪官清官,老百姓们就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现在嘛,诸位也知道,我们刚占领了金州府,全面教育还没有铺开。而学医的前提是至少认字,所以到时候岚县的第一批定向生,得按需分配,到时候看哪个村子里老人小孩多再行分配。” 其中有一个国字脸的村长便急了,“城主啊,那啥时候开展全民教育啊……当真是不收钱的?我可听说岚县那边好多村子里都有专门的老师,我小儿媳的娘家是岚县响水村的,说那边的娃儿基本都会认字了,您虽说刚到金州,可金州的百姓也是您的百姓,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旁边的同伴暗中扯了扯他,似乎在埋怨他语气急,怕徐振英听了不喜。 第219章 排队等候 那人也知自己态度不好,望着徐振英那双清透的眸子,这才有些后怕,哪知徐振英似毫不在意,“诸位老乡莫急,金州府不比岚县,岚县那边就只有十几个村,可金州府却有十五个县,一百多个村子,目前我们的吏员和老师很是短缺。不过我已经着人在办理此事,你们放心,我到任何地方,干的第一件事都是全民教育。” 旁边钱珍娘也笑着说道:“各位村长,这件事城主比你们还急呢,咱们岚县的全民教育工作做得好,好些村长都眼红着呢,今天你们是第一批,你们信不信明儿个还有其他村的人来。毕竟这关乎到娃儿们的读书问题,哪家哪户不重视啊?都生怕晚了别人一步,那这一辈子都晚了一步!” 钱珍娘的话说得几个村长频频点头,“是是是,我们也是为了娃儿们,这以前读个书那真是要老命了,没有老师、没有书本、没有笔墨,最主要的还是穷啊,自己个儿都吃不饱,哪儿敢让娃儿们去读书认字!城主这个全民教育,那可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善事啊!” “诸位叔伯们放心,我们正在召集人手,梳理村子,你们回去也把娃儿们的情况整理成册子尽快交给我们,我们根据情况来定先后顺序。若是村子里娃儿少的,那就只有采取就近原则,去最近的村子里一起上学。总之先把书读起来!” 那几个村长感动极了,这回终于不再惧怕徐振英,反而感激涕零道:“城主说得对,怎么着都得先让娃儿们读书认字!” 几个村长还互相使眼色。 果然岚县那些人说得都是真的! 全面教育是真的! 城主和善也是真的! 青袍老者再没有之前的束手束脚,此刻倒是终于敢大着胆子观察徐振英。 没错,确实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年轻。 只不过打扮很是怪异,看着不男不女,尤其是那头发。 不过也有传闻说徐振英是个姑娘,他自然不好去问。 观此人行事自有章法,手底下的人调教得当,不似从前府衙的那些官差,远远的只会训斥让人离开,若想进门见府君,那必须塞些银钱,几个铜板还是看不上的,少不得出出大血才能使唤他进去通报。 哪儿像现在这个山大王门前的士兵? 一个个精神抖擞人高马大不说,老远看着他们就很热情的招呼,甚至还生怕他们跑了似的,先前就一个劲儿的拉着他们不许走,非要去叫城主过来。 从前只有他们求着见府君的份儿,哪知今儿个却是被人按着不准走,这说出去怕也是一段佳话。 “城主,今日我们进城,看见许多地方正在张贴告示,小老儿看见上面似乎是在招吏员?” “没错。这次考试十三岁以上,不限男女,凡是有才之人都欢迎来我徐振英麾下。也请诸位回去帮着宣传宣传,看看村里有没有读书认字的,都可以来报考。” 有人愣道:“女人也可以报考吏员?” 徐振英斜斜一睨,“我这里,只看做事的本事,不看男女。” 旁边有女兵笑着插了一句:“老伯,我们岚县不仅有女大夫、女吏员,还有女兵咧——” 他们似乎这才发现这帮姑娘们竟然是女兵。 方才稀里糊涂的,竟也没看见她们穿的衣裳跟男兵是一样的! “这…这…女人咋能进兵营呢——” “咋不能,这次占领金州府,咱们女兵也是跟着男兵一样上战场、运粮草,随行的军医还有好多都是姑娘呢。我说老伯,你那套都是过去的糟粕,咱们城主可是极力主张男女平等、人人平等,甭管男女老幼,只要你有才学,城主这里有的是机会。” 那老头摇着头,虽不反驳,却也明显不赞同。 这女娃哪里能当兵。 还真是一群没有伦理纲常的草莽! 那女兵却不服气,“老伯,你可别看不起女兵,我们女兵一个月一两银子月钱哪!这不管是不是在战场上,只要你伤了残了,可都是免费医治呢。像我这种,没成亲没有孩子的,如果我们死在战场上,爹娘每个月都能得到一笔不少的抚恤银子,一直到爹娘也老死为止。现在金州府刚被占领,我们肯定是要扩充编制的,您家里有胆子大不怕事的姑娘家,都可以送来!” “一两银子的月钱?!”那老头儿眼皮都震动了,随后不可思议的望向徐振英,“那一年就是十二两!天爷,这在我们乡下能换三亩地了!这一年就是三亩地,不比那些衙门里当差的官老爷还有钱!” 那女兵似乎很满意这大爷的表现,就连她身边的那男兵竟也说道:“大爷啊,您千万别小瞧这些女娃,这些女娃做事一个个狠着咧!先前我们营地里每次考试,那帮女娃们跟不要命似的学习,好多男兵不仅文化成绩比女兵们低,就连身体素质也不如有些姑娘。我听说女兵那边有个叫张秋蝉的,人能负重六十斤跑十公里呢。” “嗬哟——”老者们全都惊得张大嘴。 看着老头们震惊的样子,那男兵冲着先前说话的女兵挤眉弄眼。 女兵没忍住笑了。 虽说外界对女兵的非议不止,可是部队里的男性同僚们却已经逐渐改观,甚至还会在外人面前帮着他们说话。 这都是无数女兵们靠着坚韧不拔的毅力,付出了无数的汗水,才得到了来自对手的尊重。 钱珍娘也道:“不止呢,只要给咱们城主做事的,城主都不会亏待。你看像我,我现在一个月月钱十两银子,算下来怕是比下等县县令的俸禄还高不少呢。” 徐振英眯眼睛,好家伙,钱珍娘一个高级秘书竟然跟大周朝下等县的县令工资差不多? 徐振英甚至怀疑钱珍娘根本就是在变相提涨工资的事情! 见几位村长似乎都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给炸懵了,徐振英低咳一声,“没错,我这里的吏员无论男女,也不看容貌,不看出身,甚至你就算是下九流之辈也能来考,只要你有本事,你就能跳出三六九等之分。烦请各位村长回去也宣传宣传,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挖掘一些有志之士——” 徐振英话都说到这里,几个村长这才拱手作揖连道不敢不敢,却也再不提男女之事,倒是那青袍老者似乎对吏员考试很有兴趣,“敢问城主,这一次吏员考试招多少人呢,我们村上的孩子比别人慢了一步,这次的考试肯定是轮不上,可还有下次的机会?” 青袍老者的一席话,终于让在场人意识到先前那句现在慢了一步,一辈子就都慢了一步。 这要是以后不招了,那么他们村上的孩子不就没机会了吗。 几个村长一想到这里,立刻脸色变了,全都哀婉的望向徐振英。 徐振英连忙道:“这一次只是第一次大范围的吏员考试,岚县那边全面教育已经铺开很久了,这次能考中的肯定是岚县人居多,但是你们也不要着急,这个吏员考试将来肯定是会有的。等下次再扩张的时候,肯定会需要大量的吏员,你们且回去等着消息,让娃儿们先好好读书才是。” 下一次扩张? 众人似乎听出了徐振英的野心。 而明小双已经在小兵的带领下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远远的就看见徐振英和几个老者坐在门口,似相谈甚欢。 他连忙擦了擦额前的汗。 徐振英见他来,笑眯眯的冲他招手,随后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小双,你坐这里,这几个都是金州府下面的村长,特意来问问你养猪的事情。” 几个老者连忙起身见礼,明小双哪儿敢坐徐振英的位置,旁边有士兵立刻拿了杌子,明小双颇有些紧张的擦了擦汗。 几位村长也暗中观察着明小双,这才发现徐振英手底下的人都很年轻,就说这个明小双,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不过看着倒是都很面善,也极好说话。 几位村长腹里打着草稿,不知如何寒暄几句,哪知明小双一坐下就立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张开便道:“几位村长,你们想了解养猪场的什么事呢,是想在村子里养猪吗?” 这样直白的开场倒是省下了寒暄的功夫,那青袍老者立刻说道:“官爷,我们就是想——” 明小双连忙道:“诸位不用这般客气,您直接称呼我明厂长就好,我们这边都这么叫。” 那青袍老者立刻从善如流的说道:“明厂长,实不相瞒,我们就是想来请教关于养猪的事情。之前我们村子里有年轻人去过岚县,说岚县那边好多村子里都在搞什么集资建厂?” “那你们之前了解过岚县猪吗?” “略知一些,岚县猪声名在外,都说岚县猪长得快、性喜静,半年多就能长到一两百斤!且猪场的粪便还能拉到田里去做肥料,那效果好得很。我们就想来问问,这合资建厂是个什么章程?” 徐振英让开一些位置,专注的听明小双讲。 明小双虽说接手方询的位置没有多久,工作交接却很顺利,很快就对养殖场的事情上手,于是他耐心解释道:“我们确实跟村子上有合作,之所以合资建厂,是因为按照我们城主的意思,一则改善老百姓们的生活,二则提高老百姓的收入,这个事情纯属我们让利给百姓。目前呢,我们有两种方式。” 那几个老者听得认真,只恨不得今天没有把记性好的年轻人带来,此刻只能强迫自己记着明小双说的一字一句。 “第一种方式是村子为主,官府为辅。这种适合有余粮的村子,村民们集资,将来收益按照最初入股多少分配。这样的话,我们这边出人出技术,也帮着管理,并从收益中抽取两成盈利。” 明小双说得通俗易懂,众人听得频频点头,“两成…这并不多。” 那青袍老者却道:“岂止是不多,这分明是城主让利给老百姓。明厂长,还有另外一种呢?” “一种方式是官府为主,村上为辅,这种方式针对的是比较穷困的村子,村民们拿不出钱的,由我们这边出资出人,但会优先聘村子上的人做工,并在年终缴纳盈利两成给村上,用于村里的造桥修路、建设学堂、抚恤孤寡等,当然,这笔钱会接受我们的监管。” “那是,那是。” 徐振英观众人表情,明显是后一种更受人青睐。 虽说前一种利润巨大,可去年那场洪涝波及范围之广,受灾百姓之多,想必现在金州府的百姓只剩下了一个字。 那就是穷。 很穷。 用上辈子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穷得只剩裤衩。 那青袍老者说道:“也就是说,一种是村民们出钱,官府出方子,官府留两成,雇工也是村子里的人。第二种是官府出钱,村民们做工,并留两成在村子里。” “大致是这样,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得看每个村子是什么情况。” “那如果是村民们出钱,是否猪场就归村子里管呢?” 明小双笑着摇头,“无论村民们出资多少,前提都是认同猪场是官府的资产。这样可以保障猪场独立运行,避免陷入村子里的纠纷,同时这也是一种增加我们国库收入的手段。您放心,收上来的钱都是直接充入国库,到时候兴修水利、发展教育、城防安全都得从里面支出。诸位现在都急着想要驻村老师,这驻村老师也得吃饭不是,他们的工钱也会从里面支出。” 这话说得那青袍老者脸色微微一红,那另外几名村长便道:“这两种法子,怎么说起来确实都是村子占好处。” 明小双笑:“可不是这个理,我们搞这个养殖,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老百姓过好日子,这样咱们大家伙既能过上好日子,又能把国库充实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厂长说得有理呀。只是不知道这个养殖场什么时候能办起来呢,我们这几个村子都比较远,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就想着一次把事情能干完。” 那老者面露羞愧,似乎很怕麻烦明小双,哪知明小双却道:“还是诸位来得早,你们是第一个找过来的,这样,待会几位先随我去登记造册,再把村子里的情况登记清楚,你们就排在前面几个。我们这一批吏员招聘结束,人员到岗以后,就立刻开展这个工作。到时候我会亲自带着人,按照这个登记顺序到你们村子上去,实地看一下情况,再来说其他。” 第220章 月下杀人 徐振英便在旁边补充说道:“吏员考试最多十天结束。也就是说,最多二十天就会去到你们村上。” 有了确定的时间,几个村子立刻松了一口气,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能够这么顺顺利利的就办完了。 全程没有推诿,没有扯皮,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给办完了? 这要是放在从前,少不得跑个十天半个月,上下打点才能勉强和掌事的人说上话。 几个村长登时感激涕零,徐振英见他们几位要走,便率先起身说道:“不如这样,你们先去跟明小双登记,我就不留你们了。” 她又笑道:“回去也跟村子上的老百姓们宣传宣传,就说我们金州府现在换人当家了,咱们这边一切都是新的,不兴以前那些老规矩。也欢迎大家都来走走看看,省得传说我有三头六臂杀人之好。” 几位村长笑得有些尴尬,连忙告罪讨饶,遂跟着明小双出去。 刚走了几步,那青袍老者就接到同伴的眼色,拿出了半钱银子,暗中揣在手里,随后上前亲热的拉着明小双:“明厂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请笑纳。” 明小双好久没有收过贿赂的感觉了。 仔细想一想,上一次竟然还是去年流放的时候犯人们塞过来的。 说也奇怪,以前那是盼着想着底下人贿赂,可现在碰到这青袍老者递过来的银子犹如烫手山芋。 他连忙推了回去,“天爷,老伯,您当真不必这样,我们这儿跟从前那金州府的官员可不一样,您没听城主说吗,不幸以前那老规矩。再说我们城主管得严,别说是收您银子了,就是您摆个摊我都不敢去吃白食…这要是被人举报了,我至少得是个停职处分!” 那老者手僵在半空,颇有些尴尬,他一时也拿不准明小双是真的推辞还是觉得半钱银子太少。 明小双连忙笑着将银子揣了回去,“行啦,老伯您也别胡思乱想了,您以后去岚县那地方转转看看,问问老百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岚县那些老百姓机灵着呢,经常监督我们,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必然上城主那儿告状。您哪,就当行行好,我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几年呢。” 见明小双说得一本正经,那青袍老者这才放心大胆的将银子收了回去,还不忘夸道:“城主一来,咱们金州府真是焕然一新!城主慈悲心肠,又是全民教育、又是让咱们搞养殖,这来年咱们还不知道要过啥样的日子呢!” 旁边那老村长笑着接了一句:“明年怕不是要顿顿吃上肉哦!” “说起那岚县猪,我那二儿媳妇那真是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明厂长,你吃过没有?真有那么香?” 明小双笑道:“岂止是香,还爽嫩滑口,比牛羊肉好上千倍万倍!尤其是半肥半瘦的五花,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腻,满嘴留香。也就是现在产量少,上次岚县猪场开放参观的时候,我们杀了两头猪搞了一个试吃会,我也就尝了一嘴儿,到现在还馋得厉害呢!” 老者们面露心驰神往之色,其中有一村长喃喃道:“这岚县猪这么香,一定好卖!等咱们明年卖了猪,先给去年死去的老人们买一副薄棺,再立个石碑——” 明小双愣了愣神。 那村子看着他,似并不觉得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反而笑得有些憨厚:“我们村里穷,去年发大水,地里庄稼颗粒无收。好多人户的老人家被子女活活饿死的,或是为了给儿孙们省口粮饿死的,家里没钱,连薄棺都买不起,只能用一卷草席裹了下葬。等明年就有钱了,咱们村子就能过好日子了。” 明小双看着这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村长,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心中一阵难受。 明小双总觉得自己比不上徐振英和徐音希他们,他没有梦想,每次听到他们说梦想他都觉得那东西很虚无缥缈。 梦想是什么,能吃吗,能换东西吗。 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才行。 之所以跟着徐振英,就是为了能博一个前程。 可是明小双现在却在想,封侯拜相以后呢,又能如何。 兴许远远比不上此刻让村子里的百姓们养上一只能换钱的猪来得自豪。 这一刻,明小双忽然有些理解徐振英了。 城主那样心善的人,看见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一定会痛心疾首吧。 明小双笑着说道:“没关系,城主来了,我们的金州府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而徐家二房的院子里。 徐振英坐在院子里,夏日的阳光透过藤蔓架子投下来,一缕光线落在她的脸上。 正如她所说,她只是被圈禁,却没有被停职。 她正在看之前准备着手的《士兵管理细则》,按照徐振英的意思,将来他们手底下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多,那么就涉及到军务管理的方方面面,职务晋升、年终考核、福利发放、审判决断都得出一个较为详细的章程。 这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徐音希便想尽快把这件事落实。 跟二房其他满心焦虑的人不同,徐音希对于被圈禁这件事反应很冷淡,甚至是平静。 她像是完全不被此事影响一般,每日不是忙着处理之前的公务,就是想金州府和黔州府未来的发展。 春姨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着急,却又想不到办法,她望着徐音希的背影道:“大姑娘是心里有主意还是怎么?如今我们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四日了,隔绝一切外界消息,也就大姑娘坐得住!” 连氏抿唇不语。 所谓知女莫若母,自从昨日刘大壮来了一趟,送了一沓文件给她以后,徐音希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二房的趋近于崩溃边缘。 他们虽然将有些疯狂的徐德远关在屋子里,可是徐德远时常夜半发狂就开始咒骂。 一会咒骂徐振英是乱臣贼子,一会儿咒骂二房的人爱舔徐振英的臭脚,甘做其走狗,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让二房等人是惊恐万状又疲累不堪。 这门口全是徐振英的士兵,若再让徐振英听见这些污言秽语,可还有二房人的活路? 二房等人此刻就犹如惊弓之鸟,只能眼睁睁的等着那把悬在头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死过程。 众人第一次看见徐振英如此不近人情的一面,但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徐振英的能量。 她早就不是徐家的六姑娘。 而是西南片区的一个庞然大物! 二房等人几近崩溃,甚至还有人只求速死。一时之间,二房头上阴云笼罩。 徐音希却从书本中抬头,站起身来,望向远处。 城内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 徐音希便快步疾走,询问最近把守的士兵:“烦请询问,城内发生了何事如此热闹?” 徐振英似乎并未下达隔绝信息的指令,那士兵便如实道:“今日城主去送行城主夫人及其妹,有一些老百姓也跟去凑热闹。加之马上就是吏员考试,城主强令那些闹事的白鹿书院的学生也参考,此刻他们正在闹呢。” 徐家二房众人只听到了前面一句,“送行?” 连氏立刻惊道:“弟妹和梅晓要去哪里?” “城主已经攻下黔州,自然是要送其为质。黔州土司那边也会交换人质过来,以表双方和谈诚意。” 二房等人惊呼。 甚至连徐音希都面露惊愕之色。 那日徐振英一回城就派人把他们看押起来,是以徐家二房的人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即使是徐音希,也只知道当时他们出了岚县以后兵分两路,一路去金州府,一路去黔州府和谈。 可这一和谈,竟然把黔州府拿下来了? 这样岂不是他们就已经有了两州之地? 说不喜悦,那是假的,只是此时此刻,这份喜悦显得有些尴尬。 饶是二房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下意识的面露欢喜之色。 梅姨娘更是喜得直道:“城主竟然把黔州也收入囊中了?这可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如今徐家二房也被徐振英培养得有一定政治敏感性,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问题。 梅姨娘声音颤颤,“城主领土一下扩张了数倍,必然需要的人手更多!难不成咱们就因为一个徐德远要错过这一次晋升?” 那春姨娘立刻脸色一白,又想到方才说的吏员考试,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明绿刚好中级班毕业,若是能参加这次吏员考试,指不定就能平步青云了!这天杀的……” 不止。 不光是儿女们的前程,几个姨娘一直跟着苗氏管理后勤那一块,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半点都不带偷懒的。 如今苗氏去黔州土司为质,那么必然会腾出掌事的位置,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不论她们出身,不论她们年纪和性别,只看她们个人本事的机会! 甚至可能是此生唯一的一个机会! 竟然就这样被徐德远给搅黄了。 而连氏也明显想到了这一点,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问向那士兵,“黔州新任府君是谁?” “城主亲卫张婉君。” 二房的人,瞬间全都望向了徐音希。 这个处于二房权力巅峰的女子,集二房全部希望于一身的女子! 连氏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就连几个姨娘也全都变了脸色。 徐音希像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张婉君啊,那是个很优秀的姑娘。” 梅姨娘声音里带着不甘的哭腔:“大姑娘,那个位置本来该是你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全看城主一念之间。我们的一切都是她给的,若她不给,我们又能如何?” 连氏声音颤颤,拉着徐音希的手:“儿啊,你宵衣旰食昼夜不断,即使生病也是从不懈怠,为何…为何啊……” 徐音希却拍了拍连氏的手以示安慰,神情平淡,似乎看不出急躁,也看不出悲悯,眸光冷静。 “母亲,各位姨娘,你们还没有看出来吗,城主这是在敲打我们呢。” 众人都不解的望着她。 “城主是想告诉我们,无论是我,还是你们,我们若不听话,都是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 众人无言,一时沉默。 各怀心思。 夜深了。 徐家二房的院子里漆黑一片,月色如水,如阶前白雾。 热闹的金州府,入夜以后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屋子里没有点灯。 两条单薄的身影穿梭在黑夜之中,随后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徐德远门前。 “确定要这样做吗?” 那是春姨娘的声音。 如冬日的初雪般,浸着点点寒意,只不过却藏着一丝颤抖。 “你可以选择回去。”一侧的连秋枝声音压得很低。 借着月色一看,她的脸苍白如果鬼魅,一双冷寂的瞳孔深处似有暗火。 “不必,我既来了,便绝不退缩。”春姨娘手心里都是汗,她手里还拿着绳子,指了指屋内,“进去以后动作要快,决不能让守卫发现。” 连氏颔首。 两个瘦弱的女子,轻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徐德远睡下了,即使手脚束缚,却依然发出舒适的鼾声,这令人更加愤怒。 他丝毫不察,危险正在逼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口鼻已经被厚重的棉絮摁住,他试图大声呼救,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用脚镣发出声音,引起外面守卫的注意,可是他的双腿被人死死按住。 是谁? 不止一个人! 到底是谁要杀他?是徐振英还是二房的人? 春姨娘犹如困住的小兽,死死的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死命的抱住徐德远的双腿,让他无力挣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只要一想到徐德远阻碍了她和徐明绿的前程,她的手臂似乎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噔。 脚镣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春姨娘额前冷汗滚滚,整个身体压在徐德远的双腿上! 而另一头的连氏则坐在徐德远的身上,用自身的力量压制住徐德远的上半身,那双纤细的手臂正用棉絮死死的捂住徐德远的口鼻! 徐德远大骇,这一刻濒死的绝望瞬间漫上了心头! 他用尽生平的力气挣扎着、扭动着、喘息着—— 他甚至不知道是谁要对他下此毒手—— 很快,徐德远不动弹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外面风吹树摇,月色凄凄。 若你细听,便能听见女子那孱弱而紧张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春姨娘手臂发麻,后背冷汗凛凛,她感觉到徐德远没了气,才敢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 连氏还坐在徐德远的身上,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似在大风雪天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她的身子紧绷着,后背被汗水浸透,额前青筋爆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春姨娘喉头一滚,小心的戳了戳她,声若蚊蝇:“大娘子……” 连氏似乎受了惊吓,一下从徐德远的身上爬了下来,胸脯剧烈的起伏着,那瞳孔似在隐隐发颤。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那张皇失措的模样! 他们这个时候才想起,她们不是一个人。 她们联手杀了自己的男人。 连氏强忍心中作呕之感,嘴唇哆嗦着问春姨娘:“他…是死了吗?” “死透了。”春姨娘小心的扶住连氏,此刻脸上却是一抹平静而诡异的笑,“他死了,我们终于解脱了。” 连氏笑中带泪,死死扣着自己的手指,“死得好!这下谁也别想阻碍我家音希的前程!” 春姨娘眸色发狠,“对,谁也别想阻碍我们二房的前途!” 第221章 黔州府君 “二伯父死了?”徐振英接到莫锦春禀报时,从一沓文书中抬起头来,她脸上似乎没有多少惊色,“怎么死的?” 莫锦春如实答道:“说是悬梁自尽。” “哦。”徐振英一句淡淡的回应,让莫锦春有些猜不透心思。 徐振英恍惚了片刻,夏季的阳光透过窗牖落在她玉白的脸上,少女的瞳孔显得幽深无比。 无论见到徐振英多少次,莫锦春都会对这个诚挚、坦率、却又夹杂着一丝阴沉、绝情的少女感到害怕。 她似乎像是一团雾气,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 “虽说二伯父通敌卖国,但毕竟此事还在调查之中,也不一定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竟然就畏罪自杀了。”徐振英扶额,似乎有些头痛,“罢了,逝者已矣,他又是我的至亲长辈,调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对外报一个暴病身亡,厚葬吧。” 莫锦春连声道:“城主慈悲为怀。如此也算是保全了徐县令的脸面。” 而徐振英独坐在屋内,想起前日刘大壮私底下的汇报,说是徐音希让他去药房拿了砒霜。 所以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还是徐音希不忍心大义灭亲? 徐振英似乎也并不在乎这个过程,无论是谁杀的,只要徐德远死了就行。 而且还死得很远,无论如何都这烦心事都到不了她跟前。 莫锦春退出房门,心里发沉。 他仔细回想着刚才汇报的情况,以及徐振英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 城主并没有惊愕之色,也没有问起徐德远自尽细节,更没有派人调查其死因结果。 看来徐德远是深深被城主所厌弃。 也是,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落到这个下场也无可厚非。 钱珍娘缓步进屋,便听见徐振英斜斜的坐在椅子里,“珍娘,你带着我的手书去一趟徐家二房,让他们五日内火速办完丧事,再令我四姐立刻去黔州走马上任新府君。” 钱珍娘愣愣的问:“谁死了?” 徐振英唇角一勾,“我那个忠君爱国的二伯父。” 钱珍娘张大嘴,似乎想问什么,声音却又被堵在嗓子眼里。 那个眼高于顶,总和他们作对的徐德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她很想问怎么死的,可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人死如灯灭,这个人总算是死了! “城主,不让徐秘书丁忧吗?若如此,那帮白鹿书院的学生怕是又该撰写檄文痛骂您了。” “无所谓,他们爱骂就骂,等吏员考试的成绩一出来,我保管他们就没有骂人的精力了。”徐振英完全无视那帮读书人,只对珍娘继续说道,“我们情况特殊,就不必学大周朝那一套丁忧了,更何况四姐是女子,只有守孝的道理,却没有丁忧的道理,反正他们也不承认咱们这个临时朝廷,这岂不正中我下怀?令四姐守孝三年即可,其中细节去问我二婶,她向来八面玲珑,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钱珍娘领命而去。 而伴随着徐家二房门外的白幡挂起,灵棚搭好,很快城内人都知道了城主的亲伯父在房内暴病身亡的消息。 只不过徐德远此人向来足不出户,也不喜交际,因此众人对他印象很是模糊,只听说前段时间他联合外人攻打金州府被城主发现圈禁,不过几天就得了急病,还是有些让人唏嘘。 不过也仅此而已。 金州府的热闹事情太多,吏员考试来得风风火火,城内小摊小贩搭建起来,更兼有刚兴起的开荒热,徐德远自尽的事情就如同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湖水之中,半点涟漪都不起。 只不过众人对于徐德远刚死,长女徐音希就走马上任的事情颇有微词。 但又一细想,徐音希是个女娃,本就不必丁忧。 戴孝上任,也并非不孝。 更何况他们金州府的朝廷班子就是一群草莽,能指望草莽讲究个什么规矩? 因此众人倒也没议论两天,热度就熄下去了。 当徐音希接到前往黔州任府君的文书之时,披麻戴孝的二房众人脸上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只要徐音希能起复,那么二房就能重新回到徐振英的麾下。 徐音希走马上任,二房后面几个小的,徐慧正、徐慧容、徐明绿也就都有了指望。 徐德远死得好啊。 这下二房众人都解脱了。 甚至没有一个人提起要仵作验尸确定死因。 徐德远的尸体就这么被抬了出来,放入上好的金丝木棺材之中,请上几个得道的僧人,念上几句往生咒,就准备体体面面的下葬。 众人身着白色麻布孝服,脸上带泪,哭嚎得厉害。 而连氏和几个姨娘提前用姜汁浸润了手帕,自然也是声泪俱下。 除了黄氏和徐乐至伤心得肝肠寸断以外,亲自来吊唁的徐振英出于情面客套了几句,其他人似乎都是不咸不淡。 不过考虑到徐乐至鲁莽的性格,生怕她在灵堂上发疯,连氏便借口徐乐至太过难过哭坏了身子,将其锁在屋内,任其哭嚎也不为所动。 一场原本应该盛大的闹事就这么潦草收场。 徐音希临行之前,徐振英却笑意盈盈的问她:“四姐,你恨我吗?” 徐音希穿一身素服,手臂处带着黑纱,头发间扎了一朵白花,脸上没甚血色,看起来更添一抹弱柳扶风之味。 她的眼底,似乎有些迷惘。 许久她才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大逆不道的松快感。” 徐振英拍了拍她的肩膀。 要抽手时,却被徐音希拽住了。 她的手冰冰的。 抬眸,徐振英看见了一双清冷却坚定的眸子。 “六妹妹,你其实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你甚至没有相信过任何人。我早就说过,这辈子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徐振英的眸色蓦地变得幽沉,不过时间很短,随后她又莞尔一笑,仿佛刚才的阴沉只是徐音希的幻觉。 “四姐,去了黔州好好干,我把我的后背交给你了。” —————————————————— 徐音希出发那天,正好是吏员考试的前几日。 整个金州府似乎洋溢着一种躁动的氛围。 徐音希轻车简行,只带了几件衣裳,剩下的全是书本和文册,还有一大捆铅笔,甚至连最新产的限量水泥也带上了,其他红薯苗子、部分良种、各类茶叶和果树她也带了不少,几乎满满当当的塞满了整个马车。 也就是时间匆忙,否则徐振英必定要去找一些茶商一同过去。 虽说她已经提前看过了张婉君的五年规划,她也不得不承认内容详实,具备很强的可操作性,甚至一度让她感觉到危机。 但是…张婉君却从来没有管理经验,不知作为她的副手,两个人会如何磨合。 更何况和谈最终还没有商定,一切的一切,都让徐音希赶到焦灼,只恨不得立刻上路。 徐家二房自来相送,十几个人将她送到金州府门外,才依依不舍的话别。 二房众人似乎对徐德远的死亡,很有默契的保持三缄其口。 甚至绝口不提。 人一下葬,便如灯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甚至二房所有人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觉得头顶上那把悬着的刀总算是平稳的落了下来。 而如今,徐家二房的当家人毫无疑问的变成了徐音希。 因此徐音希离开,几乎出动二房所有人来相送。 徐音希望着二房们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只觉得虽然稚嫩的肩膀上很沉重,心里却又有蓬勃的希望。 她,徐音希,不惧挑战! 她一定会带着二房人赢得一个不可限量的前途! 徐音希现在更加不动声色,一颦一笑之间,虽说眉眼似乎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却有一种沉淀过后的锋芒。 “慧正、慧容,好好读书,城主还会有高级班课程,你们务必拿到高级班的毕业证书。金州府有很多的机会,你们还小,必须先把文化学扎实了。” “明绿,你刚中级班毕业,这次的吏员考试一定不要错过。” 点到的人一一应了。 “姨娘们,各自尽心给城主办事。城主的性子你们该是知道的,只要你认真做事,她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二房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徐音希又拉了连氏到一侧,众人便知他们母女两有话要说,春姨娘便立刻知情识趣:“刚刚我看前面村肆有一处卖糖水的摊子,我们去买点来尝尝鲜吧。大娘子,我们去那个地方等您。” 春姨娘便携众人离开。 连氏握着徐音希的手,母女两皆神色复杂,连氏满脸都是依依不舍,“当真不要我跟着去?你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我身边…现在你却要一个人去黔州,这如何叫我能放心?” 徐音希捏了捏连氏的手,又细心的替连氏擦了擦眼尾的泪,“娘,别担心,黔州还有三婶和妹妹呢,不是我一个人。” “那他们都在黔州土司那边呢。跟你又不在一块儿。” “我这还有这么多的侍卫呢。” 连氏还是放下不下,只恨不得连夜收拾行李跟随徐音希一块赴任,徐音希好说歹说才将连氏劝住。 “娘,你走了后勤那一摊子事怎么办?如今三婶去土人那边为质,眼下后勤都是四婶在负责,您向来处理这些事都是一把好手,难道您就不想在金州府更进一步?”徐音希循循善诱,“母亲为我们姐妹操劳了一辈子,也总该有自己想干的事情。比如跟着我到处跑,我还是更希望母亲也能和我一起进步,若城主最后真能得了天下,咱们家至少也是一门两候。” 连氏止住了啜泣。 是啊,徐音希的前途是不需要操心了。 可家里还有一个徐乐至呢。 侯爵之位可以世袭,她总得给徐乐至留点什么东西傍身吧。 想到自己的孩子,连氏的眼神似乎一下变得坚韧,“你说得对,该争的咱们必须得争。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除了城主,世上哪还有允许咱们女人当官的?我必须好好干,干出一番成绩,否则乐至那丫头将来可如何是好,为娘的得硬气起来,给你们姐妹三个人撑腰!” 徐音希唇角微微勾起,劝解连氏:“母亲,我看二妹无心读书,更无心出来工作。与其让她每日这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如将她早早的嫁人。” 连氏却不同意,“儿啊,眼看你这大好的前程,将来不知能坐到何等位置,你妹妹年纪还小,再缓两年,兴许能找到更好的。” 徐音希却道:“母亲,你只看到了好的一面,却没看到另一面。咱们现在干的是造反的勾当,谁知道能风光多久,万一朝廷明年真的派兵来剿匪,那咱们这些人估计全都被一网打尽,一个都跑不了。所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将二妹早早嫁了,若将来有个什么不测,她至少也能保全自己。再者说了,她嫁了人难道就不是我徐音希的妹妹了吗,只要我们母女两个人位高权重,难道还怕她在婆家过得不好?” 连氏眉头微蹙,似有动容。 “更何况早些嫁了人,寻个夫家好好管束着她,省得她跟父亲落得一样的下场。” 说完这话,两人皆是一顿。 这还是徐德远死了以后,母女两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连氏两颊的肉,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一时,母女两人之间无话。 徐音希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抱住连氏。 徐音希长高了,从前和连氏差不多的身量,如今却比她高了半个头。 有那一瞬间,徐音希觉得自己能够给母亲和妹妹遮风挡雨。 徐音希的声音有些沙哑,闷闷的,“母亲,多谢你。” 连氏只察觉道徐音希的热泪浸湿了自己的颈子,她哭得声若蚊蝇。 连氏从未见她哭成这个样子。 徐音希虽然性子温柔,但骨子里却很坚韧,少见她如此多愁善感。 连氏像是小时候一样,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你娘,我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任何事,就是要我的命也成,谢什么谢。” “娘。”徐音希哭得有些语不成调,语气决绝,“娘,你放心,我将来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到汴京城。我要让你踩在姨母们的头上,告诉她们,就算您没生出儿子,照样比他们过得不知好多少倍!让那些曾经明里暗里嘲笑咱们的人,通通都匍匐在我们脚下!” “你这孩子…”连氏倒有些腼腆了,“怎么平白无故的说起这个……” 徐音希擦了擦眼泪,“只是要离开母亲,可能有些多愁善感了吧。” “你呀你,如何叫我放心得下。” 徐音希笑,“我有这么多人照顾,更何况我已是一州府君,也就是在母亲面前撒撒娇而已。母亲也好好的,今年过年我回家陪您!” “唉!唉!”连氏擦着眼泪,推她离开,“快走快走,省得惹我眼泪。” 徐音希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 青色的车帘晃动,连氏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被绿色的山林遮挡住了视线。 徐音希才回过神来。 连氏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徐德远死的那一晚,她就隔窗而望。 她亲眼看着她和春姨娘如何闷死了父亲,然后又将他如何悬挂在梁上。 她甚至透过月光,看见徐德远那发青的脸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那一晚,若不是连氏下手,那么徐德远将会死在她徐音希的手里! 徐音希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222章 庞小花 而随着金州府首次吏员考试的逼近,尤其是岚县一带的人,似乎像是压抑着一种摩拳擦掌的冲动。 此刻范家村内,阡陌纵横,屋舍炊烟袅袅,各家的妇人们都开始准备午饭,唯有村长拄着拐儿气势汹汹的走在乡间的道路上,随后在河边玩耍摸鱼的孩童中准确揪住了最大那个的头发。 范小妞疼得龇牙咧嘴,大喊:“谁啊——啊,阿爷!阿爷,我错了——” “好你个范小妞,你又逃课出来摸鱼,上次让你去选拔女兵你不去,这次让你去参加吏员考试你又不去,我现在就打死你个不听话的龟孙!” “阿爷,阿爷,我是你孙女!不是龟孙啊!”范小妞跳着脚,被范老爷子扯住耳朵就往村子里走,“再说,我是龟孙,那您不就成万年龟啦!好阿爷,你倒是让我先把鞋给穿上啊—哎哟喂—耳朵疼!” 范老爷子气得脸色发青,揪着范小妞的耳朵就往家的方向走,还一面骂道:“你今年都十三了,多大的姑娘了,还带着一帮小的们下河摸鱼!这要是出了个好歹,谁负责?” “阿爷,我还没到十三呢,虚岁十三!再说我水性可好了!” “你好个屁,你再废话我抽你!” “呜呜呜……阿爷……” 范家村每日都鸡飞狗跳,但众多热闹中,就属范家小妞的热闹最好看。 这丫头从小就跟男娃一样,从不爱女工,只爱带着村头的一帮娃上天入地,掏鸟窝、河里摸鱼、山上抓野鸡,不知挨了多少打,人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众人都替范老爷愁得慌。 这女娃上辈子怕是个男人……这辈子咋个嫁得出去哦…… 这不,村子里最近在宣传什么吏员考试,说是只要考上了就给差事,村里读书的娃儿多如牛毛,但真正钻进去的却是凤毛麟角。 ——那吏员考试真那么好考哇?那不是人人都能当官了? ——凑啥热闹,字都写不全活,还想要进城去考试?我看你是想进城玩吧? 这样的声音并不在少数,于是即使徐振英开的条件丰厚,热情高的却始终成绩好的那几家。 范小妞就在其中。 “阿爷,我不去,我不想当官,我也考不上!那王狗蛋成绩比我还好呢,人家就有自知之明,人家就不去考。你送我去,也是浪费银子!” “还反了你了,你以为我让你考吏员是害你啊,你知道当上吏员一个月就是一两银子,多少人挤破头的想进去吗!你还不知好歹,你阿爷我要是年轻几岁,我哪里还用得着求你!” 范小妞被范老爷子拽着,根本无法挣脱,她哭着耍赖道:“阿爷啊,我就是个女娃啊,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你咋个不去找弟弟嘛——” 范小妞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你弟?你弟还拉屎在裤裆里呢,你让他去?范小妞,你别不知好歹,我跟你说,你们赵老师都找上门了,你不去也得去,错过这村儿可就真没这店了!” 范小妞挣扎着,可奈何阿爷种了一辈子地,力气大得很,愣是被拖回了家。 回到家,果然看见了赵老师。 面对老师,范小妞还是很有规矩,老远就甩开了阿爷的手,笑眯眯的上前问好,恭敬行礼:“赵老师好!” 范村长鼻子都气歪了。 看看这娃,还真是外面一套,家里一套。 范村长自然也会这瞬间变脸技术,赵老师可是村子里唯一的驻村老师,这名额还是他豁出老年死皮赖脸的要回来的,自然对赵老师客气有加。 他笑眯眯的迎了上去,一捋胡须,脸上却难掩得意,“赵老师,我把范小妞给您带回来了。这孩子野得很,没啥规矩,但就是脑子灵光,读书好使——” 年轻的赵老师一愣,随后道:“没事没事,您就让小妞去玩呗。” 玩个屁啊,眼瞅着人赵老师看着也才十五六,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教学生了。 而范小妞竟然还在带人搓泥巴! 同样是人,咋差距那么大呢! 范老爷子道:“不是您找她吗?我把她给您带回来了,是关于吏员考试的事情是吧,我也听说了,据说要十三岁以上才行,我家小妞虽说才十二岁多,但虚岁已经十三,应该算是符合要求吧?” 赵老师打量了一下一脸稚嫩的范小妞,想想这泼辣的范小妞去当官的模样,登时脸色都不太好了。 她连忙道:“村长误会了,我不是来找范小妞的。我是来找……”赵老师歪头,指向厨房那个劳作的身影,“我来找您的小儿媳庞小花的——” “啥?” “啥?” 爷孙两异口同声,震惊一脸。 赵老师只好重复了一遍,“范老爷子,我找您家的庞小花。您叫她出来,我有事跟她说,当然,也要跟您说说。” 而厨房忙活的庞小花似乎并未听到外面聊了什么,只在范老爷子的召唤下,有些拘谨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走出来。 “爹,您找我啥事?” 范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这样上下打量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媳,庞小花自从嫁入范家来一直谨小慎微,不,当时老婆子挑小儿媳的时候就看重了庞小花温柔贤惠脾气又好拿捏,因此才捏着鼻子许了五两银子的彩礼娶进门。 庞小花是很勤快,屋里屋外一把抓,且为人内秀,从不在家多生口舌是非,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贤惠。 范老爷子示意她坐下,范小妞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位小婶。 不知怎么的,赵老师说找的不是她,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失落。 赵老师便对范老爷子说道:“实不相瞒,这次我上门来就是为了劝说您同意让庞小花进城考吏员。” “啥,她?” 庞小花也有些手足无措。 范老爷子却道:“赵老师,你是不是记错人了,咱们第一个学习班里没有庞氏啊,她斗大的字都不认识——” 庞小花立刻垂下头去,脸色羞得绯红,“爹,我还是认得几个的。” 赵老师说道:“庞小花是没来得及上第一期的扫盲培训班,但是她为人热心,经常来给我打下手,我有时候也教她认一些拼音和四则运算。后来我发现庞小花脑子活,很是聪慧,很能举一反三,凡事只要我教过一次,她基本上就能记住。就说那些四则运算吧,我只教了个位数的加减,她立刻就能算出三位数的加减。说来惭愧,我倒觉得她天资远超过我。” 范老爷子震惊了。 范小妞也愣住了。 范老爷子回不过神来,却听见那赵老师继续再说:“而且按照庞小花的能力,她已经把初级班的课程完全吃透,这几天我们一有空便一起钻研中级班的教材,说起来我都觉得脸红,那些教材我读起来都很吃力,但是庞小花却能领会其奥义,反过来教我。实不相瞒,如今的庞小花学识远超过我,天资也远超过我,我实在不能教她什么了。这样的天资可不能浪费,我觉得她去试试吏员考核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准真有机会呢。” 方老爷子看向向来沉默内敛的小儿媳,“小花,赵老师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庞小花低下头去,慌乱解释:“公爹,是您说要对咱们村的老师热情相待,我就是想着时常过去看看赵老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当真不是故意出风头的!” 范老爷子一拍大腿,险些把身边凑过来的范小妞一掌推开,“哎哟,这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我还要怪你脑袋瓜聪明会读书?你有这本事你早说啊……仁怀,仁怀!” 范老爷子冲着门外叫自己小儿子。 庞小花面露惊恐的望着赵老师,似乎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婆家不喜。 赵老师只是握着她的手,表示不用担心。 很快,范仁怀走了进来,“爹,找我啥事儿啊!” 范老爷子有些兴奋的拖着范仁怀进屋,那范仁怀一看见赵老师就有些腼腆,随后又见妻子一脸手无足措,还以为自己犯啥错了,正要认错呢,范老爷子就“啪啪啪”几声拍他后背,拍得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仁怀啊,我跟你说啊,了不得啊,赵老师说咱家小花脑子灵光,读书好使,推荐她去考那个吏员考试呢。吏员考试你知道吧,说这次要招一百多个人呢,只要考上了那就吃上官粮啦,少不得一个月一两银子呢!” 不同于范老爷子的兴奋,庞小花始终显得有些害怕。 她紧咬着下唇,只顾摇头,眼中水雾迷蒙:“公爹,我不去,女人咋能抛头露面去做工呢。我要是去了,这范家和庞家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呢,我不能给我爹娘丢人!” 赵老师却道:“小花,你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那我也抛头露面了,你是说我也被人骂?” 庞小花急得差点哭出声来,“赵老师,您不一样,您是老师,是教书育人的,身份贵重着呢!我不一样,我就是个庄稼人,要是出去做工会被人笑死的!” 范老爷子拍着大腿急道:“哎哟喂,现在都什么世道啦,城主就是个女娃,那城主手底下一连串的女将,各个比男人还凶狠,谁敢多说一句,就拉谁去做苦力呢!” 庞小花这辈子就没出过村子,从庞家村出来,走上二三十里地就到了范家村,她哪里晓得什么女将什么城主,她只知道之前岚县晔县被强盗给占了,然后又有个什么养殖和读书的。 赵老师苦口婆心道:“小花,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倒是大可不必。城主现在提倡女人们做工,你记得先前来村子里的那些养殖场的人吗,其中还有个方姑娘,你记得不?” 庞小花点点头。 那位方姑娘可真是个人物,通身的气派,说起话来有声有响的,好不威风,把一群男人指使得团团转。 偏那帮男人还一脸恭敬谄媚,半点不耐烦都没有。 说实话,那样还真是多多少少叫人羡慕。 “现在岚县城里做工的女娃可多了,别说女大夫、女账房、女掌事,就连女兵都是有的。新任的黔州府府君,那就是个姑娘!人家手底下几千人呢,好不威风!谁敢笑话她是个女人?” 范老爷子也道:“就是就是!小花,现在世道可变了,你呀也就是没出过远门,你只要去岚县一趟,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情况。罢了,咱啥也别说了,今儿个下午就带她进城去见见世面,唉,赵老师,那考试是什么时候?” “两日后。” “唉,那就后天下午出发,先在城里转一圈,后天再去参加吏员考试。仁怀啊,你说话——” 被点到的范仁怀也拿不定主意,只是道:“爹啊,那岚县住宿现在可贵啦,咱可住不起!” 范老爷子打了他的头,“你个没远见的东西,家里都要出金凤凰了,你还在乎那三瓜两枣的,要是小花真考上了吏员,咱家可就跟着改换门庭啦——你等着,我今儿个就算去借,也得借到这笔钱……” “公爹,这如何使得,万一我考不上咋办?” “考不上就当去见见世面!” “阿爷,我也要!我也要进城去!”范小妞拉着范老爷子的衣角耍赖,“我也要去见世面!” 范老爷子掰开她的手指,“哼,先前让你去选女兵,你怕苦怕累不去,现在又想让我带你去城里,门儿都没有!” “阿爷,我这次真的听话,你让我去吧。” 范小妞那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加之赵老师竟然说小婶的脑子比她还好,小霸王多少有些吃味,“阿爷,我保证,只要你带我去过一回,我回来以后一定好好读书,指不定明年就上了呢。” “明年?你当吏员考试是捡野菜啊,说有就有的?哼,怕是下次得到城主打到兴元府去才行!你且等几年吧。” 范小妞向来脾气古怪,别人越说她不行,她就越叛逆。 尤其是这个东西她本来看不上,可一旦有人抢,她又觉得这东西好。 好嘛,竟然敢看不起她范小妞? 她明天就开始好好读书,她还不信了,这家里还有比她范小妞更聪明的人。 而出门的范老汉望着自家那混世魔王大孙女,唇角微微勾起,这死丫头,不给她点危机感就不知道厉害。 要不是范小妞是家里的第一个娃,虽说是个女娃,但范小妞从小就天赋异禀,说话比别人走,走路比别人走,还经常带着村子里的娃偷鸡摸狗,但这个娃脑子是真聪明,深得一家人的喜爱,这才纵容她成了如今这个脾性。 范老爷子时常感慨怎么就不是个男娃。 不过如今城主在金州府,男娃女娃也没啥所谓。 第223章 从医考试 岚县这几天特别的热闹。 虽说徐振英已经打到了金州府,如今几乎整个行政班子的成员都搬去了那边。 可即便如此,徐振英在岚县耕耘了这么久,且有紧挨着的高新县、医学院、研究院等,因此岚县并没有因为徐振英的搬走而显得萧条,反而因为这次吏员考试的风波而显得更热闹。 吏员考试啊。 作为第一个享受全民教育的城市,岚县自然而然的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说这次的吏员招聘至少百分之七八十会从岚县人中挑选。 因此岚县人民跃跃欲试。 凡是满足年龄的,全都积极备战,甚至有些机灵的站在风口的,立刻抓住机会在自己家里开个补习班,一日间能挣个百文都不算稀奇。 而其中某客栈二楼,几个士兵推开孙清臣的房门,其中一个领头的圆脸士兵大声叫着:“孙清臣,孙清臣!” 孙清臣许久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叫自己了。 从前都是叫他孙大人,伴随着徐振英占领岚县后,起初百姓们还会摇头叹息的说一句,可怜的孙大人! 但日子久了,百姓们卯着劲儿的跟着徐振英跑,似乎渐渐忘记了岚县还有他这个父母官,他被人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开始有人对他直呼其名。 孙清臣虽然人困在客栈,但是妻子和儿女是有放风的时间,他令妻子不断带回新的消息,他知道徐振英手底下的人甭管多大的官,都是直呼其名或是加官职,不兴叫什么老爷、小姐。 徐振英说那都是不平等的表现,是三六九等的表现,是该废除的封建糟粕! 只不过今日这一声“孙清臣”似乎多少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孙清臣起身应了,迎面只见几个士兵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他们环顾一圈四下,说道:“城主有令,命你等人迅速离开。” 孙清臣愣住了,“离开,去哪里?” 难不成是换个地方将他羁押? 不对。 妻子前两天回来说徐德远暴病身亡,肯定是他们写信的事情被发现了! “随便,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总之不许待在这里了。这客栈老板投诉了很多次,说你们占着人家房间耽误人做生意,我们方县令请示城主后,城主让你们自己离开。” 孙夫人也走过来,一脸不解:“这…是要放我们走?” “听不懂吗,让你们离开,随便你们去哪里。” 孙清臣觉得整个人像是被重物砸中了,飘飘忽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根本不相信徐振英会放他走,他直觉这是徐振英的陷阱,立刻道:“让我们走?怎么,她徐振英就不怕我现在收拾东西去京城参她一本?她让人活活打死转运司的人,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我世受皇恩,理当忠君爱国,只要你们敢放我出去,我就一定拼了这条命去找援兵来剿灭你们这帮反贼!” 其中一名年纪小的士兵一听就急眼了,“孙清臣,你这狗官忘恩负义,我们城主进城以后,从来不像其他流寇那样滥杀无辜,更不曾伤你孙家一条性命,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说到底你们这一屋子的人都受了城主的不杀之恩,如今城主却还要放你们走,要我说城主就是太过心慈,像你们这种狗官,就该在一进城的时候杀干净!” 孙清臣气得面色发白,“我孙清臣是狗官?你问问岚县百姓,我孙清臣到底对不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帽!再说,她徐振英一个反贼,对我有什么恩情,说什么不杀我,那不过是做给百姓看的戏而已!” 旁边另一人也道:“孙清臣,我不是你岚县的,我不知道你是好官还是贪官。但是你们大周朝的官有几个好东西?去年我村子里发大水,我爹娘和兄弟几个全部被活活饿死,我跟着老廖,吃过树叶子、啃过雪块、咽过泥土,那么多个县城,却没哪一个敢打开大门,你们这帮狗官就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饿死冻死。只有城主!只有城主愿意收容我们,要不是城主,我早就被你们逼得成了一具白骨。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大周朝的命官,我呸,狗东西,你们这帮狗官只会逼着我们缴纳税收、服徭役,哪里管过老百姓的死活!城主说了,你们这些狗官们的俸禄都是我们老百姓一颗粮食一颗粮食拱出来的,你们还好舔着脸说自己是父母官,哪个父母官会逼死自己的孩子!要我们说,我们才是你们这帮狗官的衣食父母!” “反了,反了!”孙清臣气得脸色发青,拂袖大怒,只恨不得与那刁民争辩个几百回合,“徐振英那是危言耸听,她不过就是想要造反,才妖言惑众蛊惑你们上她的贼船!我告诉你们,自古以来造反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你们休得执迷不悟!当心牵连九族!” “呵,我们这些人当初穷得连命都快没了,还怕没有好下场?难道跪在你们这些狗官面前摇尾乞怜就有好下场了,啊呸,还说什么牵连九族?老子家里死得就剩我一个人了,不就是拜你们这些狗官所赐?老子参军就是为了跟城主一起造反,城主要打兴元府,老子第一个冲锋陷阵!城主要杀那狗皇帝,老子就第一个递刀!” “疯了,疯了——”孙清臣这才恐怖的发现,徐振英蛊惑人的能力有多强,想当初她攻打进岚县时,身边拥护者不过数人,这才多久,老百姓就跟发了狂一样的忠心于她。 仿佛只要徐振英振臂一呼,整个岚县的老百姓便愿意为她冲锋陷阵舍生忘死! 这是多么可怕的凝聚力! 果然没有看错! 大周朝廷的对手不是东边的明亲王,不是各地连绵的匪乱,更不是那些个朝廷的昏官佞臣,而是那个即使人在金州府,却依然全面掌控岚县的徐振英! 那妖女,以令人恐怖的速度成长着、扩展着、壮大着,直到…… 直到成长为一个能撼动大周朝三百年基业的庞然大物! “老爷!”孙夫人声音凄凄,扶住孙清臣。 其中一个士兵似乎是岚县本地的,对孙清臣的印象还算尚好,因此劝了同伴两句:“算了,上头的命令,咱不好违抗。让他走,我们也好回去向上级复命。” 那几个士兵不甘的瞪了孙清臣一眼,随后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孙夫人并两个子女将一脸痛哭流涕的孙清臣扶在椅子里,孙清臣泣涕道:“天爷啊,我孙清臣这辈子从少年读书开始到外放,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视百姓为吾之子民,一日不敢懈怠。哪知这岚县竟然变成了反贼聚集之地,我作为岚县的父母官,上对不起陛下之恩德,下愧对百姓之期望,如今还被老百姓指着鼻子骂狗官,我还有颜面苟活与世啊——” 孙夫人也是悲痛异常,“老爷,你若是死了,我和孩子们怎么办啊。” 孙清臣似想到了什么,眼光大亮,“不,我还不能死,朝廷如今四面楚歌,还不知道金州府的情况。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汴京,去找韩相说明情况,徐振英之流,凶猛塞虎,朝廷若是小视定会酿成大祸!” 孙夫人却欲言又止,将说未言。 “夫人,我们现在立刻收拾行囊离开,徐兄暴毙,肯定是我写信给白将军的事情被她发现,她徐振英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我离开。我们快走,直接去汴京!” 那孙夫人却拉着他,“老爷,可…可…徐振英到底是放过我们一家人一命,我听说其他城池破城之时,流寇最先杀的就是当地父母官,我们……” “你糊涂啊!”孙清臣一把甩开夫人,“你当真以为徐振英是心慈手软之辈?她一开始不杀我,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一般的流寇,此女心计歹毒,留着我的命无非是做戏给岚县百姓看,以彰显她的仁慈,拉拢百姓的人心。最开始她让我日日跟着她,无非是想策反我,如今见根本无法蛊惑我,现在必然是要杀我!” “可…可汴京城山高水远,路上又不太平…以前的仆人也已经被徐振英遣散了,且各自都有了新的生计,未必肯跟我们走…” “他们不愿走,我走!”孙清臣以垂死之态站了起来,抓着夫人的手,“夫人,不若这样,你和娘还有两个孩子暂时在岚县,她徐振英做事分明,应该不会为难你们。等我带了援兵来,再提前救你们出去……” 孙夫人泪水涟涟道:“夫君一人离开,叫我如何放心,不如我跟着你去吧,反正这里还有娘,还有两个忠仆,我不能叫你一人回去汴京!” 孙清臣含泪应下。 而岚县的热闹除了吏员考试,还有金州府的第一次医师资格证的考试。 徐振英占领金州后,没多久就发布告令,命金州府黔州府境内所有的大夫需通过医学院的考试后,得到衙门颁发的行医资格证后方能行医。 邱大夫还在犹豫要不要留在岚县的时候,哪知徐振英竟然就打下了金州府。 得,这回用不着纠结了。 金州府一个府城的大夫,竟然全部要屈尊到岚县医学院去考行医资格证,说来便叫人笑话。 大夫们不情不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抱怨一边上路。 谁叫徐振英现在说话没有人敢反抗呢。 敢反抗?没看见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们全部被抄了家,除了一条小命保住外,其余什么家产细软,啥都不剩。 罢了,向强权低头也不丢人。 大夫们唯一不服气的就是那岚县的医学院。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也没听说有什么名医,凭什么他们却要去这个地方考试? 最让人生气的便是,他们还大言不惭的教起了学生,据说还是像科举一样,一个学生能有好几个老师上课,这简直是败坏祖师爷的规矩! 更别提听说那学院的副院长还是个女流之辈。 金州府来的大夫自然对那位女院长很是熟悉,还没有下马车就对邱大夫冷嘲热讽:“看来这次有邱大夫在,我们的行医资格证考试应当无碍才是,毕竟人家姑娘在学院里当副院长呢。说起来令嫒的医术莫不是邱大夫教的?待会真想与令嫒切磋一番。” “唉,据说人家那个医学院搞得可风生水起了,里面招收了许多女学生不说,还说在研究什么神药,就那个牛痘,对,说是能彻底治疗天花呢。我等待会倒是要去看看这神药研究到什么地步了。” “此等神药,岂是你我能够观摩的?说不准这神药的名头是假,趁机招揽学生赚钱是真!” 邱大夫向来不善言辞,面对同行的嘲笑,也只是憋红了脸,不知如何反驳。 那张大夫却哈哈一笑道:“诸位,你们这可算是见识浅薄了。上次的医疗大会你们没来吧,那可错过好戏啦,得,我先卖个关子,你们自己好好在岚县逛逛,这逛完了以后就知道岚县是个情况,也知道以后金州府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大夫冷冷一笑,“我金州府绝不能变得跟岚县一样,沦为草莽的戏台班子。看看这岚县的男男女女,在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简直是有伤风化!” “你呀你,你还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等你到了医学院,你就知道你自己个儿有多浅薄!” “说起来,张大夫人可是差点从金州府搬到岚县去呢,要不是尊夫人阻拦,怕是现在也能捞个医学院的院长当当了。” 众人下了马车,远远就看见平地起高楼,几栋庭院拔地而起,门口停着数辆马车,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些穿着白大褂头发高高挽起,下颚似还挂着面巾打扮的人,神色肃然的出入大门。 来到这里,仿佛一脚踏进了异时空中。 “哟,张大夫!” “呀,老周你也来了?”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站着的大部分都是金州府下面县城的大夫们,全是熟面孔。 “这城主发令,不敢不来啊。”那周大夫上下打量邱大夫一眼,似并不认识他。 旁边那大夫立刻皮笑肉不笑的解释道,“这位是邱大夫,就是那邱菊娘的父亲!说起邱菊娘大家怕是都不陌生。就是前几年闹得轰轰烈烈的那个女大夫杀夫案,现在可了不得,搭上咱们这位新大王的快船,摇身一变,倒成了医学正统,变成了医学院的副院长,还是咱们这次考试的主考官呢。” 第224章 医考风波 邱大夫哪里听不出同行的酸话,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奈何面薄,愣是憋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反驳。 哪知那周大夫一听,急忙推开介绍的那大夫,立刻上前来热情的握着邱大夫的手,一副殷勤热情的模样,“邱大夫吧,哎哟,您那姑娘可了不得啊!我们这些人前天就到了岚县,他们热情接待不说,还给我们介绍了天花的研究情况。说是他们现在这个牛痘接种法已经取得了前无古人的成果,他们已经在牛身上种成了痘,再让人也感染牛痘,下一步就差寻找天花病原在人体身上做研究了!邱兄,可喜可贺啊,若他们真的研究出天花的治疗之法,那可是名垂千古的事情啊!” 众人一愣。 啥,牛痘?接种? 让人主动感染天花? 这个周大夫是不是魔怔了,在胡说些啥? 周大夫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亲热的拉着邱大夫的手,一个劲儿的摩挲他的手背,更是一口一个邱兄叫得亲热。 “邱兄啊,我对这个牛痘研究也非常的感兴趣啊,既然那邱院长是您女儿,您看能不能跟她说说,就说我老周头分文不取,每个月倒贴银钱,也帮着教书育人,能不能…嘿嘿…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头也略尽绵薄之力?” 好家伙! 众人到这里,似乎才回过味来! 感情这医学院的人真的在研究攻克天花的神药?! 看周大夫那兴奋劲儿,似乎取得进展还挺大? 邱大夫面对热情的周大夫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正想着如何巧妙回绝呢,就听见学院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两位老人正坐在学院门口,披头散发的大声控诉,引来许多人围观。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的医术都是我儿子教的!你害死我儿子不说,眼下还有脸用我儿子教给你的医术行这头蒙拐骗的腌臜事!我儿子死了,你一辈子都是我们唐家的罪人!我儿子躺在冰冷的地下,你却抛头露面的赚大钱,我告诉你,邱菊娘,你得替我儿子尽孝!你休想甩开我们!” “你!”邱菊娘旁边那女学生一下子把邱菊娘拉开,她瘦小的身体挡在前面,冲那坐在门口撒泼的两位老人说道,“今日是我们医学院开考的日子,你们休得在这里闹事!保安队呢,快去叫保安队呢,将他们拖走!” “邱菊娘,你敢说我儿不是你害死的吗!就算官司打赢了又如何,你肯定是拿钱贿赂孙大人了,否则铁证如山,你为何能逃脱刑罚?想你嫁到我们家里来,几年无所出,我儿也纵着你宠着你,甚至还教了你一身的医术,哪知你习得了医术转眼就下毒害死了我儿子,我儿子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竟然这么狠毒的对待他——” 邱菊娘眼中泪光闪烁,被那前婆母逼得步步后退,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叫邱菊娘只觉心里难受又臊得慌,她只能伸手去扶,“唐家夫人,当初先夫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先夫他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与我开的药并无多大关系!若非我的那几剂猛药,先夫还多活不了那一个月!你既然已经狠心将我扫地出门,我与你唐家并再无关系,你何苦又来为难我——” “大家快来看咯,这医学院的副院长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蛇蝎妇人!我儿当初对你,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差没把你捧在心尖上,如今他人还没死两年,你就翻脸不认账了…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妇人……” 那老妪一下跳了起来,作势便要去拉扯邱菊娘,邱菊娘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你现在都是医学院的院长了,有的是钱,当年你的医术是我儿子教的,你现在就得替他给我们养老送终。一年一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干!”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们老师!” “你这老虔婆敢欺负我们老师,当我们都是死的是不是,姐妹们操家伙!给我把这老虔婆赶出去!” “哪里来的老东西敢敲诈我们老师?我老师既然被你们家扫地出门了,跟你们有个屁的关系,你就是想讹诈人!快快快,快去禀报方大人,就说我们这里有人敲诈勒索!” “敢欺负我们老师,我跟你们拼了!” 不愧是岚县的姑娘,养的就是比别处的小姑娘更大胆! 几个小姑娘立刻将邱菊娘往后扯,有一个直接抓住那老妪的头发往后一扯,那老妪疼得嗷嗷叫,霎时松手。 邱菊娘一下松了桎梏,又见周围所有人都望向这边,似在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她眼眶发红,大声道:“唐夫人,请你自重!今日是医学院考试的日子,你若再闹,我只有叫保安队来请你出去!” “哟哟哟,大家看,她心虚了……想捂我老婆子的嘴呢!” “够了!”只听到一道声音,邱老大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缓步走到那老妪身边,恶狠狠道:“唐夫人,我两家早就已经解除姻亲关系,邱菊娘两年前就被你扫地出门,当时你明确说过邱菊娘就算死在外面也与你无关。那夜下着大雨,又是冬天,你扒光我姑娘的衣裳,抢走她所有的银子,让她光着脚走到金州,如今你有什么脸面来纠缠?再说唐大夫的案子早就盖棺定论,当时结果你作为苦主也是签字画押了的,为何现在来闹?” 邱菊娘眼眶中盛满的泪水一下汹涌而出。 这是人生第一次,邱菊娘躲在父亲雄伟的身影之后。 父亲……愿意为她说话了。 是不是那就意味父亲已经原谅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了? “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好人,当年你不也是嫌晦气不让邱菊娘进你家的门吗?” 邱老大夫被人说中,气得胸脯欺负,却还是道:“可我至少给了她容身的盘缠和衣物!哪儿像你唐家,只恨不得榨干我女儿最后一丝精血才罢休!” 那老妪面色有些心虚,见这边人越围越多,似乎又有了底气,“我不管,反正她现在挣了钱了,她就得养我。她的医术都是我儿子教的,这个总跑不掉吧。” “笑话!”邱老大夫眉头紧皱,“我从未听说过,哪个师父死了,徒弟还得供养师父双亲的道理!” “是啊,怪不得这老婆子挑这个时候来,感情是想讹钱呢。” “我跟你们说,你们是不知道,这唐大夫在世的时候,这老妇人就经常找唐大夫拿钱贴补小儿。人家唐大夫学医,还是受他姑丈家资助才有所成的呢。” “那可真是不要脸了。” “哎,邱院长摊上这种婆婆,还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安保队的人来了!”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往后退去。 果然很快看见一支十人士兵打扮模样的人出现,他们看着各个人高马大面色凶狠,领头的一上来就看见那老妪心思飘忽鬼鬼祟祟的模样,当下便厉喝一声:“何人敢在医学院闹事?今儿个可是金州府大夫们考试的日子,你个老虔婆敢来闹事,给我抓走好好审问审问,看看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老虔婆被人双手反剪,登时大喊,“哎,哎,军爷,我是你们邱院长的婆母,我找她有事,你们不能胡乱抓人啊——” 保安队小队长望向邱菊娘,很恭敬问道:“邱大夫,此人是您的婆母吗?” 邱菊娘看着有些癫狂的唐夫人,她眉头轻轻蹙着,想起先夫种种,心如刀绞。 可望着学生们那期待的眼神,看着满院子站着的金州府的大夫们,望着有一些同僚幸灾乐祸的眼神,邱菊娘的眸光渐渐变得坚定。 夫君,抱歉了,这一次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她是先夫之母,但我邱菊娘两年前已经被她休戚,邱唐两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李队长,烦请您将她带走吧。” “得咧!”李队长看邱菊娘的表情就知道该如何办了,立刻吆喝手底下的人押送走唐夫人,那唐夫人还在不休不止的咒骂着:“邱菊娘,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不得好死!你通身的本事都是我儿子教的,若他还活着,如今这些荣华富贵都是他的!” 突然,“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声! 邱老大夫往前一步,他黑着脸,抬手狠狠给了唐老夫人一个巴掌! “放你娘的屁!菊娘的医术是老子教的,她的医术和天分高你儿子不知多少倍!你儿子还从我这里习得了不少方子,我没找你唐家麻烦都算好的了!你再敢找菊娘闹事,我就告诉整个金州府说你儿子偷盗老丈人家的方子!看你那小儿子以后如何做人!” 邱老大夫此话一出,整个医学院的人都震惊了。 什么? 邱菊娘不是跟着唐大夫学的医,还是还在闺阁的时候师从自己的父亲? 而邱菊娘已经是泪流满面。 “菊娘,我们走,以后这老东西再来找你麻烦,让你的学生们拿大棒子打出去!” 邱老大夫携着女儿入内,而邱菊娘身边的女学生们各个兴奋得对着邱老大夫的背影大叫着:“师公,我们知道啦!” 邱老大夫蹙眉,严厉呵斥:“不许乱叫,没规矩!谁是你们师公?!” 但嘴上虽然叱着,眉梢却隐有笑意。 邱菊娘此刻潸然泪下,父亲擒着她的衣角,一步一步往里面走着,突然之间,她所有受的委屈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父亲,当年方子那事…不怪他…是我见那个患者疼痛难忍,执意给他的,并非他偷盗我邱家方子。都是我的错,父亲,是我给您丢人了。” 邱大夫斜斜的睨了邱菊娘一眼,沉着脸,“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亏你还是今日的主考官。你要用这个样子去考金州府的大夫?那才是给我邱家丢人!” 邱菊娘连忙擦了擦眼泪,“父亲,我知道了。” 邱老大夫叹口气,“你如今也有自己的学生啦,你有几个学生很是维护你…看来,论教书育人,我不及你。” 邱菊娘连忙道:“父亲,并非如此,那几个丫头……” 说到这里,邱菊娘唇角泛起欣慰的笑意,却还是板着脸对身后蹑手蹑脚的小姑娘们说道:“你们几个丫头也太无法无天了,回去给我等着!!” 邱菊娘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她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一脸凝重道:“父亲,先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说罢,邱菊娘对身后一年轻大夫冷声道:“马大夫。” 被点到名的马大夫话虽恭敬,却一脸倨傲:“邱院长,您请吩咐。” 邱菊娘眼睛微微眯起,“从现在开始,你被医学院解雇了。请你尽快办理离职文书,明天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医学院内。” ——哗。 身后跟着的大夫们全都一脸震惊,医学院那几个大夫更是眉眼官司不断,更有人一脸兴奋的凑过来看热闹。 那马大夫立刻怒道:“凭什么?!你邱菊娘凭哪样开除我,你有什么资格解雇我?” “凭什么。”邱菊娘声音前所未见的冷,她那清瘦的身子似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第一,凭城主授权我管理医学院的人事和后勤,大夫的补缺我有权利决定。第二,就凭你是非不分,平日里对我横眉竖眼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是医学院难得一遇的大夫考核,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因你一己之私,将我前婆母带来,扰乱考场,其心当诛!我医学院容不下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马大夫的脸色登时一白! 那贺老大夫迟迟赶来,一进屋就看见邱菊娘正和马大夫对峙。 屋内一片死寂。 众人面露惊愕,有的怀疑邱菊娘所说,有的对马大夫面露鄙夷,但也有的心中感慨邱菊娘这次手段的强硬。 要知道,医学院里只有邱菊娘一个女大夫,其他男大夫难免抱团孤立,但邱大夫一心铺在实验室研究和教学上,对于他们,也都是尽量忍让。 谁也没料到,邱菊娘做事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果然,不能招惹老实人啊。 瞧瞧人邱菊娘,如今这通身的气度,还真有副院长那味儿了。 马大夫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邱菊娘的鼻子骂道:“邱菊娘,你胡说八道!你有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你就胡乱咬人,污我清白!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的!” “证据?”邱菊娘冷冷一笑,她人清瘦了许多,因此更显得凌厉,“我邱菊娘的话就是证据!” 第225章 铁腕邱院长 “邱老师,我们可以给你当证人!”一个小姑娘不顾同伴劝阻冲了出来,“老师,我昨儿个回家路上看见马大夫驾着马车去接那老婆子!不止我看见了,我同村的同学也看见了!” “一派胡言!你个欺师灭祖的东西,我好歹是你老师,你竟然敢这样污蔑我?!” 那姑娘被马大夫一唬,气势一下怯弱不少。 古人尊师重道,若是传出欺师灭祖的名头,那无异于断了她未来行医的前路。 邱菊娘却拦在那姑娘面前:“马大夫,你用不着恐吓学生,你引唐老夫人前来,我相信不止她一个人看到。” 那马大夫恼羞成怒,“我与唐大夫生前交好,难不成他去世以后我还不能帮着照顾他的母亲?你以为谁都跟邱菊娘一样忘恩负义?邱菊娘,你少在那儿挟私报复,你以为你当了副院长你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一个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成日抛头露面不说,如今还给医学院惹来这么多是非,我倒觉得该走的是你不是我!” 马大夫气势汹汹的瞪着其他大夫,试图寻找一个帮手:“张大夫、贺大夫,你们说呢?” 那被点名的两个大夫把头一缩,假装没听见。 邱菊娘忍着怒气,一字一句说道:“马大夫,不说你今日找人来闹事是证据确凿,就说你在医务部行医两个月,病患对你的投诉也是最多。我现在看在同僚的情分上给你两分薄面,别逼我把事情做绝,你跟草药商的小动作,别以为没人知道!你既不走,我只有给城主写信,将你在医学院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她,请她定夺!” 提到药材商,马大夫脸色微微一变。 其他几个大夫全都面露疑惑的望了过来。 马大夫脸色变了又变,从白转为青,随后憋了老半天才一甩袖:“哼,我不与你这妇人一般计较!你既然公报私仇,非要逼着我离开,那我又何必厚着脸待在你这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身边几个大夫伸手去拉欲离去的马大夫,却也有几个大夫面有所思。 邱菊娘对着那马大夫的背影提醒了一句:“马大夫,你的东西记得全拿走,明天上午我不想在医学院再看见你!” 那马大夫不言语,在众人的目光中颇有落荒而逃的感觉。 邱菊娘深呼一口气,对着院子里众人说道:“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这次考试事关重大,是我们医疗行业开创先河的创举,希望不要因菊娘一人之事耽误这次的考试。” 一行大夫看了这样大一场热闹,连忙嘴里“不敢不敢”的说着,随后开始逐渐散去。 倒是邱老大夫第一次见识女儿如此铁血无情的一面,似有忧愁:“菊娘,都说做人留一线,那个马大夫可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睚眦必究,他若是以后使阴招怎么办?” 邱菊娘却冷笑道:“那是从前!父亲你不知道,现在城主有意识的要规范我们医疗行业,这大夫行医资格证是小试牛刀,后面陆陆续续还要出什么细则,就是管理大夫和患者的,让大夫受监督,避免滥竽充数的人混进来败坏大夫名声,也防止有的大夫为了挣钱开一些贵药或残次药,将来甚至可能还要按照医术水平给大夫分等级。现在不同于原来,只要我在这规则之中,只要我能守好本心做好本职工作,他们就休想像从前那样无中生有的攻讦我!” 邱老大夫看着一脸坚定的女儿一惊,又想起邱菊娘因为那场官司吃的苦受的罪,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你是赶上了好时候了啊——” 邱菊娘眼中泪光闪烁,“是啊,要不是城主,我现在不过是一团被人随意践踏的烂泥。所以父亲,我就算拼尽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报答城主。城主心心念念的牛痘和青霉素,我穷尽一生也要研究出来!” ———————————————————— 金州府的吏员考试正在不紧不慢的进行着。 相较于略显冷清的金州府考场,岚县和晔县老百姓参与的热情明显高得多。 到了考试那日,岚县和晔县的客栈全部爆满,即使是柴房和大通铺都人满为患。 更别提一应小摊小贩、各类店铺,就连路边卖糖水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据说是为了能容纳更多的考生,不采用科举贡院那种每人一间的隔断作弊方式,而是县衙早早的派人将门前那条街清理出来,又从周边百姓那里借来了桌椅板凳,直接露天一放,各自紧挨。 你说如此近的距离会互相抄袭? 出题人倒是很刁钻,竟然出了甲乙两套试卷,两套题考试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就是算学题中数字不一样,申论题的位置不一样,这样即使你想抄,也根本没办法抄。 金州府虽然只有百余人参考,甚至有五六十人还是被逼着来的白鹿书院学生,但这次晔县和岚县报名人数加起来足足有千人,可见他们对于吏员考试的热情。 徐振英看到这报名数据的时候,不由想到上辈子过五关斩六将的公务员考试。 看来无论是哪个年代,铁饭碗都还是比较吃香。 不过相较于晔县和岚县老百姓激动万分的上战场,明显金州府这边考试的人那就是满脸的不情愿。 尤其是那帮书生,一个个几乎是被压着坐在凳子上,背后再立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监督员。 更有书生满腔豪情,潇洒的一撩衣袍,指天而骂:“徐振英,你这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黄凌!我黄凌生是大周朝的人,死是大周朝的鬼,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屈服你这篡位反贼!诸位乡亲们,你们放心,朝廷迟早会派兵剿灭这群贼子,到时候咱们的青天就到啦!” “黄兄说得好!你若想诛杀那反贼,算我一个!即使我手无寸铁,就算我豁出了这条性命,也绝对不会从那反贼!” 有一士兵对钱秘书说道:“钱秘书,那几个学生太过分了,竟然敢当众辱骂城主,我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对,他们也就是仗着城主脾气好才敢如此嚣张,我要是出马保管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钱秘书作为今日的主考官之一,埋头在分发试卷,听见这话头也不抬,继续忙着手中的工作,“不必,杀人何必用刀,待会我就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天爷!”其中一个学生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叫嚷起来,“竟然还有女人来参加考试?!这科考重地,哪儿是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来的地方,小丫头,你爹娘呢,他们竟然允许你来参加吏员考试?” 前通判之女周厚芳此刻穿着一身简约的青色男子长衫,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此刻听见有学生这样大喊,吓得脸色都白了。 还好,似乎那学生针对的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显得很是稚嫩。 周厚芳心里直打鼓,同为参加吏员考试的女子,总是平白生出两分惺惺相惜。 她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这小姑娘被吓退或者吓哭,她一定好好教训那个出言讽刺的书生。 哪知那小姑娘下颚一扬,双手叉腰,脸上却没有半点气恼,反而声音清脆,理直气壮:“乡巴佬,你在说我吗?哦,我爹娘啊,我爹娘都在考吏员啊——” 那学生一愣。 那小姑娘冷哼了一声,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兀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还摆摆手,埋怨道:“早知道金州府这里这么多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就在岚县考了。” 见那几个学子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她,那小姑娘很是凶神恶煞的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这群乡巴佬的眼睛挖出来!” “你…你…你怎么能出言侮辱人呢?” “我…我…我就侮辱你们了,怎么了?”那小姑娘一身的鲜活,声音比谁都清亮,表情比谁都泼辣,“有本事考试场上见,现在在这儿欺负女娃算什么本事。就你有嘴会骂人,别人反抗就是侮辱你?笑话,我告诉你,我可是我们中级班毕业成绩第一名!你们几个,待会给我等着,看姑奶奶拿成绩碾压死你们!” “你,你,你!粗鄙!”那学生根本骂不过,急得赤头白脸,“我不跟你这妇人一般见识!” “等你先考过我再来说大话吧。脂粉男!” 那男子本来皮肤就有些黑,喜擦脂粉,遍体生香,让他在读书人中颇受追捧。 结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包子竟然骂他脂粉男。 气得他一个仰倒。 那小姑娘见此不由捧腹大笑,随后感觉到旁边有人一直定定的望着她,她脸上也没有半点被男人盯着的羞耻感或害羞,反而扭头不避不让的迎上了周厚芳的视线。 那是个很清瘦的少年,皮肤很白,长得偏阴柔。 只不过看着不像是跟白鹿书院那帮学生一伙的,一接触到她的视线就立刻害羞的错开。 这人可真奇怪,盯着我看干什么。 小姑娘纳闷的想着,却很快伴随着考卷的分发而被分了心神。 而一旁的周厚芳却不无感慨。 这就是从岚县来的姑娘吗? 一个个的都是这般鲜活。 在金州府的街道上,哪些是岚县来的,哪些是金州府本地的,似乎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尤其是岚县的姑娘。 金州府的姑娘说话含羞带怯,声若蚊蝇,与人对话从不敢直视对方眼睛,似乎看一眼都是冒犯。她们走在路上都是谨小慎微的夹着肩膀,似乎生怕让世人知道她的存在。 而岚县的姑娘们,走在街上说话各个中气十足,时而讨论哪家的铺子好吃、时而讨论哪门功课的老师很严厉、时而讨论毕业了以后做什么。 她们似乎从来不在意路人们的视线,更不在意那些指指点点。 她们走在人群里,好似都在发着光。 周厚芳的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对未来的金州府产生了一些期待。 可是一想到父亲还在牢狱之中,周厚芳只能强令自己打起神来应付眼前的考试。 只有考过了这一门,面试的时候才能见到城主吧? 如果能见到城主,她也许就能救出父亲了。 当试卷一发下去,那些白鹿书院的学生们便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很默契的全都端坐在凳子上,静默肃然,却不肯拿笔答题。 钱珍娘心中发笑,心想我一个金州府的二把手,还治不了你们几个读书人。 于是她清了清嗓,似笑非笑的望着底下的人,缓缓说道:“白鹿书院的学生们,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众人一脸不解的望着她。 有人大喊道:“反贼,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就是,有本事你便来取我的项上人头!我等就是身死魂灭,也绝不和你们反贼同流合污!” 钱珍娘掏了掏耳朵,只觉得以前都说女人多了聒噪,没想到男人也是如此。 跟着徐振英久了,钱珍娘觉得自己脾气真的变好了。 现在想想,从二当家到反贼,她好像还是更喜欢反贼这个称呼。 嗯,还是有进步的。 钱珍娘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诸位放心,城主绝不是滥杀无辜之辈,自我们入城以来至今为止,我们只杀了四五个贪官污吏。我想,这也是诸位今天敢在这里如此放肆的原因吧。”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书生脸色一红。 他们中确实有人说过,观徐振英行事非心狠手辣之辈,那他们索性不如大闹一场,最好闹得个人尽皆知,将来也好给自己套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 “你们自诩读书人,想来是不怕考试的。这样这样,我跟你们打个赌,你们赢了我就放你们走,但是你们输了,就得留在原地一天一夜如何?” 白鹿书院的学生们都惊呆了。 周厚芳也不免去看了一眼隐在帘后的钱珍娘。 那位便是城中的二把手,人称钱秘书的姑娘吗? 看起来很是清瘦,偏大权在握,面对此情此景丝毫不慌,处置得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那位城主身边的人,似乎都很了不得。 就是不知道那位城主又是何等风华。 作为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反贼,说起来还当真是天纵英才的存在吧? 第226章 考场打赌 那帮读书人似乎被说服了,其中便有人道:“好,要赌什么,你说来听听。” 钱珍娘微微一笑,“我就赌……你们中只要有任何人能把这试卷做到六十分,我就放你们离去。反之,则必须在原地待上一天一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当然,这期间供应餐食。也可正常如厕。” 此话一出,不光白鹿书院的学生们惊呆了,就连其他来参加考试的人也惊呆了。 唯有方才那泼辣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周厚芳立刻明白,今天这考卷的内容会很难! 哪知那帮学生犹如受了奇耻大辱一样。 “简直可笑,我们都是读书人,白鹿书院里最次的也是秀才,难不成你们这帮大字不识几个的草莽出的题还会难住我们?” “黄兄,不必跟他们争辩,我们索性随便做做题,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 “就是,若我们都考不到六十分,那只能说明出题人的水平太次。” “对啊,万一你故意出些难题为难金州府的考生怎么办?” 那小姑娘却站了出来,“你们怕城主出难题,我不怕,我跟你们比!若我的分数比你们高,你们就得按那位姐姐说的做,呆在这里一天一夜。” “好!小姑娘,到时候你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小姑娘笑着露出虎牙,眼睛里一抹得逞,“我只希望有的人到时候输了别赖账!” 很快,周厚芳得出了第二条信息。 书生们单纯,还在纳闷为何输了要将他们留在这里一天一夜。 而周厚芳却已经揣度出了那位钱秘书的用意。 此处是府衙门前,人来人往,白鹿书院的学生没考过六十分而被困在这里,第二天他们这些人的名声就会响彻金州府! 怕是以后金州府的人都会质疑白鹿书院的水准。 尤其是再输给一个小姑娘。 这位钱秘书,还真是看着良善,内里一肚子的坏水啊。 周厚芳竟然觉得有些莫名解气。 但对考试内容也变得更加忐忑了起来。 果然拿到手第一瞬间,周厚芳就呼吸一窒,随后听见旁边有学生叫出声来。 很快有人大喊一声“肃静”以维持考场纪律。 周厚芳快速的浏览了一遍考卷,随后内心惶恐,只冒出两个字。 刁钻! 这题出得也太刁钻了! 周厚芳自认周家也是书香门第,家中也请了金州府颇有才名的西席自幼教导,论起才情文学,她周厚芳在整个金州府贵妇圈里都算有些许名声。 更何况,相对诗文经贴,她更酷爱算学。因此于算学一道,她自诩颇为精通。 然而她拿到第一个题就蒙了。 ——一个木箱中装有十二本书,其中有两本为孤本,若中箱子里抽两本书,抽到孤本的机会是多少。 ——一官道旁,左侧要求至少隔四棵松树种一棵柏树,右侧要求至少隔六棵松树种一棵柏树,最终两侧共栽种三十三棵树,则柏树最多能栽种多少棵? ——请在下列数字中写入合适的数字形成规律。十二、四、八、六、七、? ——三年之后,王大比张三的年龄三倍少二岁,再过五年,王大比张三年龄的两倍多五岁,再过十年,王大的年龄是多少? 看到这些题,饶是考前临阵磨枪过的周厚芳都只想呼一句。 “天爷啊,你杀了我吧——” 周厚芳扭头,发现隔壁一白鹿书院学生如是喊道。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难。 “肃静!”很快有考官喊了一句,“再喊成绩作废!” 周厚芳做得满头大汗。 而白鹿书院的学生们此刻全都跟打了鸡血差不多,也不窃窃私语他们用的铅笔了,也不讨论考场上有女人了,更不嘲笑隔壁那小姑娘写的一手鸡爪字。 他们全都发了狠,恨恨的握着笔奋笔疾书,一个个做得满脑门的汗水。 这青天白日的,他们竟然觉得比冬天还要让人发寒! 这是什么邪门歪道的题目! 怎么能有人出这么刁钻的题目? 直到此时此刻,五六十个学子们才回味过来方才那位女主考官脸上自信从容的笑意从何而来。 偏这种挠心挠肺的时候,那同样参与赌约的小姑娘却一直低着头,完全无视外界的纷扰,只一心扑在考卷上。 有最近的人看了一眼,随后懵了。 这小姑娘…竟然真的在做题! 她拿了一张草稿纸张,列着奇怪的符号,嘴里似乎一直念念有词,不多会儿就将考卷翻面。 那声音…犹如重鼓敲在众人心上! 有自负才情的人把全部希望都压在最后的策论上,可惜策论只有两个大题。 第一个是请结合黔州地貌风土,详谈黔州五年发展规划。 第二个是阐述地龙翻身、天狗食日之规律原理。 有人仓皇的丢了笔。 有人干脆直接将考卷撕碎,大喊道:“这出题人居心叵测,竟然敢妄言地龙翻身天狗食日之规律!古人有云,盖闻天生众民,不能相治,为之立君以统理之。君道得,则草木、昆虫咸得其所;人君不德,谪见天地,灾异娄发,以告不治。这说明地龙翻身乃是皇帝德行不正,才导致失道寡助,让百姓们跟他一起遭罪。他徐振英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辱骂陛下!” 许是声音太大,打扰那小姑娘做题,她不悦的从考卷中抬起头来,可没好气道:“大哥,你要是不会做的话能不能先把嘴闭上?最烦不读书浅薄无知又喜欢大喊大叫的人!” “你这小女子……” “闭嘴!”那小姑娘一吼,吓得白鹿书院的书生们全都一抖。 好泼辣的小姑娘! 看看这架势和气度,再看看人家那写得满满的试卷,这死丫头不会真的都会做吧? 怎么可能?! 白鹿书院的学生们受了刺激,将卷子翻得哗哗作响,试图找到自己能做的题。 哪知出题人用心险恶! 明明科举之时,只需写一道策论即可,偏这试卷策论两题,加起来不过才四十分。 也就是说,他们的策论必须满分,同时还得做对前面六十分的算学题。 老天爷,杀了他吧。 但不少白鹿书院的学生拿到这试卷时,心内不可谓不震动。与前面那帮闹事指责出题人刁钻的学生不同,他们一眼就看出这题目出得妙,及其的贴近生活和日常事务。 听说岚县那边分田工作搞得风风火火,这里面就涉及了很多分田问题,比如计算不同的分配方式下人均分田面积,又比如引水渠的沟渠深度计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题出得那是相当的有深度。 聪明人已经揣测出徐振英为什么非把他们从开荒那边抓过来考这个试了。 她是要让这些学生们深入了解她的执政理念。 而这帮人里,数黄维光和廖朝云两个人一拿到试卷就开始奋笔疾书,且越做到后面,越觉得徐振英与一般流寇不同。 至少这流寇文化素养非常之高。 从这试卷里反应出,他们的施政理念也和大周朝截然相反。通篇做下来,便可知徐振英重民生、轻君主,且在试卷中多次提到振兴商业经济,提高百姓财富。 那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似乎从头到尾的贯穿。 这是全新的政治理念。 黄维光此刻,甚至通过这张试卷,看到了背后搅弄大周风云的那一只大手。 正在众人心思负责之际,那小姑娘率先站了起来,随后一脸轻松的向考官走去。 众人惊愕的瞪着她。 这就做完了? 都做完了? 前面的那些个刁钻的算学题她也全部做完了? 宋洛很恭敬的将试卷呈到钱珍娘面前,随即大着胆子抬眸看了那帘后人一眼! 传说中的钱珍娘! 以女子之身成为金州府最年轻的掌权人之一! 竟然看着如此的亲切和蔼。 关键是容貌甚美! 宋洛看得眼睛都直了—— 钱珍娘察觉到一抹浓烈的视线,随后抬头,看向那女子,见她呆呆的望着自己,钱珍娘挑眉:“试卷我收了,我现在就阅卷,你先在旁边稍候片刻。” “好的,多谢钱秘书!” 不知怎的,刚才面对千军万马还能面不改色的对骂,如今只和钱珍娘说了一句话,宋洛的脸就红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的走到旁边落座。 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天爷,她竟然看见了钱珍娘,这回回去得好好跟同学们炫耀炫耀。 钱珍娘哎,那个所有政策施行者背后都出现的身影,如今就近在眼前—— 那可是她崇拜的对象啊。 伴随着宋洛的提前交卷,十个主考官兼阅卷人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准备打分了。 很快,周厚芳也站起来交卷了。 她似乎还有些纠结,思来想去,那些题目想破头也做不出来,她只得交卷。 好在她之前为这次考试做了准备,她命丫鬟弄到了一套岚县所有课程的教程,点灯熬夜的看过。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那些题很难。 开始有陆陆续续的人交卷,其中却不包含白鹿书院的学生。 学生们急眼了,纷纷跟其中成绩最好的黄维光使眼色询问情况。 黄维光却完全沉浸在那些题目中,根本无暇分心。有眼尖的学生去瞅黄维光的试卷,发现他不同于往日的成竹在胸,速度极慢,甚至都快到交卷时间了,他竟然还在做前面那几道算学题! 那些个学生一看那架势,就知道完了。 完了。 这回真的完了。 他们之间,怕是真的没有一个能上六十分的。 他们此时此刻突然才明白那个女主考官为何要提出那个赌约。 输了,得留在原位置上一天一夜! 等所有考生离开,只有他们白鹿书院的学生还干坐在这里,明日整个金州府怕是都知道他们这次考试惨败! 金州府的老百姓就会质疑白鹿书院的水准,甚至连带着山长和老师们都会颜面无存! 天爷,好歹毒的心思! 不,还有一线希望,那个死丫头只是看着做完了,还不一定能作对呢。 他们就不相信,那些算学题出得如此刁钻歹毒,饶是他们这种正儿八经在夫子那里学过《算学》《算经》等课程,做起来都十分吃力。 若他们这群秀才举人都觉得吃力,那么整个大周朝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对。 他们不必惊慌,说不定这都是对方人故意装模作样,故意让他们自乱阵脚。 而宋洛正在等自己的结果。 她微抬下颚,居高临下的坐着,望着底下那群面色各异的书生们。 哼,叫你们看不起我们女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书生们如芒在刺。 时间就在一片焦灼中慢慢溜走。 也不知道他们这帮人是如何确定时间的,现场没有沙漏、没有日晷,可是不知怎的,他们看了那旁边那圆盘上的鬼画符以后,钱珍娘就敲了敲桌面,声音清脆:“时间到,考生停笔。” 那瞬间,书生们全都耸眉搭眼的,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气般,瘫软在自己的位置上。 钱珍娘微微一笑,眼底有丝丝嘲讽,却也没说什么,只对身边那人道:“准备张贴试卷答案吧。” 周厚芳并没有离开。 因为考试之前钱珍娘就说过,考试结束后会立即派人张贴答案在府衙门口,可以立刻自行对答案。 而且最后得分的考卷也会发到考生手里,让考生自己确认成绩。 对于这一招,周厚芳不得不表示佩服。 她刚考完,人还没走,就等在府衙门口。 府衙门外,其他考试的学子也没离开,全都静静等着士兵们张贴答案。 “来了!” 很快有人喊了一句。 众人瞬间都围了上去,随后便是一阵唉声叹气的懊恼之声。 “我果然第一道题就错了!” “哎,我就不该犹豫,这一犹豫就做错!” “天爷,我咋错那么多。为什么第三道题的答案是六不是八?” 周厚芳躲在人群里,心情同样很激动。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儿八经的考试,更何况还是背着母亲他们来的。 她像是冲破了某种禁锢一样,觉得有一种奇怪的自由感。 她很好奇,那些学子们看榜的时候会不会跟她一样的心态。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在对答案,不是看成绩,可是这颗心就已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陆兄,恭喜恭喜,你的算学题竟然全对!”人群中传来一阵贺喜声,“不愧是岚县过来的考生,岚县那边全面教育工作做得最早,也最扎实。按照陆兄这个成绩,怕是录取有望啊——” 那被人围住的名叫陆士文的青年男子面有喜色的推辞着:“诸位,最后的成绩还没有出来,后面的论述题还有四十分,胜负还未可知,先别急着恭喜。” “哎呀,前面这么难的算学题你都能全对,后面的论述题肯定更不在话下啦!” “别别别,金州府这边人才辈出,我…我算什么呀——” “陆兄就是太过谦虚了,要我说,这次对于岚县人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城主这全面教育是从岚县开始的,咱们岚县人比其他人多学了好几个月,占了个先机。这往后谁知道城主还有多久才攻打别的府城,咱们先占个位置,将来升迁也更快嘛。” “是是是,是这个理。还好我们一家人都跟着城主来岚县发展了,要是还在原来地方考,怕是不知道多少人。” “我听说,这次岚县晔县两个考场加起来的考生至少过千!” 同行人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金州府内积极备考的人也凑过去听消息。 别看他们虽然现在踩在金州府的地盘上,可是论消息灵通,远远不及岚县人。 谁叫岚县人占了先机,在各个关键位置上都有自己人呢。 这有自己人,消息肯定都是一手的。 “所以啊,咱们金州府人多少都无所谓,三个考场都是一样的题目。我们得跟那一千多人竞争呢。” “天爷,这不是…这不是比之前考科举还难吗?” 那人一脸神秘说道:“这可不好说,现在认字的人多了,你在岚县街道上随便拉个人来都认得字,只要认得字他就能自己读书。更别提那些个四则运算和算学题目,就考脑子是否灵活,现在的金州府是人人都有机会,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肯努力,这升迁的机会可是大大的有啊!” “正是这个理呢!咱们城主可是个喜欢实干的,最厌烦溜须拍马偷奸耍滑之辈,咱们这种性格老实,只会埋头苦干,不懂迎合上峰,也不会曲意奉承的人可算是熬出头了!” “说的是呢,之前在岚县,有个吏员在县衙门口那个馄饨摊子上吃了几次白食,然后被人看见了,就因为几十文钱丢了吏员工作,悔不当初呢!咱们只要进去了,好好干,城主一定会看见咱的功劳!” 众人也频频点头。 周厚芳在一旁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想不到这反贼手底下的人,竟然比大周朝的官员还要清廉几分。 若按照他们这种管理方式,那爹爹手底下人每年孝敬的炭敬、冰敬总额,岂不是都够抄家灭族了? 第227章 泼辣姑娘 岚县晔县两个县衙还灯火通明。 方询更是忙得抽不开身。 如今王三娘举家南下去接替凤儿他们,而徐音希又高升去了黔州当府君,晔县那一块暂时就交给了王兴业,而高新县和岚县则由方询一肩挑起来。 虽说徐振英才打下金州府不足一个月,可王兴业和方询两人已经起早贪黑,累得是脚步虚浮,只感觉这一个月是如此的漫长。 他们也知道徐振英手底下现在缺人,他们这还算好的,金州黔州两个州加起来十几个县城,其他县城现在还是一团乱麻,他们至今没有完全掌握。 真不知道徐音希那边,独自肩挑黔州一个府,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好,过了今晚,再过一轮面试,总算能有壮丁用了。 方询和王兴业两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推进这次吏员考核,几十个考官早就准备到位,后勤也已经安排妥当,县衙内灯火通明,人影交叠,脚步声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今夜的晔县岚县县衙,谁都没有入眠。 所有人都红着眼睛熬着夜,加班加点的阅卷。 金州府的阅卷不同于大周朝,全是固定的答案,争辩的空间不大。所以只需要一个阅卷人就可以完成,论述部分为了保证公平,由五个阅卷人打分后取平均分,因此相对来说,他们的阅卷速度比大周朝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可是即使再快,阅卷人也时刻保持着高度紧张,不敢有任何闪失。 很简单,因为算学题的答案是无可争议的,且早已贴在县衙外的布告栏里。 从考试结束那一刻,县衙布告栏门口就围了无数考生,他们对答案早已铭记于心。且这试卷还要发到考生手里,请他们自行确认分数,若是发现有阅卷错误,难免给上峰留下不好的印象。 因此,整个阅卷工作显得异常高效。 也正是这个原因,晔县、岚县的考生们都没有离开,全都住在客栈、天桥下、或是投奔亲戚,都等着最后的考试成绩。 一时之间,整个晔县和岚县都笼罩着一种无可言说的紧张氛围。 这一夜注定无眠。 金州府的考试人员不过一百多人,加之很多都是客观题,考官们阅卷速度极快,一个下午金州府所有的试卷都已经送到徐振英的面前。 徐振英伏在桌前,拿着金州府的成绩单,快速扫一眼,不由笑道:“这金州府的学子们不行啊,最高的就是黄维光和廖朝云,不过也才三十多分。我想过他们这么菜,但是没想到能这么菜。” 钱珍娘笑了,“城主,算不错的了。底下一堆几分的呢。咱们相较于大周朝,这教育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不过说起来,那帮学子们现在还在府衙门口呢,这会可没叫骂的力气了,一个个臊眉耷眼的,羞得那是抬不起头来。” 徐振英笑着瞪了她一眼,“你也是学坏了,挑唆人家打赌,逼着人家得在咱们县衙门口站一天一夜。等明儿个,全城人民都知道了,他这白鹿书院的名声算是被咱们糟蹋透了。” “这书院有存在的必要吗,一个个都读成了书呆子,事务是半点不通,整日只知吊书呆子。人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看这句话是半点没错。再说,谁让他们一直在背后骂您。” 徐振英纠正道:“别这么说,进城那天他们也当面骂过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反贼这两个字,他们都不反感。 因为说得很对,他们就是一群反贼,一群要改天换日的反贼! “不过其中也有成绩好的。”徐振英一指成绩单上的人,“这个陆士文和宋洛考得还不错。” “是还不错,宋洛那小丫头挺有意思的,还帮着我一起怂恿白鹿书院的学生下赌注,胆子也大得很,一点不怕事。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岚县的,岚县的人能考出这个成绩也没什么稀奇。”钱珍娘用铅笔指向某个名字,“倒是这个…” 金州府的成绩单上,朱笔标注的都是本地人,比如白鹿书院的学生就全部用的朱笔标记。 “这个周厚芳,虽然大题的分数跟黄维光他们差不多,但是前面算学做得不错,总分比黄维光还高。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看户籍上周厚芳是个女子。” “哦?”徐振英一下来了兴趣,“一个没有接受过我们的教育体系培养,还是个养在深闺的金州府本地女子,竟然能和黄维光这个朝廷认证的举人一较高下。有点意思。” “此人不是天纵奇才,那就是读书刻苦。哦,说不定跟方大爷一样天生痴迷算学。” 徐振英饶有兴趣的说道:“把她的试卷找出来看看。” 旁边立刻有考官小跑出去找试卷。 很快,周厚芳的试卷被呈到案上。 不光徐振英和钱珍娘,就连身边的几个阅卷官也凑上去看。 其中一人赞叹道:“这个女娃了不得,算学答得不错,两个论述大题也答得可圈可点。这等水平,黄维光他们输得也不冤。” 徐振英勾唇一笑,“所以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钱珍娘却道:“就是整体分数不尽人意,若是联合排名的话,岚县晔县两个考场的考生都不容小觑,这个周厚芳怕是面试都进不了。” “先等等嘛,看看那边的考生表现如何。趁着这回扩充人手的机会,一定要抓几个能干的壮丁出来!” 钱珍娘也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得万分虔诚:各路神佛保佑,这次务必能够多来些能吃苦能干活的天选之子,最好再多来几个能干的秘书分担她的工作那可就更好啦。 金州府的办事速度果然是快。 等到第四日,三个考场整个金州府的考试成绩全部都出来了。 考生们都心急,但其中当属白鹿书院的考生最急。 若说原因,自然是因为钱珍娘那个坏心眼的女人,竟然真的把他们丢在府衙门口一天一夜,虽说中间吃食不断,倒也没饿着他们。 可是两侧都围着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士兵,他们根本没办法离开。 更何况府衙门口位置何其显眼,凡是路过的百姓见此,无不纷纷询问发生何事。 于是白鹿书院五十七个学子无一人考上六十分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全城人热烈讨论。 甚至中途还有些私塾的老师为了确认,还专程跑到府衙门口去探查情况。 这一看不打紧,好家伙,几十个学生臊眉耷眼的坐在那儿,那是羞得面红耳赤,只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白鹿书院的名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开去。 这以后,白鹿书院怕是要和这次考试脱不了钩。任谁提起白鹿书院,都会想起今日这画面。 白鹿书院的学生们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服气。因此刚一张贴成绩榜单,他们便全部挤到人群前开始看其他考生的成绩。 他们还真不信,那试卷出题那般刁钻,真的有人会做? 还好金州府考试的人不多,他们还能勉强挤进去,若是在晔县岚县,他们就是鞋子都挤掉,也根本没办法到布告栏前。 他们还不信了,难不成岚县的人各个是天才,竟然会做那样刁钻古怪的算学题! “大家一起先找黄兄的!” “对对,他成绩最好,应该在最前面。大家从第一个看起!”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声音颤颤:“天爷,第一名九十三分?” “啥?” 学生们惊得跳了起来,赶忙顺着前面一个个看,偏宋洛仗着身子瘦弱灵巧也挤了进来,插了一句:“我看你们干脆从最后面找起来可能更快。” “又是你这女子!”书生们对宋洛是气得咬牙切齿,“你不过只考了七十多分,有什么好神气的。” 宋洛微微一笑,“比你们高不就行了?话说,最后一名六分,就是你们其中之一。所以建议你们从后面找,真不是侮辱,是我真心诚意的建议。” 那考六分的学子羞得面红耳赤,连忙作揖:“抱歉诸位,是我学艺不精,给白鹿书院丢脸了。” 宋洛又指着倒数几名,脸上笑容更甚,“你不必觉得丢脸,下面好十几个几分的,都是你们白鹿书院的。啧啧啧,白鹿书院还号称是金州府最好的书院,不曾想也就这个水准。” “不可能,定是作弊了!”那学子红着脖子喊着,“否则不可能只有我们白鹿书院的学生成绩如此落后,定是你们使了什么妖法。” “啊呸,考试我们一起考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是不是输不起?你输不起你就别来啊——” “你!”那人扭头想寻找同盟,谁知一回头却看见黄维光正和另一岚县,似乎叫陆士文的人走得亲近,“黄兄——” 黄维光却正瞅着陆士文的小册子。 那册子上面写满了各种鬼画符,他记得他们岚县来的人似乎都习惯用那些字符来表示数字。 对此蛮夷之物,黄维光自然是不屑一顾。 但是那天在考场上他就已经发现,如果用字符来做算学题的话,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 这回,黄维光终于开始正视岚县那些来赶考的人。 他发现,这个叫陆士文的青年人很是上进,从他随身携带册子和铅笔这一行为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可以随时随地的读书写字。 还有他那铅笔。不晕染,能更快书写,还便于携带。 他看见岚县来的人,几乎都用上了铅笔。 尽管从他的角度来看,此人的字迹简直可以说是不堪入目。 可是正因如此,反而更引起了黄维光的好奇心。 “兄台这次榜上有名?” 那陆士文身边几个同伴立刻道:“陆兄这次考了八十分,全州排名第五十呢。” “八十?”这个成绩令白鹿书院的学生们瞠目结舌。 他们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长衫,脚上还沾着半点泥水的青年人,竟然能考到八十。 那陆士文猛地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侥幸而已,刚好前面那几个算学题我之前都做过。” 黄维光却急急发问:“你读书多久了?” 不等陆士文回答,他旁边人立刻抢道:“陆兄他勤奋刻苦。不过学了三个月,比我们这些学了半年的人还要强呢!” “啥?你才入门三个月,那些算学题你就都会了?”那帮白鹿书院的学生们一下围住了陆士文,“最难的那几个填数字的题你都会?” 陆士文只觉得被一帮秀才举人围着喘不过气来,这帮从前高高在上的少爷们此刻却不肯让他走,他只好随口应付道:“都是侥幸,侥幸而已,第一道就是一个倍数关系加一个三,是课本里入门的数列公式而已,真不算太难,你们也看到了,我才不过八十分而已,险过…险过…” “你八十分还侥幸…”有白鹿书院的此刻一脸茫然,“那我们这些个几分的,读那么多年书,意义在哪里?” 钱珍娘大约也没想到,这一套组合拳竟然打得曾经不可一世的白鹿书院学子们一蹶不振。 若是她看见此刻书生们的惨样,估计当时也不会提出打赌一事了。 不过宋洛瞧着倒是挺高兴的,冲那陆士文说道:“陆大哥是吧,我是宋洛,我这次考了七十六分,排名六十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就是同僚啦。” 不愧是岚县出来的姑娘,丝毫不怯场,竟然还敢主动好男子搭话。 而陆士文也连忙向她拱手。 “陆兄,你的这小册子能借给我看看吗。”黄维光的语气有些着急,“或者我愿意出钱买。对了,你的那个铅笔也卖给我,价钱随便你开。” 陆士文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不过是我上课做的笔迹,借给你看便是。不过你记得还我。” 黄维光连忙拱手感谢,随后有些郑重的接过了那小册子,身后那群学子们神色复杂的看着黄维光,又看了一眼他手里那似孤本一般珍贵的小册子。 那廖朝云立刻道:“黄兄,可否借我一观。” 有人动了动喉咙,神色艰难,却最终还是道:“黄兄,我也想看看。不若我们一起?” “对对对,我们既然现在身处反贼老窝,自然得清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先看看他们教的都是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再观后效。” “对对对,说得有理。” 而一侧的宋洛笑眯眯道:“一本哪儿够研究透的啊,我和我同学那儿有好多本呢,一本卖你们一两银子,你们要不要?” 白鹿书院的学生们都恶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个女魔头。 宋洛瘪瘪嘴,“既然你们都不想要就算了,说起来我那些同学们都考得不错,基本都上了六十分呢。” 终于有人咬牙切齿的说道:“行,我买!我买!!” —————————————————— 金州府的人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街道可以如此热闹。 这几天因为吏员面试考核的事情,岚县也晔县那边一窝蜂的涌进了好多人,城内各大酒楼客栈都是人满为患。 金州府本地的百姓们终于知道,岚县收纳那四五万流民人数之众究竟有多可观。 街上随处可见前来参考的人,他们一大早就聚集在了金州府府衙之外,等待着面试。 第228章 结构化面试 而周厚芳却还在家中,母亲拉着她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厚芳,委屈你了,你一个堂堂从五品家的官宦子女,却要你抛头露面去做那些事。儿啊,我这心里替你委屈啊。若不是为了救你父亲,我哪里舍得让你混迹在那帮男子之中?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该如何看待我周家,如何看待你父亲啊,那常家又该如何看待咱,常大郎那娘……本就看不上咱家,若知晓了此事会不会直接退婚?” “娘,常知府还被关在牢里呢,他们家怕是也没心思说这亲事了。” “这万一…我是说万一…常知府死在牢里,这婚事岂不又要耽搁三年?” 周厚芳心里盘算着时间,很是着急,可她只能柔声安抚母亲:“娘,您别担心,我先去探探情况。况且这次来考试的有不少都是女子呢。” 母亲却瞪圆了眼睛,“她们岚县来的姑娘,哪里能和你相提并论。你是天上的云,她们是脚下的泥,你切莫妄自菲薄!” 周厚芳敷衍的应付了两句,心中生怕错过了这次面试。 上次公布成绩,她就没被允许出门。 还是小厮去看了成绩后告知她的。 果不其然,她的成绩别说在岚县和晔县这两个大考场排不上号,就连在金州府一百多人中都没法名列前茅。 她也曾设想过,这次出题的是岚县的人,那么肯定对于岚县来的人有优势,她也许会考得很不如意。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千三百多个人的考试,她竟然排到了倒数两百名!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周厚芳对自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这几天她躲在房间里,一直回想着那天在考场做过的题,不由得抓心挠肺,后来又命贴身丫鬟去将那张贴在府衙门口的试卷和答案全都誊抄回来给她。 这越看这试卷的内容,她就越觉得后背发凉。 她拿到这张卷子的瞬间就已经确定,徐振英绝非是普通的流匪! 从这张薄薄的试卷中,她可以看出此人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她本以为面试无望,没办法救出爹爹了,哪知峰回路转。 据说是那位城主考虑到金州府的人没有进行过全面教育,试卷上的内容都没有学过,因此只金州府户籍的考生中降分让前五名参加面试。 虽然此举有失公允,毕竟他们金州府的前五名,几乎排在整个金州府考试的倒数。 但是周厚芳还是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毕竟爹爹现在还关在大牢里,无法探视。里面的狱卒也全部都是岚县那边来的士兵,消息也没办法传递。 甚至连爹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若非如此,娘亲又怎会让她女扮男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参加反贼的科举考试? “娘,我先走了,这次若见了城主,我一定想办法打听爹爹的情况!”周厚芳急不可耐的出了门,周夫人连忙让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跟上。 这哪里敢让一个姑娘家单独出门! 天爷啊,这世道可真是太乱了。 想到周厚芳提出通过参加吏员考试来打入反贼内部,周夫人心中就是一阵忐忑。 虽说那位山大王似乎口碑很好,从未滥杀无辜,可草莽就是草莽,哪儿能依常理行事? 只盼厚芳此去,顺顺利利的才好! 府衙内堂的院子里,三百名参与面试的考生已经全部准备就位。 周厚芳一走进去,看见那黑压压的人头,不知怎的,心里还觉得沸腾得厉害。 这还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甩开母亲和下人的视线,单独出行。 更何况还是参加科举面试这样的盛事! 她很快就认出了那天闹事的那个姑娘,似是叫宋洛的。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金州府本地考生中有五个来参加面试,她还让小厮誊抄了面试名单,里面有白鹿书院的几个学生,叫黄维光、廖朝云、朱平的,却不见其踪影。 这几日,金州府的百姓们对白鹿书院的事情议论纷纷,他们怕是自惭形秽,不肯露面吧。 这样算下来,金州府本地考生进入面试的,竟然只有她周厚芳一人! 所以…这两百九十六个人当中,她的分数最最低的。 而她前面的那一个人,比她高了二十八分有余。 一瞬间,周厚芳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不得不集中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 那宋洛却先跟她打招呼,周厚芳因为觉得自己多少胜之不武,笑得有些尴尬。 很快,主考官来宣布了考官名单。 面试一共有十个考官,其中徐振英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当听到“徐振英”三个字的时候,周厚芳很明显的感觉到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城主唉!活的! 这好不容易有一次和徐振英接触的机会,所有人都卯这劲儿的想要表现自己,就连身边的宋洛都一脸跃跃欲试。 周厚芳不由道:从未听说过呼声如此之高的反贼! 这金州府再过一段时间,会不会也变得跟岚县一样,不认大周朝,只认她徐振英! 周厚芳内心澎湃,只恨不得早些见到传闻中那个天纵奇才的少年英才。 很快,考官出来宣布规则。 所有人进入后便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号码牌,需悬挂在自己腰间,不得进出。 一切行动都得在院子里完成,甚至院子两侧还贴心的准备了恭房。 院子里的出口都是单向的,只能从一个方向进,考完试后再从一个方向出,因此完全保证了漏题和作弊的可能性。 这次面试和大周朝的殿试不同,十人一组进去,他们在随机抽一个题目,十个人分正反方进行辩论或者自己表达观点。 他们把这称之为“结构化小组面试”,十位主考官,一位计时员,一位记分员,根据十个考生现场表现打分。所有考试完的人,会在引导下从另一个门离开。 这规则一宣布,在场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忐忑。 结构化小组面试,听起来就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更何况十个考官盯着你,而且时间有限,每一组只有那么一刻钟,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展现出自己的优势,光是想想就觉得紧张到快要窒息。 宋洛见身边那麻布粗衣的女子紧张得有些面色发白,连忙说道:“姐姐,你别怕。当考官们是大萝卜就好。” 那女子笑得勉强,“多谢妹妹。” “不谢不谢,看咱俩这号牌,估计是一组的吧。我叫宋洛,你叫什么?” “我叫庞小花。” “小花姐姐!”宋洛立刻亲热的叫到。 周厚芳目睹宋洛全程交友过程,心中不得不感叹这姑娘不得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交到朋友。 她看了一眼腰间的号牌,这样算下来,她也极有可能跟这个宋洛他们一组。 周厚芳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她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虽然很想救父亲,可更想好好面试。 从她知道自己成绩竟然超过黄维光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白鹿书院院长和父亲关系匪浅,因此她也曾听说过黄维光的名字,据说是前途无量的青年,父亲也颇为看好,还曾遣人送去衣物、书笔、钱银等物试图交好。 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竟然还没有她考得好? 周厚芳一面质疑考官们的阅卷标准,一面却又忍不住为自己暗喜。 可更多的,是一种悲伤。 纵使她有如此大才又能如何,却又只能困于后院。 考官一句“开始”打断了周厚芳纷繁的思绪,她努力调整情绪,坐在自己位置上等着考官叫号。 不知道等了多久,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去了一半。 剩下的人虽然有些焦躁,但好在没有禁止考生交谈,因此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终于,那边叫到周厚芳的号了。 周厚芳很迅速的评估了一下其他九个竞争对手。 那个叫庞小花的倒是跟她一组,而宋洛刚好被分在了后一组。 周厚芳等人在引导下,走过一处长廊,绕过影壁,款步走入。 一进去瞬间,周厚芳就觉得那种窒息感铺面而来。 十个考官排排正坐,纷纷抬头打量着他们。 几乎是瞬间,周厚芳就认出了作为考官中最中间的那个人。 那个传闻中十四岁就掌管一方的霸者。 若那传闻是真的,那么徐振英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奇女子! 周厚芳有些贪婪的望着她。 徐振英比想象中的看起来更稚嫩。她身形瘦长,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含笑而望,并不显得威严深重,反而看起来人十分随和。 尤其那一头奇怪的短发。 她从未见大周朝有那个女子敢留这样的短发,除非是犯了大错的女子会被削发惩过,但瞧徐振英那模样,看不出是被强迫留着那头奇怪的短发。 她的穿着更奇怪,不似大周朝妇女们穿的衣裙,她直接一身束口的长衣长裤,看起来有点像是道人穿的袍子,显得诡异却又简洁。 如果作为女子欣赏,徐振英并不算得上容貌出众。 可是她站到这样的位置,谁会在意她的容貌? 只有靠容貌吃饭的女子,才会格外在乎自己的容貌吧? 算起来,自己便是那其中一个。若非靠着这皮囊,她也不会攀上知府嫡长子的门楣。 可惜,现在常、周两家主君都被下了大狱生死未卜,这婚事缥缈,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可是不知为何,周厚芳心里却没多在意。 光是吏员考核这件事就已经足以让她焦头烂额,几乎让她投进了所有时间和精力,她哪里还有时间来考虑那常大郎的心情? 那常大郎如果真的要退婚…… 罢了,退就退! 反正那常大郎长得也不尽如意,并非良配。若按她的想法,她才不愿嫁给常大郎呢! 徐振英随意从木箱子里抽了一块木笺,朗声说道:“你们小组的辩论题目是我们今年该不该出兵拿下兴元府?自由辩论题,一共十五分钟,也就是一刻钟!现在开始计时!” 伴随着徐振英这一句,屋内考生瞬间紧张到头皮发麻。 而时间已经开始流走! 没有思考的时间! 庞小花同样紧张到冒汗,她进屋就已经想过,她的笔试成绩并不算高,本就不占优势。若是面试中再落后太多,这次的考试可就打水漂啦。 为了公爹借来的行路费,庞小花也决定背水一战。 她想着最先开口的一定有优势,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张嘴抢白:“今年不能打,要打也得等秋天粮食收成了以后,否则军心不稳…而且军队粮草的供应也是问题。” 这说完这一句,庞小花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跳出来! 天爷啊,她这辈子没见过徐振英那么大的官,这一下还见了十个!这如何叫她不紧张! 她只觉得自己腿在发抖。 很快,队友也跟上。 “我也觉得今年不能打,城主刚占领金州府和黔州府都不久,根基未稳,新招的两万士兵操练时间太短,还不能够上战场。黔州那边还没有完全消化土人,若土司和朝廷联手,金州府立刻腹背受敌!” “不能打。第一粮食不够,第二兵力不够,兴元府不比金州,那里向来都是富饶之地,兵强马壮,若我们没有做足十全准备万万不能去攻打兴元府,否则就会鸡飞蛋打。” “对,没错,现在城主刚刚占领了两地,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之时,今年不适合攻打,至少得两三年后,到那时我们金州府的新兵也操练起来,粮食准备充沛,那才是适合扩展的好时机!” “对,更何况我们岚县的士兵没有在战场上和大周朝的士兵们一较高下,更没有作战的经验,冒然让他们去攻打兴元府,怕也是不妥。” 十个考官并没有抬头,全都埋着脑袋似乎在打分。 这样的情形让考生更加紧张了。 更别提还没有来得及发言的那些人,如今先机都被人抢了,他们想来想去也只会说前头那些重复的话,不由得更是着急。 而且这题出得,能讨论的范围也太狭窄了。 能不能攻打兴元府,这有啥好辩论的。 肯定是不能的。 看看刚接手的这金州府一摊子,现在连底下十几个县的县令人选都还没定。金州府城内看着还好,可到了村子上,那就是一团乱麻! 徐振英是占领了金州府,可是那也是趁着人金州府的精锐都去黔州打土司的时候强行偷家的,士兵们的操练水平没有显现,根本不知道这群士兵战斗力究竟如何。 因此所有的人说来说去,就只有这几个原因,说破天了也说不出新花样,更何况前面那几个人说得时间太长,导致他们后发言的人根本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观点。 徐振英的下唇轻轻抿着。 似看不出喜怒。 但钱珍娘察觉出来,徐振英对这一批面试的都不怎么满意。 只不过这全民教育赶得太急,好多人虽然学会了算学,可到底没有积累底蕴,这一面试就暴露了全民教育的短板。 所以啊,还是得搞全民教育,只不过得结合徐振英前几天提出的精英教育才行。 如今用人之际,也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先暂时顶着呗。 这在岗位上多历练几年,兴许就能变成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呢。 徐振英心里却在想: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论调,能不能天降个猛男给她啊! 眼看时间就要流走,而论点已经被人翻来覆去说得差不多了,先前没说话的也只能拾人牙慧,避免因为一个字都不说而得零分,周厚芳看众人都说得没说头了,这才稳了稳心神,强行让自己镇静,缓缓开口:“我觉得能打,且必须速战速决!” 考官们听到了不同的论点,终于抬起头来。 周厚芳此时激动得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 “为什么要打,因为兵贵神速,兴元府位置趋近大周朝中心位置,若我们不取,大小李王或舟山王就会取,到那时候我们就会被舟山王和大小李王联合夹在其中,这才是真正的腹背受敌。所以,立刻出兵的第一个原因是为了快速的抢占领土。” “其次,一旦我们占领兴元府,那么整个大周朝才能大致被瓜分成势均力敌的几大块,也只有再占一两座府城,我们自身足够强大,也才有资格和其他方谈合作。比如和东面的明亲王联手,那么大周朝便会被双方势力分成两半,我们纵线拉长,就可阻断大小李王和舟山王联手,联合向汴京推进。” “若我们向西和南方向推进,那么也可吞并最弱的大小李王和舟山王。因这两人手底下要么是流民,要么是信众,且粮食供应不济,兵马粮草皆不丰,因此他们的战斗力并不强。若向两翼推进,收服这两路人马,那么我们立刻就能占领大周朝半个江山!这样一来,立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到时候无论是北上,还是东边,我们进则能取,退则能守,我们的位置都是得天独厚!” 周厚芳说完这些话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一直在发颤。 而钱珍娘一脸忍不住的激动! 好苗子啊,好苗子啊,这个姑娘的思路竟然和前几天徐振英想的几乎不差分毫。 拥有这样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天下大势尽在胸中,这个人不抓来干活也太可惜了! 周厚芳不知道自己说得好不好,她只顾盯着那徐振英。 只见徐振英眉梢一挑,不知是讶异还是赞同。 周厚芳心想,赌对了。 所有人都说一个观点有什么意思,她就要剑走偏锋,才能引起徐振英的注意。 周厚芳只觉得自己的寝衣背部都被汗水打湿,尤其是其他考生目光投过来,她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有多么锋芒毕露。 天爷,她是堂堂金州府的通判之女,如今竟然为反贼出谋划策。若将来东窗事发,可会给家里带来祸患? 这还真是天意弄人! 不过说完,还是很酣畅淋漓。 接下来就看如何说起父亲的事情。 在考场说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周厚芳思来想去,已经错过了时机,迅速被人领着出了考场。 她走以后,徐振英才笑着说了一句:“今天总算是听到一点不同的意见了。” 周围人无不赞同的点头。 第229章 犹豫的周厚芳 今日一共十道面试题,也就不知怎的,这道题被抽中了两三次。考生们每次都是老生常谈,反反复复也就是那几个观点,根本无法跳出整个局面来分析。 这个周厚芳,虽然想法还有些稚嫩,但这与生俱来的政治素养却是其他考生不具备的。 周厚芳出考场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 她看见旁边的庞小花也是一脸落寞,不过一出门她就迅速被几个人围住了,七嘴八舌问她考试情况。 其中就属范村长最为紧张,不过看儿媳那一脸懊恼的神色,便知此事多半是要黄了。 周厚芳听见庞小花声若蚊蝇的自责着:“公爹,这次怕是没希望了。面试的时候我就说了一句话,而且还是胡乱说的,我这…一见了考官们脑子里就一片浆糊……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还有一个考生出了门子就大声哀叹着:“天爷啊,我咋一句话都没说上啊!这这这…前面那位兄台说起来就不住嘴,我根本插不进去嘴。这样会不会是个零分啊,完了完了,这次没希望了!” 他那一个组的考生也埋怨道:“可不是,一个劲儿的表现自己干啥?本来就是一组的,时间就十五分钟,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半句不给别人留!” 那被埋怨的人似乎丝毫不在意,反而冷笑道:“一组人就是对手,谁让你们开始不抢的,我说得多那是我的本事,你说不上也只能怪你自己!” 几个人说着说着差点在门口吵起来。 庞仁怀连忙将庞小花拉到旁边,有些笨拙的安慰着:“哎,没事,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咱就当来金州府游玩了一趟!” 庞小花却泪眼盈盈:“这家里借了钱,好不容易把我从岚县送到金州府。都怪我笨口拙舌的,这一见了城主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范老村长村中心中虽然遗憾,但也大概猜到了结果,只好道:“哎呀,多大的事,也没多少银钱,你如今得了赵老师推荐,就算这次考不上也可以去当老师嘛,这一两个月就挣回来了。这次不行,咱们再准备准备,兴许下次还有机会呢!” 身边听着的周厚芳不由看过去。 她心中暗暗惊奇:岚县的男子竟然愿意送自己的妻子来考核吏员?甚至就连婆家也不反对,反而积极借钱凑路费? 这样的事情,周厚芳是真的完全理解不了。 从来只有妻子苦心操劳,送丈夫去博取功名的。 为何岚县的人却反了过来? 周厚芳看着那一家人小心翼翼安慰着那庞小花的时候,心中突然不知怎的变得很伤感。 即使她今日面试上,怕是娘也绝对不许她抛头露面的去做吏员吧。 她做了吏员,周家脸上无光,爹爹又该如何自处?常家呢,可还会要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 可恨,早知道就不去参加笔试了,这样她便不会知道她的才华在黄维光等人之上。 不曾见过太阳之前,她还能忍耐黑暗。 可现在呢。 她站在金州府这热闹的街头,感受那自由自在的风轻抚在脸上,只觉得世界格外的美好。 她似乎再没办法忍受那逼仄的后院,没办法忍受就这么把自己后半辈子交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男人,更没办法这么装聋作哑的过一辈子。 人这辈子,走对错,选对人,是何其重要的一件事。 更何况人的一辈子…那么的漫长啊……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周厚芳才估摸着考试应该快结束,徐振英他们应该会从里面出来。 因为当场已经宣布得分,且告知考生明日所有成绩会计算出来张贴榜单,因此考生们几乎考完了就离开,养精蓄锐等待第二日的来临。 她独自站在金州府门口,一直等到月上黄昏,看见里面的灯火依次亮了起来,随后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周厚芳不由想到:这位年轻的城主忙起来还真是昼夜不分。 从早上开始到现在,至少忙碌了快五个时辰。 徐振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对众人鼓励说道:“这次考试非同小可,这里面很多考生都是岚县晔县专程赶来的,他们住一晚上要耗费不少。所以只能辛苦大家,今天晚上就算是通宵达旦的,也要先把成绩统计出来,明日一早就张贴在布告栏。你们若是渴了饿了,都可以找后勤那边的赵部长,今天晚上她也会全程守着你们。” 说完她又招来了徐安平和方凝墨:“你们两人,辛苦一些,把那些遗珠也挖掘一下。对了,录取名单先送我一份,不管多晚,我都等着。” 周厚芳找准时机,一下子冲了上去,可惜她并不知道徐振英身边有亲卫兵,她一上前就立刻被安沛霖给反剪住双手。 这一下,安沛霖还很激动,暗自以为来了个大活儿。 哪知这一抓,察觉到对方骨骼纤细,立刻就知道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城主!”周厚芳急得立刻大喊徐振英,只期望自己方才在考场上给徐振英留下了深刻印象,否则她说不定还真的被当做刺客抓起来,“城主,我是周厚芳!也是这次考生之一!” 只见徐振英带着人款步走了过来,钱珍娘借着灯火一看,随后笑道:“呀,是很面熟。你这鬼鬼祟祟的找我们城主干什么,成绩可还没出来,若想知道自己最后得分的话明日大早到这里来。” “不!城主,我乃金州府通判之长女周厚芳,我父亲关在大牢之中生死未卜,娘亲和祖母担心得日夜无法入睡,因此我才想出用考试面见城主的法子!请城主开恩,告知我父亲情况,也好让家人安心!” 徐振英抬了抬手,示意安沛霖松开周厚芳。 周厚芳松了桎梏,立刻走到徐振英面前。 夜色之下,那位位高权重的女子仿佛比起白日来多了两分柔和。 周厚芳一步步走向徐振英。 徐振英冲她微微一笑,“你可以回去转告你家人,你父亲很好。金州府所有官员只是被关在大牢里,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而已,但他们在里面没有受一丝一毫的折磨,一应三餐皆按时提供,生活起居也有人照料。” 周厚芳胸脯起伏,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徐振英,但徐振英说话坦率而诚恳,那双眼睛沉静安宁,叫人根本无法抗拒。 她只能暂且相信徐振英的话。 她又望着徐振英,“城主,那我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嗯…”徐振英似乎也犹豫了,“我不滥杀,但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我若放了他们,他们一定会给我惹麻烦,到时候我就不得不杀了他们。所以现在将他们关起来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哪天放出来,我只能告诉你,且等着。” 周厚芳心里有些难过。 难不成她做了这么多事,最后除了得到父亲安好的消息,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 徐振英望着她笑,“为何难过?今日该是你的大喜日子,你的面试拿了全场最高。” 周厚芳惊愕的抬起头来,随后她似乎又有些局促和羞愧。 父亲还在牢里,她却舍身投贼,还为了那么一点点成绩就沾沾自喜。 徐振英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明日的总成绩和排名就出来了。这次若你的总成绩能进前一百五,你就到南城门外来寻我。今日你先回去。金州府的治安不比岚县,岚县的姑娘们可以随意外出,金州府却还不行,早些回去,别让你母亲担心。” 伴随着这一亲昵举动,又见周遭人习以为常的神态,周厚芳立刻就坐实了传闻。 徐振英…这位雄踞一方的土霸王,是个女子! 周厚芳脸皮跳了几下。 想到徐振英说的那些话,她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看出徐振英不想多说,于是她只能先应下来。 她懵懂的点头,随后目送徐振英他们一行人的背影远去。 她真的得了全场最高分吗? 若第一次打败黄维光是侥幸,是阅卷管的失误;那么这次呢? 据说面试成绩是由十个考官打分,再取平均值。 平均值这一说法,她还是考试前几天从岚县的算学教材里看到的一词。 如果平均值都能全场第一,是不是就意味她周厚芳的能力被十个考官都认可了? 可是,徐振英找她会说些什么呢。 周厚芳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答案,但也不阻碍她回家的脚步一下变得很轻快。 她甚至险些就把父亲的事情抛在脑后。 周厚芳心中也暗自责怪自己的不孝顺。 —————————————————————— 次日一大早,周厚芳也是在母亲的眼泪和不安中跑出了门。 不过这次,她身边的小丫鬟可是一步都不离开她,还一直碎碎念道:“小姐,夫人这几天每日以泪洗面,说是委屈了您,让您一个姑娘家四处奔波,今儿个您说什么奴婢都不会再让您离开视线了。” “好琥珀,我今儿个有大事要办呢!你若是想跟着就跟着吧,但是切记,看见什么你都不能吱声!” “好好好,奴都听小姐的!”琥珀连声应下,“只不过小姐真的能考上吗?如果小姐考上了吏员,岂不是就跟那些进士一样了?” 周厚芳脸上隐有喜色,却道:“哪里那般容易。进士可比这个难多了!” “可小姐能从一千多人中脱颖而出已经很难得了!奴婢就说小姐从小喜爱读书,比起那常家的三小姐不知高出多少倍。常家三小姐才情满金州,那名声都是唬外人的,奴婢倒是觉得那三小姐怕是字都不认识几个!” 周厚芳眉头一蹙,自己这个丫头什么都不好,忠心又勤快,就是有些管不住嘴。 她便沉声说道:“待会我会去见城主,你千万别乱说话!那城主可不是常三小姐,你若说错了话我可保不住你!” 琥珀被唬得小脸煞白,一下不敢说话了。 天爷,那可是金州府最大的土霸王,谁敢去招惹她啊。 周厚芳先是去看了自己的成绩,金州府门前人山人海,琥珀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去看到了周厚芳的名字,随即大喊着:“小姐,小姐,你中了!中了!第一百四十三名!” 周厚芳得知成绩,连忙拉着琥珀离开了布告栏外。 一则那里人多,她怕有人认出她。二则一共录取一百五十个人,她排倒数第三,这成绩着实拿不出手。 想起徐振英的交代,周厚芳便拖着琥珀往南城门去,琥珀这一路兴奋得叽叽喳喳不肯停下,“小姐,你真的中了!那你以后不就是进士了?” 周厚芳没耐心解释,只好唬她:“你这大喊大叫的,生怕常家人不知道我周厚芳从贼去了?” 琥珀这回才知道厉害,一下住嘴。 此时天色大亮,金州府街道上的行人到处都是,酒楼猪肉的香气、早起的馄饨、路边的煎饼,各种味道混合在空气之中,似乎让金州府变得鲜活了起来。 金州府,人越来越多了。 这个城池,似乎也越来越有生机了。 周厚芳如是想着,她脚下飞快,一路穿过人群到了南城门。 据说南城门前几天就被围起来了,每天只见许多人劳作,人进人出的,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此时一瞧,竟还有士兵把守。 周厚芳交代了前因后果,那士兵去通传了回来后才笑着说道:“周姑娘,城主说等你许久了,请您进去,哦,您饶旁边的石子路走,别踩那水泥上面。” 周厚芳有些纳闷,“敢问这位军爷,水泥是何物?” “你进去看见拦着的就是,别踩那上面,踩了我们都得罚款!” 周厚芳点头。 她只觉得徐振英带过来的人都很奇怪。 首先城里士兵们的穿衣打扮就很奇怪,就连课本也是稀奇古怪。 琥珀扯着她的衣袖,有些兴奋:“小姐,小姐,我看他们竟然有女兵唉!那些女兵们头发好短,看着各个健壮得很,不比男儿差!” 那琥珀作为二等丫鬟,自然也是难得出趟门子,两个人都跟土包子似的,还好周厚芳那天考试时见了不少岚县的人,因此耐心道:“据说岚县那边不仅有女兵,还有女大夫,女吏员。他们那边的女子,以外出务工自强自立为荣。这次的吏员考试成绩你应该也看见了,名单上面的女子可不少。而且我昨天遇见了一个妇人,那妇人的公爹和夫君竟是借的盘缠钱来送考,由此可见,岚县那边风气有多宽松!” 第230章 为自由而战 琥珀吓了一跳,“啥,还真是稀奇了,这世上竟然这种怪事!” 周厚芳脸上泛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你且看着吧,他们这帮人奇怪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个人走了进去,果然看见没多远就有人拉着红线,上面立着一木板写着“禁止踩踏”等字样。 周厚芳不由看过去,不就是深灰色的湿泥,有何过人之处? 琥珀却愣愣道:“小姐,他们是在干啥?” 周厚芳抬眼望去,只看见无数赤裸着上半身的汉子,他们挽着裤脚,正在太阳底下干得热火朝天。 不断有人挑着许多灰色的粉末,有人挑着水,有人将那水不断倒进灰色粉末中搅拌。另外有人将搅拌好的灰色湿泥填到事先压好的两条笔直的长坑里。 看着倒像是修路。 可这是修啥路?怎么看着跟之前的修路不太一样呢? 之前修路,之前用锄头等物将土地压实压平即可,若是还有银钱便压一些石板,倒不曾像他们这般还有模具。 周厚芳看见徐振英一行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徐振英远远的冲她招一招手,周厚芳连忙带着琥珀快步过去。 周厚芳恭敬的褔了福身,“城主。” 徐振英身后的钱秘书也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徐振英也是挽着衣袖,肩上随意的搭一根帕子,乍一看像是劳作的汉子。 她见周厚芳一脸困惑,随后笑眯眯的说道:“没见过这样的修路吧?以后咱们金州府全都用这样的路,比黄土路好多了,便宜不说,还结实耐用,等它风干以后,它还能防水防火,即使是下雨天也不会弄得全是泥泞。以后咱们的公共马车速度就能更快啦!” 周厚芳很是惊讶,“敢问城主,这是何物?” “这个是我们研究院新发明的东西,叫水泥。看起来像是泥巴,干了以后就和硬石板没有区别,但是成本却大大降低。” 周厚芳却立刻敏锐的抓到了研究院这三个字。 听起来像是一个专门研究新物件的部门。 钱珍娘见周厚芳还是一脸迷糊,随后笑着解释道:“研究院就是专门研究新东西的地方,比如之前你在考场上看到的铅笔,就是他们根据城主的思路造出来的。” 徐振英却很谦虚,“都是罗院长他们的功劳。” 铅笔、水泥,这两样东西看起来都不得了。 周厚芳不由得对那个研究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徐振英问她:“成绩出来了,你可知道自己的排名了?” 周厚芳点头。 “一百四十七名,听起来是末尾。但是你要知道,整个金州府只你一人入选。”徐振英含笑望着她,“周家大小姐,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手底下很缺人,虽说这次用人标准是考生按照成绩高低选择岗位,但对于你这样的人才,我自然是要破例的。” 周厚芳有些发愣,她似乎不敢相信徐振英说了什么。 人才,徐振英是在说她吗? 她算哪门子人才? 难不成徐振英是在捉弄她? “如果你愿意来为我做事,你可以在下面的县城任选一个,立刻去走马上任当知县。或是给我做秘书也可以。正好胡秘书要去三元县,我身边的位置腾出了一个人来。” 不知为啥,周厚芳明显察觉到这话说完,钱珍娘的眼睛登时像是野狼一样兴奋的盯着她,让她多少有些发怵。 钱珍娘满心期盼着徐振英挖墙角的技术。 这位可是现成的人才啊,从五品的官家女,不仅识文断字,对算学还颇有造诣,且人看着又聪明谨慎,简直就是当秘书的好材料啊! 可是周厚芳却一脸迟疑,她似欲言又止,徐振英却已经知道她所想,“是家里那边有困难?” 周厚芳干脆直接道:“城主,感谢您的青睐,可我这次参加考试本就是为了救我父亲。若我出来做事,不光我爹娘反对,就连婆家也会不喜。我不能如此背叛家族至亲…” 她咬紧了下唇,眸色中泛起凄然水光,“这样的代价,我承担不起。” 钱珍娘突然有些恍然。 对啊,怎么忘了周厚芳的身份。 她和徐音希不同,虽然两个人都是官宦女子,可徐家是被流放,而周家却还如日中天。 周家定然是指望着朝廷派兵来攻打金州,这样周父就能官复原职,周家又能从前一样。 若周厚芳出来为城主做事,岂不是背叛娘家,亦不容婆家,所有退路都没有,从此以后只能一心一意的跟着城主造反? 确实如周厚芳所顾虑,这代价也太大了。 若徐振英造反成功还好,若不成功,她是两边退路也无,下场怕是比谁都要凄惨。 让周厚芳加入他们阵营,简直是逼她以命相搏。 看着周厚芳那神色,钱珍娘心中就有预感,这周姑娘怕是来不了。 徐振英却笑着道:“你不着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来我身边做事,我给你最好的待遇,县令或是秘书随便选。二是我放你父亲一人回家,但是为了防止他闹事,你们周家人我必须看管起来,你们以后只能在宅子里活动。” 周厚芳“啊”了一声。 将周家人全部关起来,那也就意味着她和父亲必须随时随地的共处一处屋檐之下。 父亲脾气执拗,对她管教甚严,以前平日里晨昏定省还好,如今却要日日面对—— 周厚芳的心里一紧! “对了,顺便说一句,我的上一个秘书已经去黔州府当知府了。所以当我的秘书,前途还是很远大的!” 周厚芳一愣。 她倒是听说过新上任的黔州知府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可是…这终究是反贼的地盘啊,谁知道徐振英的势力能维持多久?这什么县令、知府、吏员听起来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梦,可那梦随时都是会醒的—— 若是徐振英败北,那她该如何自处? 除了这条命了啊。 “你慢慢想,三日内给我答复。你若是想通了,便直接到府衙来找我。” 周厚芳就这么回去了。 身后的琥珀似乎也察觉了她的心事,一直都不敢说话,直到两个人走到一处,琥珀突然说道:“小姐,你看——” 周厚芳回过神来,冲着琥珀手指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处风干的水泥路。 有人推着板车走在那上面,板车竟丝毫不抖,如履平地一般。周厚芳干脆快步走过去,直接踩了上去。 琥珀连忙也跟上去,感受着脚下那平整光滑如石板路的触觉,她不由大骇道:“小姐,这水泥路真够平整的!竟然跟咱们家里的青石板路差不多!若是真按那位山大王说的,咱们金州府全都铺上这种路,那马车岂不是能跑着飞起来?” 周厚芳一步一步走着,感受着,她眼睛微微眯起,抬手遮住阳光。 风,轻轻的吹起了她的头发。 她似乎看到了很远的未来。 而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种神秘的力量。随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 人生这么长,她周厚芳…想赌上自己的命去搏一把。 搏什么呢。 前程?金银?地位? 不,她要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那女子偏过头来,脸上有一抹轻快的笑意,她对身边的琥珀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见周厚芳回家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琥珀提心吊胆。 她生怕周厚芳当真听信了那个山大王的话,抛家舍业的跑去造反。如果那样的话,她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主子出事,她又哪里能好过? 说不准会被夫人直接打死? 眼看要到家门口,琥珀才没忍住,问了一嘴:“小姐,你不会真的打算去干那劳什子县令吧?” 周厚芳笑着说道:“你先前不是还说我有本事,比常三姑娘强,怎么现在比我还愁眉苦脸?”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跑去造反啊!那样的话,夫人和老爷不会放过你的!您再想想姑爷,您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周厚芳想了想常大郎。 却只想到她还没过门,他就有了两房小妾的事情。 甚至那常大郎生怕她入门以后阻碍他和表妹郎情妾意,明明两个人婚期已定,他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将他那表妹在婚前抬进了门子。 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让她还没进门就在常家成了笑话。 若不是那常大郎的娘过来伏低做小,又增加了聘礼,摆出一副非她不可的态度,想必父亲母亲也会心中窝火。 再窝火又如何?三书六礼都走完大半,只剩最后一个亲迎。既成事实,即使男方再不堪,她也只能捏着鼻子嫁了。 现在想想,对于徐振英突然攻入金州府而耽误了婚期这件事,周厚芳心中竟觉得庆幸。 还好,给了她一线喘息之机。 周厚芳只含糊对琥珀说了一句:“如今大周朝风雨飘摇,到处都在打仗,咱们金州府也落入了贼人之手,这婚事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琥珀一听,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她听着小姐那意思…好像并不想嫁姑爷啊…… 可是这婚姻已是既成事实,等那山大王一走,或是两家老爷放出来,他们肯定还是得完婚啊。 难不成小姐还有其他想法? 周厚芳回到家的瞬间,就察觉到屋内诡异的气氛。 丫鬟们全都低着头,屏气敛息,颇有战战兢兢之味。 周厚芳瞧着有些不对味,很快穿过影壁,就看见了常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如铜墙铁壁般拦在周厚芳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微微福身,语气却颇有些倨傲:“姑娘,眼下这金州府乱得很,您无事还是在家里的好。” 琥珀瘪了瘪嘴,很是不服。 这还没过门呢,就已经拿腔拿调的管起了她家小姐!更何况这婆子还不是小姐的婆母,不过是婆母身边的心腹嬷嬷罢了。 不过碍于对方身份,琥珀自然不敢造次。 倒是周厚芳微微福身:“嬷嬷教训得是。” 周厚芳心里已然清楚,宴无好宴,这常夫人每次上门准没好事。 这次怕是她去考吏员的事情被婆家知道了。 转念之间,周厚芳已经将门后会发生的各种可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果然一进屋,常夫人端坐首位,一身的富丽堂皇,而母亲则一脸赔笑,十足讨好。 屋内的丫鬟们各个如临大敌,大气也不敢出半口。 只因那常夫人面色不虞,神色有些低沉,一看便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周厚芳上前行礼,刚刚坐下,就听见常夫人尖着嗓音发难:“厚芳,若不是采买的丫鬟们提起,我还不知我常家的嫡长媳竟然投靠了反贼!你自己说说,那府衙门口布告栏里那个周厚芳,到底是不是你!” 周厚芳毫无惧色,“没错,是我。” “你好大的胆子!”常夫人蹙眉,长袖一拂,杯盏碎裂,满屋人不敢言语,“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父亲乃金州府从五品的通判,如今被那反贼害得生死未卜,你竟然屈身侍贼!若是朝廷知道,你们周家将全部被视为反贼,诛你们九族也未可知!到时候若牵连我常家,修怪我无情!” 周夫人眼中满是惊惧,抓着常夫人的手说道:“亲家母,你要怪便怪我,是我让厚芳去的。我家相公还关在牢里,不知生死,我家婆母也急得病发。我们派去的人根本进不去大牢,那狱卒也全换成了那反贼的人,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周厚芳不忍母亲苦苦哀求,上前扶起母亲,只对常夫人说道:“夫人不想知道常大人的近况吗?” 常夫人一下愣住。 她向来知道周家这个女儿心气儿高,她怕将来周厚芳强势,压着自己儿子,让自己儿子时常被管束,因此并不愿这门婚事。 望着眼前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周厚芳,她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只道:“难不成你打听到了他们情况?” 只一句话,周厚芳便稳定住了兴师问罪的常夫人,反而主动掌握住局面。 周厚芳趁机将母亲扶好坐在椅子上,随后才缓缓道:“我借考试之机接近了徐振英,随后单独见了她。从她口里得知了父亲和常大人的近况。夫人放心,他们在大牢里一切都好,徐振英的人并未故意折磨他们,一应饮食和生活皆有人照料。” “那…”常夫人一下来了精神,丝毫不提方才的事情,只追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 “近期内怕是不行。徐振英自入城以来,从不滥杀无辜,在岚县和晔县那边口碑极好。因此她的话还是信得过的,她说为了避免父亲他们闹事,只有先暂时将他们关押。至于什么时候放出来,我猜测是要么朝廷来援兵攻打金州府,要么是徐振英在金州府完全站稳了脚跟。” “天爷!”常夫人绞碎了锦帕,“那天杀的反贼!” 说完,常夫人又期待的望着周厚芳,“那…可允许我们探视?” 周厚芳眼皮一掀,看着常夫人,“夫人,她身边现在十几个士兵跟着,我如今不过是借着考吏员的机会才和徐振英说上话,往后怕是见一面都难,更别说提出探视的要求。” 常夫人有些恍然的坐回椅子里,“难不成就没法子了吗?” 周厚芳故意顿了顿,任凭常夫人和母亲两个人相对啜泣不止,她才微微叹一口气,欲言又止的说道:“法子倒是有,不过得看敢不敢丢掉咱们两家的脸面。” 常夫人立刻停止了啜泣,望着周厚芳似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你说说,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救我家老爷出来,这脸面不要也罢!” 就连周夫人也道:“厚芳,你向来有主见,有什么法子你先说说。” 周厚芳忍住心中激动,面上露出羞愧的神情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两位长辈了。方才我去见了徐振英,也问了父亲的情况,她似乎很器重我,极力劝我出来为她做事。” 常夫人面露不虞,却忍住没有训斥。 “我当然拒绝了她。我乃金州府堂堂从五品通判之女,绝不能做出让父亲蒙羞之事。”周厚芳一脸义愤填膺,“可是她却说,若我出来做事,她可以许我一个月探视一次。” 周厚芳故意顿下,随后去看主位那两位的脸色。 果然见常夫人紧绷的肩似微微松动了些许。 很好,看来有戏。 她便继续说道:“后来我在回来的路上仔细一想,我为反贼做事也未尝不可。” 见常夫人瞬间脸色阴沉下去,周厚芳连忙说道:“我去做事,常家和周家脸上是不好看,我们也难免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有可能将来还会被朝廷问罪。但是,此事有利有弊,全看我们如何在其中周旋。常伯父和爹爹丢了金州,即使朝廷派兵出援,无论是什么原因,两位长辈怕是也免不了被陛下斥责,轻则为陛下不喜,重则降职下狱,这都还是轻的。所以,两家之危不在此刻,而在朝廷援救之后!” 这话说得常夫人脸色一紧。 对啊,一个偌大的金州府丢了,无异于重重的打了朝廷脸面,事后肯定要有替罪羔羊。 如此说起来,常家之危还在后头! “但是如果此时我借着这次考吏员的机会,接近徐振英,假意投诚。若能打听到其中机要,在朝廷大军来援的时候提供情报,也许能挽救两家人性命,甚至是加官进爵也未可知——” 周厚芳明显察觉到常夫人眼前一亮! 而母亲则是一脸担忧。 第231章 鸡蛋得放两个篮子里 常夫人却想也不想就拒绝:“如何能够让你为了救他们搭上你自身?那徐振英年方十四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而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能时时围着一个男人转?那将来事发,唾沫星子不得淹死我常家?” 周厚芳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不显,“常夫人,您若担心这个问题,倒是大可不必。一则徐振英是个女子。二则徐振英身边也大多是女子。” “什么!?”常夫人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屋内有人也是一脸惊愕的望过来,“你说那反贼是个女的?女反贼?” 她复又痴痴的坐下,“天爷啊,这是什么世道,女人抛头露面的也就算了,竟然还有女人敢造反?!那她手底下的人都知道吗,那些士兵们也知道,他们竟然也甘愿听一妇人驱使?” 周厚芳心中厌烦,却又不得不周旋,只得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日我看她手底下那些人对她颇为忠心,想来此女颇有手段。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爹爹和常伯父,也为了保住周常两家,如今之计,只有我先假意委身侍贼,再以图大计!” 常夫人一脸感动,急忙亲热的拉着周厚芳的手,抹着泪说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可是…可是…你再容我想想,毕竟你和大郎眼看婚期在即,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只身入那虎穴啊!” 周厚芳心中冷笑不止,心想这常夫人果然跟常大郎如出一辙。 这两母子的薄情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就是怕将来东窗事发连累她常家吗。 非要惺惺作态。 周厚芳面上却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夫人,只要能救出爹爹和常伯父,我什么都不怕。至于婚事,我这入了敌营以后需要尽快打入他们内部,到时候分身乏术,再说父亲和常伯父还关在大牢里,我私心里想着…不如婚事再往后推推?” 此话正中常夫人下怀! 常夫人心中大喜,如此一来,只要周厚芳不嫁入她常家,那么出了事也是周家兜底。 周厚芳若是真的有本事救出老爷,那么两家的官位都能保住。说不定陛下龙心大悦,再赏赐些金银器物给常家,那么娶周厚芳这个媳妇便不亏。 如果周厚芳没本事,朝廷追究下来,那也只认周家从贼,而不是她常家! 更别提周厚芳只要没嫁进常家,那么将来也可以利用周厚芳抛头露面不贞不洁这一点要求退婚。 思来想去,常夫人再也找不到更妙的主意了。 她喜得连连点头,却装出难过的样子,“只是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只要能救出爹爹和伯父,厚芳如何会觉得委屈。” “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也只好成全了你。”常夫人擦了擦眼角虚无的泪,“那行吧,暂且就将婚期推迟吧,一切等两家摆脱了这场闹事再来商议。” 她又拍了拍周厚芳的手,亲昵说道:“厚芳啊,委屈你了,你要是真的救出你常伯父,我常家就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过了门子,我一定将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周厚芳立刻适时的做出娇羞之态。 送走常夫人后,周夫人却是一脸愁容。 周夫人出身不显,但常年耳濡目染,自然也有些明白常夫人为何会立刻松口,不再阻止周厚芳投身反贼之中。 周厚芳若败了,他常家定会立刻跟他们撇清关系。 只有周厚芳赢了,两家怕是才有做姻亲的机会。 周夫人有些埋怨她,“你方才就不该提出婚期延迟一事。若将来出了事,以你那未来婆母的性子,怕是要翻脸不认人。她本就不看重这门亲事,只一门心思的想着拉扯她娘家那个小妹,厚芳啊,你这略一松口,当心这嫡妻之位都保不住。” 周厚芳对自己母亲倒是没多少隐藏,只道:“母亲,这个我自然知道。” “那你还……” “母亲。”周厚芳打断了她,随后压低声音避开下人,“您可知道现在南面大小李王的兵马已经有二十万之众了?还有那个造反的明亲王,一路南下,江浙地区快要不保。” 周夫人听得是心惊肉跳,“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叫人害怕。” 周厚芳眸色幽幽,“母亲,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天下要乱了。” 周夫人摆摆手,“这天下再乱与我们有何干系?我们这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 周厚芳笑:“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建功立业?那是男人们的事情。你这丫头,出了几天门子心都变野了。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怎么讨好你将来那婆母。” 周厚芳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却没反驳。 乱世将起了,谁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常夫人自有常夫人的打算,可她周厚芳何尝没有自己的算计? 这可是个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寿州,凤儿可就没那么开心了。 她托腮看着眼前的徐慧鸣。 那人阴沉着脸,坐在她面前,大有今天枯坐到天明的执拗。 而王三娘等人坐在旁边,一脸局促的望着他们二人。 凤儿叹气,随后跟王三娘说道:“王姑娘,今天先这样,明儿个我再来找你交接。” 王三娘及其家人只恨不得离开,凤儿一挥手,他们就立刻脚底抹油。 等出了门,王隐才擦着脑门上的汗,“天爷,那城主的兄长怎会如此凶狠,就好似…好似要生吃了我们,这…我们舟车劳顿,一来到寿州就立刻来请安问好,中间一刻都不敢耽误。怎的就惹了大爷厌烦?难不成是嫌弃咱们礼数不够周到?” 王三娘有些后知后觉,随后似想起了什么,惶惶道:“爹,你有没有发现刚开始大爷对咱们态度还好,后来咱们说起城主的近况,大爷就黑着脸了。” 王隐也回过味来了,两父女互相望了一眼,登时不约而同的“哎呀”一声。 王夫人不乐意了,连忙凑上前去询问情况。 王三娘便道:“娘,坏了,大爷好像还不知道城主造反了——” 徐慧鸣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凤儿,而凤儿悠闲的翘着二郎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徐凤!这就是为何你私盐账本老是不肯交出来的原因是吧?!好啊,我的好妹妹,占岚县、攻金州、收黔州,这一眨眼之间就变成了西南最大的反贼!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徐振英要造反?!” 徐风被吼得人微微往后一仰,随后拿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竟然还笑眯眯道:“徐大爷,息怒息怒,这事到如今我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意义?” “大壮呢,他是不是也知道?难不成全天下她徐振英就瞒我一个人?要不是这次她派人来招我们回去,我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徐慧鸣一阵大喊大叫后,脸上却又露出伤心的神态,他颓然的坐在椅子里,“为什么就独独瞒着我一个人?难道在她心里,我连外人都比不过吗?” 凤儿见徐慧鸣当真是伤心了,也敛了神色,“城主也不是刻意瞒着你的,我估计徐家人都不知道。再说城主要是不信任你,又怎么会让你南下来开辟商线。咱们在寿州唉,明亲王的老巢活动,你觉得城主会不信任你?” 徐慧鸣有些痛苦的掩面,“我向来知她心里藏得住事,却没料到她竟然能这么藏得住事——凤儿,她竟然还把娘和小妹送去黔州为质!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藏有这样大的野心!” 涉及到徐振英的家务事,凤儿一下有些无言,她只好道:“黔州土司那边也送来了人质,两边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料想夫人他们应该无事。” “凤儿,我这心里好乱。”徐慧鸣痛苦道,“我这个妹妹,还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爷,城主造反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她有能力、有野心、有青云之志,城主是不会屈居人下的。” 徐慧鸣惘然。 凤儿说的那些他都懂。 他只是太过震惊,从而心乱如麻,这么大的事情,徐振英对着他这个血脉至亲,竟然只字不提。 可想而知她的心思有多沉。 “大爷,你没去过岚县,你不知道那边老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寿州乡下的老百姓穷得已经卖儿卖女,但是岚县那边今年春节怕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猪肉,更不要提岚县已经百分之四十的识字率。大爷,你如果去过岚县,就会明白城主为什么要造反。” 徐慧鸣迷茫的看着她。 凤儿唇角微微一勾,脸上与有荣焉,“城主想让大周朝所有老百姓都过上岚县的日子。” 徐慧鸣顿了一下,从这话里已经听出徐振英和凤儿之间常通书信,凤儿对岚县的情况了如指掌,也就是说,凤儿从一开始就是徐振英的人。 徐慧鸣望着凤儿,“所以…徐振英让你来寿州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在寿州做了什么?” 凤儿身体往后仰在椅子里,笑眯眯道:“自然是挣军费啦。当然还得上下疏通,混入官场,获得情报,哦,还要不断宣传岚县众生平等的理念,帮着城主暗地造势。如果城主哪天想和明亲王这边合作,咱们也得保证明亲王这边我们自己的人。” 徐慧鸣深呼一口气。 他从前只觉得凤儿泼辣、胆大、敏锐,却从未发现她心机深沉的那一面。 他们同时来到寿州,几乎是日日相见,他以为他们中间总是有矛盾分歧,却也该是关键时候能互相交换后背的队友。 可谁知…凤儿却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 他第一次觉得,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笑脸盈盈,在名利场游刃有余的女子。 凤儿能绕过他的视线,在短时间内瞒天过海的为徐振英做了这么多事,他却一无所知。 有了这个认知,徐慧鸣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远不如凤儿。 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徐振英更信任凤儿,而不是他。 凤儿会无条件的站在徐振英那边。 而他会纠结、会犹豫、会恐惧。 他是大周朝的百姓,造反一事,他当真是从未想过! 徐慧鸣不由得垂头丧气,凤儿却笑着安慰他:“徐大爷,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慧鸣咬了咬下唇,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女子,“那你说…她是什么人……” “她呀——”凤儿一笑,“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徐慧鸣愣住了。 凤儿偏头望着他,“城主她心里装着太多东西了,她就像是世间的一尊佛像,她不会动摇、不会犹豫、不会情感用事,只要她有了目标,她就只会朝着那个目标前行。像什么至亲手足、父母亲情,或许都不及她心中的那个梦想重要。” 徐慧鸣只觉得五味杂陈,他想起之前徐振英说的那些什么亩产千斤、天下大同的话,心里忽然像是落了地。 “她的梦想…是创造出那个天下大同的世界?”徐慧鸣一脸惘然,“这世上真有那样的仙境存在吗。” “我也曾经这样问过她。”凤儿笑,“城主说,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这世上既然这世上没人敢做,那她来做!我很荣幸,能跟着这样的人轰轰烈烈的过这一辈子。” 徐慧鸣脑子里登时“轰”的一声。 既然这世上没人敢做这件事,那我来做! 这是多么振聋发聩野心勃勃的宣言! 他仿佛透过这句话,看见了那抹清瘦却决绝的背影。 “徐大爷,你现在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反贼亲哥,你既上了贼船,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除非你要背叛城主……” “背叛她?”徐慧鸣想起王三娘说的那句徐德远暴毙身亡,他便不由得后背发寒,虽说这其中未见徐振英的手笔,但不知怎的,徐慧鸣就是觉得徐振英在这件事情中脱不了干系。 “徐家人敢背叛她吗?”徐慧鸣唇角牵起一抹苦笑,“二伯父如今尸骨未寒,怕是整个徐家只有惧她怕她的份儿。” 凤儿敛了神色,斜斜的睨他一眼。 曾经卑微的婢女,如今却也养成了通身的威严,“徐大爷,念在我们奋斗这半年多的交情提醒您一句。金州府可不比寿州,咱们这次回了金州府,有些话可不要乱说,即使你是城主的亲兄长。” 徐慧鸣脸色登时一白,再不言语。 “收拾账本,和王家交接吧。既然是城主派过来的人,定是城主的心腹,对人家客气一点!”凤儿踢了踢徐慧鸣的脚,徐慧鸣才回过神来。 凤儿眼底忽然有了期待,“金州府啊,真是有点向往了,真想早点回去。” 以后金州府就是她的家啦! 第232章 上班第一天 这是周厚芳第一天上任。 她特意让琥珀改了从前繁复的发髻,学着金州府那些女兵们,只用金簪梳了一个简约的丸子头。 琥珀一面梳头,一面叹气,“小姐,真不让奴婢跟着去吗?您一个人出门,奴婢害怕。您就让奴婢跟着您好不好,万一您渴了累了,奴婢给您端茶送饭捏肩捶腿——” 周厚芳却正色道:“琥珀,徐振英那边的姑娘各个都能独当一面,我带个丫鬟算怎么回事?” 琥珀噘嘴,老大不愿,总觉得自己被小姐给抛弃了。 “可是…” “没有可是。再说了,我看钱秘书他们每日公务如此繁忙,还要参加早晚的操练。我既然初到人家的地盘,怎么也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才行。我不仅不能带丫鬟,还得跟着他们早晚操练。” 琥珀眼睛里一下蓄满了泪水,“小姐身子金贵,怎能去兵营摔摔打打,这万一磕了碰了,夫人可得心疼坏了!” 周厚芳连忙擦了她的泪水,“你这丫头!人家能成,为何就你家小姐不成,难道你也同外人一样看不起我?” “那当然不是!我家小姐能文能武,一点都不娇气,就算是男儿都比不过呢!” 周厚芳被她逗笑了,“可不是这个理,快把眼泪吞回去,你家小姐是出去做活,又不是出去做苦力。再说了,城主他们不喜女子柔弱,以女子矫健为美,我见不止那钱珍娘,就是那徐安平、方凝墨等人都是身子强健之人,你家小姐我心气儿高,不肯被人比下去。肯定十天半个月就能练得跟那帮女兵一样健硕,到时候就算遇见了地痞流氓也不怕,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一个人出得了这门子!” 琥珀一想,也是这个理,遂点头同意了。 周厚芳又道:“这样吧,你把我昨天给你的那两本书,四则运算和拼音,你要是学会了,我就带你出门做事。” 琥珀一下欢呼起来,“小姐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总算是告别了哭哭啼啼的娘亲和琥珀,周家人像是送她上战场一样将她送出了门子。 周夫人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忍下。 也就是现在金州府治安还好,否则她还真放心不下。 周厚芳无视母亲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踏着欢快的脚步出了周府。 这是第一次,身边没有一大堆丫鬟仆人跟着。 这也是第一次,她感觉到如此自由! 夏日的风是热的,阳光有些晒人,街道上煎饼的味道混合着油的香气扑面而来,远处有人在叫卖着,几个孩童飞快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仿佛她的世界,整个都鲜活了起来! 她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孩童,步履蹒跚的摩挲着这个新世界。 她渴望这一刻,留恋这一刻。 甚至想永远的留在这一刻。 然而很快,钱珍娘一句“你迟到了”打破了她第一天上班的美好期望。 周厚芳有些愣愣的望着外面的天,钱珍娘便笑着指了指屋内一座很大的四四方方的木房子,“现在已经九点过八分了,我们是九点钟上班。作为城主的贴身秘书,你必须提前半个时辰到,也就是八点钟。” 钱珍娘的调侃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她轻轻的点了点周厚芳的肩膀,“周秘书,你得立刻学会看钟表。我们岚县来的人,看时间都用这个,比看日头精准。” 周厚芳立刻收起所有心思,认真听钱珍娘交接。 “秘书永远是最先到岗的,你来了以后,得先看看城主的书房打扫干净没有。顺便要瞄一眼,她最近在看什么资料,她关注些什么。你得心里有数,否则如山的公文一来,你根本分不清轻重缓急。” 钱珍娘在前面走得很慢,又指了指靠近徐振英书房的桌子,“这就是你的工位。你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不仅要关注城主的起居饮食,还要做好对上对下衔接工作。对上要为城主排忧解难,对下有迎来送往,底下人交上来的东西你得全部过目,熟悉金州府大大小小政策的施行情况,认识每一个来汇报的吏员,得知道他们手头工作的推进情况……总之一句话……” 钱珍娘似乎很怕自己说多了吓走这位新同僚,只是笑道:“总之事情很多,很锻炼人。” 周厚芳已经察觉到了。 按照钱珍娘这个说法,她就类似皇宫里大太监加首辅两重身份。 既要管徐振英的起居生活,又要配合徐振英所有的政务推行。 同时周厚芳还敏锐的观察到,钱珍娘一进屋就喝了两碗水,身上还冒着汗,想必是刚操练了回来。 徐振英手底下的人,似乎都很爱操练。 她听下人们说过,那帮流寇们有特殊的癖好,要么清晨、要么晚上,必然能看到他们成群结队的绕着府衙跑上一圈又一圈。 周厚芳刚来,自然得守他们的规矩。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得早上操练,白日处理政务,晚上还得恶补他们岚县的那些课本教材,尽快跟上他们的进度。 想到这里,周厚芳忽然惊觉,这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 根本不够! 完全不够! 这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可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各个精神抖擞,思维敏捷,与大周朝那些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吏员完全是天差地别!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钱珍娘看着她总是一脸兴奋了。 并且,钱珍娘很快丢下另一个噩耗,“周秘书,好好干,我最多能带你十几天,就得去其他岗位了。” 周厚芳有些心慌,“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看城主的意思呗。哪个事情难办我就去干哪个。”钱珍娘无所谓的笑笑,“对了,今天是新吏员报道的第一天,上午办完了手续,他们中午都会在食堂吃饭,你可以去跟他们碰碰头,也熟悉一下。将来你的工作可少不了他们支持。” 周厚芳完全跟不上。 而钱珍娘却已经自说自话,“对了,你还不知道食堂吧,我带你去做个饭卡的木牌,这个事情很重要。走走走,带你去参观一下我们的食堂——” 周厚芳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她突然也不是很想当反贼了。 中午,钱珍娘就拉着她去食堂。 周厚芳才发现府衙的食堂竟然那么大!足足有两层之高,此刻正是人头窜窜,怕是金州府最热闹的酒楼也比不上。 钱珍娘在台子那里出示了一下她的木牌,他们叫的是工作牌,有点类似腰牌,识别身份用的。 钱珍娘拉着她往二楼去,“今儿个是新吏员报道,所以人多了一些,往常没那么多人,咱们往二楼走,二楼人少一点。” 周厚芳仔细一看,发现果然有一些熟面孔,且都很年轻。 大部分人在二十岁出头,虽说众人装扮不一、身份不一,可一起聚在这里,却有一种众生平等的荒谬感。 钱珍娘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自行的让开,路上不断听到有人跟她打招呼,热情的喊她:“钱秘书。” 钱珍娘在其中游刃有余,还不时将她推出去,笑着说道:“这位是周秘书,大家初次见面,以后工作上多多关照她!” “哎,周秘书好!” 周厚芳看着那一双双热切的笑脸,想着以后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僚。 虽说她在家时,母亲也时常教导她迎来送往人情往来之事,可是像这样身处人潮之中,所有人笑脸相迎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 周厚芳有些激动,有些羞赧,却又有些兴奋,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点着头,习惯性的露出笑容,随后很快走到取餐盘处。 周厚芳甚至还听到过去的人似乎在议论她。 “那个就是新来的周秘书啊。人好像有点腼腆,以后会不会不好接触啊?” “不会吧,我瞧人挺客气有礼的。不过好像她这次考试成绩排在倒数,竟然能选到如此靠近城主的岗位,像你我这种排在前面的,最好的却也只捞到一个县令。” 周厚芳心里一紧。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综合成绩排名倒数,却能到徐振英身边做事,将来甚至能直接接替钱珍娘的位置,说起来那就是天子近臣,也难怪惹来流言蜚语。 “哎,城主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周秘书定然有过人之处才会被城主破格录用。你我啊,还是好好的去地方历练历练,反正城主说了,只要认真做事,咱们金州府不缺提拔的机会。” “是是是,陆兄说得对。这人不能光看表面,以后工作接触就知道了。” 周厚芳愣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第一天做工,少不了要受同事冷眼排挤,她出门前就已经料想到这种情况,也多次告诫自己需要忍耐。 可是…这就完了? 不来闹闹事? 周厚芳出神间,钱珍娘却已经拉着她取了餐盘,“菜在那边,你自己看着打,能吃多少打多少,我们不限制食量,但是不允许浪费和打包。要是浪费的话,收餐盘的大娘会记住你,然后把你的名字写在食堂门口公之于众。” “天爷。”周厚芳在心里差点震惊的叫出声来。 还不许浪费啊? 这要是在周家,一顿至少也是十几个菜,吃不完的就赏奴婢或是倒掉,大户人家皆习以为常,若是不浪费,还以为家里落魄了呢。 不过周厚芳显然适应能力很强。 她估摸着自己的饭量,先是很小心翼翼的打了一点点,想着宁愿多跑两次也别因为浪费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哪知钱珍娘却将饭菜打得高高堆起,见周厚芳望过来,钱珍娘脸上却没有丝毫羞赧,反而笑眯眯道:“周姑娘,你太瘦了,得多吃点。我们做秘书的,经常忙得饭都吃不上,碰见一顿就赶紧多吃点。再说我们一整天都得跑来跑去,多吃点,否则身体根本顶不住。” “原来是这样。”周厚芳好心受教,却还是不敢多吃,只多拿了一块红薯。 这东西听说是岚县传过来的,顶饿又好种,今年金州府要大面积推广种植。 这是她昨天晚上预习钱珍娘给的重点工作手册中看到的。 既然这么重要的作物要推广,她可不得先尝尝。 府衙的饭菜不算差,三荤两素,还配有各种咸菜,这算是在金州府里吃得好的了。 周厚芳打好了饭菜,刚一转身,就看见有人热切的冲她打招呼,“周秘书!周秘书!这里!” 一看,竟然是宋洛。 钱珍娘见此,也笑着说道:“走吧,过去一起吃。” 府衙的食堂几乎都是方桌配长凳,这样可以容纳更多的人。 周厚芳明显感觉自己和钱珍娘走过去,宋洛那边坐着的那一堆人都有些紧张,有些人还站起来跟钱珍娘问好,其他人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周厚芳实在不清楚金州府这边官场上见面的礼节,他们似乎不允许下跪,也不允许称呼大人,只允许称呼职位,且不讲究上下级,除工作外都是平等身份,因此这可就将周厚芳给难住了。 周厚芳便仔细观察着。 原来站起来点个头,笑一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未免也太敷衍了。 “钱秘书!”宋洛也连忙将餐盘位置挪动了一下,腾出地方让他们坐,周厚芳才看见宋洛旁边的庞小花,她不由惊到,“庞姐姐,你也来了?” 她感觉那天庞小花表现不尽人意啊,竟然也能过了? 那这样说起来,她的笔试成绩定然很高。 周厚芳忽然有些泄气,为何人人成绩都比她好? 甚至就连这个其貌不扬,两句话都说不清楚的乡下妇人也比她强? 庞小花似乎羞得不行,很是腼腆,看着钱珍娘视线躲闪:“让你们笑话了,这次我刚好是最后一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来了。” 宋洛却道:“庞姐姐,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最后一名,那也干掉了一千人,你已经很厉害了!再说,你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以后做了吏员,可得把腰杆儿挺直了!” 看得出来钱珍娘很喜欢宋洛这个丫头。 宋洛这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是胆子大,人泼辣,什么都敢干。 周厚芳发现,徐振英和钱珍娘都喜欢更泼辣一些的女子。 也是,既然鼓励女子外出做工,那女子就得泼辣一些。更何况她们又都是女吏员,那必须得有一定的胆色才能镇得住手底下的男人! 第233章 胜负欲 周厚芳也笑着对庞小花说道:“说起来,我还是倒数第三进来的呢。不管我们怎么进来的,就算是最后一名进来的,只要进来了,好好给城主做事,谁又在乎你是多少名?” 钱珍娘笑道:“周秘书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这里不看考试成绩,只看你上任后的成绩。宋洛,你去哪儿高就啊?” 宋洛笑嘻嘻道:“我成绩中下游,目前只能去小水村当个第一村长。” 钱珍娘挑眉,“第一村长的工作可不好做啊。更何况你还是个小姑娘,镇得住村子里的人吗?” 宋洛拍了拍胸脯,“钱秘书别看不起人,城主也没说不许带亲人上任吧?我准备把我奶给带上,反正我也要给她尽孝,刚好就带着她上任。我奶年轻时就是我们村上最出名的泼辣户,若是有不服从管教的,就让我奶去对付。我呢,就唱白脸,我奶就唱红脸,保管让那些村民们都规规矩矩听我的。” 一桌子人震惊。 啥,还能这样? 就算是钱珍娘此刻都说不出话来。 你要说宋洛做错了吧,似乎也没错,是没规定不能带亲人上任啊。再说人家把奶奶带上,就给奶奶落个户,奶就成了当地村民,当地村民帮着第一村长维持个治安秩序什么的,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吧。 你要说她没错吧,这说起来严重点又像是以权谋私啊。 可谋的什么私呢? 那不还是为了公吗。 这绕来绕去的,直接把众人给绕晕。 钱珍娘思来想去,愣是挑不出宋洛的错处,只好笑道:“你倒是挺会钻空子。若是旁人,定要被申斥几句,不过念在你年纪小,怕你去了镇不住,我就不批评你了。你可别声张!” “哎!”宋洛欢快的应了。 周厚芳却对庞小花很好奇,她是见过庞小花的公爹和丈夫的,因此更知道庞小花着从乡下出来变成吏员,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此心里总是对她多了两分怜爱。 “庞大姐,那你呢?” 钱珍娘立刻点她,“周秘书,工作的时候得习惯称呼职务,不然其他人会以为咱们心里有亲疏远近。” 周厚芳立刻受教,改口道:“庞宣传员。” 庞小花有些害羞说道:“我们是按照分数高低选岗的,轮到我的时候,只剩了一个朝云村的宣传员了。” 周厚芳表示完全没听过这个地方,“朝云村?在哪儿?” 宋洛也是一样表情。 钱珍娘慢悠悠说道:“在晔县边境,靠近兴元府的地方。他们那边翻过一座山就到兴元府了,算是富裕的村子,去年受灾情况并不十分严重。但那个位置比较敏感,毕竟靠着大周朝的地盘,若是大周朝出兵,必然会经过朝云村。庞宣传员,你肩膀上的责任可不轻啊。” 周厚芳有些吃惊,看起来钱珍娘似乎对金州府的地形了如指掌。 不仅连朝云村的位置都一清二楚,就连其内部情况都了如指掌。 看来金州府的政务工作做得非常扎实。 光是这一方面,大周朝就远远不如。 周厚芳又在心中给自己添了一件任务,她得尽快熟悉金州府的情况,至少做到钱珍娘那样,对金州府的角落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庞小花显然没想到有这一层,一下有些紧张了。 钱珍娘又问:“朝云村离你们范家村可有两日的路程,你夫君可支持你?” 庞小花脸上一朵红云,“我公爹让他陪着我去上任。今儿个他陪我报到完,我们就一起过去了。” 宋洛道:“庞宣传员,你的夫君对你可真是太好了吧!” 庞小花羞红了脸,不言语。 倒是周厚芳一脸若有所思。 钱珍娘却在想,这庞小花看起来也太过文静内敛了,不知道能不能守住那么重要的位置。 宋洛却在小心翼翼的查看钱珍娘的表情,她的小心思一览无遗,钱珍娘倒是很喜欢这个果然泼辣的小姑娘,便道:“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别那么看着我,我都快吃不下饭了。” 宋洛抓着脑袋,“嘿嘿”笑着,“那啥,钱秘书,我能打听打听,咱们这些人下了村子里,是具体干什么吗?我瞅着这第一村长,那不就是干村长干的活儿吗。” 钱珍娘慢悠悠的夹了两口饭。 周厚芳瞬间感觉到他们这一半的位置似乎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一脸的急切。 这可是关键信息啊。 钱珍娘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说道:“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快,我们就会研究出相应的考核标准,印发给你们执行。不过我可以先给你们透点风,” 周厚芳现在觉得,整个食堂二楼的人都安静了。 “我们现在有几个最主要的考核指标,第一个就是人均赋税,人均赋税你们应该知道吧,就是一个村子的赋税总和除以村子里活着的人口,用来衡量一个村子的富裕程度。你可以把第一个指标看做是经济指标,用来考核你们是否提高了村民的收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去跟养殖厂谈合作,跟水泥商去谈销售,还是搞种植,总之要让村民们富起来。村民们腰包里是不是有钱,是最重要的考核指标。” “其次,就是推广全民教育,识字率、扫盲班通过率,这是第二个重要指标。” “第三个,种植,地里的一切产量你都得管,地里产什么,产什么,怎么增产,怎么让村民吃得饱,是第三个重要指标。至于第四个、第五个,我们还在研究当中。很快会有完整的考核细则发给你们,你们记得好好研究研究。” “还有,我们年终会有一个考核成绩排名。若你和你们村子能名列前茅,就等着升职加薪吧。”钱珍娘笑着拍了拍一脸石化的宋洛,“年轻人,好好努力。” 钱珍娘说完,很淡定的开始吃饭。 周厚芳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噼里啪啦”的心碎之声。 就连周厚芳自己,也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为那些即将上任的县令、村长、宣传员们拘了一把同情泪。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宋洛觉得,眼前这顿饭突然变得食之无味。 不过很快,她突然开始大口大口迅速扒饭,一副要干仗的样子,面对其他人好奇的眼光,宋洛咬牙切齿说道:“时间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去找明厂长,问问他标准化养殖的事情。这第一个养猪场的名额,我一定要抢到我们村儿去!” 宋洛刚说完,先前帮周厚芳说话的那位叫陆士文的,已经直接放下餐盘,疾步往外走去。 旁边那人问他:“陆兄,你怎么不吃了。” 陆士文却跟逃难似的,脚下越来越快往外冲。 “不好!”宋洛大叫一声,连忙丢下餐盘,“陆县令你卑鄙,竟然抢我前头——” 说罢,两个人都往外跑。 这一下可不得了,其他人见此回过味来了,面面相觑,随后全都低头疯狂扒饭,一副要赶时间的样子,随后只听见餐盘依次放在餐桌上的声音,随后十几二十个年轻人争先恐后的冲了出去。 周厚芳听见守在食堂门口的妇人大叫着:“怎么又没收餐盘就跑了——” 周厚芳只觉得头皮发麻,随后有些愣愣的看着钱珍娘,“这些人…不会都去找那个养殖厂的负责人了吧?” 钱珍娘略有些幸灾乐祸,“完了,明厂长今天哪儿都别想去了。” 庞小花则有些一脸无所适从的样子,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钱珍娘便点她:“别害怕,去了以后宣传员就好好配合村长的工作,你若是去了,前段时间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你就多去村民家里转转,了解了解情况。每个村民们家里什么情况,有几个娃,养了几只鸡几头猪,符不符合做工的条件,你就先摸清楚。这样金州府有什么政策,适用于村子哪些人,你立刻就能清楚。” 庞小花被这么一指点迷津,立刻就找到了方向,脸上不安稍减,颇有些感动说道:“多谢钱秘书。” 一顿午饭,吃得周厚芳倍觉压力。 底下的人都那么拼命,更何况是综合成绩排倒数的她? 果然,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很不一样。 他们一个个虽然年轻稚嫩,却是野心勃勃,一个个肯学敢闯,充满了全新的活力! 这让周厚芳觉得血脉喷张,头皮发麻。 她看着旁边的钱珍娘,似有些信心不足,“钱秘书,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跟你一样得心应手?” 钱珍娘笑,她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周厚芳,似乎想起了曾经那个自己。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是城主带出来的老人里资质最差的那个。” 周厚芳愣住了,见她一脸不信,钱珍娘便继续说道:“当真。当时的我,比你刚才看到的庞小花性子还要软。我就是摊烂泥,谁都能踩上几脚。遇到事情没有主意,只知道怨天尤人。” 钱珍娘说起往事,不由得微微一笑,“是城主,她不嫌我粗鄙,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她花了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教我自立自强。所以我很感谢她。” 周厚芳一时无言。 同时她也发现了,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对她完完全全的忠心。 “快点吃,后天还有一个大会,咱们得提前做准备材料。” 周厚芳心头直跳,“需要准备一些什么呢?” “首先你把那个与会名单拿出来,得确保通知到每一个人。其次是会务工作,安排座椅和会场,把座次表贴在外面。最后你得熟悉这一次的讨论题目,近期城主要把金州府的行政制度给梳理清楚,到时候每个人都得发言,要在会上充分讨论,所以你要把历朝历代的行政结构熟悉一下,否则其他人的发言你会完全跟不上。” 周厚芳点头,又在心里记上了这件事。 “还有,你得尽快熟悉用铅笔写字,我刚才给你的册子你也得随身携带,有什么事情及时记上,城主有时候记性不好,很多工作需要你提醒。还有会上的时候,你要做好会议纪要,就是每个人的发言重点,事后得形成材料。只有先把行政制度理顺了,下面的人才好开始干活。所以未来十天,你估计是别想休息了。” 周厚芳听得背后直冒冷汗,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了小册子和铅笔,把钱珍娘说的话全部记下。 钱珍娘看着她歪歪扭扭写得吃力,“没办法,多练练吧,铅笔字没什么技巧,就是熟能生巧。你连毛笔字都会写,铅笔字肯定难不倒你,多写几天就能上手了。” 周厚芳很吃力的在小册子上写下开会、熟悉行政制度、座次表等字眼。 “哎,本不想给你施加压力,但我估计也待不了几天了,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尽快的教你。对了,后面还有一个士兵管理细则和医疗行业管理细则,你记得催促城主,邱大夫那边来信催了好几次了。” 周厚芳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面对钱珍娘嘴里蹦出的那一个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她颇有些招架吃力。 钱珍娘拍拍她的肩膀,“不用太着急,一步一步走,放心,城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久了就知道了。” 周厚芳只能笑着点头。 可心里哪能不急。 周厚芳虽然身为女子,但向来心气儿高,尤其是于才学一事上,她自认不输男儿。 她在闺中的时候就时常想着,只是女子没有出头的机会,若真有机会,她一定能够证明女子不比任何男儿差。 眼下机会是来了,可她上任第一天就发现自己处理政务有多么的力不从心。 深夜,周府。 琥珀百无聊赖的拿着那本拼音,不住的打哈欠。 她一哈气,灯火就晃动了好几下。 而坐在对面的周厚芳却是精神奕奕。 她拿着那支铅笔,簌簌的写满了一整个册子。 书桌上全是书,周厚芳一回家就命丫鬟小厮们把家里藏书都翻了出来。 琥珀眼睁睁的看着周厚芳从一开始写得很吃力的样子,变得越来越顺畅,最后她才心疼的发现,她家小姐的手指头都红肿了! 琥珀心疼得不得了,“小姐,奴婢还没见过您这么拼命的样子呢。这一个月不过五两银子的月钱,连一件衣裳和首饰都买不了,怎么您像是要卖身似的?” 周厚芳闻言,微微一笑,“五两银子虽不多,但却是靠我自己挣来的钱。何况,这跟银子没有关系。” 琥珀托腮,“那是什么嘛?” 周厚芳盯着那火光沉思片刻,“我也不知道。自从进了那个府衙,就好像被施了妖法一般,被人推着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这种急迫感,我就觉得,我周厚芳不比任何人差!” 琥珀似懂非懂的点头,“小姐是想说,府衙里男的女的都有,小姐不想给咱们女子丢脸!” 周厚芳笑,“也可以这么说吧。更重要的是,我也想看看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些事。” “我的好小姐,这都快三更天了,您不是明天一大早您还得去操练吗?您现在不睡,明早可起得来?” 周厚芳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看着被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册子,又抬起有些肿胀的胳膊,似叹气般的喃喃自语,“不认真不行呀,琥珀,你别说,我这心里真是挺害怕的。” “小姐你怕啥。” “我怕开会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懂,被人看不起。” “小姐,您可是通判老爷的嫡长女,谁敢当面给您难堪!” 周厚芳笑,“琥珀,咱们已经在反贼的地盘啦,我这个身份已经唬不住人了。徐振英有句话说得还真对,身份是自己给自己的。我不努力,明天就得被人指着鼻子骂走后门的。你家小姐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哼,就连庞小花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琥珀叹气。 果然她家小姐的胜负欲很强啊。 周厚芳没想到,挑战第二天就来了。 因为黔州的质子们到金州府了。 因她在后宅里也是做惯了迎来送往的事情,徐振英便派她打头阵前去迎接黔州的质子们。 周厚芳早起操练了半个时辰,累得腿肚子打颤,甚至连早食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匆匆的从府衙赶到了城门外。 远远的就看见了大约十几辆马车从官道上而来,有青年有孩子,也有女人。 车帘掀开,周厚芳才发现这些都是半大孩子。 最大的那个不过才十四五,最小的才六岁。 此刻那个小娃穿一身苗族装扮,包着头巾,皮肤有些黑红,脚上还有银制的脚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此刻他惶恐不安的看着金州府城大门,有些胆怯的躲在他阿姐身后。 不过他那阿姐,也不过十岁左右,两个小家伙很是单薄,身后还跟着两个照料的妇女。 周厚芳面对自己熟悉的场景,自然不怯,只三两句话就和这群孩子们打成一片,顺势套出了各自的身份。 最大的那个是寨方的小孙子,叫阿陶的。 此行还有他的阿妹,叫瑶娘的。 前前后后一个八个人,加上照料生活起居和护卫安全的一共则有三十六个人。 这些人自然是先去见过徐振英的。 第234章 制定制度 周厚芳便将他们带往府衙,徐振英在大会议室接待他们。 周厚芳也是觉得奇怪,徐振英似乎接待人的地方只有一处,一处大会议室,一处小书房。她从来不在酒楼、客栈、茶楼或是自家接待客人,很明显的传达出公对公的感觉。 一行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钱珍娘便安排他们依次落座,又给他们上了茶水,眼见徐振英等人身边没有士兵围着,前来为质的土人们才略放松一些。 徐振英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冬瓜糖招待几个小的,又见那个小娃跟梅晓差不多大,也很是心疼,对那领头的老阿妈说道:“陶家阿嫲,到了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金州府里的地方你们随便去,只是不能出金州府。缺什么直接跟我四婶说,若是不方便说的,也可以直接到府衙来找我。我一般都在这里。” 那阿嫲脸色被晒得黢黑,脸上沟壑深深,包着一张白色的头巾,甚至佝偻着,显得很瘦小,不过说话做事倒是爽快。 她用有些蹩脚的汉话说道:“城主,这我们啥都不缺,金州府的条件可真是太好啦,比咱们那山林里吃的穿的不知好多少呢。” 旁边有个青年汉子便拱拱手,汉话说得倒很是流利,“城主,吃穿倒是不重要,只是我想问问,我们临走时据说黔州已经要开始全民教育了,那我们这边读书是个什么情况?” 果然,底层老百姓关心的无非是两个问题。 一个是吃。 一个是教育。 吃是最基本的需求,教育是往上的需求。 徐振英笑:“这个我倒要跟你们说呢,正如我刚才说的,我对你们除了不出金州府的城门这条规矩之外,没有任何限制。你们中想读书的,可以去参加外面的学习班,也可以请老师专程来教学。不过我倒是更推荐你们上那种大班的课,虽然老师讲得不会很精细,但是学生多,能更快的融入我们金州府。我看洞苗长老的小孙子怕是汉话都还不会说呢,这么大的孩子,就应该放在孩子堆里,语言嘛,多说就会了。至于你们其他人,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经商还是读书,看你们自己个儿。” 那几个人一听,面色稍松。 虽然临走之前多少知道两家是为修秦晋之好才互换人质,但是他们也着实没料到徐振英竟然这么和善。 不过转念一想,徐振英的阿妈和阿妹在寨子里也是出入自由。只要两家一个提供愿意提供援助,一个愿意暂时承认徐振英的朝廷,两家没有利益纠纷之前,还是能将这表面和平维持下去。 众人谢了恩,徐振英便命人将他们送到事先安排好的宅院里。 倒是钱珍娘来问了一句:“城主,要不要安排我们的人去那院子里盯着?” 徐振英便道:“从军营里挑些面部特征不显的,放到他们院子附近的铺子里去当杂工。平日里尽量看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再来报我。” 而周厚芳则急急忙忙的走过来,递给徐振英一封信,徐振英拆开看后扶额,面露痛苦之色。 周厚芳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钱珍娘。 却见钱珍娘颇有些幸灾乐祸。 她初来乍到,不清楚什么情况,只能安静的立身左右。 “我的妈,邱菊娘这个卷王,一天搞牛痘和青霉素还不够,竟然还来催我弄那个医疗行业管理细则。”徐振英扶额长叹,“杀了我吧。” 钱珍娘笑:“谁让某些人前段时间太嚣张,花那么多时间去研究什么五花肉、梅花肉的做法。那又是烧烤、又是秘卤的,还说什么千里之行,始于吃饱饭,生生耽误了好几天时间。还说什么大周朝的昏君爱美人,你这个昏君爱烤肉——” 徐振英疯狂扯头发,“我就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一侧的周厚芳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传说中执掌西南一方霸权的天纵英才吗? “我看邱菊娘就是太闲了,不如我再给她几个研究方向,让她多头并进全面开花——” 钱珍娘无语,“城主,你还真准备当昏君是不是?人家邱菊娘忙得都瘦成竹竿子了,她白天得上课,晚上得做研究,周末还得备课,平常时间还要管理医学院的后勤,一个人当五六个人用,你竟然还想压榨人家!” 周厚芳听了,不由瑟瑟发抖。 她仿佛透过邱菊娘这个陌生的名字,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行吧行吧。”徐振英无奈摊手,“反正早晚的事情,什么时候安排她和军营那边的人来一趟,我们大家一起讨论讨论这个管理细则。对了,让他们来之前,自己先拟一稿,省得讨论的时候他们一点方向都没有。” 钱珍娘立刻掏出本子,记录下这一代办事项。 周厚芳也有样学样,立刻掏本子记录。 徐振英见周厚芳虽然是刚当秘书,行动间却也不见慌乱,还是极为满意,她又看了一眼钱珍娘,颇为不舍,“珍娘,你到底想去哪个岗位,你跟我通通气。等咱们的行政制度确定下来,基本上人员会有一个大变动,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赶紧先告诉我。” 钱珍娘盯着她笑,“唉,我们这帮老人有选择的余地吗?反正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呗。总得有人去啃最硬的骨头不是?” 周厚芳有些惊讶于两个人像是姐妹至亲一般的感情,同时也发现徐振英的另外一面。 你要说徐振英难伺候,似乎并不难,只要你把工作做好就行。 可你要说她好伺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光是这两天,徐振英就临时抽考了她好几回。直弄得她是心惊胆战,随时随地的翻小册子看自己是否有遗漏的事项。 然而更多的,是心慌。 钱珍娘竟然真的要去其他岗位? 那到时候这所有工作不都得她独挑大梁? 一种无法喘息的压力感和窒息感瞬间袭上心头。 到了真正开大会的那天,周厚芳几乎见到了所有徐家班子的核心成员,除了远在黔州的徐音希,方家兄妹、刘大壮、明小双、莫锦春等人陆续出现。甚至远在晔县的王兴业也舟车劳顿赶了过来,足可见此次会议的规模。 周厚芳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了,徐振英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开会。各种大会小会,得提前联系、准备会务、发言流程、形成文书,几乎是她这几天工作的主要重点。 许是秘书一职作为天子近臣,地位非比寻常,因此所有人走进来第一时间都会先看她长什么样子,甚至还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 不过相较于大周朝官场上的互相吹捧和曲意奉承,周厚芳还是觉得徐振英这边的风气更好,他们是纯碎出于工作上的交流跑来说上两句,大多是天气如何,是否习惯等充满关切的方式,倒是让周厚芳心里一暖,对这帮反贼有了更深的认识。 也难怪外面的人都叫他们青头帮,瞧他们一个个的,不管男的女的,除了上了年纪的,女子全都剪成了齐肩发,而男子竟然直接是寸头,远远看着像是寺庙里的僧人。 周厚芳还发现,徐振英的人非常看重时间观念。她这几天刚学了认大堂里的钟表,发现不到九点,全部人已经到齐。 很快,大会议室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甚至徐振英还请了之前岚县那边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如刘建林等人。 徐振英带着五名亲卫队准时出场,她一入座,会议室里小声议论的声音立刻停下。 周厚芳连忙在钱珍娘的示意下坐到徐振英身后的小桌上。 随后,所有人齐刷刷的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册子。 动作倒是统一,让周厚芳叹为观止。 “伴随着我们的盘子越做越大,有些事情迫在眉睫,比如说行政制度。大家有什么想法,觉得我们是按照大周朝的三省六部制度,还是之前的三公九卿制度,抑或是我们自己研究出来一个更适合我们的制度。我知道,咱们呢,就是一个很大的草莽班子,可能之前很多人没有接触过行政制度,也不甚了解,不要求每个人发言,只要求你们多听多思考就好。” 说到这里,徐振英明显感觉到有人暗自松了口气。 唉,这事也是太难为他们了。 谁知道他们半年多前还大字不认识一个,眼下却要制定起国家行政制度来,他们怕是一辈子听都没听过,徐振英实在不好勉强,只能寄希望于受过大周朝传统应试教育的方询、胡维、莫锦春、王兴业等人。 甚至精明如明小双、刘大壮等人,都显然不知今天在讨论什么内容。 只有几个读书人眼睛明显一亮,很明显知道今日与会的重要性。 眼下就开始讨论行政制度了,是不是意味着徐振英很快就要扩张领土了? 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已经强大到不得不考虑行政结构了? 胡维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城主,大周朝的制度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相对来说已经是很完善的行政结构。现有的三省六部能够互相合作,互相制约,提高效率,又避免了权利过度集中,确保皇权的稳定,我们若是直接拿来用,也不是不可。” 方询却道:“三省六部制是为了约束宰相权利,将宰相的权力分散,设置三省来互相制约,但是这样一来,会导致多个职务行使相权,机构冗杂,互相推诿或集中揽权,导致效率低下。咱们既然是新朝廷,自然要考虑采用新的行政制度。” 徐振英却道:“大周朝的制度能延续这么多年,自然有他自己的优越性,我们作为新生力量,要建立自己的行政架构,难免要从大周朝借鉴些许。但是大周朝的制度有弊有利,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多好的政治制度,最后都是落在人之一字上面,因此就看我们如何规避风险。我倒觉得要改革大周朝的政治制度,无非是以下几点。” 这下,所有人都握着铅笔,埋头开始写着。 只有方询、胡维等人一脸兴趣和期待的样子望着徐振英,似乎很想听听她的高见。 如今徐振英说什么话他们都不觉得稀奇了。 也完全不会考虑徐振英的年纪和阅历。 毕竟徐振英能拿出那么多的方子,在他们眼里已经和天外飞仙没什么区别。 “第一,在于核心领导层。这个领导层当然不止有我,还有你们,这需要领导层具备很强的决策能力,能够宏观把控一个国家的走向;第二,权力是必须制约的,一家独大是不可能的,权力要分散,不能集权在某个皇帝、某个人、某个部门,我想这也是历史给我们的教训;第三,必须在大周朝的基础上推进大部制改革。分权所导致的最大问题就是互相推诿,影响行政效率。所以我认为,一个运行良好的行政制度必须有完善的决策体系、选拔体系、监察体系、执行体系,最后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方询胡维等人听得频频点头,就连一侧的周厚芳也深觉有理,仿佛只要听徐振英一席话,眼前迷雾尽散。 对啊,说到底,执行的都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因此选人的制度事关重要。 这个选人,不止包括了皇帝,也包括了百官,甚至是底下吏员。 不知徐振英想到了什么,眼底似乎放出一抹光彩来,她命钱珍娘将一张巨大的黑板推了过来。 哦,黑板,这也是他们研究院的新作,据说跟某个商家合作研发的,如今那商家就靠着黑板这一个物件儿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说是销到了兴元府、河南府等地。 当然,研究院是国有性质,因此据说其中得利多数要交上国库,少部分给研究院内部分红。 周厚芳不得不感慨徐振英做事的手段。 同样是做皇家的生意,徐振英却能做得如此的风生水起。就一块小小的黑板、一支小小的铅笔,成本不过数钱,却能从中赢得暴利。 若是大周朝的黄商们能有这样的脑袋,哪至于皇帝的私库都没有钱,嫔妃们时常哭穷,去年小皇帝在位的时候,太妃们的脂粉钱就削减了一大半。 当然,百姓们还是很赞成的。 更有人私下说,老皇帝都死了那么久了,太妃们打扮给谁看啊? 虽说有些恶毒,倒也是实话。 只不过可苦了他们这些需要进宫上下打点的外放官员,这嫔妃们和汴京城的官员们一穷,吃拿卡要的现象只能更严重。 她听爹爹说,从前进京述职只需要约五千两银子,如今一万两还打不住,大有掏空家底的趋势。 周厚芳有些不厚道的想,也难怪大周朝落魄,看看人家,多么的高瞻远瞩。即使勒紧裤腰带,也要先搞全民教育,只有受教育的底盘基数上去了,才能真正的涌向出人才来。 周厚芳思量间,只见徐振英已经拿着白色的炭笔在黑板上写着。 她的字属实一般,讲究一个能看就行。 徐家班的人都是这个风格,他们不讲究字体俊美,只讲究看得懂。 第235章 树状图 徐振英的黑板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甚至坐在后面的,因视线受阻,干脆直接站起来看。 别说后面一排的,就是胡维方询等人也一脸激动的拿着小册子站到旁边的空地上,满心期待着徐振英想出来的行政框架。 那必是绝无仅有、史无前例的巨作! 周厚芳也没想到,大家坐着坐着就全部散了,钱珍娘笑着说道:“他们就这样,有时候讨论到兴起,甚至还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有时候不服气的,还会半夜来敲城主的房门。” “啊?”周厚芳心想,竟然如此失礼吗? 他们不会忘记徐振英是个姑娘了吧? 若是有臣子敢大半夜的拉着皇帝讨论公务,那么他这辈子怕是别想升迁了。 钱珍娘又笑:“不过被城主拿大棒子撵出去了。” 当然这个人是谁,周厚芳隐约猜着应该是那个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跃跃欲试的老狂生胡维。 她对这个人并不熟,只知道是中途半路加入徐家班的,且不能完全算是徐家班的人,毕竟她发现城主对胡维并不算十分热情。 “大家可以看看这个。”徐振英在千呼万唤中又去找了一根小树枝,指着黑板上的字,“我们这个制度呢——” 徐振英正准备说特色二字,虽说及时打住改口,“暂时没有名字,就先这样看着吧。最上面的呢是皇帝,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没必要改革创新,主要是职责分工这一块。皇帝要做什么,我就不赘述。皇帝下面是相国,国家的二把手,拥有充分的权力,皇帝一个人形成一个部门。你可以叫他最高管理者。” 胡维立刻不满道:“城主,相国权力太大,这不是会立刻引起内斗吗?” 方询也道:“皇帝怎可成为一个部门?这不是将天子摆放和百官同等位置之下吗,天子若无威严,怎能镇压下面百官?” “先听我说完。”徐振英摆摆手,“然后一个最高管理部,一个国务院,国务院你可以理解为皇帝的秘书部,院长和副院长对标是相国和副相。里面分为若干部门,如财政部、民政部、商务部、农务部、自然资源管理部、教育部、医疗部等。” 听到这里,别说在场的读书人有些晕头晕脑,其他人更是半点都跟不上。 周厚芳虽然自诩读书多,此刻也是晕晕乎乎的。 徐振英见此,只好在黑板上画了躯干示意图。 其实她就是完全照搬上辈子的行政体系,上辈子国家干得那么好,结合现有的情况修修改改,照搬肯定没问题。 她一边画一边解释:“咱们中央一共有五个部门,一个是最高管理部,一个是国务院,一个是监察部,一个是刑事部,一个是军务部。” “除了最高管理部,各地方也要设置这些机构。到了地方府上,就叫省务院。到了县一级,则叫县务院。其实这玩意儿都是换汤不换药,只不过跟大周朝不同的是,我们这几个部门不相隶属,是平行关系。” 说到这里,方询有些似懂非懂了,“我观城主之意,是不是要将监察、刑事、军事独立出政务这一块?” 徐振英笑着点头,“没错。” 胡维此刻也回过味来了,“这样独立出来未尝不妥。如今大周朝军事也是不受地方管辖,虽说地方父母官没有了军事力量,却也一定程度防止地方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咱们既然生逢乱世,大多凭拳头说话,更得提防地方坐大。” 没想到,明小双倒也跟上进度了,“可为何刑事也要独立出来?直接放在国务院下面的部门不可吗?” 徐振英摇头,“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办理。大周朝的行政制度太依赖地方父母官了,且很容易受地方势力影响,判案全凭父母官主观臆断或是钱财疏通情况,这样会导致冤案假案错案频发。老百姓无处申冤,自然怨声载道。将刑事独立出来,也是更好的维持社会公平二字。” 众人频频点头。 而二房的那几个人,如连氏、徐明绿等人已经想得更多。 想当初他们在流放的时候被受刘结实欺负,不就是因为徐德远判的冤案吗。 由此可见,一桩冤案对个人或者社会影响有多大。 “而且,刑事一事,需要完整的证据链、证人、证言,大周朝倾向疑罪从有,而我们却是疑罪从无。能不能将犯人绳之以法,考验的是刑事人的专业和严谨,除非将铁证如山的证据移交到监察部,监察部才能批准海捕文书,否则就是疑罪从无。” 徐振英的话,倒是让众人眼皮一跳。 即使一开始跟不上的情况的人,如今也多少听懂了一些。 想想大周朝的判案是多么的马虎,仅凭几句人证,就能判一个人的生死。而如今徐振英却强调疑罪从无,这无疑给刑事的人员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城主是说,刑事的人没有权利抓捕犯人?” “没错,证据是否有效,嫌疑人是否有罪,必须由监察部门来判定。所谓监察监察,刑事案件这么大的事情,定然要监察办案人员的合法合规性。”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耽误了抓捕犯人的最好时机?” 徐振英笑,“那是以前,将来的城门管理肯定会更加严格,人口流动调查也会更加严格,不至于像大周朝那样到处都是隐户黑户,因此抓捕的难度会小很多。再者,办案人员可以灵活一些嘛,也没必要非得等到最后一刻犯人逃跑才去递交证据文书嘛。” 众人点头,似乎是这个理。 胡维又指着监察部道:“这样会不会让监察部门权利过大?” “如果将职责部门细化,并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监察职位很是敏感,要想成为让百官惧怕的存在,除了独立出来外,没有其他办法。” 方询皱眉,“那如果监察部门像是大周朝的御史们随意弹劾百官怎么办?” “这件事情很好解决。”徐振英笑,“监察部的人没有弹劾权利,只有暗中调查和抓捕的权利。也就是说,比如你方询,此刻好端端的站在朝堂之上,也许下一秒就被抓走了。且监察部会有考核指标,若事后查出冤枉了一个清官,他们自然会有人来谢罪。换个说法,也就是说,只要是他们抓了的人,就不会有清白的,必然是罪证齐全百死难生。” 众人听得心里一跳。 随后只有一个念头。 这监察部门的老大,狗都不当! 说起来都是干监察,徐振英手底下的监察部门那可比大周朝的御史大夫们难过得多! 百分百的命中率,还得悄无声息的查案,每年还有考核,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简直就跟刨别人祖坟没啥两样啊! 只适合那种断情绝爱六亲不认的人干这个活儿! 换位思考,想一想如果是自己被抓,你好端端的在会议室坐着,突然就被人抓走,从此再也不见,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这官当得,还真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胡维那老东西倒是一脸兴奋,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没有妻子没有后人,也无甚裙带关系,简直就是监察部门的天选之子! 方询指了指国务院,“城主,您再说说这个国务院,到了地方怎么执行?还有里面那些各个部门,听起来跟大周朝的很像,却又不像。” 方凝墨笑道:“其中有几个我倒是能猜出。税务部和财政部自不必说,农务部也隐约猜得出,应该是明厂长那一块,大概是发展农业和养殖的事情?” 徐安平也道:“那我也来猜一猜,这个商务部…从城主让人开辟商线,又让研究院和地方商户合作可以看出,应该是管理咱们整个商务运作,通过商务运作来让国库充实。” 徐振英笑着点头,“没错。” 胡维却道:“城主为商人特意设立一个部门,难道城主准备抬高商人地位?城主,商人无利不起早,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利欲熏心,怕是让他卖国都肯,历史上每朝每代都重农抑商是有血泪教训经验的!” “士农工商这四个字,也结合特定的时期来看,更要看国家的一个发展情况。现在大周朝的财富已经几十年止步不前,若是这个时候再不发展商业,这片土地再增长不了财富。” 徐振英当然没说管仲当年提出士农工商那只是社会的四种分工,并不是社会地位的排序。 只不过她不太清楚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自然不好说这话。 于是她继续说道:“商人逐利我承认,但是重农抑商这一点,我觉得还是有待研究。不说其他地方,就说我们金州府现在,有养殖场和地方各个乡村合作,这是一种模式。研究院那边和本地商户合作,是一种模式,两种模式我们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获得了大量的财富。更不提商业兴起以后,下对百姓会产生多少个工作岗位,上对官府会产生多少经济价值,所以要想然国家和老百姓都变得富裕,发展商业是大势所趋!” “城主想要发展商业和打压商业地位这是两回事,咱们可以一边发展商业,同时打压商户地位——” “胡县长,这样做也太不厚道了,这世上没有只让马儿跑不肯让马儿吃草的事情。我希望的是能充分调动商户们的积极性,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如果我们打压他们的社会地位,只会让他们内心怨恨的为我们做事,这不符合我一向倡导的合作共赢价值。而且不光是商业,我说过众生平等、人人平等,也不会是一句空话。我一直强调,我徐振英建立的世界没有三六九等,不止商人,以后就算是奴籍、贱籍、乐籍或是下三滥之流的,我也会为他们提供往上爬的渠道和机会,叫他们不再被出身这一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受束缚。历朝历代都用鞭子、身份、恐惧来镇压老百姓,让他们不要反抗朝廷的奴役。我徐振英偏要用公平和自由来彻底解放他们,如此一来,谁还会参与暴动,谁还会想要造反?” 不光是胡维和方询,就连周厚芳也听得头皮发麻! 创造一个自由和公平的世界,让老百姓们不再反抗和暴动,这是何等的狂妄! 可是,这又是让人何等的血脉喷张! 胡维纵使有千般万般的反驳之语,此刻却被徐振英那一袭振聋发聩的发言惊得咽了回去。 他一直知道徐振英这个小姑娘野心勃勃,可他想到的无非是推翻大周朝的统治,他们这批人变成奴役别人的那一批人。 可是徐振英呢…她的想法竟然跟自己截然不同。 她不仅要推翻大周朝的统治,竟还要改变这个一千多年死气沉沉从不变化的世界! 胡维霎时被震得坐在凳子上,久久不语。 倒是徐安平指着上面的自然资源管理部道:“城主,那这个部门又是做什么的呢?” “我们商业兴起以后,土地、水、河流、矿山等都是我们国家的资源,商人若是想要开发,肯定是要给我们交使用费的。同时有些地质资源,我们也需要深度开发,当然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田地的一个管理。” “那这个民政部呢?” “民生,比如孤寡幼儿的抚恤、流浪汉的管理,无处可去的妇人、无人要的孤儿,凡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都归这个部门管。当然还要负责调解家族纠纷、家长里短、维持街道秩序和安全等,总之他们负责消灭一切让社会不稳定的民生因素。” 徐安平立刻道:“类似祖母之前做的。” “差不多,只不过更细化更完整。” “那医疗部呢?管理大夫?”方凝墨不解了,“可咱们大夫并不多啊,一个县才十几个大夫,就为了这么十几个人设置一个部门,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方询却道:“何止,光是高新县的医学院现在就有两三百医学生了。更不要提后续金州府和黔州府全民教育以后,医学院的人数至少要扩充个五六倍,到时候就有一千多个大夫。” “也不止。现如今的大夫数量只是在少部分看得起病的情况配置的,如果真的想让所有老百姓都看得起病,那么至少要保证一千人中有一名大夫,你们算算,那是多少人?” 很快徐安平说道:“大约十几万人左右。” 徐振英点头,“没错,医疗部不仅要管医疗纠纷和保证大夫规范行医,还要管理各个药草商。而且将来地盘扩大以后,我们的要求是每个村必须配备一个大夫,这样一下来,大夫的数量会非常可观。这批专业人才需要专业的人来进行管理。更别提医疗部还要兼推进医疗技术进步,如正在研究的牛痘疫苗、青霉素等,以后都交给医疗部来推进统筹。” 众人都频频点头,胡维又问:“可是这些部门指责到底地方如何执行呢?” “这五个部门除了最高管理部门和军务部,剩下的国务院、刑事部和监察部三足鼎立,互不干涉,可以称为地方行走的三只脚。军务部是两级部门,只设立到府,不到县上。其余的到了地方,参照中央执行,府务院、县务院下的部门受两级管理,一级是当地的务院,一级是他的上级部门。” 方询渐渐听懂了,“也就是说,如果拿岚县的财政部举例,他既受岚县的县务院管理,又受金州府的财务部管理?” “完全没错。只不过嘛,这称呼得变一变。国务院里的部门,如财务部才称财政部,府一级部门下面的则叫财政厅,到了县上则叫财政局。这样一来,一听部门名字就知道是什么级别。” “明白了,就是国家、州府、县级分不同的叫法。且受两级监督管理。这样会不会太复杂了一些,可会降低做事效率?地方和中央会不会互相扯皮?” 胡维却摇头,“不会,部门受双重监督,反而对父母官制约更甚。避免地方的部门成为当地父母官一个人的擂台。” 徐振英点头,“没错,我们就是要充分约束县令的职权。否则就会像大周朝一样,县令一手遮天。” 其他人听完,都沉默了。 胡维和方询他们全都盯着黑板,似乎在誊抄徐振英的树状图。 他们虽一时半会找不到这种行政制度的缺点,却想着先抄了回去再仔细想想。 见无人说话,周厚芳憋红了脸,老半天才说道:“可是城主,这样一来,按您说的行政细化,就会造成机构异常庞大,人员极其臃肿。按照你的想法,那么一个县上至少都得养几十个吏员,而且据我所知现在金州府的吏员们俸禄都给得很高,这样一来财政可支撑得起?会不会迅速就掏空国库?” 徐振英摇头,“其实养官员是掏不空国库的,国库空虚主要一是国家穷,二是贪官多。不信的话,我们就来算一个大概的帐。大周朝现在有多少个县?多少个州府?” 第236章 疫苗现世 胡维立刻答道:“州府有二十二个,县城大约有两百多个,村子的话估计过千。” “好,就按州府一百人算,每人平均十两银子的月钱。县城三百个,每个配五十个吏员,月钱五两。村子两千,配五个吏员,月钱二两。算下来是多少?” 有人立刻拿铅笔在册子上算。 然而令周厚芳惊讶的是,最先算出来的却是徐振英,只见她连笔都没拿,就脱口而出:“大约在十万每月,一年不过百万两。就算算上国家这一层级的官吏,最多也就两百万两。这个支出在财政里算是微不足道的了。” 徐安平感慨:“城主,您的算学能力我等真是难以企及。” 徐振英笑。 废话,当年被徐妈按住上了多少年的心算班啊,那么多年的肌肉记忆现在都还在呢。 胡维频频点头,“这样算下来,确实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开支。但是前提是一定得杜绝贪污腐败,若像大周朝那样贪污成风,至少千万两银子打不住。” “这个是自然,任何政策的施行,上位者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是嘛,这到了层层下面就会变味儿。所以说,就得看最高管理部门和监察部门的能力了。这船怎么开,开到哪里,说白了最终还是要看最高管理者。” 这话众人倒是赞同。 徐振英见自己的行政机构讲得差不多了,便笑着道:“如今我们不过坐拥两州之地,许多东西可以不用搞那么复杂,前期人可以不够多,但部门一定要分工明确。而且目前我们还没对外称王称帝,国这一级,先不忙着定,暂定州府和县两级。只不过金州府这边的部门领导,暂时黔州那边的事务也要管。” 她拍了拍手,视线环绕一圈,笑道:“职位都摆出来了,请大家主动请缨对号入座吧。”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愣。 所以今天还得提一提大家的职位? 只见过皇帝直接指派的,却没见过这种自己认领的。 周厚芳都呆住了,此等大事,可以全凭自己意愿做主吗? 哪曾想,还真有人陆陆续续站起来了。 徐安平是徐振英的亲姐妹,自然不怕,率先发言:“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矫情了,愧领教育部部长一职。” 徐振英笑:“嗯,很合适你,正好你前期也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凝墨,你就是副部长,你们两个联手把教育部的事情做起来,金州府全民教育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一块工作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开好局面。” 方凝墨面露喜色,连声应下。 徐德贵也站起来道:“那财务部长就由我来吧,反正从流放开始,你的钱就是我在管。” 徐振英笑,不说话。 其他几个人却在思考,这可是行政结构确立后的第一份正儿八经的职业,关系到日后的升迁,不仅得看自己能不能做,还能看能不能做得好。 明小双左看右看,“反正我现在也是在负责养殖户这一块,不如就直接领农务部这一块了吧。” 刘大壮也跟着表态,如今他统领金州府的两大军营,认领一个军务部部长也是顺理成章之事,“那我就认领军事部吧。” 徐振英“嗯”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黑板,“那目前还剩民政部、商务部、自然资源管理部、医疗部没有人。” 胡维立刻道:“城主,我们特殊时期,是不是还得配一个宣传部?这样以后我们攻下一座城,就可以由宣传部的人先去宣传咱们人人平等的理念,先从思想上瓦解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 “哦,没错!”徐振英点头,“竟忘了这茬,刚好本来现在每个村上也配了宣传员,用来宣传我们的思想和政策,特殊时期特殊部门,宣传部门是必须得有。我看看,医疗部就暂时先定一个邱菊娘吧?” 钱珍娘提醒道:“城主,邱院长那边怕是忙不过来,她前几天来信说牛痘实验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时期,她的许多教学工作都停止了,现在一门心思的投到了牛痘研究去了。” “也行,先给她留着,医疗部这个位置必须留给医疗行业的人,否则隔行如隔山,我们也不好管理。刚好这件事也不急着推进,等大夫们陆陆续续数量增加了以后再来也不迟。民政部——” 徐振英看着跃跃欲试却一直不说话的赵贞兰,“四婶,要不你先顶着一段时间?” 赵贞兰却瞥了瞥徐安平,又望了望徐振英,徐振英便道:“四婶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 赵贞兰便道:“城主,我们这四房三个人都有职位,怕是不妥吧?再者说了,二嫂、三嫂都在呢,后勤那块他们比我还要熟悉,也比我做得久,按理说他们更适合这个岗位。” “这个倒没什么,还有一个自然资源管理部,二婶可以先把这个部门筹建起来。” 徐振英如是说,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倒是连氏下意识的想,自然资源管理部听起来权力很大,后期肯定涉及很多审批和金银等事,但是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个空壳子。 难道是徐音希已经是黔州府君,因此为了避嫌刻意晾一晾她吗? “至于这个监察部嘛?”徐振英正犹豫间,胡维却站了起来,“城主,在下不才,愿意为城主分忧。” 很明显徐家班子的成员对胡维并不放心,他这提议,立刻引来其他人侧目。 倒是徐振英也没犹豫,笑道一声:“好。” 周厚芳私心里想着,这个监察部门权力大,必须得寻一个跟徐家班子没那么好交情的人才行。 胡维是中途加入进来的,跟徐家其他人并不算好,且他没什么牵挂,人又够心狠,想来倒是适合干这个工作。 只不过徐家人不愿意,自然是不希望事事被外人看管严苛。若是被胡维抓住了把柄,按照徐振英的性子,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徐振英肯定也是不好对自家人监管太过,因此才需要胡维站出来。 “还剩下一个宣传部…”徐振英望了一眼,随后含笑望向钱珍娘,钱珍娘只能接招,“行吧,我干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城主也不会亏待我们这些元老。” “好。”徐振英敲桌,“你临走之前再多带带厚芳,怕是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看这次名单里有没有什么好苗子送过来一两个,要心思活做事踏实的。” 钱珍娘应了下来。 周厚芳掐着时间一看,这么大的会议,决定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过区区一个时辰。 她不得不佩服徐家班子的运行高效。 这事儿要是放在大周朝朝廷之上,少不得得吵个一年半载。 一场会议结束,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唯有周厚芳和钱珍娘一脸愁容。 这么大的会议,他们必须在一天内形成文书,广而告之,甚至发到黔州那边的每一个县城之上。 周厚芳才上任三天,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头发在大把大把的掉,她是真不知道钱珍娘怎么就那么游刃有余。 见她一脸苦涩,钱珍娘反而还笑出声:“怕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先去吃饭,狠狠的吃个饱饭,然后我和你一起,今天晚上加个班,熬个夜,咱们把这文书给理出来。” 熬夜啊… 这还是她第一次彻夜不归。 母亲怕是又不知道急成什么样。 可周厚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钱珍娘有自己的宣传部要筹备,眼看人家就要走马上任,临走之前还挤出这么宝贵的时间来帮她完成这么大的工作,她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哪儿还敢挑三拣四。 她连忙拉着钱珍娘的衣袖:“钱秘书,真是多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钱珍娘笑着拍她的肩膀:“别怕,我们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晚上多吃点,咱们有一场硬仗要打。哦,对了,我也会尽快跟你补充人手。你放心,就这几天,你且再熬一熬——” 周厚芳也只能如此。 这回她终于明白徐振英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推广全民教育了。 人才啊,赶紧给她多冒几个出来,否则她干不了几天,头发就得全白了—— 而岚县的一个偏远小山村里,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大夫们此刻很紧张的盯着小黑屋的那扇门。 邱老大夫最为紧张。 只因牛痘的实验到了最后阶段。 城主不远千里去找来了天花病毒,又从牢里提溜了几个死刑犯以身试药,那几个人发了几天烧就没问题。 于是邱菊娘极力主张扩大样本数量。 死刑犯不够,她便自己上,更兼有几个一身胆气的女学生。 邱老大夫自从上次大夫从业考试后便没有再回金州府,反而呆在邱菊娘身边,一面任教,一面也跟进牛痘的实验。 他们这个牛痘小组,前前后后加入的大夫已经有十几个人。 谁都知道,牛痘实验已经做了一半,眼瞅着就快要接近那个答案,因此这个实验组的大夫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不要命的搞研究。 为了有效隔离天花病毒传播,医学院还专门将研究地点搬到了偏僻的山林里,方县令也知事情重大,特意拨了几十个士兵守着那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木屋。 而邱菊娘更是身先士卒,以命相搏。 邱老大夫心疼自己女儿。 虽说女儿如今已是医学院副院长,按照他们金州府所谓的权责地位划分,她享受的待遇跟县令是一样的,方县令见到女儿也是礼遇有加。 加上邱菊娘的研究昼夜不停,这次又豁出性命去种痘,如今医学院上下无不对她敬重有加。 可是邱老大夫知道,这份尊重的背后,是邱菊娘用无数的汗水换来。 如今菊娘和那几个学生进去已经有四天了。 这期间隔绝一切人进出,他们只能从邱菊娘的声音中判断出她情况算是良好。 而今天,虽最关键的一天。 可以说大周朝的未来还有没有天花这种瘟疫,就全靠今天了。 终于,那扇门被人慢悠悠的推开了。 邱菊娘似乎瘦了一圈,看着更清瘦,不过精神还算不错。她站在门边,身后跟着那几个学生,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是压不住的喜悦,“父亲,我们现在可以写信告诉城主,牛痘疫苗已经被研制出来了——” —————————————————— 而不过几天,徐音希那边就接收到了最新的行政架构说明以及徐振英的亲笔信。 徐振英信上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交代了几句关于黔州的事情,顺便提了一句白慈恩的事情。 关于白慈恩,徐振英的想法和徐音希倒是不同。 徐音希觉得白慈恩是个烫手山芋,应该尽快扔出去才好。 但是徐振英信上却明明白白的说明,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即使是敌人。 于是徐音希招来了自己手底下人,询问白慈恩的近况。 手底下人来回复说,白家那边已经凑够了钱交给了土司们,土司们也已经遵守诺言将人放了。 只不过那白慈恩却一直赖在金州府不走。 “有探听到他最近在做什么吗?” “并无,只是成日的往街道上跑,就在街上四处走走看看,闲散流浪,不知意欲何为。” 徐音希微微勾唇。 张婉君便道:“许是上次明厂长让他做的那套题让他有些疯魔了。” “做题?” 徐音希这才知道,原来白慈恩和徐振英的渊源在此。 她不由得笑:“大周朝的天之骄子,到了咱们这地方就成了路边野草,估计是过不了心里这关呢。他是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一个出生就在云端的人,突然有一天坠落泥潭,想来心中怕是不好受。”张婉君如实说道,“不过我观城主之意,似乎最好是能拉拢他。” 徐音希蹙眉,“正是因此我才不解,白家在大周朝可是重臣,几代人为大周朝出生入死,白家荣华富贵皆系于大周朝。所以无论我们花再多精力,白慈恩应该也不会轻易投靠我们这种边陲小股流匪。” 张婉君却笑,“也不一定要投靠我们嘛,只要他不坚定的反对我们就行了。” “万一他回了朝廷告状,反而让朝廷重视起我们来怎么办?” 第237章 流浪的白慈恩 “这是早晚的事情。城主扩张领土的决心很坚定,兴许明年我们就会拿下兴元府,到时候整个大周朝就会看到我们。有没有白慈恩,都不会改变这个现状。” 徐音希被张婉君说服,“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他愿意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看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白慈恩漫无目的的走在金州府的街道上。 自从家里将二十万两银子送到黔州几个土司手里之后,他就被人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来的几个家仆已经催了好几遍离开,可不怎么的,白慈恩他就是不想走。 据说黔州府新来了一个掌权者,是一个年轻轻轻的姑娘,说是那个徐振英的姐姐。 白慈恩很想见见她,递过去的拜帖却被无视。 即使他放低身段,甚至用上了一品军侯之子之类的修饰字眼,也没能被新任掌权者屈尊见上一面。 白慈恩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 那感觉就像是上赶着求着见面,却被人看不起,当做穷亲戚打发了的感觉。 那个明小双说徐振英的队伍不需要他这样的人,似乎是真的。 因为自从被放出来后,黔州土司们不管他,徐振英的人也不怎么管他,他好歹堂堂一品官员之子,又是朝廷的从二品的大将军,却成了个丝毫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让白慈恩觉得很是茫然。 难道他连囚禁的价值都没有吗? 于是劝服了几个手下后,白慈恩在金州府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的游荡。直到那位新任府君明明白白的派人来递话,说是请他自便,随便去哪儿。 白慈恩捉摸着这个“自便”,于是眼睛一亮,很干脆的带着几个手下跑到了城郊俘虏们开荒的地方。 那开荒的地方物广人稀,只有当地的村民在监督干活,再其次就只有几十个士兵在管理。 岚县的士兵很珍贵,平日里要操练、要读书,还有部分要放出来帮着处理政务。加之这次黔州府本来就留了两千多守卫,因此徐音希更愿意将士兵用在刀刃上,像这种监督俘虏干活细枝末节的事情,徐音希根本不舍得用兵。 白慈恩走到开荒的地方,原本以为看到的是自己曾经手底下的人饱受欺凌,日夜干苦力的样子,谁知一去就看见他们低着头,团结一气,甚至有说有笑的在那里刨土。 甚至有些地方还在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二二得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等咒语。 白慈恩和他手底下的人大为震撼。 不是说要开荒做苦力吗,为何这帮人脸上不见菜色,反而干得热火朝天的,甚至还不吝惜劳力,着实让几个人颇为震惊。 白慈恩生怕昔日手底下的士兵们认出了他,因此特意将脸色涂抹得更黑,也穿一件粗布麻衣,还微微弯曲着背,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本地老者。 白慈恩带着手下人轻而易举的混了进去。 他心中有气,自然肯舍得卖力气,他几乎将手里的锄头挥出了花样,浑身被汗水打湿。其他几个手下家臣看见后,虽不知所以,但也跟着挥汗如雨,融入其中。 终于他旁边的士兵看不下去了,笑着说道:“兄弟,虽说每耕十亩地就有一亩地是自己的,但你也不能这么卖力啊,你这身子要是弄坏了,就算将来有了田地也没法自己耕种——” 白慈恩一惊,瞬间明白为何士兵们开荒的热情如此之高。 徐振英倒是舍得下血本,十亩地便给开荒的人一亩,虽说是黔州的土地,不如汴京城的值钱,可到底是地啊! 谁会嫌弃地多?! 白慈恩不动声色的说道:“没办法,家里娃儿多,现在不得趁着这个好机会多挣几亩地,将来这么多张嘴吃饭怎么办?其他地又买不起,只能拼了命的干了——” “唉,谁说不是呢。”这一句话似乎一下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旁边那士兵唉声叹气的说道,“以前跟着将军们东征西讨,一个月也就两钱银子,还时常拖个一年半载才能拿到钱。家里就两亩田地,老婆孩子都吃不饱。如今可好啦,不瞒兄弟你说,我来这里干个一年,怎么着也能得个十亩地。” 旁边有人笑道:“咋地,你有十亩地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将老婆娃儿接过来?” “那怎么了嘛。虽说黔州是偏远了一些,但是好歹地多,腰杆儿挺得直,至少一年到头不愁吃了嘛。” “哟,钱老弟,你还真准备把全家人弄过来啊?”旁边那人压低了声音,“兄弟,你疯了吧,这里可是反贼的地盘,咱们现在还是朝廷的兵!再说了,黔州和汴京那可差得远了去了——” “反贼的地盘又如何?”那人却不服,“现在大周朝哪里没有反贼?当年爹娘要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谁会当这劳什子兵?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说,一年到头还挣不了几个钱。我们是周朝的兵没错,可你们也别忘了,咱们是俘虏!咱们回去了也没什么好下场!运气好的,上峰责怪几句;运气不好的,招人厌烦,直接让你打前锋死在战场上!” 这番话说得众人感同身受,气氛一下沉默了。 白慈恩连忙道:“怎么会呢,你们那白将军回去一定会向陛下求情的——” 有人冷笑了一声,“我们白将军自有当一品大官的爹护着,我们这些人算个什么东西。反正剿匪没成,还被俘虏,朝廷丢了脸面,肯定不会让咱们好过。再说了,那白将军不是早就被二十万两赎回去了吗,只怕早就到汴京城吃香喝辣去了,哪儿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白慈恩身边的几个家仆立刻急了,正欲分辩,却被白慈恩拦下。 “我看黔州除了偏远一点倒是没啥,你们没听那宣传官说嘛,说咱们这一片开荒以后主要是种茶叶和果树,按照他们岚县传过来的堆肥法,说是地养得特别肥,说不准结出来的果子又大又甜,咱再卖到全国各地去,到时候日子不比在汴京城的好?” 一说起生意,显然大家兴趣很浓厚,一边忙着刨地一边商量着:“我也听说了,那宣传官还说,黔州府的全民教育马上就要开展了,优先第一批就是城里面七岁以上的娃儿,教读书认字,还是免费的!” “真的假的,读书不要钱啊?” “唉,宣传官过来讲课的时候,你小子又借故上那个黄翠花家去了吧?” 那人嘿嘿的笑了两声,似乎有些羞涩。 “那当然是真的,你们没听宣传官说吗,岚县那边最早开始全民教育的,人家随便从路上拉一个人出来都会认字呢。更别提前段时间刚进行了吏员考核,就数岚县那边的人考得最好。你们等着吧,就咱们这个凤鸣县很快就会来个新县令呢。” “这话说得…是不是我去读书了也能当个县令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说不准,黔州府那位最大的官还是个女的呢,女的都能上,咱们咋不能上,总不能咱还不如一个姑娘吧。” “要我说,别看这儿是反贼的地盘,我瞅着这些人做事极有章法,你仔细看他们那些兵没有?” 白慈恩心头一跳。 随后又远远的看了一眼山岗上当值的士兵们。 “你们看看人家,那身腱子肉、那伙食、那武器,人一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哪儿像个士兵啊,倒像是个将军!” “唉,你别说,我还经常看见他们随身携带着书看呢。只要他们得了空闲的时间,甭管在哪儿,顺手就掏出书来。上次我想着这认字的兵,至少也是个千户或者小将军吧,我还特意跑过去问,人家说他就是一小兵,而且还说他们的兵每周都要考试,每个月都要考试,不仅要考身体素质,还要考读书认字,若是成绩太差的还会被劝退呢!” “天爷,这是选秀才还是选士兵啊?咋他们还要读书认字啊?” “可不。要我说,咱们打仗输给他们,那是真的不冤。” “也不看看人家什么待遇,咱们什么待遇。” “啥待遇啊?” 那人叹气一声,“人家岚县那兵,一个月一两银子,四季至少十二套衣裳,一日三餐敞开吃,残了免费医治,死了抚恤费发到子女成人或双亲去世。对了,人家还每天拿半天时间来读书认字学兵法搞实战,咱们哪一条比得过人家?” “嗬哟。”众人吓了一大跳,“你哪里来的消息?” “之前不是有一部分人被他们挑走了嘛,那个黄二回来过,跟我说起了他们那边当兵的待遇。” “黄二?” 有人想起来了,“我记得他,他好像认得字,人长得也高,就是性格有些内向,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 “对对对,之前选的那批,都是认字的。” “唉,我记得那个黄二没啥本事啊,一天到晚跟个娘们似的,上次打仗还尽躲老子屁股后面咧!” “那是从前!你们那天是没见着他,人家如今那通身的气派,那说话的腔调跟个大老爷似的,我敢说啊,就是白将军来了也不过如此!” “真的假的?”众人一阵好奇,只恨不得那黄二现在就出现在跟前。 “你就说,他们吃饱喝足能文能武的,咱们顿顿稀粥咸菜的,这仗还怎么打?我们是命不好,被调来支援黔州才当了俘虏。其他士兵来了,那不也跟咱们一样当阶下囚啊!” 其他人频频点头,似乎并不觉得当俘虏羞耻,反而觉得败给他们理所当然。 听得白慈恩那几个家仆只恨不得立刻将这帮妖言惑众的人就地斩杀。 如此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人,如何能不杀?! 偏白慈恩像没事人一样,脸上不见任何愤怒之情。 他只是随身掏出了那份试卷,又看了一眼。 众人有些沉默。 那张试卷他们也曾看过,白慈恩还让他们都做过,可惜他们虽然认得上面写的字,那上面的题一个都不会做。 最多的也只是能在后面论述大题上吞吞吐吐的答个一星半点。 白慈恩听着那些话,似乎有些麻木了。 说到底,徐振英的兵之所以能打胜仗,无非就是占一个伙食、待遇、培养三个条件,最终说到底,那就是一个字。 钱! 改善伙食需要银子,提高士兵待遇需要银子,教士兵读书认字学兵法需要银子! 这些都是可以拿银子开路解决的事情! 可大周朝目前最缺的,偏偏就是银子! 这几年大周朝战火四起,士兵比之前多了一倍,要养那么多的士兵,势必捉襟见肘。 别提他们压着军粮军饷,就是北面冲在最前线打鞑子的士兵们军饷都扣压得厉害。 大周朝现在是四面楚歌,一说到军饷,朝廷总是要干上好几架,户部和兵部差点在朝堂上动起手来,也只能漏出那么一星半点来。 去年那么冷的天气,北面前线的士兵一个冬天就冻死好几千人。大将军赵毅上了好几道折子,把朝廷六部官员连同韩相等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才勉强领到了拖欠了半年的军饷。 可是徐振英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她的钱怎么就跟用不完似的,嗖嗖的从天而降。 不说精养这么多的士兵,就说她现在极力推广的全民教育,光是这两项花费,一个月至少也是几万两。 她一个山贼流寇,这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在黔州府呆得越久,白慈恩就越发现黔州的不同寻常,徐振英施政的不同寻常。 他隐隐约约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个徐振英…兴许就是那个气运之子…兴许她才是大周朝该第一时间集中所有能力剿灭的那个人! 他有预感,如果放任徐振英坐大,那么朝廷一定会陷入无法自拔的局面。 白慈恩看着那山岗上当值的士兵,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紧握着那卷子,随后他不认输一般,丢下锄头,越过开荒好的田地,缓步走到那看守的士兵跟前。 他白慈恩不相信,不相信自幼父亲给他请最好的师傅,无论是拳脚武器,还是文学经贴,都是汴京城内最好的老师教课,他二十多年从不懈怠,却敌不过一个初学几个月的一群流寇草莽? 这一局,不止是他输了,更是大周朝输了。 白慈恩身后的家仆们见此,全都暗中摸上了刀,似乎生怕小家主受到危险,只待有任何信号就一冲而上! 哪知白慈恩只是走到那士兵面前蹲下,顺势递过去了一张卷子。 那士兵起初一愣,随后见白慈恩似乎并没有恶意,又看到了他手里的试卷,随后哈哈一笑:“这不是我们六月份的月考卷吗?你怎么会有这套卷子?” 白慈恩发现,徐振英手底下的兵真是非常的独特。 他们似乎对待老百姓尤其的平易近人! 他们从不曾呵斥、恐吓、吓退任何前来接近的人,反而尽自己努力帮助乡亲们,就连对待俘虏也不曾用鞭子或其他酷刑,一般都是口头劝诫,再不济的则发配去深山做真正的苦力。 他们的管理一张一弛,一松一紧,赢得信任的同时却又树立了威风。 就连白慈恩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套无论是对待老百姓,还是对待俘虏都很有效。 白慈恩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说道:“这是我们老师悄悄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 “呀,那你们老师有两把刷子呢,能搞出这套题可不简单。怎么,现在课外辅导班的风都吹到黔州府了?” 白慈恩有些似懂非懂的,便故意支开话题:“就是这些题有些难,好多题都不会呢。” 身后的几个白家家仆这才缓缓的在衣袖间放下武器。 那个士兵将卷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才笑着说道:“这套题是很难,当时我们班的平均分好像才六七十吧,被小徐老师骂得可惨了。” 白慈恩的脸色登时很难看。 那个明小双竟然没骗他! 就算徐振英手底下的普通士兵做这套题,平均分都是六十多,而他竟然只有二十多分! 白慈恩双手在暗处紧握成拳。 那士兵却浑然不觉,指着他的错题说道:“你这套题错得太多了,怕是基础都没打牢,估计得重新上一个中级班的课程才行。你看你前面的这些个算学题基本都没做,后面涉及的常识和地理更是空了大半,倒是军事理论这一块学得还可以。” 白慈恩此刻心里是滔天巨浪,他似乎赌着心里最后一口气说道:“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第一道题是怎么做的?” “我看看。”那士兵似乎难得见到一个扫盲班的人,很是热情,“第一题很简单,就是一个最基本的等差数列,只不过加了一点点难度。你看第二个数字是第一个数字的一倍多一,第三个是第二个的一倍多二,第四个是第三个的一倍多三,这样以此类推下去,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那士兵说着,竟然连树枝都不用,嘴里念念有词了一下,就写出了答案,“你看看,是不是很简单?” 白慈恩凑过去一看,再把他的原理代入进去,发现这一串当初他看起来毫无规律的数字瞬间有可循之迹。 白慈恩心中大骇! 由此可见,这出题人并非胡乱出卷,而是具备非常高超的算学能力,甚至可以说是算学大家! “第二道题,就更简单了,考了一个追击问题。”那士兵拿了一根树枝在旁边的泥巴地上画了一个圈,“如果遇到这种跑一个圆圈相互追击的,有个公式可以直接套用,追击的时间等于两个人的路程差除速度差,你看,代入进去,一下就可以算出两个人一刻钟后相遇。” 白慈恩听到这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第238章 首次出差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算学题,若是将这种追击问题放在实战中去,那么他们几乎是立刻就能知道什么时间能追上敌方部队! 白慈恩突然明白为什么徐振英的军队一定要学习这些复杂的四则运算了! 黔州这边,白慈恩正在很努力的靠近徐振英构造的世界,而金州府,徐振英却收到了凤儿的一封来信。 凤儿倒是想得周到,说是她和王三娘已经交接清楚,已经准备出发。 但是考虑到肥皂生意和棉花那一块,她准备绕道去兴元府一趟,顺便去看看齐二小姐。 凤儿的话倒是提醒了徐振英,她才想起之前让齐二小姐帮着买地种棉花,眼看就到了收割的季节了。 今年冬天若是还是像去年那么冷,那么棉衣棉裤将成为过冬的必需品! 再者说了,凤儿的情报网说去年北面抵抗鞑子的士兵冻死了好几千,考虑到大周朝目前几乎大部分的兵力都在北方,徐振英觉得有时候还是要同仇敌忾。 否则鞑子入关,大周朝将是生灵涂炭,她捡一座破烂的江山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招来了周厚芳,“你这几日联系一下民政部那边,让他们从各个县城和乡村上组织一批妇女外出务工做衣裳。大约两百人左右,每人三十文一天外加提成,包吃包住,但是需要到兴元府去。” 周厚芳有些不解:“为何一定要去兴元府?” “那边有我买的地,种了棉花,眼下还不知道规模。十月的时候,正是采摘棉花的季节,到时候做棉衣棉裤来售卖。对了,商务部的凤儿还没有到位,就先让我二婶顶上。让她跟金州府、兴元府的各个成衣铺的老板都谈谈合作,争取今年把棉衣棉裤打出一条销路来。还有,做出来的棉衣棉裤留五千件,到时候送到北面去。” “北面?”周厚芳愣住了,“城主是要卖给鞑子还是周朝的将士们?” 徐振英微微一笑,眼底似乎有精光闪动,“我不卖,白送给他们行不行?” 周厚芳心头一跳,直到现在她时常都分不清徐振英到底是在玩笑还是在认真,“城主,当真白送?” 不过转念一想,周厚芳又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拉拢大周朝的关系啊。 没想到徐振英竟然直接承认了,还道:“当然打通关系是第一位的,第二嘛,大周朝的士兵们在前线替我们顶着鞑子的攻打,我们在后方也得多多少少出点力气才是。” 徐振英说得冠冕堂皇,但周厚芳总觉得没她说得那么简单。 周厚芳虽然上任不过十几天,但她自钱珍娘去宣传部上任以后就是如履薄冰,当然她更是从来不会轻视徐振英。 徐振英一个十四岁的女子,能掌权一方,岂能小视? 所以不管徐振英说什么,周厚芳都下意识的要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嚼好几遍,品位她说话的弦外之音。 当周厚芳带着徐振英的意思,跟宣传部的钱珍娘对接以后,很快兴元府招工的消息就以极快的速度往各个县城和村上。 周厚芳不清楚地方上的情况,却知道外出务工这件事在金州府却是大新闻。 无论周厚芳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百姓们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这件事。 尤其是街头巷尾的妇女之间。 就连回到周家,向来知道她忙碌所以不怎么来打扰的琥珀都出现了。 琥珀一上来就说她老子娘如今被夫人放了出去,跟着几个老姐妹住在一块,他们看了今天金州府关于招募外出务工妇女的告示,拿不定主意,因此特意谴了她来问周厚芳。 周厚芳倒是很惊讶。 她知道琥珀的爹死得早,前些年她娘满了五十就被放出府去了,如今就落户在金州府。 只不过她没想到,琥珀的娘年纪可不小了,家中收入还算稳定,怎会想起外出务工来? 琥珀便道:“我娘只是有这个想法,但她那几个老伙伴很心动,相互撺掇着呢,想着都是一帮妇人一起去外地做活也没啥,但就怕有什么猫腻——” 周厚芳问道:“他们担心什么呢?” “城中有风言风语,说要么是把妇人弄出去做皮肉生意,要么就是跟人拐子合作要卖掉他们呢!还有的说,女人们出了城见了世面,又挣了银子,怕是不会回金州府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周厚芳气急,狠狠将铅笔往桌上一放,“这是哪个天杀的狗东西传出来的流言?!这帮人自己不想挣钱也就算了,还要拦着那些个没什么自立能力的孤寡妇人去讨生活,简直该千刀万剐!” 琥珀连忙安抚:“小姐莫气,我也跟娘说了,我们小姐就在府衙里工作,怎么可能干这么缺德的事情,八成是那些不放心女人们外出做工的汉子们传出来的!” “狗东西!”周厚芳从来没觉得这么愤怒过。 她和钱珍娘两个商量了一个晚上,最后才想到尽量多招一些寡妇,让他们挣点钱过活。 那做衣裳工钱给得高,总比去给人家浆洗缝补的强。 偏有人碎嘴子,好好的一件善事给扭曲成拉皮条! 那些寡妇们本来就比较敏感,如今再被流言这么一吓,谁还敢出门做工去? 那不是要人家活活在家守节饿死啊? 周厚芳气得胸脯起伏,老半天才消气,最后才对琥珀说道:“你别听他们的,这件事是城主下的命,我和钱部长两个人商量的。城主在兴元府那边有一大块棉花地,说是下个月棉花就成熟了,想着将棉花拉回来也费时费力,不如直接招女工过去干活,也卖一些棉衣棉裤,让妇人们手头宽泛一些。这是好事,而且这件事本来可以直接招兴元府的女工,可是城主什么事都想到我们金州府的老百姓,因此才在我们这边招一些人,在兴元府本地也招一些。你别听外面那些狗东西胡言乱语,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纯碎是过去挣钱的,而且商务部的部长徐凤也在那边等着你们,城主的二婶亲自带着妇人们过去,到了那边就是做工,怕是连其他男子都接触不到。” 琥珀听得连连点头,也放下心来,“一日三十文,还加提成,这算下来一个月怕是得有一两银子了!小姐放心,我回去就将消息告诉我娘,让我娘那几个老伙伴放心的出门挣钱去!” 周厚芳拉住她,“你让你娘那几个朋友也帮着我们留意一下,看城里到底是谁在散播这些流言。若是知道了,先别动他们,只管报了我来!” 琥珀眼睛一亮,要搞事情啊,好得很—— 这帮乱传谣言,不许女人出去做工的狗东西是得好好收拾收拾! 这刚说着话呢,就听见外面有丫鬟急急来影壁处禀:“小姐,府衙来人了!说城主急诏,一刻钟后立刻赶往岚县!” 啊? 周厚芳愣住了,这刚上任十天就要出外差了吗? 何况是如此深更半夜? 不过周厚芳半点不敢马虎,几乎是立刻一边想着岚县出了什么大事一面收拾东西,“琥珀,别收那些有的没的,快帮我把材料和书本那些收起来!衣裳不要!吃的也不要!快快快——” 周厚芳也没问要去几天,只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就在母亲的泪水涟涟中夺门而出。 她觉得自己的行动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也没以前娇气了。 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能在几分钟内收拾好东西就出发。 以前无论去哪儿,行囊至少得装一辆马车。 如今啥衣裳鞋袜都没带,就这么一个光人去。 不过她知道徐振英手底下人的风格,给徐振英办事,首先得守时,其次得认真。 待会去了,保管不止她一个人,钱珍娘、方凝墨那些肯定也是啥都没带。 这对于周厚芳来说,倒是一次很稀奇的体验。 等她匆忙赶到府衙的时候,只见整个府衙灯火辉煌,来往的人进进出出,钱珍娘、徐安平和方凝墨竟然比她还要先到,周厚芳观察着他们,发现果然她们也没有带任何行李! 特别是钱珍娘,似乎是习惯了这种随叫随到的状态,就连头发都是马马虎虎扎起来,整个人还有些蓬头垢面。 周厚芳看到钱珍娘,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秘书这个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所以传说中另一个秘书到底什么时候到位啊,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有一种不如嫁人的感觉了—— 大约等了一两分钟,托徐振英他们的福,周厚芳现在已经完全习惯看金州府府衙上最大的那个钟表了。 徐振英出现了,还有一辆很大的马车。 徐振英一脸喜色,走路带风,一边走后面的人一边跟上,钱珍娘最先忍不住问:“城主,可是岚县有什么喜事。” 徐振英笑:“天大的喜事!邱菊娘不负众望,终于把牛痘给研制出来了!” 周厚芳还有些跟不上,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牛痘”是什么,只看见身边的人差点一下全部都跳了起来,随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不知怎的,这兴奋好像会传染似的,周厚芳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内心也是一阵激动。 钱珍娘便跟她小声解释道:“牛痘是岚县医学院那边重点推进的研究项目,专门治疗天花的!厚芳,以后天花就从我们的历史中绝迹啦!” “什么?!”周厚芳瞪大了双眼。 治疗天花? 那个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旦爆发,必会十室九空死一大片的瘟疫? 一个小小的金州府,反贼之地,竟然研究出了克制天花的药? 这说出来谁信? 周厚芳此刻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字。 ——天爷。 她周厚芳要见证历史了啊! 也难怪人群一阵激动和骚乱,治疗天花,这是多么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是历史的见证人! 周厚芳此刻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岚县,去那个传说中的梦境之地。 一片慌乱之中,徐振英却还在有条不紊的吩咐:“珍娘,你立刻派人让黄维光他们连夜写一篇关于牛痘的宣传文章,就说明日我在岚县亲自接种牛痘。” 有人提醒道:“城主,黄维光怕是不肯——” “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情,又能扬名,他黄维光有什么不乐意的?要不是看他是个举人,文采好,这好事还不一定轮得上他呢。他若没眼力劲,那就换人,我想白鹿书院应该有的是人想要歌功颂德——” 明小双却不赞同:“城主,那牛痘刚刚研制出来,还不知效果如何,您怎能亲自试药?不如我来。” 钱珍娘也立刻毫不迟疑:“城主,我来吧!” 安沛霖也立刻道:“城主,我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声热切的“我来!” 周厚芳望着那一张张还有些稚嫩却充满热情的脸,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们这帮名义上的反贼,拧成一股绳,化作一口气,你追我赶,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比起大周朝尔虞我诈曲意奉承的官场氛围不知好上多少倍! 周厚芳不知怎的,像是被那种气氛感染了,也举起手,高呼一声:“城主,让我来!” 徐振英被人团团围住,脸上笑意不减:“不要着急,先去医学院看看情况再说!小双,套马,我们现在就过去!” 一共两辆马车,男女分开坐,旁边还有十几个护卫士兵,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岚县去。 刚走了两步,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徐振英却停下了马车,扭头看了那人好几眼。 周厚芳好奇的望过去,才看见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看起来不过三四十,穿一身腌臜破旧的长裙,佝偻着提着个菜篮子,贴着墙角边上小心翼翼的走着。 周厚芳很明显的察觉到队伍停下之后,所有人都变得有些奇怪。 确切来说,是徐家班子的老人们变得很奇怪。 钱珍娘便附耳对徐振英说道:“城主,曹琴儿半年前就被李秀才给休弃了,如今李家已是那位姨娘当家。曹琴儿被撵出来以后,就靠给别人浆洗缝补捡一些剩菜过日子,很是凄苦。” 话音刚落,只见那妇人扭头,似这才看见徐振英。 第239章 亲自接种 她双眸一下瞪大,迟疑了片刻,便扑了上来,跪在徐振英面前将头磕得“砰砰”响,一面还惊恐的流着眼泪:“城主,我是李招娣的娘啊,您还记得我不?那李秀才狠心将我赶出家门,胡姨娘霸占了我的儿子,那对奸夫淫妇不得好死!城主,求您看在李招娣的面上,可怜可怜我吧!或是你随便派个人,赶走那胡姨娘!” “呸!”钱珍娘站起来,隔着马车朝曹琴儿身上吐了个唾沫,红着眼睛道,“你有什么脸面提李招娣的名字,李招娣就是被你害死的!如今落到这个下场,是你咎由自取,那是老天开眼!” 明小双也道:“快走快走,什么东西,大喜的日子碰上这腌臜玩意儿!” 徐振英高高在上的睨了那曹琴儿一眼,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勾得生疼,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李招娣的音容笑貌。 还有那个被人当做两脚羊分食的小引章。 她别过头去,强忍内心的悲恸和愤怒,对安沛霖说道:“传令下去,她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直接让人打断她的腿!” 安沛霖从未在徐振英脸上看到那种神情。 好似悲伤,好似脆弱。 安沛霖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心中却已经牢牢记住曹琴儿的模样,抱拳应是,随后招来闫雪松,“去把那妇人弄走。” 闫雪松领命而去。 马车随即将那妇人远远甩开,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那妇人的哀嚎声。 钱珍娘眼眶发红,方凝墨便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随后徐振英才说道:“大喜的日子,别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扰了心情,菊娘还在等我们庆功呢!” 众人调整心情重新上路。 周厚芳自然没有问起刚才那个妇人是谁。 她明显知道那个妇人应该是徐家班的老人们都认识的。 看他们那样子,两拨人之间定有一番仇恨。 而此刻的医学院,邱菊娘等人刚从荒无人烟的村上回来没多久,就接到了徐振英要来岚县的快报。 方询已经带人在医学院等着了。 医学院的各位负责人也已经就位,许多医学生也得知了这一历史性的消息,纷纷选择留下。 甚至有的还呼朋唤友,从被窝里爬起来。 整个医学院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和激动之中。 他们连夜将医学院清理了一番,又紧急做了一条欢迎的红绸,随后又全部站在门口伸长脖颈等待徐振英的到来。 邱老大夫还将那几个同邱菊娘一起施药的女学生点到队伍的第一排来,那几个姑娘红着脸往后躲,哪知却又被贺院长拦住。 贺院长笑眯眯说道:“孺子可教,你们几个竟然敢跟着老师冲锋陷阵,实在是勇气可嘉。你们几个之前不是就说想看看城主长什么模样吗,现在就站前面,待会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那几个小姑娘羞得面色通红,只好却之不恭的站在前排,甚至几个老师还为他们腾了位置。 邱菊娘等人,还有一起研究牛痘的十几个大夫,此刻都是一脸激动之色。 这牛痘一出,整个世界都会记住他们的名字,整个历史也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可以想象,以后任何医书上都会出现他们的名字,这是何等自豪之事。 这一切成果,不仅有他们的努力,还有徐振英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引导。 可以说,没有徐振英,就不会有牛痘疫苗的问世。 果然跟着城主干,前途无量啊! 众人各怀心思,此刻有些躁动不安的望着那灯火阑珊的尽头。 终于,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声音。 有人立刻问道:“是城主来了吗?” “我好像听见马车的声音了——” 那被派去等信的人踉跄的跑回来,一边跑一边欢喜的大喊着:“来了,来了,城主他们来了!” 方询对邱菊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说道:“功臣走前面。” 邱菊娘知道方询是在开玩笑,不过众人的起哄和恭喜声还是让她不自觉红了脸,“方县令,这一切都仰仗城主和您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我邱菊娘的今天,您在前面带路,我邱菊娘一定永远追随。” 这一语双关,方询倒是有些惊讶。 印象中邱菊娘可是个冷面工作狂,却没想到也会有如此细腻情感外露的一刻。 方询笑着说道:“我们不讲究这个虚礼,走,一起去迎接城主。” 徐振英还没有到医学院,就发现前面一团灯火亮若白昼,徐振英就笑着指着那里道:“看吧,今天晚上不止我们,其他人怕是都欢喜得睡不着。” 马车渐停,徐振英最先下了马车,她抬眼一望,邱菊娘却已经近在跟前,情绪很是激动,“城主,终于不负所望,将牛痘疫苗研究出来。” 徐振英心里也是很激动,不过面上却显得冷静,“实验记录呢,让我看看,边走边说,说说实验的情况。” 邱菊娘早就料到徐振英应该会看他们的实验过程记录,因此早早的就让人收集整理了出来,此刻厚厚一沓资料递过去,徐振英便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城主,按照您给的方向,我们先是找了很多换上牛痘的牛,我们把这些牛的来源、种类、年龄等情况都做了统计。然后再抽取部分牛痘,涂抹在伤患处。最开始我们用的是重刑犯,效果并不算十分好,因为十个重刑犯感染天花后有两个人死了。后来我们通过观察,发现死了的那两个身体孱弱,且本身患有疾病。因此我们才想到牛痘接种法不一定适合所有人,如果年纪太小或太大、或是身体不好、本身有病的人都不适合接种。” 两个人走在最前面,并排向屋内走去。 徐振英看得关注,甚至根本没有主意到院子内两侧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后来我和几个身体好的学生们就进去实验,先是用刀刺开一个小伤口,然后涂抹这种病毒,最开始几天是低烧、浑身无力、恶心想吐,但是持续时间很短,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人几乎没什么事情。因此我们初步判断牛痘接种法可以适用于普通人身上,但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样本数量不够,还不能进一步精确的分析其利弊。我担心样本一旦扩大,还是有死伤的风险。” 方凝墨碰见了方询,两兄妹隔空打了个招呼后,方凝墨才悄咪咪的穿过人群到了自己兄长身边。 方凝墨冲他挤眉弄眼,“堂哥,可以啊,这才多久就干出了这样的大事!这牛痘种出来,咱们可就都青史留名啦!” 方询却道:“这都是城主和大夫们的功劳,哪儿轮得到我们。不过跟着城主做事,功劳总是有的。” 方凝墨也点头,“这话倒是不假,也不知道城主究竟是什么人,脑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惊为天人的点子。” “你还有空想这些。”方询瞪她一眼,“你现在在教育部任职,那一块怕是不轻松吧。十几个县的全民教育,五年内识字率百分之六十——” 方询有些幸灾乐祸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方老师任重道远啊——” 方凝墨有些痛苦的扯头发,“你再提这个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方询望着人群中前呼后拥的徐振英,那人背影清瘦,却莫名有一种如大山般不可撼动的力量,他便感慨了一句:“跟着城主,是很累,但不知怎的,心里却很充实。凝墨,我们真是遇到了对的人,也遇到了对的时间,我觉得…我们有一天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我们的名字。” 徐振英缓步走进内堂,只见屋内灯火大盛,屋内更是坐了个满满当当,还有不少医学生好奇的在外面张望。 徐振英望着那一张张热切的脸,随后收起实验记录,笑着说道:“邱院长不用妄自菲薄,从你们这厚厚一叠实验记录里就可以看出,你们这项工作推进得有多扎实。牛痘疫苗的问世,意味着什么,我想在座诸位怕是比我都清楚。” 邱菊娘眸光闪闪,一字一句:“意味着我们彻底打败了天花,挽救了至少万万人的性命。” 徐振英也有些感慨,没想到她真的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是不是有朝一日,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也会重现? “没错,这是丰功至伟的事情。诸位之功,足以名垂千史,供后人参拜。” 徐振英这话,说得众人皆是难掩激动之色。 “所以我决定,在金州府内建一座名人堂,就从诸位的名字开始编写。以后但凡为国家、为人类、为历史做出耀眼成绩的人,都可以收录名人堂中,享受无数后人们的香火和敬仰。” 徐振英并不是个唯心主义者,更不相信灵魂鬼怪之类。 但她知道,古代人信奉这一套,拿来收买和激励人心效果显着,尤其是对女性,像邱菊娘这种女性,若是终身不婚,又无后代的话,在众人眼里就等于死了以后无人祭拜当孤魂野鬼。 都说流言蜚语害死人,她可不想那些个勤勤恳恳做出巨大风险的姑娘们,生前还要受这种价值观的侮辱。 所谓打不过就加入。 现在她让姑娘们进名人堂,会有无数后人香火供奉,于她们自己和家族,都是一种慰藉。 钱珍娘笑着说道:“那岂不是就跟大周朝的太庙一样?” 果然,比邱菊娘更快红了眼眶的是邱老大夫。 他下意识的望了邱菊娘,却见邱菊娘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名人堂的用意,反而只簇拥在徐振英身边,两个人一直对着实验记录窃窃私语。 似乎相较于进名人堂这件事,邱菊娘反而更想完善自己的实验步骤。 而反观其他大夫,各个喜上眉梢。 而贺老大夫显然更关心牛痘的推广和应用,连忙凑到徐振英身边请示:“城主,我们牛痘疫苗算是初步研制成功,不知城主打算如何推广?还是说要再多一些实验对象确认安全性以后再推广呢?” “再增加样本数量,咱们金州府也找不出那么多重刑犯了。至于推广,自然是要尽全力推广,先在我们岚县推广,方县令,你明日就广而告之,用各种办法鼓励老百姓来接种。” 似想到了什么,徐振英莞尔一笑,“忘了,最好的广告就是我自己。这样吧,你连夜回去发布告示,就说我徐振英率先接种牛痘疫苗,明日正午在岚县大广场那边,由邱院长亲自为我接种,诚邀大家过来见证牛痘诞生。” 徐振英此言,震惊全场。 没想到最先拒绝的却是邱菊娘:“城主,万万不可!您乃千金之躯,怎可身涉险地?!” 徐振英盯着她笑:“你不也亲身试药吗,怎么,你不相信自己的研究成果?” “城主,这是两回事!等我们有了更多的实验对象后,确保了安全性,您再来试药!” “不必。”徐振英态度很坚决,“要想牛痘尽快推广到百姓中去,我亲自接种是最好的办法。百姓们看到我接种,才会真正相信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钱珍娘和明小双也急了,钱珍娘道:“城主,也并不一定非要您亲自接种不可。我去,我是您的秘书,岚县大部分人都认识我,我来接种一样能达到宣传的效果。” 方询也抢道:“若说谁合适,那自然是我这个岚县县令最合适。” 明小双也劝:“城主,这金州府中就您身份最尊贵,您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徐振英望着这一张张热切的脸,笑着说道:“着什么急,既然都有这个意愿,那我就打个头阵。我和方询在岚县接种,小双和珍娘去金州府接种,咱们每到一个地方,就让县令最先开始接种,如此老百姓才会信任我们。不多说了,方县令,此事就定下了,明日正午大广场上我来接种。你让宣传员们挨家挨户的做动员,就先糊弄他们说明天接种的话免费,后面就要收费。” 贺老大夫道:“城主,我们合计过,这个牛痘成本很是低廉。咱们医学院一直都是靠国库养着,是不是也能跟研究院一样,跟那些商户们合作,即使是一次接种收费几文钱,那对于国库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徐振英却摇头,“贺院长,我知道你们想尽快反哺国库,但是医疗行业跟研究院可不同,一旦跟商户合作,那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就太多了,且种牛痘并没有技术含量,很容易被那些赤脚大夫们或是商户们学去,倒也不是说怕他们学,就怕他们学个半吊子反而害了别人性命。” “那城主的意思是——” “先在金州府内免费。不管是金州府本地的百姓,还是兴元府或是西边南边的百姓,只要他们来了金州府,我们都给他免费接种。” 贺院长和邱菊娘两个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包括那些一起做研究的大夫们也都面面相觑,甚至有人急声道:“城主三思,这样好的技术怎可便宜了外人。如此一来,那些人不全都要跑到我们金州的地界来?” 徐振英看了那人一眼,随后笑得意味深长:“就是要吸纳他们来呀。只有他们来了,才知道咱们金州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才会向我们靠拢。” 在场数人,有人在疑惑为啥要吸纳别处的人口,难道金州府的人还不够多吗。 有脑子敏捷的却已经知道徐振英的深意。 利用牛痘疫苗打开局面,让金州府两侧的百姓都向他们靠拢,西边的舟山王和南面的大小李王,手底下全是流民,若是能吸纳这些人过来,金州府向两翼推进,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身为宣传部部长的钱珍娘一下就反应过来了,立刻拱手道:“城主,我回去就写宣传计划,尽快的在金州府内推广牛痘疫苗,一定让咱们的牛痘疫苗名声响彻天下!” ———————————————————— 金秋十月,由金州府各个县城组织的两百名妇人,在连氏的带领下,向着兴元府出发去做棉衣。 这浩浩荡荡的务工队,还有二十名士兵保护,在亲人的送别下,缓缓踏上了新的征途。 连氏很自然的邀请了冯大婶和方四娘加入,三个人从流放一路结缘,一直配合苗氏处理着后勤这一块工作。 如今让他们带队去兴元府,既能干了工作,又能趁机游玩一番,几个人心情着实舒畅。 他们这支外出务工队里,好多妇人们一辈子在后院操劳,几乎没出过自己的村子。 而如今他们在开明的儿女和丈夫鼓励下走出家门,甚至走出了金州府,如何能不喜气洋洋。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儿女做吏员的,他们本身信得过徐振英,也希望困在村子里一辈子的母亲能走出门去。 这些妇人们又因儿子女儿是吏员的原因,在村里抬得起头说得起话,倒也不惧流言蜚语。 第240章 外出务工 曾经周厚芳和钱珍娘还担忧这第一批外出务工的妇人们大部分都是吏员的亲眷,会漏下话柄给别人,但是徐振英却说第一批人都是打开局面的,百姓们都喜跟风,只有第一批的人挣了钱安全的回来,其他妇人才有机会外出务工。 走之前徐振英也将其中关键告知给了连氏,让连氏务必带好队护好她们的人身安全,千万不能让妇人们因为外出务工回来还要遭受流言蜚语。 不过连氏倒觉得徐振英有些多虑。 看这些妇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嗓门粗狂不说,还一个个大大咧咧泼辣无比,这分明就是村上的地头蛇,哪里有外出做工的局促不安。 只见她们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互相挽着自己的小姐妹,时而说说村里哪个寡妇又和野男人好了,时而聊聊家里的哪个娃最有出息,甚至还有大胆的趁着休息间隙就爬到树上摘果子。 这哪儿是一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啊,分明是土匪出村啊—— 连氏扶额,只觉得自己这肩上的担子有点重。 等到了兴元府,她们就立刻察觉出了兴元府和金州府的不同。 一进兴元府,他们这一群单独成行的妇人们立刻引起了城里人的注意,他们悄无声息的躲在角落里,远远的指指点点着。 本来一路都说说笑笑兴致高涨的妇人们,不知怎的,到了兴元府反而没那么开心了。 倒是连氏不住的给她们打气:“大家别怕,我们是来做工的,不比任何人矮一头。还记得出发前城主说过什么吗?她说出了金州府,外面的规矩跟咱们那儿都不一样,咱们若是被人骂不知检点有伤风化等一类话的时候,就想想咱们的子女,咱们那儿女娃都能做官和当兵呢,咱们饿不着冻不着,靠自己双手挣钱,比他们光荣百倍千倍!” 马大婶也道:“姐妹们都低着头干啥,都挺起胸膛来!别忘了城主的嘱托,咱们是金州府的女人,金州府的女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凤儿却已经在城门口等着大家,远远的就冲连氏招手。 连氏险些没认出凤儿来! 这么久不见,凤儿整个人不仅变高变胖了一些,皮肤也捂白了,更主要的是那一身的富贵气,只见她外套一件天青水色褙子,里面是成套的抹胸,白色镶边,金色绣花,走起路来仿佛步步生花。尤其是她脑袋上的那一只碧绿簪花步摇,更添一抹富贵大气。 连氏愣住了,这是曾经那个灰头土脸的凤儿? 这…说是汴京城里的朱门贵妇也不差啊…… 这哪里看得出来一年前还是给人家做奴才的? 凤儿快步跑到连氏跟前,微微福身,端庄沉稳,落落大方,“徐三夫人别来无恙否?” 连氏看着眼前的凤儿,一时心里有些复杂。 凤儿走的时候还不过是徐振英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小管家,可如今徐振英如日中天,凤儿回去以后定是要接管商务部的,以后就是徐音希的同僚。 即使凤儿曾经是奴籍,可如今的连秋枝可不敢在凤儿面前摆谱,她连忙虚扶了一把,亲热道:“凤儿姑娘,许久未见,看着比从前不知漂亮多少。这一年在寿州那边过得可好?” “托城主的福,一切都好。”凤儿和连氏寒暄了几句,自然也注意到了连氏身后的这两百位做工的妇人,见他们都有些惧怕的望着自己,凤儿微微一笑,“各位姐姐婶婶们不必担心,我是金州府商务部部长,大家可以叫我徐部长,也可以叫我凤儿,既然大家来到了兴元府,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就得攒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开开心心的把钱给挣了,再风风光光的回家去,大家说是不是?!” 妇人们见凤儿倒是客气好说话,心里一下子安定了,有这么厉害泼辣的小姑娘带队,且那姑娘年纪轻轻就已是部长,肯定极有本事。 妇人们的心安定了,连连高声附和了几句,凤儿便拉着连氏走:“齐二姑娘在庄子那边等着呢,咱们先过去吧。” 路上凤儿又问起连氏岚县的变化,当她得知徐振英在金州府干了那么多事以后,听得既心惊肉跳又激动,“哎,可惜徐慧鸣已经先行一步回去了,否则我也想日夜兼程的赶回去看看咱们的金州府。” “可不是呢。”连氏也尽挑好的说,“今年的红薯一种下去,至少金州府的百姓们冬天不会再挨饿了。再把这棉衣棉裤一做,也不会再受冻了。” “说起红薯,我还在那边港口舶来船上找到了城主心心念念的土豆。徐慧鸣已经先运回去了,那玩意据说产量大得很,今年这个冬天咱们金州府怕是不愁了。” 连氏虽然没见过土豆长什么样子,可是能让徐振英牵肠挂肚的东西可是都不简单,比如那个水泥、牛痘,各个都是天外之物。 “是啊,看看咱们金州府的老百姓过什么日子,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来了兴元府,才知道咱们那儿还真的是世外桃源!”连氏说起这些也是感慨,她看着兴元府街上大部分老百姓都是瘦骨嶙峋,眼中并无什么生气,便管中窥豹可知外面的人过的什么日子,“凤儿,你要是回去,一定会惊讶,咱们金州府的水泥路都快修到黔州去了。” “水泥路?我倒是听城主提过多次,就是至今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凤儿也有些暗恼,自己在外这么久,回到自己的根据地却成了土包子,“从城主的信里我就察觉了,金州府变化必然很大,可是怎么变化,我却又猜不出来。” 连氏微微一笑,却卖了个关子,“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两个人许久未见,互相拉扯着家常,凤儿说起寿州的风光和见闻,连氏则说着金州府的那些变化。 倒是后面的妇人们一路跟着一路不住打量他们。 “那个徐部长…天爷,也忒年轻了,看着跟我幺女差不多大!” “咱城主身边的人,哪个不年轻?年轻点好啊,年轻人有奔头有干劲,做事情舍得卖力气,还没什么官架子。” “不过她那个什么商务部咋没听说过,是管啥的。” “哎,你看你落后了吧!我跟你们说,我那在隔壁村当宣传员的女儿回来说,城主最近大动作调整了好多个部门,跟那大周朝的规矩可不一样,里面门道多着呢,什么农业部哦,什么财务部,什么宣传部哦,咱们老百姓怕是去办事都找不到门槛!” “那这个商务部是干啥的,商务部,咋听起来像是经商的?咋,这年头还给那些黑心肝的商人们专门开个部门,那不是要官商勾结?” “那怕是不至于,你看这次咱们出来做工不就是宣传部和商务部两个部门带着的吗,那这商务部也没管那些有钱人啊,反而带着咱们挣些小钱!嗯,依我看,怕是为了让咱老百姓经商,做点小买卖,让底下的小老百姓也有钱,才是商务部的事情哦?” 这妇人家里的大儿子今年吏员考核成绩前列,说是去哪个县当县令去了,众人自然当她消息更灵通,她一说话,其他人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刘大姐说得对,她儿子在萧山县当县令呢,她的消息肯定准!” 那刘大姐连忙摆手,虽面有喜色,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别说,别说,我儿说了得低调着点,否则上头可是会怪罪的!” “哎呀,怕啥嘛,你可不是实打实的县令他娘?说起来还得叫你一声老夫人呢!” 刘大姐心里听着那一声“老夫人”一下舒爽无比,只觉得从头到脚整个人都飘起来了,那可不就是老夫人? 可是一想到儿子上任前的殷殷嘱托,又说徐振英那衙门管得严,降职褫官是常事,还不一定坐得稳呢,她生怕给儿子招来祸事,连忙板着脸说道:“谁是老夫人,你见过哪家老夫人还得出来为了这么几个铜板奔波的,我啊,我就是一乡下女人,这儿子当了县官,我不还是得喂猪做饭啊——” 有人笑着说道:“你那是为了给女儿攒嫁妆嘛!” “你再叫我老夫人,我也管你叫夫人,马夫人,赵夫人,廖夫人?” 那帮妇女们笑得花枝乱颤,“天爷,饶了我吧,我可当不来这夫人,你一说夫人我这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刘大姐这才呼出口气来,心想:要不是儿子号召作为官宦家属一定要以身作则带头表率,她才不来呢。 不过来了也好,这辈子她就没出过县城,这一走就走这么远,路上跟老姐妹们拉拉扯扯叽叽喳喳的一路,倒也开心。 就是不知做棉衣是个什么规程? 凤儿和连氏带着妇人们坐马车出了城郊,大约走了半刻钟时间,他们来到了郊外一处山头,放眼望去整座山洁白如云,沉甸甸的棉花压在枝头,看着像是漫山遍野开满了木棉。 “天爷,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老家的木棉!这东西还能做衣裳?”有先下车的妇人立刻大叫道。 “城主种这么多木棉干啥,这东西做棉衣真能保暖?” “哎,咋那么多话,既来之则安之,先听连大姐和徐部长怎么说的。” “哎,你们看,那边咋还有那么多的女人?” 妇人们顺着那人指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面前是一座大院子,里面异常忙碌,妇人们进进出出,显然已经干得有声有色。 只见齐二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身水蓝色褙子,梳着精致的妇人头,发间一柄白玉兰翡翠发簪,显得整个人亭亭玉立。 她倒是没见过连氏,只听凤儿提起这次带队的是徐振英的婶娘,便立刻上前见礼。 不过连氏倒是知道齐二姑娘。 就是这齐二姑娘帮着徐家三房挣了第一桶金,连氏倒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齐二姑娘比想象中的还有年轻一些。 不过连氏耳聪目明,看得出来明显齐二姑娘对凤儿敬重有加。 想来棉花这一块生意应该是徐振英的无疑。 只不过徐振英当时不过区区一流放犯人,竟然也能将齐二姑娘这样的人物收入囊中,可见其能力和野心。 凤儿得了示意,率先开口:“诸位姐姐和婶姨,咱们种了接近万亩的棉花,急需人手,因此他们从金州府也招了五六百人,这位是齐二姑娘,大家叫她齐二小姐就好。” 齐二小姐笑着向众人微微颔首。 凤儿继续说道:“咱们的棉花基本已经采摘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就是需要制成棉衣。加上已经来了的五百人,我们一共七百多人,按照流水线分工,一组裁布料、一组塞棉花、一组缝制,每天基础工钱三十文,做得越多得越多。如果大家没什么疑问,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工!” 当然有疑问! 刘大姐率先问:“咋个分工也,这裁衣、塞棉花、缝制的提成都是一样的吗?” “看大家特长,擅长女工的就缝制,能吃苦的就塞棉花,会做衣的就来裁衣。缝制的时间最慢,因此提成是两文钱一件,其他则是一文。” “那棉衣到底长啥样,真能保暖吗?” 齐二姑娘又命人摆出几件已经做好的衣裳样子给众人看,“诸位请看,咱们的棉衣分为三个等级,一种是寻常百姓穿的,就起一个御寒的作用,这种款的没什么要求,就是棉花塞得足一些。第二款是适合有一定钱财的,棉花不仅要足,针脚还得细密。第三款是给贵妇太太们用的,棉花适量,太太们穿衣讲究,太过臃肿则失了美感,因此不必塞太多棉花,倒是针脚要密实,花样得好看。大家有会描花样子的,或是擅长女红刺绣的,也可以主动请缨,工钱好商量。” 齐二姑娘倒是说得清清楚楚,妇人们心灵手巧,一看那个样衣就知道了这棉衣棉裤是个啥,她们时不时的抚摸掀开那样衣,随即道:“这个简单,就是精妙,谁能想到棉花也能做成衣裳!这东西肯定不愁销量,咱们金州府冬天冷得很,就是我,也得花钱买些棉衣回去!” “可不是这个理呢!”有人迫不及待的试穿上去,随后得了同伴们的一直夸奖,“别说,除了有点臃肿外,还挺好看的,贴身穿在里面肯定暖和!” “暖和!暖和!暖和得不得了!你们快摸摸,这多好的东西啊,那个…徐部长,咱们这棉衣是咋卖的啊,我们这些做工的女娘要是买得多的话能不能便宜一些?” 第241章 闹腾的妇人们 凤儿笑嘻嘻说道:“我的大姐唉,这些都是客人们预定的货物,咱们这棉衣的样衣一出来,兴元府的人都抢疯了!如今光是兴元府内成衣铺的东家们就定了十万多套,咱们城主还留了十万套,这加起来你们得做两个月的工都不够咧!今年你们想买,怕是也买不到多的!棉花就这么多,大家也看到这棉衣有多好,反正你要是想买,今年怕是得买高价!” “天爷!” 有人吓了一跳。 “那我要是裁衣服都得裁起茧子来呢!” “那我要是塞棉花不得塞出火来啊!” “唉,咱们金州府现在有钱得很,哪里就掏不出来买棉衣的钱!” “就是就是,咱们自己也做工挣钱咧,要我说不如自己先给自己买一套来穿咧——” 妇人们笑倒一片,气氛倒是热烈起来,冲散了那一直萦绕的乡愁。 齐二姑娘看着眼前这些笑得东倒西歪的妇人们微微蹙眉,她倒是没见过哪家东家手底下的人说话做事这般没规矩。 她记得徐振英可是个很会调教下属的人,她手底下那些人各个都厉害得很,她这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大姐们,又为何坚持一定要用金州府的大姐们—— 齐二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她不解的是,他们口中一直称呼凤儿为徐部长,而凤儿之前倒是解释过,说徐振英在黔州那边买卖做得很大,早就摆脱了流放犯的身份,而且底下还成立了很多部门,因此也就有了部长这个称呼。 只不过他们屡次提起的城主是谁? 只听说兴元府那边有个很厉害的山大王,说是已经占领了金州府和黔州府,还把朝廷的士兵们打得落花流水,因此兴元府发布了好几道政令,说是禁止百姓们去金州府那边走动。 倒是有些艺高人胆大的生意人过去,但也没听到其他什么风声。 唉,世道真乱了。 不知道金州府那帮流寇什么时候就会打到兴元府来。 凤儿脸上却丝毫不见一丝不耐烦,反而笑着说道:“所以说嘛,只要你手脚勤快,哪里挣不到钱。各位姐姐婶婶们,人家兴元府的女工们可全都到位了,咱们不抓紧,这进度可就落后了——” 一说到挣钱,妇人们可就都一本正经。 院子里台子已经提前搭好,就连木尺、剪刀、布料等都已经准备就绪,随后乌泱泱的两百多个人在凤儿的带领下各自就位,开始流水线生产。 倒是引得兴元府本地的女工们有些错愕。 连氏也走进来,伸手摸着那些华贵的布料,她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钱财,这一年的俸禄怎么也有个一百多两,买几套棉衣应该不成问题。 想想去年冬天,他们睡雪地啃雪块,顶着风雪,差点死在深山里。 今年情况好了,徐德远死了,也没人再碍着她和音希的前程,也是时候买点东西奖励自己。 连氏恋恋不舍的摸着布料,凤儿走过来笑道:“徐二夫人也想做两身吗?” 连氏倒是有些羞赧:“这样好的料子,这样暖和的棉衣,若是有多的,倒是也能买几件。” “是给音希买吧?” 连氏一顿,盘算着如果要买,怎么也得买五身,三个女儿、徐振英和她。 凤儿左看右看:“咱们存货还是比较多的,应该能匀出一两套来。徐二夫人想要哪种款式的?” 连氏略一犹豫,思来想去,咬咬牙说道:“就先买一套吧,要最贵的那种。” 凤儿微微一笑,“音希有您这种娘亲,真是三生有幸。” 连氏只笑,却不反驳。 这件棉衣一定得送给徐振英,没有徐振英,哪儿有她们母女三人? 只要哄好了徐振英,要什么前途没有? 随后想起徐振英临走之前的交代,连氏将凤儿拉到一处僻静中,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过去,“这是城主让我转交给你的信,说是十分重要,务必亲手交给你。” 凤儿一喜,连忙打开一看。 连氏明显注意到凤儿的脸色渐渐凝重,随后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连氏本想问两句,但又想着徐振英既然只是让她送信,其他的事情,理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兴元府本地的女工不同,金州府的女工们虽然人少一些,但是一坐下后就开始叽叽喳喳。 虽说吧,他们手头的活儿不停,动作也是挺快的,但就是爱拉家常,他们这群人像是在乡下自家炕头上干散活儿似的,手里忙活,嘴皮子也没停过。 反观兴元府的女工们大多低着头耸着肩,眼睛只盯着手里的布料,一直忙碌着。只有偶尔金州府的女工们笑声太大,她们才会蹙眉投去不满的一瞥。 齐二姑娘见自己拉起来的队伍,好不容易这些天有模有样了起来,哪知金州府的女工们一来就把做工不得高声喧哗、讲究速度等教条破了个一干二净。 齐二只好去找连氏和凤儿,她和凤儿虽然只有数面,但因着徐振英的关系,两个人还算是亲密,因此直接说道:“凤儿,你家公子带过来的人是不是太缺乏管教了一些,这哪儿像是在做工啊,分明就是在自家炕头上嘛。” 连氏也觉得有些不成样子,但考虑到徐振英似乎让这帮妇人们走出金州府并非全是为了做工,徐振英那个人向来看得远想得深,因此她也不敢多加揣测,只能由着妇人们的性子。 倒是凤儿笑道:“齐二姑娘别担心,我这几天就会让他们尽快的进入工作状态。金州府和兴元府不同,外出务工的妇人很少,因此他们是第一批走出金州府的妇人,总是要给点适应的时间嘛。” 齐二便道:“最好如此,耽误了你们徐公子的大事,她可不会轻饶了你我。” 凤儿嘴上虽然答应着,但趁着齐二一走,便将众人的位置全部打乱,如今是金州府的妇人们插在兴元府的妇人们中间。 这下没了说话的老伙伴,金州府的妇人们总算是安静了一会儿,岂料刘大姐看见旁边那女工佝偻着身子,速度极快,干了一个时辰竟都不曾走动或是如厕,当下惊奇道:“这位大姐,我瞧你干了一个下午,水都不曾喝一口,哪里就需要这般辛苦?” 这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旁边另一个姓李的大姐便抢道:“哎呀,马大姐可不容易,她相公死得早,只留下了三个儿子,大的才十三岁,不过半大小子就得去码头当苦力呢。剩下两个一个十岁,一个七岁,家里还有个瞎眼的婆母。要不是这次东家肯招女工,她怕是得到街上去捡剩菜了!这几天咱们这一帮人就属她干活最舍得下力气,毕竟一件衣裳就是两文钱呢,这多干一天,就能多挣好几天的饭钱!” 那刘大姐吓了一跳,“这日子咋就那么难过?!” 随后她又突然想起,村子里去年不都还有一户人家,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吗? 只不过今年村子里养猪和进城务工有了钱,给他们家修缮了房屋,又送了红薯等,否则不也得饿死吗。 这日子怎么就不知不觉变好了呢? 刘大姐仔细一回味,似乎是从今年…不,应该说是城主到了岚县以后,他们的日子就变好了。 娃儿们有学可以上,家家户户养着猪,去年冬天城主还发了那么多的粮食,否则他们村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那可不是难过,没办法,命苦呗。”那人感叹了两句,“能进来做工的女人,哪个不苦?有被婆家赶出来无处可去的,有男人死了拖家带口的,前两天还有个年老色衰的妓女想要来做工,被人给赶出去了。怕咱们这地方沾染上了妓女说不清,那妓女晚上就投了河,唉,没办法…真没办法,就是这么个命……谁让我们命苦呢……” 旁边也有人叹息着附和了两句:“别说,这能进来做女工的,都是使了大力气的,不然这地方一般人还进不来呢!” 金州府的人却有些不解了,想着他们还是半推半就的过来的呢,怎么听本地人的意思是这做棉衣的活儿还得靠抢? 那妇人便解释道:“咱们兴元府这边女人能做的活计实在是太少了,这去了外面,谁家店铺都不肯招女工,也就是咱们运气好,遇上了齐二小姐这样善心的主家,说是咱们女人不容易,因此这次特意招的女工呢,不然咱们这些人浑身的力气都没地方使!” 金州府的几个人愣住了,他们好像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哦,不对,也没过太久,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外面的世界了。 刘大姐是个实诚人,此刻根本憋不住话:“那你们咋不去我们金州府呢?我们金州府那边你弯腰就能捡到钱,别管男的女的劳的少的,只要你勤快,总之是饿不死你!” 有人苦笑:“金州府那边在打仗呢,又是反贼的地盘,朝廷不让去呢。” “对啊,那反贼的地盘呢,传说那个山大王有三头六臂,喜欢喝小孩血,还喜欢抢成了亲的妇人去他的洞府里那个…” 金州府的妇人们全都安静了。 随后,不知是谁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那笑声怎么都压不住,似乎要冲破屋顶,让屋子里所有专心做工的女人们都望了过来! “天爷啊,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大家伙都来听听,这个大姐说我们城主喜欢喝小娃的血,还喜欢抢成了亲的女人!” 金州府的妇人们闻言都乐了,“吱吱”笑了起来,而其他妇人们则是一脸惊恐和不解的望着他们。 那刘大姐好不容易止住笑,才说道:“天爷啊,我们城主怎么抢女人啊,她…她…就是个女娃呀!” 兴元府的妇人们一听,全都愣住了,就连做工最专心的那个妇人也扭过头来,有些好奇的蹙眉。 “女娃?” “你们那山大王是个女娃?不是说是一个九尺大汉吗——” “对对对,不是还说他杀人如麻,惯饮人血嘛?” 刘大姐立刻声如洪钟的替徐振英证明,“谁胡说八道我们城主的!我们城主是个女娃,长得可乖咧,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我们出发前才见过她,她还专门来送我们来兴元府呢!” 这回兴元府的妇人们彻底震惊了,开始窃窃私语着。 这刘大姐看着很朴素,怎的山大王还亲自来送他们? “怎么,你们还不信是吧?我们城主说了,鼓励我们女人们自力更生,因此让我们这帮人做好表率,等咱们挣了钱风风光光的回去,其他女人们胆子大了,也就敢出门了。”刘大姐说道动情处还挥了挥手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却浑然不觉,说得很是忘我:“我们城主是个大好人大善人!冬天给咱们发粮,春天教我们堆肥播种,夏天教我们制冰,这不秋天了,就给我们找点事情做挣点小钱。我们金州府现在的光景老好了,城主开办了免费的私塾,让娃儿们读书认字,这要是遗漏了哪家的娃儿,村长还要挨批评咧!” “真的假的?”有人根本不信,“这金州府的娃儿们都来读书,那得多少钱!她一个山贼,哪儿来那么多钱?!” “就是啊,你不会是被你们那什么城主灌了迷魂汤吧?” 一提到城主,金州府的妇人们显然急眼了。 说啥都不能说城主不好! “我灌啥迷魂汤?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金州府看看啊!咱们那儿现在不仅有女大夫、女老师,甚至还有女兵和女吏员!哼,那个…那个谁…那个罗大姐,你来说,你家姑娘是不是现在考上了珩山县的县令?” 被同伴们推搡出来的罗大姐有些腼腆,却也架不住众人的热情,只好开口说道:“没错,我家那姑娘争气,去上了城主的扫盲班以后又自学了中级班的课程,这次吏员考试考了个第八名,唉,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罗大姐虽嘴上说着不值一提,可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很明显一脸骄傲。 见金州府的妇人们说得一脸信誓旦旦,兴元府的妇人们有些将信将疑。 “这…这…女人咋能做官咧?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万一女人出了门子被人掳走可怎么办呀?!” “就是啊,你看我们这儿,虽说也是女人做工,但男女分明,外面还有护院,否则万一有啥我们还真是百口莫辩!” 立刻有人反驳道:“女人咋不能做官了!俺们城主就是女人,她就是金州府最大的官!而且俺们金州府可安全了,每条街道上都有人巡逻,出了啥事立刻就有士兵来,而且城主对那些个闹事的男人处罚得可重了!俺们走在路上,但凡被那些男人多看了一眼,他就得被送去做苦力!现在俺们大街上,出门的女人老多了,就算是没结婚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敢单独出门子去!” “就是!我们城主说了,女人不敢出门,那是朝廷没办好差,是朝廷的问题,不是我们女人的问题!我们女人不仅要出门子,还要出县城,出府城咧——” “可不是,你们去金州府看看,现在好多摆摊的都是女人咧!谁说女人不能出门了?朝廷该管的不是女人出不出门,而是不要让那些坏男人上街!我们女人凭啥不能上街了,女人也是人,女人也有出门的权利!” 这话引得妇人们一片赞同! 金州府的女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有时说到不公平处还吐一口唾沫。 全然忘记了他们自己之前还坚决反对女人当兵、反对女人做官等事。 兴元府的女人们甚至连手里的活计都忘记了,全都凑过来听热闹,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让人的心忽高忽低。 “当真?金州府的女人们真的能随便出门子?自己也行?寡妇…寡妇也行?”那妇人声音有些焦急,眼神中有泪光闪动,“寡妇也能出去做工吗?” 一侧的妇人有些同情的望着那人,便悄悄跟刘大姐解释道:“她男人去年得病死了,底下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她家住胡同院那边,人多口杂的,都知道她是寡妇,风言风语的不断。尤其是那胡同院里的狗男人们,一见她就跟苍蝇似的撵上来,打都打不走,最后还要骂她是sao货。她不敢出门子,只能靠着接一些散活儿在家里做,但是她挣那点散碎铜板哪儿够养三张嘴,穷得屋里连张糊窗户的纸都没有。这次要不是齐二姑娘发善心,她怕是要饿死在家里。阿弥陀佛,真是造孽——” 刘大姐当下愤怒道:“哼,这种男人要是在我们金州府,早就被巡逻队的人抓取做苦力了!” “可是人那么多,哪儿能抓得完?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总不能将这一片的男人走抓走吧?都是邻里街坊的,做事太绝,总会招来祸患的!” “大姐,你这话可不对!”刘大姐说得口干舌燥,完全忘记自己去年听说那些男人们被送去做苦力时也曾埋怨过同样的话。 都是街坊邻里的,看一下摸一把又不会少块肉,怎的就得理不饶人了呢? 还非得把人家送去做苦力,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第242章 唇枪舌战 可是如今她却是理直气壮:“咱只要抓了张三一个,狠狠处置一回,他李四难道还敢?再说了,我们又没做错任何事情,凭啥咱们女人受了苦遭了罪不说,还得照顾他们的面子,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世上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事情,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屋里沉默了片刻,才有人回应了一句:“没错!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凭啥还要觉得心虚?搞得倒像是我们做错了事一样!” “唉,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都是街坊,这以后见了面多尴尬啊。再说人家也会觉得你做事太绝,出了这种事,总归是要怪到女人头上。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摊上了,没法子。” 刘大姐可不乐意了,就连方才那罗大姐也是满脸不赞同,“可别这么说,我们村上的宣传员说了,这个啥…叫啥环境?” 立刻有人提醒道:“舆论环境!” “哦,对,舆论环境可以改变的。城主一直鼓励女子们不仅要出门,还要自立自强,就得把像你们这种怪罪自己的想法给改变过来!唉,我读书不好,说不清楚!哪个姐妹来说说!” 刘大姐却主动请缨,她可是在儿子的监督下上过初级班课程的人,自诩是这里面文化水平最高的,因此当仁不让的说道:“就是说,以前咱们不许女子出门,久而久之大家看到女子单独出门就会觉得她抛头露面的不守规矩。可如果像我们金州府,城主一方面鼓励我们女人出门,让我们女人做工,也鼓励那些店铺、小商贩、私塾里招聘女人做工,另一方面又严打那些闹事的男人,那时间久了,大家就会慢慢的觉得女子做工挣钱才是正经道理!” 见兴元府的妇人们一脸迷惑,似乎觉得她说得很深奥,刘大姐着急的抓住一旁观战观得津津有味的凤儿和连氏,“来来来,这两位是咱们里面官最大的,让她们来说!” 兴元府的妇人们不察,原来这不起眼的连氏竟也是个当官的。 “连大姐也是当官的,这…女子真的能当官啊,这当的啥官啊?” 有人好奇的问着。 凤儿却拉了拉连氏,连氏自然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她自己是反贼,岂不是找事? 连氏却丝毫不慌,有些模棱两可的说道:“不是啥正儿八经的官,就是负责帮助女子们招工挣钱给他们提供岗位的,你们可以把我当做管事。不过我们那儿,女人确实是能当官的,城主从全民教育开始,就强制女娃也必须读书认字,男女一视同仁。诸位姐姐,别说,姑娘们不比男娃差!我们那儿的姑娘,各个拼命得很,甭管是做活还是读书,都比男娃舍得下力气,也更舍得吃苦!别的说起来都是虚假的,就说我们那儿的私塾考试,每次都是女娃考得更好!这说明什么,说明女娃不比男娃笨,她们只是缺少机会!我们这些人也一样,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们要是去了金州府,就知道那里的机会遍地都是,不管你是男的女的,只要肯舍得下力气,就能挣到钱!” 连氏的声音娓娓道来,不急不躁,倒是平白增添了可信度。 加之她又是个管事的,天生自带三分气度,因此更让人信服。 “那金州府真有那么好?这说起来那位山大王还是有几分本事?” “那可不是!”金州府的妇人们一脸自豪,“我们城主那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是仙童转世!你们没听说过我们城主的名号,那总听说过岚县猪吧?” 提到岚县猪,大家的热情明显更高了,“岚县猪!听说过,说是岚县猪吃起来没有膻味、肥而不腻、肉质鲜嫩,就是价格咬人!我只听我以前的东家提过,他家那少爷经常吵着闹着要吃岚县的猪肉咧!” “对了嘛,那岚县猪就是我们城主扶持起来的!也不知道城主怎么想的法子,那猪半年就能长到两百斤!如今岚县那边,家家户户都养猪,” “两百斤!” 这个消息比女人当官还要让人震撼! “那不是岚县的人天天都能吃肉?!” “天爷,顿顿五花肉,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啊!分明是神仙过的!” “所以我说嘛,岚县那边到处都是机会,而且我们岚县,来了就分田发户籍,你们不知道吧,我们那边的女兵,每个人都分五亩田呢!而且是实打实的,上了官府的田粮册,盖了官印那种!” 这五亩田的冲击对于从来没有过田地的兴元府妇人们无疑是一拳重击! “女人分田?疯了吧!那他娘家可会同意?嫁了人怎么办?是留给娘家还是婆家?这不妥!不妥!不愧是山大王,做事也太没章法了!” “哪里不妥!分了田那田就是你的,跟着你的户籍走,你愿意给谁就给谁!你愿意卖掉就卖掉!若是嫁到了其他村子,你就再买!总归是在你名下的!” “可是村子里哪里会有地卖给女人!就算买了,衙门又哪会允许女人的名字上鱼鳞册?没有鱼鳞册,那地就不是你的!” “那是你们兴元府!我们金州府女人的地都能上鱼鳞册!若是不给上的,你就去府衙告状,一告一个准儿!” 两拨人马吵得不可开交,凤儿也听了半天,却并不阻止,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以前金州府的情况只大约在城主的信上见过,如今听这些妇人们说起,她才觉察出来金州府那边是怎样一个不同的世界! 城主说过的那个世界,那个自由和公平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的堆积。 凤儿心里热血沸腾,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如果真有那样的世界存在,她就是肝脑涂地也愿意前往。 而连氏只好在中间做和事佬拉开双方,笑着劝道:“行了,这一下午尽拉家常啦,事情还做不做了?这时间可就是前哪,多耽误一刻钟,那就是十几个铜板呢!” 果然一提到钱,兴元府的妇人们一下清醒了过来。 金州府是梦,而眼前的活儿却是现实。 很快,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埋首开始工作。 可到底希望的种子播了下去,没有人能阻止其生根发芽,最开始那三个娃儿的寡妇似乎一直有心事,做活也开始心不在焉,最后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那刘大姐。 “大姐,那金州府真有那么好?” 刘大姐眉梢一扬,“好不好的,你自己去一趟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那人讪讪的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那妇人粗糙的双手,刘大姐到底于心不忍,便放了一句实话:“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是在兴元府过不下去,就去金州府吧。咱们那儿虽然是反贼的地盘,但是我们城主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你去了绝对能养活三个娃!” 那寡妇有些心动,却又恐惧,拿不定主意,“可我去了人生地不熟,这万一又找不着活儿干,不得饿死在那边?” “唉,那你可别怕,咱们那儿每天都有来投奔的流民,你要是一开始去没落脚点,你就直接去那个什么互助院。那地方专门是针对你们这种举家刚到金州府又身无分文的人,城主让你免费吃半个月的饭菜,还提供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让你有时间去找活儿干。对了,我听说你男人是病死的?” 寡妇抹了抹眼泪,“去年我们那儿发天花,我男人和我婆婆他们全都病死了,我带着几个娃儿回了娘家才幸免于难。” “唉,那可不正好!”刘大姐拍着大腿,“我们那儿已经有那什么牛痘疫苗,说是可以预防天花,好多人都排队去打呢!” “牛痘疫苗?”那寡妇甚至忘记了哭泣,“预防天花?” “可不是!说是只要打了那个牛痘疫苗,这辈子都不会得天花呢!” “不可能吧…这世上哪有这种药?” “唉,不是药!是疫苗!”刘大姐见又有些人望过来,赶忙压低了声音,“我们村好些人都去打了!说是城主亲自带的头,最先打那个什么疫苗,要不是出来的急,我都准备打了疫苗再走咧!管他有没有用,反正城主都敢打,我也打!不打白不打!” 那寡妇根本听不懂什么疫苗,她只抓住了“预防天花”这四个字。 想去年老家天花一发,十室九空,村子里的人死了一大半,死了的人还不能就地掩埋,得拖去火化,连块尸骨都没留下。 那寡妇对天花这两个字那真是怕得直哆嗦。 因此一听见“预防天花”四个字,那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那什么疫苗…肯定很贵吧?” “不贵!金州府的人免费打咧!不过我听我儿子说,估计这牛痘疫苗明年就得卖到金州府以外的地方,到时候可就得收高价了,这是给我们金州府老百姓的福利呢!” “那我们这种外来的,也不要钱?” 刘大姐笑了,“什么外来本地的,我们金州府流民多,本地人去年跑了一大半,大家都不分什么外地本地,只要你来了就是金州府的人!” 这一席话说得那寡妇心头一阵火热,虽不知这刘大姐说的是真是假,可寡妇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要是能去金州府,能找一些活计儿养活自己和儿子,那就是龙潭虎穴她也想闯一闯! 可到底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小娃翻山越岭举家搬迁,想起来还是害怕。寡妇心里想了又想,下不了决心,也拿不定主意。 那刘大姐见她犹犹豫豫,也知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娃不容易,便笑着说道:“你也莫急,就算要走,也得等我们这里的活干完了再走咧。不着急,你慢慢想,要是想好了,到时候就跟我们一起去金州府!” “唉!” 寡妇欢喜的应了一声,随即喜笑颜开。 连氏为人谨慎,见此不由得私下嘱咐了几句,他们毕竟身处大周朝的地盘,说话做事还需要更加注意,省得被人当做反贼抓走了。 妇人们表面点头答应,背地却还是忍不住说起金州府的事情,直说得那些妇人们心头荡漾,只恨不得立刻就去金州府看上一看。 而此刻汴京城内,整个大周朝最富丽堂皇之处,孙清臣一身粗布麻衣,模样有些沧桑,他此刻垂首立在皇帝书房之外,静听召唤。 韩相那里他已经早早的打点过,否则凭他一个外放七品县令官职的拜帖,还无法引起韩相注意。 此刻,离韩相进入宝华殿已经有一个时辰。 期间他听见韩相和陛下、太上皇等人相谈甚欢,他却如履薄冰。 他再度上下看了自己这一身装扮。 还是夫人心细,临走前特意让他换掉官府,改穿一身粗布麻衣上殿,如此一来,至少能表明自己匆匆从岚县赶来之急迫。 孙清臣和徐振英交过手后,只觉得自己也学到了许多手段,若是从前,他定是不屑玩这些心眼,他总觉得与其站队党争或是随波逐流,都不如做一个纯臣来得痛快。 可是如今朝纲不稳,内乱四起,加之皇权更迭,他实在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力应对。 此时此刻,孙清臣竟然很是羡慕徐振英建立的伪朝廷的做事风格,求真、务实、勤奋,短短六个字,也许正是她能迅速崛起的原因。 很快,里面走出一个小黄门,对他略拱手:“孙大人,太上皇宣您觐见,随我来吧。” 那小黄门自然没错过他那一身朴素犹如乡间汉子的装扮。 短短数步路,那孙清臣竟然目不斜视,也无甚表现,小黄门有些气恼这穷乡僻壤的小官没有眼力劲,因此态度也不算太好,只将他带到宝华殿门口,便冷声说道:“到了,您自便。” 小黄门愤而离去。 孙清臣现在才有些回过味来了,许是在岚县徐振英身边耳濡目染久了,他竟忘了进了这内殿打赏小黄门是必不可少之事。 孙清臣暗自懊恼,脚下却不敢停,径直往屋内走去。 踩在华贵雪白的瓷石之上,孙清臣心跳如鼓,却不敢直视天威,只隐约看到了明黄一角,随后跪在地上行大礼问安。 第243章 故人投奔 “孙清臣?”最先说话的却是旁边之人。 孙清臣不由纳闷,抬眼一看,才发现是太上皇周勉,曾经的恭亲王。他坐在年轻的帝王旁边,案桌离那把龙头案几只有半步之距,反而显得更有威严。 那一眼,孙清臣便吓得胆战心惊,连忙低头,“卑职在。” 太上皇把玩着他通过韩相递交上来的陈情书,“你说你是在岚县做县令?天武十三年进士,现为官七年,我记得你。” 孙清臣惶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要说的全都在那折子上了。 “大胆!”一声呵斥,太上皇突然将那折子扔到他的脸上,孙清臣惧而跪下,额头点地,连声请罪。 就连那年轻的帝王也吓得面色发白。 “你作为岚县的父母官,任凭岚县丢了快一年才来上报!你还敢说你不是那反贼同党?!” “太上皇容禀,岚县破城以后,那贼子就一直扣押着我和亲眷。期间我曾写过数次求援信,甚至还向近在黔州的白将军发出血书求援,但是都石沉大海!我也是最近才被放出来,一放出来我就立刻带着妻子回京面见陛下!” “呵,可笑,按照你的说法,那贼子一直扣押着你,也不杀你,反而将你关起来供你吃喝,最后又将你放走?我且问你,你既说你曾发出血书求援,那你是托何人带信?” 孙清臣面色一白,身体一僵,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竟然托反贼的家眷带信,孙大人,你何等糊涂!岂不是羊入虎口!” “太上皇容禀,那人是反贼的亲伯父,也是天武七年的进士,名唤徐德远的!曾官至御使大夫——” 岂料韩相蹙眉,望向太上皇:“陛下,臣记得那徐德远去年因木材一案得罪了朱辞,被流放黔州了,想不到他竟然带人造反!真是其心可诛!” 孙清臣听得有些糊涂了,连忙道:“韩大人,并非是徐德远造反,而是他的侄女徐振英造反!” 孙清臣这话,让整个宝华殿都安静了片刻。 随后倒是皇帝先惊讶出声:“你说那金州府的反贼是个女的?” “没错。但是陛下万万不能小看此女,此女不过在岚县经营数月就敢取下金州府和黔州府,已经在西南成为一方诸侯。且她收拢人心特别有一套,她手底下的人各个对她忠心耿耿,就算是要其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陛下,恕臣直言,此女之心智远在我所见识中的人之上,就连东面的周衡造反本事都万不如她!陛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应当最先派兵去剿灭他们这帮反贼才是!否则一旦让她坐大,咱们大周朝三百年的基业那才真是危在旦夕啊!” “一派胡言!孙清臣,你堂堂一朝廷命官,竟然输给一介妇人,简直是奇耻大辱!我看你分明就是为了推脱丢城责任,故意夸大反贼实力,简直是其心可诛!来人哪,将这孙清臣给我拖出去砍了!” 孙清臣大骇,他历经千山万水才跑回来给朝廷报信,反而皇帝竟然要他的脑袋?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绝没有刻意夸大那反贼,实则是那反贼着实可怕!如今不过一年,岚县的老百姓就已经是只知道她徐振英,不知道大周朝天子,更有甚者她还命百姓们活活打死了转运司的大监和监军!若朝廷不出兵剿灭她,那大周朝颜面何在?!大周朝君威何在?!” “你还在信口雌黄!那转运司的太监擅自加税收到百万两之巨,他是被义愤填膺的百姓们打死的!要我说打得好!此等欺上瞒下的东西,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孙清臣大骇:“可转运司到底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就算他们有罪,也应当发回汴京城内受审,哪儿能被她徐振英处以私刑?” “放肆,你休得为了你自己丢城的罪名开脱!就算那反贼打死转运司的人是真,可你孙清臣丢城却自己还活着也是真,来人啊,把这反贼同谋拖出去就地正法!” 禁卫军的脚步匆匆,披甲带刀冲上来,孙清臣没想到竟然会命陨皇城,当下急得满头大汗,直呼冤枉。 “陛下,如今朝纲不稳,不宜再血洗官员,恐引起朝堂震动。念在孙清臣不远千里的回来报信,且饶他一回,将他打入天牢再说。” “就按韩相的意思去办!” 等那孙清臣被拖走之后,屋内之人才微微松了口气,太上皇更是狠狠一拍桌面:“这个孙清臣!真是蠢笨看不清局面!如今北面鞑子快直驱南下,我们手里的士兵不过五十万,抵御鞑子都已经勉强不够,他竟然大放厥词让我们去对付一个女山贼,简直是贻笑大方!” 皇帝周重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也是很顺从的说道:“皇父说得极对,更可恶的是此人分不清轻重缓急,一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等扰我军心的危言耸听,实在是该拖出去正法!” 太上皇又道:“只不过他说曾经写信给白慈恩,那白慈恩战败以后就一直躲在黔州不肯回来?若非军候几次三番的替他儿子求情,我真想砍了白慈恩的脑袋。罢了,念在现在北面局势愈发紧张的份上,先下旨让白慈恩回来,官降一级去北边打鞑子吧。” 韩相也点头称是。 心中却在为孙清臣惋惜。 此人倒是有几分愚忠,可惜却看不清局势。 如今新皇刚继位不久,朝内反对声音还未完全清除,甚至还有不少拥护明亲王之人,即使明亲王造反,可却是货真价实的先帝儿子。 新皇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于新皇来看,目前最棘手的仍是东面的明亲王。 若一日不平反,皇帝这皇位一日便不安生。 偏他孙清臣看不透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这一点,竟然一个劲的怂恿皇帝去剿山贼? 呵,山贼能成什么气候,更何况是一个女山贼。 不过占领了两州之地,竟也敢如此嚣张。 等安定了东面那边,大周朝境内所有的反贼都跑不了! 然而孙清臣怕是一辈子都领悟不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一身忠肝义胆,却沦落到险些被砍头的地步。 孙清臣坐在昏暗潮湿的大牢地板上,冥思苦想,辗转反侧,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生生扯开。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他错在哪儿? 为什么他一心为大周朝、为皇帝,却被皇帝厌弃、被世人抛弃,这是为何? 孙清臣这一刻,心痛如绞,他的世界仿佛崩裂成了一片片碎片,他想嚎啕大哭,想唾骂龙椅之上的人不辨忠奸,甚至想自行了断—— 前途是如此的灰暗。 他千山万水的跑来,一片忠贞之心,却被人抛之如履,踩入泥地中反复践踏。 痛哉!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岚县,看到了那个勇往无前的身影。 他很想抓住那人,向她乞讨一个真相,问问她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那女子那般聪慧,又能透悉人心,一定知道答案。 他仿佛看到那女子从容沉稳的笑容,好似这天下烦恼之事,只待她挥一挥衣袖,就能全部烟消云散。 孙清臣犹如将死之人,眼中黯淡无光,他躺在一片干草铺成的床板上,两日水米未进,目光涣散,似有绝生之相! 半夜,孙清臣听见了一阵脚步声,随后有汉子粗狂的声音传来:“那金州府来的…就在里面吧?” 孙清臣脑子中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一定是杀他的人来了! 果然皇帝不会放过他! 他孙清臣一时英明,如今却要莫名其妙的死去,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死了。 他不甘心啊! 他恨啊! 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可是心中怨念已起,让他胸脯起伏,好似心中压抑的猛兽苏醒! 如果重来一次,他可还会选择来汴京城里报信? 如果重来一次,他能不能抛家舍业的跟着徐振英酣畅淋漓的干上一场?! 是啊,早知如此,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汴京城里阴暗的牢房之中,不如轰轰烈烈的跟着徐振英创造一个新世界! 孙清臣猛地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得头皮发麻! 他惊觉原来自己内心深处,藏着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然而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事情,因为那人走到了跟前。 那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男人,眯眯眼,虽然穿着狱卒的官服,却是一身的气势,竟比朝堂的御林军还要让人觉得逼迫! 很好,这个人看起来历经数战,一身的杀伐之气,想来是久经沙场之人,能死在这样的英雄手里,他也算是没有遗憾。 孙清臣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哪儿能没有遗憾。 只有委屈、不干、愤怒! 奶奶的,重来一次,他应该掀了这朝堂,重塑一个人间! 哪知那精瘦汉子却并没有抽刀,他只是站在孙清臣面前,居高临下的问:“听说你是从金州府那边过来的?我向你打听个事情——” 孙清臣蓦的瞪大了眼睛,神情有些呆愣。 “你们那边有没有姓徐的、很有钱的商户?” 孙清臣依然有些呆愣。 脑子里转了半天,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个人竟然不是来杀他的?! 孙清臣心里一种死里逃生的喜悦,随后却又蹙眉叹气:“呵,有钱的商户没有,有权的反贼倒是有一个,不知壮士问哪一个?” 赵乔年抓了抓脑袋,自他们从兴元府分散以后,他们都各自陆陆续续回来了汴京,虽少不得上峰一顿斥责,可好歹命是保住了。 兄弟们对上次黔州之行还有阴影,至此谁都不愿意再当流放的解差,加上手里有钱财上下打点,有的买房买女人、有的买铺子做小生意、有的干脆拿钱疏通更上一步,一时他们这十个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 只有他赵乔年,回来了以后跟丢了魂似的。 他时常忍不住想,徐青莺他们一行人都是老弱病残,纵使徐青莺天纵英才,可总归她是个姑娘家,万一再遇见像李大头之类的流寇又该如何应对? 赵乔年心里懊恼,总是想着当初要是没有离开就好了。 他甚至有些怀念那种刀光剑影刀口舔血的日子。 那种刺激的感觉,叫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总比现在这死气沉沉万年不变的日子要好。 “反贼啊?”赵乔年蹙眉,金州那一带流民甚多,有自立为王的反贼并不稀奇,何况李大头那种人都能占城为王,估计现在金州那边阿猫阿狗都能造反了。 等等…这孙清臣说的是姓徐的反贼? 赵乔年不知怎么的,这一下呼吸都变得紧张了,他只觉得喉咙干哑,“姓徐的反贼?谁?” “还能有谁,西南徐振英的名字你没听说过?”孙清臣连连冷笑,复又望向那狱卒,“没听说过那是你们汴京城这些老百姓的幸事!你们且再快活一些时日吧,等那女魔头挥刀南下,你们现在的好日子就结束了!我汴京城危在旦夕,枕于刀斧旁,可笑却无人察觉!可怜啊!可笑啊!” 这回却是赵乔年愣住了,徐振英! 多么熟悉的名字! 甚至午夜梦回之间,他还在想着流民之乱时于她一起战斗的日子! 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赵乔年那瞬间,头皮发麻! 可如今的他,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忍着一颗狂跳的心,反复确认:“你说的是徐振英?这…听上去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呵,就因为她是女子,这天下人才小觑了她!女子又如何?论起心狠手辣玩弄人心,全天下的男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你们等着吧,如今西南的金州和黔州都已经落到她手,很快她就会来南下夺取汴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此女心计有多歹毒!” 赵乔年几乎瞬间就确认孙清臣说的那个大反贼就是徐振英! 好家伙! 他想过徐振英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能振翅而飞,兴许能成为西南第一富豪也不足为奇,哪知人家直接揭竿起义改朝换代! 造反哪,她竟然也敢! 可是转念一想,徐振英那女子有什么不敢?!当时她卖肥皂时,就敢宣传造势以天价卖出,后来更用方子稳住兴元府的富人,一夜赚了个十万两! 她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天下的事情她哪件做不到?! 天爷! 赵乔年只觉得窒息,随后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燃烧。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半路消失后再渺无音讯的明小双! 妈的,那小子肯定半路去投奔徐振英去了! 听孙清臣那口气,似乎徐振英他们在西南片区已经成为一霸,且有逐鹿天下之力! 妈的。 赵乔年又骂了一句! 他甚至可以想象,这份泼天富贵从龙之功就因为自己的一时犹豫错过! 一时之间,气恼、愤怒、慌乱、紧张等情绪在赵乔年心中沸腾!更兼有对明小双那个叛徒的怨怼,早知他决意投奔徐振英,为何不带上他! 可赵乔年冷静下来又想,当时的自己必定不如明小双那小子胆大,想想当时徐振英几乎是一无所有他小子就敢抛下老娘不要去跟随她,自己现在见人家造反已经有声有色才去锦上添花,终究是比明小双矮上一节! 赵乔年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更多消息,“那女子是很厉害!” 孙清臣仰头,有些惊愕,“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渊源!去年徐家犯事儿,还是我们几个兄弟押送的,那个女娃可不得了,一看就是将来会一飞冲天的人物!对了,她身边好像还有个下属,很听她话,叫明什么的,你认识不?” “明小双!”孙清臣恨得牙痒痒,“那贼子也是可恶,如今已是金州府的前几号人物,在金州府几乎是横着走!” 孙清臣说着说着,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酸。 先前的愤怒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消散了,现在他满脑子竟然都是若他孙清臣去了,不说封侯拜相,至少能在徐振英手底下混个一官半职,踏踏实实的为老百姓做一些事情,不比在大周这乌烟瘴气的朝廷之中当了替罪羔羊强? 在这一个瞬间,牢里牢外两个人想要造反的心都到了极致。 赵乔年也频频点头,“那小子是有几分急智,关键是豁得出去,又忠心!” 可不是嘛,还是个赌徒!喜欢豪赌! 两个人各怀心思。 一个急着建功立业,只恨不得连夜收拾行李奔向金州方向。 一个是急着脱身,欲想明白自己何去何从。 于是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孙清臣想得入神,甚至连赵乔年什么时候离去都不知道。 而赵乔年离开以后,一刻都不耽误,径直换了官服告了假,连夜快步穿过汴京城,来到某处两进院落处。 他心情激动,敲门声又快又急,很快喝醉了的大牛过来开门,一见赵乔年那凝重的脸色,心下就知道出事了。 两个人自从兴元府回来以后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手足至亲,虽然大牛离开了解差队伍,每日只顾饮酒作乐,可到底两个人出生入死,兄弟情却也丝毫未散。 第244章 深夜会友 赵乔年不肯进屋,只站在门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大牛,我来是跟你说一件大事,念在咱们兄弟情分上,也告知你一声。你可知道徐振英他们在金州府造反了?听说如今金州、黔州两座府城已经被她尽收囊中,她已经是西南最大的反贼,说不准哪天就打到汴京城来了。我准备连夜收拾东西去金州投奔,兴许建一份从龙之功。你要是愿意,就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为避免夜长梦多,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大牛吓了一跳,“啥,徐大妹子造反了?这消息保真吗?” “你声音小点!”赵乔年往屋内的灯火望了一眼,“如何不保真?我本来是听说大牢里有个金州府的县令,就想说问问有没有徐振英的情况,哪知这一打听才知道这县令就是上京城告御状,请朝廷出兵去剿灭他们的!咱们快一步,把这个消息带回去,也好让徐大妹子他们提高警惕!” 大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还沉浸在徐振英造反的消息里,“咋就造反了,为何我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呵,汴京城离金州千里之遥,那边变了天咱们都还不知道呢。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决定赌一把,你要是兄弟,即使不去也别检举我,反正我天一亮就准备带着婆娘和娃儿去金州了!” 大牛急得跺脚,“好哥哥,你且等等,这样大的事情我得跟我老娘商量商量。” “时间可不等人!最迟明日一早!” 两个人约定了时间,做了决定,赵乔年心里总算是放松了些,不过一想到自己身无分文的去投奔徐振英,总觉得显不出诚意。 就这么贸贸然的上去,徐振英也许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用他,但用到何种程度,可会超过明小双? 赵乔年越想越觉得不妥。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他把明小双的老子娘带上,他明小双是不是就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再者,那个县令虽然一直在咒骂徐振英,说徐振英是乱臣贼子,可是在那之前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那孙县令骂大周朝可不少! 他若是能为徐振英拉拢一两个人物,手里算不算是多了一分筹码? 赵乔年打定主意,便立刻忙碌了起来。 他先是回家告诉妻子自己犯了大错,得立刻收拾金银细软跑路,妻子吓得张皇失措,连忙叫起一儿一女小心翼翼的操持起来。 赵乔年有些内疚,不过想着此事目前还不能走漏风声,因此也只好忍着告诉妻子的冲动。 随后他又换上官服,提了两壶好酒,将狱卒灌了个干脆。 趁着狱卒打鼾入睡之期,赵乔年熟练的偷了钥匙往里面走。 若是从前,赵乔年可不敢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可是跟着徐振英去黔州转了一圈,那二两胆子也变成了一斤。 杀人越货啥事都干了,也不缺谋反这一件了。 人这辈子,走对路,选对人最关键。 他已经落后明小双一步,可不能再落太多! 赵乔年走到那孙清臣面前,刻意一脸沉重说道:“孙县令,朝中有人想要害你,命我来取你性命。但我听闻你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实在不忍心让你稀里糊涂的死了。我已经灌醉了这些狱卒,你趁着现在赶紧跑吧!有多远跑多远!” 孙清臣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看见一个壮汉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乍然听闻这消息,一下都激得精神了。 “壮士,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何人要杀我?” “这我哪里知道,我不过是受上峰交代而已。”赵乔年脑子里疯狂转动,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说是你顶撞陛下,妖言惑众,如今陛下正在和北面的王爷争位置,你却偏偏鼓动陛下去西南剿匪,其心可诛,要我来封你的嘴!你快别问了,我不过就是拿钱办事,哪儿知道那么多!” 赵乔年可能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胡口乱诌的理由,竟然无限接近真相。 所以有些人天生灵敏,光是闻着一点味儿就知道阴谋诡计。 他只是听说孙清臣上京来鼓动皇帝陛下剿匪,至于其他细枝末节他一概不知,偏偏在来的路上随意想了一个可能的理由,哪知却正中红心,也正中孙清臣的脑子! 孙清臣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自己被关起来的真正原因! 竟是皇权内斗! 孙清臣真想破口大骂,眼看敌人一日强过一日,已经握枕与刀斧之旁,一个个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心思争权夺利! 也难怪大周朝日薄西山! “壮士,你放走了我,上峰必然责怪!不如你跟着我,我们一起跑!” 赵乔年眸光闪烁:“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跑去哪里?” 孙清臣思来想去,焦急得如白蚁噬心,最终眼睛一亮,脑子里萦绕了几天的雾气仿佛全部在此刻散去。 他的手紧紧抓住赵乔年,一直止不住颤抖,似乎要极力的控制自己才能让自己说出那句话大逆不道的话:“去金州府…去找徐振英…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赵乔年眯起眼睛,不动声色,一副惋惜的语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分头行事,我回去叫我妻子孩子准备一下,您可有地方躲躲?汴京城有宵禁,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日才能混出城门!” 孙清臣哆嗦着道:“有,壮士不必管我,赶紧回家收拾行囊,我们明日大早南城门见!” 两人约定好后,赵乔年便带着孙清臣走出大牢,两个人只能分头行动,孙清臣游走在大街上,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闪身进入了一条小巷子内。 孙清臣进皇宫之前,就怕皇帝震怒,因此和顾云霞两人约定了地方。顾云霞住在城内一处略有些冷清的客栈之中,一直等不到他,前两日去托了朝中老臣林翰去打听,才只孙清臣已经被投入大牢。 这两日她如烈火焚身白蚁噬心一般坐立难安,正不知如何进退之时,晚间孙清臣却自己回来了。 顾云霞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 “夫君!”顾云霞连忙迎了上去,“发生了何事,是陛下放你出来了?” 孙清臣冷哼一声,满脸冷意,“呵,匹夫竖子,不足为谋!也该大周朝三百年传承覆灭!此诚危急存亡之机,朝堂上还人人想着自己的权势地位,那狗皇帝更是斥我为了逃脱罪责妖言惑众,根本不信我之言,反而将我投下大狱!可笑至极!” 顾云霞眼皮一跳,“那如此说来,夫君又是如何从牢里出来的?” “云霞。这大周朝要完了,我孙清臣自认忠君爱国,已经竭尽所能,可惜却轮为争权夺利的工具。皇帝待我无情,我也只能不义!徐振英说得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谁是君,皇帝是君,还是百姓是君?我们食的是百姓之禄,自然该忠百姓之事!” 孙清臣紧紧抓着妻子的手,“我欲去金州,投靠徐振英!只有在徐振英手底下,我才能清清白白的当一个好官!” 顾云霞被唬得不轻。 明明他们这次来是请朝廷发援兵剿灭徐振英,怎么眨眼之间就变成回去金州投奔反贼了? “夫君,投靠反贼,此事非同小可!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刚好我见那赵乔年也有投奔之举,呵,可笑,他竟然还拿谎话来唬我,说什么有人要杀我,我瞧他怕也是流放路上被徐振英给收服了。眼下知道徐振英成为反贼,正找理由迫不及待的去投奔呢!也好,他身强力壮,此去金州府还能护卫我们安全。别的不说了,时间紧急,夫人可收拾了行囊?” “夫君放心,自你下狱后,我的行囊便没离开过身边。咱们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一些值钱物件儿,咱们现在就能出发!” 见顾云霞忧心忡忡一脸不安,孙清臣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我对得起周朝,对得起黎民百姓,却唯独对不起你。云霞,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顾云霞脸上一抹红晕,“说这些作甚,那女子嫁了人,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你要当反贼,我就当反贼夫人!不过既然回了金州府,一应规矩可得都按照金州府的,到时候我也要去考考那吏员,你莫阻拦我!” 孙清臣一愣,没料到他夫人竟然也有此等男儿心胸,当下搂着顾云霞哈哈一笑,“夫人遵命!夫人有此等豪情壮志,为夫自然全力支持!说不准以后夫人以后还能当我的上峰呢!咱们以后就当一对反贼鸳鸯!” 顾云霞有些羞赧的捶着他,随着又道:“对了,前两日你生死未卜,我去求了林老爷子。他说朝堂之事他无法插手,但是希望若有机会能见你一面。” 孙清臣蹙眉。 林翰可是上一任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天下,乃是当之无愧的周朝第一文士。当年盛况之时,林翰可以说是振臂一呼,天下文人无不响应! 可惜当年因先帝大修道观之事,君臣之间分分合合,林翰便逐渐失了帝心。加之小皇帝上位以后,那朱辞刻意冷落林翰,林翰之才名一落千丈,渐渐的变成了一代文学散人。 但是即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翰在文坛上依然是一呼百应! “我这几日在牢里不曾受什么苦,想必林老也出了一分力气。他那人向来淡泊名利,许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找我吧,罢了,趁着还没离开汴京府,我去寻他。” 顾云霞大惊:“夫君,你可是私自逃出监狱的,万一林老将此事禀告官府可如何是好?” 孙清臣略一沉吟,下了决定,“林老曾对我有恩,当年木材案我也曾上书劝诫陛下,若非林老一人揽责,我可能早就和徐家一样卷入木材案风波中去,落得个砍头抄家流放也未可知。更何况他老人家相邀,我若是不去,我心有愧。” 顾云霞也只好自我安慰:“林老高风亮节,从不参与朝政,应该不会刻意为难你我。不若以我的名帖深夜拜访林夫人,夫君伪装成我的小厮一同前往,这样便不会暴露了身份,只是要委屈夫君了。” 夫妻两齐心协力的装扮起来。 而林府的人似乎已经得了招呼,看见顾云霞后竟然不通报便直接将人引进了内堂。 孙清臣内心揣测着林老用意,虽说林老在文坛上举足轻重,人人皆向往成为其弟子,可他到底因是南方考生,因此和林老之间并无深交。 此次林老忽然召唤,也不知所为何事。 孙清臣如履薄冰,很快被小厮带进了林老的书房。 几乎是在进屋瞬间,孙清臣就看到了林老书桌上的那本《数学》、《物理》、《常识》等书。 脑子里电光火石,孙清臣隐约回过味儿来了。 林老深夜放他入城一叙,怕是已经知道反贼之事。 孙清臣不由得打起万分警惕。 倒是林老姿态闲散,像是晚辈般招手让他坐下,却又绝口不问他是如何被放出大牢,只是笑着道:“孙大人,别紧张,我家仆人嘴紧得很,你今夜来我林府的事情不会被透露半分。” 林老一上来就给孙清臣吃了一记定心丸。 孙清臣紧绷的背部略微放松了些许,他一瞥桌上的那几本书,心头依然难掩震惊:“林老,这些书在我金州府境内广为流传,却不曾走出过金州府之外,请问您是如何拿到手的?” 林翰微微一笑,“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几本书看着平平无奇,读来却振聋发聩,有种让人醍醐灌顶之感。孙大人可能不知,这几本书已经悄然在士子之间风靡起来,只不过众人对其褒贬不一,一部分将书中的道理视为洪水猛兽妖人之言,恨不得上书朝廷将此书列为禁书。而另一部分人觉得此书乃某位遗世大拿或是世外飞仙所撰,书中所写非当世之人所能理解,具有超脱的眼光和胸襟。” 第245章 风已起 孙清臣之前有多憎恶徐振英,此刻便有多佩服徐振英。 若摒除偏见来看,徐振英编写的这几本教材真乃是惊天之作,也许正是这种心态,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徐振英畏之如虎不敢亲近。 可现在转变了态度再来看,孙清臣反而觉得,若徐振英真是世外之人,岂不正是那个可以改朝换代的命定之人? “我请你来,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书是金州来的,想问问你可清楚写这书的人是谁?年龄几何?他是否有出世之心?他若是想求个一官半职的,老夫愿意献上微薄之力。” 孙清臣惊道:“林老不觉得此人太过离经叛道?您可看了他写的《常识》一书?那里面什么的什么自然天道规律,完全与我们现在所提的天子乃是被上天认可的神灵代表,亦是人与天地之间的联结者悖论。若真按照此书所说,这世间万物中春耕农种、春雷降雨、天文历法、地理堪舆、农时渔猎皆有迹可循,且能掌握和利用,岂非世间大能之术?” 林老浑浊的眼睛深处似闪动着幽幽暗火,“是很离经叛道,甚至是妖言惑众!可是却更合理!不瞒你说,这里面的一些实验我已经派人亲自验证过,至少这本书上说的什么地心引力、这世间是围绕太阳转、两个不同质量的铁球同时坠地是真实的!由此可见,此书虽然惊为天人,却也并非完全胡编乱造!编制此书者…我怀疑是天外飞仙!” 孙清臣一惊。 徐振英是世外来人吗? 可观她行止,除了思想和做事方法不太一样外,跟他们这里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孙大人!”林老有些激动的抓着他的手,“你从金州府的方向来,你认得这些书,想必也一定认得此书的作者吧?!” 面对林老迫切的目光,孙清臣却有些躲躲闪闪。 见此林老有些不悦:“孙大人,你明明知晓,为何不说?难不成是怕此人惊才绝艳,担心老朽不能容人?” “林老,不是这样!”孙清臣叹息一声,“这实在是不知如何说起!这个人我确实认识,不过她不是什么惊世大拿,她不过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金州府那反贼,徐振英,您可曾听说过她的名号?” 林老一愣,随后眼中眸光大亮:“十五岁的年纪?!她果然是天外飞仙!当世之人绝对没有这样超脱而冷静的胸襟,她一定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徐振英,此刻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大约也是没想到,谁说古代人缺乏想象力?看看人家林老、方老,一个个都具备超脱时代的思维,竟能毫不迟疑的接受所谓借尸还魂时空穿梭之事。 孙清臣蹙眉,总觉得自己跟林老跳脱的想法有些不一样。 林老是欣然接受,甚至大为好奇。 而他,却只有对未知事务的恐惧和猜疑。 “可是她看起来跟我们没有不同。” “那是自然,难不成反贼都得三头六臂?我记得你在岚县吧,那边怎么样,她除了写这些书,还做了些什么?” 面对激动的林老,孙清臣只好将徐振英从入城以来做的桩桩件件全都如实讲给林老听。 林老听得那是眸光大亮,尤其是听到孙清臣说金州府那边极力推广的全民教育,林老更是恨不得站起来手舞足蹈外加高歌一段。 孙清臣又说到现在岚县识字率已有一半人,林老竟然老泪纵横,大呼光明的盛世来临! 显然已有疯癫之状。 而孙清臣说着说着,心中已是感慨,从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如今看来,徐振英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英才。 她那番关于“百姓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人人平等”宣言足够振聋发聩,即使现在听来,也依然心潮彭拜! 更不要提苦受朝廷盘剥的底层百姓! “人人平等、公平、自由!这简直就是古人描写的大同世界啊!”林老激动的振臂而呼,满若桃花,竟仿佛喝了酒般有些神志不清,“我虽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孙清臣不得不提醒他,“林老,大周朝有这样一个庞大的敌人,已是内忧外患,难道你就不替朝廷担心?” 林老脸色一顿,随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孙大人,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警示朝廷吧?可你看看,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孙清臣脸色一白。 “孙大人啊,大周朝已经没有我们这种人的容身之处了啊……现在的朝廷乌烟瘴气,即使是内忧外患俯卧刀斧之旁,却全无警惕之心。大周朝就如同行走在一片茂密丛林里的羔羊,已经被各方猛兽给盯上了,迟早有天会被撕咬分食。” 孙清臣眼皮一跳,万没料到林老竟是如此悲观! “凡人尚且有一死,天道还有轮回,更何况是王朝乎?皇权更迭,就如生老病死一般常见,只不过要苦了老百姓!” 孙清臣点头,心下不由更是佩服林老这份超脱的胸襟。 正如徐振英所说,跳出历史轮回的桎梏来看,王朝就和凡人一样,同样免不了生老病死。 旧的王朝终将覆灭,而新的世界总会来临。 林老看着他,目光炯炯,“我记得陛下还没有下令将你放出来,你现在是越狱了?” 孙清臣也不瞒他,“实不相瞒,被一个想要去投奔徐振英的狱卒给放了。我们已经约定,明日一起上路奔赴金州。” 林老却没做声,只是捋着胡须,似乎陷入了沉思。 孙清臣看着林老沉默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林老不会也想跟着他们造反吧? 这林老已经快六十了,如今依然代表大周朝文人势力,他若是投身金州府,这天下怕是真的要动乱起来! 那徐振英肯定首当其冲,真正进入皇帝的视野。 孙清臣心里既然已经倒向徐振英这边,自然想替她招揽大才。可他也知道林老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乃天下读书人之表率,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他人没到金州,就给徐振英惹那么大麻烦,怕是不美。 孙清臣也是疑惑,林老都六十高龄,怎的还一身反骨? 看看人家方老爷子,虽身在反贼营,心却都在大周朝,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替徐振英做事。 倒是林老,怎么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孙清臣这心里七上八下,正想着如果林老当真开口说要与他同去金州府,他该如何应对,林老却说话了,“既然如此,我送你一些盘缠,你自去投奔小徐姑娘吧。记得跟她说说,就说汴京城有个老头子等着她,看她怎么掀翻这天地。” 孙清臣额上的汗水才止住了,几近感恩般的说道:“多谢林老,您的问候我一定带到。” 林老却盯着孙清臣,那满是沟壑的脸上,却是一抹老顽童的笑。 次日,孙清臣如约带着妻子到南城门汇合。 等走到南城门外的大柳树下,才看见前面几十个人头,最前面的是赵乔年,一看见他就遥遥从他招手。 孙清臣连忙道:“壮士,为何如此多的人?” 赵乔年憨厚一笑,“这不,我想着这一去金州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就想跟我几个兄弟说一声。哪知我那几个兄弟舍不得我,没办法,只好就带着他们一起上路啦。” 孙清臣蹙眉,总觉得这个赵乔年滑不溜秋的,远比想象中难以拿捏。 也是,怪自己轻敌了。 能不远千里投奔徐振英的人,怕是心眼子跟徐振英差不多。 想着自己已经是无官一身轻,又想着此去金州府说不准这赵乔年还会成为自己的同僚,便只能忍了又忍,“行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上路吧,省得人太多,太过醒目,反而招来注意。” “行咧,就等您一句话!”赵乔年一吆喝,他们这一对人才行动起来。 当然,等林老丢下家人,只身一人来投奔追上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 而眼下,来兴元府做工的妇人们却遇见了麻烦事。 这一大早,庄子上便来了几十个带刀的官差,他们直接推门闯入妇人们劳作的院子,随后气势汹汹的抓走了金州府的几十个女工,其中便有刘大姐等人。 几百个女工们吓得不轻,有人眼疾手快的去叫齐二姑娘等人,有人连忙护住棉衣棉裤,有人则只顾往旁边躲去。 其中领头那官差长得凶神恶煞,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扫全场,随后恶声恶气说道:“谁是金州府过来的负责人?” 而连氏立刻就被人推了上去,“是她,是她!” 连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微微福身:“敢问官爷,我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从金州府而来,做些女工赚点家用,不知犯了什么罪,竟让官爷们亲自上门?” “哼,有人举报你们,说你们这里是反贼窝,你们打着做衣裳的幌子,实际是金州府那边派来的奸细!试图窥探我军情报!不必多说,押上这妇人,全都给我关起来,仔仔细细的给我审!” 连氏大骇,大呼冤枉,却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就被人带走。 而金州府的二十多个士兵蓄势待发,却被一侧的凤儿用眼色止住,如今他们身处大周朝的地盘,一举一动都可能引发一场战争,因此他们即使盛怒之下,却也严格遵守凤儿的指令。 而齐二已经得了风声赶来,一看见这架势,几乎是立刻掏出银子递给了那领头的人。 两人似乎是旧识,那领头的人推推搡搡之下还是接了,随后说道:“齐二当家,别太为难我们,上头发令了,今儿个必须将这些妖言惑众的女人们带回去审问!要不是看在你齐老爷面上,你今日也吃不了兜着走!” 齐二不慌不忙,“真是多谢府君垂怜!只不过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这些女工们整日在庄子里做工,根本没有出庄子半步,哪儿就会去当什么奸细?您也看见了,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妇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我这里讨生活,这…这…哪儿能空口白牙的诬陷人呢?” “那我可管不着!我只负责抓人!有事去找府君分辩!” 齐二姑娘无奈,只好再递上几锭银子,姿态放得极低:“许大人,小女子不为难您,还望您通融通融,跟牢狱里的兄弟们说说情,别太为难这些妇人们!其他事情,容我再想想办法!” 那人却不肯接银子,冷着脸说道:“齐二姑娘,别给脸不要脸,你这手伸得也太长!还是那句话,他们到底是不是金州府的细作,到底是不是反贼,得审了才知道!” 说罢,那人押着那二十多个妇人离去。 这下,众人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倒是凤儿先安抚了众人:“大家别慌,我和齐二老板去想办法,你们不要耽误做工。其他事情不用管,东家们都等着我们的货,要是失信咱们可就没下回的生意了。” 妇人们只好慌慌张张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齐二姑娘心急如焚,她虽说是兴元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到底民不与官斗,她这辈子还从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有些没了主意,只拉着凤儿,“他们把人都给抓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凤儿却眉头紧锁,似在沉思,片刻后道:“这庄子在城郊,虽说有人员来往,可怎么消息会传到府君那边,定是有人故意检举的。齐二姑娘,你先把这两天进出庄子的人盘查一下,看看咱们这里面有没有内奸。” “好好好,我立刻去办。可是被抓的人怎么办,那牢狱可不是妇人们待的地方,这其中还有徐公子的婶娘,若是他们用刑怎么办?” 凤儿也是脸色微微一白,“先狠命砸钱,看能不能买通狱卒给我们通通消息。” 凤儿又招招手,那二十个士兵全部围聚她身边来,听她吩咐。 凤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隐有笑意。 她压低声音,面上含笑:“如今有一份天大的军功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有没有胆子要?” 那二十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后马班长的笑容有些狂妄:“徐部长,您说笑呢,咱们都是军人,这军人没有军功傍身算什么军人?危险算得了什么,就算死了残了还有城主养呢,我们怕啥。” 其他人也表态:“没错,金州府许久没打仗了,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早就手痒痒了,只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城主冲锋陷阵。” “好!”凤儿满意一笑,“既然如此,我也实不相瞒。兴元府离咱们金州府一步之遥,几乎接近大周朝中心位置,这个地方城主是势在必得。既然如此,我们就给她一个攻占兴元府师出有名的理由。如今兴元府的人抓了咱们的人,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那二十个人皆听得眼神一亮,看向凤儿的目光多了两分敬重,“徐部长,请您指示,出发前城主就交代过到了兴元府一切听您吩咐。” “咱们这点人手,想要夺取兴元府是不现实的,不过在城主来之前,我们可以做点宣传工作,所谓攻城先攻心,我们可以先从敌人内部瓦解他们的意志力。等会你们就散开几组,一组人立刻回去报信,将这里的情况全部告知城主,请城主立刻定夺。一组人去茶楼,一组去街头巷尾,一组去卫所,一组去城防,我们立刻把她们被抓的事情散播整个兴元府!” 几个人有些不解。 倒是马班长醒过味来,笑着说道:“最重要的不是她们被抓,而是她们为什么被抓。大家都警醒着点,把咱们金州府的近况都说说,尤其是老百姓和士兵们分田那一块,兴元府的士兵们一个月不过半钱银子,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金州府的兵过的什么日子,馋死他们,让他们无心打仗,最好能跟咱们内应主动打开城门。” “没错,是这个理。这两天兴元府的风声一定很紧,大家务必注意安全,保全自身!都散了吧!” 二十个士兵随即宣布散开。 而一旁的齐二姑娘听得胆战心惊,她似乎完全听不懂凤儿在说什么,只觉得凤儿那运筹帷幄的样子像极了某个人。 齐二姑娘抓着她:“凤儿,你到底要干什么?什么攻占兴元府?你不是徐振英的人吗?” 齐二姑娘越想越迷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凤儿明明是从南面来的,可连氏却是从金州府方向来的。 这帮士兵们叫连氏和凤儿都是称呼部长。 还有那个总是被他们口口声声提起的庞然大物,城主! 城主是谁? 齐二脸色一变,惊呼一声,“凤儿,你家姑娘竟然投贼了?” 是啊,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解释。 徐振英从贼了! 且她身份不低,否则徐振英手底下的人不悔这么一心一意的帮着这个城主做事,甚至还想要在兴元府搞事情,弄个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齐二姑娘后背蓦的一阵冷汗! 原来他们竟然真的是反贼! 而她齐二,竟然不知不觉成了反贼的同伙! 不可—— 这一码归一码,徐振英跟她是有些交情,可造反啊!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第246章 连氏高光 凤儿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似完全看穿了齐二的心思,“什么反贼,若我们是反贼,那跟我们合作的齐二姑娘成什么了?” 凤儿侧着身子,朝着屋内喊了几个身体强健的妇人过来,她又扯着齐二的衣袖到僻静一侧,低声音说道:“齐二姑娘,这其中有误会,你听我跟你解释。” 齐二抱胸,一脸冷意:“好啊,我倒要听听你们姑娘怎么就会选择以身侍贼!” 凤儿笑眯眯的凑近了,随后突然拿帕子捂住了齐二的嘴,齐二正想大叫,却被凤儿堵在墙角,“愣着干什么,齐二要去官府通风报信,快,拿绳子将她捆了!” 那几个妇人先没有明白情况,此刻听凤儿说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个人按住她,一个人去找绳子。 “没有绳子就用腰带!” 几个人按着齐二,愣生生将她捆了起来,丢进柴房。 凤儿看着地上不停挣扎的齐二姑娘,双手抱胸笑眯眯说道:“齐二姑娘,念在你和我们城主交情一场的份儿上,我不会伤害你。你放心吧,这几天我会很忙,你呢,就不要给我添麻烦,每日饮食不会少了你的,更不会叫人欺辱于你。只要你乖乖的,等我们占领了兴元府,我也会向城主请你的功。” 说完,凤儿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齐二的绳子是否结实,全程齐二都一直“呜呜啊啊”的咒骂着,凤儿也充耳不闻。 做完这些以后,她又派了两个谨慎的婆子看管,随后向众人宣告说齐二姑娘回兴元府想办法疏通去了,让大家安心上工。 而齐二终于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 此时此刻,若她再不明白徐振英就是他们口里的城主,那她就真是白活了! 天爷啊! 她齐二冤枉啊! 那个该死的凤儿能不能听她把话说完啊! 这给人打工和自己当老板完全是两回事,若早知道徐振英不是投贼,而是真的反贼王,那她齐二就早投奔了啊! 她齐二手里这么多人马,她们一起里应外合占领兴元府不香吗? 不是,难道他们以为她齐二是个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哪个正人君子跟他们流放犯人合作啊?! 是谁觉得她齐二身上会有一股凛然正气啊? 齐二那是又恨又恼,恼那个该死的凤儿自作主张不听人话,又恨自己错过这份泼天富贵,一时真是呕得心里发堵。 不行,得想个法子,她齐二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这天大的富贵她可一定要接住了! 而凤儿这边在行动,连氏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这是连氏这辈子第二次被关牢房。 第一次是在汴京城内,那时她还是大周朝五品官的家眷,后在狱中宣判流放黔州。 这一次是在兴元府,而她赖以生存的丈夫已经被她亲手杀死,她作为反贼头目之一被抓。 而许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的连氏镇静了许多。 最初她也是慌乱了一会儿,可在徐振英身边做事历练,连氏只允许自己一刻钟的慌乱,过后立刻分析起形势来。 他们这一次被抓有二十六人。 抓的皆是平日里话多的妇女。 显而易见,做工的妇人里有内奸,否则朝廷不会一抓一个准。 至于这个内奸是谁,并不重要。 百姓们都怕反贼,举报反贼还有奖励,为了几两银子就能出卖他们也不足为奇。 现在要分辨的是,兴元府的官员们到底知道他们多少事情,有没有摸过底,是单纯的扣个罪名抓反贼,还是手握足够的证据。 连氏一被关进牢房,就立刻和另外的妇人们分别看押,这让她有些头痛。 若是兴元府的官员们当真提审他们,二十几个人证词不一,一定会露馅!说不准到时候把金州府的一切都像是倒豆子般说了出去。 可是若是他们用刑,她又该如何? 连氏思来想去,心乱如麻,不曾料到还没容她想清楚,兴元府就来提人审讯了。 牢狱里阴冷潮湿,只点了几盏豆油灯,黑漆漆的,一切都看不清楚。那种只属于牢狱里的腐朽气味直接扑面而来,让连氏想起了当初在汴京城大牢里那种心惊胆战的日子。 这不过这一次,她似乎比上次多了一些镇定。 连氏的审问就直接在牢里,甚至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儿,从他的官服来看,应该不过是七品的武职,她听见狱卒们叫他周大人,连氏这心里一下安定了。 只派一个七品官来审她这个反贼,想必兴元府的府君根本就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反贼,只不过先随便胡乱抓一些人来,能审出来结果当然更好。 那么这样,就不排除这周大人为了抢功而屈打成招的可能。 连氏脑子里疯狂转动,她不知道凤儿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徐振英会不会因为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婶娘而加快攻城计划,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脱身。 那就只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了。 因此不等那人刑讯逼供,连氏就学着黄翠娥的样子,“哎哟”一声坐在地上,形如泼妇,随后扯着喉咙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哎,民妇冤枉啊…这民妇好端端的出来做工,咋就当了反贼?” 不得不说,跟着徐振英的人,没两把刷子,没三分演技,那还真是混不出个名堂。 “还敢喊冤!”那周大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连氏,“你的那些同伙们都招供了,说你就是背后主事!你在金州府德高望重,他们都称呼你什么部长,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反贼!” “呀!天爷,我清清白白的妇道人家怎么就是反贼了!我不过就带着妇人们出来做工,他们给我面子,叫我一声部长,咋部长就成反贼了?” “胡搅蛮缠!少说废话,说!你们进入我兴元府到底做什么?是不是准备攻打我们兴元府!”周大人说着皮鞭一甩,溅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莫等大刑伺候,你才肯说实话!我可告诉你,这些刑具一一试过,我不信你不开口说真话!你要是现在配合,我还算你个将功折罪!” 连氏吓得身子抖了抖,暗中狠狠掐自己好几把,随后眼泪簌簌,一副惊恐的模样,“民妇实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还敢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人重重的一拍手,眼神中杀机必现,“隔壁的妇人们已经招供了,说你是反贼徐振英的婶娘,你们原本是流放黔州的犯人,却带着流民强占岚县,甚至占了金州府!说,你们到底来兴元府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连氏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回装疯卖傻怕是难以逃脱,只能改变策略。 只见她止住了哭泣,拢了拢头发,站了起来。 她脸上再不见方才那惊恐之色,反而冷静的吓人。 如此才有当年两分五品夫人的颜色。 “既然周大人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怕疼怕痛,我愿意招供。” 周大人眉毛一挑,心中却是一喜。 本来这几日兴元府内流言汹汹,百姓们私底下都在传言金州府那边犹如人间仙境,什么分田发粮,搅得人心惶惶。 府君命他来调查此事,岂料顺藤摸瓜就摸到了齐二姑娘棉花的庄子上。 他本以为只是一帮金州府过来的妇人们胡言乱语,哪知这一审讯,才知道竟然抓了一条大鱼! 反贼徐振英的婶娘,身居高位,她带着这么多的妇人前来,定是来打探消息的! 周大人心中狂喜,只压抑住声音:“你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来!” “周大人,如果你审讯过跟我一起来的妇人们,就该知道徐振英是徐振英,而我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婶娘。她徐振英是反贼,而我二房却一直忠君爱国!” 周大人嗤笑一声,“死到临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看来不用刑是不行的了。” “且慢。”连氏微微一笑,却不见慌乱,“周大人先听我说完。你既然知晓我们是流放犯人,怎么就不知道我先夫乃正五品的御使大夫,要不是去年因木材一案受了牵连被流放,怕是你连我的面都没法见到。” 周大人面色不虞,却也知她说的是事实。 “而我先夫,已经被徐振英给害死了!徐振英造反后,先夫徐德远便一直与她作对,甚至帮岚县的县令带出过一封血书给前线的白将军求援,可恨中途却被徐振英拦截。徐振英大怒之下,派人秘密处死了我夫君,我与她之间有杀夫之仇,我怎么可能跟随她一起造反?更何况区区几个乌合之众,也想掀翻三百年大周朝廷,简直是痴人说梦!” 周大人有些愣住了,一时拿不准连氏说得是真是假。 连氏便继续说道:“我父亲乃朝中三品大员,我是忠臣良将之后,怎可能自毁前程?如今虚与委蛇在她身边,不过是想找机会将他们这个反贼窝一举端掉!” 周大人蹙眉,“胡说,他们明明说你女儿也在徐振英手底下当官!是反贼的第二号人物!” “我那女儿不过是为了保全我们二房才迫不得已从贼,那更是为了将来朝廷攻打反贼时候里应外合建功立业,洗刷她父亲的冤屈。” 连氏冷冷一笑,“既然都说到我女儿,那周大人怎么不提我另外一个女儿?我二女儿被她用铁链囚禁在家已有半年。更别提我们二房除了我大女儿,其他人一概都没有重用?那是为何?!就因为她徐振英恨我们二房当年在汴京城里欺辱过他们三房,她便一直怀恨在心,这样一个跟我有血海深仇的人,我怎么可能跟着她一起造反?!周大人,我倒想问问你,你会跟随这种人吗?” 周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将信将疑。 连氏不知不觉间掌握了主动权。 “这次我愿意来金州府,一则是真心实意的想带这些妇人们出来做工挣两个钱,二则也是想出来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办法请求支援。” 周大人却道:“既然你有投诚朝廷之心,为何一开始却拒不承认?” 连氏冷笑,“那徐振英蛊惑人心的本领很强,她在岚县不过半年,岚县的老百姓现在只知道徐振英,却不知道周朝天子。且周大人以为,你们兴元府当真是铁板一块?我若逢人便喊冤请求支援,怕是不知道死了好几回了!” 周大人大惊:“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兴元府有内奸?!” “那不然周大人以为,为何这群妇人们一进了城,关于金州府的消息就传播得如此迅速?若说这件事背后没有人,你信吗?” 周大人脸色大变,“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连氏遗憾的摇头,“很可惜,徐振英并不信任我,许多事情我也只是猜测一二,并不清楚具体。但是兴元府和金州府只有一地之隔,徐振英挥师来取,那不是必然之事吗?” 周大人有些颓然的坐回椅子之中。 这敌人都要打来了,他们竟然只知道金州府那边有反贼,具体多少人,战力如何,何人带队,一概浑然不知! 周苍梧有些急了,“你且说来听听,金州府战力如何?” 连氏呸了一声,“徐振英对外号称有三万士兵,实则不过五千,且都是一帮乌合之众而已!” “五千?”周苍梧吓了一跳,这五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跟兴元府的兵力差不多,只不过一想到徐振英是反贼,那五千定然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他便又略略放了心,“可是我听金州府的传言说那边士兵一个月一两银子,各个生得人高马大?” 连氏“噗嗤”笑了,“愚民之言,周大人竟然也信?那不过是徐振英放出的谣言,若不是靠这些什么分田分粮的事情钓着老百姓,怎么有人愿意抛家舍业的跑到金州府去?再说,大周朝的士兵一个月不过半钱,她一个反贼怎么可能那么大方?您算算这个账,五千士兵,一年就得六万两银子,她徐振英哪里去弄这么多钱来?难不成金州府天上会掉钱下来?” 周苍梧一想,随后彻底将心落回肚子里,也对徐振英的兵力有了大概的认识,“那倒也是,若她手底下的士兵当真每个月一两银子,她徐振英怕是早成穷光蛋了!真是可恶,这些谣言竟然传到了我兴元府,偏手底下还有人相信,估计这就是她的诡计,以此来动摇军心!” 第247章 舆论之战 连氏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出同仇敌忾的样子,“没错,这些是她迷惑敌人的惯用手段,想那黔州府的老百姓就是因为相信她的话,才生生被她给夺了城!周大人,您身为朝廷命官,千万不能坐视不理啊!我先夫数次发出求援信皆石沉大海,如今您便是我唯一能够报仇雪恨的指望了!” 说到这里,连氏还擦了擦虚无的眼泪。 果然,妇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这一番哭诉竟让周苍梧打消了所有顾虑,反而虚虚的扶了她一把:“徐夫人,剿灭反贼是我周苍梧义不容辞的责任,你放心,只要我周苍梧在兴元府一日,便绝对不会将城池拱手让人!” “那如此,民妇就等着大人的好消息了——” 送走了周苍梧没多久,连氏才敢放下心来,至少虚虚实实的让周苍梧生出怠慢之心,且免除了一场牢狱之灾。 且看那周苍梧离去时的匆忙背影,必然是去请示知府了。 按照连氏的想法,既然她被抓了进来,那么很快凤儿那边一定会有所行动。 她现在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凤儿那丫头,是徐振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把徐振英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必然鬼主意多。 她嘛,先保全自己,再配合凤儿,别看两个妇人,照样能把兴元府的水搅浑。 说不准他们还能趁乱摸鱼,趁势将兴元府给拿下来呢? 连氏想想就觉得激动,竟然一时之间,什么恐惧、不安、忐忑都抛开了,脑子里只有建功立业四个字。 若这次真能兵不见血刃,以最少的伤亡拿下兴元府,城主就会彻底信任她和音希了吧? 如此一来,音希的位置会更巩固,将来乐至和弗唯才有指望—— 此时此刻连氏才明白这权利的滋味有多么的让人热血沸腾。 也难怪从前徐德远总是削尖了脑袋往更高的位置爬。 实在是…高处的风景…太好……太让人迷恋了…… 果然到了下半夜,凤儿便通过狱卒传递进了消息。 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 连氏看着那张纸条,随后将其塞进嘴里,半呕着硬吞了下去。 很好,这兴元府的水马上就要浑起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谁是鱼儿呢? 大约过了两天,连氏就又见到了周苍梧。 周苍梧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生得高大威武,双目炯炯有神,腰间一把长刀更是虎虎生威,让人不容小觑。 “徐夫人。”这一次,周苍梧的语气透着一股亲密,“你可知那徐凤带着剩下一百多个金州府的妇人跪在府衙门前,求知府放过你们。眼下整个兴元府的人都知道了,知府骑虎难下,说不定很快就要放你出去——” 连氏做出惊奇的样子,随后又淡然,“呵,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罢了。” 见周苍梧一脸为难犹豫,连氏急得脸色发红:“周大人,你应该速速去报知府,赶紧把他们也抓起来,莫让此事扩大!他们就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让整个兴元府的人都知道他们金州府那边的人过得好,什么给老百姓分田发粮,都是假的!” 周苍梧也是一脸急色,“正是如此,这几日城内谣言纷纷,民心浮动,我担心再这样下去,那反贼还没有打过来,我们手底下的士兵们先哗变!” “怎会如此?” “徐夫人有所不知,朝廷国库空虚,今年因为四处打仗,因此扩了军编,但是又发不出钱来。不瞒你说,这兴元府卫所的士兵们,已经有三个月没发俸禄了!” 连氏这回真是难掩惊色。 她虽然知道大周朝这几年光景不好,却不知道他们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那周大人应该速速告知知府才是啊!否则一旦他们真的闹大,那事情才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周苍梧叹了一声,脸上一股愤怒不甘之色,“严大人向来重文轻武,看不起武官,尤其是我们这种靠家里捐官走上仕途的,他是从来不拿正眼看我们。” 连氏心里一喜。 兴元府的文武竟然不合! “那严大人的意思是……” “他觉得不过是几个刁民闹事,不成气候。反而觉得我为了建功立业故意夸大军情,好生斥责了我一番。”周苍梧忍不住破口大骂,“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仗着兴元府地理位置好,从没有打过仗,兴元府从上到下骨头早就软了!” 连氏沉默片刻,一直在心中斟酌着凤儿传递进来的纸条信息,随后她欲言又止:“周大人是个忠君爱国之人,如此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七品武官的位置,若是假以时日,一定能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兴许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只是…可惜生不逢时,偏又遇见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上峰,纵然有天大的功劳,怕是也抓不住!” 周苍梧立刻品出连氏言外之意,“徐夫人…莫非你有主意?” 连氏却摆手:“罢了,我说了也没用。一则周大人不信任我,二则就算周大人信我,事后却也难免被上峰责怪,我何苦做这个恶人。” 周苍梧心里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的想,随后笑道:“徐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若不信你,这大牢里的刑具早就挨个儿上你身了,哪里还有你站着跟我说话的机会?” 周苍梧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能走到官场中来,自然不是头脑简单之人。 连氏的话,他始终是半信半疑。 这两天思来想去,连氏的话里是有些破绽,但是因为被上峰当着同僚的面狠狠训斥,倒是让他失去了几分理智。 连氏依然不肯说。 周苍梧只能耐着性子请了又请,态度放得极低以后,连氏才开口道:“好,我想除掉徐振英为亡夫报仇,周大人想剿灭反贼建功立业,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因此我才诚心诚意的为大人出谋划策。民妇不才,但也愿意为饵,手书一封送回金州府,让徐振英来救我,你们便可在此地设伏袭击他们。” 周苍梧蹙眉,“可你不是说,那徐振英并不看重你。” “徐振英惯会做人,之前先夫死得蹊跷,金州府内已是流言汹汹,她再不喜我,我却还是她的亲二婶,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她就还是得来救我。” 周苍梧似乎并不赞同。 让徐振英的人来兴元府救连氏? 且不说徐振英会不会亲自前来,就说杀了一个徐振英,可反贼却还是没有完全剿灭,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功劳。 想要彻底踩在知府头上,他周苍梧需要的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连氏似乎早已料到周苍梧的反应,心想那凤儿果然厉害,竟然将周苍梧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因此连氏按照凤儿教的,问道:“不知如今兴元府兵力几何呢?” 周苍梧略一迟疑,似在斟酌要不要据实相告。 连氏佯怒,“大人若是信不过我,也可以不说。” 周苍梧连忙笑道:“哪里,不过区区三四千人罢了。” 一说到军事防备,很明显周苍梧不肯说实话。 按理说金州府黔州府两州之地沦陷,而周苍梧也几次三番的请兵增援,可是大周朝四面楚歌,一面要应付南下的鞑子,一面又要应付造反的明亲王,倒是这边的小流寇,朝廷并不放在眼中。 金州和黔州都不富裕,且处穷乡僻壤,就算一时被反贼占领,将来也总有清算的时候。 这古往今来,黔州就不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里地处偏远,穷困闭塞,土司又经常闹事,每隔那么几年总要打上一两回。朝廷早就习惯黔州陷落、再夺回、再陷落。 如此反复,不是稀罕事。 因此朝中竟无一人支援,只留他五千老弱病残驻守兴元府。 不过这也是他一飞冲天的机会! 用五千老弱病残,收回金州府和黔州府两府之地,这样的成绩,足够让他名垂青史了吧? 连氏也摸不清真假,但隐约感觉周苍梧应该是少说了,于是顺势提出了第二条建议,“既然兵力相差无几,那就得智取了。不然你们先放了我,我再手书一封,就说兴元府守卫松懈,劝徐振英来带着全部精锐来攻打兴元府,你们在中途路上设伏,将他们的人马一网打尽?” 周苍梧眼神大亮,随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连氏。 连氏也知这条建议提得有些引人注目,只好假意说道:“反正打仗的事情我不懂,之前倒是听先夫和孙大人提过一嘴,说若是想剿灭这群反贼,只能出奇计智取。” 周苍梧这又才信了几分,细细一琢磨,竟觉得连氏的主意简直是精妙绝伦! 这样一来,他还可以直接绕开知府,只要谎称外出操练即可在金州府的虎山岗上设伏袭击。到时候杀了几千反贼,这份功劳怕是足以让他连跳几级。 周苍梧如今已经完全卸下防备之心,如同拽着救命稻草般抓着连氏不放,“好,此计甚妙,我现在立刻就放徐夫人出来,烦请徐夫人立刻写一封信,我即刻命人送去金州府!”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夫人,我这可是顶着项上人头被砍的风险放你出来,你可别让我失望!” 连氏感动道:“那是自然!” 周苍梧满意一笑,自觉已经完全将连氏掌握在手心里。 妇人没甚见识,连哄带骗的,甚好拿捏。 如今那帮人在府衙门口闹得这般厉害,按照知府那怯懦的性子,必然是会放人的。 索性不如顺水推舟,让连氏把这份人情记在他头上,对他也更忠心。 而府衙之前,凤儿带着几百女工跪在门前,苦苦哀求府君放人,妇人们一口一个冤枉,时而嚎啕大哭,时而拉着周边人述说,那府君被妇人们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同时心中暗想:那周苍梧急着建功立业也真是急疯了,这眼前明明就是一群从金州府走出来的妇人,偏偏一口咬定他们是反贼。 知府当然也从手底下人了解过事情经过,那手底下人好一些受了凤儿的重金贿赂,自然向着金州府说话,只说都是一帮外出务工的妇人,说了几句金州府的情况,就被周苍梧给关起来了。 大周朝文武向来不和,只因武人们没有科举,只能凭借家里关系讨个一官半职,且大多武人并不认字,做事冲动鲁莽,自然被正儿八经一步一步上升的文人们厌弃。 如今知府又见府衙门口啼哭闹事的都是一群货真价实的妇人们,因此心里更没耐烦,让人恐吓了几句后,又命周苍梧放人。 凤儿目的达成,拉着哭哭啼啼的妇人们起身。 妇人们一见那知府走了,立刻七嘴八舌的围上了凤儿,“徐部长,俺在帕子上抹了姜汁,刚哭得可厉害了!这回连部长和刘大姐他们应该能放出来了吧?” “就是,我差点都掐死我自己了!” 凤儿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处人多眼杂,咱们回去说。” 她们正要离开,却被一个身形佝偻的妇人抓住,那妇人拉着凤儿的手,“这位姑娘,你们…金州府…当真有治天花的药?” “老人家,不是药,是牛痘疫苗。只要打了这个疫苗,你这辈子就不会得天花了!” 又有胆大的妇人凑上来,“金州府当真允许女人出去买卖,寡妇也行?” “你们去就知道了,我们那满街上都是女人!” “若是有人骚扰怎么办?” “有骚扰的?那正好,反正咱们矿山里也缺苦力,送去挖山不是更好?” 凤儿连忙装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唉声叹气说道:“诸位别问了,刚才那一场就是口舌生出的是非。你们刚刚没听到吗,知府不允许咱们说金州府那边的情况呢!再说我们的人可又得去坐牢了!” “可…可这是为啥?咋不让说呢?” “说了你们一个个都跑去金州府享福,那他兴元府的税收和人口怎么办?”凤儿连忙摆手,一脸的惊恐,“行了行了,别问了,我们真的不方便多说!你们想知道情况的,不妨问问去那边走货的货郎,他们可清楚情况咧!” 一时,众人被那些个什么分田分粮的说得心痒难耐,竟还有人悄悄打听最近去过金州府的货郎。 “唉,那不是贾郎吗,他家里就是往金州府走货的!” 正在围观看热闹的贾小春就这么被人给围上了,他一见势头不对,就立刻往外跑,却还是被热情的兴元府人民给拉住了。 “贾家小子,你跑什么,就问你几句话!” “可不敢说,可不敢说,说了要坐牢的!你没看见她们那几个女人都被抓进牢里了?” “唉,知府不是已经放了她们嘛,就证明这个没啥不能说的。再说只是了解了解那边什么情况,何至于要坐牢?” 那贾小春被人七嘴八舌的哄着,加之本身性子就软,瞬间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不瞒你们,我们上个月才悄悄去了一趟金州府!好家伙,那边的老百姓们各个油光水滑,岚县猪你们知道吧?人家那边家家户户都养猪,本地反而还贱价卖,不似卖到咱兴元府都成富人专供了!” “别说其他的,就说那个天花,他们那边真的有那个啥子牛痘疫苗?那玩意儿真能治天花啊?” 说到这里,那贾小春笑得有些得意,“能不能治天花我不知道,反正他们那几个大王全都接种了,他们敢接种我就敢!而且他们现在那边只要你去了金州府就免费接种,说是明年会有大夫来外地帮着接种,啧啧啧,那价格怕是跟岚县猪一样,又成富人专供了!” 人群中一阵惊呼之声。 但是立刻有人质疑,“这世上哪儿有能治天花的药?就算有,反贼的地盘上怎么能研究出来?咱们大周朝这么多的大夫,难道还比不了穷乡僻壤的反贼?我看八成是什么仙术,要不然就是骗咱们老百姓过去!” 贾小春一脸不乐意,“所以说你们坐井观天,也难怪人家那反贼发展得如日中天!我就问你们,铅笔你们见过吧?那也是人家金州府那边传过来的!人家那边专门有一个研究院,一个月一两银子养一个人,专门就研究这些物件儿,什么铅笔、什么水泥、什么牛痘实验、什么岚县猪养殖,还有红薯!那玩意儿你们怕是见都没见过吧,人家一亩能产一两千斤呢!你们自己说,那边的人过的啥样的日子?”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脑子里忍不住幻想,“那岂不是金州府的老百姓各个都有钱?” “岂止是有钱,现在金州府收纳了七八万流民,金州府都快塞不下了,那边遍地都是黄金,遍地都是机会,甚至你一弯腰就能捡到钱。有人卖个水,一日都能挣半钱银子,为啥啊,那边开荒,劳工多,谁不喝水?你们说,这是不是捡钱?” 贾小春向来嘴上就没把门,这一说就停不下来,“还说人家是反贼,我看人家的老百姓过得比咱们滋润多了!其他不说,就说吃食这一块,家家户户有米有鱼有肉,咱们这边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都吃不了一碗白米饭,拿什么跟人家比!也难怪人家金州府的老百姓出来,那腰杆都挺得直一些!” 贾小春还在不遗余力添油加醋的说着金州府的情况,他这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备受瞩目的时刻,一时心也飘了,直把金州府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引得人心痒难耐,只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带着全家投奔去! 第248章 投奔之人 而凤儿刚带着人走出没几步,就被一壮汉擒住了衣袖,一转身回眸,凤儿惊得嘴巴张大! “赵大哥!!!” 她又往赵乔年身后看去:“大牛哥!虎头哥!天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赵乔年唇角牵起,很明显也是难掩激动,“妹子!你怎么会在兴元府?!” 两个人只恨不得拥抱一下,可到底男女不同,凤儿震惊之余便是欢喜,“走走走,回去说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乔年也想和凤儿畅谈一番,连忙收拾了东西跟着凤儿走。 随后凤儿看见那辆马车中的人,愣愣道:“孙大人?” 凤儿走得早,并不知道孙清臣和徐振英之间的爱恨情仇,更不知道孙清臣之前背弃徐振英上京城告御状,她走的时候,孙清臣还并不愿意投贼,每日被迫跟在徐振英身后。 只不过赵乔年和孙清臣他们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孙清臣见到凤儿有些尴尬,可想到以后说不定还要在她们手底下做事,徐振英的政务班子都很年轻,这就注定他的上峰都是比他年轻之人,他既然已经决定从贼,自然得尽快调整心态,于是尽量做出温和之意,“凤儿姑娘,别来无恙?” 凤儿愣住了,“孙大人怎么会在兴元府?” 车帘内传来一声不满的低咳,孙清臣有些无奈,只好介绍身边的林老爷子:“凤儿,这位是林大家,是大周朝文人之首,亦是大周朝十六年国子监祭酒。” 林老爷子捋着花白的胡须,不住的打量凤儿,笑眯眯的说道:“对,没错,我是被他们绑来的。” 绑来的? 您确定? 瞧您全身无束缚,专用马车,身边还跟着一个照顾饮食起居的小童,说是绑来的,怎么看都不能让人信服啊? 说起这个,孙清臣就觉得头痛。 既然已经决定从贼,自然要和赵乔年他们沟通好,这有缘一起去投奔金州府,几个人互通有无,以后官场上也好打开局面。 因此当林老只身一人带个小童追上来的时候,孙清臣就把林老的身份和前因后果,以及林老会带来的朝堂震动都告诉了赵乔年。 主要是林老一把年纪了,贼精贼精,竟然隐瞒行踪直接追了上来,还一口咬定是他们要造反将他从家里掳了出来献给反贼。 孙清臣当时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听听这位文学大家多么的无耻。 自己想造反,为了撇清汴京城里的妻儿,竟然将锅全部往他孙清臣脑门上扣。 面对这有利有弊的情形,赵乔年倒是硬气,直接替徐振英做了决定。 那就是带着林老去投奔! 他的理由也是强有力。 赵乔年一个中途离开,孙清臣一个背后倒刺,两个人浪子回头,投奔的时机都有些不妙。 只不过徐振英为人大气,应是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可他们两也不想就这么空着手去投奔,显得好似是因为她徐振英做大以后才来锦上添花。 带着一个林老去,至少不会显得两手空空。 至于这件事所引发的震动,相信以徐振英的能力能够处理得了。 赵乔年就这么美滋滋的把林老给揣上了。 而千里之遥的徐振英已经是喷嚏连连。 凤儿可看不懂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一听说林老是文坛大家,心里立刻疯狂心动,这么好的劳力,要不要给城主抓回去呢? 而林老也在观察凤儿。 这丫头刚才在府衙闹得那一出,可真是不简单。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她们哪里是去伸冤,分明就是借机宣传造势! 这兴元府定然有异动! 好啊,他们一行人刚到兴元府,就碰上这么一摊浑水,这怎能不叫人热血沸腾! 赵乔年已经察觉到局势紧张,心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催促着凤儿,“先走,回去再说!” 凤儿自然将他们引到了城郊的棉花庄子上,一路上便有妇人们好奇的来询问凤儿马车后面的是什么人,但都被凤儿委婉拒绝并敲打,妇人们有些心里不安,生出了想离开的念头。 刚回到庄子上,凤儿就嘱咐他们好好干活,其余的不用想。 妇人们才略微放了心,三三两两的进屋做活儿去了。 而所有人都下马,凤儿点了点,赵乔年那边带来了五个人,皆是当时押解他们去黔州的解差,孙清臣和妻子、林老和那个书童,算下来一共九个人。 其他人应该都是一些家眷,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也有五六十人。 凤儿将人请进了书房,众人将行囊放下,又命那小童去端茶送水,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敢好好坐下说话。 这离金州府越近,赵乔年就迫切的想要了解情况,他问过孙清臣,孙清臣离开已经有两三个月,根本不清楚金州府的局势,而如今又在兴元府遇上了凤儿,不得不说是天意如此。 而最先开口的竟然是林老,只见他最开始趁着众人修整的时候就已经前前后后的转了好几圈,那真是看什么都好奇,“凤儿姑娘,你们为何种这么多木棉花?” 凤儿对林老很是尊重,且虽林老未言明,但从赵乔年和孙清臣的态度中不难推出林老有投奔之意。 想到如今竟然有朝中大员愿意投奔,凤儿心中更是一片火热。 “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城主的产业,这一年她卖肥皂的钱几乎都投入这棉花地里,加上齐二姑娘的信任,她也跟着我们城主种了不少。如今我们召集妇人来,制作棉衣棉裤售卖。” 孙清臣恍然大悟,难掩惊色:“所以方才我看那架子上厚厚的衣裳就是棉衣!此物甚好神妙,若是我军将士冬日都能穿上这棉衣,就再不怕北面的鞑子了。” 孙清臣说完,自己有些恍然。 竟一时忘记自己已经投身反贼了。 这以后大周朝的人,按理说就全部是他的敌人了? 倒是林老唬了一跳,“丫头,你说那肥皂生意是你们城主的?就是那个卖遍整个大周朝的肥皂,是你家城主的生意?” 孙清臣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什么,那个在汴京城内看到小小一块就要百文的肥皂是徐振英的生意? 之前他还纳闷是谁能想出这样精妙绝伦的方子,甚至当时他就想到了徐振英也是如此天纵英才,谁知到头来,还是她的产业? 凤儿笑着说道:“虽然在林老面前说这话有班门弄斧的嫌疑,不过我家城主论起赚钱能力,那还真是天下绝无仅有。” 此话赵班头深有体会,这一屋子都是自己人,他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没错,徐大妹子曾经一夜挣了十万两。而且是纯利!” 孙清臣也不得不附和了一句:“论起徐振英…哦,不,是城主生钱的能力,还真是无人能比。” 林老却看得更深远,“那也就是说,你们城主非常注重商业发展?甚至并不重农抑商?” “城主说,最开始提出士农工商四个字的时候,并不是等级划分,而是工种的区别。至于这四种工种的地位划分,全看一个朝代发展的阶段和需求。若国家贫困,便要大力发展农业,提高农民身份待遇。若国家仓禀实,则应发展商业,才能使钱生钱,整个市场活跃起来,银子得流通起来,经济才能盘活,社会财富和人民才能不断增加。” 纵使听过徐振英那些惊为天人的经济理论,孙清臣此刻摒除了曾经的偏见来看,不由得热血沸腾。 而林老显然更是被徐振英这种活学活用结合国情实际的想法所震撼。 古往今来,还从来没有人提过这样一种说法。 当今之人更倾向于社会财富总体不变,国库富有,则百姓穷困;国库空虚,则百姓必定富裕。两者互为矛盾,且此消彼长,这就注定如果要维护士族利益,就不得不夺取百姓利益,最终与民争利是必然之局。 这边是天外来人的思想吗? 如此的前卫、如此大胆、却又如此的让人耳目一新! 只是听到那伟人只言片语一角,林老就忍不住头皮发麻,浑身颤栗,只恨不得立刻见到那人,与她酣畅淋漓的来一场道统辩论! 倒是凤儿问起赵乔年:“赵大哥,城主说你们当时去晔县找人,后来被流寇打散,为何现在却出现在兴元府?” 赵乔年和大牛等人面露尴尬之色,都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赵乔年也不屑隐瞒:“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当时是离开队伍,当时想着金州府太乱,我们哥几个一时头脑发昏决定自行回去。也是徐大妹子体谅,给我们寻了个理由遮掩,否则我们还真是没脸见你们!” 大牛也愧疚道:“我们也是听说徐大妹子在金州府造反了,这才想着过来投奔。” 凤儿连忙笑道:“这有啥的,你们来投奔城主,城主怕是高兴得不得了,她到现在还时常念着你们呢。城主重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句话无疑给这群千里投奔的解差们吃了一剂定心丸。 “就是只不过嘛,我一直在外面开拓商路,也有快一年没回去金州府了,那边还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听说城主又搞出了什么牛痘疫苗和水泥路,来的妇人们天天都在说,倒是弄得我心痒难耐,只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回金州府看一眼。” “牛痘疫苗?水泥路?”林老一接触到新事物,不由得眼睛发光! 孙清臣倒是多少了解一些,此刻惊得站起身来,“牛痘疫苗真的被研制出来了?” 凤儿点头,“听从金州府来的妇人们说,这牛痘疫苗已经在金州府大面积推广接种了!” 林老不满打断,“唉,这牛痘疫苗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人能先解释一下,你们非得急死我这老头是吧?” 孙清臣难掩激动,“林老,这天下有救了!没想到城主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我之前还以为她说的那些人力难以企及,谁能料到,他们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看着林老瞪圆的眼睛,凤儿只好连忙解释道:“那牛痘疫苗据说可以防天花,只要接种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感染天花!” “什么?”林老只觉得瞬间头皮发麻,“这历朝历代,接近千年,无数前人和大夫们呕心沥血,都不曾真正解决天花。丫头,你确定那什么疫苗能防治天花?” 凤儿点头,复又摇头,“林老,我没有接种过,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城主的信里说过,牛痘疫苗最初发现是因为接触顾过牛痘的人不会得天花,因此就想出牛痘和天花之间有必然联系。岚县医学院那边的人组织所有大夫,日夜研究这个牛痘疫苗,后来发现人只要沾染过发病较为轻缓的牛痘,身体就会主动留下记忆,等下一次更凶猛的天花袭击身体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就会启动防御,强势攻击天花这一病邪。因此起到一个看起来治疗了天花的作用,但其实是牛痘和天花这两个病邪相似,身体认出了天花病毒,阻止其再次入内。” 这一番解释自然令在场众人震惊。 林老甚至以为这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凤儿会说出一个之力的理由,哪知她竟然说得头头是道,且很合理。 这让林老不得不想起徐振英的教材里频繁提起过的两个词。 逻辑、科学。 逻辑就是事务内部强有力的联系。 科学就是客观存在的事物规律真实反映。 没有妖魔、没有怪力乱神,就好像她解释地龙翻身的本质不过是板块运动时,一样的冷漠,一样的理智,一样的绝美!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赵乔年他们。 他们一直知道徐振英非池中之物,可看看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超出当世认知的事情,这哪里是池中之物啊,分明就是天外飞仙啊! 孙清臣又问:“那水泥路呢,那个又是什么?” “水泥路啊?”凤儿也没见过,她狡黠一笑,“听金州府来的妇人们说,那水泥路光滑平整得跟石板路一样,且水泡不烂、火烧不毁、刀砍不动。” “那不就是青石板路?” “那如果是整个一块不曾分割的青石板呢?再比如它的造价不过几十文钱一里路呢?” ——天爷! 只一句话,就夺走了孙清臣和林老的呼吸。 第249章 战时状态 赵乔年没意识到,但长期为官的孙清臣和林老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那水泥可能用于工程防御?水利兴修?城墙建造?” 凤儿微微一笑,“诸位,我一年没回金州府了,都是道听途说。金州府长什么样子,得请诸位自己去看一眼。” 林老胸脯起伏,默然不语。 心中却更加坚定。 ——这一次金州府,他是来对了! 而赵乔年从林老激动的神色中也读出来了一个信号。 跟着徐振英走,绝对没错! 这天大的从龙之功在向他赵乔年招手了! 相较于什么牛痘疫苗和水泥路,赵乔年更关心的是建功立业,交出一份惊天动地的投名状。 “凤儿,我看你们刚才在金州府闹那一出,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赵乔年不动声色的递上梯子,“我们都是要去投奔徐大妹子的人了,你有啥事招呼一声,我们几个兄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带犹豫!” 剩下几个人连忙跟着拍胸脯保证。 “首先,不能再叫我们城主大妹子了,如今我们都叫他城主,尊卑有别,请赵大哥谨记。” 赵乔年连忙点头。 这回可不是从前流放路上的小打小闹,徐振英也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向他借力的徐家六姑娘,他赵乔年可万万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倒是一侧的孙清臣微微挑眉。 作为在场跟着徐振英最久,自诩最了解徐振英的人来说,凤儿这话显然同样犯了忌讳。 徐振英可一直主张人人平等,没有三六九等,哪里来的什么尊卑有别? 当徐振英的下属,只需要三点。 做事认真、忠心不渝、努力上进即可。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能提。 毕竟他现在一个白身投奔徐振英,徐振英会如何处置他,还是个问题。 “不过如诸位所见,兴元府确实很快就会有战事。刚好你们来了,赶上这一波军功当投名状,不愁没有成绩立足。” 这话说得赵乔年等人兴奋得摩拳擦掌。 孙清臣也道:“还请凤儿姑娘跟我们说说兴元府的情况。” 凤儿也不含糊,立刻将此行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包括他们一开始进城做工,到后面人被抓走,再到重金贿赂狱卒与连氏传递消息,却独独没有提起徐振英的那封信。 赵乔年立刻道:“连氏被抓走了?可需要我们劫狱?” 林老笑道:“凤儿姑娘刚才在府衙门口闹那么一出,不就是想逼百姓给知府施压让他放人吗。我听闻那严知府胆小谨慎,并不足以当大任,因此在四品的位置上磨了快十年,一直升迁无望,怕是死了心,目前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我估摸着这两日那连氏应该就会被放出来。我倒是好奇了,城主既然初衷是为了让金州府的妇人们外出做工,为何只召集三百金州妇人,却召集五百兴元府妇人人呢?” 不得不说林老眼光锐利,点的这一下,就连凤儿都没有意识到。 不过联系到那封信,凤儿也瞬间明白了,“林老的意思是…城主早就有所准备?” “我看你们城主这舆论搞得很有一手嘛,老头我看着,这做棉衣是假,趁机散播谣言动摇兴元府军心是真!” 凤儿沉默了。 赵乔年也沉默了。 赵乔年想起当时卖肥皂的时候,徐振英也是习惯先炒作一番,将舆论炒热再相机行事。 凤儿有些惊讶林老的敏锐,笑着顺着他的话说道:“看来城主这是要打舆论战,先预热兴元府的场子?” “舆论战?”林老细细品位,“这个词倒是有意思。” 凤儿连忙起身作揖,真心实意的夸道:“林老目光老辣,有林老在中间出谋划策,我的心中要安定许多。” 呵呵,这个物美价廉的壮丁,她凤儿是抓定了。 林老也不摆架子,起身虚虚让开,“不必多礼。姑娘方才说已经和牢里的人互通消息,让其怂恿周大人绕过知府在兴元府和金州府的官道上埋伏?” “正是。此事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姑娘蕙质兰心,观军情犹如洞若观火,与你们城主配合默契,回去必定会被你们城主重赏。” 凤儿却笑道:“赏赐倒是无所谓,能帮上城主就好,我生怕画蛇添足,坏了城主的攻城大计。” “不过此事还有缺漏,若能圆满一些更好。”林老笑眯眯的看向孙清臣。 孙清臣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林老的目光站起来,“林老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虽说你已经被陛下一旨下狱,但汴京城离兴元府十万八千里,知府和周大人怕是并不知道你的境况。不妨你装作刚逃出金州府的样子,去投奔兴元府的知府,为我们当一回内鬼如何?” 孙清臣笑得勉强,“林老,您莫打趣我,我这个人读书做官还可以,您让我去当内鬼…我这…怕是会露馅啊……” 林老却微敛神情,语重心长:“孙清臣哪,如今你已经换了身份,想法也得改改啊。你还不知道为何从前在大周官场混不开吗,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在既有江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争斗就在所难免。一贯曲高和寡,就算你再换个主子,也难以实现你胸中抱负啊。” 孙清臣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许久,他似乎认命了,“好吧,既然如此,我愿意打入兴元府内部。” 凤儿正感慨孙清臣的牺牲,哪知林老隔空给她抛了个鬼脸。 凤儿登时愣住。 好家伙! 林老你作为一个文坛大家,这么忽悠单纯善良的孙清臣良心不会痛的吗?! 林老又是一本正经,“其实不必一脸苦大仇深,这次打入兴元府,也不要求你做些什么。你就按照你平常的样子,话也不必多说,反正言多必失,你就进去探听情报,必要的时候放出一些假消息迷惑他们。” 孙清臣笑得勉强,更觉压力。 这做内奸啊,想他堂堂进士,一个月之内变成反贼,现在又变成内奸。 只希望这份投名状徐振英能够满意吧。 而此刻有看守的大婶过来汇报,冲着凤儿耳旁低语了几句,凤儿只是微微一笑,向着众人抱歉道:“不好意思,请各位少坐片刻,容我去处理一件急事。” 凤儿走到偏僻的柴房旁,大门看着,旁边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见了她就行礼,“凤儿姑娘,这齐二姑娘口口声声说有重要军情禀报,我不敢耽搁,只好请了您来!” 凤儿并不在意,“看好门窗,我跟她聊聊。” 凤儿一走进去,就看见齐二全身被捆在椅子上,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她不免有些好笑又好气,随后缓缓走过去扯出她嘴里塞的布条,漫不经心的掏了掏耳朵:“齐二姑娘,有什么废话你赶紧说吧,不过要是劝我浪子回头忠君爱国之类的就不要说了,浪费口舌!” 齐二终于松开桎梏,只觉得全身前所未有的舒畅,她那双杏目恶狠狠的瞪着凤儿。 “你娘的!” 凤儿眼皮抖了抖。 “你个天杀的,能不能等老娘说完?”齐二姑娘声音清脆,压着怒火,“老娘要跟徐振英造反!” 凤儿愣住了。 “听不懂吗?老娘还没说完这句话,就被你给关起来了!你个天杀的!害我被关两日!” 凤儿瞪大眼睛,这是唱哪出,“齐二姑娘你不是要检举我们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反贼!干的可都是掉脑袋的勾当!” 齐二冷哼一声,“给反贼当手下和自己当反贼那是两回事!你要早说金州府那个最大的反贼是徐振英,我还用得着去检举你们吗?” 凤儿有些搞不清现在的情况,“齐二姑娘,你没疯吧,好端端的跟着我们造反干啥?你的家业不要了?你那些叔叔婶婶不得拿刀砍你?” 齐二冷冷一笑,“世道已经乱了,这谁都看得出来。兴元府位置得天独厚,早晚被大小李王或是舟山王吞并。再说,朝廷除了征税和征徭役外,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与其落到他们那群贼人手里,不如跟徐振英合作赌一把呢。” 凤儿对她竖大拇指:“那你家里人知道了怎么办?” “怎么办?我投靠了西南最大的反贼,我就会是齐家家主,谁人敢奈我何?再说如今我家最大的香皂和棉花生意,都和徐振英牵连过深,将来朝廷清算,定会将我视作同党!你觉得我还有什么退路吗?” 凤儿一想,也是这个理,连忙作揖讨饶:“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齐二姑娘,饶小的一回吧!” “懒得跟你废话,这次你关我两天的事情过后再跟你清算。先说说现在什么情况了,徐振英有什么打算,她当真要来攻打兴元府?” 凤儿自然装糊涂,“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说先在城里造势,加急的军报已经令人送回去了,就看城主怎么决定。” 齐二对凤儿是深信不疑,“我看你这边能用之人只有这一帮夫人和那二十个家仆,等等,那应该不是家仆吧。” 凤儿笑,“没错,是金州府的士兵。” “行,你又骗我一次。” 凤儿吐舌,脸上却无半分歉意。 “总之,我齐家在兴元府的一切,钱、粮、人全部随你调动。我会全力配合你和徐振英拿下兴元府,但请你事后不要忘记提我齐家的功劳。” 凤儿笑着说道:“那是当然!齐二姑娘赌上一切站城主这边,我代城主表示感谢。” 齐二迟疑片刻,盯着凤儿上下打量,只见不过一年,那人已经气度不凡,一举一动之间颇有风范。 齐二的心越想越有些火热,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凤儿,你实话告诉我,金州府那边真让女人当官?商户也行?” 凤儿勾唇,一字一句,很是笃定:“别说你是商户,就是青楼妓子、奴才流民、三六九等,都能当官。当什么官,能当多高的官,全由你自己本事决定。” 齐二眼底的光……仿佛在瞬间全部炸开! —————————————————————— 而金州府内,已经宣布进入战争状态有五天了。 新鲜出炉的“告全体人民书”已经落到了每个村的宣传员手上。 此刻,范家村内。 宣传员站在村头的坝子里,对着里里外外围坐了好几圈的村民们,拿着那写满一页纸的宣告书大声宣读者。 “寒冬来临,考虑到金州府两侧的反贼和流民会因为粮食和衣物等,对我们金州府发起总攻,因此我徐振英于今日宣布整个金州府和黔州府进入战争状态。” 这刚一句话,就已经让全场的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他们有人面露恐慌,立刻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 “要打仗了?” “大小李王和舟山王他们要打过来了?” “太爷爷,还没呢,城主只是说冬天来临了,他们可能要过来打咱们。咱们这边日子过得好了,他们就跟流民差不多,没吃没喝的,可不得上我们这儿来讨饭啊。” “那可不行,不能过来讨饭,咱们这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呢!来一个打一个!” 几个两三岁的孩童还听不懂,只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氛围,泥巴也不挖了,紧紧挨着自己的爹娘。 范家村村长连忙大声喝止:“大家先别吵,听宣传员把那个啥子书先读完!” “战时状态下,请所有的州府、县城、村镇,男女老幼,全部提高警觉,尤其是靠近大周朝边境的村子,请第一村长和宣传员通力合作,组织村民加强日常巡逻,若遇可疑人员不要惊慌,也不要对抗,只需告知村长即可。” 宣传员扬了扬手里的稿子,“大家这一条听明白了吗?” 范小妞立刻抢答:“听懂啦,就是说村子里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来打探情况,咱们立刻报告给村长!不能硬拼!” 第250章 全线出兵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同时这上面还说了,很快城主会给我们每个村配备两名士兵,用于组织巡逻、防务、教学等工作。请各个村子的村长组织村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加入操练工作中,以期将来流民攻入进村时有自保之力。这条是说,万一有流民真的入境,咱们得有保护好自己的本事!” “若遇险情,不必惊慌,请村长组织村民们有序撤离,保护好村民及其自身安全,同时也请相邻村镇守望相助,共渡难关。一应物资、钱粮、人手等,会尽力满足。若无法抵抗,不必强求,第一要务是保全自己安全。同时也可退回金州府内,那里有重兵把守,可抵挡数万流民,请金州府和黔州府的百姓们在此关键时期互帮互助,共同守望好我们的家园!” 宣传员念到最后感情充沛,颇有些感动。 这村子里的人还是沉默了。 “啥意思,我听着还是像要打仗呢?” “对啊,就感觉那个什么大小李王和舟山王要打过来抢咱们的粮呢!” “不应该吧,咱们范家村位置在金州府中心,真要打仗也轮不到咱啊。倒是小花分派那地方靠着兴元府,但是城主也不至于现在就去打兴元府吧?” “城主的想法,咱们可猜不着!” “可上面不是说组织所有人操练,加强巡逻嘛。咋的,女人也要操练啊?” “咋不操练,上面说得清清楚楚,男女老幼都得操练!怕是在场的除了地上那几个爬的,其他人都得操练!” “就是,万一这流寇真的来了,难不成就因为你是个女人就不杀你不抢你了?啊呸,这帮饿极了的狗东西那可是专门挑女人孩子下手!我看这条挺好,是得让女人们操练起来!要是真打起来了,男人们护粮食,女人们护娃儿,谁都不用拖谁的后腿!” “这倒是,不过其他一切照旧嘛,就是多加强警惕。放心,张婶儿,这仗打不过来!我估摸着城主的意思就是咱们先操练起来,防备着嘛。” 那张婶儿拍着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打仗了呢!” 范小妞却说道:“哎呀,打仗是早晚的事儿!没听刘老师说吗,咱们金州府被大小李王和舟山王两面夹击,早晚对方得打过来!我看现在就操练起来,我来当女将军——” 范小妞被范村长狠狠敲了一下后脑勺,随后范村长做了总结性陈词:“行了,我听明白了,就是说可能要打仗,咱们得提前预备起来。就按城主说的,加强操练和巡逻,从现在开始,咱们五个人一组,有事没事的往附近山上去转两圈,有啥情况立刻汇报!” 等村民们散去,范村长凑近,对第一村长和宣传员说道:“城主是要去打兴元府了吧?” 那第一村长支支吾吾不肯说。 范村长笑道:“行啦,老汉我有个当官的儿媳,消息灵通着哪!” 说完他又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城主能不能顺利拿下兴元府。兴元府那地方位置好啊,如果拿下了,那我小花怕是又得涨上一级。” 这话说得两个年轻人不敢接话。 可是一想到庞小花去的那个村子,可是离兴元府最近的村子,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怕是最先遭殃。 想到这里,范村长又愁得不行。 而即使夜色深深,但金州府府衙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十天前,徐振英签署了整个金州黔州进入战争状态的文书后,又急诏几乎所有徐家政务班子老成员回金州,同时收拢军队,清点军备,整备粮草,上下齐动。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金州府的震动。 许多人都闻着要开疆扩土的味儿了,各个都是摩拳擦掌,尤其是大壮那边带领的新兵营,这几天那是往死里操练,只待战场上一展真功夫。 开疆扩土,那就意味着军功。 同时金、黔两周的吏员编制可以再松动松动。 徐振英要开疆拓土,会扩到哪种程度?有心人不难发现,徐振英手底下人虽然最少,远远不如隔壁两个反贼动辄几十万。 可是她手底下的人却是各个能文能武以一当十,更不用提金州府征兵制度严格,能当兵的苗子那是选了又选,那是人中龙凤! 而那两个反贼,手底下人数多,却大部分都是流民! 一帮数量非常庞大的乌合之众而已! 若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输赢呢! 如果徐振英这一场赢了,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占领大周朝接近四分之一的土地,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 因此无数人翘首期待,更有人时时刻刻的盯着府衙动静。 但徐振英从始至终没有松口,也至今无人知道徐振英的计划,众人只能陷入漫长的沉默等待之中。 府衙内,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徐振英当众宣布御驾亲征攻打兴元府! 同时宣布任命钱珍娘为临时城主,主管城中大小事务。 不光是徐家众人,就连钱珍娘也被这个任命惊住了。 虽然众人隐有猜测,但唯一没料到的却是徐振英会选择御驾亲征! 徐振英拿着研究院新绘制出的西南地图,指着沙盘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若现在不取,必落入舟山王囊中。到时候还是免不了争斗。兴元府位置得天独厚,可谓是大周朝的政治经济中心,这个地方我们势在必得。” “这次我将亲自带兵前去。咱们两万人马分五路推进,一路先锋大将我徐振英、二路明小双、三路徐慧嘉、四路张秋蝉、五路刘大壮。一路随我去攻破兴元府正面城镇,其他呈纵路推进,攻占沿途县城。方询,你带五百人收尾,深入各个县城和乡镇,我们在前方打下一个城池,你就在后方负责安抚百姓,同时迅速在关键位置上插入我们的人马,宣传工作跟上位,分田分粮的待遇跟上来,尽量减少伤亡,让老百姓踏踏实实的变成我们的人!” 众人听得热血澎湃! “今日会议纪要抄送一份给徐音希,让她和江永康两人立刻收紧兵力,和黔州兄弟一起布置防线。同时卢飞,你带三千人去金州府西面边境三平县安营扎寨!” 卢飞已非吴下阿蒙,立刻道:“城主是担心大小李王和舟山王趁着我们攻打兴元府之时乘虚而入?” “不是担心,而是一定!” 胡维立刻跟上:“他们那边几乎全是流民,粮食供应不足。眼看马上就要入冬,去年惨象必将再现。咱们金州府现在就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啃一口,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倾巢而出去打兴元府,必定趁机而动!” 徐振英心里满意,想来这一年的全民教育,还是培养出一些思维敏捷之人来。 方询也道:“没错。咱们拢共也就四五万人马,而他们一家号称二十万,一家号称十五万,都对我们金州府虎视眈眈,今年夏天金州府汴京就已经有很多流民涌入。到了寒冬腊月,只怕来的人更多!到时候他们人数占多,焉知会不会鸠占鹊巢?我们不得不防!” 卢飞立刻抱拳:“城主您放心,有我卢飞在边境一日,就绝不会叫贼子趁虚而入!” “其余人等,全力配合这次攻打兴元府的行动!传下军令,明日出发!” 所有人一脸急色的解散。 而徐家众人却心思各异,虽然早就料到徐振英总有一天会不满足这两府之地,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之时,众人还是觉得激动异常。 不同于其他人的跃跃欲试,徐德贵显然看起来一脸忧愁,“青莺,你当真决定了?” 徐振英含笑望着徐德贵:“父亲,军令如山,就算是我,也要遵从。” 徐德贵无言以对。 似乎这才认命般的接受了自家的女儿真的要去追逐天底下那个至尊之位。 “粮草物资,就一应交给父亲了。” 徐德贵点头,“放心,绝对不给你拖后腿。” 见了徐德贵,徐振英又见钱珍娘还在一侧候着。 钱珍娘面色有些惶惶,正因为深知这次事关重大,她还有些不确信徐振英就这么随便的将整个大后方交给了她负责。 她何德何能啊? 不过是做过区区几个月的秘书,现在就要赶鸭子上架做这个临时城主? 钱珍娘这一刻心情复杂,想着自己去年还小心翼翼的在舅父舅母手底下讨生活,而眨眼之间竟然就成了反贼头目。 她只觉得呼吸不畅,而徐振英将这偌大的家业就交到她手上,她怕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 她觉得此时此刻需要凤儿、需要音希在身旁。 徐振英许久没见钱珍娘如此紧张,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珍娘,我相信你能守好我们的家。你也应该相信我,我既然用你,那就证明你是目前最优的那个选择。如果你真的丢了金州府,那是我用人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尽你所能就好!” 钱珍娘此刻眼眶微微发红,双手紧握成拳,心中仿佛有了无限的勇气:“城主,我在,金州府在,我一定把咱们的家给守好!” “好姑娘!”徐振英夸了一句,随后仍有些不放心,“虽说兴元府战场离这里不远,但是如果有事还是不能及时策应。你且记着,金州府老百姓的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我们的战线最好不要影响经济发展。其次,做好完全准备,正如我所说,我们金州府如今腹背受敌,难保两翼的大小李王和舟山王不会趁机发难。对了,记得手书一封给徐音希,让她一定要注意黔州土司反水。” 钱珍娘记下了,随后环顾一圈后,见没有周厚芳的身影才问:“城主,周厚芳这个人我用还是不用,如果要用,怎么用?想必您也应该知道,她对于我们并非百分百忠心。” “无碍,她是个可用之才。不过就是有些在乎颜面和名声,捏着她的父亲,再多派些人将周府秘密看管起来,并且不许她接触兵权,若她敢在这种重要时候生出异心,不必留她性命。送你四个字,既用且防。” 钱珍娘细细品位着,只恨自己平常懈怠,没有尽到百分百的努力,关键时刻竟然这般心慌意乱。 徐振英便道:“不必紧张,你做得已经够好。我把我的背后交给你了,若城里有人敢趁我不在搞事情的,无论是谁,都从严从重处理,即使是徐家人也不例外!珍娘,没有什么高于我们的梦想!” 话说到这里,钱珍娘已经明白了做事的尺度,当下也保证:“城主,我知道了,您放心去吧,我一定守好大后方。” 而徐振英上马车前,又想起一件事来,遂招手让安沛霖靠近:“大战在即,我这边不需要人保护,只留雪松一人贴身护卫即可。” 安沛霖眉头紧皱,却听见徐振英继续说道:“我对你另有安排。你带着其他几个亲卫,再悄悄从军队里挑几个得力的,扮做流民兵分两路,一路去舟山王那边,一路去大小李王那边,然后给我们做内应,再相机行事。” 安沛霖心里一动。 虽说徐振英的贴身亲卫一职算是天子近臣,可到底难出军功,如今徐振英用人之际,有意提拔他,却也叫他犹豫。 “不必犹豫,听从命令。” 安沛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遵命!” 而府衙门前人来人往,徐振英的命令一下,怕是今晚整个金州府都知道他们将要去攻打兴元府的消息。 府衙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派忙碌景象,怕是这灯火要燃烧个通宵。 钱珍娘刚整理好了会议纪要,命人连夜发去黔州徐音希处,刚出来就碰上正点兵点将的徐慧嘉。 夜风吹拂,灯火摇晃,两个人的视线在清冷的空中触碰。 钱珍娘欲走,却被徐慧嘉拦下。 经过一年的淬炼,徐慧嘉整个人变了许多,比从前更稳重,也更锋利了,已经初初有些军人分明的棱角。 钱珍娘抬眸,笑容是一贯的有礼有节,“徐将军,何事?” 秋日的夜空里,有桂花的香气,很浅,一如那女子身上的味道。 徐慧嘉盯着钱珍娘,良久才微微一笑,“无妨,只是想跟你道个别。” 钱珍娘不解其意。 他们两个自去年那场不愉快的退婚之后,几乎没再私底下打过照面,除了公事以外,两个人更是没有其他任何交流。 且从前的徐慧嘉,见了她总是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躲避着,多少叫她有些伤心。 虽说两个人退了婚就是陌生人,可也不必当她是瘟疫吧? 从前的钱珍娘多少有些苦恼。 可跟着徐振英这么久,每日睁眼闭眼都是政务文书,脑子里想的永远都是民生发展,那些小心思竟不知不觉全都被时间给冲散了。 她早已能够坦然面对徐慧嘉。 钱珍娘觉得此时此刻有些尴尬,只好象征性的说了一句:“祝你旗开得胜,大胜而归。” 说完转身欲走,背后却传来那人的声音。 “钱珍娘,从前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我那个时候懵懵懂懂,不知情爱,不通世俗,更不曾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设想过半分,此间种种,都是我的不是。此去还不知需要多久,更不知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初的混账,也当是成全我临走之前的心愿。” 钱珍娘愣了一下,夜风轻轻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女子的眸子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后却又变得坚定。 “徐慧嘉,多谢你来跟我说这番话。只不过如今的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曾经的那些伤害全都化作了今日的铠甲。我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也是。” 徐慧嘉有些痴迷的看着她。 女孩子的眼睛很大,很美,从前总是怯弱不安,而现在经过淬炼,却明亮非凡。 他也一笑,“没错,我们都会有更广大的前程。” 两人相视一笑,钱珍娘略略颔首,算是告别,随后转身。 一侧等着的周厚芳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看得出来她很好奇,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钱珍娘偏头,微微一笑,“周秘书,你不用猜来猜去,徐慧嘉是我前未婚夫。” 周厚芳眼皮一跳。 徐慧嘉和钱珍娘曾是未婚夫妻? “很好奇为什么大家都不提?那是因为我和他很早之前就退婚了。” 周厚芳迟疑片刻,“为什么要退婚?” 钱珍娘略一思忖,随后勾唇一笑,幽幽说道:“因为我们三观不合。” 三观不合? 什么东西? 周厚芳有些听不明白,可是却丝毫不妨碍她的心动。 徐振英身边的姑娘,似乎各个都有脾气,位高权重如钱珍娘,竟也敢和徐振英的大堂哥退婚。 周厚芳心里有了念头。 若是她有一天也能坐到钱珍娘的位置,并且坐得稳稳的,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能像男子一般休掉自己的夫婿? 其实男人都一样,休夫倒是很麻烦。 不如随便嫁一个,让他主内,自己主外,岂不是更好? 只要她牢牢的抓紧徐振英给的权力,那么她就能拿捏住自己的夫婿—— 第251章 迷路之小双 山道上,一支近千人的精兵良将飞驰而过。 在历经十天的加速,他们最终在靠近兴元府一处居高临下的山头停下。 徐振英带队,考虑到她的身份,因此跟在她身边的几乎都是精锐。如莫锦春、王兴业、顾桂花等人,甚至部队里综合成绩靠前的士兵都给了她这一队。 要不是考虑到这次是行军打仗,需各个战队实力均衡,明小双、刘大壮、徐慧嘉他们都希望跟着保护她。 徐振英知道,这一次他们攻占兴元府,最需要防备的是被人偷家,因此黔州和金州府边境不得不防。 好在这一两个月她大力推进水泥路,整个金州府内的交通可以说是四通八达,消息传播比之前至少快了两三倍。 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莫锦春带人占据居高临下之位,所有人身穿绿色军装,悄无声息的隐蔽在两侧密不见天日的丛林里。 随后徐振英道:“王兴业,你带两百人去前方五公里的官道上埋伏。如果兴元府的人出来,就报于我们知。若围剿有遗漏的,你们就斩杀落单逃窜之人。” 莫锦春这时才忍不住问道:“城主,您出发之前不是说我们的目标是兴元府前面的县城吗,为何如今却正面攻打兴元府?据我所知,兴元府位置得天独厚,历来有重兵把守,城中守兵怕是成千上万,咱们只有区区一千人,如何攻得下来?” 顾桂花却道:“莫教官不用担心,城主既然带我们来,定然有万全之策。” 徐振英笑笑:“我们这一队的目标一直都是兴元府,先前不告诉你们,是不想走漏了风声。兴元府用不着我们打,再等两日,他们就会出来送人头。” “城主是打算诱他们出城,然后在此地伏击他们?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既然如此,城主打算用何计策将兴元府的大军诱出城?” 徐振英笑,指了指兴元府的方向,“自然是兴元府内有我们的内应。” 这一句话立刻说得人心头火热。 跟着城主,那就是赤luoluo的捡军功啊! 而王兴业已经点了两百人去前方五公里潜伏。 “城主,给我们讲讲这次的战术呗。”剩下几个人都凑了上来,他们想来虽然敬畏徐振英,但也知徐振英脾气好,跟士兵们经常打成一片,因此并不惧怕她。 就连莫锦春等人也伸长脖子凑了过来。 徐振英眼底一抹坏笑:“你们不是在军营里学过吗,行吧,反正估计兴元府的人还没有出来,我就先来考考你们,如果是你们,这场仗你们准备怎么打。” “啊!” 现场惨呼一片,众人没想到都要冲锋陷阵的关节眼上,这个万恶的城主竟然还不放过折磨他们的机会! 城主简直就是魔鬼啊! “城主,您就别逗我们玩了。” “对啊,有什么已知条件,城内多少人,内应是何安排,我们都一无所知,这如何作战?” 徐振英低咳一声,“那你们就从现有信息里抓取,打仗有时候也不一定非要万全的准备嘛。这样吧,要是说得好的,这次我让他做副手!” 果然,有了奖励,瞬间调动起所有人的参与热情。 士兵们反正闲聊等着,便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肯定要先派出一支小队去打探清楚兴元府的情况,尤其是守卫、武器、人数等。再就是里面守城武将的个人情况。” “没错,这是最基础的。城主问的是怎么打赢这场仗。要是我的话,就多买锅和武器备上,再遍插旌旗,做出城外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叫他们不敢出门对战,打个围困战,将他们耗死在里面。” “你这法子不妥,我们是长途作战,这一招没先耗死他们,倒是先拖死我们自己。而且我们不能攻下一座没有百姓的城池,你这一招容易饿死百姓,反而将百姓们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他们更容易同仇敌忾反抗我们。因此对于我们来说只能速战速决!” 徐振英看他一眼,有些兴趣道:“那如果是你呢?” “自然是要么让内应散播我们金州府守备空虚,引他们出城来剿灭我们,转换主战场;要么是派人进去把守城武将的老婆孩子抓了,再以利诱之让他投降,并跟我们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要么就耐心等到他们操练之时,摸黑去他们营地放把火,再杀进去。总之,这么直接攻城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徐振英内心满意,看来义务教育还是有成果的,她手底下的士兵们也学会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初步培养起了战争思维,而不是一个个莽夫似的只知道往前冲。 徐振英笑眯眯的看着那人,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不足弱冠,皮肤晒得黝黑,一身的腱子肉,透着一种青春洋溢精神十足的感觉。 这要是放在上辈子,就是体校里的青春男大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明显一喜,同伴们也都挤眉弄眼的看着他。 这可是被城主问的名字啊! 这小子以后是不是要前途无量了? “城主,我叫常自在。今年十九岁,金州府第三部队,编号0!” 徐振英笑道:“不错,脑子够聪明,能把兵书上的理论活学活用。” 旁边一士兵见自己兄弟得了城主赏识,似乎比常自在还要欢喜,“城主,这小子打实战演练的时候,打十场胜十场呢!胜率已经连续三个月排名第一了!” “是吗?”徐振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好好干,说不定这一次就能跟着我建功立业了!” 常自在激动得脸都红了! 而莫锦春和顾桂花虽然身为早期投靠徐振英的人之一,但即使是到现在身居高位,依然觉得如履薄冰。 实在是因为徐振英手底下有才的人太多了!就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 他们此刻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徐振英一入城就搞全民教育! 这受教育的盘子大,冒出人才的几率就大得多,就更容易形成良性的循环和竞争。 大周的官员兴许还能跟皇帝闹闹脾气,以辞呈作为要挟博弈的资本,而他们金州府,你但凡敢说一个辞职,那下一秒就有人主动请缨挑起大任。 原因没啥。 就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且手底下人各个虎视眈眈,就问你虚不虚? “很好,常自在已经把战术说得很明白了,按照时间来算,过两日这里兴元府的守备就会倾巢而出。我们就占据这个居高临下的地形搞偷袭。” 众人一阵摩拳擦掌。 莫锦春连忙问:“城主,兴元府守备有多少人?” “大约五千。” “五千?” 徐振英本来以为他们一千人对五千,他们难免会生出怯意,然而底下人闻言却是不掩喜色,就连向来沉稳的莫锦春都道:“这种富裕之地,竟然只有区区五千人,大周朝是真要完了。” 徐振英便笑着道:“确实如此,兴元府好歹离汴京也不过两三个府的距离,地处平原,可谓是西南腹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更不用说如今被几个反贼包围其中,竟然只有区区五千人,着实是有些轻敌了。不过也不难理解,对于朝廷来说,我们这种反贼不过是小打小闹,心腹之患还是东面的明亲王和北面的鞑子。更何况我们争的都是一些穷乡僻壤之地,本来也撼动不了周朝底蕴,因此被轻视是必然的。”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所以说,骄兵必败。” “说得是,我们刚才也是骄兵,虽说兴元府只有区区五千,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没错,我们只有一千人,且咱们金州府没有打过正儿八经的仗,这一次,是初露锋芒还是屁滚尿流,得真刀真枪的干过才知道!” “没错!我们不怯战不惧战,却也绝不轻敌!” 徐振英很是满意,“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动起来!不是要偷袭吗,巨石、滚木、弓箭、陷阱啥的全部都准备起来!” 徐振英这一吆喝,底下人自然红红火火的干了起来。 倒是莫锦春凑过来问:“城主,我听说您之前攻打岚县的时候,用到过黑火药?我虽没亲眼见过,但他们说那玩意儿威力巨大,只需要一点就能炸开城门,这一次咱们为何不用?” “很简单,生产、保存、运输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而且这东西一旦问世,我们可就进入热兵器时代了。” “热兵器时代?”莫锦春仔细品味着,却仍有些不解其意。 城主果然高深啊,即使跟随她这么久,可他依然时常无法揣测其心意。 “放心吧,我让研究院正在加紧研究用黑火药做的武器,很快就能在大战中投入使用。现在嘛,杀鸡还用不到牛刀。” 莫锦春这回听懂了。 打一个兴元府,还用不着使用这样珍贵的武器。 他不由得对这一次攻城充满了期盼。 而与此同时,向左侧推进的明小双带着的一千人却遇到了困境。 他们带着研究院新绘制的地图,爬山涉水,才发现自己竟然走错道了! 这简直是致命错误! 一行人在林子里打转了好几天,只见群群山峦,不闻半点声音,密不透风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明小双的副手王二狗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道:“奶奶的,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标注海拔,刚才那头应该往下走才对!回去得给研究院那帮人说说,地图一定得详实!咱们现在在密林里,连个东南西北都找不着!” “没办法,有些地方去年被洪水冲垮了,地形有些改变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大家放心,我们不是学过在森林里如何辨别方向吗?反正大概方向是对的,我们总能找到路!” “这不是找不找得到路的问题!咱们五队人马分头行动,说不定人家都开始攻城了,我们还在迷路中!这说出去不得被弟兄们笑掉大牙啊!” 众人一心建功立业,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出门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虽是抱怨着,但大家在部队里磨炼惯了,心态还算好,即使遭遇这般大的挫折,但并未出现军心涣散的情况。 军队就在这密林中艰难行进了两日。 不得不说这兴元府是个好地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将兴元府隔断,从此平原变高山,兴元府也变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宝地。 可是于明小双他们来说,这绝对不算是好事情。 大军开拔,他们却困在密林里已经三天三夜,若是再这么找不着北,后续军需供给不足,他们可就真的陷入去年流放路上那种进退不得的绝境! 好在很快,密林中晃了一下,有警醒的士兵立刻抓了人大喊:“明将军,这里有人!!” 有人就有路了! 众人全都兴奋的围上去,只见那是个约莫三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穿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个背篓。 “将军,这背篓里全是草药,怕是附近的村民!” 那壮年汉子哪里见过这么多人,更何况是密林之中,他也本是上山来采药的,一时之间吓得就往地上跪倒,口里直呼“好汉饶命”—— 明小双便扶起他:“这位大哥,我们是兴元府的士兵,去广汉县办差,中途迷了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见他们客客气气的,不似山贼,那壮年汉子才有些后怕的擦了擦汗水,随即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脸色都白了,瞪着他们说道:“你们是金州府的反贼!” 几个士兵脸色一变,上前就将那汉子双手反剪,朝他膝盖窝一踹,那人又“噗通”跪地。 明小双敛了那平和的笑意,浑身上下爆发出一种阴沉之气,“说,你是谁?!” 那壮年汉子吓哭了:“大王饶命啊,小的真是附近山上的草民,我娃儿病了,上山来扯点药草回去煮!” “那你为何知道我们是金州府的人?” “天爷,您几位头发那么短,这一看就是金州府的啊!” 明小双跟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后有些尴尬。 妈的,竟然忘了这最致命的一茬! 这倒是提醒他们了,他们的头发与大周朝的士兵不同,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几乎是同时,一千人开始把短发卡进绿色的帽子里。 第252章 带路之村民 那壮年汉子擦着眼泪,惊魂未定,又继续说着:“军爷们,我们那地方跟金州府的响水村接壤,左右不过二十里路,他们那边时常发一些药品、粮食、种子什么的,去年我们村里差点饿死人,是村长厚着脸皮去讨要了一些粮食回来。他们那边的娃儿又在读书,我们村子穷,请不起老师,就只能请一些上学的娃儿过来教,一家凑个两三文的,那宣传员也肯跟我们讲讲金州府的事情,因此对于金州府小的多少知道一些。” 见明小双半信半疑,那人连忙指天发誓:“军爷,小的说的都是真的,今年托金州府的福,现在我们村都种上红薯了咧!” “哦,是吗?”明小双自然知道徐振英的政策都是往外推,因此边境的宣传员不仅要传达讲解金州府的政策,更要吸引周边的县村。 “是啊,真真的,小的还知道牛痘咧!响水村那边好多娃儿都接种了牛痘,我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那壮年汉子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千多人,饶是再迟钝也多少明白点什么了,“诸位军爷是要去打仗吗?” 有人拿出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该你知道少打听!当心丢了脑袋!” 那人吓得面色一白,他似乎也看出来明小双是这里面的领头人,便只望着明小双道:“响水村的宣传员讲了,说你们金州府的士兵纪律森严,从来不滥杀无辜,你们都是好人咧!” 明小双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复又板着脸说道:“少废话!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去打仗,还敢跟我搭话?!” 那人见明小双笑了,也不哆哆嗦嗦了,麻着胆子道:“我看你们好像在山林里转了很久,是不是迷路了?你们方才问要去广汉县,我知道有条小路,一日之内就能走出大山去到那县城——” “哦?”明小双挑眉,有些不信,又上下打量他一番,似在确认他的身份。 那汉子一脸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讲价还价,“但是…但是…军爷,我有条件……” “你说来听听。” 那汉子似乎鼓足了勇气,“我希望我们村的人也能打那个啥子牛痘疫苗!” 众人一愣,却没说话。 明小双自然没说那牛痘疫苗人人都能打,只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汉子有些拿不准,生怕明小双不同意,连忙道:“就算我们村的大人不行,至少娃儿们得打!” 明小双蹙眉,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你就那么相信我们金州府的神药?你是不是忘了,金州府可是反贼的地盘!” 那人连忙摆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儿管啥子反贼,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天天换又咋的,跟我们这些人有啥关系。咱老百姓不就是吃喝拉撒睡嘛!你们也别吓唬我,反正你们金州府过的啥日子,我们一清二楚呢!” 明小双笑,“怎么,你们一天天还打听我们的情报?” “可不是咋的!就说那响水村,去年还穷得叮当响,就跟我们差不多。可自从那山大王来了以后,又是发粮食、又是发种子的,还发猪仔呢!他们响水村的娃儿们两个月前就开始读书认字了,村里还有城里专门派下来的老师咧!这些都不说,那我们可是专门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悄悄去他们响水村,就大中午的,家家户户都有肉香!而且这才十月份,就有人开始熏肉呢!更不用说他们一直在我们跟前念叨,说那牛痘多好多好,还能预防天花呢!回来我们就在说,啥时候金州府的反贼来攻打我们村就好了,这样我们村也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那汉子诚恳的一席话,竟让在场的人感到有些难过。 想不久前,他们的愿望也跟眼前这人一样的质朴,只不过是希望吃上一碗热汤热饭。要不是城主,他们哪会像现在这样,竟还有冲锋陷阵建功立业的时候? 军中文化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经常说无论怎么美化战争,战争的本质其实都是资源的掠夺。 可是他们时常也在课下讨论。 他们的战争是正义之战! 他们不过是想让整个生活在水深活热的大周朝百姓跟他们一样,不再挨饿受冻,出了力气就能得到回报,甚至堂堂正正做人,做一个有尊严的人! 他们有责任和义务,让世上每一个人都过上他们的好日子! 明小双也有些感慨,“大哥,既然如此,我就做这个主,只要你带我们抄近路去广汉县,等我们拿下了兴元府,一定让你们村,不止你们村,让整个兴元府的老百姓全都接种牛痘疫苗!” “你说话算话?!”那汉子喜得眉毛都快飞出去了,随后又扭扭捏捏说道,“小的…还能再提一个条件不?” 不等明小双说话,他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金州府的好多村子都搞那么什么标准化养殖,说是一只猪半年能长到两百斤!要是我带你们抄近路,你们能不能让我们村第一个养上这个岚县猪?” 明小双有些好气又好笑,“老乡,你还有啥要求,要不一次性说完?” 那老乡这回有些不好意思了,“其他没啥了…要不我想到了再说?” 明小双气个仰倒。 “得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再讨价还价下去,这兴元府我们可不打了!” 这一说不打兴元府,汉子竟然比他们还着急,一边冲他们招手一边带路,“别啊,各位军爷,广汉县离这儿真的很近,你们赶紧去攻打他们!走走走,我现在就带你们下山!千万别耽误了正经事!” 兴元府的的官道上。 周苍梧赌上了所有,先是让人灌醉了严知府,后又以操练之名出了城。 五千人全副武装的出了城,城内只留下一群守卫士兵,瞬间金州府犹如被抽干了囊,守备空虚,犹如一座空城。 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周苍梧才跟手底下的人说实话:“据可靠线报,金州府的反贼不日就要来攻打我们兴元府!我事先得了情报,今日便是要埋伏在那反贼必经之处,等他们的人一到,我们就立刻打伏击战,将他们全部剿灭!咱们从兴元府出发,先杀光金州府精锐,再一路冲到金州府活捉徐振英!收复金州府和黔州府!想要建功立业的,就跟着我杀反贼!到时候军功我一分不贪,保管你们跟着我,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这一番话说得士兵们立刻热血沸腾! “难怪这几日兴元府里人心浮动,忽然之间老百姓们都在说那反贼的好话!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一群乌合之众,不足挂齿!我们五千精锐,立刻就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却有人忧心忡忡:“周将军,咱们私自出城这事可跟知府通气过?” 周苍梧满不在意道:“严知府年事已高,为人胆小谨慎,若是将金州府攻打过来的消息告知他,他们那群文臣不得吓尿了裤子?!” 众人哈哈大笑,“就是!那帮文臣们除了找俺们麻烦,打仗的事情一律不懂,关键时候只能躲在俺们屁股身后。周将军做得对,严知府本来就看不起咱们武人,再说我们地方军权,与他何干!我看索性先割了那反贼的脑袋,再提过来给严知府当下酒菜!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找我们麻烦!” “说得对!咱们当兵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这北面打得正酣,我们呢,一个个都快养废了!让将士们都见见血,也让这帮反贼们知道我们朝廷的厉害!” 周苍梧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军心,一行五千人轻车简骑,快速飞奔在兴元府到金州府的官道之上,随后走到虎山岗的位置,周苍梧才勒令众人停下。 他的马鞭指着群山峻岭,“此处是金州到兴元的必经之地,地处低洼,且两侧居高临下,最适合埋伏。咱们就在此地安营扎寨,等着那群反贼从这里过的时候,咱们再给他们来个伏击战!” 有人立刻拍马屁说道:“周将军这兵法出神入化,料定那帮反贼来了,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咱们可就等着捡人头立军功!” 话音刚落,忽见两侧灌木丛中动了一下,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苍梧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去—— 只看见忽然之间,山间遍插旌旗,冒出无数个身着长衣长裤的士兵,他们占领高地,遍布两侧。 周苍梧与为首那人四目相对瞬间,脸色大变,几乎是用尽全力嘶声力竭:“不好,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听见“咻咻”的声音,随后只见漫天的箭矢犹如倾盆大雨而下,天空仿佛变成了灰色,在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大网之下,兴元府的士兵们惨叫着四处逃散。 他们慌乱的举起盾牌,试图抵挡漫天的箭矢,然而伴随着的还有无数根千斤重的滚木。 金州府的士兵们占据天时地利,那滚木从斜坡而下,速度越来越快,只瞬间卷跑了好几十人! 来不及惨叫,来不及逃跑,甚至有的士兵来不及拔刀,仓皇间被夺走了生命! 甚至他们连金州府的士兵长什么样子、穿什么样的战袍都没有看见,就一命呼呜! 周苍梧到了这里,哪里不明白这是反贼和连氏联合做的一个瓮中捉鳖的局,此刻他是又气又恼,拔剑指着最高处被团团簇拥的那个人:“擒贼先擒王,大家掩护我冲上去生擒徐振英!” 呵,想生擒徐振英? 光是徐振英身边,便有这次选出的十二亲卫,各个能文能武,人高马大,一身矫健的肌肉,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 伴随着周苍梧最后濒死的疯狂挣扎,徐振英连眼皮都没抬,她只是微微抬脚,然后后退半步。 十二亲卫立刻将她团团围住,随后三个弓箭手将弓拉到最满,对准了底下正疯狂往上冲的人—— “滋啦——” 那离弦之箭犹如电光火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微凉的空气,向着周苍梧而去! 一箭正中周苍梧膝盖,一箭刺穿他的发冠,一箭却是破开他前面的铠甲! 这样配合默契、百发百中的箭法,即使是对手周苍梧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好厉害的箭法! 此时此刻,周苍梧才反应过来。 他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那就是……轻敌。 他下意识的以为金州府的反贼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乌合之众能想到里应外合的引诱他出城门伏击?乌合之众能有如此整装肃容的士兵? 不…不…兴元府不能破在他的手上。 谁都能投降,就他这个主事者不能降—— 徐振英见周苍梧挣扎要起身,便已经明白此人不可能投降,她手一挥,轻声说道:“杀了主将!” 不见杀意,却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徐振英振臂高呼:“我们只杀主将,投降者不杀!不俘虏!分田发粮!” 而那常自在见周苍梧已经倒下,虽说不知道死了没有,但是却也立刻用足了吃奶的劲儿大喊着:“你们主将已死,速速投降!我们城主说了,投降的不杀!去了兴元府给大家分田发粮,士兵们一个月一两银子,还让你们的娃儿读书认字!快快快,大家跟我一起喊,不杀俘虏!” 众人听命,连忙也跟着常自在喊:“主将已死,投降者不杀!” “主将已死,投降者不杀!” 瞬间,这声音响彻山谷—— 而趴在地上的周苍梧,气得咬紧牙关,他摇摇欲坠的爬起来,喉咙却发不出一声辩解。 不,他还没死,他还有希望—— 然后他刚抬头的瞬间,那神箭手的亲卫兵却已经瞄准了他。 “噗嗤。” 箭头顿入他的额前,正中红心,鲜血仿佛在他额前开了一朵三莲瓣的红花,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徐振英再次振臂高呼,声音响彻云端:“主将已死,投降者不杀!” 兴元府的士兵们死的死,逃的逃,出发前还气势汹汹的五千人,眨眼之间就只剩了一千多人。 大势已去。 更何况主将已死,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拼命! 立刻有士兵丢了武器,脸上带着血,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 不知是谁最先跪下,喊了一句:“拜见大王!” 随后更多人望着陆陆续续跪下的同伴,似乎受了感染,也就半推半就的跪下表忠心。 将军都战死了,何况他们这群虾兵蟹将? 跟谁打不是打,自己的小命还是更重要。 只不过半个时辰,甚至徐振英这边八百人还毫发无伤,他们就已经消灭了兴元府的大部分精锐。 徐振英望着底下跪倒一片的士兵们,蹙眉。 莫锦春就连忙道:“都起来,都起来,我们城主不喜欢被人跪,都是堂堂男子汉,膝盖怎么那么软!” 顾桂花立刻扮演白脸,笑着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只要你们归顺了,就是我们金州人。我们城主对自己的士兵和百姓那都是极好的!” 有个满脸是血的士兵望着徐振英,有些颤抖,却还是不忘大着胆子问道:“大王,金州府那边的士兵们,当真天天吃肉?” 徐振英微微一笑,目光有些复杂,“只要你是我的兵,我就会尽量给你们最好的生活。” 莫锦春闻言,心想城主说话还挺严谨。 是啊,只要能当上金州府的兵…可金州府的兵竞争激烈,是那么好当的吗? 可是兴元府的士兵们不知道啊,这一下立刻感激涕零的全都丢了武器,心悦诚服的跟着徐振英走。 那常自在则凑到徐振英身边来提议道:“城主,不如我们把死去的那些人衣裳扒下来穿上,再把头发塞进帽子里,等天黑了,咱们就扮做兴元府的兵一路杀进去!” 徐振英对他竖大拇指:“就按你说的办。” 莫锦春也来报:“城主,估摸着时间,方县令他们带的人应该快过来了。” “医疗队可有随行?” “有,这次有五十名大夫随军,每支队伍十名大夫,他们就在我们后面五里路处。” “好,留一个人等着方询他们来接应和清理战场,换上兴元府士兵的衣裳,咱们夜探兴元府!” 是夜,兴元府的人已经入眠。 一轮残月高悬,兴元府内万籁俱寂,半点声音也没有。 城墙上的守卫士兵们打着盹,似梦似醒的站在城墙上。 又是漫长而无聊的一个夜晚。 忽听见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城墙上的数百士兵们全都醒来。 有人眼尖,立刻道:“那好像是周将军的部下!怎么好像都受伤了?” 只见大概有五六十人骑着马冲了过来,他们风尘仆仆,浑身是血,一身是泥,像是从战场上刚刚拼杀过了一般,看着分外狼狈! 领头那人大喊着:“我乃周将军部下,周将军带我们外出操练时遇见了金州府的反贼,如今正和他们在虎山岗激战,军情十万火急,速速开门容我去报知府大人!若是慢了一刻,我砍掉你们项上人头!” 那城墙上的士兵们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如今只粗粗一观,内心惊惧之下,立刻让人打开城门。 第253章 忙碌之齐二 然而等众人拿了火把上去,细一查看来人的样貌,很快有人惊呼一声:“不对!他们是青头贼!来人——” 话音刚落,一颗滚烫的人头也已经落地! 常自在掀开自己的帽子,骂了一句:“妈的,短头发就这点不方便,容易被人认出来!不然跟城主说,以后咱们还留长发吧!” 旁边那人已经杀得酣畅淋漓,狂笑说道:“这短发多干净利落!青头贼嘛,听起来多威风!” “就是,长头发脏死了,还容易长虱子,大不了让研究院的那帮人研究假发出来,咱们往头上一戴,谁也认不出咱!” 说话的人长枪往前一松,枪头一甩,登时又杀掉一个。 “妈的,你们打仗还那么多屁话,城主就在后面,看见咱们闲聊不得罚跑个几十圈?” “对对对,咱们还在打仗呢,不能闲聊——” 而兴元府的动静很快就惊醒了凤儿。 她掐着徐振英隐约就是这几天来,因此早早的就将所有人都弄到了城里离城门口最近的客栈。 又特意留了人值夜,当兴元府内有些许动静时,底下便有人提着灯笼的脚步声瞬间就将她惊醒。 凤儿甚至是和衣而睡,枕头旁还放着武器,她一睁眼听见城里的动静就知道是徐振英的人来了,登时说道:“快,去叫所有人起床,按照咱们之前的分工,把口号喊起来。每人发一斤重的铜板,若遇到事情就往外撒,去迎接城主进城!” 而连氏也已经醒了,她第一时间就冲过来找凤儿,“是城主他们攻城了吗?” 凤儿微微一笑,语气笃定:“肯定是!” “我们要做什么?” “按照之前说的,齐二那边已经派熟人混入几个城门,看能不能趁机闹事把几个城门先攻占了。连部长,你带着妇人们去维持城里面的秩序,把灯笼全都点起来,避免老百姓们冲撞乱跑。” 连氏领命而去,凤儿又出门唤来那二十个整装待发的士兵:“你们现在立刻冲进府衙,把知府的一家子全都抓在手里。” 而赵乔年等人早就醒了,此刻见众人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一时有些急切,这可是初见徐振英啊,他总得拿点什么见面礼吧。 同样着急的还有孙清臣,他这次上京捅了徐振英一刀,再见肯定是急切的想要做出一点成绩,而顾云霞已经出门去帮着维持秩序了,就他们几人还没有分发任务,便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凤儿。 凤儿便笑着说道:“莫急,有你们表现的时候。既然城主已经进城了,那咱们只要配合好不要让城里的老百姓闹起来便是。眼下其他事情都已经分配好,赵班头,不如直接随我去接驾吧,城主见了你必定比打了胜仗还高兴!” 夜色沉沉,兴元府的街道上却热闹躁动起来。 不知是谁喊着:“金州府的反贼打过来啦——” 一声高过一声。 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要么关门闭户,要么收拾细软准备跑路,生怕被冲进来的叛军给杀死! 这反贼入城,总是要烧杀几天的! 然而这一次叛军攻城却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先是城里除了南面城门闹了一会儿,便再没什么动静。 没有人放火,没有人趁乱抢劫,街道上就跟没人似得,一片清风雅静。 倒是能听到马蹄声生,犹如惊雷滚过地面。 百姓们不由得惊疑,叛军入城,怎么这么安静? 兴元府的守备又去了哪里? 为何没有抵抗之声? 很快,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人来,拿着铜锣敲得“乓乓”响,随后有人隔着墙一遍一遍的重复:“兴元府已经被金州府的士兵给占领了!知府也被我们给抓了!现在我们金州府全部接管兴元府,所有百姓关闭门窗,不要随意走动,以免被当做叛军误杀!明日天亮以后,一切照旧!” 有人哆哆嗦嗦的伸着个脖子探出头去看。 便立刻有人问道:“这外面在说啥呢?” “说是咱们兴元府被人给占了!” “是金州府来的那位反贼头子?咋这么快城就破了,都没打起来呢!不是说咱们兴元府有守城大将吗,咋没听见什么动静?” “鬼才知道咧!我听那意思是让我们别随便外出,出了门子就容易被杀!” “不是说金州府那个反贼很有本事吗?前几天还在传,说他占过的地方从来不滥杀无辜,更不许烧杀劫虐。而且那货郎小贾不是说金州府那边的老百姓还发田发粮吗。如果是真的,那山大王来了也好——” “嘘,敢说这话,你不要命啦!” 而老百姓们战战兢兢,兴元府富户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这谁都知道,一旦城破,最先遭殃的必然是父母官,随后便是富户,最后才是女人! 虽说富户们消息自然更灵通一些,甚至还有人暗中跟他们合作一些售卖铅笔和岚县猪等小生意,说起来对金州府的了解怕是比知府更甚。 他们自然知道金州府那边有个如日中天的反贼,爱民如子不说,且财力雄厚,光是那岚县猪一年就不知带动了多少收入。 也许只有那个整日只晓得风花雪月的严知府察觉不到危机的来临。 而林老汉一家此刻全部都穿好衣裳,整整齐齐的站在大堂里,全都一脸忧愁的望着林老汉。 那外面铜锣的声音一阵阵的传来,让人心头一跳! “爹,要不咱们收拾东西跑吧!” “跑,跑去哪儿啊?我刚才就听隔壁人说,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被叛军占领了,咱往哪儿跑?!” 林老汉的大媳妇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孙子,满脸愁容:“这早知道就不做这肥皂生意了,没得把生意做这么大,反而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就是啊,万一他们抢咱们银子可如何是好?那里面还有今年的肥皂分红没交呢!徐公子要是派人来查账,咱们哪儿能填上十几万两银子的窟窿!更何况他那契约书写得详实得紧,半点空子都没办法钻,这咱们不得赔个倾家荡产啊!” “这命怕是都快没了,还管什么钱财?!鬼知道那个徐公子在什么地方,他来查账的时候再说!这都是反贼做的事,他总不能全部都算在我们林家的头上吧!” “哎哟,要我说与其等着叛军上门来清算,不如直接捐了算了!” 林老汉抬手,打断小辈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他坐在太师椅中,脸色惶惶,“那倒也不一定,虽说金州府那边山高水远的,但我倒是听说金州府的反贼做事情很有规矩,极少大开杀戒。” 林老汉的长子林牧山便道:“爹,儿子听货郎们说,金州府那边的反贼头子不同于一般流寇,不用一年时间就把金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再听今晚这攻城的动静,他们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兴元府,且入城以来也没听见闹腾的声音,想来也许真如之前城里传言的那般,那反贼头子真是个干大事的人!咱们不妨且等等,看看形势再说!” 林老汉只能点头,“也只能如此,让大家都警醒着点,别睡太死!家伙随身携带着,一有情况就大喊告知!” 而同样的事情也正发生在齐家。 自从齐二跟徐公子合作生意以后,他们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搬到了兴元府,加上那几千亩的棉花山头,齐家的红火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更是馋在心里。 齐父齐母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瞅见齐二的夫婿一脸稀松平常,似乎完全不担心奔波在外的齐二,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女儿能干,偏这上门女婿不成器! 也怪他们,当时为了保住家产,又不想从狼子野心的旁支中过继,才随便选了个家世清白好拿捏的男子。 这拿捏倒是拿捏住了,可惜女婿与女儿感情似乎并不合,女儿一心扑在和徐公子的合作上,女婿则一门心思的逗鸟观花。 这入赘的女方,那是既想女婿成器,又怕女婿成器,总之这左看右看,总觉得心里厌烦。 齐母没忍住,揪着帕子冲女婿发火:“今晚这兴元府兵荒马乱的,也不见你担心我女儿,更不曾问上一句,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齐家的女婿?” 齐二的夫婿面对丈母娘的怒火,那是毫不在意,他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听着外面的动静就跟看热闹似的,“娘放心,齐二本事大着呢!她不是和那个什么凤儿姑娘打得火热吗,还说要去河南府请赵老板过来收棉衣吗?害,说不准我很快就不是您齐家的女婿了!” 齐母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女儿为了这个家,日夜在外面奔波,你不说在家料理好家事,还敢往她身上泼脏水?” 齐二夫婿眯眼一笑,颇有破罐破摔的感觉,“瞧您,说两句实话怎么还动气了?我不过就是你们拿来保住生意的筏子,放心,她齐二要是想把我扫地出门,我也不介意,只要价钱满意,一切都好说。我是不会阻止她和赵老板的好事的。” “你!”齐母气得捂住胸口,哪知有丫鬟欢快的来禀告,“夫人,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齐二穿着一身劲装,窄腰束口,一件黑色的披风,走起路来闲庭信步,即使外面兵荒马乱,她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有一种从容的喜色。 齐父齐母连忙扑了上去,抱着她“儿啊”的叫了起来。 齐二望着年迈的父母,连忙福身:“女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齐父道:“今日是什么情况,我刚才听见有人在传金州府的反贼打过来了?!后来又听见有人再说让我们不要出门,你去哪里了,你这一路上来可有看到那些反贼?” 齐二也不知如何跟爹娘说,便胡乱安慰了几句:“确实是金州府的反贼进城了,他们已经占领了四个城门,现下已经冲入知府家中拿人了!” 齐母吓得脸色一白,“不是说金州府来的做事情很有规矩吗?” “母亲,他们进城没有滥杀无辜,只是射杀了城门的守备而已,已经算是仁慈。何况这战争哪里能没有流血的,如今他们去知府家里拿人,也不是要杀他们。” 齐父却只关心他们自己,“那咱们这些人呢,这大王会不会上门来搜刮一通?” 齐二摇头,“你们放心,我刚才一路以来就已经发现,他们这群人做事很有规矩,眼下让咱们闭户不出,等到了明日天亮,一切照旧!你们就当是换了个知府就行!” 齐父心里有些纳闷,今日齐二有些反常。 这兵荒马乱的,她却只带着两个丫头回来,这话里话外不仅对反贼多有维护之意,还似乎对他们的事情了如指掌。 不过齐父也没多想,“唉,那咱们兴元府可就沦为反贼的地盘了!不是有守城的周苍梧吗,他是不是投贼了,否则兴元府的大门哪里这么容易被人给冲开?” “据说周苍梧已经死了,他们在城外发生了激战,兴元府的精锐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全都投靠了反贼。” 齐二自然没说起自己在这其中起的作用。 父母年事已高,若是知道她和反贼勾结,里应外合,还不知道作何反应。 齐父一直摇头叹息,似乎怎么都没明白,兴元府一夜之间就被反贼占领的事实。 齐二安抚了父母,又望了望外面的天光,想着既然做了这么多,眼下总得出门去徐振英面前露一下脸,便急急的对爹娘说道:“父亲母亲,我只是回来看你们一眼,确认你们安好。嘱咐下人门户紧闭,别急着出门打探消息,我还有事,需先走一步。” 齐母拉着她不肯走:“这深更半夜的,你还要去哪里?更何况外面还有反贼——” “母亲,我棉花那边还得派人看守着,凤儿那边也还有事。您二位放心,我带足了人马,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一切等我回来后跟你们细说——” 齐二不顾其父其母的反对,只带着两三个丫头便往外走去。 齐二夫婿摇了摇头,唇角一撇,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 也罢,他不过是个区区赘婿,齐家的人哪个会把他放在眼里? 第254章 解锁兴元府 齐二是真忙得焦头烂额。 虽说徐振英攻城还算顺利,可还有三个城门、牢狱、府衙、知府家中等几个关键据点没有占领,她先是命人抢占了兵器库这样关键的地方,又撒开人手配合着维持城里的秩序,还带人抓了两个趁机闹事的,最后才脚步匆匆的往城门处赶。 齐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得在徐振英跟前露一面! 等她赶到城门的时候,才发现凤儿、孙清臣、赵乔年、林老等人已经等在城门两侧。 先锋部队已经冲入府衙,留下一地狼藉,凤儿便命人立刻打扫战场,又遍插旌旗,多少有几分热闹之气。 而徐振英率领的亲卫队还在后面,很快就听见了哒哒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队黑影移动。 凤儿高兴的大呼:“城主!城主!” 随后她快步迎了上去。 徐振英勒马而停,居高临下,远远的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自然是喜不自胜。 众人只看见烟雾弥漫之中,有一飒爽女子骑马而来。 她看着那般年轻,皮肤有些白,明眸皓齿。她的五官并不算出众,但整体给人一种简约清爽之感,从外貌来看,完全无法看出她是西南片区最大的反贼头子! 一个十五岁的女反贼! 只不过待那人逼近,一举一动之间,便可见沉沉威压。 月色凄凄,她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在人世间所向披靡,穿透烟雾,迎面而来! “城主来了!”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只有凤儿远远的就笑着招手:“城主!” 只见徐振英利落的跳下马,行动如风,几乎是冲到凤儿面前,“凤儿!” 她眼睛一亮,瞪着赵乔年和那几个熟悉的面孔。 而赵乔年、大牛、齐二等人连忙拱手抱拳,心悦诚服道:“参见城主!” 徐振英开怀大笑:“故人相逢耐醉倒,诸位大哥们,好久不见!” 赵乔年觉得有些尴尬,从前徐振英是流放犯人,他掌管着她的生死。可如今徐振英摇身一变,以后就能拿捏他的性命,这种感觉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只不过他只能很快调整自己心态,“城主,好久不见!兄弟几个在汴京城过不下去,就想着来投奔您来了!” “欢迎啊!你们来投奔我,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安定下来我们再来谈私事!” 说罢,徐振英又望向孙清臣。 孙清臣喉头一滚,望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心底莫名有些发慌。 瞒是瞒不住的。 孙清臣也没打算瞒,干脆就道:“城主,我去汴京城告了您的御状,皇帝将我打入天牢,险些丢了性命。所以臣又厚着脸皮回来了,若您不弃,臣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徐振英先是眉头一蹙,随后才展开笑颜,竟好似完全不介意孙清臣的行为,反而鼓励道:“孙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当初我之所以攻破岚县还留着你的性命,就是觉得无论你是在大周朝,还是在我徐振英麾下,你都会是个可塑之才。正如你的名字一般,大周朝容不下你这样的清臣,我徐振英却容得下!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只管好好干就是!” 孙清臣心里却在想,当初留着他性命,分明就是为了收拢岚县老百姓的民心,如今却被她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过就冲着徐振英这份愿意给他台阶下的赤诚之心,孙清臣还是很受用,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连忙抱拳:“谨遵城主吩咐!” “这位是?” 徐振英看向林老。 林老却也在笑眯眯的看着她,似乎在观察着她。 徐振英看着这人和孙清臣站在一起,似乎关系密切,加之那人年过半百,却精气十足,双眸锐利,因此徐振英推断出此人多半是闲赋在家的朝廷命官。 这是孙清臣给她带来的新鲜韭菜? 孙清臣也连忙介绍道:“城主,这位是林老先生,曾在国子监做了十几年的祭酒,也曾担任过两任帝师,乃天下文人之首。” 孙清臣一直不停给她使眼色,徐振英心中一喜,终于有大周朝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肯追随她了,是不是标志着她也算获得了一部分读书人的认可? 这是个很好的开局啊。 于是她连忙放低姿态,拱手抱拳:“林老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徐振英话还没说完,林老却笑眯眯的打断她,似乎刻意为难她:“久仰大名?敢问城主都读过我编的什么书啊?” 徐振英一愣。 孙清臣等人也愣住了。 这“久仰大名”不就是一句客套话吗,哪有上赶着询问细节的? 这不是存心为难徐振英吗? 哪知徐振英脸上却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反而大气一笑,“林老,虽然只是寒暄之词,但我观孙大人对您之敬重,即使我没拜读过您的大作,却也能推出您必定是有几分本事的真人才。再加之您身为大周朝的命官,却敢跑到我这反贼的身边,别的不说,您这份心胸、勇气、胆量便是天下读书人之首!” 林老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似乎极为满意徐振英的回答,“你没看过我写的书,老头我倒是拜读了你的不少巨作。若非你出的那些个算学常识教材,引得人心痒难耐,老头我怎么可能一把年纪还跋山涉水的来看你?” 哟,还专程来看她的? 早知道她就直接从微积分写起了,先把天下读书人都忽悠迷糊,再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倒是一旁的凤儿有些着急,只不过脸上不显,反而笑眯眯说道:“林老,学问的事情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探讨,只不过眼下兴元府兵荒马乱的,要不咱们先处理了政务?再晚一点怕是知府都要跑了!” 林老像是老顽童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我,一时聊得高兴,竟忘了城主还有大事。” 徐振英也笑:“我倒是与林老相谈甚欢,等晚辈将兴元府安定下来以后,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说完,徐振英拱拱手,又翻身上马,“我先去占领府衙,凤儿,齐二,把城里的百姓安抚好,若遇见趁机闹事的,不必手软!” 齐二望着徐振英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心里一阵激动。 这竟然是徐振英? 虽说才一年不见,可那人变化也太大了! 去年的豆芽菜,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不,不能用标致来形容徐振英。 徐振英是凉风化雨的温和,眉宇间却又隐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她好似浴血中重生的凤凰,一举一动之间,全是风采。 这不由得让齐二心里是又惧又怕。 齐二不由得感慨一句:“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 徐振英一行人已经冲向了府衙,府衙内一片大亮,早已被他们先到的士兵占领,常自在则从小妾的床上将严知府给逮了出来,直接像是扔球一般扔到了徐振英跟前。 “城主,兴元府知府带到!” “兴元府通判带到!” 那通判一双眼睛血红的望着她,大声疾呼:“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今日你占领兴元府,来日我大周朝必要你血债血偿!苍天不开眼,竟让你这等乌合之众占了我兴元府,我刘明君乃大周肱股之臣,我不怕死,这正是我等报效国家的好机会!快快给我一刀,来个痛快!” 徐振英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那通判竟然直接扑了过来,脖子磕到身边常自在的长剑上,随后一刀殒命。 身边十几个兴元府的主要官员一脸悲痛,大声痛哭起来,全用恶毒的眼光等着徐振英,好似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一变故,倒是把常自在吓得不轻,“城主,人不是我杀的,您可看到了,我啥都没做呢!” 徐振英微微蹙眉,“行了,人拖下去。” 紧随而上的孙清臣倒是很有眼力劲,见此竟不惜自身名誉,劝道昔日同僚道:“诸位,城主仁慈心善,从来都是只攻城,不杀人!诸位只要好好配合,我们城主都会网开一面的!” “啊呸!孙清臣,你个叛徒走狗!你好歹食的是我大周朝的俸禄,竟然轮为反贼的鹰犬走狗,简直是狼心狗肺,丢尽了我们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你也不怕陛下清缴反贼,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孙清臣闻言冷冷一笑:“我孙清臣前半生忠君爱国,不曾贪过百姓一文钱,不曾昧着良心做过一件坏事。岚县被占以后,城主不曾害我性命,只限制我人身自由,却允我像从前一样处理政务,这便是救命的恩德。我虽身在岚县,可心里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大周的朝廷,甚至我还向金州府的知府写过数十封求援信,皆石沉大海!” 严知府痛呼:“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以身侍贼!” “城主放了我自由后,我更是带着妻子只身上路,翻山越岭,好几次险些死在密林之中,即使如此,我却还是要上京城告御状,只想向陛下陈明厉害,请陛下派兵增援金州府!可皇帝忙着跟明亲王打擂台,根本无视我西南两大周府沦落反贼之手,反而叱我夸大其词危言耸听,险些将我头颅砍下。这样目光短浅的庸主,这样乌烟瘴气的朝廷,根本不值得我孙清臣效忠!” “都是借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切不过是你苟且偷生的借口罢了!孙清臣,你年纪轻轻,又好歹是一县县令,将来大好前途不可限量,为何要跟着这反贼一起造反?你就不怕祸及全家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是一侧的徐振英微微一笑,“我倒觉得你们该反思一下,凭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世间一切要么有非对错,要么是法度,要么是道德,全凭上位者个人喜好生杀夺予的社会,是一个病态的社会。大周朝病了,你们也病了,而我徐振英就是来给你们治病的!” “一派胡言,你这反贼要杀便杀,废话什么?!既然张通判不怕死,我等亦不怕死,索性给我们一刀来个痛快!” 徐振英挥了挥手,完全不理会这帮人的咒骂,示意身边人将这些人拖下去,先关在牢笼里反思几天。 很快,那十几个官员一边咒骂着一边被按着拖了下去。 倒是一旁的林老看了个全程,对徐振英那句振聋发聩的病态的社会而震惊。 若没有看过常识那本书,他自然不理解社会的含义。 正因此看过,熟记里面每一句话,徐振英的那句话才显得犹如凤凰鸣啼云开雾散! 这初初几面,林老自觉已经知道徐振英是个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不愧是天外飞仙,这思想和胸襟确实是与众不同。 林老便拉着孙清臣问:“你们城主入城时当真能做到不杀一人?” “不是不杀一人,是绝对不在莫须有或是无证据的情况杀人。即使是要杀作恶多端的人,城主也会讲究证据完备有理有据。按照城主的话说,是绝对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放过一个坏人。” 林老眼睛转了又转,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你们城主…有点意思。” 徐振英等人如鱼灌水般的进入了府衙,这里在半个时辰前已经被他们的人占领,如今已全是金州府的士兵。 而连氏见缝插针,已经派人将府衙打扫出来,完全按照金州府的样子布置,撤去大堂内所有摆设,全部位置都用来放置板凳。 就这会功夫,凤儿、齐二、孙清臣、赵乔年等人全部都到齐了。 徐振英直接走向主位,问道:“方询他们还有多久才到?” “他们还在后方清理战场,估计一个时辰内能到。” “城里百姓情况如何?” 连氏立刻回答:“托咱们先前散出去的消息,百姓们对我们的抵触情绪并不大,虽然恐慌,但大部分躲在屋子里。有趁机闹事的,也被我们的人丢进牢狱里了。” “四处城门呢?” 齐二便道:“北门我让人灌醉了守城士兵,收服得不费吹灰之力。” 接收到齐二的信号,凤儿连忙跟了一句:“这半个月多亏齐二姑娘出人出钱,咱们在兴元府的消息才能传播得如此之快。还有赵大哥他们也出力不少。” 徐振英自然明白凤儿的意思,当下笑着说道:“金州府能如此迅速的攻入兴元府,在场诸位都功不可没。” 第255章 大动员 赵乔年倒是有些心虚,其实他可啥都没干呢。 更重要的是,赵乔年不止心虚,还有一些心慌。 因为他注意到徐振英手下如今能人云集,各个得力,就说莫锦春、顾桂花、常自在等人,无论手上功夫,还是脑子,显然他都不是对手。 要不是靠着以前流放路上卖肥皂的交情,他赵乔年怕是在徐振英跟前连面都露不了一个。 现在可不是卖肥皂缺人手的时候了! 赵乔年听凤儿说过,金州府那边搞什么全民教育,各个会读书认字,尤其那一群当兵的,能写会算,能文能武,跟大周朝的士兵完全是两种人。 这一下,赵乔年的危机感一下就上来了,这一得了机会立刻就拉近乎:“城主,为何没见明小双呢,这次我们从汴京城过来,可是把他老娘都给带上了!” 徐振英笑着说道:“他带领另外一支队伍去打下面的县城了。怕是要至少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了。” 说罢她又对连氏说道:“二婶,要好好照顾他们带过来的家眷。尤其是明小双的母亲,我听说她年事已高,双目不能视物,请个手脚勤快的丫头过去照顾吧。” 连氏连忙哎了一声。 徐振英只一句话就轻描淡写揭过了,随后又一心铺在了政务上,“莫锦春,你去清点武器军需装备;凤儿,让孙大人配合你摸一下兴元府的老底,良田、税收、人口,做成一个表格给我;二婶,让底下的人通知兴元府的老百姓,明日九点钟开会,地点定在——” 徐振英有些不清楚兴元府地形,而齐二却已经接口:“不若定在北城门的空地上吧,那儿地方大。” “行。齐二,你带着人去收拾一下会场,顺便配合我二婶维持明天会场的秩序。” 齐二连忙点头应是,心里打鼓,回过头却和凤儿说小话:“九点钟是啥时候?会场需要干些什么?” 凤儿也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若待会我们去问问连部长吧。” 赵乔年见左右没分给他事情,有些急了。 大牛也扯着他的衣袖,不住用眼色示意,赵乔年就大着胆子道:“城主,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既然来投奔您,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徐振英笑:“赵大哥莫着急,这事情得一件一件的理顺,有的是立功表现的机会。若是暂时没有分配,你就机动待命吧,到时候有人叫你,你就到处救火。” 散会的时候,一群人听得那是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去问徐振英,只能私下厚着脸皮拉着连氏发问:“连部长,城主说明天开会,要开啥会?是杀人哪还是抢东西哪?” 齐二也凑过来道:“连部长,城主说九点钟是啥意思,咋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林老也来凑热闹:“开会是要叫全城的老百姓都来吗?她要说什么?” 孙清臣跟着徐振英待过一段时间,自然是轻车熟路,见众人一头雾水的样子,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害怕不得徐振英重用的孙清臣这才找回一些场子,笑着说道:“岚县那边有个十二个时辰的钟表,会自己走时,无需时间博士记录,半个时辰是一个小时,比现在的铜壶滴漏不知方便多少。你们放心,兴元府很快也要修这个钟,到时候你们一看就明白。九点钟大概就是辰时巳时交替之时——” 林老对那个能自己走时的物件很是稀罕,只恨不得现在徐振英就修上钟表好让他把玩一番。 孙清臣继续说着:“布置会场嘛,就是弄些桌椅板凳,拉个横幅,对了,扩音器得有。到时候百姓一多,容易发生踩踏,赵兄弟那边得多派人手维持现场的秩序。” 连氏也笑着补充说了一句:“开会就是开会,不杀人,也不抢东西,咱们金州府的兵走到哪里都是规规矩矩的。估计城主刚占领了兴元府,有些事情要交代老百姓吧。” 齐二心中这才吃了一剂定心丸。 次日一早,兴元府的老百姓们才确定是变天了。 从此以后,他们兴元府就正儿八经的沦为了反贼的地盘。 天刚刚亮,那群穿得不伦不类的士兵和妇人们就开始走街串户的高声喊着“巳时初北城门广场上开会,不得缺席”等话。 喊来喊去,大约就喊了半个时辰,直到确保家家户户都通知到。 有胆大的趴在窗口,透过一点缝隙去看,只看见是几个矫健的妇人,因此胆子也大了些许,便小声问道:“开会,开啥会啊?” 这一问,倒是让这条街上的人全都竖着耳朵听那妇人的回答。 “就是开会噻!城主有话要对大家说,那全民教育、天花接种、养殖猪仔的时候都得尽快干起来啊,你们不去可不行,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呢!” “养猪?!”有大胆的妇人开了半个门,只敢露个脑袋,“是不是岚县猪?传说半年能养一两百斤的岚县猪?” “是是是,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真教我们养猪?” 那妇人蹙眉,似有不耐:“难不成还有假的?我们岚县家家户户都养猪,都是城主派人来手把手教的,你们要是不信就别来!” 众人虽然害怕,可也好奇,更多的是被妇人这三言两语勾去了魂。 养猪啊! 传说中半年就能长到两百斤的岚县猪啊! 至于那些什么全民教育、天花接种,他们听不明白,也不怎么关心。 只有那岚县猪是现成的、实打实的好处! 等妇人们拿着扩音器走远了,街里街坊的才探出一个个身子,互相打眼色,似乎都在询问。 事到如今,只有去了噻! 大家都去,怕什么?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传说中三头六臂、爱饮人血的金州府反贼,竟然如此年轻、如此稚嫩、如此的清秀! 那反贼不高不爱,微微胖,略显一丝圆润,至少看起来很健康强壮。他五官算不上出众,一双黑白透亮的眸子,眼中始终噙笑,唇边似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一身奇怪的装扮。 他没有穿大周朝时兴的裙装,只有一件长衣加长裤,看起来像是慌忙穿了中衣就出门,说不出的奇怪。 更不提他那齐肩的短发,只在后脑勺扎一个小髻,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书童或是小厮。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是留着短短的青头,难怪被人叫做青头贼。 对徐振英长相好奇的人不免大失所望。 这也太不伦不类了些! 反贼头目今日搭了个高台子,放了十几把凳子,等兴元府的百姓们基本上都到齐了以后,广场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却安静如坟,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以人群为中心,各个路口都有数百士兵守卫,他们提着刀虎视眈眈,虽然穿着古怪,可那一身的腱子肉和凶狠的目光已足以震慑兴元府所有百姓。 “诸位!”徐振英手里拿着一个铁筒子,瞬间将声音放得非常大,莫说兴元府的百姓,就连一侧的林老都被突如其来的音量吓了一跳。 广场上的老百姓瞬间全部望向高台上的徐振英。 那个朝霞之中,一抹阳光落在她的头顶,那瞬间她仿佛悲天悯人的神佛。 “我就是传说中金州府的反贼头目。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看我,外界都传言我有三头六臂,大家趁这个机会也赶紧数一数我有几只手几只腿?” 台下的老百姓被逗笑了,气氛一下子热烈了些许,没有了刚才的如履薄冰。 “当然,我也不爱喝人血。” 这回,老百姓是真心实意的都笑了。 众人也看出来了,这个反贼还真是与众不同,至少看着斯斯文文的,不像某些贼寇肥头大耳看着一身杀气。 怕是真如金州府的那帮人说的,这个反贼有几分本事! 林老从未见过徐振英如此亲和力的一面,皇权巍巍,历史中的上位者总是以一副威严形象示人,生怕镇压不住这芸芸众生。 徐振英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对手下人严苛,对老百姓倒是亲和。 林老有些目瞪口呆,对着孙清臣说道:“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孙清臣点头,“她呀,向来会收买人心的。” “孙大人此言差矣,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她手底下做事。这样编排上峰,可是要吃挂落的。” 孙清臣却笑:“我说的可是事实。城主她心胸宽广,从来不计较这些。她这个人,只看重你的能力和态度,其他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林老一脸若有所思。 这神仙嘛,走下神坛来,倒是更有意思一些。 他倒是越来越期待,徐振英这种和大周朝截然不同的施政手段会给这世界带来怎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必大家都或多或少的听说我徐振英的名头,好的坏的都有,真的假的也有,我在这里就不做分辨,这功名成就自己说没意义,总得别人来评才算真实。其他的,我不多说,现在跟大家推心置腹的说几句。” “从今天起,兴元府就是我徐振英的地盘了,你们就是我徐振英的百姓了!我徐振英一定会竭尽全力,创造一个公平自由的社会,一个和大周朝完全不同的社会。也许你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我说的话,但是没关系,你们只要理解一句话就可以,我,徐振英,会竭尽全力,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不再挨饿受冻,不再没有尊严,不再三六九等,人人吃饱穿暖,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认字,每个人都有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 相比于徐振英这些激动人心的发言,兴元府老百姓的反应却是冷冷淡淡的,还不如她刚才那个三头六臂的冷笑话来得热情。 望着底下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一个个佝偻着的人,徐振英知道,温饱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谈梦想的都是流氓! 上价值观没有用,得给老百姓看到一些实际的好处,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认同和维护你的政权! “行了,其他的我不说了,我先宣布与你们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几件事。第一件事,全民教育!下午开始人口普查和登记,凡是十三岁到十五岁的人,不分男女,从明天开始免费读书认字,老师马上就会就位,校舍就先征用几个私塾的位置,具体的安排你们下午登记造册的时候就会知晓。” 果然涉及到自身利益,兴元府老百姓的热情瞬间高了许多,立刻有胆子大的尖着声音问:“为啥要十三岁到十五岁,这开蒙的年纪一般都是五六岁才对呀!” 徐振英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十三岁到十五岁的人,能坐得住,学得快,学会了以后立刻就能为我做事,或是当老师、当吏员。只有先把老师培养出来了,才能带更多的学生。当然,你们放心,我徐振英的老师,一日至少是三十文的工钱,当天结算,绝对不拖欠!” ——轰。 这下人群一下炸开了锅了。 “啥,三十文?!一天的工钱?我没听错吧?” “就是说第一批的人出来了以后能当老师,立刻教下一批?可是要读书认字怎么着也得好几年吧?” “是免费的吗?当真一文钱都不收?可是他图啥呀?倒贴钱让我们的娃儿认字?” ——哐哐哐! 高台上有人敲了敲锣,声音振聋发聩,徐振英便见缝插针的说道:“再重申一次,是免费入学,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包中午一顿饭。初级扫盲班大约需要二十天的学习时间,中级班需要一到两个月,这学出来以后基本读书认字不在话下。第一批的人最难得,学成以后立刻就能当老师,每日现结三十文的工钱,若是有兴趣的,下午去府衙门口咨询!我会在那里设置一处办事点,早登记早开学早挣钱,若是不相信我徐振英的,错过这第一波发财机会的,可怨不了我!” 兴元府的老百姓们将信将疑,似乎谁都不肯相信徐振英倒贴这么多钱来搞这个什么全民教育,倒是人群中的贾货郎高喊了一句:“哎呀,你们咋还不信呢,人家岚县那边全民教育搞了快一年了!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五六岁孩童,几乎都多多少少能认字了!他们有一套专门教认字的法子,叫啥子拼音的,只要认识那几十个符文,就能读出所有的字,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岚县来的人!” 第256章 满腹坏水之陆士文 徐振英见老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要讨论个没完,连忙继续说道:“大家先听我说完,有什么问题会后再来询问!第二件事,就是接种牛痘疫苗,眼看马上冬季,正是瘟疫传播的时候,大家最好把牛痘疫苗接种了,可以预防天花来犯!” “啥,牛痘疫苗,这又是个啥?怎么他们金州府的东西俺们都没听过?” “你们还没听说啊,金州府那边早就有什么牛痘疫苗了,人家那边早接种完了!说是打了那个牛痘疫苗,这辈子都不会得天花了,就算你接触了天花病人,你也不会得天花!” ——咚咚咚! 再次敲锣。 可牛痘一事,激起了老百姓浓烈的讨论欲望,甚至敲锣声都无法阻止交头接耳之声。 ——咚咚咚! 又是连续的几声锣鼓。 “好了,这件事也会有人推进,愿意打这个牛痘疫苗的,下午去找连部长他们登记。我们金州府那边的大夫很快就会到,到时候按照登记顺序一个一个打!” 连氏很适时的站了起来,冲老百姓们挥了挥手,也当是认个脸。 林老激动得有些无法言喻,不止是为了金州府竟然有能抵抗天花的神药,更是为徐振英这一松一弛的手段,一个全民教育加一个牛痘疫苗,全是切切实实关乎老百姓自身和后代的利益,这双管齐下,兴元府的百姓怕是现在就已经忘了还在牢里的严知府! 这才多久啊,半天都没有吧,徐振英就用两招彻彻底底的收服了兴元府的民心! 瞧底下百姓们那一张张热切充满期盼的脸,林老似乎也感染了这份热情,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扭头问周围的人:“那个什么疫苗,你们都接种了吗?当真有效?” 连氏笑道:“城主说有效,那肯定有效。反正我们都接种了。” 莫锦春则道:“城主是金州府最先接种的人,她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顾桂花则道:“有没有用不好说,反正先打了呗。说不定有效呢。” 孙清臣则想报复林老对外说是他将其捆到反贼的地盘,让他背上一个拐带朝廷之臣的罪名,便笑着说道:“反正趁着这次机会,我也准备去接种。怎么,林老不敢?” 林老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倒还想见识见识这东西呢,行,等金州府的大夫来了,老头我第一个上!” 而徐振英还在继续:“岚县猪大家应该听说过吧,这猪现在比我的名声还大——” 底下老百姓又是一阵笑声。 “岚县猪的养殖我们也要尽快的搞起来,怎么搞,大家散会去可以去询问方部长。我这里就不多说了!总之大家就当是换了个知府,一切照旧,等今天城里的事情理顺了,这两日就会打开城门!大家看见士兵也不用慌张,该干什么该什么,该吃吃就吃吃,该喝喝就喝喝,若是有事的话,我们的人会来上门找你们的。” 底下立刻有人大喊:“城主,那岚县猪半年真的能长到两百斤啊?那不是妖法了?” 似乎大家都很关注岚县猪的问题,这一下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不是妖法,而是科学!我们研究出了一套新的养猪方法,发现通过阉割后集中养殖,可以提高猪的产量,而且吃起来还一点没有骚味。大家如果想养猪的,就尽快去方部长那里登记,我保证半年以内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猪肉!” 这下广场上彻底炸开了锅了! 果然,先前那一批被抓的金州府妇人说得是真的! 徐振英赶紧趁这个间隙脱身,老百姓们叽叽喳喳的站在广场上不肯离去,一个个眼光都望方询和连氏身上瞟。 眼神中还藏着一抹跃跃欲试。 似乎只要徐振英一走,他们就会像恶狗扑食一样朝着他们扑过去。 方询有些头皮发麻,看着百姓那架势,连忙招呼人帮忙:“快点快点,台子摆起来,多分几个组,省得散了会百姓们全部过来造成踩踏!” 凤儿也道:“再来点人维持秩序!小心别挤着老人孩子!” 齐二看着这帮明显要冲过来的人群,有些头大,下意识的往后缩:“完了完了,今天别想回家了——” 而林老和孙清臣则互相望了一眼。 他们似乎此时此刻才明白徐振英为什么坚持一定要开这个大会。 看看,就三件事,把兴元府老百姓的民心拢得严严实实的! 有了这实际的好处,老百姓们怕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当这新朝的人,哪里还记得什么大周朝! 能在一夜之间攻城入内,且安抚好城内百姓,甚至凝聚民心,这样的手段,当真是让人汗颜! 徐振英在一群人簇拥之下正准备离开,哪知人群中却钻出一个身形瘦弱,穿着质朴的熟面孔来。 林老汉老远就冲她打招呼,语气不乏讨好和恭敬:“城主!小徐公子!” 听见“小徐公子”这四个字,徐振英倒是反应过来了,呀,兴元府好像还有一批老熟人呢! 徐振英扭头就看见了林老汉。 随即看见他那一身粗布麻衣打扮。 她不由得勾唇,好家伙,这是怕她攻城以后抢劫富户啊。 她可记得以前林老汉穿得花枝招展,怎么富贵怎么来,远远看着就是贵气逼人。 林老汉带着一家人,艰难的挤过人群,来到徐振英的面前。 一家子老的小的见了她就冲她下跪,好在她手疾眼快赶紧扶住了林老汉:“林老板,别来无恙啊,快快请起,你帮我挣了那么多银子,咱们说起来可算是老熟人,着实不必多礼。” 林老汉望着徐振英,神色之间,难掩激动,“万万没想到,这金州府的城主竟然是您!这…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您要攻城为何不告诉我,老头我还有几个钱,在兴元府也有些势力,怎么也能帮上城主的忙啊!” 那林老汉在广场上看见徐振英的脸,登时就悔了! 加之看见齐二已经站到徐振英身后,就知这次攻城那齐二分明是知情的。不仅如此,齐二怕是在其中斡旋,帮着徐振英做了不少事情,才能一跃龙门,进了徐振英的眼里。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就被他给错过了! 徐振英当然不把这话当真,生意人嘛,嘴里能有几句话是真的? 不过她也说得客气,“当时还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哪儿敢轻易拖别人下水。更何况您是我卖肥皂的合作伙伴,您这条线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林老汉的儿子立刻见缝插针的说道:“城主,说起肥皂,今年的账还没盘呢!虽说现在才十月,但是账目我们每个月盘一次,清楚得不得了。您刚入兴元府,我等实在不好上门打扰,不若等城里的事情结束后,我和爹亲自将账本送上门?” 林老汉连忙点头,“对对对,城主您要是缺人手的话尽管说一声,我们林家绝对唯您马首是瞻!” 徐振英微微颔首,算是接过了这个人情。 倒是广场上角落里一直没能搭上话的另外几个富户暗自懊恼,瞪着林老汉眼珠子都快掉地上。 “这个该死的林老汉,当真会见风使舵!真是后悔,早知那小徐公子非人中龙凤,当初就该倾家荡产的买他那方子!至少这桥是搭上了!”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那林老汉有眼力劲儿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谁又能想到一个十四五的少年,竟然成为了西南最大的反贼!要我说啊,还是那齐二当家的命最好,一个二嫁女,爹娘宠着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她打理不说,还早早的就搭上了徐振英的这艘船。瞧她方才那得意样儿!这以后兴元府怕是她齐家一家独大了!” “时也命也。咱们也不算差,至少跟城主打过交道。别说,城主做生意那是真有一手,做人也厚道,跟她合作就不会有吃亏的时候!走走走,去看看那个什么养猪去,岚县猪的价格一日比一日高,都快赶上北面来的新鲜羊肉了,我看这里面大有搞头,再晚去名额可就被占光了!” 而此时此刻,卢飞带着三千人已经到了三平县的位置。 此处与隔壁舟山王的通州、恭州相隔不过数百公里,且一直以来就有流民断断续续的涌入,是金州府的最后一道屏障。 若是舟山王跟趁机搞事,那么必定会从三平县而入。 这还是卢飞第一次独挑大梁,且徐振英把这样重要的位置交给了他,让他多少有些紧张。 更多的却是热血! 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他们在军队磨炼这么久,每日吃得最好、俸禄最高、待遇也最好,整日不是操练就是读书,最多也就是帮着吏员们打打下手,兄弟们早就磨皮擦痒的想要跟大周朝的人干上一架!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舟山王的人最好现在就来,只要他们敢来,他卢飞一定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们一到三平县,就遭到了全城百姓热烈欢迎,百姓们甚至纷纷走出家门,拿着横幅站在官道两侧迎接—— 三平县的县令是一个叫陆士文的年轻人,据说是上次吏员选拔后新上任的,看着倒是和和气气的,因为原先也是庄稼人出身,因此身材倒是比一般的官员显得更挺拔一些。 卢飞一到就去巡防城墙,却见城墙早已被加高加固,且用的还是水泥! 卢飞这下震惊了,“陆县令,这…这是水泥吧?” 陆士文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没错。我时刻关注着金州府的动静,水泥一出世,我就立刻打着边境地区需要重点关注城墙的由头,向城主要来了部分水泥。” 卢飞点头,不由佩服:“陆县令还真是眼疾手快,这水泥厂还没建起来呢,现在几乎只有修主道的路才能通过审批拿到水泥,工事防御这一块,整个金黔两州怕是只有你一个人捷足先登!” 陆士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这都是城主支持!” “那肯定,不过你能提前想到这一点,也是你的本事!”卢飞哈哈一笑,拍拍陆士文的肩,“陆县令,我看你脑瓜子灵活,做事也知道变通,咱两可得精诚合作,务必把这边境线给守好了!” 陆士文一脸诚恳:“那是自然!我在城在,我亡城亡!” 两个人边走边看,卢飞从高处望下去,只看见城里的人似乎半点不受战争影响,依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此处风景当真是与众不同。 大周朝的百姓们走路都是低着头看鞋面,身子佝偻,一个个尽显疲态,隐隐透着一种垂死挣扎苟延残喘的压迫感。 而三平县的百姓们,各个腰板挺得直,说话也大声,脸上或高兴、或恼怒、或嗔骂,看着鲜活无比! 尤其是那些女眷们,曾经在大周朝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女眷的身影。即使有胆大的妇人,或是被迫生计的妇人,走在路上也是小心翼翼的,活像是过街的老鼠。 而三平县的妇人们,大声吆喝着自己的货物、揪着男人的耳朵叱骂、与男子肩并肩的讨论学业,大街上竟大部分是女子尖细又高亢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城主说的“自由和公平”的气息? 卢飞便对陆士文说道:“陆县令,你的三平县治理得很好,看看这些百姓,即使战乱来了却也丝毫不慌不乱,可见你平日治理之功。” 陆士文却不赞同:“不,这一切都是城主的功劳。百姓们相信城主,即使战乱来临,他们也不愿意往后退去其他乡镇。卢将军,这样的日子是城主一手打造出来的,若非城主,就没有你我,更没有这些百姓。” “你说得没错,所以咱们这次的防务工作一定要做好,不能辜负了城主对我们的信任。”卢飞点头,“说说城里的情况吧。” “城内目前一共一万一千人,老弱病残大约有两三千,剩下的还有七千人,皆是青壮年——” “等等!”卢飞有些惊讶,“你们这里青壮年这么多?” 陆士文笑:“从前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一直有实习医生坐堂,药草价格也是很低,百姓们看得起病,又吃得起饭,一个个的养得身强力壮,就是十二岁的娃儿都能拿枪耍上两回。更不必提我一到任,就按照城主的方式,先推行全民教育,又聘请镖师做三平县的镖师做教官,第一批训练男人,第二批则是妇人,第三批则是年满十岁的孩童,如今三平县除了老得走不动道的人,可谓是人人皆兵,人人能战斗,这零零总总加起来,估计也能有个七千人!” 卢飞和身后的士兵们都吓得不轻,“全民皆兵?!” 陆士文低咳一声,“我是想着,咱们这是边境地方,和舟山王他们迟早有一战。加之临走之前,城主还特意交代我们几个边境县的县令,说巡防工作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好当地百姓。所以我就想着,请镖师当教官也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全城的百姓们都强身健体,如果真的有战事来临,也有保全自己和家人的能力。对了,这还没算乡镇上的村民呢!” 卢飞眼皮跳了一下,“你别说……底下乡镇你也搞了这种预备役?” “预备役?哦,对呀,若是将来征兵,咱们三平县的百姓也比别人更有优势!”陆士文眼睛一亮,随后倒有些羞赧了,“哦,村上倒是没有全民皆兵,我只是让第一村长组织百姓们时常操练、加强巡逻,男女老少都别落下,总不至于毫无反手之力的被人掠夺!” 卢飞干笑,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除非前还信心满满,自诩在军营里练了这么久,这次一定能打出个漂亮仗。 大周朝自古以来就文武不和,他想着金州府的文官嘛,自不会这样,至少能彼此配合,绝对不拖彼此的后腿。 可是卢飞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跟他打配合守城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斯文,实则肚子全是坏水的年轻人! 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 为啥城主手底下尽是这种比狐狸还精明的人? 倒是身后的士兵笑得尴尬,“这…三平县还有咱们的用武之地吗?” 陆士文敛了玩笑的神色,“实不相瞒,这一个月以来,三平县陆陆续续有流民闯进来,按照城主的要求,我们都没有驱赶,凡是来的我们都欢迎。但其中也不乏有细作混进城里打探情报的,而且底下有乡镇传来情报,说是在山林里看见过穿军服的人,不是我们金州府的,应该是舟山王那边的。由此看来,舟山王确实蠢蠢欲动,怕是即使没有这次城主攻打兴元府的事情,他们也会相机行事。” 卢飞冷笑一声,“咱们的金州府就是一块肥肉,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来咬上一口。” “这倒是事实,咱们这地方分田分粮的,还让娃儿们免费读书。这日子过得好了,难免引人垂涎,尤其是上次我们这边的大夫过来接种牛痘,这附近的县城和村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跋山涉水的赶过来打疫苗,进了城还一直不停打探养猪和分田那些事。后来有村子提出过想并入我们金州府,求城主庇佑,只不过城主没表态,我也不好回答。由此观之,舟山王那边的老百姓还是过的苦日子,有的甚至希望我们快些打过去,这一批人的力量,我们可以想办法用一用。” 第257章 兄弟之黔州 卢飞面色有些阴沉,望向三平县外连绵的群山,“只要他们敢来…我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三平县的情况不容乐观,黔州府也同样如此。 虽说黔州府位于金州府的大后方,且地处偏远,穷乡僻壤,可战火一烧起来,哪里都不能避免。 徐音希拿着最新的战报,一脸愁容。 一侧的张婉君也看见了战报,上面写着徐振英一行人占领金州府等字样,虽是喜报,但都在意料之中。 张婉君指着战报说道:“我们攻下了兴元府,这下才算是真正的大反贼了。城主也才能算是走进了朝廷眼里。” “这个是早晚的事情,我倒是担心咱们黔州府。” 张婉君会意,“你是担心大小李王看见我们攻占兴元府的消息后,会来攻打我们大后方?” “你看。”徐音希指着地图,“他的地盘离我们最近的是湘陵府,离我们不过区区五六百里路,虽然中间山路阻隔,但是若想来取我们黔州,快马五六日路程即可到达。” 张婉君也同意,“没错,更不必说我们占领兴元府这样富裕的地方,大小李王定然会担心我们做大,要么来派兵攻占我们后方,要么跟我们寻求合作。” “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张婉君摇头,“前方关于大小李王的情报太少,我无法分析他们两的人物性格,做不出判断。” “去招江永康来。” 很快,江永康和刘盼儿就走了进来,两人一进去就看见了沙盘和地图,便知徐音希召他们来的目的。 徐音希便问:“白慈恩送走了吗?” 刘盼儿答道:“已经走了,我们的人送他安安全全的出了黔州府。不过我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挺留恋我们黔州的生活。” 张婉君笑:“可不得留恋?整日在我们军营外面晃,还拿着本算学书到处问人,咱们的家底儿都快被敌人给学全了。” 徐音希却道:“城主说任凭他去,咱们也就不必多管。” “没错,城主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既然城主默许,那就说明城主留着这人有用处。”江永康上前一步,走到沙盘面前,复又抬眼看了她们一眼,“在担心黔州的局势?” 徐音希点头,“兴元府的战报你们都看了吧?那位置太显眼了一些,城主这一动,怕是要引起天下震动。我现在担心,大小李王会有异动。” 江永康对此早有准备,“最靠近大小李王的几处县城,我已经拨了五千人过去。城内只有五千守卫,若是大小李王真的打来,咱们要面临的就是一场硬仗!” 张婉君摇头,“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他们不打过来。别忘了,他们有十几万士兵,咱们加起来不过一万。这不止会是一场硬仗,而且会是一场流血的仗。按照城主说的,敌众我寡,只能智取。” 江永康俊秀的眉梢微微一挑,“如何智取?你且说来。” 张婉君朝着地图上往东的方向一指,笑眯眯的说道:“城主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小李王被我们和明亲王夹在中间,他若来攻我们,他们东侧必然空虚。与其坐着等大小李王的人来攻打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我们可以书信一封和明亲王联手,胜仗后各分一半地盘。先是将他们引到一处地方伏击,再由明亲王等人从他们东侧发起进攻,直接抢占他们老家!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的人已经和明亲王的人形成掎角之势,我们一边打一边消化,岂不比现在坐在家里成日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过来强?!” 张婉君这一席话,让在场人脸色一变! “这法子好!如此一来,咱们就能借助明亲王的力量直接剿灭大小李王的人。”江永康大喜,随后却又一脸凝重,“只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灭了大小李王,却招惹了最强的明亲王。他们若是来了不肯走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一路南下,这样黔州反而引火烧身!” 张婉君叹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明亲王狼子野心,怕是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我们可以连环计中计,他们既占领了大小李王的地盘,咱们就再悄悄派一支轻骑小队从他们大后方杀出,再如法炮制,抢占他们老家一回!” 刘盼儿都笑了,“你这样是重复套路,先让明亲王的人去偷大小李王的家,咱们再去偷明亲王的家?” “套路不在好不好看,好用就行。更何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怕是明亲王的人打死都不会想到他在前面偷别人的家,我们在后面偷他的家,这招兴许能起到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关于军事方面,徐音希说不上话,但也大致听懂了张婉君的作战方法,不由是又觉得惊奇又觉得好笑:“婉君,你也太大胆了一些!” “不,这是个绝好的主意!”江永康难掩激动神色,“婉君说得对,与其坐以待命,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不如主动出击。而且你这个想法惊为天人,不是没有可行性。” 张婉君笑,“没错。这一招虽然犹如天降,但是落到具体操作上,我们还有两个最大的问题。” 江永康看她一眼,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对,首先就是大后方奔袭的这支奇兵,目前我们只有一万人,人数太少。” 张婉君立刻接口:“士兵太少,此为咱们黔州府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便是我们目前还没有实力去招惹明亲王,得防着他来了不肯走,反而趁机吞并我们黔州。所以我们可以绕过明亲王,直接和他手底下的守城大将联手。最好这大将离大小李王的地盘近,且有足够的功利心,够大胆,手底下的士兵也不能太多。既然是借力打力,那明亲王的力就不能借得太多,否则容易反噬我们自己。因此,我们要找到符合要求的人,也不容易。” 屋内几人沉默了,似乎都在思考计划的可行性。 转守为攻?主动出击? 而且还是同时招惹大小李王,算计明亲王? 徐音希眉头紧蹙,“不,还有第三个问题。” 屋内人全部抬眼望向她。 “这件事情若是做成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可能成为改变历史的那个人,仅凭着这一战,就能保住你我这一身的荣华富贵。可是如果输了呢?”徐音希语调沉沉,“我并不是怕担责任,也不是怕城主责罚,只是黔州府是我们的大后方,如果黔州失了,那么金州府和兴元府危矣!” 刘盼道:“若我们现在就将想法禀告城主呢?请城主增兵援助如何?” “战场上千变万化,且不说这去兴元府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就说目前金州府那边已经将所有士兵散了出去,不止咱们这边情况危急,西面的舟山王也是虎视眈眈,卢飞不过领了三千人前去,若是战事一旦爆发,肯定不止我们这一隅人手不足,各地都会如此。” 江永康蹙眉,“所以落到最后,还是人太少了。当初若是城主能放开士兵招募的标准就好了,这两府之地,变出至少十万大军不是问题,哪至于现在用人的时候这般捉襟见肘?” 张婉君却不同意,“城主说兵在精不在多,我们金州府的士兵论单兵作战和团队作战能力都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一支军队。更何况,孬的兵再多,上了战场也不过是送人头罢了。” 江永康自然知道从军营里出来的人,各个唯徐振英马首是瞻,容不得别人说徐振英一点不好,就算徐振英说天不是蓝的,是绿的,估计他们都会连夜派人修改所有资料,把这天变成绿色。 不过江永康也不得不佩服徐振英调教人手的能力。 她的士兵,听话不说,还各个勇猛非凡,有纪律、有胆气、有谋略,就说这个张婉君,当初刚入军营的时候,大字不认识一个,说话也是磕磕巴巴,这才多久啊,竟然能想出这等毒辣刁钻的连环计。 “总之,人手确实是个问题。按照我们的想法,咱们至少还缺两三万人。” “先这样吧,大家回去也想想,还有没有更万无一失的法——”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徐音希的秘书来报:“府君,河对岸的寨方土司他们派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现在?”徐音希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是夜深。 “没错,我瞧他们行色匆匆,应该是还没有安顿就直接来府衙了。我已将他们安置在旁边的小会议室里等候,您看……” 徐音希看了江永康、张婉君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茫然,随后才道:“快请!” 众人心中疑惑,这金黔两州合作推进得很好,甚至土司那边家家户户都种上了红薯和茶叶,土司们平常对他们都是交口称赞,可为何这次如此着急来见他们呢? 徐音希整理好衣衫,随后寨方土司家的代表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徐音希倒是注意到以前来的都是土司长老或祭祀,这次却全是有些面生的青年男子。 领头的倒是老相识洞苗长老,他看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腰间带着银饰,头上包着白色的蜡染头巾,腿部的风湿经过金州府的大夫调养一些,走路也显得虎虎生威。 这十几个人都是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趁着月色渡江而来。 徐音希连忙站起来相迎,又命秘书端了茶水,“洞苗长老,您带着人如此急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洞苗长老也见礼,这两人之前还闹过不快,无非是几个长老见徐振英派过来的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心里不满,因此闹过几场。 但后来见徐音希做事认真,颇有两分手段,这半年接触下来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因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洞苗长老便开门见山说道:“府君,听说最近城主去攻打兴元府了?咱们黔州府也有所异动,前两日江部长还紧急调了五千人前往南面,百姓们都在传言,说咱们要去打大小李王?” 徐音希蹙眉看向江永康。 洞苗长老挥了挥手,“不是江部长透的底,你们这动作那么大,又是调兵、又是调粮草的,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徐音希勉强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各位土司的眼睛。没错,城主现在已经攻下兴元府,这战报稍后我们也会传你们一份。不过我们担心大小李王会趁着战乱攻打过来,因此我才命江部长往东面加派一些人手。至于这仗打不打得起来,不在于我们,而在于大小李王。他们若是举兵进犯,我们也不能退缩。” “大小李王可是号称手底下有十五万雄狮,你们不过区区五千人,如何拦得住他们?” “那依您之见?” “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和几位长老商议过,我们十几个寨子按照人头摊下去,已经募集了两万男儿,任凭你们调遣!” 洞苗长老让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惊。 “两万人?”江永康站起身来。 “没错,但是我们这边只出人,粮草得你们负责。” 徐音希还有些愣愣的,洞苗长老便笑道:“行了,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一声,虽然你们在黔州只经营了半年,但只半年时间,咱们土人的娃儿会读书认字、会说汉话了,更不必提我们那满山的茶叶和果树。这合作才一半,眼看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我们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们的合作!这也是寨子大部分人的决定。这两万人我们就交到你手里了,怎么用,能不能打胜仗,就看江部长的本事了。” 徐音希一脸感动,“长老,你们待我们之情,我铭感于心。”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城主有啥好事都想着我们,我们也自然要…按照你们汉人的话说叫投桃报李。只要你们在前方打胜仗,咱们这后方的好日子才能继续维持下去。我们这日子刚甜了没几天,可再不想落入大周朝那帮贪官手里。保家卫国,自然也要有我们的份儿!” 洞苗长老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还有,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们也先表个态。” 第258章 归还人质 他冲外面挥了挥手,徐音希顺着视线看过去,竟看见了苗氏和徐梅晓两人。 母女娘穿着特有的苗氏服装,一前一后,苗氏看着很是精神,小梅子还高了黑了,看起来在土人那边过得不错。 徐音希惊道:“长老们这又是何意?” 洞苗长老道:“城主的家人我给你们送回来了,这已经表现了我们土人十分的诚意。以后我们心甘情愿的诚服在城主脚下——” 江永康喜道:“长老是要将我们金州府的人质送回来?” 洞苗长老微微一笑,随后冲苗氏弯腰谢礼:“苗部长,这些时日辛苦您了!为了我们土人的发展,您又给寨子里的娃儿们当老师,又跟那些汉人茶商谈合作,还带着我们下地种红薯,你的恩情,我们全都记下了。乌江以南的位置,我们给您树了一块神女碑,若是以后得空记得回来看看。” 苗氏竟然很是不舍,一下红了眼眶,“长老……” 洞苗长老笑道:“早些回去吧,城主一定还等着你们一家团圆呢。” 徐音希借此连忙道:“长老稍等,我立刻写信给城主,请求她放了土司送去的人质。” 洞苗长老却并不在乎,“不必,那边已经来信说他们在金州府过得很好。就让娃儿们跟着城主,反而能学更多的东西。” 等洞苗长老离开后,徐音希才叹息一声:“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交。看来城主的软实力入侵当真有效果,现在他们已经完完全全的跟我们一条心。” 江永康几人心中也是同样感慨。 半年时间,看似黔州在挖自己骨血喂养土人,可这何尝不是一种驯化? 文化认同啊。 江永康这时候才想起徐振英说的这句话。 如果按照这种天下大团结、多民族融合的方法,是不是也能解决北面鞑子的问题? 城主是不是也曾想过真正的一统天下,完成历史上从未有人完成过的壮举? 不愧是徐振英啊! 这开国的功勋里面有他一份,是不是他的名字也将在史书上常伴她左右? —————————————————————— 而除了明小双,刘大壮这边进行的也不是很顺利。 他运气不好,去的县城乃是兴元府有名的富裕之处,加之那姓何的县令在德江县经营了数年,在百姓之中颇有名望。 加之此人早有警觉,他们大军一到,就看见德江县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几百弓箭手伫立城墙。那城墙也被加固,显然这个何县令对他们金州府的反贼早有防备。 “这是一块硬骨头。”刘大壮召集士兵们坐在一处草坪上开会,脸色颇有凝重,“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兴许要打持久战。” 士兵们却并不气馁,“咱们运气好,刚好摊上了最不好打的。但越不好打的仗,反而越是能检验我们平常训练的成果!” 大壮微微一笑。 他心里常常感慨,当初选择跟着徐振英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看看他手底下的这些兵,各个能文能武,团结协作,无论是作战素质还是心理素质和大周朝的那些兵溜子都截然不同。 即使他们围困在这里已经两天两夜,士兵们脸上却不见急躁和懈怠,反而只是冷静的讨论着攻城的方案。 “这个县令老爷倒是有两把刷子,知道他们守卫力量薄弱,因此无论我们怎么叫骂,都做缩头乌龟。其实只要他们坚守不出,这仗咱们自然没法打。” “没错,我们长途行军,军粮供应不上,不宜久战。只要他们把头一缩,咱们也奈他不能。不过我们也不能这么一直耗下去,他们肯定早就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我们会打得非常被动。” “先前斥候来报,说他们守城不过一千人,加上城中壮年,粗粗估计也不过四千人。若是硬碰硬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咱们人手不够,若是强行攻城,咱们的死伤概率太大。计算一下成本就知道强攻反而成本更高。” 刘大壮听到这里已经有些心虚。 虽说他是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总教官,但是他也只是负责操练那部分,论起文化成绩,他可能只是中等水平。 因此他在部队里,尤其注意倾听手底下人的意见。 不听不行啊,这些小子一个赛一个的精明,那战法兵法能倒背如流,实战演练经验甚至比他还多。 也是因为这样,刘大壮时常生出一种自己“德不配位”的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的人。 从前徐振英用他,那是因为流放路上她无人可用,矮个子里拔高个儿,他还能被委以重任。 可是现在呢。 现在徐振英手底下的能人跟韭菜似得,割都割不完,割了一茬又一茬。 要不是徐振英现在手底下没什么值得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他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去做个生意或是做管理都好。 因此刘大壮打定主意,这次大战,一定要多挖掘一些能信任的、能力强的苗子培养。 这将来军务这一部分天下,可不是他刘大壮的,而是这帮小子们的! 因此他也不发言,静静的听他们聊军情。 “那将他们引出城呢?” “你没看出来吗,何县令的战略就是坚守不出。只要他们不出城,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胜利。” “强攻不行,引出来也不行,那就只有……” 众人望过去。 那小子却抓着头笑:“那就只有罗院长的新武器能打下这座城了!” 其他几个瞪着他,“你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武器还没有研究完成。城主说了,还不能投入战场使用。” “那咋不能嘛,后山上经常听见炸山的声音,动静大得不得了!你们想想,那山都能被炸垮,一座城池自然不在话下!” 提到那传说中的神秘武器,众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了高层人员刘大壮。 刘大壮低咳一声,“我知道也不能说,有保密条款。” 士兵们只能将好奇全都咽回肚子里。 “我昨天细细观察过,发现他们的守卫人虽然不多,但是弓箭手倒是多。我倒觉得…不如咱们想个办法先耗光他们的箭矢,这样下次攻城时咱们的伤亡便能降到最低!” “任闯,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那少年微微一笑,随后冲刘大壮招了招手。 而德江县内的城墙上,数百弓箭手日夜轮班,提高警惕,日防夜防的外面的流寇来袭。 德江县可是个富裕县,万不能让金州府的反贼给占了! 入夜,万籁俱静,半点声音也没有。 城墙上的灯笼不熄,照得天地间一阵影影绰绰。 忽然,一声擂鼓,听得望风的士兵疾呼:“敌袭!敌袭!敌袭!” 一刹那,所有人都惊醒了。 只看见城门的官道上,忽见密密麻麻的人影黑点,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门移动! 而何县令这几天就在城墙上办公,他本就睡得浅,一下醒了,迅速扒开士兵们冲到最前方,随即大喊:“他们准备攻城了,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搭弓射箭,朝着底下那移动的人影而去! 只听见“咻咻咻”不断的声音,天空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灰色巨网,空气震动,箭如流星。 何县令双手紧握成拳,一脸沉色:“尔等休想攻占我德江县,还不速速退去!我城墙上有数千守卫,若是强攻你们讨不了半点好处!” 箭雨不停,德江县的士兵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攻城这样的事情,一时又慌又乱,只顾拉弓射箭,更有甚者已经在调配滚木和巨石等,防止他们攀爬城门。 忽然不知是谁欢喜的喊了一句:“退了,他们退了!” 何县令探出去头看,果然看见金州府的反贼们正仓皇逃走! 城墙上的人皆是大喜,“大人,咱们的法子奏效了!” 又有士兵大笑一声:“瞧瞧他们抱头鼠窜的样子!前两天看着还气势汹汹,结果却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 “可不是嘛,这金州府的反贼一个个生得人高马大,结果都是些花架子!” “想趁着我们熟睡的时候来攻城,算盘打得倒是挺响!” 何县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料定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把守,吩咐值夜的兄弟们提高警惕!防止他们再次攻城!” 有人笑得得意,“大人,他们已经被咱们打得抱头鼠窜,今晚怕是不会再来了!” “他要是再来,咱们就再送他们几箭!” “就是,把他们送回金州府老巢!” 城墙上登时一片欢声笑语,士兵们全都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之中,倒是没什么睡意。 而刘大壮他们几百人则背着稻草人迅速退回营寨之中,立刻有兄弟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如何?他们信了?” 那出主意的任闯笑得一脸得意,指着被箭矢插得犹如刺猬般的稻草人,“你看看这个稻草人身上,有多少支箭?” “一、二、三、四、五!”众人欢笑起来,“天,竟然有五支箭!” “这一个稻草人就有这么多支,咱们今天可扎了一两百!照这么算下去,今夜咱们再佯攻他几次,这德江县的箭矢怕是要被我们借光!” “人家有草船借箭,咱们这是稻草人借箭!城墙上的人就半点没发觉?” 任闯笑着说道:“害,黑灯瞎火的,他们又惧怕我们,我们刚抓着稻草人靠近,那县令大人就慌得立刻下令射箭,哪里会看清我们是人是鬼!” “好小子,真有你的!”刘大壮拍着任闯的肩膀,真心实意的夸奖,“得亏你能想出这法子来!看来你在营地里学的战争谋略挺扎实!” 任闯摸着脑袋,笑得羞赧:“还行,我们跟常自在他们经常在一起搞实战演习,这一招也是在对战中想出来的!没想到也能用在实战中。” “管他的,只要能耗费他们的武器就成!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咱们今天晚上就专门偷他们的武器,这才第一轮,咱们先趁着夜色借他个三四轮,争取耗费尽他们的弓箭!” 任闯又提醒了一句:“赵将军说得是,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咱们借箭的时候得适当的惨叫两声!这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城门下没有血也没有箭头,他们就会知道中计了,因此咱们的时间只有今晚!” 众人闻言,一脸凝重。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德江县的守城士兵们怎么也没料到金州府的反贼竟然如此勇猛! 这半个时辰前刚击退了一波,很快他们竟然又卷土重来! 今夜,德江县的老百姓们无人入眠。 时不时听见击鼓和射箭之声,又有人惨叫。 城墙上的战斗声传得极远,令人心惊胆寒—— “大人,他们又攻上来了!”一士兵大喊着,“这帮反贼真是疯了,就跟蚂蚁似的,打完了又来!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何县令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快快快,放石头!一定不能让他们靠近城门!” 巨石滚滚,呼啸而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听见下面传来的阵阵惨叫,城墙上的士兵们才略略松一口气。 “大人,咱们的弓箭快用完了!” 何县令大手一挥:“大家挺住,那反贼不过一千人数,咱们这一晚上至少杀了一大半!等天亮了,咱们就杀出城门,剿灭剩下的反贼!等击退反贼后,我立刻上书朝廷为诸位请功!” 一句话说得大家心头一阵激动,这可都是军功啊! 他们以数百人击退了反贼的攻击,保护了德江县的全城百姓,怎么也得发一身官服或是赏几十两白银吧? 众人一阵酣战,拉石头的、送弓箭的、击鼓雷鸣的,自不断歇。 等天将将亮,反贼似乎也挺不住了,疯狂向外撤退。 城墙上有人喊了一句:“大人,他们终于退兵了!” “好!”何县令抚掌一笑,迎着天边一抹曙光望向底下的城门。 只看见反贼被打得落花流水,纷纷向后退去,城墙上的士兵们见此已经开始提前庆祝起来。 “大人,这回他们再也不敢来了吧!” “昨晚上怕是死了不少,等天色大亮,咱们就下去把他们的尸体全部拖进来。否则这军功薄子上没有证据,这谁人敢相信咱们击退了这么多敌人?” 而此刻何县令盯着下面的眼神却是一紧。 有人已经探出头去,先发现了不对,“唉,这地上怎么没有尸体呢?” “莫说尸体,咋一滴血都没有?咱们昨晚应该射中了人才对啊!” “咱们的箭呢?!” 何县令神色大变,忽的惊呼一声:“糟糕,中计了!” 而刘大壮和任闯他们正坐在山头上高高兴兴的清理着昨晚借来的箭,一个稻草人能反复利用,一个晚上就搞来了几千支箭,虽说这箭矢的质量比不上金州府的,但好歹蚂蚁也是肉嘛。 “刘将军,咱们这次一共借来一千六百七十八支箭,我估摸着这已经是德江县所有的箭了。且昨晚他们的滚木和巨石已经用了出来,这德江县内怕是再没有多的武器了。” 任闯哈哈大笑,“这下子德江县可就跟没有利爪的鹰犬无异,此刻若是强攻,咱们的损失能降到最低。” “不用强攻,走之前城主交代过,说一定要尽量减少我们士兵的伤亡。咱们还有几日的粮食,再跟他们耍耍!” 众士兵们凑过来,一脸好奇:“还要如何耍?” 刚说完这话呢,就听见有人拖着这附近的一两百个村民到了,“刘将军,您要的人带到了!” 众人不知所以。 倒是刘大壮先站起来,冲那一两百村民的带头人拱拱手:“多谢诸位。您就是鸡鸣村的村长高村长吧?” 那带头的是个年过六十的老者,一头银发,拄着拐杖,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得趔趔趄趄,却还是愿意跋涉几十公里前来,“刘将军,我们都是金州府的老百姓,你们既然要攻打德江县,我们自然得鼎力支持。需要俺们使什么力,您尽管说就是。” 而城墙上的何县令,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不安。 当看到城门前只剩他们的巨石和滚木,并无血迹和反贼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中计了! 该死! 卑鄙反贼! 竟然一个夜晚就耗尽了他们德江县内所有的武器!如今他们的士兵只剩一身铠甲和手里的大刀。 大周朝铁制管控极其严格,德江县作为中等县,分到不过二三十把长剑,且大多年代久远,卷刃迟钝,怕是砍肉都难,更别提冲锋陷阵上阵杀敌! 可他前两日看得真真的,那反贼手里各个持刀,武器雪亮,且各个人高马大,根本不似寻常反贼! 何县令虽然深处兴元府腹地,但是对于金州府的反贼也多多少少听说过。 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铅笔和岚县猪。 铅笔他们用得少,但是岚县猪的名头却很大。 而且他也有所耳闻,说是金州府的反贼们很会经营,不过一年就将金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是那又如何。 终究是一群流寇草莽罢了! 朝廷暂且还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可一旦北面的战事一了,便再无这些反贼们的宁日。 第259章 全面开战 “何大人,要不然咱们冲出去杀敌吧?” “不可!这明显是敌人的诡计,他先耗尽了我们城内所有的弓箭和滚石,就是想要引我们出城!大家千万不要中计!我们的城墙坚不可摧,只要我们坚守在城内,他们粮草军需供给不足,耗不住自然就会退兵!” “大人,又有人来了!!” 何县令脸色大变,随后探头去看,只听见身边的小兵说道:“大人,好像不是反贼…倒像是周边的农户……” 何县令便对着底下人大喊道:“尔等何人,我德江县不接纳流民,速速退去,否则弓箭伺候!” 可哪里还有弓箭? 他们的弓箭,早就在昨晚被反贼们骗得一干二净! 只见那些村民们却并不说话,只是一点一点的靠近城门,不由得让城墙上的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领头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手里拿着一个铁筒子一样的东西,随后对准楼上的人。 “大人,是不是暗器?!”有士兵惊恐的叫道。 “屁的暗器,不就是个铁筒子,怕啥?” 那人便对着铁筒子开始说话。 那人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大得只让人脑瓜子嗡嗡的。 幽幽回响,不说是城墙,只怕是城内的百姓们也能听得清楚! “德江县的老百姓们,我们是附近鸡鸣村的村民!” 鸡鸣村? 那不是金州府反贼的地盘吗?离德江县倒是不远。 城墙上的士兵们全都伸长了耳朵,很是好奇村民们要说什么。 而何县令脸色大变,连忙道:“快快快,驱赶他们,别让他们在这里妖言惑众!” 那士兵却一脸为难:“大人,咱们没有弓箭了,若是开城驱赶,反贼们趁着这机会打来了怎么办?” 另一士兵说道:“咱们还有几根滚木——” 何县令却摇头,“难不成咱们要砸死手无寸铁的平民?” 这间隙,那壮汉却依旧大声的对着铁筒子说话,声音振聋发聩。 “你们还不知道吧,兴元府已经被我们城主占领啦!你们兴元府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眼下也只有你们德江县和隔壁两个县的老百姓还没有投降,其他城池的百姓们早就献上城池,甚至已经开始分田发粮了!” 此时此刻,何县令才终于明白这帮反贼在打什么主意! 这帮奸贼,好歹毒的心思! 竟然让金州府的村民来帮着劝降! 可是他们说兴元府都被占领了,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果然,城墙上的士兵们一听“分田发粮”四个字,明显神色一下变得有些恍惚。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金州府的士兵们,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从不拖欠。且每天供应三餐,大米饭随便你吃,病了残了治病不要钱,要是战死沙场,我们城主帮你照顾老娘和娃儿,一直到你爹娘去世或是孩子长大成人!” 何县令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冲着身边的士兵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赶紧驱逐他们!李班头,愣着干什么,你下去将他们赶走!” 李班头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连声答应,随后快步走下城墙。 等拐了个弯后,他却放慢脚步,耳朵竖起,只关心外面那汉子说的什么。 “兴元府都投降了,德江县早晚会被我们拿下。你们今日不开城门,来日金州府的几万人马必将兵临城下!大家都是贫苦老百姓,只管穿衣吃饭,管他皇帝是谁当?当了咱金州府的百姓,城主免费教咱们娃儿读书认字,还派人教我们养岚县猪,如今我们鸡鸣村凡是五岁以上的娃儿都会读书认字,家家户户养猪,日子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大家伙再想想,眼看这冬天就要来了,去年冬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忘了没?咱们金州府那是饿殍遍地,官道上都是骸骨啊!可自从跟了城主,咱们十月份就把腊肉给熏好了!城主发的过冬的粮食也已经到了咱手上,今年这个年还不知道过得有多红火!” “你说你们死守着城门有啥意义啊,大周朝的狗官们管你们的死活吗?你们现在守着城门,指不定下个月就被饿死了,你们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你们的儿子女儿想一想,反正咱们这边的娃儿们现在已经开始读书认字了,到时候科举可就甩你们一大截呢!早点投降,早点过上好日子,咱们金州府的士兵们规矩得很,进城从不滥杀无辜!想要过好日子的,赶紧劝你们何大人开门投降!我们金州府从来不杀投降者!” 那何大人听到此处,睚眦欲裂,指着底下人破口大骂:“妖言惑众!妖言惑众!李班头呢,为何还没有出城门将他们赶走!” 身边有一士兵眉头紧蹙对何大人说道:“大人,听说金州府进城从来不杀伤抢掠,且兴元府都投降了,咱们不如打开城门也投降了吧?” 何县令眉梢一挑,随即抽出身后人腰间的长剑,往前一松。 那说话的人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腰间的血窟窿,随后缓缓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城墙上的所有人。 众人皆是脸色大变,一脸仓皇。 何县令竟然当场斩杀了一名士兵! “这一切不过是反贼的诡计,兴元府拥兵一万,怎可能投降反贼?!谁再敢言投降动摇军心的,下场就有如此人!” 众人望着一脸血的何县令,颇有些胆战心惊。 偏此时此刻,底下那人适时的大喊着:“你们那何大人,吃着朝廷的俸禄,他必然是要死守到底的。他可没法子投降,他投降了是要掉脑袋的!你们掉不掉脑袋无所谓,他只想着保住自己的脑袋和官位,所以就算你们全部死绝了,他都不能投降!将士们,多为自己的老娘和儿子想想吧,别傻乎乎的跟着你们县令大人死守,你们早些打开城门,就能早一步分到过冬的粮食!这过冬的粮食可是有限的,等隔壁两个县也被攻下来了,你们能分的就更少了!”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这里,又面对着一脸是血的何县令,终于目光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是啊。当官的只顾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哪里管老百姓的死活。 他何大人丢了城要被朝廷砍脑袋,可他们丢了城,却能过上分田发粮的好日子! 何县令拿着长剑的手有些微微发颤,似感应到了周边那如狼似虎的目光,他忍不住喉头一滚,“你们…不要听信妖言惑众,你们身上穿的是大周朝的官服,拿的也是大周朝的俸禄,你们怎么知道反贼们进城不会烧杀抢掠?这身后可是我德江县一万两千个百姓,别忘了你们身上的责任!” 而城墙上的士兵们正在犹豫间,只听见下面的城门被缓缓推开,远处的刘大壮用望远镜一看,登时大叫:“鸡鸣村的,赶紧跑!城内有人出来了!” 鸡鸣村的百姓们闻言立刻跑开,而出来的却是李班头,他大喊着:“金州府的将士们,门已经打开,大家往里面冲啊——” 这一言,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城墙上的士兵们见李班头都投敌,几乎是立刻喊道:“李班头都投敌了,咱们也杀了这县令请功!” “别,县令大人是个好官,咱们捆了他交给城主发落!” 何县令大惊,欲逃跑,遂十几个人抓住捆了个结实。 再说城墙下面,那负责城门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似乎谁都没料到李班头一出门就投了敌。 有人大喊:“快关城门!” 他正要拉那起重绳索,却突然被人推开,寒芒一点,有人拔剑出鞘:“今日我看谁敢动这城门!” “你…你…王差役,你…你要造反?” 那人冷冷一笑,“谁当皇帝无所谓,谁给老子发工钱、谁能让老子吃饱饭,老子就认他当皇帝!” 那李大头见金州府的反贼们迟迟没有动静,心知他们信不过自己,正在犹豫之间,冷不丁听见楼上在喊:“李班头,我们已经捆了何大人,快请金州府的将士们入城!” 李大头一喜,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霎时冲出去老远,对着空荡荡的山林大喊道:“金州府的将士们,何县令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请大家速速入城!” 而刘大壮他们躲在山林之中,此刻他精神高度紧张,手持望远镜对准城门。 士兵们同样也是一脸戒备。 倒是那任闯对刘大壮手里那望远镜馋得流口水,“刘将军,啥时候这望远镜也给我们耍耍?” 刘大壮倒是毫不在意的将望远镜取下来扔给了任闯,“看在你攻城有功的份上,借你看看。” 任闯立刻欢呼雀跃,旁边的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这就是研究院推出的新品望远镜啊! 传说中能目视百里的仙品! 目前还只有徐家政务班子的老成员能拥有一架。 任闯透过望远镜看去城墙,不由得直拍大腿,“天爷,这也太清楚了吧!这城墙上的人嘴上几根毛都看得清楚——” “太夸张了吧,借我使使——” 刘大壮却突然提刀而上,“别墨迹了,何县令已经被抓起来,咱们现在就攻城!” “得咧!” 一声响亮而整齐的呼喊声! 很快,徐振英就收到了战报。 此时已是夜深,她坐在府衙的会议室中,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几大战区的战报。 “好消息,德江县、广汉县和流水县已经打下来了,目前五路先锋队只剩徐慧嘉的康健县还没有收入囊中。” 莫锦春、顾桂花等人立刻一脸喜色。 不过第二封战报却让徐振英眉头紧皱。 莫锦春连忙问道:“城主,可是攻城出现了什么事?” 徐振英指了指西面的战报,“卢飞传来的战报,说三平县很不太平,舟山王的人有异动,估计咱们和西面那位很快就要交上手了。” 莫锦春有些担忧:“卢飞只带了三千兵马,而舟山王号称有二十万兵马,若是真动起手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徐振英苦笑,“不止,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次,西面的人动手了,南面的大小李王也会不甘示弱。锦春啊,咱们现在可是腹背受敌啊!” 这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常自在见此,自动请缨:“城主,如今兴元府已经被我们拿下,我看百姓大多自愿归顺,应该不会有闹事之人。不若我带着剩下五百人去驰援三平县?” 徐振英点头,“你再拿我手书,请钱珍娘再增兵一万去三平县。” 常自在面色一喜,连忙应声。 而赵乔年建功心切,明显有些着急,“城主,不若我也跟着常兄弟去一趟吧。我们这来了许久,一直闲着,让人心里慌得很。” 徐振英却笑道:“赵大哥不必着急,你们刚来我们的地盘,许多规矩还不太懂,等你们先熟悉熟悉一下环境,过两天有的你忙。” 赵乔年心里稍安,复又坐下。 自从占领兴元府后,徐振英便一直没有给他安排具体事务。像孙清臣和林老,都被安培去配合方询搞政务,可他们这一行人却没被分配具体事务,只是机动配合,难免让他们生出一种不被重视的感觉。 他们这千里投奔,可不是为了来吃吃喝喝叙旧的! 只不过徐振英嘴里的熟悉熟悉环境是什么意思? 赵乔年反复品着这几句话,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方询心中忧愁更甚,“咱们金州府一共也就四万多人马,如今已用兵三万,金州府内不过一万守卫,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方询不必担忧,金州府如今位置已经处在腹地,即使守卫全抽调出去,也应是无碍。” 等众人全都散出去后,徐振英才对方询单独说道:“方询,局势比我们想得还要紧张。你看黔州的来信。” 徐振英将手里的信递给方询。 方询一观,大为震惊:“他们竟然想主动出兵去攻打大小李王?” 徐振英点头,“不错。但是如果真按照张婉君这个法子,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方询却反对:“城主三思!即使加上黔州府的两万兄弟,咱们主动去招惹大小李王也极为不智。战场上瞬息万变,咱们仅靠着这两万多人就去招惹那庞然巨兽,若是引狼入室怎么办?更何况黔州土人的兄弟们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操练,良莠不齐,如何能攻下号称十几万士兵的大小李王?” “方询,我们不招惹大小李王,他们也会来攻打我们。我们和大小李王注定会有一战。” “可战斗也分早晚,眼下我们战线拉得太长,到处都是用兵之际,此时再去攻打南面,实在是太冒险了!” “所谓机会险中求。所以啊,大小李王绝对想不到我们如此分身乏术之际还敢去打他们,如此我们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方询知道徐振英一旦做了决定,几乎很难挽回,他只好闭口不谈。 会议似乎有些不欢而散。 第260章 千里送衣 而一散了会,赵乔年和大牛就拉住了方询,几个人摸到一处僻静之所,赵乔年才敢据实相问:“方家大少爷,你读书多,跟着城主的时间长,你给我们分析分析,这城主为啥一直晾着我们兄弟几个,不给我们分事情做?这攻城也不让我们做,后勤也不让我们做,这…这到底是啥意思?” 大牛也急道:“我们兄弟几个本来想直接问城主的,可是城主现在今非昔比,我们这心里也没底,不敢贸然去打扰城主…方家大少爷,你就看着我们曾经一起流放的份儿上,还请明示,我们兄弟几个脑子笨,着实猜不透城主的心思。” 见他们都是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方询微微一笑,拍了拍赵乔年的肩膀:“赵大哥你就放心吧,几位兄弟真别多想,城主怎么可能晾着你们?只不过嘛,我们现在给城主做工的人,都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至少得扫盲中级班毕业。我估摸着城主是准备马上开始全民教育,你们也得去上课,上完课毕业了才能给你们安排事情做。” “上课?”大牛登时如丧考妣,“又要读书认字?” 赵乔年则想起去年流放路上徐振英带着大家上课的样子,“是不是还是学那些四则运算和拼音?” 大牛惊呼一声:“完了,去年学的早就忘了!” 方询便笑着说道:“应是如此。所以你们在中级班毕业以前,城主应该不会给你们安排具体的事物做的。你们可以把这个中级班毕业当做大周朝的进士,这没考上进士的,怎么好安排事情?” 大牛急道:“可我们也就是手脚功夫强一点,我们帮着城主打仗也要学那些东西?” “学,都得学!”方询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我也不怕实话告诉诸位,城主确实是今非昔比,咱们也不能和流放卖肥皂的时候相比。当初城主每攻一个城,就力排众议强势推进全民教育,因此现在金州府几乎人人都识字。你们想想,这样算下来,城主手里的能人异士有多少?不说你们还想当个将军,就说金州府的士兵那都是人人认字,每日上午操练,下午文化课,晚上实战演习。这样练出来的兵,各个能文能武,诸位觉得你们比起他们能力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赵乔年和大牛登时脸白如纸。 如此说来,他们在徐振英手底下根本没有优势! “我也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因此说话才实诚了一些。诸位要不是仗着当初流放路上和城主的情分,你们现在的水平,怕是最多只能当一个金州府的小兵!更别提眼下和城主共处一室议事!你们可知道,如今城主书房的门槛,多少人求着都进不来呢!” 赵乔年立刻抱拳:“多谢方大公子据实相告!你能跟我们说实话,我们很是感激!” 大牛也道:“赵大哥说得没错,若非方大公子点醒,我们怕是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询连忙虚虚扶了一下赵乔年,“你们不怪罪我就好。不过城主是个念旧的人,想必她肯定是愿意给你们机会的。你们且等着,等教育口的人就位以后,兴元府肯定立刻就要开展全民教育。到时候你们务必要好好学,争取在文化上也拿一个好成绩,到时候自然不愁事做。” 几人立刻真心实意的感谢方询指点迷津。 等方询走后,大壮才摸着脑袋,一脸痛苦:“妈呀,怎么又要学那些该死的四则运算?徐大妹子就不能给咱们开个后门,直接让我们当个将军什么的吗?” 赵乔年却眉头紧蹙:“得了,这两天开会的时候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 “城主手底下能人辈出,咱们几个大老粗算个屁!开会的时候我们根本听不懂,可你看看城主手底下的那几个士兵,各个不仅能说会道,而且都能接上城主的话,谈起兵法来那更是头头是道。咱们几个大老粗,坐在那儿就跟一群酒囊饭袋似的,城主让咱们这种人去当兵,谁能服咱们?” “赵大哥,你这话也说得忒难听了吧。” 赵乔年瞪着手底下的兄弟们,“你们就说是不是事实吧?” 几个人沉默不语。 赵乔年眼睛发亮,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周朝那套在城主这儿是行不通了。咱们既然想建功立业,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办!不就是读书认字吗,还难得到我们几个兄弟?” 大牛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看了一眼赵乔年,却没胆子说出来。 赵乔年望着徐振英屋内的灯光,恶狠狠道:“妈的,不就是读书吗,干他就是!” ———————————————————— 远在千里之外的樊城大将朱奎却收到了一封来自黔州府的信。 信是用火漆封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不知是谁递了进来。 此刻他看着这封信,不由眉头紧锁。 片刻,他将信递给了身边的幕僚,“郑师爷,你也看看。说来好笑,黔州府的反贼邀我出兵一起攻打大小李王。” 幕僚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随后笑着说道:“这黔州府的反贼还真是有些意思。竟然想联合我们对大小李王出兵,届时形成掎角之势,也足够让大小李王喝一壶的了。” 朱奎眉梢一扬,“怎么,郑师爷赞同此举?” “为何不?大小李王和我们之间迟早有一战,咱们樊城有五万士兵可用,到时候只需要留五千驻守,剩下四万五和反贼们合成一处,那也是六七万人。” “可大小李王手下有十几万大军!” 师爷轻笑一声,“我的将军,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大小李王本就是流民发家,手底下也大多都是流民,不成什么气候,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 “可与反贼合作?我怕明王殿下怪罪!” 师爷捋着胡须,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将军啊,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咱们跑那么老远行军打仗,可不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地盘。” 朱奎不解其意。 师爷便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大小李王的地盘紧挨着黔州府,若是咱们先灭李王再灭黔州的反贼如何?届时西南面局势瞬间土崩瓦解,咱们也能给明王殿下带回好几座府城,将军有了此功,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啊。” 朱奎看得仔细,却有些犹豫:“可我们只有四万多士兵,如何能打下那么多的城池?不若我们快马书信一封报与明王,请他增援!” 那师爷眉头紧蹙,随后摇头:“不妥。若您只是报信回去,那么就只有报信之功。若咱们悄悄和反贼联手,打下大小李王的地盘,那就是攻城略地之功。孰轻孰重,将军自请分辨。” 朱奎登时领悟。 “我听说那徐振英只占领了黔州和金州两座城池,且手底下的士兵并不多。不若先答应和金州府的反贼们合作,到时候先联手占了大小李王的地盘,再相机行事。” 朱奎被幕僚说动,“好,就按师爷的意思来办!” 十一月,正是隆冬。 金州府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则是江永康率领两万土人兄弟们主动出击,趁夜连破大小李王两三座县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南边撕开了一道缺口。随后朱奎也按约定动手,两方人马向腹地逼近,引起大小李王的疯狂反扑。 战事一时陷入焦灼。 二则是徐振英的派人往北面送了五万件棉衣和牛痘疫苗。由邱菊娘亲自带队,一百护卫押送,一行人跨越山高水远径直到了北方赵毅麾下。 灯火重重,赵毅的营地十步一岗,五部一哨,进出皆有防备。而赵毅的营帐内,更有数人守卫,严密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而送疫苗和棉衣的队伍却停在营帐五公里外。 送信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邱菊娘。 此刻她孤身一人站在账内,被十几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将军们围住。 她却一点也不慌乱,站在其中,腰背挺得笔直。一头短发利落的挽成一个丸子头,不缀任何饰品,飒飒英爽,任凭满屋子的人打量。 这小娘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惧怕他们。 这多少让北面的将军们有些挫败。 “你说…”赵毅将军年近四十,一身的腱子肉,目光炯炯,煞气逼人,“你是金州府反贼徐振英派来的?” 邱菊娘声音掷地有声:“没错。我主乃金州府、黔州府两府反贼徐振英。” “放肆!”赵毅怒声一喝,“反贼竟敢跑我北面的营帐里撒野,真欺负我朝廷无可用之人?!来人,将这反贼给我推下去,杀了!” 而此刻白慈恩立刻站起来求情:“赵将军,我认得此人,此人不过是金州府的一个女大夫罢了。她本身并不是什么反贼,她竟然敢横穿千里到咱们军营,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我们先听听她怎么说!” 底下立刻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对了,差点忘了我们的白将军被这反贼俘虏过。听你这口气,莫不是你跟那帮反贼有交情?” 白慈恩四两拨千斤的顶了回去:“交情谈不上,只是比诸位多了解一点罢了。” 赵毅扫了一眼先前搭话的那将军,随后又看了一眼白慈恩,“她自己也认反贼为主,那她肯定也是反贼!” “民女是金州府的一名女大夫,城主攻入金州府后,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因此我们金州府的老百姓都愿奉她为主。将军若因一个称呼而要杀我,那么金州府的百姓怕是没人能够逃脱。” 赵毅一愣,随后冷笑:“好灵巧的一张嘴。” 他又将拜帖往桌上随意一扔,“说罢,西南的反贼找朝廷的将军做什么?莫不是来刺探军情还是来刺杀本将的?” 不止赵毅,就连他帐下的十几人也很感兴趣。 打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遇见千里主动送人头的。 这反贼不在自己地盘里好好躲着,竟然跑到敌人的帐子来。 “赵将军说笑了。这世人谁不知道赵将军武功盖世,乃大周朝的肱股之臣,赵将军又怎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赵毅唇角一扯,“我倒是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被反贼救过性命?” 邱菊娘倒也不绕弯子,直接抱拳说道:“应我家城主要求,我金州府无偿赠送北面将士五千件棉衣,还有所有人的天花疫苗!” 屋内一下安静了。 邱菊娘左顾右盼,这才想起刚才跟着自己一起展示棉衣的女学生被扣在军营外了,她只好解开自己的外衫,屋内人见她突然解衣服,登时大怒:“你这妖女想干什么?!难不成想色诱我们将军?” 邱菊娘一愣,随后眨了眨眼,兀自脱下棉服放在案几上,“这棉衣是我们自制的,只有金州府才有。你们可以看看,有了这棉衣,将士们就不必冒着严寒作战,可以大大减少士兵冻死的几率。我们城主说,诸位将军在北面抵挡鞑子,是这片土地上居住的所有人的功臣。无论他是不是反贼,他都感谢诸位将军这份抛头颅洒热血的恩情!” 屋内还是一片沉默。 众人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反贼千里迢迢的过来,是为了给他们送棉衣? 赵毅却先发话:“将棉衣呈上来看看!” 底下有人立刻劝阻:“将军三思,兴许里面有毒!” “她一个妇道人家穿得,我就穿不得?拿来给我看看!” 那人不允,“不若让卑职先看看。” 邱菊娘心里冷笑,脆声说道:“一件棉衣而已,你们用不着如此惧怕。你们要是实在担心,不如让我……” 邱菊娘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人直接用匕首将棉衣戳开,果然棉花全部散落,让她不由得眼皮一跳。 那士兵完全无视邱菊娘发黑的脸,又把棉花全部拈了一遍,“赵将军,这件无毒,不代表其他没有毒!” 邱菊娘这暴脾气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知道毒有多贵吗?就说最常见的砒霜,那也得半钱银子一两,而且还得大量口服。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五千个人的量?” 赵毅低咳一声,对着那小将军斥了一声“滚”。 随后他才又对邱菊娘说:“这西南府的反贼倒是有些意思,他如此拉拢我们,到底存了什么心思?难不成是离间我和陛下?” 邱菊娘冷冷一笑,“说句实话,就将军和陛下之间,还有什么可离间的吗?如今朝廷拖欠军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手底下的士兵怕是没死在鞑子手上,也得被自己人活生生给饿死了!” “休得妖言惑众!你这婆娘,好厉的一张嘴!再敢胡说,立刻拖出去正法!” “是不是胡说,诸位将军心里有数,何必恼羞成怒朝我一妇道人家发火?” 赵毅却敲了敲长几,“你是说,这五千件棉衣是徐什么…” 白慈恩立刻接口:“徐振英。” 说道这里,就连赵毅都有些不解了,“嗯,是徐振英派人赠送给我们的?” 邱菊娘点头,“没错,这棉衣一共做了有十几万件,大部分的都卖出去了,小部分留给了我们金州府自己的士兵,还匀出了一部分送到您这边来。这棉衣甚好,穿在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且极为轻薄,并不妨碍冲锋陷阵。” “这金州府的反贼也太奇怪了,竟然给我们送衣裳。你们那什么城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邱菊娘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刚刚已经说过一遍,可你们谁都不相信。城主说了,你们打鞑子不仅是为大周朝,也为了所有百姓。若非你们,北面空虚,鞑子早就长驱直入烧伤抢劫,大周朝早就沦为一片战火。城主说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因此让我们送一些棉服过来让将士们勉强抵御一下寒冬。今年棉花产量不多,暂时只有五千件,等来年棉花田地扩宽了,到时候再送一批来。” 赵毅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凉气。 而剩下的人,似乎被那一句“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汗”而感动,怔怔的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我说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城主好心好意的送你们五千件棉服过冬,你们知道这五千件棉服值多少钱吗?偏你们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样子,要我说,你们不要的话就算了,我拉着这车棉服走,路上卖个几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邱夫人,我们并非这个意思。”最先还是赵毅服了软,他实在是摸不透这帮人是什么意思,因此面上只能装出柔和的样子,“只是事关重大,毕竟你我敌对双方,若是冒然收了你们的东西,朝廷定我一个通敌之罪该当如何?” 邱菊娘似乎没想到这层,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赵毅便道:“不如这样,邱夫人暂且下去休息,容我们商议一晚,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邱菊娘只能暂且退下。 第261章 大周之患 等和女学生汇合以后,两人互通了情报,那女学生便抱怨道:“也不知道城主是怎么想的,为何一定要送棉衣给大周朝的士兵们!他们防咱们就跟防贼一样,这五千件棉衣还不如直接送给金州府的穷人们!” 邱菊娘心中虽然也不赞同,但她向来服从徐振英的决定,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因此道:“别胡言乱语,城主这样做,肯定有她的原因。” “我可想不出什么原因。” “既想不出,城主说什么,咱们就跟着做什么。” 而邱菊娘走后,赵毅帐内的将士们看着那件棉衣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有将士豪迈的一拍桌子:“管他要玩什么幺蛾子,这给咱们送棉衣是事实,我刚才可瞧得真真的,那棉衣轻薄不说,保暖效果极好。若是咱们的士兵们都穿上这棉衣,哪里会像去年那样冻死那么多人?” “这凡事反常必有妖,他一个金州府的反贼,跨越千里,就为了给咱们送温暖?赵将军,这贼子狼子野心,咱们不得不防啊!” 赵毅却看向白慈恩,“你在黔州府待过一段时间,你来说说。” 白慈恩一扫屋内众人,有些无奈:“我若实话实说,你们必定认为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甚至你们要给我扣上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 赵毅抬手,“你且实话实话,你今日在帐子里说的话,不会传出去。” 说到这里,赵毅用目光横扫一圈,方才几位闹得凶的将领此刻只能按下不表。 “若说起反贼,我也见过许多,剿灭过许多。但金州府的反贼,却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赵毅拧眉,“如何个奇怪法?” “将军,你可曾见过进城后对百姓们秋毫无犯的反贼?可曾见过开仓放粮还自掏腰包让所有人读书认字的反贼?可曾见过不过一年时间就让百姓们死心塌地的反贼?”白慈恩想起自己在黔州府的那段时间,到现在都觉得那是黄粱一梦,“金州府的百姓们,夜不闭户,有田有粮,可谓是一处遮风避雨的世外桃源。将军,我曾上书陛下,说大周朝之要害不在北面,也不在明王,而在西南!” 赵毅脸色微变。 而其他人却不赞同,“白将军,莫不是你被那反贼俘虏了一回,胆子也变小了?怎可如此妖言惑众?那反贼再厉害,也不过偏居西南一隅,而这鞑子可是能打到汴京城去!这孰轻孰重,大家都看在眼里,难不成那西南的小小反贼竟比鞑子还厉害?” “就是,白将军此话也太过危言耸听,不过一区区反贼,何足挂齿。将军若是给我一万士兵,我立即能踏平整个金州府!” 白慈恩无奈。 这些将军们目光短浅,自视甚高,这些话和爹的话甚至如出一辙。 整个大周朝坐等徐振英发展壮大,却无人将他放在心上。 白慈恩是又气又急又恨,可即便如何,他也没有办法。 据说太上皇看了他的帖子后大发雷霆,险些将他打发下狱,若非爹在其中周旋,他哪里还能来北面做个闲散将军。 至此,白慈恩对朝廷已是心灰意冷。 见屋内人反驳得激烈,白慈恩甚至无心争辩,最终还是赵毅敲了敲桌子,阻止了众人的吵闹,“一件一件说,就说棉衣的事情。这五千件棉衣咱们是要还是不要?” “要!为何不要?!他敢送咱们就敢要!” “万不能要,所谓吃人最短拿人手软,这以后万一他求着我们办事如何?” “你傻啊,一码归一码,棉衣得要,事情也不能办。到时候让他吃一个哑巴亏!” “可若是咱们被人诬陷通敌怎么办?” “不如收了棉衣后,立刻上书朝廷说明情况。” “那也不好。朝廷会不会觉得咱们一家人吃两家饭,收了敌方物资,反而对咱们起疑?” “呵,这棉衣本该是朝廷买了发给咱们,如今他不给我们发,难道还不允许别人送?说来说去,就是要咱们的人活活冻死他们才舒服是不是?上次军饷的事情,就是一拖再拖,手底下的人险些哗变,合着冲锋陷阵的人不是他们,他们就一点都不着急!” 赵毅思前想后,方才道:“罢了,去通知邱菊娘,就说棉衣我们先收着。明日上书,向太上皇说明情况,也再催促朝廷多去采购这种棉衣。管他们将来有什么打算,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至少先让士兵们穿上棉衣!” 众人只好应下,正依次退下之时,白慈恩却被单独留下。 屋内灯火跳动,只余两个人的背影。 两人相对而坐。 许久,赵毅才幽幽问道:“慈恩,西南的那个反贼,当真这般厉害?” 白慈恩脸色凝重,“将军,我只说一点。” 屋内沉默片刻。 随后白慈恩的声音响起,“他手底下的士兵,全部会读书认字。他们每日上午操练,下午学习军法知识,晚上实战演习。他们培养的不是士兵,而是大将!” 赵毅眼皮一跳。 “其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士兵有一套严格的用人标准。所有士兵按照文化成绩、操练成绩和实战成绩进行综合排名,得分高的才有带队资格。将军,您想想,这样带出来的军队有多可怕!” 赵毅的这口气,瞬间格外悠长。 他似乎懂了,白慈恩那句“大周朝之要害,只在西南反贼。” 赵毅压低声音:“那朝廷怎么说?” 白慈恩笑得苦涩:“陛下忙着跟明亲王争皇位呢,哪儿能顾忌到西南的一个区区小反贼?” 赵毅瞬间神色复杂,随后又见白慈恩欲言又止,“慈恩,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来。” “其实方才我就想说,那女大夫说了两件事,大家只关心棉衣去了。但是她说的第二件事才是大事,那个牛痘疫苗!” 赵毅挑眉,他想起那位邱大夫似乎提了一嘴牛痘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也听不懂,说着说着棉衣的事情,话题被岔开,倒也忘了牛痘疫苗的事情。 “棉衣算不得什么,牛痘疫苗才是关键!”白慈恩眉头紧蹙,“我在黔州的时候就听闻他们在研究一种彻底根治天花的办法,当时就说是什么疫苗,只要给人身上轻轻化一小口子,再涂抹上他们的疫苗,从此以后就再不会感染天花!” “你说什么?!”赵毅惊得站了起来,“防治天花?这是真是假?” 白慈恩点头,“应该是真的,我六月在黔州的时候,就听见了疫苗的风声。赵将军,我之前说这群反贼不同寻常,真不是空口白说。他们在金州府有一个研究院,专门研究乱七糟八的东西,比如什么牛痘疫苗,比如铅笔,比如水泥。那水泥我倒是没见过,铅笔见过……” 赵毅愣住了,随后从长几里一堆文书中艰难的找出了一根铅笔,“你说这个是金州府那边来的物件儿?” 白慈恩看了一眼,“没错。他们军中之人大多用这个铅笔随身记录,铅笔不晕墨,打开就能书写,便于携带,最适合军旅之人。” 赵毅此刻内心五味杂陈,“这么说,牛痘一事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对。只是卑职不确定的是,他们为何无缘无故要来结交我们?” “那个不用管。只要它那个什么牛痘疫苗真能防治天花,我管他叫爷爷都成。慈恩,你是不知道,咱们北面严寒,几乎每隔十几年就会有瘟疫出没,上一次天花几乎差点断送了大周朝的根基,若他真有治疗天花的奇药,只要他要求不过分,不让我投敌卖国,我赵毅都愿意答应他!” 白慈恩心里一咯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在黔州待过一两个月,因此最清楚徐振英收买人心那一套。 甚至邱菊娘来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猜到说不定徐振英是在为将来铺路,管他是想要被朝廷招安,还是称霸天下,提前结交赵毅,横竖都是不亏的买卖。 可是,棉衣和牛痘疫苗…着实让人无法拒绝啊! 这徐振英…简直就像是捏住了他们的七寸,不收她这份好都不行。 ———————————————————— 金州府内,胡维的宅子里。 林二恭敬的立在身侧。 火光跳动,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安。 林二却有些迟疑,“主子,当真要这样做吗?”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犹豫的。若是出了任何事情,由我一力承担。” 林二蹙眉,“主子三思,这可不是承不承担的问题。一旦咱们传播天花的事情做实,城主会怎么想?而且万一传染到咱们的地盘怎么办?” “我已经用冬日瘟疫发作较高的由头让钱秘书下命推进牛痘疫苗接种,凡我金州府辖区内的百姓一个月内必须接种完毕。你带着这衣裳,直接去舟山王的地盘,那边流民多,就算是爆发了瘟疫,也查不出是我们的原因。” 林二不语。 这投放天花瘟疫,一个不小心,便会是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此刻他只觉得手里的这件衣裳沉甸甸的。 “林二,不要妇人之仁,更不要分不清敌我。舟山王那边的流民,将来总会变成流寇来攻打我们金州府,金州府的士兵们精贵着,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咱们这是为了城主的千秋大计!”胡维眸光闪闪,拍着林二的肩膀语重心长,“现在乱世将起,对待敌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只要你走这一趟,咱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舟山王的地盘收入囊中。” 林二脸上惧色不减,“若是城主发现了……” “她不会发现的。这衣裳是医学院处理后留下的,医学院的人没有发现,城主的人也不会发现。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胡维口气重了几分,“林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切莫妇人之仁!就算舟山王那边生灵涂炭,我胡维一人承担!” 林二抿唇不言,思虑许久,才收下了那件天花病人穿过的衣裳。 “主子,我知道了。” 十月底,金州府和黔州府爆发全面战争。 以徐振英带队为首,向兴元府逼近;西面也不太平,舟山王明显有调动兵马的痕迹;而南面的黔州府却一反常态,竟然在如此分身乏术的时候竟然选择出动出击! 江永康亲率一万五千土人兄弟从南面进发,直接攻入大小李王南侧的府城解州,剩下五千人则从两侧包抄,负责清扫下面的县城。 他们每到一个县城就大肆散播解州被占领的假消息,闹得底下几个县城人心惶惶,金州府的士兵们还没到呢,有好几处就已经提前开城门投降。 金州府的士兵们长驱直入,犹过无人之境般向前推进。 徐音希后方的人紧随其后,到一个点,就插上金州府的旗帜,随后宣传员紧随其后,利用金州府的三大法宝:岚县猪、全民教育和牛痘疫苗。 这三件关乎老百姓切身利益的组合拳一下来,百姓们早就晕晕乎乎,哪里还管谁做皇帝。 谁做皇帝不是一样? 加之金州府的士兵们进退有度,做事极有章法,从不盘剥老百姓,甚至有时候还帮着老百姓顺手做些农活,因此金州府的口碑反而越打越响! 其实徐音希真是捉襟见肘! 这一个个县城打下来都需要快速稳住民心,立刻投入经营,可短时间内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手? 于是她只能先派出一部分人,把这几个工作慢悠悠的铺开,比如说全面教育,就先调查村里的人口,这一调查就得十天半个月,为他们争取时间。 老百姓们就像是拉磨的驴,前面吊着一根胡萝卜,他们自然只能跟着走。只要给他们留一丝希望,他们都会心甘情愿的做金州府的人。 因此江永康一路南行,却无后顾之忧,鲜少听闻有攻打下来的县城又再次哗变的消息。 加之大小李王手底下真是一群乌合之众,说到底他们和李大头不过是一丘之貉,只不过手底下人更多而已。金州府的士兵们一冲,大小李王的人就作鸟兽散,甚至有的直接丢弃城池投降。 他们这一路,将大小李王的人几乎撵到了中间位置。 最后大小李王的精锐几乎被他们杀得尽数躲在一个叫湘水府的地方。 这湘水府四面围墙,城池牢固,四下视野开阔,一靠近五公里范围内就会被察觉,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走到这里,战争便陷入了焦灼状态。 第262章 升级武器 江永康知道手底下的都是土人兄弟,他们虽然悍勇,却缺乏智谋,但好在忠心又听指挥,因此一路尽量采取的都是智取而非肉搏。 两万人出了黔州府,目前还剩一万三四,损耗不算严重。 看着眼下这高高垒砌的城池堡垒,江永康心里有种预感,这次攻城必须要有兄弟牺牲才行。 可是同时他也好奇,说好了两侧大军同时向中间逼近,那朱奎去哪里了? 湘水府易守难攻,且是大小李王最后的劲旅,因此他们在城墙上做足了准备,一千弓箭手随时待命,射杀任何靠近的活物。 这回遇上硬茬了。 江永康只好勒令全军先安营扎寨,等待朱奎的人汇合后再一起攻城。 土人代表里有个年轻人,似乎是长老的某个侄儿,叫阿陶的,在队伍中颇受人尊重。 他一路紧随着江永康,见识了金州府的士兵们如何作战后,对江永康更是佩服得紧。 于是他问江永康:“大将军,咱们先前还气势汹汹,为何现在却要坐等大周朝的人?我们还剩下一万多兄弟,各个都不怕死,不如先冲他一冲!” 江永康摇头,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阿陶,“你且看他们城内的情况。” 阿陶受宠若惊,甚至很虔诚的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传说中能目视百里的神具。 “湘水府此刻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大小李王的人准备在此地决一死战,若我们强攻,那就是和蚌相争渔翁得利。” 阿陶虽然汉话还在学习之中,但这句话听懂了,那就是不能金州府和湘水府的人打得厉害,却让大周朝的人捡了便宜。 阿陶看着望远镜里清晰的视野,不由被吓得瘫坐在地,“这神物竟然看得如此之远!” 江永康抽回望远镜,蹙眉道:“可得小心着点,这玩意儿还没有量产,世上就只有几个人有!” 阿陶被训斥,也不生气,反而摸着脑袋憨厚的笑。 半晌他又凑过来:“不是说好在这里汇合一起攻打湘水府的吗,为何朱奎却迟迟不见踪影?难不成是打不过大小李王手底下那群流民?” “那倒不至于。他手底下怎么也有几万人马,打流寇就是杀鸡用牛刀。不妨事,既然我们先到,那我们就多等几日。” 江永康其实也有些不解,按照常理来说,朱奎手底下几万人手,且他的地方离湘水府并不远,区区七百里路,就算中途要剿灭流寇,也应该早早就到了此处。 难不成是路上耽误了? “等?”阿陶却不想等,他年轻,性子急,自然等不住,“要是再给我三万人马,我立刻踏平这湘水府,再来一个瓮中捉鳖,叫朱奎他们有去无回!” “如今咱们金州府是四面楚歌,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江永康心思有些恍惚,“要是她说的热兵器能够快些被研制出来,咱们打湘水府就是如履平地。” “热兵器?”阿陶却听不懂,“啥是热兵器?” 身边另外一个黔州府本地驻军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眯眯的吹嘘道:“热兵器嘛,就是兵器噻。你们不知道,反正之前我在金州府当兵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在研制一种不得了的兵器。那帮研究院的人被重兵保护着,人影都看不到一个,就听见他们整天在后山弄得天摇地动的,听那声音,吓人得很哪!据说山都被打穿了!” “山都被打穿了?!”阿陶震惊,“那…那得是啥样的武器啊?” “说是叫火器来着。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后山那一片是军事禁区,不准外人靠近。”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那人打着哈哈,“行了,行了,别打听了。这再好的兵器不也没研制出来嘛,眼下这仗还得靠我们这些血肉之躯!” “那倒是事实。” 众人嘴上这样说着,可还是心痒难耐,对那能击穿山脉的武器还是十分好奇向往。 要是能亲眼见一见该有多好。 都说能击穿大山了,那击穿城墙不是轻而易举? 那以后还打什么仗,直接带着那武器上战场,到一处地方就直接轰开,岂非省事? 众人还在兀自神游着,冷不丁后方的通讯兵来报:“江部长,我们队伍大后方有一支百余人的小支军队正向我处靠拢。看那兵服,像是金州府的士兵!” 众人闻言立刻一喜:“是不是金州府的援军到了?” 江永康却心知徐振英现在是四面楚歌,怕是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更何况援军怎么可能只有百来余人。 “确定是我们的人吗?” 通讯兵有些犹豫:“我们用望远镜侦查过,他们穿的衣物是金州府的,头发也是青头,但是我在金州府军营待过半年,里面的人大多我都认识。这一次却全是陌生面孔。江部长,是否靠拢并抓捕审问?” “审问个啥,我们是金州府研究院的!”一声石破天惊,带着爽朗的笑声,江永康扭头去看,却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不知为何,江永康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这样心生欢喜过:“罗轻舟?!你怎么来了?” 其他休息着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皆打量着罗轻舟。 能让江部长如此另眼相待真心欢迎的人可不多。 江部长平常对人都是冷冰冰的,训练的时候更是毫不留情,人送外号“三伏天终结者”,很少见对一个人这般客气可亲。 此人必定大有来头! 罗轻舟见江永康视线直往后瞟,便道:“别看了,没啥好看的,你不会是只欢迎我的东西,不欢迎我人来吧?” 江永康立刻笑道:“你这是哪里的话!你人来,就代表一定有好东西来,我没说错吧?不会是——” 江永康脸色微微一变,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带着肉眼可察的紧张,“不会是那个东西研究出来了吧?” 旁边阿陶却起哄:“江部长,这人是谁啊?” 有金州府的士兵却已经认出了罗轻舟,笑眯眯的解释道:“这个人就是金州府最大的香饽饽,也是咱们金州的财神爷!” 好家伙。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实在是看不出如此稚嫩的皮囊,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头衔? “财神爷不敢当,都是托城主的福。” “别听他谦虚,这个人就是研究院的院长,专门研究好东西的。咱们手里的铅笔,还有修的水泥路,都是他们研究院搞出来的。可不得了!” 阿陶却一下抓住了关键,他的汉话还不流畅,但并不耽误他载歌载舞的说道:“就是研究那个什么热武器的研究院?!” 看来阿陶是心心念念那个能打穿大山的神秘武器。 其他士兵闻言,看向罗轻舟的眼神登时一变。 甚至不少人眼里发光! 研究院?热武器? 面对众人兴趣盎然,甚至可以说是虎视眈眈的目光,罗轻舟还是架不住,直接说道:“城主知道你们这边战事焦灼,也知道你们打南面容易吃亏,为了保护好我们的人,因此特意让我们连夜送过来的小炮,哎哎哎,这还是试用品,小心点啊!” 罗轻舟话还没说完呢,江永康就直接略过他径直往他身后走去。 其他士兵们也激动得跟猴子似得窜了过去。 他罗轻舟瞬间被冷落。 他尴尬一笑:“哈,我这驴也被杀得太快了吧?” “那就是热武器?”士兵们在山道两侧上伸长了脖子往下面看去,更有甚者直接爬上了树。 有人纠正道:“不是热武器,是火器!巨大的火器!” 只见狭窄的官道上,有几十个人推着一个铁桶物状还浑身漆黑的东西正往他们的方向来。 江永康急不可耐的下命:“去,快去帮忙!” 阿陶激动得拍胸脯:“我去!我去!” “我也去!” “走走走,去看看传说中能打穿大山的武器!” 只见那玩意儿浑身漆黑,用上好的的铁器包裹外身,有一种神秘而冰冷的触感。底下四个不大的圆盘用来承重和运输,炮宽如屁股口大小,后部可装填火药,炮管约有两三米,重达千斤,前装膛加长身管,看着分外威风! 士兵们忍不住触手去摸,却被江永康喝止。 缓缓跟过来的罗轻舟才说道:“这玩意儿是我们实验了这么久,唯一一台算是性能比较稳定的,也是城主心疼你们,才让我们连夜把这火炮给送过来!” “罗院长,这东西叫啥名字?”阿陶激动得难以言喻,“咋一会叫火炮,一会叫小炮,一会叫大炮的!我看得给他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才配得上他!” “罗院长,这家伙真的能打穿大山吗?” “咱们后山经常地动山摇,就是因为它,是吧?” “罗院长,咱们以后能不能人手一个啊!有了这玩意儿,咱们攻城略地不就如履平地吗?” “如此下来,那咱们岂不是很快能把整个大周朝收入囊中?!” 罗轻舟却适时的打断所有人的美梦:“人手一台?你知道这玩意儿多贵吗?光是造这个东西的铁器、弹药、人手,再加上运输和保存,这玩意儿就是个吞金兽,它有多重,就花费了多重的金子!” 士兵们倒抽一口凉气,那兴奋劲儿瞬间就被浇灭。 是啊,如果能人手一台,那还打什么仗啊。 直接把这火器往战场上一拉,谁不得立刻跪地求饶啊? 可阿陶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脸兴奋的望着江永康:“江部长,这次咱们打湘水府是不是得用上这大家伙?!能不能让我来打第一炮!” 江永康白他一眼,随后毫不留情说道:“不行。” “为啥?” 江永康冷冷一笑,随后挽起衣袖,“因为我也想打第一炮。还有什么问题吗?” 士兵们笑着摇头。 行吧,这谁敢跟江永康去争? 这次不行,那还有下次吧,下次总能打上一炮的! 光是想想,士兵们就激动得直搓手! 城主啊,什么时候实现一兵一炮啊,能不能去多挣点钱,尽快满足大家的需求啊? 而很明显,金州府反贼们的动静逃不过湘水府大小李王的眼睛。 他们居高临下,视野清晰,很快就看见了他们几百人推着一个铁桶般大的东西,那铁管幽幽,跟大眼睛似得,对准了他们的城墙。 守城的人是大小李王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姓王,底下的人都喊他王将军。 此刻他遥遥看着那远处铁质的森然大口,旋即捂着肚子笑了,还忍不住大笑着跟身边人说道:“我的天,这帮反贼真有意思,搞个铁器来是要干啥?莫不是要施法?” 身边人也凑过来一看,一脸轻视:“这帮青头贼还真是不同寻常,一水的短头便也不说了,男的女的都穿裤子,没个体统,果然是穷乡僻壤的刁民,连咱们这帮流寇都不如!如今这又是要唱哪出?” 倒是另外一人道:“王将军,这帮青头贼可不容小视,咱们一路被打到退回湘水府,由此可见这些人还是有真本事的,将军万万不要轻敌!” 王将军心头一凛,连日来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恐惧袭上心头。加之这次他们损兵折将,大小李王早就对他不满,若是再丢了湘水府,他怕是也无颜立足。 他扭头问身边的亲卫,语气明显多了几分急切:“小李王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将军,小李王的人被大周朝廷的官兵给拖住了!如今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怕是难以驰援!” 王将军登时脸色一变。 大小李王地盘占据六个州,如今他已丢掉一个,湘水府是最后的屏障。也就是说,如果湘水府丢了,那么他只有一死。 要不然投敌? 那可不行,他和大小李王是一个村的兄弟,要是他投降了,他七大姑八大姨还在他们手里呢。 再者说了,那金州府的反贼不过占领了区区两城之地,和大小李王的势力比起来有天壤之别,他怎么可能去投徐振英? 要投也是投朝廷嘛。 因此对于王将军来说,只有死战湘水府,才有一线生机。 他也不管那么多,反正叫上全城百姓中青壮年都上城墙冲锋陷阵,他还立下军令,敢后退一步就当叛军处置,当场杀之! 他还打着抵御反贼的由头,带人挨家挨户的搜刮粮食、军械、银两等,一部分用作抵御徐振英的人,一部分则充入自己腰包,剩下小部分则分给了自己的亲信。 这打仗最是发财。 若是不趁机犒劳自己,那他那么卖命干啥? 因此大将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民怨,就算百姓咒骂又如何,不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罢了,既不敢当着他面骂,又不敢拿刀杀了他,他甚至还很享受这种受人畏惧的感觉。 看吧,只要以命威胁,谁人不从? 而即使拿到了当世最先进的火器,江永康他们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士兵们围着那火器,激动得指指点点,有金州府学过中级班的士兵们还很热心的拿铅笔画解剖图,抓耳挠腮,似乎想还原它的设计图。 而黔州府的兄弟们,好多只初初上了初级班,他们只知道这火器了不得,却不像金州府的士兵们抱着兵器第一件事想的就是它如何制造出来。 阿陶看着金州府的士兵们低着脑袋在那儿互相争吵这火器的制造方式,他就心里着急。 这些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看来这火器还真不简单! 光是制造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莫说里面还塞满了传说中的黑火药,这火药的提取、保存、运输都是问题。 不仅如此,还得培养操练的人,按照罗轻舟说的,他们之前吸取了痛心疾首的教训,有一个研究员因为操作不当,炸断了自己的手臂。 如此想来,这火器还当真是个吞金兽! 阿陶只觉得抓耳挠腮,他从前最不喜跟汉人打交道,小时候他跟着爹去过一次顺远城,那里的人都不拿正眼看他们,总说他们蛮夷之人身上脏、有臭味、还爱小偷小摸。 阿陶可受不了这委屈! 汉人们看不起他们,他们又何必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才没得那般下贱! 可是自从徐振英的人来了以后,好似顺元城里的人没那么可恶了。 他上次跟着祭祀去城里给府君汇报茶叶的工作,看见街道上好多汉人的士兵,那些汉人士兵们看见他们那是分外热情可亲,还一口一个“汉人土人一家亲”的话,倒是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还是得走出去啊。 阿陶心里这样感慨着。 只有走出去,才能看到这火器是怎么诞生的,只有走出去,才能看见更广阔的世界。 阿陶不由得对金州府这地方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我是画不出来!估计只有罗院长能画出来设计图!说起来罗院长现在可是咱们金州府最大的宝贝,得多派人保护着才是。万一罗院长被敌人抓走了,咱们这火器的秘密可就泄露了!” 罗轻舟却笑眯眯道:“你们放心,我要是被敌人抓走了,绝对第一时间咬舌自尽,不会把设计图给任何人。” 江永康冷冷道:“我如果抓你,肯定第一时间往你嘴里塞臭袜子,防止你自尽。再用你老娘性命威胁你,看你从不从,到那时候你如何选择?” 第263章 瓮中捉鳖 “不至于吧,你们平常这么多人保护我,怕是城主身边的亲卫都没有我这边多。”罗轻舟被他说得有些发呕,“行,那我就苟活着,等你江部长来救我行了吧。” 阿陶却只关心火器的问题,一脸兴奋的对江永康道:“部长,咱们啥时候攻城啊!有了这火器,咱们就不用等那朱奎的人一起攻城了,直接火器一冲,那湘水府的城门不就炸开了吗?” “对啊部长!咱们先杀进去占领湘水府,那湘水府就是咱们的地盘了!等朱奎来的时候,咱们再把他赶走就是!以前咱们怕他人多势众,现在我们可不怕他!” “可是我们和朱奎还是盟约状态,这刚有了火器,就立刻卸磨杀驴,会不会有些不妥?” “不妥你娘!我们是兵,朱奎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就得心狠手辣。” “哎哎哎,老郭,你咋又说脏话!城主不是说了嘛,咱们得文明,上个月的流动红旗就是因为你个老小子随地吐痰而让给了常自在他们班,这个月要是再这样,小心班长揍你!” “我同意老郭说的,反正朱奎一路打过来已经是兵乏马困,咱们先占领湘水府,再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打回老家去,顺便把他占的那几个城也收回来!” 江永康却陷入沉思。 这帮人还不知道张婉君带着人从后面包抄,去偷朱奎的老家去了,得为她争取几日时间。 再说现在他们已经有火器,那么作战策略就得稍微变化。 朱奎那个人,虽然谋略是差了一些,但胜在一身忠勇,脑子也还算是灵活,若是能收拢来,再加以调教…… 行吧,反正看徐振英这架势,早晚得打到汴京城去,不如早收些人进来,也好尽快填补武将的空缺。 “先不忙。”等手底下的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够了,江永康才慢悠悠开口,“这火器非同凡响,若是伤了城里百姓如何?更何况守城的那个王异向来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此时他一定挟持城内大量百姓,我们还得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这下可把士兵们给难住了。 以前他们总是认为,只要能打下城池就是军功,可后来上了经济课才知道战争其实打的就是资源消耗,所以每一场战争都得计算成本。 这个成本包括但不限于后方军饷、粮食、衣物、药品供给,还包括战士伤亡抚恤、百姓伤亡、基础设施重建。 人家打仗是只管冲锋陷阵,他们打仗出发前还得计算成本。 不过这么一计算吧,他们很多人脑子里都会有一个权衡利弊。 那就是这一场仗到底值不值得打? 若投入太高,伤亡过大,甚至还要举全州之力,那这场战斗的意义又在哪里? 更何况城主总说,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因此他们在计算战争成本的时候,开始无意识的将百姓伤亡看做一个很重要的成本指标。 “行,那大家就都想想,怎么在使用火器的情况避免更多百姓伤亡。什么时候想好了,咱们再轰开湘水府的城门!” 江永康丢下这么一句,随后离开。 然而江永康他们显然低估了王异的无耻。 他们一万多人在湘水府十公里外的平地安营扎寨,等到夜深人静时,忽然听见有士兵大喊“奇袭”“着火”等,江永康是被一阵烟熏火燎给熏醒的,一睁开眼睛就闻见了浓烟,帐子一角似乎还烧起了大火! 一睁眼,营帐已经烧了起来。 还好将士们倒并未慌乱,大家分工合作,井然有序,一部分人去抓偷袭者,一部分人则组织用湿棉衣和泥土灭火。 火势并不大,很快就被扑灭。 倒是营地里闹了个人心惶惶。 大家都憋着一股火。 用脚趾都能想到,是湘水府的王异搞偷袭! “江部长,放火的人好生歹毒!竟然用的是黑火油!这玩意儿一粘身上根本没法子熄灭,只能生扑!要不是弟兄们警醒,发现得早,咱们营地怕是得全部烧起来!” “江部长,我看见了,湘水府的人从那边山头过来的,起码有一两百个弓箭手!” 江永康立刻疾呼:“罗轻舟呢!他帐子情况可好?” 大家都知道罗轻舟对于金州府的重要性,因此第一时间就冲向了罗轻舟的方向。 立刻有人答道:“罗院长没事,火没烧到他这边来!”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阿陶等人抓住了放箭的人,这些人跑得并不快,此刻全部被捉了回来。 随即阿陶气得大叫:“该死的汉人,当真狡猾!竟然让一帮妇孺穿着他们的兵服来放火!” 旁边立刻有人纠正他:“是大周朝的汉人可恶!” 阿陶抓了抓脑袋,立刻没心没肺说道:“对对对,大周朝的汉人狡猾!黔州府的汉人不是狡猾,是聪明!” 众人都知道阿陶没什么心眼,也并不往心里去。 他们的视线集中在阿陶抓回来的人身上。 这才发现抓来的人哪儿是什么兵,这一个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其中有妇人、少年、还有老人,他们穿着不属于他们的兵服,显得不伦不类,偏混在黑夜里也看不清楚。 此刻他们全都惊恐的望着江永康他们,身子抖得如筛子。 “各位官爷,别杀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那王将军抓了我家老娘威胁我不来杀你们,就杀我老娘!” “我也是,我也是!那杀千刀的王异把我老婆孩子都掳走了,逼着我们来杀人放火,说杀你们一个,就让我家人一个!我也是被逼的!” “各位官爷开恩啊!我不想来,可不来我儿子就得死!” “求求各位官爷赶紧去把湘水府给打下来吧,自从我们湘水府被大小李王攻破以后,他们成日烧杀抢劫,不是抢粮食,就是抢女人,他们还强迫我们交一半的税收,说不交就的就杀全家!我们府君是个多好的人啊,也被他们砍了脑袋,一家老小都没放过,全都死透了!” 金州府的士兵们闻言,各个气得脸色发红,忍不住唾骂。 “妈的,这王异还是人吗!竟然威胁手无寸铁的百姓冲锋陷阵!” “就是!杀老百姓算什么兵!有本事来杀我们啊!” “将军,我看这王异这么嚣张,不如咱们现在就连夜攻进城去!” 江永康也怒不可遏,他心里迅速盘算着张婉君行军时间,想着先占了城池再把朱奎拖延在城里,也能争取时间,于是长臂一挥:“好,咱们立刻攻城!” 士兵们全都欢呼起来。 这几天他们只安营扎寨,看着崭新的火器,早就心痒难耐,只恨不得立刻将火器推到战场上去显摆威风。 好在,这一刻终于要到了! 阿陶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问:“那这帮人怎么办?” “放他们回去!” 江永康登时被人反驳,“不可,这群人放回去,万一他们给王异通风报信怎么办?” “而且放他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放他们回去!”江永康却坚持,随后对这帮老百姓说道,“你们回去以后,就去告诉湘水府的老百姓,就说我们这几天要来攻城了,我们手里有厉害的武器,让老百姓全都躲好。” 在场士兵们闻言,都有些沉默。 阿陶并不懂,为什么一定要保护湘水府的百姓? 那是湘水府的百姓,不是金州府或者黔州府的百姓! 不惜一切代价占领城池,真心归降的百姓,才是他们的百姓! 这种不分敌我的做法,在阿陶看来就是妇人之仁! 可阿陶也知道,金州府那位掌权者向来看重百姓,不到非不得已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阿爷常说,这就是大人物的“仁心”。 阿陶才不懂。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再说这世界弱肉强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你不想被吃掉,就得变得强悍,这规则又有什么不对? 不过阿陶这话,可不敢跟江永康说。 黔州来的士兵们明显一脸不赞同,只不过碍于江永康的威压,没几个人敢跳出来反对。 那群人立刻感激涕零的朝江永康连连磕了几个头,随后才相互扶持着走了回去。 —————————————————————— 而等朱奎带着他的四万大军千辛万苦的打到湘水府的时候,才惊愕的发现湘水府好像换人了—— 远远的,硕大的红色旌旗在风中发出呼呼声响,上书偌大一个“徐”字,再看城墙上的那些士兵,各个头发寸长、身着奇装异服,可不就是黔州府的那帮青头贼? 朱奎和他手底下的人都愣住了。 虽说打大小李王手底下的流民并不费劲,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死了一批又是一批冲上来。 从樊城过来,自进入大小李王的地盘,他们前前后后遭受了好几波攻击。 加之一路攻城略地,他们伤亡虽然不算多,但是也难免形容狼狈。 偏湘水府的兵愣是衣着整洁,精神抖擞,竟好似在等着他们似的。 “朱将军,那是黔州府的人吧?” “他们这么快就打下湘水府了?” “湘水府里面有五万大军驻守,这才几日啊,他们怎么就把湘水府给打下来了?” “难不成他们有增援?” “将军,咱们眼下进还是不进?” 这话立刻让朱奎等人心中警铃大作,“先不慌,派几个人去打探一下情报。” 早有斥候已经在湘水府里转了一圈,与大军汇合后立刻来报朱奎,只不过那斥候双目血红,脸上像是在做梦的神情:“是妖物!黔州府来的都是些妖怪!将军,咱们打不过他们,快跑吧!” 朱奎当下两个大耳刮子,打得那人脸生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恐惧道:“朱将军,这帮妖人有顶厉害的武器,那天我刚到湘水府附近,就听见天空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晃动…紧接着那城墙都被炸飞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不仅是城墙,就连城墙上的人都飞了起来,胳膊、腿、脑袋全都搬了家!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你说你娘的胡话呢!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厉害的武器,这一定是妖法!” “真的!”那斥候打了个寒战,想起当日之场景,忍不住浑身战栗,“后来我快马加鞭赶过去,才发现他们那武器离城墙几公里远,竟然把城墙都打穿了!我听见他们都管那武器叫火器!” 朱奎听到此处,才不觉脸色大变! “当真有这样厉害的武器?” “可不是!后来我又去城里转了一圈,听那老百姓们都在说,说那日天地颤抖,就跟地龙翻身似的!那天所有人都吓傻了!湘水府的那个王异,人被炸飞了十几丈才落地,当场就死透了!” 众人光是想象,就觉得那画面又诡异又可怕! 最开始以为他在说梦话的人,此刻全都一脸凝重的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火器只打了几下,城墙上的人就都死绝了!大小李王的人见此,根本不敢打,直接举白旗投降,欢欢喜喜的迎接黔州的人进城!” 朱奎抓着那斥候的衣领,“那黔州的人伤亡如何?” “毫发未损!” “放你娘的屁!”朱奎呸了一口,“我就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将军,您若是不信,您就去西城门那儿看看去!那儿城墙上打穿了好几个大洞,他们还在修补呢!” 朱奎闻言,立刻打马,向西城门狂奔而去。 他朱奎想象不出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武器,更想象不出有了这样的武器,他们还怎么跟黔州府的打仗? 身后几个将领也急忙跟上。 等到了西城门附近,远远的看见那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的战场遗骸,朱奎才觉得头皮一麻! 只见那城墙上像是被人凭空打出了几拳,到处都是巨大的洞眼,甚至可以看见里面湘水府的建筑。官道的路被炸烂,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像是烟味,没见过烟火的大周朝人自然不知道这就是火药的味道。 亲眼见到这一片神迹废墟,朱奎终于相信那惊为天人的武器存在。 可是随后心里却是一阵紧张。 如果对方将来在战场上大规模的使用这种武器,那么他们还有对弈的必要吗? 昨日的王异,就如今日的他们,将来他们也不过和王异一样,只能将城池拱手相让而已。 打,怎么打? 这武器连城墙这样坚如磐石的东西都能直接炸开,他们这些血肉之躯冲上去,也不过是去送命罢了! 徐振英。 这个反贼的名字第一次被深深的刻进了朱奎的脑子里。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朱奎就觉得背后生寒。 他仿佛透过这片残垣断壁,看见了那个未知又巨大的背影。 几个跟上来的将领也沉默了。 这仗还怎么打? 只这一眼,他们就已经想收拾东西回樊城了,然后日夜祈祷着黔州府的铁蹄不要继续往东面扩张。 有人回过神来,大喊一句:“将军,我们必须尽快告知明王殿下!” “将军,咱们还继续攻城吗?” “攻城?怎么攻,你跟我说怎么攻?!” “可咱们大老远的跑到这里,难不成就将湘水府拱手相让给这帮青头贼?!若是明王问起,我们要如何解释?难道说见了人家有厉害的武器,就被吓得裹足不前?” 他们之前还想着凭着军队人数的碾压,从湘水府再一路打到黔州府去,此刻这些黑乎乎的大洞、溃烂的城墙仿佛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他们脸上。 朱奎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立刻回樊城!” 然而已经太迟。 有人脸色一变,登时一片死灰之色,“将军,黔州府的人来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金州府的人。 以前他们只知道西南有个小反贼,叫徐什么的,手底下全是流民,不成气候,且一年来从未向外扩张,论起声势和实力完全不如大小李王和舟山王。 乌合之众嘛。 他们料定只要朝廷腾出手来,打他们就跟玩似的,一冲就会散,轻易便能收回黔州金州。 更听闻他们那边的人喜短头,不管男女,都留寸长的短发,因此他们习惯性的称呼他们为青头反贼。 可眼下,看见那残破不堪被炸飞的城墙之后,再看他们这帮人,朱奎等人心里总不是滋味。 不提那怪异的着装和青头,这黔州府的兵那是各个身强力壮,双目有神,光是气势二字,就完全压倒他们! 众人心里已经生出怯意,也料定自己怕是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江永康率几百人骑马而来,见着最前面的朱奎立刻下马,笑着拱手欢迎:“这位便是朱奎朱将军吧,老远就看见你们的人了,为何来了却不进城去?” 这一句话,让在场人都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离湘水府的位置还远着呢,少说有十公里,这帮人怎么就知道他们已经来了? 朱奎心里有些打鼓,表面却大喇喇的一笑:“哪里哪里,只是听闻前两天湘水府地震了,所以想着先四处看看情况。” “不是地震。”江永康倒是不瞒他们,“是我们城主新研制的一种武器。这玩意儿就是威力有些大,还是第一次投入战场使用,看把这城墙给炸的千疮百孔的,回头还得修!真是麻烦!” 众人听得眼皮子直跳,不敢接话,只有朱奎笑眯眯道:“武器?你们城主研制的?我倒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武器能把城墙都给击穿?” “你们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进城一看啊。” 朱奎一愣,“我们…可以看?”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江永康哈哈一笑,顺势搂着朱奎的肩膀,好得跟许久未见的亲兄弟一样,“咱们可是定过盟约的,既有盟约,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么不能看的?再说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金州府那边多的是!罢了,这些事情先不说,走走走,朱将军远来是客,咱们先进城一叙!” 朱奎满脑子都是那个火器,又一心想了解金州府那边的情况,如今见江永康盛情相邀,只能满心同意。 等走进了湘水府,朱奎才发现这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刚破城的地方,必然是一片废墟,也总是免不了要死人。可湘水府内百姓们大多都是一脸喜色,且都井然有序,丝毫不见城破后的惊惧。 城内巡逻的士兵倒是挺多,朱奎走进才发现这里几乎每条街道上都设了两名巡逻,用以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最难能可贵的是,朱奎敏锐的发现,湘水府的百姓们似乎并不怕这帮青头贼,甚至与他们关系甚好。 如此一番走走看看,倒是叫朱奎心里越发瘆得慌,更不敢小觑这帮来自穷乡僻壤的反贼。 说是反贼,那明王也是反贼,谁又比谁高贵? 可这里的反贼,却处处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滋味。 更别提那个火器。 江永康一边走一边说道:“湘水府的百姓们过得是真苦啊,自从大小李王的人占了这地方以后,强逼着他们纳税,这关键岗位上也全是一帮大字不识的泥腿子,至于农时耕种、天文历法、地理堪舆更是一窍不通,反累得百姓穷困潦倒。因此百姓倒是欢迎我们来。” 朱奎干笑两声。 江永康这话叫他更是没有底。 听起来好像他们黔州府金州府的人很通政务一般。 不是听说那边都是流民吗? 朱奎打定主意要探一探他们的虚实,又想着自己背后是明王,金州府的那位若是会做人的话,必不会为难他。因此他也就大着胆子跟着江永康一起逛起了湘水府。 “朱将军,你们从樊城一路过来,路上战况如何?” 朱奎略一沉吟,“我们自接到你们的密信以后,就立刻召集大军出发,不过一个月就接连攻下了兆县、旸县、昭平等地。” “看来这回你们收获颇丰啊。”江永康脸上笑意盈盈,却并不给人压迫感,他是富商之子出身,因此亦有圆滑的一面,“不过大小李王手底下都是流民,根本不禁打,我们的人一冲,他们几乎就弃城而逃。说起来,这大小李王虽然名声在外,内里却是花架子,如今他们的人都被我们赶到腹地一带,想要东山再起怕是困难。” 第264章 酒桌谈话 朱奎也道:“江公子这话说得极是。大小李王空有其名,却成不了什么气候。” 能成气候的,大约是徐振英带的这一支反贼。 “你们伤亡如何?” 朱奎拿不定,只能随意糊弄:“死了几千个兄弟,还剩七八万人。” 虽然不知樊城情况如何,但虚报人数,是大周朝将领们一贯的作风。 因此朱奎说的七八万人,估摸着要对半砍。 江永康心里差不多有数了,又想着张婉君那边应该也差不多,这万事俱备,今天就适合瓮中捉鳖。 于是他盯着朱奎,笑得愈发和蔼可亲,“朱将军,你们这一路奔袭,一定累坏了。不若让兄弟们都休整休整,你也随我们去好好的喝上几杯!” 江永康热情的牵着朱奎的手就往里面走,完全不给朱奎拒绝的机会,一面吩咐着身旁的士官:“去,去弄几百坛子好酒,给樊城的兄弟们接风洗尘!传我命令,大队长以上职位,全都到老知府的宅子里,今晚我们烹牛宰羊,好好的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朱奎心里自是不快。 江永康言谈之间竟完全将湘水府据为己有,可恨他们来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将此地收入囊中。 若不是顾忌那火器,朱奎现在就想与黔州府的人直接翻脸! 朱奎身边的将领暗中拉扯他的衣袖,“朱将军,别忘了问他们火器的事情!” “我知道。只不过一上来就说火器的事情,难免让他们觉得我们别有用心。都说酒后吐真言,等待会酒过三巡,我自会旁敲侧击问起。吩咐下去,待会全部给我警醒点!这帮反贼颇有手段,咱们不得不防!” 那将领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朱奎只恨不得打探更多的关于金州府的情报,余光瞥见江永康队伍里有不少黑脸汉子,他们虽穿一样的兵服,可明显他们的肤色和五官略有不同,朱奎很快反应过来,这些应该是黔州的土人! 他心中暗自惊愕,黔州府竟然收服了土人? 那土人们最是桀骜不驯,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被汉人所驱使? 于是朱奎连忙笑着对江永康打探:“我瞧你们中有不少黑脸汉子,看着与咱们有所不同,难不成是黔州府的土人兄弟们?” 江永康点头,“不错,这次要不是黔州的几大土司鼎力支持,我们也到不了湘水府!土人兄弟们功不可没!” 江永康的队伍里,几乎大半都是黔州的土人、苗人、侗人,他们大多更为精瘦,脸也更黑。 若说从前他们跟汉人们之间还有血海深仇,但随着徐音希上任后一面大力推广的茶叶、果树、红薯等产业,一面又将他们的苗染、苗药卖出黔州府,不过半年时间,他们的日子就有了奔头。 加之徐音希鼓励土人们下山,同时又不停教化顺元城的百姓“土汉一家亲”,是以土人们和汉人们以极快的速度融合,他们现在说起汉人,会自觉的将汉人们分为两拨。 一拨是金州府和黔州府的汉人们,他们聪明、勇敢、勤劳,还对他们很友善,从来不会看不起他们,这些人都是他们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 一拨则是大周朝的汉人们。他们如狐狸一般狡诈,总是称呼他们“蛮夷”,正如眼前的朱奎等人。 朱奎闻言,心中登时一惊,面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听说去年黔州土司还在造反,怎么今年就归顺了你们徐大王?” 阿陶却有些不服气的纠正道:“不是大王,是城主。” 朱奎扯了扯唇角,“对,你们徐城主。我听闻黔州的土人们和汉人之间,那是有血海深仇!黔州的土司们是几年归顺、几年造反,从没有服服帖帖的时候,怎么你们城主一出马,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对了,你们城主取下黔州府好像没有半年吧?” 阿陶正要说话,江永康却微微抬手,笑着说道:“无非是真心换真心罢了。我们拿真心对待土人兄弟们,土人兄弟自然会用真心回馈我们。” “没错!就是真心换真心!”阿陶赞同的跟了一句。 “黔州府的汉人们都拿我们当兄弟,从来不会看不起我们!” “就是!而且城主可照顾我们土人们,有啥好处从来不落下我们!不像你们大周朝的人,对待苗人还多加一重税!逼得我们只能躲进山里!” 朱奎默默听着,心里却在总结:无论徐振英的手段是什么,他都能短时间内将土人们拿捏得服服帖帖,这样的本事当真是罕见。 不行,他得回去给明王提个醒! 西南的这个反贼不容小觑! 尤其是那火器,他今天必须从江永康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否则湘水府拱手相送,回去必定免不了被明王斥责! 因此,整个晚宴,朱奎显得更加热情! 包房内,所有人都卸下随身武器,主位上留两个位置,一个是江永康,一个自然是朱奎。 两个老狐狸都是绝口不提湘水府的归属问题,按照他们之前密信中约定,谁攻下的城池,这城池就归谁,那么现在,湘水府自然就落入了江永康的囊中。 两个人只谈怎么剿灭大小李王剩余残存势力,如今大小李王虽然被打得元气大伤,但是两个头目却依然带着一半人马躲在东西境的腹地之中,且这一个月的战斗,必定让他们闻风而逃。 朱奎浅浅的饮了几杯,却见一屋子的男人,随即拍掌笑道:“江公子,席间寡淡,为何不让湘水府的青楼歌妓们前来助兴?” 江永康笑着解释道:“实在是招待不周,不过还请朱将军包涵,我们金黔两州的士兵有规定,一不准狎妓、二不准赌博、三不许喝酒。只不过今日朱将军远道而来,只我一人破例陪您同饮,按照规矩,明天我还得受罚跑二十公里。” “什么?!只你一人喝酒?!”朱奎心里老大的不快,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下过他的脸面,一时又气又恼,“看来是我们明王的名声不够响亮,才让人如此怠慢我等!” 江永康连忙按住朱奎,“朱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则是因为军令如山,城主的规矩多,我等不敢不从。二则是因为我们刚攻下湘水府没多久,王异那四万流寇还没有清扫归顺干净,咱们现在就喝得酩酊大醉,我怕出事了无人照应。朱将军,等咱们真的平定了西南,我一定脱了这身军服,跟你喝到天亮!” 朱奎却不依:“让一部分将士们警醒着便是!” “唉…这是城主定下的铁律,我等也不敢不从啊!就说咱们营地里半年前有个士兵,就因为上街巡逻时,喝了一家新开张的酒铺子的酒,就一口,就被人举报了,只能逐出军营。”江永康一面叹气,一面去看朱奎和他手底下人的视线,随后装出很是苦恼的样子,“这可真是太可惜了!你们不知道,我们金黔两州的兵,那可都是香饽饽,老百姓争着抢着参军呢!” “什么?”朱奎手底下最先叫了出来。 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连忙端起碗喝了两口,方才说道:“你们那边参军热情如此之高?” 也难怪他们震惊,这乱世之中,若非实在过不下去或是犯了重罪的人,那是千千万万个不愿意从军。 大周朝军人待遇并不高,还时常拖欠军饷,更不提当了士兵就意味着要冲锋陷阵,这要是伤了残了,几两银子就打发你回老家。 现如今,几两银子够干啥,抓两副药就没了,更别提以后的生计。回了老家也是亲人的拖累,不如死了干净。 江永康笑着说道:“那是自然。我们的兵待遇好,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俸禄,从不拖欠。每日三餐,全是自助,哦,对了,自助就是菜摆在那儿,你自己随便打随便吃,但只有一条,不许浪费和打包带走。” 朱奎手底下那十几名将领听到这里,登时眼睛一亮。 虽说他们已经有一定品级,餐食上早已不再克扣,可想起当年刚刚从军的日子,每顿餐食都定量,时常得饿着肚子打仗。 更不用提现在兵荒马乱的,手底下的士兵们经常挨饿,这一挨饿,士兵们就容易哗变。 朱奎听到这里,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江永康的手下。 果然一个个孔武有力,人高马大。 而且很容易区分金州府的士兵和黔州土人。 金州府的士兵们看起来更强壮,目光更为锐利,一个个行止坐卧皆有章法,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寻常士兵。而黔州府的,虽然也很健壮,但皮肤黝黑,人也更精瘦一些。 当即有人问道:“你们金州府的士兵待遇那么好?” 江永康手底下一人笑着说道:“岂止是好!不说这一月一两的俸禄,也不说这四季十二套衣裳和年底福利,就说最厉害的一条。只要我们当兵一日,不管你是打仗,还是执勤,又或是休假归家,甭管什么原因造成的,只要你没脱下这身军服,你伤了残了,治病全部免费,直到你治好为止!” 有人震惊问道:“那要是死了那?” “死了那可就更值了!”那人大笑一声,言谈之间似乎全然不惧,“死了给家人一次性发二十两银子,有老娘的、有婆娘娃儿的,每个月给一两银子补助,一直补助到娃儿成人或是双亲去世,甚至还能评个烈士,娃儿读书看病,都有优惠,那可真是太值得了!” 这人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金州府的士兵,抚恤金发得那么高? 发二十两不说,还有另外每个月给家人的抚恤? 金州府那位财力竟然如此雄厚? 有一瞬间,朱奎他们甚至怀疑此人是在说谎!可看着周边士兵们一脸淡然的样子,似乎他的那些话并非虚言! 朱奎他们心中似乎掀起了巨大波澜。 伴随着大周朝这两年四处征战,拖欠军饷那是常事,莫说手底下的士兵们顶不住,就是他们这种有品阶的将军也是心里压着一团火。 不过自从去年跟着明王以后,这种情况稍微缓解些许,至少每个月的军饷按时发放,但也只是勉强糊个温饱,要想发财,还得靠着抢掠。 哪知这穷乡僻壤的金黔两州竟然是如此的财大气粗!看他们这架势,这人数,朱奎心里默默估计着,这一年的军费怕是要上百万了! 天爷。 朱奎可再不敢说那位城主是草台班子了。 若徐振英他们是草台班子,那他们是什么? 这样一想着,朱奎等人难免心里发闷,因此闷着头多饮了几杯。 倒是身边的将领问了一句:“江公子,你们城主为何执意禁酒?这将士们在外面冲锋陷阵,刀光剑影,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怎的连喝酒也不让?这规矩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就是!将士们嘴里怕是都快淡出鸟了!” “当兵不喝酒,不狎妓,不赌博,那当兵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城主定下这条规矩,一则是因为酒精容易麻痹大脑和肝脏,尤其是年纪大了,会出现手抖或者手脚不听使唤的情况。咱们将士们苦练多年,若就因喝酒二字,耽误自己身体,岂非得不偿失?二则城主说过,喝酒容易生事也容易误事,且城主不喜放纵之人,若连喝酒的瘾都忍不住,那必定也忍受不了其他诱惑,这样的人,担当不起大任!” “至于狎妓,我们金州府内的妇女都很宝贵,她们跟我们一样,能当兵、做吏员、外出挣钱,甚至许多家族里反而是妇女顶着。更不用提妓女们几乎全都不是自愿从事风俗业,要么是被至亲卖进青楼,要么是被诓骗拐来的,都是一群苦命人,城主说我们要致力于帮助苦命人,而不是帮着世道欺负苦命人。” “至于赌博嘛,这赌徒上了赌桌,六亲不认,我们军营里绝对不允许赌博这种情况发生!”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除了金州府的士兵一脸赞同外,其余人都是一脸惊色。 就连阿陶也是脸色微微一变。 难怪金州府的士兵们各个看起来规规矩矩,完全不似大周朝那些兵溜子,原来是营地里连喝酒狎妓都不让,规矩如此之严,才能培养出他们这样的兵来吧? 而朱奎也是心中久久震动。 他自认算是不错的将领,从不贪手底下人的军功,有赏有罚,因此底下人对他还算是服气。 可跟金州府的士兵一比起来,他们简直就像是土匪! 尤其是江永康那句:帮助苦命人,而非帮着这世道欺负苦命人。 不知怎的,朱奎心里难受得紧。 幼时家贫,他有个姐姐被人买走,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江南一带有名的人贩子,专门卖貌美的女子培养成瘦马。 他每次看到军营里那些军妓时,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虽不碰妓子,却从来不阻止手底下人狎妓。 战士们冲锋陷阵,有了今天没明天,让他们放纵放纵也无碍,反而有利军心。可是从来没有人关心过那些妓女们从何而来,是否有家人亲眷—— 至于是否愿意,朱奎甚至都不敢问。 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妓女? 无非是这被这世道给逼的! 江永康几句话就把场子给搞冷了,朱奎那边的人低头吃亏喝闷酒,颇有一种酒入愁肠之感。 江永康又给阿陶使眼色,阿陶心领神会,悄咪咪的走了出去。 几杯酒下肚,朱奎有些站不住脚,却也没有忘记此行入城的目的,他亲热的抓着江永康的手:“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江老弟,我对你们那个火器十分感兴趣,不是说要带我们参观参观吗,为何言而无信?” 江永康笑着道:“这不是陪朱大哥喝酒了嘛。朱大哥要是真感兴趣,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刚好一路走走,也吹吹风醒醒酒。” 朱奎惊住,“当真让我们看?” “这不是一开始说好了的吗?” “你就不怕我们看了,回去以后自己也造一台一样的?” 江永康低低的笑,“这个嘛…我倒是不怕。至于为什么,朱大哥一见便知。” “好,江老弟为人敞亮,你这个兄弟我是交定了!走…”朱奎抓着江永康的手,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走走走,去看最厉害的火器去!”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金州府这边的人不喝酒,因此对宴席本就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去多看两眼那个火器。 只是金州府的士兵们却不知道,为什么江永康对朱奎的人如此大方。 这火器不该保密的吗? 就这么大喇喇的让敌人看,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既然高层做了决策,他们这种当底层兵的,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而朱奎这边的人因为无人作陪,加之看见了两队人马之间的差异,正郁郁寡欢呢。 等到了地方,朱奎等人才明白为什么江永康根本不怕火器公之于众。 这玩意儿…别说这设计图千难万难,就是破解了设计图,他们也根本造不出来! 第265章 金州府的女人都是老虎 那火器浑身通黑,长约两米,底下四个轮子,应该是为了方便运输,上面架着一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管,冰冷的伸向天空。 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但其坚硬程度远超大周朝现在所有的铁器,轻轻敲击上去,有清冽干脆的回响之声。 朱奎手底下的人甚至还爬上去,对那火器敲敲打打。 一侧的阿陶,只觉得心都在滴血,要不是看江永康没什么反应,只恨不得一手把那个人给拽下来! 他们小心翼翼的对待这火器,像是对待祖宗牌位一般谨慎。 偏朱奎这帮山猪儿,一上来就对其动手动脚! 即使亲眼看见亲手摸着,朱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能把城墙给轰开?” “不止城墙,连山都能打穿呢!所以你们最好小心点,别被轰走了!” “什么?!”朱奎手底下的将领吓得不轻,立刻松手,不再敢触碰火器。 阿陶则憋着笑。 朱奎不由大失所望,“这…这…这也看不出是个啥啊。” 本来他还自诩略通武器,一般的武器只要看上几眼,他几乎都知道是怎么做的。因此他心里想着,只要看了那传说中的“火器”几眼,记住个大概的模型,回去找匠人们研究,总能研究出来的。 哪知对方倒是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可他们这看来看去都看不出是个什么名堂。 “别说朱将军看不出什么,我们也是一样的。这东西里面构造精密着呢,你就算拆开了,也一样看不懂!” 朱奎有些震惊,“这样的神物…究竟是何人想出来的?” 周围士兵笑着接话:“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们城主了!我们城主那可不是普通人,都说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呢!” 朱奎心里对那个传说中的金州府“城主”生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想出这样厉害的武器? 不过朱奎更感兴趣的是其他,“那这个东西造价如何呢?” 江永康一笑:“这我们哪里清楚,是军务后勤的事情,我们只管用就是。” 朱奎脸上一抹失望。 一侧的阿陶倒是看清楚了。 合着说了半天,江永康什么关键的信息都没透露! 这是要给他们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双方实力的差距,最好生出怯战之意?还是有其他目的? 朱奎身边那小将却得寸进尺:“那江公子,这样厉害的武器能不能给我们开开眼?我们可是听说这玩意儿能把城墙都轰开,是大周朝最厉害的武器!” 阿陶却道:“这可不行,这打一炮就是钱!别看这玩意儿不大,却比金子还值钱!一炮起码都是几千两银子了!” 其实阿陶并不清楚价格,只是觉得朱奎手底下的人好没规矩,更担心他们真的把这火器看上了,回去再研究出来可就不妙。 那小将有些尴尬。 但朱奎却一下听出了言外之音。 若打一炮这么值钱,那么只能证明这武器不能大规模的建造和使用! 谁家的钱经得住这么造? 也就是说,这武器虽然厉害,但他们也不必太过惧怕。 可他也得回去立刻将此事告知给明王殿下,让殿下早做准备才是。 “我这兄弟说得是!罢罢罢,不提这些事,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咱们继续喝酒去!”江永康见势头差不多,又拉着朱奎往回走,还不忘笑眯眯的循循善诱,“诸位若是对这火器感兴趣,不妨加入我们。我们城主现在求贤若渴,似诸位这等英雄好汉投靠,我们城主必定是满心欢迎。只要你们加入了我们,这等武器我们那边多的是,随便你们看!” 朱奎喝得有些脸红,此刻却一脸凝色道:“江公子莫开玩笑,明王殿下待我等恩重如山,怎会弃他而去。” “唉,这乱世将起,良辰折木而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看朱兄胸有大才,而我们城主更是人中龙凤,重情重义,乃乱世中的枭雄人物。更何况城主现在已经拿下兴元府,再有宝安府和湘水府,现在就已经拥有五座府城,这不过才区区一年多时间,城主就已经一跃成为西南最大的掌权者。跟着我们城主,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朱奎大骇:“你们已经拿下了兴元府?此事当真?” 江永康笑:“自然是真的。如今我们城主已经坐镇兴元府内,你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打听便是。” 朱奎手底下的人也是一片骇然。 兴元府啊,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富裕地方。再过去就是河南府,已经直直逼近汴京城! 更不用提兴元府几乎身处大周朝腹地中央,其地理位置在军事上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看来大周朝真是要断气了,竟然快让人打到了家门口都无动于衷! 江永康却又笑着问道:“诸位可知我们城主现在多大年纪?” 朱奎不语,西南这一片流寇四起,大小反贼如过江之鲫,徐振英在中间并不显眼。 不过他是听说过徐振英年纪不大,似乎未满弱冠。 至于传说中她可能是个女人这件事,在朱奎看来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这简直就是凭空传出的污蔑流言! 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成就? 哪个女人手底下能有这么多精兵强将?! 哪个女人能发明这般厉害的火器? 江永康眼底满是骄傲:“我们城主今年不过十五岁!乃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你们想想,她的政治生命能有多长!” 朱奎等人暗自吃惊。 十五岁?那还是个少年郎吧?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竟然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就拥有了五座府城不说,还能把黔州的土人们都紧紧拽在手心里为自己所用,更不提她要养这么多人,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生钱能力也是一流! 江永康说得没错,这还是真是个天纵英才! 要不是他们现在是敌对双方,朱奎还真想亲自见见这个青头帮最大的头目! 可那也仅限于此。 朱奎自认自己是大周朝的士兵,跟徐振英这样的反贼自然是势不两立的。即使明亲王也是造反,但好歹血统纯正,是先皇亲子,他们也算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师。 让他落草为寇去当反贼,绝对不可能! 朱奎便故意板着脸说道:“江老弟,我们对明王殿下忠心耿耿,这样的话莫要再提!” 江永康自然见好就好,两个人回到宴席中央,他便又再给朱奎斟酒:“好,朱将军,咱们今日不聊公事,就只喝酒!” 朱奎和江永康聊得尽兴,三杯两盏下肚,两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只不过就是江永康这边,就他一人喝酒,其他人只吃菜。 朱奎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起初自然会觉得被怠慢,可是随着江永康的那番关于三个戒条的解释,以及他们参观了火器以后,这份被怠慢的愤怒不知不觉就变了滋味。 看看人家这军容军规,难怪打湘水府如履平地。 也难怪他们这么早就一路打到了汇合点来。 也是不得不佩服。 酒过三巡,江永康和朱奎两人皆是被下属搀着回去。 湘水府的人热情留宿,且把酒楼房间都收拾妥当,朱奎等人盛情难却,只好背着喝得烂醉如泥的朱奎回到房间。 等江永康的人一走,朱奎的人戒备的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又去转了一圈,确认他们没有被监视以后才略略放心。 等那人回到朱奎房间,却见朱奎已经坐在床边,面色虽然依旧酡红,但是双眸清醒,毫无半分醉意! 而打探城中消息的两个士兵已经回来,此刻正向朱奎禀报着今日在湘水府的所见所闻。 “将军,他们那火器是真的!湘水府几乎大部分百姓都说听到了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就跟地龙翻身似的,房屋还倒塌了不少。有人还说看见城墙上的人被炸到天上十几米,还有断胳膊和腿儿,由此观之,那火器是真的威力极大!” 对此,他们几人再无半点怀疑。 城墙上那被轰开的窟窿便是铁证。 “大小李王手底下几个大将没有劝降,直接一进城就杀了。其他四万多人,现在安置在军营里,我混在其中半日,发现他们大多数都是这附近的百姓,迫于无奈才跟着大小李王造反的,对大小李王没什么忠心可言。因此换了这帮青头帮当家,他们也无所谓,甚至还很期待当金州府的兵,说是一个月领一两银子的俸禄。” 朱奎蹙眉,“他们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 “这就是这帮青头贼的狡诈之处!据说他们每攻下一处城池,就会有袖子上绑红绸的,叫什么宣传官的,一上来就给他们说金州府过得多好,又有什么分田发粮的,还有那个什么牛痘疫苗!” 朱奎不以为然,却还是有些好奇:“牛痘疫苗是什么?” 那人有些吞吞吐吐:“说是金州府那边防治天花的特效药!只要人身上种了这个牛痘疫苗,一辈子都不会得天花!” “什么?!”朱奎心头一跳,险些从床上栽倒下来,“一辈子不得天花?此事当真?” 那人摇头:“都是那些黔州府来的宣传员在说,不知真假。但是百姓们分辨不出,各个都把那牛痘疫苗当做神药,只恨不得欢天喜地的当徐振英的子民,就盼着那牛痘疫苗呢!” 朱奎的呼吸有些急促:“难怪今日我进城之后,发现城内百姓大多竟然是面带喜色!” “这还不止。卑职还在人群中打听到,徐振英在西南一片的百姓中口碑极好,说是爱民如子都不为过!江永康他们一路从黔州府出发,不过区区两万士兵,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湘水府!就是因为沿途百姓们早就盼望着他们打过来,甚至有的还自发逼着县令献城!” 听到这里,朱奎只觉得头皮发麻! 何时大周朝出了这样一个妖孽人物?! 竟有百姓自发献城? 朱奎心跳如鼓,只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却又似乎有迹可循。 光是徐振英那三条军令,不狎妓、不赌博、不喝酒,就可想而知他手底下是怎样的一群人! 不好,此人绝对是明王殿下之大敌! 殿下错了,大周朝的皇帝也错了!他们竟然都因为西南地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便忽略了徐振英这一反贼! 如今徐振英已经坐拥五座府城,一下成为了一个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可不必提,这才短短一年多时间! 若是再给他一年呢?! 想到这种可能,朱奎只觉得脑子一片乱麻,忽然就很慌乱起来。他甚至恨不得连夜快马赶回,亲自向明王殿下说明情况,调转枪头直指西南! 想到这里,朱奎几乎是立刻起身下床,“张将军,听我号令,立刻整顿大军,我们现在立刻离开湘水府——” 一侧的张将军却道:“朱将军,湘水府内已经宵禁,咱们一出这个大门,怕是下一刻江永康就知道了!” 朱奎脸色有些恍然。 是啊,如此一来,倒是打草惊蛇! 见朱奎听进去了,张将军便继续说道:“不如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去辞别。否则我们现在慌慌张张的出门,必定引起他们的猜疑!” 朱奎无奈,“也只好这样。大家打起精神,千万别睡死过去。别看江永康他们待咱们有礼有节,但我这心里,总是有些发慌。” “知道,我多派两个兄弟值夜。” 而江永康那边,他拿了帕子擦了擦脸,整个人也是清醒不少。 他站在碧荷凋零的湖边,望着湖面的点点残灯,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人。 她…现在应该在兴元府了吧。 如今他拿下了两府之地,若是顺利的话,甚至朱奎手里的城池也能收过来,这就意味着他们这一次要真正的走上历史舞台,吸引各方人的目光,走进权利争斗风暴的最中央。 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应该都是小菜一碟。 只是似乎很久没见她了,如此繁忙的公务压在她身上,也不知她清瘦没有。 她十五岁生辰就要到来,他该送她什么礼物呢? 十五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重要的日子。 在大周朝,年满十五岁,也就意味着可以嫁人。 只不过徐振英似乎从来不怎么关注自己的年龄和生辰,怕是又要忙碌一整天,随意打发了过。 不知怎的,江永康有些心疼那个清瘦的少女。 他犹记得上一次两个人相见还是黔州府内,她隔着车帘跟他说话,车帘翻飞,夜风吹起她的一缕发丝,她身上有淡雅的香气,叫人微醺沉迷。 许是喝了一些酒,江永康允许自己放肆些许,随后亲卫兵的脚步传来,江永康才略略回神。 原来是张婉君的好消息来了。 张婉君带人从后方包抄,先于他们出发,直接绕到樊城背后。而樊城的士兵们几乎跟着朱奎倾巢而出,不过一座空城,张婉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樊城占领。 如此一来,朱奎先前辛辛苦苦占下的江陵府,此刻处在他和张婉君的夹击之下,只需劝降了朱奎,那江陵府自然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用三座府城,作为她十五岁生辰的收礼,应该够诚意了吧。 江永康微微一笑,那阿陶在旁边观察江永康许久,见他先前还有些郁郁寡欢,此刻却眉梢眼角都是喜气,不由问道:“江部长,有什么好事发生?莫不是城主又给我们送来了厉害的武器?” 到这里,江永康也自不必瞒着大家,因此便笑着说道:“张婉君带人偷了朱奎的老家,如今樊城已是我们的了。现在只需劝降朱奎,江陵府也会变成我们的!” 这偷家一词,还是跟徐振英学的。 阿陶吓了一跳:“张婉君?那个张…副府君?” 阿陶并不知道江永康的作战计划,因此冷不丁听见张婉君带人占领了樊城,自然是惊愕无比,“可张府君是个女子!还是个文官!” 江永康见阿陶一脸震惊的模样,笑道:“平日你也关注黔州府的官吏们,怎么会不知道张婉君是部队转业的?她之前可是女兵的总教官,能文能武,军事作战水平也是女兵中顶尖的人物!” 阿陶惊得合不上嘴。 他也是跟着寨子里族长见过张婉君的,印象里副府君是个斯文有礼的人,虽然是个女人,可说话做事都很利落,绝对不输男子。 他还以为黔州府里的女兵都是些花架子,只是平日里维持秩序或是解决城内大小事务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真能带兵打仗! 江永康笑着说道:“我告诉过你,别看不起城主手底下的那些女人。就说这次的奇袭战术,便是出自张婉君之手。若非她想出主动出击背后包抄的主意,咱们这次可没这么顺利!” 阿陶这次实在真心臣服:“不敢,我再也不敢小瞧你们汉人女子!这一个个的,也太凶神恶煞了些!” 江永康又想起了那个人,随即拍着阿陶的肩膀道:“那可不是,金州府的女人,那都是属老虎的!你要是见着了,可得绕道走!” 阿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朱奎虽然身在敌营,也提醒自己应该提高警觉,可喝了一些酒,吹了一些风,有些头疼,这沾了床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266章 有喜有忧 等他睡意朦胧之时,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随后他大梦初醒,猛地睁眼,就看见有一人背对自己坐在床边! 朱奎下意识的摸剑,竟发现枕头下的长剑被人抽走! 江永康回头,笑眯眯的望着他:“朱大哥,昨夜休息得可好?” 朱奎胸脯起伏,反而更是警觉,面上却装出睡眼朦胧的样子,“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江老弟呢?” 说话间,朱奎已经迅速打量屋内,随后他敏锐的发现,自己的那十几个下属不在这屋内! 此刻屋内,满满当当站着的全是江永康的人! 按理说,江永康的人入内,自己的人肯定会提醒。 可眼下,他们悄无声息的进入自己房内,还先抽走了自己的武器,朱奎怎么想,都觉得江永康来者不善。 果然,江永康下一秒就说道:“昨晚让朱大哥考虑投奔我们城主的事情,朱大哥考虑得怎么样了?” 朱奎脑中警铃大作,难不成江永康是非要留下他们不可了? 他板着脸沉声说道:“江老弟,你我各为人主,我既无意,你何必苦苦相逼?你可别忘了,明王殿下拥兵五十万,你若是强留下我,你们城主能承受明王殿下的怒火?” 说到最后,已是穷图匕现,接近威胁。 哪知江永康却微微一笑,“可是朱大哥……你现在除了投靠我们城主,已经没有其他的退路了。” 朱奎一愣,看着对面那人有些阴沉的眼睛,刹那心口直跳,“江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大哥还不知道吧,我们的人兵分两路,一路正面进攻大小李王,并于你们在湘水府汇合;一路却从后方快马亲骑,绕到樊城后方。”江永康声音轻柔,犹如恶魔一般低语,“此时此刻,你的樊城已经被我们的人占领。” 朱奎大怒,脑子里却疯狂思考起来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江永康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他手里,“你若是不信,可以看看你留下的守城大将亲笔投降书。” 江永康还很好心的指了指信的右下角:“这里,还有樊城的宝章,这个可做不了假。” 朱奎呼吸急促,几乎是一把夺过那信! “对了,还有,我们的人已经向明王殿下手书一封,说其实你早就已经投降我们,并和我们里应外合,献上樊城表示诚意。”江永康轻轻的掸了掸衣裳,站起身来,颇有一丝居高临下之意味,“如此,你猜一猜,明王殿下会不会相信你的清白?” 朱奎暴怒,“卑鄙无耻!你竟然挑拨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乱臣贼子!我杀了你!” 然而,几乎是朱奎暴起瞬间,便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江永康凑近,脸上仍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意:“所谓兵不厌诈,你我各为其主,我不过是略施小计而已。朱将军,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代表我们城主,诚心诚意的邀请你归降。你放心,你的家眷我们也已经提前派人保护起来,只要你点头答应,他们立刻就会被送到金州府,绝不会给明王殿下伺机报复的机会。” 朱奎咬牙切齿,脸上青筋暴起,心中是又恨又悔。 恨自己一时贪心,建功心切,上了这江永康的当! 悔的是他一开始就不该踏入湘水府! 江永康釜底抽薪这一招,不可谓不歹毒。明王虽然对手底下人好,但是疑心也重,这次连樊城都丢了,必定会怀疑他有二心! 他现在是浑身有嘴都说不清! 如果执意回去,怕是要脑袋搬家! 可江永康用这么卑鄙的法子逼他投降,朱奎心里也是怒火滔天! 江永康却还在循循善诱。 “正如我昨晚所说,眼下乱世将起,我主徐振英天纵英才,她手底下能人辈出,百姓更是心甘情愿的跟随。更不用提今日这挑拨离间之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城主绝对不会相信。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城主向来信任属下,且只要你有才,你便有出头的那日!若你想建功立业,我们城主便是你最好的选择!朱将军,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诓骗你来,你就算再恨我,现在你也没有别的选择。投降,你手底下人的我一个不动,你的亲人我也会保他们平安——” 朱奎听进去了,他起伏的胸脯逐渐变得平稳,随后他忍不住苦笑:“你已经将我的后路全部斩断,你觉得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江永康盯着朱奎,随后大手一挥,“快!给朱将军解绑!” 朱奎被三下两下解开了,心里却还窝着火,可不投奔徐振英是不行的了,也只能忍着,“我的那些将士们,你们要如何处置?” “自然全部转为民籍,先送去劳改一个月,一个月后看个人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转成士兵。” 朱奎老大不满:“这些将士们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汉,难不成你们不让他们当兵?还有,什么是劳改?” 江永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朱老哥,我们城主的规矩多着呢,但凡来投的,第一件事就是劳改,要么去种地、要么去开荒——” “什么?!”朱奎气得脸都红了,“你让我的士兵们去种地?” “自然。所有来投的人,不管官职大小,不管来头大小,第一件事都是得深入基层。只有先深入基层了,才能知道老百姓想什么,不止你们武将,文臣也是一样。而且这种地开荒又不是做苦力,我们金州府都是四个时辰工作时间,中间还要休息半个时辰。”江永康笑得意味深长,“莫说你,就是当年白慈恩也是在城郊种地。” “白慈恩?”朱奎眼皮一跳,“你们和白慈恩交过手?” 身边阿陶立刻接口道:“岂止是交过手!白慈恩被我们江部长打得是落花流水,手底下的人全部被俘虏。要不是城主开恩,当时还不想跟大周朝正面冲突,才不会把白慈恩给放回去呢!” 阿陶自然不会提起城主出主意用白慈恩换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 这回,朱奎看向江永康的目光有些晦涩。 此人年纪轻轻,做事手段却毒辣,就连白慈恩都败在他手里,那自己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 既然白慈恩都种过地,那他应该也得去种地吧? 果然江永康说道:“朱大哥,你是我招揽过来的人,因此我也跟你说几句真心话。虽然我这手段是卑鄙了一些,但我们城主确实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你只要去金州府看一眼,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追随他。金州府…那已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朱奎被他说得心痒痒,“怎么就另外一个世界?” “你去看了就会明白。”江永康笑,“还有,我们城主招募士兵的条件很严苛,对文化也有要求,劳动改造的时候会有老师和宣传员,他们讲的东西你们一定要认真听。朱大哥这一身的才华,可别因为消息不通而耽误。” 面对江永康这番诚挚之语,朱奎心里倒也没那么气,想通这节以后,他眼底倒是隐隐有了一抹期待,“我听说了,你们的士兵要求能文能武,还有实战演习。我倒想看看,你们这些兵究竟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朱奎松了绑,然后换了衣裳,虽说该入乡随俗,可他实在不想穿他们金州府的那种长衣长裤,便随便换了一件。 随后他手底下的人灰头土脸的出现了。 看来都跟他一样的待遇。 张将军迎上前去,他似已经知道了江永康挑拨离间之事,也知道他们回不去明王殿下那边,不过他脸上却也不见多少灰败之色,几个人刚刚碰头,这一商量之下,才发现金州府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能造出这样火器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更何况金州府的士兵们军容整肃、行卧有度、浑身一种杀伐之气,也绝非大周朝的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比拟。 跟着这样的主君,也不错。 反正乱世之中,当兵的就是这样颠沛流离的命。今日为你而战,明日便是敌人对手,直至哪天马革裹尸。 至少,徐振英那边的士兵待遇不错。 他们自然还不知道得劳改一事,因此脸上颇有些许激动的神情,只不过见了朱奎有所收敛而已。 金州府的几百个人跟着他们去城外营地中宣布投降的消息。 见朱奎一直闷闷不乐,那张小将便安慰朱奎:“朱将军,咱们好歹命是保住了,且徐振英目前已经拥有六座府城,势力不容小觑,咱们跟着她也不算亏。” 朱奎蹙眉道:“军人当马革裹尸还,死在战场上那也是命!你等身为军人,怎能贪生怕死。” 张小将被斥得不敢接话。 不过想到将来都得去劳改,听江永康那意思,是他和手底下所有人一起公平竞争,他朱奎将来能不能顺利当兵都不一定。那么现在这些人,就不再是他的下属,也许将来会是他的同僚、甚至是上峰。 他朱奎昔日的风光完全不在啊。 按照金州府选拔人才的标准,甚至有可能他的优势也全无。 朱奎心中虽难受,可形势比人强,也只好软了一分:“我只是想到明王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我们却转而投敌,心中实在是不安。” 张小将却不这样想。 朱奎曾是明王殿下府内的亲卫,造反后无人可用之时才提了朱奎做将军,朱奎对此一直是感恩戴德。可张小将却看得清楚,朱奎该感谢的是时运,而非周衡。 “明王多疑,我们回去也必定再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甚至有可能像之前的何将军一样,被指派去做送人头的先锋,莫名其妙的死在战场上。既然事情已经到这般田地,将军不妨试着向前看,至少金州府的武器装备是一流,我们也可以趁机一观,甚至说不定将来我们也能用上那火器呢!” 朱奎笑得勉强。 等走到营地,才发现营地附近已经驻守了一两千人金州府的人。 朱奎看那样子,就知道他手底下带来的这四万士兵,已经知道他投降金州府的事情。 他正欲安慰几句,哪知底下一个将领却一脸喜色的跑上来:“将军,咱们终于投降啦!那以后咱们是不是就是金州府的兵了?” 旁边有人立刻说道:“哪里就是金州府的士兵了!刚那个宣传员不是说了吗,得先去劳改,深入基层!劳改中还要学习文化知识,一个月以后,无论是当兵还是当官,都得通过考核才行呢!” “对对对,我刚才已经问得很清楚了,金州府那边没有身份限制,甭说咱们这种大周朝来的士兵,就是当地的妓女龟公或是其他下九流的籍贯,只要你学得好,都能参加考试!而且我连考什么都已经问了,跟大周朝的科举考试还不同,不需要十几年学习,他们说有的脑子好的,学那么什么四则运算、常识和物理化学什么的,半年就考上了!” “我读书可不行,金州府那边当兵的待遇好,我还是去当兵算了。” “想得美你!你刚才没听宣传员说吗,当兵也要学!而且当兵的对文化要求更高,每个月都得考试,不仅考体力,还要考你读书认字呢!说起来,怕是比吏员还要严格!你们没看见刚才登记咱们情况的时候,金州府的那些士兵各个写得一手好字!我还悄悄问了其中一个,人家说读书成绩不好的才去当吏员呢!成绩好的都去当兵或者进什么研究院,就是研究火器的!还有什么医学院,学习做大夫的!” “我的妈,还有这种地方?学医的话,是不是得交钱啊?这束修怕是不便宜吧?” “反正说得现在是免费!不过后面人多了,可能得收费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去啊!” “天爷!我脑子笨,不会读书,那可咋整?” “别怕,金州府那边遍地都是机会,说是弯个腰都能捡钱,饿不死咱!再说了,人家都能学,咋就你不能学!咱过去了以后就死命学,不信比金州府的人差!你说是不是,朱将军?” 朱奎听着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看着他们一脸兴奋的表情,心中很不是滋味。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对明王殿下有过忠心? 根本不等朱奎回答,那帮人又自顾自的说起了刚才打听到的情报。看得出来,他们这帮人对金州之行竟然是充满期待! 这让朱奎不得不再次感叹江永康的手段! 江永康先是佯装和他们合作攻取大小李王的地盘,随后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又带着人去身后包抄,占领樊城。他这边还没有松口投诚,背地里却已经派人瓦解士兵们的忠心。 如今士兵们已是乐不思蜀,急不可耐的去金州实现抱负。 罢了,栽到江永康手里,他朱奎不算冤枉! —————————————————— 当南面战报传到徐振英桌前时,徐振英是有喜有忧,她盯着这胜报,却是沉默。 而徐振英出发前派去的几路大军进展顺利,如今几乎都回到了兴元府,只剩明小双还在外。 此刻众人在大堂之中,看着徐振英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如今金州府几乎是举全部之力,四处征战,他们脑子里就像是随时紧绷着一条弦一样紧张。 金州府的情况,他们这帮老人最是清楚,若真说起来,金州府的实力其实根本支撑不了这样大面积的征战,可是有时候就是机会在前,不赌不行。 因此兴元府的战事一毕,他们就开始有心金州府两侧的敌人。 还是徐嘉慧胆大,便直接问道:“城主,可是南面战败了?” 徐振英摇头,见众人全都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随后才意识到问题,面上略略一笑,“那倒不是。反而是喜事。张婉君带奇兵突袭朱奎后方,现在已经占领樊城,朱奎打下的江陵府也归入我们囊中。如今加上江永康打下的宝安府和湘水府,如今咱们实力大增,也能勉强说一句拥兵十万。” 这一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 好家伙,江永康不愧是徐振英手底下第一干将,之前一出手就拿下黔州府,现在竟然一路高歌,接连拿下三座府城,直接将他们的地方扩大了一倍! 这样算下来,他们和之前势头正旺的大小李王和舟山王的地盘不相上下!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蜷缩一角的小反贼,而是真正拥有了上桌的筹码! 这叫众人如何不欢喜。 就连一侧的张秋蝉,骤然听到自己姐姐的名字,竟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她只知道张婉君是黔州府的副府君,岂料这次她竟然带着人冲锋陷阵,且立下这等惊天功劳,她的骄傲和喜悦可想而知。 众人纷纷一脸喜色的传阅着战报。 “江部长还真是个奇才!竟让能用两万多的兵打下三座府城,这样的成就简直闻所未闻!” “岂止,我看这女兵张婉君才是厉害!竟然能把军营里学的那些兵法运用得如此灵活,若非她想起这敌袭之策,咱们哪儿能如此顺利的拿下三座府城?” “这三个府城的人口加起来怕是过百万了,还有守备军。城主方才说拥兵十万,实在是太过保守,咱们起码是十五万的战斗力!” “这些大周朝的士兵不堪其用,算不上什么战斗力!还得收编以后好好操练才行!” “此事该记张婉君首功才是!” 第267章 明小双归来 张秋蝉连忙站起来,适时表态,很是谦虚:“哪里哪里,这一切都是托城主之福,要不是城主当年收容我们,哪里会有我们姐妹几天。姐姐那一身本事,也是城主教的。” 徐振英莞尔,“不用妄自菲薄,师傅带进门,修行看个人。你们自己也很努力,你们姐妹俩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是我不可或缺的左右臂。哦,对了,桂花——” 徐振英扭头对身边的顾桂花说道:“给张婉君记个人一等功一次,再给她家送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匾,让钱珍娘带人亲自送过去。” 顾桂花同样为张家姐妹感到欢喜,她们几个人都是金州府的第一批女兵,感情自然深厚。 虽说现在她们都在不同的岗位上,可那份惺惺相惜的感情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张秋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多谢…城主!” 这下阿爹在家,怕是要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了。 这牌匾的价值虽轻,但意义重大。有了这块牌匾,爹怕是腰杆挺得直,走路都得带风!看谁以后还敢指着爹骂他张家断子绝孙! 他们张家的姑娘,一个塞一个的厉害!远超那些有儿子的门户! 莫锦春却问:“那为何城主还是一脸愁容?” 徐振英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们这地盘扩张太快,我一是担心守城难,还需要更多人手治理。二是我们如今拥有六座府城,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的面色颇有些紧张。 “这意味着我们真正的走上了历史的舞台,拥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格。但是也意味着我们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猥琐发育,四面八方的关注会随之而来,各处的敌人也会虎视眈眈。你们看……”徐振英指了指河南府和西面的舟山王,“我料定很快大周朝就会对我们出兵,毕竟兴元府的位置可谓是在他们卧榻一侧。同时,舟山王也会趁机来咬我们一口。我们看似胜利,但其实危机也伴随而来。”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口发麻,再去看那地图之时,胜仗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反而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常自在立刻道:“城主,我主动请缨去江部长手底下,驻守东面。咱们这次挖了明王的墙角,他一定会趁机报复。江部长手底下虽然已有七八万人,但两万是黔州的土人兄弟,剩下四万是刚收编的兵,还需要经过我们的训练以后才能上战场。也就是说,江部长手底下能用之人不过区区一万,若是明王挥师南下,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徐振英点头,“没错,这东面和西面的防御是必须要加强。大周朝归降的士兵都必须接受劳改,再去分配去处,否则我们没办法信任他们,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忠心我们金州府。这随意投降当墙头草的士兵,我徐振英不要。” 众人都点头。 即使是在如此人手匮乏之下,即使调教新兵需要很长时间,他们也不愿意士兵队伍变得良莠不齐。 毕竟带着一支优秀的作战队伍,事半功倍,也方便管理。 带惯了金州府这种听指挥、讲纪律、且各个脑子灵光的士兵,他们也实在是不想要大周朝那种连军令都听不清楚的兵溜子。 “以后所有归降的士兵,都必须先去金州府劳改和学习,只有进行彻底的思想改造,才能真正变成我们的战士。莫锦春,你现在立刻回金州府,以后专门负责训练俘虏或是投降的士兵,你跟钱珍娘好好商量一下,拿出个具体办法。对了,你让钱珍娘再组织一次吏员考核,咱们的地盘扩张太大,后续力量跟不上,得尽快有人到岗。知府的任命就从先前那一批岗位上做得好的里面提拔,要综合考虑,把几个府城的知府先定下来,迅速报给我敲定。” 莫锦春领命,心中却道这摊子事情可不小啊。 这一下就来四万多人,可谓是责任重大。 莫锦春心里一阵激动澎湃。 这才一年多啊,他们竟然取得了如此耀眼的成绩,果然跟着徐振英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徐慧嘉也立刻主动请缨,“城主,那我去西面!卢飞只带了三千人,怕是抵挡不住舟山王。” “莫慌。如今咱们是三面楚歌,咱们目前能用的兵还有多少?” 莫锦春立刻回答:“兴元府大约有一万。金州府还有两万。” “好,兴元府的兵留下,加上兴元府咱们收编的两万士兵,顾桂花你先当总教官,再在本地百姓中征兵,尽快训练出符合我们标准的三万士兵留守兴元府。” 顾桂花却道:“三万会不会太少。咱们这次动作搞得太大,怕是已经吸引了大周朝的目光。按您所说,他们若是举兵来打怎么办?” “无妨,莫锦春会回金州府操练投降的士兵们。且金州府不再留人,全都撒去边境。到时候只能相机行事。” “徐慧嘉、常自在你们去金州府挑一万人,即刻去和江永康汇合。刘大壮、张秋蝉,你们调另外一万人去西面和卢飞汇合,到时候以刘大壮为总领将军,秋蝉和卢飞为副将。” “如此一来,金州府就不剩什么人了?” “金州府如今已处在我们势力范围腹地,本也不需要多少人驻守。莫锦春,训练新兵的事情你要上心,若是咱们三面有什么异动,就从你的新兵里调兵支援。还有方询……” 方询立刻出列。 “兴元府这边的县城安置好我们的人以后,你就配合钱珍娘,把这些新占领的城池治理跟上。知府、县令、宣传员、各种援助和建设要跟上。” “孙清臣,你治理城池向来有经验,兴元府的日常政务交给你。” 孙清臣自然是一喜。 没想到刚加入徐振英的阵营,竟然立刻被提了一级,心中自然是感激涕零。 “对了,你夫人可有出来做事的想法?” 孙清臣连忙道:“金州府的妇人们都是要出来做工的,我夫人也厌倦在后院做一些琐事。她倒是很期待像您一样,成为您提倡的新女性。” 这一记马屁可谓拍得是不动声色。 就连方询都忍不住唇角一牵。 想想当初孙清臣那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也学会拍马屁了。 “她可上了我们的初级扫盲班了?” “虽没有上过,但是之前旁听过,四则运算和拼音都不在话下。” “行,那就让她配合着凤儿和连氏,管一管兴元府里的老弱病残等民生工作。我这手底下现在缺人得很,先烦你夫人顶上一段时间。” 孙清臣自然是连声应好。 说到这里,徐振英似乎有些疲累,顾桂花立刻道:“城主,您之前说要挑选几个秘书来分担工作,名单和个人信息我已经整理好,您需要亲自面试吗?” 徐振英挥手让众人退下,随后顾桂花立刻奉上候选秘书的个人资料。 徐振英接过资料,才对顾桂花说道:“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你本来是想继续当兵的,却被我硬拉着来做秘书。” 顾桂花有些害羞:“城主您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我是军人,军人就得听命行事,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顶上。再说跟着您这一个多月,我也学到了很多。” 徐振英借着豆油灯看清手上的这一沓资料,顾桂花立刻在旁边解说:“按照您的要求,都是有工作经验的,来了能直接上手的。其中有不少是上一次吏员考核的佼佼者。” “庞小花?”徐振英指着其中一个人,“她好像是范家村村长的儿媳?我记得她面试的时候表现不尽人意……” “是。但是咱们半年考核里,她的评分算是靠前的。虽然此人脑子不如其他人活络,性格也有些腼腆,但做事认真细致,据说她到岗以后,跟村子里的村民们处得极好,村民家里几口人、几头牛、几亩地、老人孩子什么情况,她都清楚得很。而且她那个村子在边境,上个月遭受了舟山王那边的流民骚扰,她带着两百多村民转移,又带人和那帮流民周旋,村子里的人和财产都没丢。” 徐振英微微挑眉,隐约想起面试时候庞小花的手足无措,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勇敢的一面。 她点头,“那确实是个好苗子。” “还有这个曲敏,是第二批征召的女兵。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的,我想着还是得留些好苗子给部队,因此着重选了文化成绩较为优秀、为人灵活、抗压能力强、有大局观的女兵。这个曲敏,心理素质好,跟战友们关系也处得好,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就是体力不行。” “这个也不错,我喜欢情商高的。她本人呢,你跟她沟通过吗?” 顾桂花笑着打趣说道:“我只说先放进备选名单内,看样子她似乎还挺期待的。毕竟能成为天子近臣的机会可不多。” 徐振英瞪她一眼,顾桂花也不怕,反而对她笑嘻嘻的。 以前她还认为徐振英很可怕,即使徐振宇多次来营地当晚间授课老师,顾桂花依然无法克制骨子里对强者的惧意。 可是这一个月来,她几乎和徐振英朝夕相处,她发现徐振英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甚至相当亲和,有时候还会跟你开玩笑,抛开其他不谈,她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没有男的吗?” 顾桂花有些惊讶,按理说秘书几乎要贴身跟着徐振英,她考虑到徐振英是个姑娘家,因此在备选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男人。 可转念一想,城主哪能简单按照男女来说,她是西南最大的掌权者,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必须得一碗水端平。 不过徐振英的解释却和顾桂花想的完全不同。 “设置个秘书办吧,先挑选两男两女。我是女人,因此无法避免女人的思维逻辑误区,我需要另一性别提供不同的视角和思路。” 顾桂花心里一凛。 “姑娘就先定这两个吧。男性呢,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顾桂花愕然,这样随便推荐别人决定别人的命运,真的好吗。 顾桂花此刻变得很是谨慎,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才慢吞吞的说道:“男兵那边我确实不了解,私底下也没有多少的接触。不若我待会去问问莫教官,让他提供几个人选?” 徐振英点头,“让他们尽快到位。” ———————————————————— 哪知第二日,明小双就带兵回来了! 他的县城并不难攻,只是因为中途走叉了路才耽搁了几天。 他一回来,自然就听说了自己老娘和赵班头都来投奔徐振英的事情,当下激动得只往家里跑,甚至连给徐振英汇报工作都放在了第二位。 因此,他倒是错过了从北面回来述职的邱菊娘。 时隔一年多,明小双终于见到了自己老娘和赵乔年。 明母被安排住一间小院,就在兴元府的府衙不远,徐振宇还特意指派了两个亲卫兵过来照顾饮食起居。 徐振英不习惯用仆人,因此他们也是上行下效,非特殊情况家中才蓄奴养婢,像这次来照顾明母的,就是军队后勤特意暂时拨过来的男兵女兵。 一看见明母,明小双就知道母亲被照料得极好,母子两人抱头痛哭,明母眼睛不好,几乎处于半瞎的状态,此刻也更是情绪激动,止不住哭泣。 “我还以为赵班头说你留在西南有公务是骗我的呢!我想着肯定是你出了事,他看我一个老寡妇不忍心跟我说,才骗我的!哪知你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我听说…你颇得城主重用,是城主的左膀右臂,上个月还带着几千人出去打仗了?我儿子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咱明家可风光了!” 明小双也哽咽说道:“母亲,儿子不孝,叫你担心了!我本想着,造反一事是要掉脑袋的,等我们这边声势差不多,再接您过来金州府养老!哪知…赵大哥想得倒是齐全,竟把您也带过来了!他要是没带您过来,我本来也准备就这一两个月亲自来接您咧!” 明母擦拭着眼泪,“我儿子了不得,了不得。瞧你干出的这番大事业,比你父亲强多少倍。你不用管我,只安心在外面闯荡便是,那城主待我极好,那个连部长也是隔三差五的过来看望我,就这两个小娃,照顾我的,那比我亲儿子亲女儿还孝顺咧!” 旁边那女兵立刻递过去帕子,笑着安慰道:“明婶儿,这见了明部长该开心才是,您眼睛不好,可别哭了。” “哎哎哎,我知道。”明母擦了擦眼泪,“我这是高兴的咧!你说你妹子知道你现在当大官了,看她那婆婆还敢不敢欺负她!” 明小双蹙眉,明小妹与她夫婿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偏偏那老虔婆不对付,总觉得明小妹配不上自家儿子,明里暗里的找茬,是以明小妹嫁人多年,即使已经有了个儿子,却依然不受待见。 “母亲若是忧心妹妹,我手书一封,着人去将妹夫一家接来金州府。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那老虔婆如何作妖!” 明母这下开怀了,“你说得是。你现在官当得大,那妹夫过来了,你还能帮他物色个差事。” 明小双有些尴尬,连忙冲那两个亲卫兵挥了挥手,两个人便退出房门。 虽说现在城主是是用人之际,但他那妹夫什么德行,他也是知道的。他自己都看不上,更何况徐振英? 而且现在正经的吏员、士兵都得考核,他虽身处高位,却也知徐振英不喜弄权裙带那一套,这安排差事的事情,他也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明小双对着自己老娘自然不好说实话。 明母便抓着明小双的胳膊问:“儿啊,我听照顾我的那个女娃说,你现在是什么部长。这个部长是多大的官啊?是不是比县令还要大?” 明小双笑着道:“什么官大不大,都是为城主办事的。” 明母有些欣慰:“看你如今说话这口气,可从从前稳重了不少。你说得对,你们城主是个顶顶好的人,你可一定要用心办差!你不用管老娘,你们这儿的日子好得不得了,不愁吃不愁穿!对了,还有你那帮兄弟,之前管你的赵班头,那也是隔三差五的来看我。” 明母拉了拉明小双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得小心着点,我瞧着这人有些心术不正,之前在汴京城的时候他只是偶尔来那么一趟,可自从到了兴元府,他那媳妇是早也来,晚也来,还口口声声说赵班头跟你是亲兄弟,我算是她半个婆母,我瞅着啊,多半是有事求你。” 明小双面上不显,安慰母亲:“哪里的事情,赵班头可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之前在天牢当差的时候,对我也是多番照顾。您既到了兴元府,您就安心住下吧,其他事情尽管交给我!” 母子两又说了一会儿话,明小双还想着得去跟徐振英汇报工作,便依依惜别了明母走出门去。 第268章 邱菊娘汇报 明小双在徐振英身边经营许久,自然也有自己的眼线,他一出门便有亲兵迎上来,他便问起赵乔年等人的情况。 又知赵乔年来到兴元府一个多月,城主却也没给他分配具体的差事,明小双也大致知道了赵乔年的盘算。 不过两个人曾经是兄弟,明小双也急于培养自己的人手和团队,自然少不了要在赵乔年就职上面使力。 他先是去了府衙,得知徐振英正和北面回来的邱院长谈话,便去府学里找赵乔年。 明小双可是金州府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一路以来,自然是无数人向他行礼问安。 而明小双可不敢摆架子,全都一一笑着回应,甚至能叫出大多数人的名字。 赵乔年和大牛他们自然是一下课就看见了明小双的身影。 实在是想不看到都难,众人自然而然的围上去,明小双如众星捧月一般,掀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也难怪大家热情,徐振英身边的老人班子,那可都是传说中的人物,甭管是金州府的,还是兴元府的,自然都得给他好几分面子。 赵乔年心里有些发酸,面上却装出欣喜的模样,带着大牛他们就冲了过去。 故人见面,自然是分外欣喜,一群人抱作一团,互诉衷肠,还是明小双做东,一行人去府衙附近的酒楼摆上一桌,算是正儿八经的接风酒。 明小双一坐下就感慨:“如今咱们的解差队伍,终于勉强算是齐了。” 赵乔年却道:“还是有几个兄弟不在。他们拿了卖肥皂的银子,有去乡下买地当地主的,有花天酒地一下就花完了的,有的甚至干脆做起了肥皂的生意。去年我们十二个人,如今能聚齐七个,已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大牛望着眼前跟换了个人似的明小双,瞧他虽然穿着如常,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度。 大牛自然是羡慕得很,更是满心疑问要问,“小双哥!听说你带兵去打仗了?!我们兄弟来了一个多月都不见你,都说你有公务,我们还不信咧!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千辛万苦抛家舍业的投奔了城主,可到了这边才知道城主手底下能人众多,根本无我们出头之日!再者我们也就认识城主和凤儿、方询和大壮他们,可惜这凤儿和方询每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又不敢去叨扰城主,只能满心满眼的期待你回来!” 明小双笑着拍了拍大牛的肩膀,“大牛兄弟,莫急,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前段时间,城主确实是让我去攻打兴元府下面的县城,说起来也是惭愧,先前洪水冲断了栈道,因此我和手底下人迷了路,这才耽误了时间。我一进城就听说你们来投奔城主,心中是高兴得不得了,这不刚回家看了一眼老娘,就立刻把兄弟们全都约出来。” 赵乔年可是个人精,虽然明小双言谈之间并无刻意显摆之意,但他却知道了明小双耳聪目明,一进城就知道了他们的消息,可见他手底下也有忠心他的人。 还是来迟了! 赵乔年想起来就觉得悔恨。 若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再敢豁出去一些,直接跟着徐振英走,怕是明小双的一切都有他赵乔年的一份! 赵乔年举杯,笑着说道:“那可不是,咱们跟外面的人可不一样,我们这些人,都是陪着城主卖肥皂起家的,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那是自然。不瞒兄弟们说,就算你们不来投奔城主,我也打算托人带信给你们。只是你们也知道,造反这种事嘛,还是有风险。我怕事业未成,反倒把你们拖累。本来这次城主占下六座府城,我就已经决定派人去汴京城找你们了!” 赵乔年心头一跳,当下脸色微变:“城主已经占领六座府城?不是只有兴元府、金州府和黔州府吗?” 明小双眯着眼睛笑:“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瞒你们。最新的战报,还没有对外发布,也许就这两天城主就会宣告,你们知道了也切勿声张。江永康和张婉君带着人一路南下,已经攻下宝安府、湘水府、江陵府三座府城,近日城主就会有大动作,调兵遣将是必然。” 几个人倒抽一口凉气! 想当初他们攻兴元府就略显吃力,哪知那个江永康竟然一口气打了三座府城? 赵乔年脑子一片空白,随后才道:“那岂不是…岂不是西南这一片,除了舟山王,便没人能和城主匹敌?” 大牛也问:“不是说还有个大小李王吗?” “大小李王手底下多是流民,对他并不忠心,所以江永康打这些城池并不难。我琢磨着,大小李王的精锐怕是都往通州那一带跑了,他们元气大伤,说不定会和明亲王里应外合来攻打咱!” 众人心思各异。 这徐振英还真是了不得,这才区区一年多时间,竟然就成为了西南片区最大的反贼头目! 那这样算下来,他们投奔的时机也不算晚! 虽说前路有风险,可向来富贵险中求,不抛头颅洒热血,怎么建功立业? 几个人骨子里的血都开始沸腾了。 赵乔年更是兴奋得眼睛都红了,抓着明小双道:“小双兄弟,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有些事情我不好问城主,只能问你,还请你给我们实话,好叫我们安心。” 明小双不动声色的拨弄着手里的酒杯,笑着说道:“你们可是觉得被城主冷落了?” 赵乔年点头。 大牛也只好小声抱怨:“城主总是让我们学习,学习!我们这都升到中级班了,眼看这现在城主正是用人之际,更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若是错过这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可我们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动静,这心里着急啊……” 另一个人也道:“城主总是让我们稍安勿躁,说肯定有差事安排给咱们。可我们自己也知道,要不是仗着去年流放路上的情分,我们怕是城主的面都见不着。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城主手底下能人辈出,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我们这心里…是真着急!” 明小双笑道:“诸位不必着急,城主的性子你们难道还不了解?她向来重情重义,也从来不说套话假话,既然她说了让你们等着,那对你们肯定是有所安排的。” 赵乔年却道:“明老弟,你可别拿这些话来哄我们,这城主到底怎么安排的,你不妨给咱们透个底。” 明小双略一沉吟,“行吧。我也给诸位透点风,首先,你们跟城主有交情,只要这份交情在,城主肯定会考虑到你们的。城主常说打铁还得自身硬,所以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也得练起来。你们千万别小看这文化成绩,想必你们也应该从去年就看出来了,城主对文化成绩很看重,文化成绩决定了你的上限,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到中级班的毕业证书。” 赵乔年立刻说道:“不瞒兄弟,我们几个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其他…”明小双故意一顿,“诸位有没有想法出去闯荡一番?” 赵乔年眼睛一眯:“你说哪里?” “比如刚打下来的宝安府湘水府一带。那边虽然远了一些,且有和敌人对上的危险,但是向来富贵险中求,就看个人怎么想了。” 大牛立刻表态:“危险我们不怕,要是怕危险的话一开始就不会从汴京城来投奔城主!” “我干脆直说了吧。城主刚拿下四个府城,用人的地方必定很多,也就意味着机会很多。也许兴元府很快就要招兵了。届时你们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得先去参军,你们应该也知道,城主用人,标准向来都是公开透明的,从来没有捷径可走。你要想为城主办事,要么走吏员考核这条路,要么走从军这条路。只要你们先参了军,城主才好用你们。我说的,你们可明白了?” 赵乔年似懂非懂。 听明小双那口气,似乎徐振英用人的规矩严格,就连她自己也不能轻易打破。 大牛立刻道:“招兵?此事当真?若是真的,我大牛肯定第一个报名!他妈的,最近读书认字,都快闲出鸟来了!” 明小双又继续说道:“其实你们也不一定非要走仕途或是从军。不知诸位去金州府那边看过没有?” 众人摇头,“那边有什么稀奇的吗?” 明小双笑道:“咱们这位城主可跟大周朝的皇帝不同,我们这儿不讲究三六九等,也不讲究士农工商,相反其实走仕途约束最多,一两银子就构成贪污受贿,识字的老百姓多了,很多双眼睛就盯着你,你上一刻不过是少给一碗面钱,有可能下一刻举报信就到城主跟前去了。要我说,诸位虽然是来投奔城主的,可不一定非得靠着城主才能做出一番事业。你们去年做肥皂生意挣了不少钱,大可以考虑去金州府做生意。说句大实在话,有我明小双在这里,难不成还敢有人欺负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可以走。 他们没去过金州府,只觉得熟人都在这里,这朝中有人好办事,是千古不变的准则,是以他们都没想过去金州府谋生。 “金州府可是个好地方,那地方遍地都是黄金,百姓们说只要弯腰就能捡到金子呢。那边地处西南中心,机会多,我倒是觉得你们去闯一闯。” 有人立刻问道:“可去了金州府做什么生意?我们也不懂做生意啊!” “怎么不懂做生意?去年我们跟着城主,不是见过城主做肥皂生意的吗。若是不懂,就更得读书,中级班里有经济课,那就是教你怎么挣钱的!” 赵乔年虽然一心想走仕途,但也不妨碍他多方打听,“那依你之见,眼下金州府做什么生意挣钱?” 明小双微微勾唇,声音低沉,“你们听说过水泥吗?” 众人摇头,只有赵乔年微微蹙眉:“在学校里听金州府的老师提过一嘴,说那边现在造桥修路都是用的水泥,说是成本低廉,效果却极好。” “没错。这也是城主的方子,就和肥皂一样,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我倒是觉得这生意不亏!”明小双环顾四下,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们也应该知道,城主其实很看重商业这一块,她本就是卖肥皂发家的,加之现在这盘子这么大,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她急需盘活经济充实国库。” 众人听得入迷,就连菜也不吃了。 “商务部的凤儿你们认识吧?最近齐二姑娘估计也要在里面谋个缺,说起来她们跟咱们都是老熟人,你们啊,不妨去找她谈谈合作。虽然眼下水泥还是特供品,优先满足修路造桥,可迟早有一天是要放开市场的。到时候这建造房屋、村子里筹钱修路的生意你们都可以抢过来做,只要你们给城主交税就成。你们没忘记去年和城主合作卖肥皂的林老汉和罗老太太吧,人家两个人现在是兴元府数一数二的富户了!可想而知,跟着城主做生意,城主是绝对不会亏待咱们的!” 明小双这一番话说得有些人心里荡漾。 对啊,他们是真不喜欢读书,怕是吏员考核也困难,至于当兵嘛,还得冲锋陷阵,哪有做生意来得快活? 而且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他们都认识,到时候谁不买他们几分薄面? 此事说起来似乎比进仕途更为畅快。 明小双点到为止:“我话不多说,诸位可以好好想想。但是现在既然有这机会,无论如何中级班的课程不能耽误!你们不知这张毕业证有多宝贵,怕是将来你做任何事情的通行证。将来若你生意做厌倦了,还能去考吏员之类,因此无论如何,眼下第一要紧的事情都是读书!” 这话,众人倒是深信不疑。 只不过大牛面露苦色,他成绩一直都是中下游,要不是那老师看他和城主走得近,怕是初级班都无法毕业。 可听说部队里的学习风气比外面更甚。 大牛一时心乱如麻。 而此时此刻,邱菊娘却带着十几个学生正向徐振英汇报工作。 那十几个学生都只是听说过徐振英的大名,从未见过真人,因此一个个紧张得如坐针毡。 但其中也不乏胆大的,一直不断偷偷瞄着她,似乎极力想看清楚她长什么模样。 看着不过是普通姿色,只不过那通身的气度叫人无法忽视。仿佛她只是坐在那里,面上虽笑着,却压迫得人不敢喘息。 好在徐振英并未过多寒暄,她看起来很忙,即使是晚上,整个府衙也是灯火通明,不断有人来来往往。 他们一行人在外面拿着序号牌,也是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被叫进去。 “白将军在中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也是他一直信任我们的牛痘疫苗,这才让我们的牛痘疫苗推广开来。起初赵毅将军并不信任我们,更不许我们进军营,不过那五千件棉衣他们倒是收得痛快。城主的善意帮我们打开了局面,加之白将军在中间一直游说,且他也是最先接种牛痘疫苗的,于是后来北面的大部分士兵,都接种了疫苗。我们那天初步估计了一下,北面大营约有三十万士兵,接种的大概有十八万。” 徐振英并不接话,示意邱菊娘自己说下去。 “他们很喜欢那棉衣,甚至还一直向我们打听棉衣的做法。后来听说棉衣还得大面积种植木棉,这才打消了念头。我们临走之前,赵将军还问我们明年的棉衣能不能供应他们些许,他们愿意跟咱们做这棉花生意。” 徐振英挑眉,随后笑道:“我已经跟凤儿提过此事,棉衣可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东西。明年开春,宝安府、湘水府一带都会大力推进种植棉花的事情,棉衣如果能彻底打开销路,那么无论对于我们国库还是老百姓来说,这都将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邱菊娘大为佩服:“城主真是深谋远虑。难怪您之前力排众议,非要我们带上这五千件棉衣去表心意。” 其他的医学生们也是一脸佩服。 不愧是城主啊,果然想得深远。 这样一来,刚打下来的宝安府和湘水府就有本地的特色作物,这无疑是给了那边的老百姓们一条新的活路。 于是有大胆的男学生发问了:“那敢问城主,为何咱们的牛痘疫苗也一定要去给北方的将士们接种呢?他们可并不欢迎咱们。” 身边的人脸色一变,赶忙拉了拉那讲话的同伴,似乎在埋怨他的莽撞。 城主是何许人也? 城主和院长讲话,能让他们旁听已是天大的福分,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不等徐振英开口,倒是有另外一个男学生解释道:“虽然咱们是反贼,但我们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若是让鞑子攻下来,百姓们没有好日子过。也会牵连我们。所以从大局上来看,我们目前还需要借大周朝之力去平稳北方战局。” 第269章 一路向西 借力打力啊。 这男学生这么说,在场的医学生们都听得似懂非懂。 徐振英也不由得高看那人一眼,却见那人不过二十年纪,面容清瘦,五官俊朗,一双眼睛清亮无比。 徐振英望着底下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很是满意,“其他人呢,有兴趣的都可以说说。赵将军的军营那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探到其他消息?” 邱菊娘“啊”了一声,似乎没料到自己原来还有一层任务。 她就是个搞技术的,一门心思都在牛痘疫苗上面,哪里还想得到顺便刺探军情? 倒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学生受了徐振英的鼓励,更加大胆,“我们虽然是大夫,他们是要用我们,却也防着我们。军机重地肯定是禁止我们进入的,但是我们跟底下士兵们关系极好,因此有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听说一些。” 徐振英立刻来了兴趣,同时也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 “据我观察,太上皇和皇帝陛下似乎对赵毅将军并不十分信任,赵毅手底下有好几个是京城一派的,平日并不服赵毅将军的管教,底下人内斗比较严重。这上行下效,因此底下士兵们经常发生斗殴事件,我们不过在那边一个月,他们就发生了大规模的斗殴三四次。” 邱菊娘听得连连点头,附和着:“没错。有好几次还是我们去接诊的。” “还有,大周朝国库空虚超出我们的预料。我听底下的士兵们时常抱怨,说军饷拖欠问题严重,最严重的是拖欠过一年军饷,士兵们饿着肚子打仗是常事。将士们虽然对赵毅将军还算忠心,但对于朝廷,各个提起来都有些怨恨。” 徐振英若有所思,这倒是和之前凤儿传回来的情报吻合。 “赵毅将军似乎也很好奇我们金州府的情况,总是不动声色的问起我们的军事力量如何。在诊治士兵的时候,我也有意无意的说起咱们这边的生活,看得出来,很多人还是很心动。若是城主将来想要攻打北方,可以考虑舆论战加内部攻破双管齐下的法子。” 徐振英这回不由得看向说话的男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回城主,我叫江潮平,是去年刚考入医学院的学生。” “很好,你很有大局意识,也够敏锐。” 邱菊娘也立刻夸道:“城主,我这学生成绩也好,人更是勤奋。” 徐振英忽然盯着邱菊娘微微一笑。 邱菊娘有些头皮发麻,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哪知下一秒徐振英却对江潮平说道:“目前我身边还缺两个秘书,你有没有兴趣?” 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心口一跳。 倒是邱菊娘最先反应过来,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颇有些义愤填膺:“城主,不带这么挖墙脚的!您说过的,培养一个医学生可不容易!江潮平现在才一年级,这才读了三分之一,哪能这般荒废学业?” 徐振英却耍赖:“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哎呀,邱院长,这人才嘛,走到哪里都会被抢。再说我这边当秘书也不错,将来机会也更多呢。” 众人没见过徐振英这一面,因此有些大跌眼镜。 徐振英又笑着望向江潮平:“江潮平,你考虑考虑,明天一早给我答案。” 江潮平还有些懵,似乎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菊娘本想据理力争,但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却又没说话。 一群人都有些懵的走出了府衙大门。 这一行十几人看向江潮平的目光不一样了。 城主的秘书啊,天子近臣啊,现在唯一不需要考核就能进入仕途的通道,更何况入了城主的眼,这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啊! 当然也有人觉得江潮平无非是靠那张脸。 说是秘书,不定是男宠或者面首呢! 当然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当着老师和其他同学的面,可不敢说城主的是非。 这刚走出府衙大门,十几个学生们就叽叽喳喳的为江潮平出谋划策起来。 “潮平,你去啊,这机会多难得啊!多少人做梦都想去城主身边做事呢!” “对啊,这做了城主的秘书,基本就等于跨进了官场。你看看前几任秘书,徐音希、钱珍娘、凤儿,哪个现在不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 “对啊对啊,这以后你去了城主身边,还能更好的推动咱们金州府的医疗建设。你本身有医学的背景,做事又勤快,咱们可就算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了!” “别乱说!” “怕什么,咱有人办的也是公事嘛!” “对对对,咱们医疗行业也得有个人进入官场,否则咱们就说不起话!像研究院那边,买个什么东西,银子拨得可快了!” “可是好歹学了一年了,就这么半途而废,感觉好可惜!这做大夫,好歹有一技傍身,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缺一口饭吃!再说官场上的事情,咱们这些脑袋转得动看得明白不?” “那倒也是。” 面对同学们的起哄,江潮平倒是显得意外的平静,他似乎此时此刻才回过神来,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望向邱菊娘:“老师,您觉得呢?” 邱菊娘笑着说道:“我就是个大夫,官场上的事情都不懂。我观你平日做事颇有想法,所以这件事看你自己怎么想。” “做官啊?”江潮平自言自语,眼神中有些许迷茫,“我还从来没想过这条路呢。” 邱菊娘道:“那你就现在想想。” “院长,您知道秘书是做什么的吗?是给城主打杂伺候汤水还是说得处理政务?” 邱菊娘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跟城主见面并不多,但是我隐约记得他们好像什么都得干。迎来送往、端茶送水、处理政务、草拟告示,感觉权力很大。对了,你刚才看见顾教官了吗,她现在就是暂时担任的城主秘书。” 这么一说,江潮平有些明白了。 他当然记得顾桂花。 那个即使工作到现在,面对着无数来求见城主的人,却依然一脸从容笑意、八面玲珑的人物。 如此说来,还当真是什么都干。 邱菊娘道:“你好好考虑考虑,城主那边确实更前途无量,其实我觉得你的性格也挺适合走仕途的。就如你的同学们说的,你去了城主身边,我们以后也算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不过一切,还是看你自己选择,两条路都很好。” 江潮平此刻也拿不定主意,只好道:“老师,让我想想。” —————————————————— 舟山王坐拥七个府城,靠近金州府的便是恭州。 舟山王的信徒们信奉白莲老母,但其实神只极为繁杂,有天宫的玉皇、地狱的阎王、人间的圣贤。但最多的还是出现无生老母,又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所谓八字真言。 据舟山王称,无生老母是上天无生无灭的古佛,她要度化尘世的儿女返归天界,免遭劫难,这个天界便是真空家乡。他撰有自己的经卷,称为宝卷,常对信徒宣讲。 他们的信徒大多是底层百姓,教徒众多,舟山王则自称是白莲道人,常教化信众明暗两宗,同时宣扬“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等,组织农民起义,因此他们早早的就拉起造反的旗帜。 恭州附近的农户家里,即使穷困潦倒,但依然家家户户供奉“无生老母”牌位,向往又一个光明富贵的来生。 恭州的府君则是舟山王手底下的支派白阳教教主王伦,拥有信众约五六万人,一时风头无量。 而安沛霖带着十几个兄弟潜伏在恭州的大营里。 他们很轻易的就能潜伏进来,因为舟山王号召信徒以四海为家,把教友关系看成是同生父母的兄弟姊妹关系,号召同教互通财物,互相帮助,男女平等。 当安沛霖等人第一次听到其教义时,甚至觉得舟山王的宣传理念和金州府的何其相似! 只是随后看到遍地饥民,百姓们卖儿卖女也要供奉牌位,所谓的男女平等,那王伦却依然从民众中挑选所谓“仙童”一起进行双修,安沛霖等人立刻幡然醒悟! 这哪儿是什么佛教分身教化众人,这分明是披着宗教的外衣行土匪之事! 这白莲教必须铲除! 安沛霖不由得想起了徐振英那番关于宗教的言论。 宗教无非是人对自然认识的不完全性,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心理寄托。 正如白莲教的众人,因为无力反抗今生,相信今生之气运只能如此,便要么谋求来世,要么起兵造反。 这便给了舟山王他们这些人可乘之机,一面大肆敛财,一面造反成王。 真是卑鄙。 安沛霖觉得,这种带有宗教势力的地盘,当真是不容易攻下来,这些思想就像是毒瘤一样,深入老百姓的骨子里。他们宁愿卖了儿女,也要凑香火钱,期盼着来世投个好胎,和儿女再续前缘。 安沛霖觉得很无力。 他这才真正明白,金州府是个好地方,这一句话的分量。 好似走出了金州府,这外面就如同人间炼狱。 金州府已经用上了水泥、吃上了猪肉、甚至娃儿们开始读书认字,可金州府外的百姓活得如蝼蚁,大量的良田被弃、大批饥民流离失所,饿了便扯树叶来吃,困了便席地而睡,死了便被路边的野狗拖去。 所有人都一脸麻木,不以为然,最后甚至还要羡慕的说一句:“这辈子的罪孽赎清了,下辈子他肯定要去当富贵人啦!有的是好日子过咧——” 安沛霖他们试图给信徒们讲起金州府的日子。 “是真的!他们金州府的老百姓,早就吃上肉了!你们知道吧,那边有个新大王,叫徐振英的,可会找钱了!去了不仅分田发粮,还让娃儿们去读书呢!” “哪会有这样的好事,你怕不是被骗了吧。” “是你们一直在恭州这一块活动,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变化!就说去年,金州府受灾严重,那流民怕是有十几二十万,他们那日子跟你们差不多,都是吃树叶,寒冬腊月的天,他们连衣裳都没有,就跟野狗一样在外面游荡!可自从徐振英去了以后,她那个岚县一口气收纳了几万流民!” 许是相似的经历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安沛霖扯破喉哝说的话,终于有人听了。 信众们眼底渐渐有了些许生气。 “几万人?那粮食咋办?金州府去年受灾我们是晓得的,乌江发大水,淹没了好多个村镇,我们这里面也有好些从金州府逃难过来的。” 安沛霖振臂一挥,尽量说得很夸张,“你们还不知道吧,徐振英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种子,叫红薯的!那家伙扔进土里就能长,今年一亩就收了两千多斤粮食!光是吃红薯就能饱!对了,还有岚县猪,他们也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的法子,按照他们那法子喂猪,半年就能长两百斤!如今岚县那边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养猪,眼看马上就到年底了,可他们岚县老百姓早就熏制了腊肉,那腊肉的油就这么滴在地上,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那香气儿呢!” 周围的人忍不住喉头一滚,都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那…那红薯好吃不?” “好吃!又软又香,还特别管饱!吃一个,几个时辰都不觉得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沛霖一愣,随后才道:“我老家就在金州府旁边,我听那边的人说的!而且那肉香也是闻得真真的!” “既然那边日子那么好,那你咋不往那边跑呢?” 安沛霖一拍大腿:“唉,这不是教主打来的时候老娘和老爹丢了嘛!有人说他们沿着西面来了,我就只好一路找过来了!哪知这都这么久了,愣是没找着他们人!” “唉,你说说你爹娘长啥样?” “我爹啊…”安沛霖脑子里飞快运转,“瘦得干巴,皮肤有些黑,有点矮。我娘也矮,说话带点金州口音的!” “哟,那可不好找,感觉我们这边长得都跟你爹娘差不多!” “唉,能咋办,只能找着呗!为人子女的,难不成还能不管爹娘?”安沛霖不断叹气,他只觉得自己一到了恭州就开始扯谎,还是从前跟着城主舒坦啊,每天脑子里都不用想事情,只用关注城主的人身安全就行。 安沛霖觉得自己真是接了个烫手的大任务! 这奸细,还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了! “狗蛋,你再给我们讲讲呗,金州府那边日子当真那么好?” 安沛霖猛地听到“狗蛋”二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都怪当初自己混入他们队伍中时,忘记取个威风的名字,当别人问起时,他竟然脱口而出就是“狗蛋”二字。 他的十几个下属在旁边憋着笑。 “害,我那都是看别人过的,都是道听途说,还不知道真假咧!反正我家离金州府近得很,就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我们村也有嫁过去的姑娘。以前两边日子差不多,金州府比我们还要更穷一些呢,只有年纪大点的或是家里穷的,才考虑去金州府那边结亲。可今年就不一样啦,那边的姑娘回娘家一个个腰板挺得老直了,从来没有空手回来的,什么猪肉、棉布、铜板,那得装一篮子呢!” 安沛霖暗自庆幸跟着城主那么长时间,城主经常接见底下各个村的村长,因此他现在才能编出那么多的素材。 安沛霖见死气沉沉的人群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周围本来坐着的人也都渐渐聚拢过来,因此决定再下一记猛药。 这些都是为人父母的,谁没个儿子女儿,自然得为下一辈打算。 “我也是听我老娘说的,说那边已经开办了学堂,每个村子都配了老师,免费教读书认字呢!一个铜板都不收!我们山那边好多娃儿都会认字了!只是可惜,那是金州府的老百姓,我们不是金州府的,没那福分!” 教徒们盯着他们,脸上是将信将疑。 安沛霖手底下的小兵孙平立刻接口说道:“是真的!我有个堂姐就是嫁去响水村的,那地方离金州府算是远的了,但去年过冬还是发了粮食!白花花的大米咧,够一家三口人吃一个月的了!我那侄儿都已经入学,会写信了!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本来我们都打算全家投奔去的!” 一群人围着正说话呢,冷不丁看见穿着舟山王兵服的人过来,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一路搜寻,随后到了安沛霖面前。 其中一个士兵便指着他说道:“就是他!吴将军,就是这小子这几天一直在散播金州府的消息,说不定是金州府那边派来的奸细!” 安沛霖等人皆是一愣。 还来不及反应,那领头的带着几个人一下按住了他,“把他抓起来,交给教主审问!” 安沛霖就这么被抓走了。 剩余十几个人全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现在孤身在外,消息不通,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金州府那边也会来不及救援。 几个人相视一眼,全都如临大敌。 第270章 再现瘟疫 还是副组长孙平立刻下了决断:“小郑,你去看看咱们埋的武器还在不在。小何,你带两个人跟上去看看情况。” 小何脸色有些凝重:“若是他们要杀安队长怎么办?” 孙平眼里一抹狠意:“只能先杀出重围。” “可这样…任务不就失败了?” “我们死了,任务一样失败。而且城主说过,执行任务过程中,以保全自己人身安全为先!” 安沛霖被人拖着进入了帐子。 潜伏在这里十天半月,安沛霖自然知道此处是舟山王底下最大的教主王伦帐中。 他心中迅速盘算,之前想要打入他们高层一直不得其法,眼下倒是被抓了过来,还真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柳成荫。 安沛霖脑子里瞬间想过无数种情形和解决办法。 “教主,人带到了!”那人回禀屏风之后的人,“就是这人四处散播金州府的消息,弄得下面的信众人心惶惶。卑职已经查明,此人是二十天前出现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叫狗蛋的,自称是来西面找他老爹老娘的。此人行迹鬼祟,一直挑唆教徒们去金州府谋生,其心可诛!” 安沛霖心里“咯噔”一下,万万没料到这奸细才当了十几天,竟然连底都被人摸得一清二楚! 现在,是危险,但也是机会! 屋内放着屏风,屏风后有一瘦弱身影,他身边还跟着七八个人,全都坐在椅子上,此刻正好奇又不安好意的打量着他。 不过安沛霖敏锐的注意到其中有两个人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好,呼吸急促,且时不时的压低声音咳嗽。 最近恭州的教徒之中,有很多出现了风寒的症状。 这寒冬腊月,气温骤降,他们一无棉衣、二无药物,生病是常事,因此安沛霖倒也没有多疑。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哑着声音说道:“这等妖言惑众,宣传其他教义之人,应该拖下去烧死!” “还是先审问一下,看是不是金州府那边的奸细!” “我们和金州府那个大王,可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他这是想主动找我们开战?” 屏风后的人缓缓走出。 大堂内顿时一片安静。 安沛霖仰头去看,却看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男子。他生得国字脸,留寸长胡须,皮肤有些黑,看起来人有些阴沉。 安沛霖被人按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微仰头,那人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金州府来的?” 安沛霖脑子瞬间转了又转,随后笑眯眯说道:“教主,小人不是金州府的,是紧挨着金州府的恭州山岗村的。您带人占领恭州府的时候,全家人逃难分开了,我也就跟着找来了。不知小人犯了什么错,咋都说我是奸细咧?” “你散播金州府的消息,让我们的教徒信心动摇,甚至还煽动他们往金州府的方向跑,你还说你不是奸细?” 王伦一声呵斥,若是胆小的,怕是吓得站不住脚。 偏安沛霖还是一脸笑呵呵说道:“教主,我就是实话实话,金州府那边的老百姓,确实日子过得好,实话实说怎么能叫散播谣言呢?再说教徒们往金州府方向逃,那是因为他们的信教之心不够坚定,与小人又有何干?” 这一席话倒是说得众人一愣。 “巧舌如簧!”王伦被安沛霖这般驳回,没了面子,登时恼羞成怒,“就算你没有造谣生事,但你动摇军心却是事实!拖下去,把他给我烧了!” 安沛霖见此,连忙大呼冤枉,甚至还问:“教主,小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金州府的情况想必您一定听说,恭州和金州府紧紧相邻,难道您就没有取金州府之心吗?” “慢着!”王伦挥了挥手,微微蹙眉,“你且说下去。” 安沛霖立刻折返而来,跪在地上,一脸诚恳:“教主,这金州府越发壮大,肯定下一步是要来攻打我们!我承认,我散播金州府的情况有一部分确实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恭州的教徒都知道金州府的人过得多好,就是让他们眼红,要让他们拼命!届时教主只需要振臂一呼,教徒们为了占领金州府,肯定会一鼓作气,一举占下金州府!” 这番话,属实让屋内众人全都惊呆了。 就连王伦都微微抬了眉梢,眸光中疑惑更甚,“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人自然是山岗村的人!只不过小人就想干出一番事业,如今跟了您的麾下,自然是贪恋那份军功。小人自负也是有些许才学,读书认字更是不在话下,可恨金州府却没有小人施展抱负的机会!现在若是教主也有心,你我可联手攻下金州府不在话下!” 王伦却不相信,“你若是想要建功立业,为何不去金州府?” “一则是为了寻找爹娘,二则是…”安沛霖做出吞吞吐吐的样子,“二则是年轻时心高气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今那人已在金州府做了官吏,再没有我出头之日。我来投靠教主,既能找爹娘,又能建功立业,何乐不为?” 王伦似乎有些拿不准,他看了看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人,那个老妇人似乎颇有威严,最先开口说道:“他既然有心投靠,不若我们给他这个机会。先派一支人马去探探金州府的情况,就让这小子当先锋。你若是能杀几个人头回来,我们便信了你!” 另一人也道:“没错,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来投奔我们,我们也不可能立刻接纳你。我观你方才所言,似乎有两分本事,你又说你读书认字,因此我们便给你一条生路。但是还需要投名状,下次我们派人去佯攻三平县,摸摸他金州府的底,你要是能砍下县令的头颅,你便正式成为我们的兄弟!” 安沛霖心中骇然,收起了轻视之心,这帮白莲教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他脸上立刻做出大喜的样子,“多谢几位教主肯给机会!诸位放心,下次攻打三平县,我必冲在最前面!” 刚说这话呢,就听见屋内传来“嘭”一声,原是先前那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人竟然昏迷了过去,直接从椅子上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众人可吓得不轻!就连王伦也冲了上去,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那人,竟无心再管安沛霖! 只见那人面露痛苦之色,伴随寒颤,目光似有些涣散。 安沛霖瞅着,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刘兄!你如何了?” “不是说是风寒吗,为何迟迟不见好?” “快,快去请大夫来!” 可那人却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那老妇急得抓住他的手腕,随后看见了他手臂上的红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老妇脸色大变,竟吓得甩开那人手臂,惊得后退两步! 她声音惊恐,像是见了鬼一般,“是天花!是天花!” “什么?!!” 那老妇声音哆嗦着:“没错!寒颤、发烧、乏力、呕吐,还有那红疹子,绝对是天花!当年我那儿子女儿就是得了天花死的,我绝对没有看错!” 屋内众人一片死寂! 天花啊,最凶残的瘟疫啊! 传说中只要一旦沾上,几乎没活路的绝症!大周朝每次发现瘟疫,那至少都是死几十、几百万人! 眼下什么建功立业、什么从龙之功,都不如好好活着! 这下,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远离那倒在地上的人。 安沛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快快快,捂住口鼻,散开通风!快叫大夫来,还不一定是天花呢!我看最近很多士兵中都有风寒,快派个人去统计一下人数!若是真的天花,前几天风寒死的人也不能留在队伍里,得立刻用火烧!这些人的衣物也不能留,快把人群疏散开,省得蔓延开来!” 王伦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铁青着脸冲着外面喊道:“大夫呢,快叫大夫来!郑兄,你先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统计一下最近风寒的人数!” 说罢他又面色凶狠的瞪着屋内的人,尤其是安沛霖:“此事切勿声张,若是走漏了风声,谁都别想活!” 安沛霖瞬间感觉到危机,他只能立刻撇清自己:“教主,藏是没法子藏了,其实几天前就有人陆陆续续的出疹子,已经有人在说是不是瘟疫的原因。您今日大张旗鼓的请大夫,又是统计人数,又是火烧的,信徒们必定有所察觉。且如果真的是天花的话,瞒是瞒不住的,与其想着瞒着底下人,不若快些将人群疏散,尽量保住剩下那些还没有感染瘟疫的!” 那老妇立刻附和:“这小子说得没错!瞒是瞒不住了,咱们下面那些人又不是没见过天花,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哪里瞒得住!不如先按这小子的法子办,先把没传染的人疏散出来!” 安沛霖一走出来,底下的孙平等人就立刻不动声色的迎了上去。 安沛霖一脸凝重说道:“出事了。恭州这边…出现瘟疫了!” 十几个人皆是心口一跳。 “确定吗?”有人问道。 “确定。我刚才看了,里屋有个得病的,手臂上有红色疹子。而且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自从十天前就有人陆陆续续倒下。” “可大夫说是普通风寒。” “天花前期并不容易确诊。普通风寒没有这么强的感染性。”安沛霖这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们出发之前接种牛痘了吗?” 十几个人点头。 安沛霖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他笑得苦涩:“金州府的老百姓都曾猜测过牛痘疫苗到底有没有用,如今咱们倒是可以先验证一番。” 孙平却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还是继续潜伏在这里吗?” “我刚才为了保命,暂时投敌。我观他们言谈之间,应该有攻打金州府的想法。如今这瘟疫一起,还不知道恭州这边什么情况——” “说不定他们会放弃攻打金州府。” “很有可能,如果真的是瘟疫,他们便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想着冲锋陷阵。” 安沛霖却觉得不乐观,“不一定,人被逼入绝境以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若是知道金州府有牛痘疫苗,你们猜…他们会不会拼了命的去打金州府?” 众人登时脸色一变。 心也瞬间被高高揪起! 这场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现在三平县还是卢飞和陆士文吗?” 孙平声音都有些紧张了,“没错,是他们。” “咱们联系的渠道还能用吗?” “应该能用。” “好,你现在立刻写一封信,将此刻可能有瘟疫的事情告知卢飞,请他做好开战的准备。同时也让他立刻向城主求援!” “是!” 然而,令安沛霖没有想到的事是瘟疫的消息几乎是立刻不胫而走! 那大夫进了营帐以后就跟见了鬼似的逃跑,甚至一出营帐就大喊着让众人逃命! 瘟疫的事情,终究是纸不包不住火。 这一下,教徒们如同炸开了锅一样,瞬间是逃得逃、跑得跑,一晚上就跑了几千人!教徒们宁可死在深山老林之中,或是冻死冷死,也不愿意呆在有瘟疫的地方! 逃跑的人太多了!他们携家带口、东南西北的逃窜,或是穿林、或是过河、或是躲进山里,王伦阻止不及,只怕他们四处逃窜反而将天花更大范围的传播出去,只能派人杀了好些人后,却依然无法平息众人对瘟疫的恐惧。 那可是天花啊! 一旦染上,几乎没有活路! 大周朝已经有十几年没听说过瘟疫了。 可十几年前那次,几乎是震动整个朝廷,那是北方传来的,沿途乡镇、县城、府城的人几乎死了大半,谁都无法幸免,据说仅仅是那一次,死了就接近百万人! 谁能提起“天花”二字不变色? 这天花,无异于洪水猛兽! 安沛霖本来还怕王伦要捂着天花这件事,那么自然少不得杀人灭口,他就会变成最危险的那个,岂料那大夫一出帐子的那一声高呼,瞬间改变形势。 情况急转直下!立刻变得不可收拾! 就连安沛霖他们都懵了! 正因为如此,王伦派了许多人把守几处重要官道,这也就导致孙平根本无法跟三平县的人取得联系,更别提将此处的情报传递出去!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伦几乎是第二天就宣布了一件事情,他斩钉截铁的告诉众人。 ——金州府有牛痘疫苗! 安沛霖混在人群之中,望着底下赫然变得激动万分的教徒,看见他们那狂热的眼神,瞬间背后全是冷汗! 果然,恭州分明一直在关注金州府的情况! 牛痘疫苗之事,他们不曾说过! 那么王伦是怎么知道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一直清楚金州府的情况,甚至连最新的牛痘疫苗他们都一清二楚! 甚至很有可能,金州府内有他们的眼线! 也怪不得他们一直不敢真正对金州府动手,想来也是忌惮城主的实力!可眼下瘟疫一发,为了留下这些教徒,王伦他们只有祸水东引这一个选择! 安沛霖不得不佩服王伦。 只需要告诉教徒们金州府有牛痘疫苗,那么这帮疯狂的教徒们一定会豁出性命去占领金州府! 光是恭州这地方,就有六万多教徒!而三平县,只有卢飞的三千兵马!若是王伦率人拼死攻城,他们如何抵挡得住?! 三平县……危在旦夕!! 金州府,危在旦夕!! 而情况却越来越糟糕!正在安沛霖等人束手无策,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王伦又再度宣布要急诏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去攻打三平县! 而先锋部队,竟然是已经有了症状的天花病人! 昨夜王伦派人连夜统计,初步估计有五六千人已经感染上症状。 而今天,王伦就宣布由他们组成先锋队,先去攻打三平县! 最为古怪的是,那些人竟然一脸喜色,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安沛霖等人不禁是大惊失色! 他不由得穿过人群,不顾感染风险,径直找到了那支先锋队里的熟人,名叫顾小南的,“小南,你们疯了吗!你们可知道那三平县是什么地方,那里易守难攻,城墙坚不可摧,教主是让你们去送死啊!更何况…你们是病人啊,你们需要大夫!需要药物!你们是疯子吗?” 顾小南虚弱的笑了笑,却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他戴着白色的面巾,这是王伦为了隔绝传染,只能给患病的人带上尽量减少传染。 “狗蛋哥,你是个好人,多谢你关心我。只不过我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教主答应我们,只要我们敢去打金州府,头一批的牛痘疫苗就给我们亲人种上!现在瘟疫一来,这药草也是漫天要价,我们这些穷苦人哪里吃得起。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但总不能白死,我弟弟妹妹还小呢!我爹娘都没了,我总得给他们找条活路不是?” 另一个人却笑道:“就是!教主还说了,咱们这批得了病的先去,能传染金州府的有一个算一个!这也相当于上阵杀敌了,传染一个算一个人头,那可都是现成的军功呢!” 第271章 三平县陷入危机 安沛霖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被这些即将上战场送死的人的笑容刺痛,竟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他想象不到,这王伦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这世道竟也是如此歹毒! 他们还不知道金州府大部分都接种过牛痘,为了活命,他们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饵,只为了给家人挣一条活路! 他们可怜! 他们更可恨! 金州府的百姓们何其无辜?!就因为过得好,就被觊觎,被抢夺,甚至要被人毁灭? 不行! 这些都是敌人! 他不能同情可怜他们! 这帮人自己得了瘟疫,却还想着传染给金州府的人,简直是罪恶滔天! 可安沛霖却又不得不承认,王伦这一招虽然阴狠歹毒,但却能尽快的阻止信徒们四散逃跑,甚至阻止将天花带到恭州西面,舟山王的大本营去! 不仅如此,王伦还能短时间的凝聚教徒们的信心。 金州府的牛痘疫苗就在前边! 锣鼓声声,出征的号角已经吹响,被选中的先锋军这就要去冲锋陷阵了。 因为生病,他们甚至连铠甲都穿不上,寒冬腊月的天气,就只穿一件单衣上阵。 安沛霖等人完全没有主意,眼瞅着那五千人已经集结,他们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王伦那个杀千刀的知道这帮人多半是有去无回,只让人配了削尖的树枝。 这帮人,是奔着传染天花的目的而去! 王伦在出发之前,还不忘给众人鼓舞:“先锋军们,我们的命不好,这辈子活得如猪狗,还染上了天花。此去你们只要多多接触金州府的士兵,能传染一个是一个,最好让他们那边实力大减,我们便带着兄弟姐妹们南下!金州府里有疫苗、有棉衣、有吃不完的粮食,你们死了,我们给你们做法,我去请白莲道人为你们超度,让你们下辈子一定投生个好人家,不再受苦受累!你们放心的上路,从此以后,你们的亲人就会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将永远铭记诸位的牺牲!” 广场上登时响起“杀!杀!杀!”的声音! 声音如海浪一般,将安沛霖包围。 队伍里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送别、有人在大叫。 他只觉得脑子里是空空的。 他仿佛被痛苦、不堪、不甘、愤怒的情绪包裹着,整个人像是在阿鼻地狱之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场杀戮即将拉开序幕。 不行,金州府的一切得来不易,是城主呕心沥血宵衣旰食才创造出来的世外桃源,绝对不能毁在这帮疯子的手上! 这群人疯了!王伦疯了!这世道也疯了! 然而,当王伦的话音一落,底下的安沛霖就立刻举手,甚至快步走到了王伦身边。 底下十几个人全都惊愕的望着他。 安沛霖要做什么吗? 事先可没跟他们商量啊! 而安沛霖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去,随后却被王伦身边的近卫拦下,安沛霖便微微一笑,冲他一拱手:“教主,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绕过三平县的守卫直达金州府!” 王伦蹙眉,“当真?” “不错,我爹以前上山打猎时,带我走过!我记得一清二楚!” 王伦将信将疑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来,“好,你且说来!” 安沛霖深吸一口气,随后缓步上前,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即将上战场送命的百姓。 他心乱如麻,甚至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是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拼了性命才做出的选择,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有血有肉的生灵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战场上! 即使是敌人。 就如城主所说,这天下万民都会是她的子民,她绝对不放弃拯救任何一个单薄无辜的生命体! 这是非对错,只有留给未来去验证。 而底下十几个跟随他一起来的士兵们,此刻全都悄悄握紧了怀里揣着的武器! 他们的眼睛几乎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道身影! 安沛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书,卷成筒子的形状,对准了下面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孔。 他振臂而呼,声音响彻云霄。 “诸位,我知道一个法子,能救下你们所有人!”安沛霖的声音在发抖,“金州府有牛痘疫苗,只需要轻轻化开一个口子,涂抹上那疫苗,你们就再也不会得天花了!金州府还有棉衣,很轻薄,穿在身上一点都不觉得冷!金州府还有红薯,一亩能产两千多斤,他们那边早就没有人饿肚子!” “其实金州府的那位大王,早就想来攻打恭州了!想必你们有人会问为什么,因为那位大王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见不得这世间有人受苦受难!只要你们成为了她的子民,就有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棉衣!娃儿们免费读书认字!老人每个月还发粮食!你们根本不必去攻打金州府!” 说道这里,王伦已经是脸色微微一变,几乎是立刻拔刀! 而安沛霖似乎早有预备,只见那寒光一闪,他整个人跳入人群中去! 他一边穿过人群,一边大声几乎,声音嘶哑,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你们杀了王伦和他手底下的人,提着他们的脑袋去三平县投降,光明正大的成为金州府的子民!我是金州府徐振英城主的手下,我奉城主之命来接应你们,带你们过上好日子!城主说,只要你们砍下王伦的脑袋,三平县的大门立刻为你们敞开!那边大夫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为你们接种牛痘疫苗!药物也全部到位,得了天花的也不怕,咱们有的是药!” 王伦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戏弄,登时大怒:“来人,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王伦的近卫立刻出动,在人群中开始抓起了安沛霖。 而安沛霖却嘶声力竭的大吼着:“你们不必听他王伦的,他王伦就是个畜生,他是让你们送命的!别相信他们的鬼话!什么今生有罪需要赎罪,你们没有罪!是这世道的罪!你们清清白白的做人,老老实实的做事,凭什么这辈子过得那么辛苦?凭什么要指望下辈子?你这辈子都过不好,就指望下辈子过得好?与其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不如现在就拿起刀来砍了王伦,咱们今天砍人,明天就投奔金州府去堂堂正正的做人!” 众人被眼前的闹剧惊呆了,似乎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孙平他们混在人群之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还好一个士兵机灵,直接把站在前面的人狠狠一推—— 广场上人本来就多,他这么一推,前面的人顺势倒了一片,瞬间制造起了慌乱! 而孙平趁着旁边王伦手下人没有反应过来,直接一个漂亮的扫腿,踢出那人腰间的刀,举刀而呼:“他说得没错!我等奉城主命令而来,杀王伦!灭天花!分田发粮!堂堂正正做人!” 另一人也立刻大声疾呼:“王伦要你们去送死,可城主却让你们活!你们是想活,还是想死?!想活的立刻跟上我们,现在就砍了他们的脑袋,跟着我们去三平县!”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金州府的士兵们只能全部亮明身份! “我乃金州府第一大队王如风!特奉城主之命来接各位回家!想活的,杀了王伦!!!现在跟上来,我们带你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犹如重鼓,狠狠的敲在了众人心上! 那些个麻木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一点点的光! 而王伦却还在大呼着:“大家别相信他们!他们是金州府的奸细,就是为了杀我们!快,快,杀了他们!” 安沛霖一边躲开他们的追杀,一边大喊着:“孰是孰非,上天自有公道。我发誓,我安沛霖绝对不抛弃你们其中任何一人!我们兄弟十五人,亲自带你们去三平县!若他们不肯开门,你们便砍下我的脑袋!” “娘的!干他!”忽然顾小南暴起,夺了士兵的长剑就捅了那人一刀,双目血红,“这小子是个好人,我相信他!横竖都是一死,信王伦不如信这小子,至少他为了咱们敢豁出去性命!” “就是!若他真想杀了我们,刚才又何必跳出来跟教主作对!” “小子,是你自己说的,要带我们去三平县!你说话算话?!” 安沛霖大吼着:“你们若是进不去三平县,你把我脑袋割下来!”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老身就信你一回!兄弟们,把这小子给我看好咯,省得我们这边杀了人,他却跑了!” 万万没料到,这回说话的竟是那个上次屡次为难他的老妇! 王伦这回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往后躲去,“银花婆婆,你…你要违反教义吗?你杀了我…他们也会杀了你!” 那老婆子冷冷一笑,“抱歉,我儿子女儿便是因天花而死,可老婆子还有一对孙子孙女。与其等你耗费数日攻进去,不如现在就去投降,说不定明日就能种上那牛痘疫苗,我也能保全我的一点血脉!” “疯了,你们都疯了!” “是啊,这世道,为了活下去,谁能不疯?” 话音刚落,王伦从背后突然被人刺穿。 原来是孙平趁着骚乱绕到了背后,直接一枪刺穿了王伦。 王伦不可置信的瞪眼,正欲转身,却再被戳了个血窟窿。 一切都干脆利落。 那老婆子也是明显一惊。 “反派废话多,杀了了事!”孙平凶神恶煞的瞪着那银花婆婆,“老婶儿,你虽然是舟山王手底下的反贼,但念你今日阻止生灵涂炭,我记你一功!回去我就跟城主求情,将来且有你的好日子过!” 那银花婆婆嘴唇一抖,虽然震惊,却很快接受了现实。 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若是王伦觉得冤枉,大可以到了地下来索她的命!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暂且信你们一回!王伦手底下还有七个分舵教主,只要抓了他们,其他人都是一盘散沙!我带人引你们前去!” 而安沛霖那边已经杀得火热。 虽然王伦等人在恭州经营得不久,但手底下仍然有忠心之人,除了最先顾小南他们跳出来,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懵的状态。 安沛霖只好一边跟对方缠斗,一边不断声嘶力竭的怂恿着老百姓:“大家拿起刀来,杀了他们,咱们现在就去金州府!咱们不求下辈子,把这辈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金州府就在我们一百多公里外,那里的娃儿能读书上学改换门庭,那里的妇人能出去做工养活自己,那里甭管男女都分田发粮,那里的人从来不当狗,他们都堂堂正正的做人!” 安沛霖喊到喉咙沙哑,他见还是有些无动于衷,干脆拿刀冲了出去,翻身上马,“想要天花特效药的,现在就跟我冲!!我带你们去金州府拿药救命!” 骏马长鸣,率先冲出包围圈。 而伴随着王伦突然被杀,银花婆婆策反,激动的人群,很明显好多人都吓傻了,尤其是一开始并没有沾染天花,围在外面一圈的人,他们只听见广场传来的骚动,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好奇的人凑过去,却立刻被身边人拉住:“别去!那边有瘟疫!” “不是,那边好像闹起来了!” “啊?闹什么?” “听,好像有马蹄的声音!” 而安沛霖已经骑马飞速而过,他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书本做成的扩音器。他绕着场子,不断的呼喊告知:“金州府有治疗天花的特效药!教主可怜我们这些教徒,因此让我们去金州府投降!这样一来,谁都不用送死!快快跟上,那治疗天花的药不多,谁先到谁就能先抢到药品!” 轰—— 这下外围的人可炸开了锅! 金州府有治疗天花的特效药他们是知道的,今日教主不是要为先锋军送行吗,怎么突然又不打了?改投降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教主不是说要去攻打三平县吗?怎么改投降了?” 登时又有乔装打扮的金州府士兵骑马跟上,大喊道:“愣着干什么?!你们没看见后面的人都抢着过来吗,你们还不快动起来?!那三平县固若金汤,哪里能那么轻易攻进去,他们也不过是送死!教主不忍你们受苦,因此决定不打了,直接投降!快快快,你们不相信的话,我们可先走了!” 真真假假的消息开始满天飞。 有人说王伦被人给杀了! 有人说要去金州府求那位大王施舍治疗天花的特效药。 有人也不管不顾的跟着大部队往外跑—— 更有人趁乱离开大营,跟之前逃跑的人一样,钻进山林之中再不见身影。 王伦的恭州大营霎时乱作一团! 来不及了! 当看见顾小南和银花婆婆等人也骑马冲出来的时候,投降金州府换取天花药物的事情几乎等于做实,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没有面巾,就撕下自己的衣裳将头包住。 没有药物,就先冲去药房抢了东西再上路! 王伦的尸体被人无意推了下去,随后无数人越过他的尸身,到最后根本区别不出来他的脸。 王伦手底下的人根本坚持不住,只抵抗了一炷香时间,要么被人活活踩死,要么被马撞开,或者是被淹没在逃跑的人群之中。 以几百人之力,去抵挡几万人的队伍,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总之有人喊着“去金州府求天花药”的口号,越来越多的人跟上,众人也不管有病没病,反正就跟着人多的地方跑,不出半个时辰,恭州大营的人跑了个七七八八! 有人因为发病,倒在半路上,没有任何人理会。 疯狂的人群直接踩过同伴的尸身,继续往前推进—— 他们携家带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到三平县,一切就都有救了! 那里有药,有棉衣,有粮食,他们这辈子就能活出个人样了! 小雪了。 雪并不大,犹如轻飘飘的柳絮,飘在天地之间。 他们好似感受不到这寒冷和苍茫,只用两条腿,不断的向前奔跑着—— 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哀嚎、同伴的惨呼,天地间呼呼的风声,好似全部都消失了。 只有马蹄声、脚步声。 众人一刻都不敢停,仿佛只要停下,就会被这世道抛弃,就会像那些得病的人一样,悄无声息的倒在路边,成为野狗的食物。 什么教义、什么伦理、什么道德,全部被抛在一边!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活下去—— 去金州—— 而安沛霖冲在前面,他的前后左右位置都被银花婆婆的人占据,他们将他夹在中间,防止他逃跑。 安沛霖的心,始终跳得飞快,好似要冲出喉咙来! 他一身的血。 刚才冲出重围的时候,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以前在营地的时候,不是没做过相关的训练,可是那都是假的!而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的! 那浓郁粘稠的血是真的,那令人作呕的风是真的,那一双双渴求疯狂的眼睛是真的—— 他拉着缰绳的手,一直在发抖。 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给三平县的卢飞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若是处理不好,这群激动的教徒会变得癫狂,那么三平县也会陷入危机!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死。 到底要不要把这群人带去三平县? 安沛霖想了又想。 不带他们,他们就是移动的感染源,那么西面数百万百姓都面临生死之危!可是如果带回去,三平县哪里能解决这么多人? 安沛霖的脑子里,总是想起那个坚韧清瘦的身影。 城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他安沛霖可会成为整个金州府的罪人?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他的脑子乱作一团,只能凭着本能向前冲去! 终于到了三平县的地界,他们是最先一批骑马冲出来的,因此速度最快。 而大部分人还在后面。 他们就靠着一双腿,在后面追着他们的脚步。 远远的,就看见了三平县的城墙,上面插着金州府的旌旗,随风飘扬。 在靠近城墙几公里外,银花婆婆勒令安沛霖和孙平下马,随后十几个人瞬间一拥而上,狠狠压住两人。 第272章 危险还是机遇 “两位,委屈一下吧,你们今儿个闹了这么一大场,老婆子我可是豁出一切跟着你们来到三平县。你们待会一个人去叫城门,你们剩下的十几个兄弟全部留下来,若是城门不开,呵,我必让他们受尽折磨而死!” 银花婆婆关键时刻还不忘戴好厚厚的面巾,吩咐手底下人:“去,让那些传染了的跟着他们一起去!别从我们这里过,从旁边过!虽说现在局势混乱,但我可不想被传染!别三平县的门没开,咱们却全部病死在这里!” 安沛霖却立刻主动请缨道:“银花婆婆,这中间我官职最大,让我去!我们几个人是收到城主密旨,三平县的县令或许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他们只认识我!” 银花婆婆直接踹了安沛霖后腰一脚,“你休想着苟且偷生,我告诉你,你弟兄们可全部在我们手里!” “我知道。你们是我们的敌人,我尚且肯以命相救,更何况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你放心,我安沛霖绝对不会抛下他们,更不会抛下你们!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去和陆士文交涉谈判!”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今日进不了三平县的门,我拿你兄弟们的命祭天!”银花婆婆却丝毫不让,又点了一两百人,安沛霖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般的被拖着往前走去。 顾小南是安沛霖在恭州认识的第一个人,因此两个人关系最好,顾小南一面押着他,一面问他:“狗蛋哥,你说实话,我们真的能进去吗?” 安沛霖也不知如何回答,“我能保证的是,我会拼尽全力。” “我信你!就冲你为了我们这帮人站出来跟教主拼命,我就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王伦根本就不是个东西,他是拿你们的命去攻城。你们都是良民,自己得了天花,肯定也不想传染给金州府的百姓。你们也是被他们逼的!我也相信你们!” 顾小南清瘦的眼眶中有泪,“狗蛋哥,那疫苗真的有效吗?我们这些得了病的,也能用?” 安沛霖本来想说实话,可是忍住了。 牛痘疫苗是起一个预防的作用,还不知道对已经生了天花的人是否有效。 “反正我出发之前是种了那疫苗的,你看,恭州营地里倒了一大片,我却丝毫没事,证明这牛痘是有效果的!” 顾小南却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今日这么一闹,这病怕是彻底传开了!” 旁边一人道:“咱们这些营地上的,日日吃住在一起,哪个又能逃得掉?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甭管那牛痘疫苗有没有用,至少金州府的老百姓过得好,他们有钱有药,如果他们不开城门,咱们就只有打进去!” 安沛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笃定的告诉所有人:“我可以用我的项上人头发誓,我们城主是天下最大的善人!前年她还在岚县的时候,粮食不足,她就敢接纳四五万的流民,不管多少流民来投,她从来不曾拒绝。她曾经说过,她不想放弃过这世上任何一个受苦的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值得过上好日子!如果没有她说的这些话,今日我又何必为了你们出头!若真论起来,你们要攻打我们,那我们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可是说到底,我们怎么是敌人?我们不过都是一些穷苦老百姓罢了!你我都一样,都只是想活着,堂堂正正的活着,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顾小南等人心头瞬间又燃起了无限的希望。 旁边那人附和了一句:“是啊,我们当初加入白莲教,其实说到底就是想过好日子。如今我们这些得病的人怕是没指望啦,唯一的指望就是家里人过得好点,也算是死得值了!” 安沛霖无话可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一行人说着话,就到了三平县。 而城墙上的卢飞老远就看见了一群人正往这边迅速移动。 他们的位置居高临下,将方圆五公里以内的动静都看得清清楚楚,加之临走之前,研究院按照徐振英的吩咐给他们每个大将都配了望远镜。 因此当那黑点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卢飞立刻让人击鼓,将消息传递给三平县的所有百姓。 士兵们整装待发,弓箭手们早已待命,而陆士文也是步伐匆匆的从县衙一路狂奔而来。 陆士文气喘吁吁的接过卢飞递过来的望远镜一看,随后大叫一声“不好!” 卢飞也是一脸凝色:“这支队伍虽然只有一两百人,但大部队在后头,你看见那后面迅速移动的人群了吗?少说有数万之众!” 陆士文擦了擦额前的汗,声音说不出的苦涩,“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他们也许不会打来,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卢飞却笑容亮眼,“都说宝刀锋从磨砺出,我们这帮人被城主养了这么久,现在总算是有报答的时候了!千等万等,终于还是来了!” 陆士文却叹气,“得赶紧给兴元府送信!” 卢飞先是命令所有人做好迎战准备,士兵们抽出随身的长刀,弓箭手们搭弓上弦,所有的武器弹药已经准备好,包括研究院最先研制出来的连弩,只需要轻轻拉动杠杆,便能轻易的再次连续发射! 还有后续抵达的黑火药、战甲、马匹等物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有人都面色紧绷,等待卢飞的开战信号! 卢飞随后又接过望远镜,细细的观察着来人,随着那群人越走越近,卢飞只觉得有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 卢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连忙拍着陆士文的肩膀说:“陆县令,你来看看…底下那个人像不像城主之前的亲卫长?之前三队队长安沛霖?” “啊?”陆士文连忙看下去,随后“哎哟”一声,“天爷,可不就是他!他怎么会在恭州?!” 城主的亲卫兵,竟然出现敌营之中? 安沛霖究竟是背叛了城主,还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可是带着几万人来冲击三平县的城门,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执行任务啊? 卢飞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拿着特制的铁筒子对准底下的人吼道:“站住!再往前我就命人放箭!” 那群人立刻站在原地不动,面上闪过恐惧之色。 只有安沛霖仰头,冲着他们艰难的挥舞着手臂。 刚下过雪的地面有些湿滑,天空阴沉沉的,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可不知怎的,陆士文愣是觉得安沛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萧瑟孤独之意。 “卢将军!陆县令!我乃城主亲卫团团长安沛霖!” 卢飞警惕的盯着四周,一面大喇喇笑道:“我认识你!去年你成绩还排在我前头,大比武的时候,我五公里负重输给了你!怎么,三大队的队长安沛霖,如今这是投敌了?不是吧,就给你分这么点兵?看着一个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你不会想用这点兵来打我的三平县吧?” 安沛霖笑得勉强:“卢将军,你别打趣我了!我奉城主之命潜伏恭州相机而动,不料前几日恭州大营发现瘟疫,感染者甚多!恭州的教主王伦为了不让信徒哗变,便放出消息,说金州府有疫苗,引得数万信众纷纷来攻打金州府。今日他又让这些患病之人来打前锋,现在我已经杀了王伦,并带着五万百姓来投!请快开城门,容百姓们进城!” “什么?!安沛霖,你他娘的疯了吧!带五六万的人来投,还有得了天花的——” 卢飞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陆士文捂住了嘴巴拖下去。 而顾小南他们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那人说什么? 是嫌弃他们得了病,不让他们进城? 不是说三平县有疫苗吗?!可听刚才安沛霖那语气,他根本也不知道三平县的情况! 众人有些傻眼了,正不知所措间,就听见城墙上另一个人抢过了那话筒子说道:“情况我们知道了,给我们半个时辰商量!你们先别离开!” 安沛霖手心里全是汗! 他生怕自己像那个王伦一样,从背后被人捅一刀子! 他脑子里疯狂转动,却怎么也猜不到今日这场闹剧的结尾,随后只能尴尬一笑:“他们可能还没有接到城主的通知,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需要商议商议,我们再稍等半个时辰。” 顾小南脾气好,可他身边的人却受不了:“今日要是进不了三平县的大门,我要你的狗命!” 顾小南眼里染上一层哀痛之色,声音似乎有祈求:“狗蛋哥,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你可不要骗我们!” 安沛霖心如刀割,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放心,一定会开城门的!一定会开城门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别人听。 而城墙之上,卢飞被陆士文强行拖走,老大不满,愤怒道:“陆士文,你拦我做什么?!我要骂死这个安沛霖,竟然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这是瘟疫啊!大哥,瘟疫啊!他竟然把瘟疫带来三平县!!他是疯了吗?!还是说他想毁掉城主呕心沥血的基业?!” 陆士文一脸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冷静一点!你忘了,我们这一片早就接种过牛痘疫苗!安沛霖不可能不知道!” 卢飞略微冷静了一点,“那牛痘疫苗是不是真的管用,还未可知?!” “怎么,你不相信城主,也不相信邱院长他们?” 卢飞皱眉,“我不是不相信他们!我只是……” “只是没在瘟疫病人里走一圈,没亲自经历过天花,所以你不相信?” 卢飞耸拉着脑袋,随后又恶狠狠道:“这也不是他带兵来我们三平县的理由!他怎么能带这么多人来攻城!三平县什么情况难道他不知道?!” “卢将军,你先听我说。” 卢飞气得胸脯起伏,瞪着陆士文,却没再抢话。 这些天的相处,卢飞已经发现陆士文这家伙脑袋比一般人好使,他卢飞向来就服聪明人,因此陆士文的话,他还是愿意听上一听。 “其实刚才安沛霖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了。没有他带着来,那个什么教主也已经准备让患病的人来攻城了,也就是说,这场战争不是他带来的,而是无法避免的。只要他们知道了金州府有牛痘疫苗,那么他们就会疯子一般的冲过来!若非安沛霖将军,我们现在两方人马已经陷入战火之中,是不是这个道理?” 卢飞咬牙,却不肯承认,“可他应该想法子把这些人引到其他地方去,为何要往三平县带?退一万步说,咱们真的打开城门,你能保证接种了疫苗人人有效?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仗着人多反客为主攻城略地?更不用提,三平县是个小县城,根本没有收容这么多人的能力!更何况这些人狼子野心,非我族类,必定不会真心降服我主,让他们入城,只会酿出大祸!” “可如果不让他们进城,安沛霖必死无疑!” 卢飞愣了愣,随后一字一句说道:“死便死了,牺牲他一人,保全整个三平县!我亲自去给城主请罪,再给他讨个烈士的荣誉!” 陆士文皱眉,“可现在的问题是,不让他们进城,他们也会打进来!” “那就打!谁怕谁!弟兄们操练这么久,正好见见血!” “城主说过,攻城乃最下下策。一旦开战,双方都会有伤亡。而且你也想想,那位可是胸怀天下的人,现在你杀的百姓,将来都会是她的子民。” 卢飞不语。 “最重要的是,城主施政向来都是以仁为本。你忘了去年,岚县断粮,但依然有四五万的流民来投,城主却没有拒绝。如今这四五万人,已经成为城主绝对的拥护者。城主说过,战争应该什么?” 卢飞不服的回到:“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没错。”陆士文终于微微一笑,“我看这次,是机遇,也是挑战。就看咱们怎么处理,若是我们能和安将军里应外合,说不定能兵不见血刃的拿下恭州——” 陆士文的声音循循善诱,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陆将军,你考虑考虑,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一座城,这可比杀几千敌人的军功大得多啊。” 卢飞思来想去,随后望着眼前跟狐狸似的人,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行,我老卢听你一回!” “就等你这句话咧!”陆士文哈哈一笑,夺过那扩音器,快步走到城墙边上,对下面满身冷汗的安沛霖说道,“安将军,你们这次带了多少人?领兵的是谁?有多少人得病?” 安沛霖见陆士文这样问起,知道今日的事情大有希望,不由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一共五万多!目前得病大约有五六千,领兵的还在后面!” “去把他们都叫来!我有事要宣布!” 安沛霖不解其意,心中狂跳,可已经有人去叫银花婆婆他们。 其实银花婆婆悄悄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就听见那铁器声音传得老远,自然也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 有人很警觉,“他叫咱们过去不会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吧?” “我看这三平县的城墙固若金汤,且那上面的士兵各个人高马大,看着吓人得很!” 银花婆婆却冷冷一笑,“这不正说明他们兵强马壮吗?兵强马壮就意味着吃得好,他们有粮食!咱们都走到这里来了,就算是为了那个牛痘疫苗,也得拼了这老命往前!” 众人点头。 他们杀了教主王伦,便是无后路可退。 若是回头,舟山王迟早会派人来剿灭他们这群叛贼。 只能往前—— 没有退路! “走!咱们几万人,怕他干什么!” 银花婆婆一声令下,最前面的几千人便慢慢往前挪动。 他们中几乎所有人都带着面巾,从城墙上看下去,他们犹如一颗颗移动的黑点。黑压压的,还带着咳嗽的声音,甚至有人走到一半就倒下,这一切着实让陆士文心惊肉跳。 不止是安沛霖,还有陆士文,他同样很恐慌,他同样是没有退路。 这帮人撑着病体,一路跟着安沛霖走到这里,要么进城,要么哗变,一个处理得不好,他陆士文的前途和性命大约都要留在这里了。 不仅如此,他身后可还有一万多百姓! 此时此刻,陆士文才真正明白去年城主安置四五万流民,是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 城主能做到,他陆士文也能做到! 因为他是城主选中的人! 他不能给城主丢人! 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陆士文紧张得双腿在发软,可他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诸位,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们进城——” 底下的骚动刚起,陆士文就很配合的敲了敲锣鼓,暂时将这浪潮给压下来,随后立刻大声说道:“但是!但是!” 众人这一口气提在喉咙里,是上也不行,下也不行。 “请大家先听我说完!”陆士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高高的立在城墙上,仿佛一座需世间人仰望的神只,“你们感染了天花,若是入城会迅速的传播开来,我们目前虽然接种了牛痘疫苗,但还不清楚这药是否对天花有效。所以,就算我陆士文不忍心,答应你们进城,三平县的百姓们也不会答应!” 人群中有人激动的哭喊一句:“他骗了我们,三平县根本不让我们进去!” 银花婆婆等人怒目而向,当下大手一挥,“去把安沛霖的脑袋给我割下来!” 第273章 红脸白脸 安沛霖几乎是立刻被人从后面一拽,像是狗一样被拖到了银花婆婆的跟前! 孙平急得脸色发青,大喊一声:“安将军!” 顾小南也有些于心不忍的转过头去。 陆士文脸色微微一变,哪里想到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婆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陆士文只能连忙道:“但是!你们不进城,我们可以出城!” 众人的情绪才稍微缓解,银花婆婆仰头,声音沙哑:“年轻人,我们杀了教主,背叛了白莲教,已经没有退路。若不是一心求活,是绝对不会自绝后路,相信这么一个陌生人!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日这三平县的城门,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陆士文被那老妇唬得心口一跳,险些不敢直视那人。 此人在白莲教中身份绝对不低! 陆士文立刻改变了策略:“这位阿婆,您且听我说完,我不让你们进城,是因为进城一事,是两败俱伤。一则有可能互相传染天花,二则三平县是个小县城,容不下四五万人!但是我陆士文发誓,绝对不放弃你们中任何一个人!” 说到这里,陆士文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陡然提高:“只要你们不进城,医学院的学生还没走,我会立刻让他们出城给你们接种牛痘疫苗!愿意留下的,我们每日稀粥红薯的吊着,派老师来教你们读书,帮着你们修建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们最想要的,其实不就是牛痘疫苗吗,我城里的疫苗还够接种几千人,只要你们不进城,我立刻派人快马去金州府求支援,保证让你们所有人都接种上疫苗!我愿意以我自己为人质,只要你们不进城,我就在外面陪着你们!” 安沛霖立刻也大喊一句:“我也愿意同陆县令一样,在城外陪着大家!我们金州府的人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而城墙上的卢飞面色一变,不由狠狠捶了一下城墙:“他娘的,陆士文这小子…竟然都不跟我商量!我们刚折进去一个安沛霖,现在又折进去一个县令!这下我们投鼠忌器,还怎么打他们?” 而陆士文的一席话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不让我们进去?为什么?” “就是啊,我们跑这么远路赶过来,竟然不让我们进城?” “他还说那牛痘疫苗只有几千人的量,可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后面还有几万人!” “把咱们关在外面,跟等死有什么区别?我看不如把得了天花的留在外面,咱们这些还身强力壮的进城!” “就是!这里那么多病人,万一传染了怎么办?” “开城门!不开城门咱们就打进去!” 忽然之间,一声划破长空的击鼓雷鸣之声,城墙上的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振聋发聩。鼓声密密,敲得人心口发慌。 只见那瞬间,城墙上几百弓箭手立刻将弓拉满,冷冰冰的寒芒对准了下面来投奔的教徒。 陆士文心里直觉不好。 果然卢飞站在高处,他本就生得威武雄壮,军队一年的训练让他更是像一座大山般,往城墙上一站,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卢飞的声音几乎是靠吼的,震得底下人耳膜发颤。 “他奶奶的!我就说不能放他们进城!陆县令,我们兄弟早就摩拳擦掌的想要干一架了!你别拦着我们立功!跟他们谈什么条件!反正城主也没跟我们说,这帮人可都是病人,会传染的!不如全部弄死在这里,也好过他们进城来到处抢劫!到处传病!安沛霖,对不住了,你死了以后我一定给城主上书,给你求个烈士的称号,你就安心的殉职吧!” 这一番话立刻让所有人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他们急忙的往后退去!似乎生怕城墙上的那个黑脸大将军真的发号施令射箭! 一时之间,刚刚还团结的队伍瞬间犹如一盘散沙! 银花婆婆立刻大吼道:“怕什么,不许退!咱们杀了教主,罪不容恕,后退也是死路一条!” “老东西,你要是想进来,那你就攻城啊!正好让我来试试金州府新出的武器!黑火药你们听说过没,一拳头那么大,就能跟地龙翻身似得,那人能给你炸飞十几米!老子早就想试试这玩意儿了,正好你们来了,够炸死你们全家的了!” 陆士文连忙吼道:“卢将军!你快别添乱了!他们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罢了!他们也是苦命人!” “啊呸,他们苦?他们可还想着攻城略地呢!他们又不是我金州府的子民!几万人进了我三平县,吃什么、住什么、喝什么,那不得烧杀抢虐或是小偷小摸啊!陆士文,你别忘了,你是金州府的官,你是三平县的县令!你要为你身后这一万多老百姓负责!大不了死战,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脑袋掉了,老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够了!”银花婆婆大喊一声,她双眸颤颤,目光凶狠的在他们二人来回扫来扫去,最后似无奈的咬唇,“好,我们答应你们的条件!不入城!但是那个县令必须下来,你们要说话算话!否则我们都是一些没有退路的,就只能以命相搏!” 卢飞却还在大喊:“放你娘的屁,陆士文是我们金州府的县令,他对三平县的情况最熟!把他弄到你们那边去,城里一万多人谁来管?谁去附近县城给你们调牛痘疫苗?谁来组织人手帮你们去抢大夫抢草药?谁来组织给你们建房子过冬?你们扣着安沛霖就够了!扣那么多人干嘛,管不管饭嘛?把陆士文扣下,谁给你们干活?” 卢飞这一声声的埋怨,让陆士文眼皮一跳,随后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人。 而那人却悄悄冲他挤眉弄眼,表情十分得意又骚包。 陆士文无语。 合着这家伙刚才都是装的? 倒是挺有眼力见的嘛。 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瞬间就将局势平复下来。陆士文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刚才卢飞的推波助澜,可能现在两方人马真的已经打起来了。 这家伙,看不出来,还有两分急智。 底下人立刻群情激动,“啥,要给咱们修房子?还要去调疫苗?这…这…是啥意思?” 就连银花婆婆也有些激动。 她本来以为这几千疫苗还要靠大家抢,怎么听那意思还要去金州府调疫苗? 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都能种上那疫苗? 还有…去买药草?请大夫? 三平县的人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为了他们这些人,这般耗钱耗力,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他们忘记了,双方可是敌对人马! 卢飞却还在继续演着,他胡子抖了抖,大声骂着:“问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不建房子你们住哪儿,就躺地上啊!这寒冬腊月的,你们中本来就有瘟疫,这不得全面爆发啊?不建房子怎么把生病和没病的人隔离开来?不请大夫你们怎么看病?再问这些蠢问题,我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粗暴、直白。 可不知怎的,底下这群人被卢飞这么一骂,反而有些感动得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们在恭州的时候,好多就是席地而睡,教主总说人这辈子得吃苦受罪,才能赎清罪恶,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他们也习惯了吃苦受罪,只有这辈子吃够多的苦,下辈子投的胎才越好。 可是他们也想过好日子啊—— 立刻有人大声喊道:“我们不问了!不问了!我们也不进城!房子不需要,给我们快接上那个疫苗!” 银花婆婆盯着泪眼婆娑的人群,微微蹙眉,随后冷笑着对安沛霖说道:“你们金州府的人当真奸诈!竟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几句话就让这些人服服帖帖的!” 安沛霖无奈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我们的本事。” 银花婆婆微微一愣,她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没错,你说得对,你们金州府的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不好对付。” “吵吵什么!”卢飞激动的抢过陆士文手里的喇叭,陆士文只能无奈让位,他算是看出来了,有时候对待老百姓还真不能一味温和,像这种从外面来的,就得恩威并施才能听话! “先听我说!”卢飞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演讲,以前徐振英来军营里讲话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也站上去讲话是什么样子。 嗯,他现在颇有城主的气势了! 倒是还挺满足的。 “这几千疫苗先给你们接上,我警告你们,来接种的可是十几岁的医学生,人家还是个娃!人家的爹娘父母都跟你们一样,都是地里刨食的!他们可是靠自己本事,读书认字然后考了医学院,没见过你们这么大场面!待会见了他们给我客客气气的,否则把他们吓跑了,可没人会弄这玩意儿!你们只能自己个儿等死!” 底下的人一听,立刻拍胸脯保证对大夫客客气气的。 “还有,陆县令是不会去你们那儿的,他得赶紧回去写文书向金州府求援,金州府那边有疫苗,有大夫,有药物,有棉衣,等派人给咱们送过来!你们别急,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十几天路,加上中间调度,至少也得是二十天了!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想想大周朝,调度这么多物资,是不是得几个月?我们金州府做事已经算非常快的了,所以给我耐心等着,你急也没用,你急就能物资飞过来吗?” 底下人听到这里,面色稍缓。 他们不怕进不去金州府,只是怕被金州府抛弃。 如今这位黑脸壮将军虽然语气难听,还透着不耐烦,但是讲得却很细致,而且把具体安排也说得清清楚楚,这无疑让所有人的心都落到了实处。 “所以,前面至少二十天给我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等后面物资到齐了,物资就按照你们的个人表现分配!” “啥个人表现啊!” 卢飞抓了抓脑袋,陆士文见此,只能立刻跟上,接过扩音器继续补充:“到时候我们把你们分成两队,一队生病的在下风向,没生病的在上风向。瘟疫的传播方法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但至少上风向的人安全一些。然后再分队,分到二十个人一队,设立小组长,有小组长负责制,然后给每人每天打分,闹事的、不听话的、嚼舌根的、做事偷奸耍滑的都要扣分,到时候看大家的得分来决定物资分配!” 陆士文没想到,人群里竟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来,有人激动的大喊:“这法子好!这法子好!这样才公平!省得有些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力就分更多的好东西!” “就是!以前我们有了好东西,都是教主先分,教主分完舵主分,舵主分外下面的管事再分,轮到咱们手里可就基本没啥东西了!这法子好,看大家表现!那些平日里喜欢闹事的,喜欢嚼舌根子的,做事偷奸耍滑的,别给他们分!” 银花婆婆面色微微发黑。 这些人仗着到了金州府的地盘,有金州府的人撑腰,就不把她这个分舵主放在眼里,这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分明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 不过如今手底下的人各个人心浮动,银花婆婆要想再像从前那样过受教徒朝拜供奉的日子,怕是不行。 什么白莲教,什么信徒,什么教义,真到了生死关头,能看见一线希望的时候,哪里还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还有!”陆士文继续说着,“那牛痘疫苗,我们也是今年才接种上的,具体效果如何,到底能不能防治天花,还没有真正经过的检验!但是我们的城主都接种了,我们也都接种了,你们愿意相信的,就接种!” 底下的人全都陷入一种茫然的恐惧中。 “那牛痘疫苗不一定有效?” “那我们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卢飞急脾气,立刻一把夺过了陆士文手里的扩音器,甚至还不满的瞪了陆士文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做事情太过温和! 陆士文苦笑,只好让位给他。 “不是说没有效果,反正我们那最先接种的几十个人还算是有效!但是每个人有个体差异,这牛痘疫苗不能说对所有人有效,而且当初做牛痘实验的时候,还有两个人接种了死掉的!所以你们要想清楚!接种牛痘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还是有很小的传染风险和其他病,你们自己想清楚!” 见又有人要反驳,卢飞直接吼了一声:“又不是我们求着你们接种的!是你们自己非要跑过来,而且你们只听说金州府有疫苗就往这边跑,难道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反正风险我是告诉你们的了,你们爱种不种!别到时候有人因为牛痘疫苗死了残了,来找我们算账!我告诉你,那我们可是不认的!谁好心还办坏事了,是吧!” 然而有人却道:“那万一你们故意给我们坏的疫苗怎么办?” “就是啊!万一是毒药怎么办,你们不就直接不用打,我们就死了吗?” “放你娘的屁!”卢飞这回是真生气了,“你娘生你没给你生脑子是不是?毒药有多贵,你不知道是不是?我还用投毒?我直接把城门一关,不管你们,任凭你们染了天花全部死绝不是更好?” 卢飞的声音振聋发聩,口水险些喷到下面,底下的人沉默片刻,随后有人说道:“没错!如果他们真的想让我们死,直接把城门一关不就行了?反正咱们队伍里怕是不少人都染上了天花,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他们又何必给我们派大夫和粮食!再说是我们求着接种的,那风险就得我们自己承担!” 顾小南也道:“就是!金州府的人也是接种的一样的疫苗,怎么没听说他们中间有死人的!这位将军也说了,看个人体质,有的人身体差,自然熬不过,可不能怪别人!” “对对对!有没有效的,咱们先接种了再说!反正我们都来了,要么等着染上天花死,要么接种赌一把运气!咱们可说好了,接不接种这疫苗自己想好,别到时候出了事来怪别人!” 陆士文见大部分人都面露赞同之色,他也对卢飞竖大拇指:“卢将军,还得靠您镇压着!” 卢飞一脸得意:“那是自然!我当年在营地里,可没少在文化课上下功夫!你别以为我们这些士兵只会舞枪弄棒!” 陆士文笑着说道:“哪敢!谁不知道城主的士兵各个能文能武,若让你们去参加吏员考核,我们这些人还不一定考得上呢!” 卢飞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哎,本来还想真刀真枪的干一架呢!” “攻城之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卢将军手底下的士兵们一个没有伤亡,就兵不见血刃的解决恭州之危,功不可没!城主一定会大力褒奖你的!” 卢飞却笑得贼兮兮的,“说得好像你不会升职加薪一样!陆县令,且等着吧,你有此功勋,怕是能升个知府了!” “知府?我可不敢想!” “为何不敢?你还不知道吧,昨日城主已经发来战报,江永康那边一个月内连破三座府城,如今咱们城主已经坐拥六座府城!这府君之位,怎么也要算你一个!” 陆士文眼皮一跳,“当真?” 卢飞却一脸兴奋,“哎,还有刘教官和秋蝉妹子要来!” “城主给我们派了增援?!” “他们从金州府紧急调兵一万增援我们三平县!” 陆士文急得不行,“哎呀,那得赶紧八百里加急,让他们顺便把物资给带过来!” 说完,陆士文就已经从城墙上跑下去,一面还催促着手下的文官快些快些。 卢飞却抓脑袋:“哎呀,这边的战事都被我们平了,来那么多人干啥?难不成还是要打?” 第274章 趁病要命 金州府的牛痘接种疫苗工作被大面积推广,因此很多不过入学一年的医学生也被紧急征用出去,派到底下各个村上给老百姓打疫苗。 而被分派到三平县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 大的那个叫唐群,刚满十六岁,家中祖辈务农,全家就指着他改换门庭。 小的那个是个姑娘,叫曹腊梅,是他们村上唯一一个考上医学院的。 两个人都是被家里寄予厚望,这次被分配到三平县给老百姓打疫苗,他们本来只是觉得路途偏远了一些,可好歹走得远增长了见识,哪知这一次,竟然还要他们孤身入敌营! 趁着没人的时候,唐群一边整理药材,一边埋怨着:“我们的运气也太差了!那安将军到底咋想的,竟然带这么多人过来!这些都不是我们金州府的老百姓,咱们凭什么给他们接种疫苗?还有,我们的人身安全要如何保证?!” 曹腊梅倒是想得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峰有令,难道你我敢不从?” “陆县令又不是我们的上峰!我们的上峰…那怎么也只能算是邱院长!” “行了,别说这些了!陆县令不是说了嘛,会派人护送咱们去,咱们身边一直有人保护着呢!再说,很快就有师兄师姐们赶过来帮忙,我们也不算是孤军奋战。” 曹腊梅眼睛亮亮的,她虽然个子小,生得一张娃娃脸,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但是总是给人沉稳的感觉,“再说了,唐大哥,凡事得看两面,这件事虽然危险,但是咱们孤身入敌营,回去以后少不得要嘉奖,这样一来,咱们也算是为医学院争光了!” 唐群只能唉声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想点好的安慰自己了!” 而不止是两个医学院的大夫,还有三平县的大夫们,他们虽然提起“天花”还是一脸恐惧,可到底是接种过疫苗,同时也对这疫苗到底有没有效果很是好奇。 又想着当初邱菊娘就因为研究牛痘天花,以身试药的法子,而变得天下闻名,一跃成为整个西南片区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十几个大夫纷纷带着药草主动请缨,要和医学院的两名学生一起去城外救治感染者。 陆士文半哄半骗,又是说要建立名人牌匾,又是说不日城主就要攻下恭州,此时愿意出钱出力的百姓,将来在恭州的吏员考核中有机会加分。因此三平县百姓们的救助热情空前高涨,也不说什么对方是敌人或者害怕对方传染那话了,那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粮的出粮,倒是一片忙碌且和乐融融的景象。 至于将来要怎么城主交代,陆士文现在还不愿意去想。 眼前这关过不了,命都得交代在这里,哪里还能管得了其他! 不得不说陆士文的组织能力强。 银花婆婆等人还在外面等着,本来众人想着这样大的事情,怎么都得等个一两日的,哪知刚等了半个时辰,就看见城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随后全身武装的几十个士兵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带着面巾,又不像是面巾,似乎能绑在头后还不掉落。浑身穿着白色的棉罩衣,从头裹到脚,几乎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见他们这架势,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落到实处了。 看金州府这些人做事的样子,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随即,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全都望着他们。 领头是卢飞手底下的小将,他虽然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但说话中气十足,加之手里拿着个喇叭,是以前面一公里的人都听得清楚。 “现在,所有人听我指挥!患病的,自我感觉很严重到我的左手边来!自我感觉没有症状的到右手边!怀疑自己感染了的站中间!把队伍排起来!” 很快,所有人都在吆喝之下动了起来。 当然这站队是一门艺术。 有些人害怕自己接种不了疫苗,明明一直咳嗽,却还是往没有得病的队伍里面钻。 有的人又怕自己真的得了病没有药物,因此即使没有症状,也往得了病的队伍里站。 大部分人都是观望,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得病没有。 那小将只好说道:“那个牛痘疫苗我们不清楚到底对已经得了天花的人有没有用,所以疫苗肯定优先满足没有症状的人!但是就算得了病你也别怕,我们三平县十几个大夫马上就出来为大家诊治!大家千万别胡乱站队,省得浪费了疫苗,还耽误了自己的治疗!” 那小将得了命令,知道他们这批人中那个银花婆婆和身边的那些人属于之前位高权重的,因此要想办法将他们的权力打散,因此特意选了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你们几个,先暂时为代理队长,帮着我们尽快把队伍理顺!记住了,自你们以下,再是二十个人一组,再选一个小组长,一个时辰内,要把人数给我理清楚!” 这刚提拔上来的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几乎是立刻就以自己是金州府的人自居,随后拿着鸡毛当令箭,吆喝着众人排队。 不得不说,这样逐级管理的效率果然很高,不出一个时辰所有人就排成了三列。陆士文便让人将三列人远远的分开,尤其是已经患病的,更是离下风向更远的地方。 唐群和曹腊梅就是这么被赶鸭子上架的。 两个人混合在大夫队伍里,一半人去看病,一半人去帮着接种,不过也有正直的大夫一直在确认:“小唐大夫,这个牛痘疫苗,不是医学院的人也能学习接种的法子?” 这大夫正眼都不看曹腊梅,甚至因为曹腊梅是个姑娘家,他还隐隐透着一种不满,甚至刻意无视她。 曹群便道:“我们岚县医学院的一切都能学,我们院长说了,医术这东西不同于其他,不能敝帚自珍,得互相交流才能有所进益。” 曹腊梅倒是从来不把这帮大夫们的轻视放在心上,说话也总是笑盈盈的,极为客气有礼:“诸位大夫若是有想学的,可以直接报名参加我们医学院的进修班!这班是专门给已经从医的大夫们开办的,里面有老师会讲怎么接种疫苗的课!” 这一番话立刻引起大夫们的兴趣。 “医学院我去过的!去年考大夫行医资格证的时候去参观过,那叫一个气派!邱院长当时还接待了我们,跟我们说起过牛痘疫苗,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研究出来了!早知道我也留在那里,帮忙出一份力,将来也能在医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曹腊梅便立刻道:“咱们这次孤身入敌营,说起来也是了不得的事情,说不定也能进入医学史册呢!” 这番话逗得大夫们眉开眼笑。 是啊,要不是为了给城主留下个好印象,要不是图个好名声,谁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往天花人群中窜? 大夫们就在城门前说了一会话,随后背着药箱各自散开。 而那小将却一直举着喇叭,一边走一边吆喝:“没得病的人,你们自己先选出三千人来。这三千人要求必须一家出一个!先来接种牛痘疫苗!但是我也提醒你们,最好第一批是年轻力壮的,小孩和老人底子差,不一定受得住这牛痘疫苗,等其他人都接种了,老人和小孩自然也安全了!年轻力壮的先接种,家里也算留一个劳动力,后面伺候汤水、还是修建房屋,那都是出力最多的!” “剩下的人,组织起来,晚点的时候我们会分发一些刀具,我们带着你们去后面林子里砍一些木头,妇女们组织娃儿们去捡点干柴,从明天起,我们只负责提供粮食,你们自己得做饭、打扫、修屋。” “对了,我们陆县令已经去附近县城求援去了!相信过不了几天,这附近的老师们都会赶过来!到时候娃儿们五十个人一个班,大家先把学习进度拉起来!你们既然来投了我们城主,那以后就是城主的子民,当城主的老百姓有棉衣穿、有粮食吃、有书读、还有治疗天花的药物,你们都得时时刻刻记住城主的大恩!” “从现在起,你们不是白莲教的教徒!而是我们金州府的老百姓!既然成为了我们金州府的老百姓,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你们那一套什么经书教义的,别在这儿给我传播!我们不信你们那套!谁敢传播,就克扣谁的粮食,不准你家娃儿去读书!” “你们别以为不读书就怎么的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恭州的百姓们都投降了,城主很快就会打下恭州!到时候你们就是本地人!把书读起来,脑子聪明的,肯用功的,一两个月就能赶上人家的进度!说不准还能赶上下一次的吏员考核工作!到时候你们可就不再是泥腿子啦!通过了吏员考核,那就是实打实的官身!你们家从此可就改换门庭啦!” 陆士文收编恭州教徒的主要原则有三个。 第一个是破除他们的封建迷信,不准他们再传播教义,减少他们的凝聚力。 第二个是让所有人都有活儿干,不能有一个人闲着,这人闲着就会生是非!只有每天让他们累死累活,他们才不会考虑其他问题。 第三个就是一定要给他们一点希望。比如全民教育这件事,他就特意交代了宣传员一定要反复讲解,保证每个人都知晓,这样一来,下一代有了指望,谁还会跟着白莲教的人做事? 不得不说,陆士文这一套组合拳还是十分有用的。 尤其是涉及到娃儿读书的问题。 那宣传员几乎是走两步被人扯住,问的几乎都是那几个问题。 ——读书要钱不。 ——要读多久才能去考那个吏员。 ——老师们啥时候来? ——能不能先给娃儿们建一个读书的草棚? 直到第二天,接种牛痘疫苗的大夫、工匠们、老师们才安排到位,开始陆陆续续的建设工作。 眼看算是暂时稳住了这群人,陆士文却还是忧心忡忡,随后便叫来了卢飞:“卢将军,我心里还是担心,虽说咱们这一片风平浪静,可瘟疫不是小事。大周朝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瘟疫了,这瘟疫一起,怕是西面的百姓们会遭受灭顶之灾。” 卢飞也是一脸凝色,“你有什么想法,不如说来听听。” “我是这样想的。先前听安将军说起,说他们斩杀王伦那日,白莲教那边就已经有很多教徒往西面逃了,这瘟疫肯定是扩散开了。而且,恭州也不一定是最先发现瘟疫的地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舟山王的地盘里已经有不少人患病。不管城主现在有没有向西面进军的可能,瘟疫一事,极有可能引起整个大周朝局势的变化,我们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陆士文望着卢飞,定定的说道:“至少…我们需要了解西边是个什么情况,再把这些情况告知城主,好让城主提前打算。” 卢飞琢磨出些许味道来了,却也不得不佩服陆士文的深谋远虑。 看看人家这官做的,事事想在城主前面,他要是城主,怎么可能不喜欢陆士文这样的人? “你是说…我们派人去舟山王的地盘打听一下情况。” “没错。咱们的人都接种了牛痘疫苗,许没什么大碍,即使出入舟山王的地盘也不怕。再者,若是西面真的瘟疫横行,那至少得死数十万人…”陆士文脸上一抹狠辣,“说句不该说的,趁他病要他命!若西面城池松懈,咱们就……” 陆士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卢飞立刻心领神会。 若是西面当真瘟疫横行,舟山王的势力必然大受打击,那么现在就是他们攻城略地最好的机会! 战争本就是最残酷的,他们能接纳恭州那么多人,却对舟山王那边的百姓鞭长莫及。 卢飞也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两个人似乎都想到一处去了,四目相对,皆有一抹难以言说的凝重。 这就是战争啊。 建立在鲜血和白骨之上。 为了更美好的将来,他们现在必须要学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些人的痛楚。 甚至内心还有一个阴暗的声音在说这瘟疫来得可真及时。 届时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路攻城略地,打到舟山王老家去! “刘将军的部队还有多久到?” 卢飞回道:“他们从兴元府出发,再去金州府调兵,至少得十天时间。我三天前接到的战报,如果没有意外,七天后他们应该能到三平县。”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派一千轻骑小队前往舟山王腹地,看看这瘟疫的传播情况,顺便探探他们地盘上各个城池的实力。” ———————————————————— 已是隆冬。 兴元府的府衙之内。 六个州的情报犹如雪花一般堆积在徐振英的长几之上。 徐振英和她的秘书办下午去给金州府第一支建设队剪彩,当初解差班的大牛不知从哪里筹措的钱财,愣是拉着几个兄弟伙组建了这支近一百人的施工队,主要负责承接他们朝廷的工程。 徐振英跟解差班的人关系非同寻常,同时也为了表达对民间企业的支持,因此她是必须出席剪彩仪式。 等仪式结束,徐振英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回到府衙内。 随后江潮平迅速的找出三平县的战报递给徐振英。 这几日他留心到徐振英最是关注西边的情况,因此三平县来的信息,他总是打起十二万分精力关注。 目前,秘书办虽说留有四个位置,可目前只有他和军部过来的另外一个叫曲敏的。据说还有一个叫庞小花和常远山的,因为工作交接和路途遥远之故,还在赴任的路上。 江潮平是最先到岗的。 他以前觉得医学生算是辛苦的了,邱院长那更是辛苦。 可自从来到了徐振英身边,他才知道,原来城主才是天下最辛苦的人! 徐振英的工作强度高、节奏快,几乎从早上八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找,中间还穿插着各种会议、讨论、剪彩、检查、微服私访等。几个部长若是想要找城主,基本只能晚上来府衙寻她。 江潮平干第一天的时候,就站得腿肚子发麻,脑袋发晕。 可是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面孔、那么多的战报,徐振英总是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让身为天子第一近臣的江潮平倍觉压力。 好在,很快曲敏就到任了。 一个看起来很温柔,但实则一身矫健肌肉的女子,其人虽相貌不扬,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军队过来的缘故,无论是体力还是心理素质都远胜于他。 这让江潮平觉得很是挫败。 原来这所谓的搞技术和搞管理,区别这么大! 他这医学院的天之骄子,到了秘书办,竟然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好在江潮平做实验时就养成了百折不挠的性子,虽然屡受挫折,但是肯学习、肯花心思,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他就已经略显得游刃有余。 不过目前他最希望的还是另外两个人尽快到岗! 这秘书,还真不是人干的! 他真是好奇,城主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看她不过十五岁,而且还是个姑娘,就这么高的工作强度,甚至早上还有精力去跟着操练! 第275章 步子有点大 江潮平的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冷不丁听见徐振英似乎看着三平县的战报在念诗:“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地下人人都活归,黄泉化作回春雨!” 然后,江潮平惊愕的发现,徐振英似乎哭了! 城主…哭了! 不止是江潮平,就连一侧的曲敏也很是震惊。 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城主掉泪! 徐振英可是出了名的铁人,甚至外间传言她只爱处理政务,是个冷血无情的政务狂。 谁人见她掉过泪? 可徐振英眼眶发红,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往下淌,落在那三平县的战报之上。 底下人霎时束手无策! 如今徐振英的人几乎都被派到各个地方,留在兴元府的不过连氏、赵乔年、林老、孙清臣、凤儿、齐二等人。 众人不敢问,只有林老仗着自己年事已高最先开口:“城主,可是西面战况不好?” 徐振英抬眸,面露苦涩之意,“卢飞派人深入西面舟山王的地界,那边瘟疫横行,估计死亡人数不下于四十万。他们所到之处,几乎无人生存,路边都是来不及收拾的尸体。他说……西面的野狗都要比别处的更肥。” 徐振英说完,幽幽叹一句:“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林老有些惊愕,“城主在为舟山王的教徒们哀悼?” 林老本想说徐振英妇人之仁!可经过这两个月的接触,他深知徐振英的秉性。 徐振英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 她的仁慈,她的大爱,是真正跨越了身份、位置、等级,她是真真正正的千古仁君! “他们都是一些无辜的百姓。他们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如今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就悄无声息的死了。甚至这里面,还有几万儿童。即使我们是敌对双方,但是我依然为他们感到不值。底层百姓生存何其艰难,他们是最勤劳、最善良、但也是最弱小的存在,这大周朝土地广袤,竟连卑微如蝼蚁的人都容不下——” 在场之人,无不深深感慨。 从前他们只知攻城略地,总是刻意忽视百姓们的痛楚,可他们常伴徐振英左右,耳濡目染之下,大部分还是同意徐振英这种上交伐谋的军事策略。 金州府,向来都提倡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回报。 金州府里的将军,升得最快的,从来不是杀了多少敌人,缴获了多少战车物资,而是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城池的人。 林老心中动容,“城主,自古以来,人命就如草芥,更何况现在是动荡时期。这成王败寇四个字里面,本就是无数骸骨堆成,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只有城主尽快一统天下,才能让百姓们免于战火。” 徐振英蹙眉,“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种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见徐振英亲口说出自己的野心,当下都有些激动。 他们目前,已经初初具备逐鹿天下的能力。 徐振英迅速调整了情绪,指着地图上西面说道:“据卢飞传来的情报称如今舟山王的势力大减,各个城池守卫松懈,是我们扫平西面的最好时机。虽然我没有想过这么快的速度扩张,但是机会来了,我们也必须抓住。” 方询忧虑,“这扩张速度也太快了,我担心后勤跟不上。更何况如今咱们已经有六座府城,已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按这个速度扩张,不仅是后勤的问题,也关乎到我们有没有能力彻底消化这些城池的问题。” 明小双也道:“若咱们再往西边去,怕是朝廷立刻会和东面的那位亲王联手来攻打咱们。” 凤儿却不同意,“所谓富贵险中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是说趁他病要他命吗,万一舟山王恢复元气,我们再想要向西面扩张,那可就不容易了!” 林老每次听他们说“趁他病要他命”这六个字的时候,总是心里一抖。 听着好生歹毒! 但他又似乎特别喜欢! 齐二参加这种会议,向来是不敢说话的,她坐在角落里,只专心听着。 她深知自己与他们这群人的差距,因此先默默地学习着,同时家里砸重金请了两三个金州府的老师,一直疯狂恶补金州府那边的教材。 甚至连齐父齐母都没有放过。 她愣是抓着两人一起学习。 考过这一次吏员考核就好了。 她齐二才算是正儿八经的跨进仕途。 到那个时候,这个房间才有她说话的地方。 孙清臣却道:“朝廷来攻打我们是早晚的事情,可这种机会却是百年难遇。先把城池占领了,再一步一步消化,再者,西面的百姓群龙无首,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城主声名在外,说不准他们还盼望着咱们去呢。” 林老也道:“我也赞成孙大人所说。城主,也就是咱们这边才提倡精细化政务管理,在大周朝他们从来不考虑这些,只先攻城占城,咱们也可以有样学样!先占了城再说!更何况那舟山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治下百姓苦不堪言,为了西面的百姓免于战火,咱们也应该西下。” 凤儿也接口:“这就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咱们现在怕大周朝来打我们,可焉知大周朝不会惧怕咱?如果咱们西行,一口气西下,一路高歌猛进,至少能再收几座府城,到时候谁的膀子硬还不一定呢!” 这话倒是说得在场武将们有些心潮澎湃。 是啊,如果再一路西行,他们就拥有了大周朝三分之一的国土,也就意味着他们真正的统领西南一片。 到时候,谁还敢小觑他们? 只不过,唯一担忧的就是他们今年扩张的速度实在是太吓人了! 这才一年啊,他们就连着收了四座府城,正如方询所说,后勤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军饷、军资、军粮、士兵人数都是一个大问题! 更不用提金州府才一年多时间,根基不算稳,虽然百姓们与他们同仇敌忾,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战争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百姓们也需要修生养息,过安稳的日子。 只不过众人都知道他们的意见,徐振英向来只是听听而已。城主天纵英才,想法远超这个时代的局限,众人也心甘情愿的唯她马首是瞻。 果然,徐振英很快做了决断。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上天给了我们机会,那我们不能辜负上天的美意。” 说到这里,众人立刻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册子和铅笔。 他们都知道,徐振英要发号施令做安排了。 得记在纸上。 因为徐振英的思考速度很快,不靠烂笔头记录的话难以跟上。 林老每次都很不习惯这样的场景。 一到徐振英说话的关键时刻,众人就低着脑袋开始在册子里笔走龙蛇。 他只是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听着。 “我觉得可以西进,第一为了结束西面老百姓动乱的生活,第二确实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后勤的补给,只能边走边想办法。” 方询立刻问:“那吏员的补充呢?咱们的扩张速度太快,有的地方咱们刚打下,还来不及铺开全面教育,这样一来,当地百姓就没有参加吏员考核的能力,对他们也是一种不公平。如今已经有百姓抱怨,说这次的吏员考试又会是岚县人的天下。我们得防着岚县人在官场上抱团,也得让本地老百姓有了解自己本地情况的本土官员,增加他们的凝聚力。” “这一次吏员考核不止是岚县的了吧,金州府和黔州府都推行全民教育很久了,平均一下。” 孙清臣立刻拱手道:“城主,咱们现在打下这么多城镇,其实完全可以当本地官员继续担任。这样一来,咱们将来再攻城略地的话,不会遭受太大的阻力。尤其是地方父母官,若知道他们还能保住荣华富贵,必定不会拼死抵抗。” 这一番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清臣的经验之谈。 “孙大人说得非常对。”徐振英点头,“只不过咱们得把好关,那些有前科的、名声不好的,我们不能留着。若是好官,可以暂时留任岗位,然后限定一段时间,让他强制参加下一次的吏员考核,通过后才能算正式留任。咱们考核擢升吏员的办法一定要明确,尤其是年底的百姓投票这一块,得纳入考量。” 林老也叹道:“如此一来,倒也算是缓解地方用人的一个办法。” 林老第一次听徐振英提起“一把手负全责”制度的时候就忍不住眼睛发亮。 尤其是徐振英前段时间召集他们一起联合修订吏员考核办法的时候,竟然决定每三年开展一次百姓满意度调查投票,他就知道,徐振英这个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办实事的! 这件事,在大周朝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若说投票,普通老百姓谁认得字? 可西南这一片可不同,全民教育一推广,不认识字,难道还不认识拼音? 更何况徐振英手底下的吏员待遇好,但管理极为严苛,光是投诉、举报的途径就开了好几条,不仅有专门的信察办、有监察司收集情报、又各个地方的暗线,甚至还有她本人时不时的微服出巡。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金州府的吏员们谁能不如履薄冰?谁敢不珍惜羽毛?谁又愿意为了三瓜两枣的好处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 方询面色稍缓,不然的话他还真的准备撞墙了。 那么多的县城等着用人呢!都来伸手找他要人,他从哪里去变这么多人出来? “曲敏,会后你给刘大壮他们去一封信,请他们带人西进,不必强攻,只要是守备不足的城池都先插上我们的旗帜。如今舟山王自身难保,怕是暂时不会跟我们开战,这口气他只能吞下。等他缓过来的时候,这些地方已经变成我们的城池。” “方询,你跟医学院的联系一下,西面现在最缺的恐怕就是牛痘疫苗。让他们加紧时间赶制,越多越好。咱们用牛痘疫苗,就能拿下西面的百姓。” 曲敏立刻记录下。 林老提醒道:“若真按卢将军所说,西面十室九空,百姓大片死绝,那咱们收来的不过是一片荒地。城主,土地需要人气,城池的发展也需要人口,咱们从哪里找那么多的人来?” “这个好办,广发英雄帖,凡是愿意去我徐振英西面地盘落户的百姓,一旦户籍落地,无偿赠送五亩土地,且第一年不收任何田税。有带不满十岁的孩童来投奔的,每个孩子一次性补贴五百文,不管男女。” 林老却不赞同,“城主三思,若是这样的话,很多人远道而来投奔,有孩子的也会为了领取这补贴谎报年龄。” 徐振英笑,“我本来就是希望他们来投奔,他们见我们这边有这么大的便宜占,自然会考虑全家搬迁。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们这边天上有馅饼。” 林老一脸惭愧,“城主深谋远虑,我等望尘莫及。” 徐振英却笑:“倒不是深谋远虑。只不过林老可能没听过一句话,叫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林老微微蹙眉,似不解。 一侧的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却都心领神会的笑了。 凤儿却道:“咱们这也算是挖大周朝的墙角?如此一来,咱们算是彻底激怒了大周朝。” “早晚的事情。”徐振英叹气,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不过嘛,咱们可以让他们忙起来,无暇分身来打我们。” 满屋子人都望向徐振英。 “明亲王不是打着给未婚妻复仇的理由造反吗。咱们不如把方家人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让明亲王骑虎难下。”徐振英扭头望向方询,“不过这件事牵扯到整个方家,你要不要回去问一下你祖父的意见?” 方询摇头,“祖父不理世事已经很久了。” “这件事一旦公布,你们方家人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城主,我们方家都跟着您造反了,难道还怕危险?”方询苦笑,“不过也好,反正他周衡不仁不义,拿我们方家做筏子,让我堂姐被骂祸国殃民,我们忍着这口气已经很久了。如今是时候让整个天下人都知道他周衡是个什么东西,为了造反师出有名,不惜杀害自己的岳家和未婚妻。这祸乱天下的罪名,我们方家可不背!” 林老倒是微微一凛。 方家? 他眼皮一跳,天爷,难道是那个前年被判流放的两任帝师方老爷子? 这位方询…莫不是方老爷子的孙子? 林老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家伙,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觉得方询隐隐有些面熟,但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合着还是他昔日旧友的孙子? 难怪这个孩子,通身的气度,行止有度,看起来也比金州府的大部分人稳重一些。 林老不顾徐振英在此,立刻有些激动的抓住方询的手问道:“孩子,你祖父可是昔日两任太傅方老爷子?” 方询有些不好意思:“正是。不过祖父现在身体不好,在金州府颐养天年。” “好!好!真是太好了!”林老少见的开怀大笑,“我还以为,整个大周朝就我一个人溜了呢,没想到你们方家倒是慧眼如炬,最先跟了城主!好啊,以后到了金州府,我一定得和你家老头去叙叙旧!” 至于方如玉和周衡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林老自然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起。 徐振英便继续说道:“既然方家不介意,那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洗刷方家的罪名。省得将来屎盆子全扣在你们头上。” 徐振英说话粗鲁,满屋子人见怪不怪。 林老倒是立刻明白徐振英的思路,“城主,汴京城那边,太上皇和皇帝虽为父子,但一山不能容二虎,两个人政见时常相左,咱们可以适当的进行挑拨离间,两人自然要斗起来。” 徐振英笑:“林老这主意不错!咱们这次西进以后,需要时间来发展壮大,短期内最好不要再有任何战事,因此我们需要敌人们也自顾不暇。先把这水搅混了,他们也没工夫来对付我们。” 一屋子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只有把对方的脚步也打乱,他们才没精力对付他们。 现在金州府最需要的,是平息战事,百姓休养生息。 方询却问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城主,您身份贵重,兴元府离大周朝太近,并不适合做我们的行政中心。” “我知道。我最近也在考虑,金州府在我们的范围腹地之中,相对来说算是安全,且离各个府城都比较近,消息也会最快。行,那就准备准备,我们回金州府。” 屋内众人明显是一阵欢呼,随后徐振英才发现周围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振英蹙眉,问了明小双和凤儿两个人,两个人都只笑笑不做声。 “倒奇怪了,什么事情吞吞吐吐的?” 林老一捋胡须笑道:“他们小年轻不敢说,怕城主怪罪,我一把年纪了,不怕。” 徐振英望向他。 “城主,众人是想问,您是否考虑称王?” 第276章 新秘书到岗 徐振英愣了愣神,望向底下人一个个期待的眼神,眉头蹙得更深了,“这个…很重要吗?” 林老笑道:“对您来说可能不重要。老头我也看出来了,您哪,就是个务实的女君,您可能不在乎这些个名声或是身外之物。但是若您能称王,至少有两点好处。” 徐振英做洗耳恭听状。 林老对于这样的徐振英很是满意。 徐振英身上有明君的所有特点:有决断、却从不偏听,有能力、却很谦虚,她时常说自己不是万能,也时常说一个好的行政体系所做的决策不应该取决于君主一人。 这也展现了徐振英广阔的胸襟。 她喜欢聪明人,甚至遇到比自己还要聪明的人也从来不忌讳或是嫉妒。 作为掌权者,最需要知道的就是怎么用好比自己更聪明的人。 “这第一个好处就是凝聚手底下的人心。这屋子里的人兴许心里亮堂,为了崇高的理想而追随城主,可是目前咱们的地方大了,什么人都会有,大部分人是为了养家糊口,有野心的也是为了挣一份从龙之功。城主若是称王,所有人的身份登时水涨船高,立刻就能激起将士们和文官们的士气。” 徐振英认真听着,似在思索事情的可行性。 “这其二嘛,自然是咱们师出有名,提前为一统天下做准备。反正外面都称呼咱们是青头贼,城主称王也是早晚的事情,这样一来,无论是咱们的文书,还是官职、城池都更顺理成章一些。” 林老看得出来,徐振英对第一条理由热情不是很高,倒是第二条实在的东西更能打动她。 也是,如果她迟迟不肯称王,那么金州府算什么级别,中心府城?底下的官员算几品?各个城池乡镇的级别又怎么算? 这样一来,会导致朝政混乱。 徐振英对林老鞠躬道:“多谢林老提醒,只不过此事不急在一时,还烦请林老做一套阐述利弊的方案出来,如果我要称王的话,也请拟几个名号出来供大家讨论。” 众人听出味儿来了。 徐振英不反对称王! 所有人面色一喜! 徐振英哪里看不出,心里想着自己还真是疏忽,这到了一定的位置,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若按照她的想法,称王称帝不重要,无非是一个称呼变化而已。 可看着底下人一脸喜色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忽略了士气这一条。 现在就要称王吗? 这也太快了一些。 徐振英此刻心里才有些不安,来到大周朝不过一年多,她就变成了坐拥六座府城的掌权者,这一切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一般。 仿佛昨日,她还是那个奔波于实验室和宿舍,忙着自己毕业论文的博士,今天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封建王朝的掌权者。 徐振英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自己称王的事情。 而刚散了会,赵乔年和齐二就在府衙门前碰了个头,这两个人也算是老熟人了,只不过赵乔年如今还算是白身,只在中级班里和齐二两人是同学。 和赵乔年一起来投奔徐振英的那几个解差,都跟着大牛去做水泥生意了,就独留他一个。 好在还有齐二姑娘和他一起奋战。 已是下午四五点钟,赵乔年携了书,估摸着时间,正好在府衙门前等着她。 两个人相视一笑。 齐二便低声道:“今天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天上下刀子我都去。” 明小双听见他们二人窃窃私语,不由凑过来,笑着说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去不去?” 齐二笑道:“在说晚上补课的事情呢。” 明小双想起当年他读中级班的场面,不由得后背发凉,“啧啧啧,好生努力吧。你两是为了这次的吏员考核?” 明小双知道赵乔年现在是下定决心要走仕途,因此也格外关注了一些,“我那里还有中级班的书,上面有笔记和重点,赵大哥你要不要?” 赵乔年点头,“当然要!” 明小双笑:“你们两别太紧张,我感觉以你们两个人的水平,过这个吏员考试完全没有问题。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能考过这一次,大好的前途可等着呢!” 齐二一提到考试就有些紧张,“明部长,你是不知道,这次听说吏员考核报名的人接近一两万呢!这其中还有不少金州府、黔州府那边的人,他们比我们早学习那么久,准备时间也更长,我们还不一定呢。” 明小双有些惊愕:“这么多人?!” “可不是。所以啊,我和赵大哥是必须要考中的!否则就辜负了城主的一番美意,而且现在又新收了几座府城,这次不中的话将来竞争的人怕是更多!” 明小双被她说得都有些紧张了,“如此说来,确实要好好准备才是。” 几个人说了一番话,明小双便离开了。 赵乔年和齐二盯着那人的背影,齐二有些不服气道:“真是后悔死我了,早知道城主非池中之物,当时卖肥皂的时候就该投奔她!看看明大哥,当初不过是一个解差,如今却成了城主的左膀右臂,真是羡慕!” 赵乔年心里也有些发苦,只能安慰道:“没办法,有时候人就是命啊。” 齐二狠狠道:“这一次,我一定要考过!城主说了,只要我考过,就调我去宝安府那边和凤儿一起去负责棉花种植工作。” “农业口啊?”赵乔年微微吃惊,“这担子可不小。城主这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刚好有这方面经验罢了。听说新打下来的宝安府、湘水府都穷得不得了,我们可就指望着种棉花让那里的百姓发家致富呢。”齐二说起这个,有些摇头晃脑,脸上难掩得意,随后又去看赵乔年,“赵大哥你呢,城主有没有私下跟你沟通过?” 赵乔年略一思索,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徐振英根本就没有私下召见过他。 这也是让他更不安,更想通过吏员考核的原因。 赵乔年只能吞吞吐吐:“还没说呢…不知道城主对我有什么安培…” 齐二一愣,随后笑着说道:“那城主肯定对你有大安排!” 赵乔年“呵呵”一笑,却没接话,随后看见江潮平领着一男一女往里面走去,两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随后才听人提起说那是新到岗的两个秘书。 一个叫庞小花的,一个叫常远山的。 两个人看着年龄都不大,那个叫庞小花的,看不出是姑娘还是少妇,金州府的女官们都跟徐振英有样学样,将头发剪得很短,且不讲究发饰,有时候一根笄一根木簪就把头发束起来,根本不似大周朝那般,妇人都要盘发,因此看不出婚姻状况。 人倒是看着很白净,笑起来也有些腼腆,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那个叫常远山的,一看就是部队里来的。个子高不说,双臂双腿孔武有力,目光如炬,给人沉稳干练之感。 两个人眼睛一亮。 秘书啊,天子近臣啊,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人啊。 尤其是像齐二和赵乔年这种脑子灵活的,知情识趣的,几乎是立刻就很有默契的往回走去。 庞小花只觉得徐振英的那一纸调令,让自己整个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当地县令还专程接见了她一次,甚至临走时还送了她十里路远。 就连这次回老家探亲也是,家里的大小事务,公爹丝毫不允许她沾手,她竟然有资格坐外间男人坐的那一桌,席间公爹还很热情的将她介绍给村里所有人。 她想要给几个嫂子们帮忙打个下手,都被婆婆驱赶着离开了厨房。 从前总是嫌弃她没有生养的婆婆,此刻也变得和蔼可亲,绝口不提生孩子的事情,反而精心准备了一路的吃食和行囊,只催促她快些赶路,别误了城主的差事。 甚至就连娘家人,也不怕辛苦的走了好几十里的路,专程带了满满一车的土特产来看望她。哥哥嫂子各个和蔼,只恨不得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叫她“小花妹妹”。 而临行之前,夫君也被公爹单独拉过去,两个人悄悄说了好一会子话。 庞小花也三言两语的听了几耳朵,无非是公爹让相公好好伺候照顾自己,顺便也在府城找个差事。 仿佛一夜之间,她庞小花身边的人,都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大善人! 经过这么久的历练,庞小花自然也知道这一切的改变是为什么。 从她考上吏员的那一刻,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庞小花心若明镜。 这一切的尊贵,都是城主给的! 就连现在,自从进了兴元府,虽然处处都是热闹,可庞小花再不似从前那边唯唯诺诺,反而是目不斜视,腰杆挺得笔直,任谁见了她,都能察觉她那一身的气度。 她和常远山刚收拾好了东西,就被江潮平带着踏进兴元府的府衙,那齐二和赵乔年就一脸带笑的迎了上来。 话里话外都是客气,一个说要约时间为他们接风洗尘,一个关心他们吃穿住行,好不热情。 庞小花自然不是曾经的庞小花,如今她虽然还是免不了拘谨,多了一分游刃有余,至少能不露痕迹的拒绝他人的好意。 这兴元府的府衙不过区区两百米路,他们却走了小半个时辰。 原因无他,上来打招呼的人太多了。 且大多都是徐振英政务班子的成员,论起身份地位,甚至远超他们。他们初来乍到,秘书又没有品级,因此也不好离开,只能迎着头皮接受挨个问询。 见两个人都有些如临大敌,江潮平笑得无奈,却也说得含蓄:“刚散了会,诸位大人刚从里面出来呢。眼下应该没什么人了,我们快些进去,城主还在等着你两呢。” 要见到城主,庞小花和常远山都免不了一阵激动。 庞小花还是吏员考核面试的时候见过城主呢! 而常远山入伍时间晚,因此早就错过了徐振英上晚间课的时间,城主的威名和事迹,只出现在教官们口口宣传之中。 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因此两人难免求助江潮平。 常远山最先开口,“江秘书…城主…人怎么样?” 江潮平看着一脸紧张的两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自己,他笑着说道:“别紧张,城主人很好,就是吧……” 他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急了,“就是什么?” 江潮平抿唇,“就是时常觉得城主…是个神。” 两人有些呆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 “怎么说呢,就是城主多智近妖,心思敏锐,你们接触后就知道了。” 这一番话,反而让两个人更紧张了。 江潮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笑着安慰道:“别怕,咱们秘书办有四个人呢。这四个臭皮匠在一起,怎么也能顶一点用呢。” 庞小花抿唇,腼腆的笑了。 “只是,你们穿的这鞋子可不行,太单薄了一些。咱们做秘书的,跑得多,这鞋底得厚厚的、软软的才行。不然头几天小腿发酸!” “还有,府衙里面有个秘书办的办公室,你们可以放一些换洗的衣物和个人物品。做秘书的经常忙到很晚,睡在府衙更是常事,你们得尽早习惯。” 两个人连忙点头,此刻只恨不得江潮平再多说一些。 “城主那边呢,她有没有什么忌讳?” 江潮平略一思索,“城主是个顶好的上峰,她对吃穿住行都不怎么挑剔,但是讲究干净卫生。哦,对了,别看府衙上班时间是九点钟,但其实城主一般七点钟去操练,八点半左右就会到达府衙,所以你们必须八点钟左右就到岗。别觉得这时间早,有些吏员为了等城主,七点多就到府衙了!这些人的接待任务都是我们负责的,因此不能让人家在外面等着,咱们也得早些到岗,提前熟悉今天有哪些人来,是来做什么的,是想要钱还是人,还是说单纯的议事。如果是议事的话,得提前把相关的材料准备好,以供城主参阅。” 庞小花和常远山两个人都听得一头汗。 这听起来,好像工作强度比营地里高多了! “对了,你们两一个是地方吏员,一个是部队推荐的是吧?” 两个人点头。 “那这些事对于你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目前西边瘟疫盛行,因此医疗这部分的工作是我在对接。曲敏一般负责农业口那一块。你们进去以后,城主会有具体的分工。还有,秘书办没有双休,我们必须每天晚上都有人值班。” 两个人都是一脸苦色。 江潮平笑着看了一眼庞小花,意味深长的问道:“庞秘书好像没有孩子吧?” 庞小花立刻摇头。 江潮平敛了笑意,“那正好。干秘书这行的,加班是常事,怕是顾好了这头,顾不好那头。” 庞小花心里惴惴不安。 虽说这秘书办风光无限,一个月还有五两银子的底薪,可这活儿……还真是不好干哪! 不过再不好干也得干! 庞小花是个十分坚韧的女人,她相信,既然城主看重了她,那么她就不该妄自菲薄。 这秘书,能干也得干,不能干也得干! 第277章 向西挺进 而当徐振英班师回金州府的时候,在金州府西边驻守的刘大壮张秋蝉等人就接到了西进的指令。 众人看见这封指令的时候,都忍不住是一喜! 江永康在南面打得热闹,一路高歌推进,而他们却要窝在三平县里,每天就是帮着安置恭州府那边来的教徒们,士兵们早就磨皮擦痒的想要上阵了! 徐振英的军令,来得正是时候! 刘大壮命卢飞留守三平县,然后和张秋蝉带着一万大军向西推进。 从三平县一路出发,路经恭州、再是留舟、再是西州,一路好山好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可惜百里无一人,只有野兽野狗。 沿途可以说是荒无人烟,偶有村落,也只有零星几个人。 他们在路经某个村庄时,只看见大部分人都死在屋内,寒冬腊月的天气,外面下着雪,尸体被冻得僵硬,有几家老人小孩都死在一起。 屋子里一切如故,灶台、干柴、篱笆,可却没有丝毫人烟气。 就连牛圈里的牛都似乎因为饥饿而挣脱了绳,不知跑到哪里。 偶尔路边会看到冻死的骸骨,或是被野狗吃了一半的身子,张秋蝉都觉得难受,还会命人就地掩埋。可越往西面,就发现死的人越多,甚至走了几天几夜,都难见活物。 天空下着小雪,灰蒙蒙的,一万人行走在雪山里,不见一点活物,一种沉默的压抑感在队伍之中蔓延。 即使是到了县城,也是人口凋敝,倒是有几个县令一听见是金州府的反贼,甚至还主动打开了城门投降。 他们一行人一路几乎没遇见什么阻力,就来到了舟山王地盘的腹地。 好不容易,终于在经过某个村子的时候,遇见有十几个活着的人,他们还没走近,就被村民们拿着锄头和棒子驱赶,“走走走,外来的!不准进入我们村子——” 当看见刘大壮身后几千人马的时候,村民们才彻底呆住,他们四散逃跑,“快跑!又有当兵的来抢粮啦!” 有人抱着大哭的孩子逃窜,“军爷,我们村里已经没有粮食了!前几天他们才来抢过一次,真的没有粮食了!” 张秋蝉便立刻翻身下马,试图跟他们讲道理:“乡亲们,我们是金州府的士兵,我们不抢粮!” 一听不是舟山王的士兵,村民还有些愣,“哪里又冒出个金州府的反贼?没听说过!都是反贼,那就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快离开,不要把天花传过来!我们这里已经死了好多人,不怕死的你们就过来!” “乡亲们,从此以后这里不是舟山王的地盘了!你们的大安县已经被我们攻下来了,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我们城主的子民了!” “什么城不城主!昨天一个舟山王,今天一个城主,关我们什么事?!我只知道,你们是外面进来的,外人一律不许进出我们村子!” 村民们举着锄头,站得远远的,一脸凶狠的赶他们离开。 张秋蝉看着这村里明明还有那么几百户人家,偏偏只有这么十几二十个人,想必是瘟疫扩散,村子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这样的情况,他们一路上已经遇见了太多。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试图驱赶他们,生怕他们身上有天花。 这一路以来,村民们要么是病死,要么是饿死,要么是冻死,尸骨竟然比活人还要多! “我们城主和你们舟山王不一样!”张秋蝉本就长得细皮嫩肉,加之说话自带三分笑,因此很容易取得村民们信任,正是这个原因,刘大壮才选择带上秋蝉同行,此刻她循循善诱,不慌不急,“你们知道金州府吧?” 有人怯生生的回答:“知道又如何?” “金州府离你们村子已经快五百里路,但我们一路走过来,一万个人,没有一个染上天花,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天花”两个字,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紧张,当下立刻有人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城主研究出了天花的特效药,只需要在胳膊上轻轻划开一刀,种上牛痘疫苗,从此以后便再也不会得天花。我们金州府的老百姓,在两三个月前就陆陆续续都接种了,这瘟疫根本就传不到我们金州府!” 村民们沉默了,不知有没有人相信他们的说辞。 这里是西面腹地,百姓们消息不通,是以根本不知道天下发生的大事,莫说金州府的反贼,他们怕是连现在皇帝是谁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换了皇帝又能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生活过好一点。 “我看你们村子里也是发生了瘟疫吧?”面对这帮如惊弓之鸟的村民们,张秋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亲和,“你们运气好,现在没有被传染,但是这瘟疫可以通过空气传播,风一吹,有可能把附近的村子的天花也带过来,你们还是有染病的可能。你们若是信得过的,就接种我们的牛痘疫苗,我们同行的有大夫,他们可以负责帮你们接种。” 其中有个年纪大的老者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好心的反贼,必然是有所图!咱们别相信他们,他们肯定跟舟山王是一伙的!” “对,什么牛痘疫苗!咱们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牛痘疫苗!都是骗人的!你们带这么多人,想抢什么便抢!但提前告诉你们,我们村子里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刘大壮知道百姓们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们,便只好摇头:“张将军,先插上我们的帅旗再说。” 随后他又对百姓们说道:“好,你们不要牛痘疫苗,我们不强迫你们。但是你们要知道,现在你们已经不归舟山王管了,城主名叫徐振英,以后你得听我们城主的了!很快会有金州府那边的人来接管你们村子,到时候无论是种地还是发粮,又或是带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到你们村子里落户,你们都得听他们的!” 村民们似乎听不懂,全都一脸无措的望着他们。 这里面,唯一听懂的就是他们村子以后归一个叫徐振英的人管。 可是那又如何呢? 唯有那个老者颤巍巍说道:“啥意思,你们还要派人落户我们村子?这西边的老百姓都死光了,谁会来我们村子?这边可是有瘟疫的,谁敢来送死?!我们这十几个人,都是在这里等死而已——” “那是城主考虑的问题。放心吧,城主会引流人口,吸引人才过来落户。”刘大壮看了一眼这萧瑟的村庄,风雪落在他头上,他伸手轻轻掸去,顺便拭去眼角的泪,“你们的村子…总有一天会再次变得繁荣起来!” 张秋蝉命粮官丢下几袋东西,“砰”一声,溅起地上的雪水。 张秋蝉环顾一圈四下,见百姓们对她仍然很是抵抗,无奈说道:“这里是几袋红薯,这玩意儿很顶饿,一日只需要吃上两块就不会感到饥饿。用火蒸着,软了就能吃。再等十天半个月,你们的新村长和宣传官就会到岗,到时候会有其他粮食送过来——” 村民们全都震惊的望着地上那几袋红薯。 什么意思? 这是给他们送粮食? 不是抢他们的粮食? 他们看不懂,全都震惊的望向张秋蝉。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去攻城,若是你们想通了,愿意接种牛痘疫苗,到时候你们就跟新村长说。他会安排的。”张秋蝉说着,正欲上马,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有序离开。 他们形容有度、目不斜视,似乎当真不是来抢粮食的! 张秋蝉临走之前,却又飞速折返而来。 那十几个人看见她腰间挂着刀,一下惊得瑟瑟发抖,甚至有妇人立刻抱紧了孩子。 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不安,立刻在母亲怀里不安的扭动着小脚,声若蚊蝇的哭了起来。 这是个刚生产的母亲,奶水不足,连带着婴儿的哭声都是软绵绵的,像是濒死的小猫。 那母亲满脸恐惧的望着张秋蝉。 甚至有的人,绝望的闭上眼睛。 张秋蝉只是快速的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随后给那妇人和婴儿裹上。 冰天雪地里,那妇人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雪白的赤足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雪水之中。 她十个脚趾上,冻疮快要化脓。 张秋蝉只觉得很难受。 她又把自己的棉鞋递到她怀里。 妇人的睫毛上都沾了雪花,此刻睁着一双水汽蒙蒙的眼睛望着张秋蝉,眸光中满是不解。 张秋蝉给她披上棉衣,又拍了拍她的肩,“你刚生产完,不能受寒。等新村长到了,你跟他说,就说我张秋蝉说的,让他优先考虑给你安排事做。” 那妇人懵懵懂懂的点头。 随后张秋蝉翻身上马,转身离去。 看着那人单薄的身影,不知怎的,那老者突然冲他们喊了一句:“别向北边走!舟山王的人都在那边呢!” 等他们走了,才有人责怪那老者:“马家大叔,你咋还给他们指路呢?” 那老者沉默不言。 众人望着村道上乱七糟八的马蹄印、脚印陷入沉思。 “你们说…那什么牛痘疫苗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世上真有东西能防治天花?” “我觉得是真的,否则他们那么多人,怎么敢直接往咱们这边走?而且我看他们一个个都很精神,不像是病人——” 有人却好奇其他问题,“他们刚才说会有什么新村长和宣传员到咱们村里?这是啥意思?咱们北金州府的那个反贼给接管了?” “我琢磨着是这个意思吧?” “对了,那个领头的将军还说后面会有人来我们村里落户?这是真的假的?” 已经有人去扒拉地上的红薯袋子,“管他真的假的!至少这粮食是真的!” ————————————————————— 汴京城内,宫殿之中。 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宫殿内,传来几声碗盏碎裂之声,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霎时跪了一地。 “好你个徐振英,竟然一口气夺我八座府城!这舟山王是吃素的吗,竟然就因为一场瘟疫,就让徐振英夺走两城!”太上皇周勉将战报重重的摔向地面,底下的大臣们立刻跪倒在地,不敢多言,“你们自己也看看,西边的反贼声势日益浩大,现在竟然成了我大周朝的心腹之患!我看那个孙清臣说得没错,大周朝之危,不在周衡,而在西南边!这才多久,不过一两年时间,他们就发展壮大到这种程度!真是叫人触目惊心!孙清臣呢?!还不快将他从天牢里给朕放出来!” 底下大理寺卿的官员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说话,只有皇帝此时替他解围:“父皇,那…孙清臣早已经越狱逃跑,此事一个月前大理寺卿就已经上奏。” 太上皇这才想起,之前是有过这么一回事,他还没放在心上,此刻想起更是怒火中烧,“对!有这么回事,据说他还从了贼,是不是?!” 所有人静若寒蝉,不敢说话。 周重面对盛怒的父亲,也有些恐惧,只能闭口不言。 不过心中怨念更甚。 他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在御花园内无意中听到小厮们议论,百姓们都在说西边瘟疫横行,死了几十万老百姓,乃是因为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不合伦理纲常,上天便特意降下天罚警告。 周重自然只能将嚼舌头的太监乱棍打死。 可心中到底有些不爽快。 他是家中庶子,本来这皇位怎么都轮不到他,何况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当皇帝。他一无显贵外家,二无一个身份尊贵的妻子,如何能在这样残酷的争权夺利之中存活下来? 可父亲还是不顾他反对,将他捆到京城,按在帝位之上。 自从当了这个皇帝以后,他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至于原因,他其实心里门儿清。 皇帝这个位置…他坐不久。 他不过是被暂时推上这个位置,为父亲档上一阵枪林弹雨,等朝廷文臣们不再反对了,就是他周勉退位之时。 至于能不能活着退位,全在父子那一星半点的亲情之中。 如今他不过是父亲手里的傀儡。 这朝政大权,有多少是他周重能说得上话的? “西南边还有多少兵马?谁知道?!兵部的呢,说话!若是我们现在再派一支军队去拿回金州府,胜算几何?” 第278章 回城 兵部尚书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回太上皇的话,如今朝廷四处征战…北面要打鞑子,东面要打明王,两处已经投入不下五十万大军。加之去年今岁…国库不丰,税银不足,如今让百姓们将养生息才是啊…” 兵部尚书说得含蓄,可却让太上皇火冒三丈,“你是说…让朕忍下这口气,任凭一届妇人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韩相只能站出来做个和事佬,“太上皇息怒,其实徐振英这八座城池,看着数量繁多,但其实只占了一座而已。” 太上皇瞪着他,“此话何解?” “东边的那三座府城,那本来就是被明王占领的地盘,他们两个人狗咬狗,为了那么两三座府城斗来斗去,互相消耗战力不说,还结成了死仇,这对于我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那三座府城本就是边陲之地,穷困潦倒,若我们现在收回,还得每年拨款赈灾,这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太上皇一分不出,一将不出,却能让他们两方斗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太上皇微微愣住了,但明显脸色稍缓。 不过在场其他人看向韩相的目光却有些鄙夷。 这韩相真是巧舌如簧,什么明王的地盘,那可都是大周朝的地盘! 而且韩相这话也太过可笑。 是,徐振英是看起来只攻下了兴元府,可是她坐拥八座城池,会不断变强,到时候会变成一个比明王还要可怕的怪物! “至于西边的两座府城,那边瘟疫横行,百姓十不存一,几乎是一片空地。说实话,臣真不知道这反贼怎么想的,竟然连有天花的地方都敢收。她收了这两座城池,西边百万百姓的药材钱都足以拖垮她!不若就让她先出点血,容她嚣张一阵,等北边、东边的战事一了,咱们就立刻夺回那些城池,还剩下一笔巨大的药材费用,岂不是一举两得?所以,臣说徐振英看起来夺了六座城池,其实不过是夺了兴元府一座而已!” “可兴元府离汴京城不过两个府城距离!”周勉一脸怒容,不过那愤怒有多少是真,便不得而知,“那该死的周苍梧,拥有五千士兵,竟然连一个反贼都抵挡不住!我看怕是他投了敌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才是!朕一想起此事,就心痛如绞!” 韩相立刻打蛇上棍:“太上皇忧虑得是,就算他不是乱臣贼子,可兵败金州总是事实,不如将他全家问斩,如此也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太上皇气得捂住胸口,“诛九族!周苍梧的家人,一个也别想逃过!” 底下人见太上皇终于打消了攻打金州的念头,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一喜,连忙三呼太上皇英明。 一个不用筹钱,一个不用征兵,简直是皆大欢喜。 朝堂内登时一片喜气洋洋。 可不是喜气洋洋,反正现在徐振英夺的又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急,怕是明王和舟山王更急! 只有周重,微微勾起唇角,掩饰那抹讽刺的笑容。 ———————————————— 而千里之外的寿州,王三娘在老地点接到了来自徐振英的密报。 她欢喜的将信藏在心口,随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目十行,仔仔细细看完后才将其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王三娘脸上是难以遏制的喜悦。 就连一向不怎么关注政务,只安心帮着徐振英打理私盐生意的王隐都凑过来问了一句,“有喜事?” 王三娘还算谨慎,毕竟他们在明王的地盘腹地,总得避人耳目。 “爹、娘,城主占领了兴元府!东边江教官和张婉君一鼓作气拿下江陵府、宝安府、湘水府三座府城!西面刘将军和秋蝉一路挺进,趁着西边瘟疫,抢下两座府城!如今城主坐拥八座府城!治下百姓快要达到千万!” 王隐眼皮一跳,心中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徐振英攻城略地的速度。 喜的是他当时早做决断,果断投奔,这才及时的入了城主的眼。 王隐异常激动,甚至一阵颤抖,“好啊!好啊!得亏我当时毫不犹豫的投奔城主,若是城主称王称帝,咱们王家将来前途可就是不可限量!” 王三娘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爹爹,慎言!咱们如今可是在明王的地盘上!” 王隐立刻谨言慎行,又压低声音问道:“这次城主有什么密令?” 王三娘微微一笑:“爹,你那边要通知手底下所有的私盐贩子,让他们帮咱们传播一条消息!” 王隐洗耳恭听。 “愿意去我们城主西面地盘的人,只要落户就送五亩地,第一年免税收!只要带着孩子去,无论男孩女孩,一个孩子补贴五百文!” 王隐心惊肉跳,“这是要挖明王的墙角啊。” “他这墙本就摇摇欲坠,咱们挖他墙角,天经地义。” 王隐也道:“好,我这就去办,一定让人把这消息散到天涯海角!” 刚过了春节,趁着刚刚开春,徐振英将孙清臣留在了兴元府,自己则携大部队回金州府。 林老等人也随行其中。 这要回到自己的地方,众人都是一脸喜色,虽说西面和南面都还在打仗,可即使如此,众人依然是归家心切。 林老总是听他们提起金州府有多繁荣,因此对金州府同样充满了好奇。 金州府,他是去过的。 他记得金州府已经靠近西南边境,并不算富裕的州府,在大周朝的税赋中算是中下等县。 可这一路上,总是听见他们说什么岚县猪、全民教育、水泥路什么的,加之临走之前,孙清臣更是把金州府那个岚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倒是把林老那颗本就躁动的心更是勾得痒痒的。 于是林老又带着他的那个小包袱,跟着徐振英他们一起上路了。 正是穿暖花开之际,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兴元府出发,穿越丛山峻岭,慢悠悠的回到金州府。 沿途山脉一片绿色,伴有野花,山间一片沁人心脾的气息。 徐振英倒是很有感慨。 这条路,前年走过,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流放犯人,刚和齐二做了肥皂生意,手头有些闲钱,却在金州府被流民冲散迷了路。 重走这条路,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都有些感慨。 这才一两年,他们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金州府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何叫人不感慨? 尤其是当众人从兴元府一走到金州府的界时,众人一下就察觉出了不同。 林老最先发觉,他坐在马车里,突然觉得颠簸变小了,车轱辘如履平地,半点颠簸都没有,速度极快,险些拉不住马。 林老惊得一下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看见群山峻岭之中,一条笔直而光滑的官道,犹如一把利剑,将山脉从中劈开。 那官道并不是普通的黄土路,而是像青石板一样光滑水嫩,无论是马车、牲畜还是人,走在上面都是平平整整的,竟是一点都不硌脚! 众人忍不住欢呼:“终于到金州府的地界了!” 林老惊呼,只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受地面的光滑,他又惊又喜,像是小孩子一般来回的,重重踩在路上,“这…这…这就是你们说的水泥路?我的天爷…这也太平整了吧!” 明小双笑着说道:“怎么着,林老爷子,我们没骗你吧?这水泥路真的就跟铜镜差不多光滑吧?” 林老爷子忍不住伸出手来回抚摸地面,一脸激动之色,“我林翰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神物!这…这造价几何?可否用于其他用途?” “这成本低得很,几两银子的水泥就能铺一里路。而且这水泥不仅能用作铺路,还可以用来建房子、兴修河堤、加固城墙等,用处多着呢!” 林老竟然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好好!此物若是能用于加固河堤,前年也不至于乌江泛滥,致下游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林老忽然就朝徐振英的马车“噗通”一声跪下了,“城主,此神物当真是万民之福啊!您福泽无量,有了此物,怕是将来您定能一统天下!” 徐振英一惊,连忙命人扶起林老,“林老,您言重了,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方子——” 林老却顺势抓住她的手臂,竟率先截住了她的话头,“城主,老臣都懂,这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您可不能说啊。不管这水泥是怎么来的,是当世之物还是天外来物,只要它能造福万民,那就都是城主的功劳!” 徐振英暗中翻了个白眼。 这林老爷子思维跳脱,跟金州府那位方老爷子差不多了。 这位竟然有一天还悄悄套路她另一个时空的事情,吓得徐振英一哆嗦。 从此以后,再面对这个老狐狸精光闪闪的目光时,徐振英总觉得瘆得慌。 所以古人的接受能力都这么强的吗? 明小双却在一旁笑道:“林老爷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咱们这才刚踏进金州府的地界儿,等您再往前走走,您才知道为啥我们都说金州府是个好地方!” 林老行动迅速,这枯瘦的老头儿自从来了兴元府以后,那是吃饭也香了,睡觉也稳了,做事也开怀了,竟然足足胖了十几斤。如今他身体倒是比从前健壮许多,爬上马车的动作十分矫健,催促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齐二也叹道:“怪不得你们都说金州府是个好地方,如今这一看,还当真是与众不同,我还真是好奇金州府城里是什么光景。” 一侧的赵乔年也道:“可不是吗,总听明小双念叨着金州府,说金州府是个什么世外桃源。我倒是也想看看,这金州府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惜,咱们这一进城怕是没几天就得参加吏员考核了!” “说起来,兴元府也有考场,你为何不直接在兴元府考试?” 齐二笑道:“好不容易能再碰上城主,怎么也得在城主面前多露露脸。再说既然决定要为城主做事,怎么能连金州府都不去朝圣?” 赵乔年点头称是,望着万千人群中被簇拥着的徐振英,心里微微有些发苦。 直到现在,徐振英都没给他露过口风。 赵乔年自己都不清楚这吏员考核通过以后,城主究竟会怎么安排他。 唉。 大牛他们都跑去金州府,寻找另外的生路去了,据说那水泥生意做得还有声有色。 而他既然铁了心的要跟着徐振英谋一份从龙之功,只能先考着呗。 他相信,徐振英不会亏待他的。 徐振英班师回朝的消息,在金州府根本算不得什么秘密! 她这一走,就是小半年,不光是吏员们时刻关注她的动向,就连金州府的百姓们也随时都在打探着城主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金州府的消息最先传到钱珍娘那里,不知怎的就不胫而走,紧接着全城人民都知道了! 徐振英还没有回城的时候,无数老百姓就从县城或是村上出发,要么赶公共马车到府城,一面做点小生意或是增长见识,一面也欢迎城主回家。 徐振英回城前两天,得到风声的百姓们几乎将金州府的西城门险些挤垮。 钱珍娘他们不得不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吏员们一面拿着喇叭、一面只能劝离,到最后都是驱赶了。 哪知百姓们根本就不怕吏员,即使吏员们黑着脸没好气的撵他们离开,他们还会嬉皮笑脸的回两句。 “哎呀,我们都是从山里来的,走了两天两夜的路呢,就为了见城主一面!这位吏员,你干脆给我们找个好点的位置嘛,让城主一回来就能看见我们小水村的村民代表们!” “唉!那位吏员,你别把我们范家村的红幅给遮住了!这可是专门请城里的书法大师写的呢!麻烦你让开一点嘛!” “你们别挤,有啥挤的!这是我给城主提的熏肉,你们都给我挤瘦了!” “唉,就你家有熏肉啊!俺们山岗村的可是提了一百多斤野味给城主呢!” “野味骚得很!城主才不稀罕!我们妇女联盟的给城主扎了两篮子野花,好看得很,城主拿回去还能摆在书房呢!哎哎哎,吏员大哥,你别踩着我花篮了哈!你踩了我可是要投诉你的!” 那吏员气得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跟上峰诉苦告状:“钱秘书啊,这活儿真没法干了啊……” 钱秘书也只能无奈安慰:“再忍忍呗,去拉个横幅,别让百姓们挤在正道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麻烦让让,徐家的马车到了——”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两辆巨大豪华的马车停在了城墙一里外的地方,随后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穿着并不张扬,甚至可以说是素净。 随后有个青年男子,玉冠束发,皮肤白皙,不怒而威,身后还跟着个八九岁的粉琢玉雕的女娃。 这一行人衣裳首饰都不显得贵重,可马车上面的木牌上一个简简单单的“徐”字便彰显了几个人不平常的身份。 身后那辆马车上,有一老太被人搀扶着下马,随后几人的身份被人认出:“那不是我们厂的徐主任吗?” “什么徐主任,那是城主的四叔!” “呀,这都是徐家人啊!果然一个个都看着一身贵气……” “那老太太是城主的祖母吧?如此大的年纪,竟也来亲自接城主回家。” 众人议论着,伸长了脖子望着,而深处舆论中心的徐家人似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时而冲人群招手,时而微微颔首,时而和身边的百姓问候几句,端是亲近和蔼。 而这里面,几个姨娘带着孩子们死死的粘着祖母。 徐德远已经死了,而作为徐家二房的主心骨如今远在黔州,当家主母也去了兴元府。他们二房势单力薄的,只剩一群姨娘和庶子,平日里只能巴结着三房,而眼下这种场合,他们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只好不动声色的拽紧祖母。 黄氏丧子以后,之前对徐德远的什么仇恨都消失了,反而只一味的记得徐德远的好,至少徐德远也让她享受了十几年的官太太生活,如今人死如灯灭,她这满腔慈母心只好放在二房其他人身上。 因此一个上赶着巴结,一个下意识的护着,这二房倒是和祖母越来越亲。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回来了!回来了!城主他们回来了!” 队伍瞬间变得躁动不安! “回来了?!哪儿呢,哪儿呢!” 众人这才看见,官道尽头,出现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 等人走近了,徐梅晓则像是横冲直撞的小炮弹一般弹射了出去,“阿姐!阿姐!” 她欢快的叫着,一溜烟的冲在人群最前面,然后行动迅速的爬上了马车。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顺势将她一下扯了上去,两姐妹抱作一团,“阿姐!你可回来了!梅子都想死你了!” 徐振英抱着有些紧实的徐梅晓,笑着说道:“呀,黑了,也胖了,挺好。在黔州玩得开心吗?” 第279章 周厚芳的决心 徐梅晓的年纪,根本不懂什么是人质。 她只是以为娘亲带着她去黔州那边玩。 但事实上确实是苗氏带着她游山玩水。 黔州土人那边最开始待他们极为客气,但也不怎么限制人身自由,大部分地方还是可以去。到了后面,伴随着一棵棵茶树种下,一株株果树开花结果,那些土人们待他们母子就越来越热情。 苗氏带着她,包着头巾,漫山野的跑。 她就带着一堆土人小孩去掏鸟窝、种树、下河摸鱼,不知道有多快乐! 这简直比从前在汴京城的日子快乐多了! 小小的徐梅晓可能还不知道,后世有一个成语叫“乐不思蜀”。 徐振英瞅着徐梅晓,这孩子似乎比从前开朗自信多了,就知道黔州那边的兄弟们待她和苗氏极好。 更别提黔州土司们肯提前放苗氏和梅晓归家,甚至为苗氏建了一座象征双方友情的石雕。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苗氏归来时,底气更足,人也更落落大方。 两姐妹说说笑笑的到了城门,徐振英便抱着徐梅晓下了马车,她似乎这才看见满城墙的人,不由吓了一跳。 莫说城墙上,就连城门口,也是站了无数人。 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陌生的脸,还有钱珍娘他们,脸上都是激动之色。 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听见城墙上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口中齐呼:“城主万岁!城主万岁!” 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是浪潮一般,回荡在整个山野之中,形成令人震耳发聩的力量。 更有甚者,有人还亮出了横幅。 徐振英便看见乱七糟八的题字。 比如欢迎城主回家。 xx村代表欢迎城主回家。 甚至还有什么城主千秋万代之类的。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徐振英这一刻尴尬得脚趾都抓地了。 “城主,你终于回来了!” “城主,您吃了没?俺们村腌制的熏肉,您拿回去,让人给煮咯,可好吃了!” “城主,您这衣裳也太单薄了,小心着凉!” 只有一侧的齐二、赵乔年和林老,这几个没来过金州府的,脸上难掩震惊之色。 他们实在没想到,金州府的老百姓各个热情似火,瞧这些家伙,一个个的能言善道不说,还真没有空手来的,要么是熏肉、要么是火腿、要么是野果子、要么是一捧野花。 他们似乎完全不惧怕徐振英会嫌弃他们的东西,反而一个个像献宝似的往前冲。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脸上那种自信的神态。 那是只有物质丰足以后,才能流露出的样子。 金州府的百姓,眼睛里是有光的! 伴随着人群越来越多,钱珍娘只能立刻让吏员们维持秩序,大家欢乐的你推我攘的往前挤,还争相试图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徐振英的车上。 眼见情况有些控制不住,明小双只能连忙派士兵将徐振英团团围住。 徐振英望着黑压压的人头,笑着劝阻大家:“诸位,我徐振英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再看我三头六臂都要长出来了!” 众人一阵哄笑。 明小双便笑着跟一脸蒙的三人组解释道:“以前总是传闻我们城主有三头六臂,爱喝小娃儿的血,还喜欢掠夺良家妇女。” “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大家的心意我都收到了,但是我们有规定,不能拿你们任何的东西,不止是我,包括从我自下的所有人!” 身边明小双拦道:“城主,不若您回到马车之中去吧,您这一露面,百姓们可就更激动了!” 徐振英无奈,只好远远的冲着众人挥手,随后钻进苗氏他们的马车中去。 苗氏亲热的拉着她的手,一顿嘘寒问暖。 倒是徐慧鸣,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徐慧鸣走的时候,他们不过是暂居岚县的客人,可这回来没多久,徐振英就一鸣惊人,连占六座城池,成为了西南真真正正的霸权。 徐慧鸣才刚接受自己的妹妹是个没有前途的反贼这一事实,随后又发现她竟然真的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如今一家人都绑在一艘船上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既定的结局。 前面道路是刀山血海还是荣华富贵,他徐慧鸣也再没有回头之路。 “母亲,这一年辛苦您了。”徐振英对苗氏还是多有愧疚。 哪知苗氏却不在意,摇着头道:“有什么辛苦的。虽说见不到你和你大哥,但是我和梅子在黔州那边真是天高任鸟飞。土司们待我如座上宾,我又帮着他们做生意,当我看着他们的生活一点一点改善的时候,那种成就感真是无与伦比。振英,我觉得这日子比从前在汴京城快活多了!就是你说的,我也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就算我将来死了,黔州的百姓们也会记住我的!我也不白来世上这一遭!” 察觉到苗氏的变化,徐振英也为她欢喜。 女人嘛,总是不能被困于后院一角的,只有增长了见识,才能真正的开阔心胸。 “母亲不怨怪我就好。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如今我们一家团聚,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今天晚上好好摆上两桌热闹热闹!” 徐慧鸣只能在一侧坐着,望着今非昔比一身气度的徐振英,他除了陪笑,似乎找不到其他的法子。 而徐振英一进城,百姓们的热情就更高了。 从城门到府衙门口这几里路,两侧都是屋舍,百姓们有的站在路边,有的凭栏而望,二楼的百姓们十分热情,远远的向徐振英的马车抛下鲜花和手帕来。 徐振英的车棚一直在“滴滴答答”,像是下雨一般。 这一开窗,十几支花纷纷落到徐振英的怀里。 林老非要感受金州府的民风民情,因此早早就下了马,靠着双腿走过金州府,见此热闹场景,林老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捋着胡须说道:“城主今日回城,和汴京城里状元打马游街的盛况相差无几。老朽这辈子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死而无憾!” 明小双则笑着说道:“林老,您可别提死不死的,城主还需要您咧!” 明小双这一个月都跟着林老深造学习,因此两个人已是亦师亦友的状态。 “是是是,你说得对,正如城主所说,有生之年我辈还得好好奋斗才是!” 明小双面上虽然对林老笑着,可转身就黑了脸,对着钱珍娘说道:“珍娘,下次这阵仗可别搞了,城主不喜欢歌功颂德那一套,而且城主现在今非昔比,若是有刺客或是心怀不轨的人混在百姓中间怎么办?” 钱珍娘也知今天迎接徐振英的事情有些超出控制,因此对于明小双的斥责,表现得真心受教,“明大哥,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们保密工作没做好,城主离开金州府太久,老百姓都期盼着见她。我一时疏忽了城主的安全问题。” 一侧的莫锦春闻言也道:“没错,城主的亲卫得再筛一遍,现在六个人完全不够,至少得增加到五十人。” 想到徐振英那性子,几个人都面有难色。 徐振英最烦就是身后跟着一群人。 莫锦春叹气:“没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只能背着城主加些暗卫,尽量别让城主察觉便是。如今城主一人掌管八州,又称王在即,我们必须考虑城主的安全问题。” 而这边徐振英的车队正在慢悠悠的进城,留在府衙门口接待的周厚芳却被人给缠住了。 来人是常家大郎,名唤常泽的,她那个还没有娶妻就已经有三房姨娘的未婚夫婿。 自从周厚芳对家人号称假意投奔徐振英以后,她的婚事就一直这么耽搁着,反正她在徐振英这里干得风生水起,她自然是不急。 可是,这常泽怎么就找到她了呢? 常泽似乎特意在府衙门口蹲她,周厚芳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了他。 他冲她拱手一礼,端是翩翩公子哥,只不过眉眼多情,看着便叫周厚芳不喜。 更何况他一上来便对她说道:“周姑娘,论理来说,你我未婚夫妻不该私下见面的。只不过我母亲最近有意将你我的婚事提上日程,她亲自登门拜访你母亲,但不巧,周夫人均不在家。我便想着,你我既然要结为夫妻,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一说的。” 周厚芳吓了一跳,这常夫人竟然三番四次的找母亲? 她要干什么? 母亲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么可能不在家。 难不成母亲在刻意躲着常家? 周厚芳心口直跳,却有些疑惑,“先前常夫人登门的时候,我母亲和你家说得清清楚楚。如今两家主君都身困牢笼,婚事暂时后延,常夫人也是同意了的。如今这是…又要将此事提上安排吗?” 常泽完全没有被周厚芳套话的警惕心,反而如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本来是这样的,不过我母亲觉得父亲的事情遥遥无期,你我年龄也大了,若是婚事再拖着,也难免让金州府其他高门显贵们说闲话。” 周厚芳心中冷笑。 什么高门显贵,金州府还有什么高门显贵。 如今金州府的权贵人家早就被徐振英清缴得差不多了,富户们要么低头做人,要么积极跟着徐振英转型,谁还会记得以前金州府里的勋贵人家? 再说什么年龄大了,什么怕人家笑话,她倒是瞅着这常夫人也是个多边下注的高手,以前徐振英占领了金州府,她看不上人家,觉得人家是个反贼,迟早被朝廷清缴,因此才不敢跟她周厚芳多有联系。 如今徐振英一口气攻城略地,占了六座城池,这常夫人的心里怕是煎熬得很,一面忧心关在牢里的丈夫,一面又怕没赶上城主这艘船。 周厚芳不说话,倒是那常泽说得挺多:“婚事在即,我也来跟你说几句话。我有个表妹,你是知道的,最是温柔可人,性子柔弱,又无依无靠。” 周厚芳愣了一下,随后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一层凉意。 无依无靠? 靠上了常家嫡长子,完全占据她未婚夫的心,无依无靠? “她整日忧思,只怕对她有什么误会,进门以后会容不下她,这两日都急得病倒了。今日我就想来跟你说说,周娘子秀外慧中,是金州府出了名的贤惠,应该不会如此为难一个妾室吧?” 这一刻,周厚芳想笑。 她早知道常泽不是个什么好郎君,却没想到他滥情至此。 为了一个妾室,竟然跑到自己的未婚妻面前,丝毫不顾两人的脸面,只一心为妾室求情。 这感觉就像是走在路上,平白无故的挨了陌生人一个耳光,直打得她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来。 周厚芳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一般! 在徐振英身边,即使身心俱疲、即使困难重重、即使忙得脚不沾地,可她的心,却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发寒。 可以想见,如果徐振英没有占领金州府,她早早的就嫁给了常泽,那么她周厚芳,现在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望着满眼都是期待的常大郎君,周厚芳拳头握紧,随后放开。 她声音虽有两分冷,但脸上却是习惯性的淡淡笑意,“如此说起来,常大郎君对表妹真是一往情深,当真是叫人感动。虽说我是为了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屈身事贼,名声早已受损,其实我已经配不上公子你……” 常泽大惊,却见周厚芳一脸认真,不似作假,当真将母亲之前说过的什么周家那个女儿满腹算计的话抛在了脑后。 周厚芳继续说着:“我看公子既然也深爱表妹,表妹听起来也确实可怜,不若公子去求了常夫人,就说我屈身事贼名声有损,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如何?如此一来,我也算是成全了公子和表妹,岂不是两全其美?” 常泽见周厚芳真心为他们考虑,一时心中满是愧疚,“周娘子,你别说气话,你是爹娘定下的妻子,即使我不喜爱你,却也会给你该有的尊荣,你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周厚芳气了个白脸,要不是在徐振英身边修炼许久,她真是维持不住自己良好风度。 如此蠢货,爹娘当初是怎么看上的? 她周厚芳自负才情,竟险些这辈子就栽到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手里! 可是毕竟爹娘没发话,周厚芳也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她如今是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常泽面目可憎,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 她真怕自己多说一句,会忍不住冷脸。 “常大公子,婚姻之事都是爹娘做主,咱们两个说了不作数,无论如何我还是听我母亲的。眼下城主就快进城了,还请常大公子早些离去才是。” 一句“城主快要进城”着实让常泽脸色一变。 这金州府里的人,谁见了徐振英不得低着头做人,尤其是他们这种身份敏感的,更不能去徐振英跟前晃。 若是让徐振英想起来,大牢里还有几个没处理的前大周朝官员怎么办? 常泽吓得连连说了几声“抱歉”后,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厚芳盯着那人的背影,呸了一口。 果然,很快正道上就传来人声鼎沸之声,周厚芳立刻知道是徐振英他们回来了,她脸上堆起喜色,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快快快,再检查一遍,府衙的边边角角都打扫干净了没?桌子板凳座牌都摆好没?城主回来肯定是要先议事,把那些材料全部都放上来——” “小赵、小张,跟着我去接一下城主!” 周厚芳带着一堆人迎了上去。 她见到了喜气洋洋的一支队伍,其中还夹杂着很多陌生面孔,应该是此次立功或是新招的人马。 和钱珍娘并排而行,两个人行为亲密,一直不停说话的那位姑娘应该就是传说中徐振英的第一任秘书,和徐音希齐名的凤儿姑娘。 最前头明小双陪着的那位老者,身材瘦削,虽穿着粗布麻衣,可一举一动自有风骨,一双眼睛时不时到处望望,应该是前两个月才来投奔的文学大家林老。 可陪着徐振英身边的四个,除了那个叫庞小花的,她们之前面试是一组的,其余三人倒是都陌生得紧。 但作为徐振英身边的近臣,周厚芳自然耳聪目明。 徐振英新招了四个秘书,和她一共五人组成一个秘书办的事情,周厚芳早就有所耳闻。 周厚芳不似钱珍娘。 钱珍娘是真真正正的得到徐振英的重用,因此有新人替代她位置的时候,钱珍娘才能表现得那般平淡,甚至是欢喜有人来接替自己的岗位。 可周厚芳她不一样。 再苦再累,她都希望独占徐振英的宠爱。 当然这也算不上是宠爱。 只是周厚芳自己知道,她刚加入徐家政务班子不久,算起来与徐振英相处的时间最短,甚至不如他们新到岗的四个秘书,这四个秘书好歹在兴元府的时候贴身跟着城主的。 更不必说这四人,有吏员、有医学院的大夫、有军队专业的,各个都比她周厚芳投奔城主更早。 真论起资历来,她周厚芳还不一定比得过他们。 因此周厚芳危机感很重。 资历拼不过,那至少能力要比他们强! 第280章 又要开会 周厚芳暗下决心,脸上浮起惯用的招牌笑意,远远的迎了上去:“城主!” 行路至此,徐振英已经让人送祖母黄氏他们回去,只携了公务人员到府衙。 钱珍娘见徐振英望着府衙,便笑着说道:“城主,上个月我接到您的战报,咱们如今坐拥八个府城,吏员人数肯定大幅增加,我怕底下的官员们来汇报工作时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就自作主张扩宽了府衙。” 周厚芳也跟了一句:“以后兴元府就是咱们的行政中心,这地方是得气派一些。不过花费银钱我们都有严格控制,请城主放心。这牌匾上的字空着呢,大家商量着等城主回来题字!” 徐振英点头,望着已经有几分规模的府衙,心中想着以后这就是她实现抱负之地。 “虽然并不富丽堂皇,但是清雅实用,很适合我们的风格。你们能把事情想在前面,很好。”徐振英笑着安抚擅自决策的两人,“只不过我的字很丑,题字就算了。林老!” 林翰站了出来,蹙眉道:“行了,我知道你想使唤老头子我,你说要题什么字,我写了便是。” 徐振英“嘿嘿”笑了两声,指着上方悬空的牌匾说道:“质朴才是唯一的道理,就写西南政务大堂。” “政务大堂?这听起来咋像个饭馆?”林老反驳得毫不留情。 徐振英也不觉得被人当众反驳丢了面子,面子对于徐振英来说,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她反而就势下坡,干脆摆烂:“哎呀,叫什么无所谓,反正您又不是我不知道,我肚子里也就那点货。牌匾的事情先这样,林老有什么好主意,不必知会我,您直接题了字让工匠裱金上去便是。” 一说起无所谓三个字,林老那火就憋不住,只差没跳起来骂徐振英:“又是无所谓!又是无所谓!我这一路,拿出这么多个称王尊号,您说随便哪个都无所谓!跟您商量祭祀告天的礼仪您也说无所谓!现在这八座府城的政治中央殿堂题字,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说不定会被载入史册,您也说无所谓!我的天爷,到底什么对你来说是所谓!您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政务!政务!政务!半点不会享受,哪个掌权者像你这样?!” 林老的一番抱怨让在场人都有些尴尬。 倒是周厚芳有些惊讶,这林老…脾气有点大啊,竟然敢当众让城主下不来台! 估计也只有在金州府,也只有城主,这底下的吏员们才敢如此对城主说话! 不过徐振英似乎毫不介意,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她挖了挖耳朵,“呵呵”笑了两声,“那啥,林老啊,您年纪大了,别动火。行行行,不就是决定封王的尊号吗,我今天就选行不行?!” 林老差点跳起来,一看徐振英眼珠子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气得吼道:“你要敢抓阄决定,我就回汴京城了!!” 这下,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更多人却是一脸激动。 而徐家人则有些在状况外。 徐慧鸣率先问道:“城主,您是要决定称王了吗?” 徐振英无奈摊手,“我再不称王,林老可能要卷铺盖回去了。” 其实徐振英想说,手底下的人各个建功立业之心急切,再不称王,也怕委屈了他们。 团队的凝聚力向心力可是很重要的。 倒是林老淡淡瞥了徐慧鸣一眼,若不是因为徐慧鸣是徐振英的哥哥,林老怕是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 徐振英的哥哥,男的,且看着聪慧,又是个读书人! 这一个不小心,可是会变成最容易背刺城主的那个人。 因此林老对徐慧鸣,那是天然不喜。 “舟山王当时不过拥有三座府城就敢称王,大小李王现在被打得也只剩六七座府城,城主坐拥八州之地,称王势在必行。徐大公子可是有什么见教?” 徐慧鸣一梗。 他不是没注意到自己去了寿州一趟,回来后就被闲赋在家,也不是没注意到徐振英身边的人对他态度暧昧,要么是当个皇亲国戚般的尊敬,要么就是对他天然一股敌意。 尤其是此时此刻,被林老当众这么呛了一声,身边竟无一个人帮他解围。 即使他是出于好奇这么问了一句,却立刻被人揣做他意,也由此可见,称王这件事还当真不是徐振英的本意。 从龙之功,近在眼前,他问这么一句,本身就会当做不赞同之意,也难免被人孤立。 徐慧鸣心中苦涩,面上却浮起笑意:“哪里的话,只是称王一事事关重大,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称王的事情先不说,我离开金州府已经许久,先说政务吧。” 众人已经猜到徐振英一回城,肯定会马不停蹄的处理公务,因此府衙里里外外都被清理过,尤其是大会议室被扩宽了一倍,足以容纳一两百人落座。 府衙内的装修不见任何奢靡之风,甚至没有什么装潢,只有一些花草树木。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府衙内坐的地方特别多。 实在是每日来拜见徐振英的人太多,一度到了需要拿号的程度,钱珍娘别无他法,只能按照实际情况出发,减少一切不必要的装潢,主打实用节俭四个字。 好在钱珍娘此番,也算是揣摩对了徐振英的心思。 其实徐振英的心思非常好猜,没什么帝王权术,就是认真干活、脑子得转得快、尽量不给财政添负担。 一行人气氛愉快、有说有笑的走进了府衙大堂。 不得不说,自从徐振英的城池面积扩宽以后,众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追随的心念也更加坚定了,颇有劲往一处使的良好氛围。 徐振英也暗自思考过。 这就跟买股票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买涨不买跌。 她这支股票眼看就要大赚,自然有人要疯狂跟进。 徐振英走在前面,钱珍娘在一侧带路,又给大家介绍着新的府衙。 周厚芳则抓紧这个间隙和新来的四个秘书互相打过了照面。 “这议事堂看着可真大气。虽然简单了一些,但胜在雅致。以后多点人也能坐得下。” “你们不懂了嘛,这正好展现我们务实的政务风气。像大周朝那位皇帝,那宫殿就跟琼楼玉宇似的,都是用百姓们的骨血堆砌的!要我住我都不住!” “没错,咱们自己就是穷苦老百姓发家的,就算以后富贵了,也不能忘记初心。” 周厚芳便立刻对曲敏说道:“曲秘书,右手边那两个房间,就是咱们秘书办的办公室。一间值班用,一间办公用。” 常远山他们望了望,好像是比兴元府的府衙大得多。 一群人议论着,走进了大会议室,早有会务组安排好了一切,众人依次落座。 新到任的秘书们看见周厚芳几乎将所有的座牌都放了,包括他们四人的座牌。 这座牌代表着座次,但其实也心照不宣的代表着职位高低和亲近徐振英的程度。 能把这个座牌落实好,且不受人话柄,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 几个秘书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同僚另眼相待。 果然徐振英选中的,就没一个是吃素的。 即使听说周厚芳吏员考核成绩不尽人意,但是城主慧眼识珠,此女必然有过人之处。 一屋子人,面上看着热热闹闹亲亲热热的,其实都有满腹心眼。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更何况徐振英现在手底下有这么多的人。 “行吧,大家也都收收心。荣耀永远都是属于过去的,现在还不是躺在功劳簿上回味的时候。别忘了,咱们现在东面还在打仗,西面还有刚得了一波瘟疫的老百姓,到处都是用人用钱的时候。革命尚未成功,我们仍需努力!” 徐振英这一番话,立刻让所有人收了心。 大家全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一下,议事厅内坐得满满当当。 “这里面有我从兴元府带来的人,也有金州府的老人,大家有没有不认识的?先互相认识一下吧,工作起来也方便一些。” 作为徐振英身边的新任秘书,自然要有肯担当的精神。 常远山就先站起来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随后便是曲敏、江潮平、庞小花。 紧接着便是赵乔年他们等从汴京城来投奔的。 周厚芳敏锐的发现,众人对于这个赵乔年似乎有些另眼相待的意味。 作为贴身秘书,怎么能够不了解城主身边的人呢? 她便悄悄问起了曲敏。 曲敏便直接说道赵乔年和明小双差不多,两个人都是很早就跟城主有过命的交情,中途赵乔年离开了,前不久才来投奔城主,因此待遇上差了明小双一大截。 众人挨着做了自我介绍,随后才正式进入议事。 秘书们早就把最近的重点关注工作给理了出来,此刻就放在徐振英的桌子上,徐振英趁着他们新人旧人熟悉的时候,就迅速熟悉材料。 因为现在研究院还正在研究活字印刷法和更快产纸的法子,金州府的纸张都是尽量省着用。 徐振英看完以后,便把材料递给身边的几个秘书看。 常远山他们几个虽说都是从金州府出去的,可离开金州府很久,对于金州府的政务这一块还需要有熟悉的时间。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们就先说最重要的几件事。第一个,最新的战报,东面明王命手下第二大将季如风率十万人来攻打我们东面。足以可见,我们这次攻城略地,确实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下所有的火力都会集中到我们这边,西边的舟山王如今元气大伤,怕是一两年都无暇分身。但是明王这块、大周朝这块、还有大小李王会不会绝地反扑,我们都得重视。目前我们能用的士兵有多少?” 刘大壮去了西面,军务部这一块工作便只有莫锦春暂时接管起来。 “正经在编的有七八万。各处收编的、俘虏的、投降的,暂时算在预备役里,估计有十二万。” 莫锦春说道这里,不光徐家众人,整个大堂里的人都一脸惊愕。 主要是徐振英这攻城略地的速度太快,快到后续登记整理工作都跟不上。他们只一味向前推进,根本还来不及知道具体的数据。 如今莫锦春这一说,他们才恍然惊觉,他们竟然也算是坐拥二十万士兵的庞然大物! 不少人的心,沸腾了。 周厚芳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徐振英脸上却没有过多表情,“预备役战力如何?” 莫锦春微微蹙眉,“不符合我们金州府的标准,但是加以调教,对付明王那边,问题不是很大。” “好,那你尽量多选一些好苗子重点培养。东面的战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众人都面露诧异,不知徐振英为何突然转了态度。 倒是莫锦春心领神会的一笑,随后缓缓向众人解释道:“研究院那边的火器研究有重大进展,目前已经能稳定量产,这一次东面战线,城主批了二十架火器去前线。” 这一下,屋内众人都快疯了! 那是激动得疯了! “当真?那火器能实现量产了?!” “不仅如此,性能还比较稳定。” “天爷!这下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我们的敌手了!什么明王!什么大周朝!见了这火器都得跪下求饶!” “不行,得派人去把研究院的人保护起来!” “这二十架火器,怕是抵得上百万大军吧!周衡那小子倒是挺幸运,作为大周朝第一个挨火器的人,怕是要名垂千古了吧?” “唉,你忘了,那个谁来着?大小李王那儿有个将军,守湘水府的,那才是咱们的第一枪!” “哦,对对对!我记得那个倒霉蛋被火器轰得飞出去十几米远,怕是现在还被湘水府的人津津乐道呢!” “这周衡不会还不知道咱们手里有火器吧?他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只派十万大军来打咱们!” “他怎么知道?那个守城的朱奎都投降了,现在正在金州府的军营里当预备役呢!谁会告诉周衡?这样更好,咱们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有些人还在状况之外。 比如林老、齐二、赵乔年、徐慧鸣、苗氏等,甚至是秘书办的成员们。 这火器几乎是高层圈子才知道的秘密。 其他人只知道研究院在研究一种顶厉害的武器,再多的也仅仅是听闻西山那边时常有天地摇晃振聋发聩之声而已。 以前甚至还有离谱的流言,说那是徐振英的道场! 之所以天摇地动,那是因为徐振英在施法! 林老此人年纪虽大,但好奇心犹如孩童,如今见众人欢呼雀跃,他立刻拉着明小双问:“这是怎么了?什么是火器?为何众人如此兴奋?” 就连齐二、赵乔年他们也都望了过来。 他们急切的想要融入徐家政务班子的圈子,因此就必须了解金州府发生的一切。 明小双眼睛眯成一条线,“火器啊!跟那水泥一样,也是天外神物!” 几人听闻明小双把这个火器和水泥相提并论,瞬间便知这火器是何等仙器! “火器就是一种武器,能炸开城墙、能开山劈道,用在军事上,能让我们真正的所向披靡!” 旁边的莫锦春补了一句:“不止,这火器甚至能把一座山都给炸开!之前江部长反馈回来说,第一架火器就相当稳定,只需要一发火药,就炸开了湘水府的城墙,炸死敌军数百人。甚至有的人飞到天上几十米,身子当场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林老惊得一哆嗦,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满脑门的汗。 “神物啊,当真是神物!”林老声音颤颤,眼中却是精光闪闪,仿佛整个人年轻了十几岁,“果然城主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周朝人民于水火的天外飞仙!咱们有了这神物,何惧周朝五十万大军?” 而齐二和赵乔年两人下意识的相对一眼,随后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抹笃定和疯狂! 徐振英…拥有这样的实力、这样的脑子、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胸襟,势必能问鼎天下! 徐振英见手底下的人各个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她也忍不住一笑,但还是敲了敲桌子,阻止众人。 “好了。所以我说东面的战事也并非十万火急,先让江永康试试这批火器的效果,别让他打得太急,悠着点。若是咱们步伐太快,大周朝肯定要调转火力来对付我们。三角形永远都是最稳固的,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将三足鼎立的局面暂时延续下去。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治理和经营。打下的地方不经营好,不让老百姓死心塌地的跟随咱们,那这块地就不算是真真正正的属于我们!” 秘书办的人立刻开始记录今日开会的要点。 而显然,林老险些被这几句话激动得快要晕了过去! 他出身大家,仗着家里的功勋,才勉强在大周朝站稳脚跟。可他性格狂妄不羁,不喜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因此早早的就被踢出局,只能关门一心研究学问。 他本来以为,他这一生,也就这一个潦草的结局。 可上天待他不薄,让他接触了金州府的课本,让他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天外飞仙般的人物,让他在阳寿未尽的时候,还能施展自己年轻时候的抱负! 何其有幸! 他只觉得这场会议,让他兴奋得快要背过气去! 第281章 我为昭王 “第二件事,关于安置西面老百姓的问题,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刘大壮传回来的战报大家都应该看过了,西面什么情况,你们应该也清楚。这次瘟疫,西面死了至少五十万百姓,且这个数据一直在增加。我们虽说占领了那边两个府城,但那边其实跟空城鬼城差不多!” 说到西面的战况,周厚芳敏锐的发现胡维脸上略过一丝不自然。 周厚芳心里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又联想到常家的纠缠,周厚芳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一个城市的发展,必然离不开人口。现在西面人口锐减,许多村子全村被天花灭亡,一片残相。西面面临的问题是,没有人口,田地会立刻荒废,百姓也会越来越穷,形成恶性循环。” 底下立刻有人答道:“需要人口西迁。” “上次城主已经广告天下,无论是不是我金州府的子民,只要愿意去西面两个府城落户的,赠送五亩田地,第一年免税。若是携儿带女的,每个孩子补贴五百文。但是这个迁移需要时间,至少得三五年才能成果。” “可是田里的地却不能荒着,咱们还是得官方号召西迁。” 徐振英点头,“没错。大家觉得鼓励黔州人西迁如何?” 屋内人大多吓了一跳。 徐振英知道以前国家为了建三峡大坝,移民百万人口,那么她也可以如法炮制。 “汉人故土难离,但是黔人却不一样。黔州顺元城还好,但是到了底下黔人那边,他们几乎都是在山上生活。上山下山难,道路建设难度大,人员也分散,不利于管理,也不利于发展。” 这里面就属苗氏对黔州熟悉,她也立刻说道:“没错。很多土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山,那边居住环境恶劣,瘴气也重,若是咱们引导得当,他们未必不愿意往西面搬迁。” 众人都没有想到,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解决西边人口流失的问题。 对呀,黔州不是气候恶劣嘛,那些土人们连山里都能住,哪里不能往西边迁移? 虽说西边严寒,可徐振英的地盘还不是特别靠北,除了有些干旱来说,但能在平坦的平原上生活,有田地、有水源、离城市更近,对土人们来说未尝不是好的去处。 明小双赞道:“还是城主这脑袋聪明,我们怎么没想到,除了能吸纳大周朝和明王那边的人,咱们自己内部的人也可以挪一挪嘛。西边可是好地方,再怎么都比深山老林里好啊!若是咱们再多一些补贴和福利,黔州兄弟们如何不肯西迁?” 徐振英点头,“没错,是这个道理。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条就通过。曲敏,你拟一封文书发黔州徐音希,让她今年大力推进黔人西迁,所需钱、人、物一律找财政的徐部长。” 说到这里,徐振英才想起很早之前就开始考虑的事情。 徐家人的位置得动一动了,不能留在财政、后勤这种关键的岗位上,现在徐德贵管财政、苗氏管后勤,这两个人随时可以架空她。 虽说自家人好办事,可是若自家人出现贪腐,谁会敢抓她徐振英的亲人? 更何况现在盘子这么大,徐德贵和苗氏的精力跟不上不说,两个人的能力也同样跟不上。 徐振英这样安排,虽然残忍,但却是事实。 他们已经不是家庭作坊,徐振英必须慎重考虑用人问题。 不过徐振英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撤销他们职位,还是得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沟通,然后不动声色的将他们手里的权力削减。 一个不小心,徐家人便会和她离心离德。 目前来说,她还需要维持一个孝女人设。 不知徐振英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钱珍娘:“对了,钱部长,白鹿书院的学生们呢,还在闹吗?” “闹,怎么不闹呢。”钱珍娘笑着,脸上却有一抹讽刺,“最开始城主拿下兴元府的时候,他们就闹得没那么厉害了。等城主连破六城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闹了,甚至还有的在准备今年的吏员考核。” 徐振英点头,又望向林翰,“林老,我们攻下来的城池,总是遇到当地读书人的剧烈反抗。烦您做一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消停会儿,与其天天写讨贼檄文来骂我,还不如想着给老百姓多做点贡献。” 林老有些不解:“城主是要处置这些读书人吗?他们敢发剿贼檄文,老头子我也有笔杆子……” 徐振英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文人吵架骂来骂去的,浪费时间不说,老百姓还看不懂。再说我也不在乎读书人怎么骂我,只不过苍蝇叫起来也烦人。林老你是文学泰斗,收拾几个小年轻应该不再话下。带着他们爬爬山、种种地,接受一下思想改造,再拔一批人为我所用,打压一批不听话的,把他们从内部中间分裂,总有他们听话的时候。” 林老大概琢磨出味儿了,点头不语。 “既然说到这帮读书人,就不得不提一下咱们俘虏的那些当地的官员,现在基本上都是把他们关起来的。常远山,你让军部和监察联系一下,两个部门联合,派一支小队专门处理这批官员。有罪的、该杀就杀。没罪的,就释放。若是官声好的,多观察观察,看看能不能留用,但是即使留岗,也要让他们通过吏员考核。把他们一直关押着也不是事儿,让他们尽早把监狱腾出来,我徐振英可不想白养着贪官污吏!” 众人连忙称是。 “还有一些具体的事务,我若是想起来了,会让秘书单独去寻你们。今天大家也累了,就都先回去——” “等等!”林老一声石破天惊。 徐振英看见林老那眼神,就有些头皮发麻。 果然林老盯着她,笑眯眯的说道:“城主,趁着现在所有人都在,不如把国号和王号都定下来吧。城主方才不也说,今日之内做最后的决断嘛。” 徐振英扶额。 可看着底下人群情激动,徐振英也不好拂了面子,毕竟这些人跟着她,不就图个前程? 反正都造反了,称王称帝是迟早的事情。 徐振英只好道:“行,您说,上次选了哪几个号来着?” 众人这下全都竖着耳朵听着,似乎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称王啊,他们才不过两年,竟然就已经打下这么大的家业。 城主称王以后,他们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何不叫人欣喜异常! 林老眼中也难掩激动之色,幸好今天让徐振英骑虎难下,顺势还可以把国号、尊号、封禅大典的事情全都敲定下来。 不然按照徐振英那性格,怕是十天半月都记不得有这个事。 “老臣这次选了三个尊号。一为端王,二为瑞王,三为昭王。端,乃刚正、真实、光明磊落之意。” 林老刚说完,众人还没听明白了,徐振英却已经抬手阻止:“端王不要。” 废话,端王可是宋朝亡国之君的尊号啊。 这寓意也太不好了。 可大周朝是平行时空,他们也没有经历过宋朝时期,徐振英也跟他们说不明白,只好任性一把:“我不喜欢,听着拗口。” 好吧。 城主不喜欢,那也没办法了。 “瑞王如何,瑞代表着吉祥如意、福寿康宁、金玉满堂。且瑞一字,出自战国包山楚简,是指美玉,古书云:人执以见曰瑞,礼神曰器。瑞,节信也。含有美好兆头之寓意。” “这个好!”明小双率先喊了一句。 这满屋子里的人虽然都能文能武,可那都是学的徐振英那一套,全是什么物理、数学、常识,对于文字的钻研程度还停留在认识字的层面,满屋子人的文学造诣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林老。 “对,这个瑞字,有祥瑞、瑞兽等,都是极好的寓意!” 徐振英也觉得不错,正要点头呢,哪知林老似乎看穿她其实什么称呼都无所谓,她就想赶紧结束后,跑去处理公务。 于是林老赶忙又说道:“昭字,一日一刀一口,君子以自昭明德。昭昭之明,明察秋毫,明辨是非,昭之一字,出自《荀子》,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更兼明也、光也,有阳光明亮之意。” 一直沉默寡言的徐德贵难得说了一句:“昭字也不错。” 徐振英随波逐流,立刻拍板:“那就昭王!” 林老真想冲徐振英翻个白眼。 你敢不敢再认真一点,哪怕多想一刻钟? 林默发现,跟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君主,他难受。 现在跟一个明君,他也难受。 徐振英见林老有些幽怨的瞪着她,内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浪费手底下人的热情了? 就好比下属们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上市的方案,而老板无动于衷,反正就是能挣钱就行,上不上市的无所谓。 徐振英连忙调整心态,笑着说道:“林老才学,我是真心佩服。除了第一个我不太喜欢外,剩下的瑞王和昭王,我都中意,实在不知道作何选择。” 林老这才消气一些。 哪知徐振英下一刻说的话,却险些让他吐血三升,“我也拿不定主意,我看大家也难以选择,不如投票吧。” “城主——” 林老这一声,可谓是幽怨至极! 这…这…这也太没规矩了! 哪儿能让臣子们决定王号称呼? 可在场似乎只有林翰一个人觉得不妥,其他人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投票嘛,多热闹。 林老一口老血压在心头,这个时候,他真是无比怀念起孙清臣。 若是孙清臣在此,一定会帮着他劝阻城主这近乎玩闹的行为吧。 罢了罢了,看城主和手底下人不亦乐乎的样子,林翰只能含泪将所有的言语给憋了回去。 定尊号,本来就是为了凝聚人心。 看看这屋子里现在的情况,一个个兴奋得咧着嘴,一副与有荣光的样子,林翰也只好按下不表。 最后,根据投票结果,徐振英定下“昭王”这一尊号,广发四海,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定下了尊号,便是封禅大典。 这次徐振英可没对林老让步,甭管林老软磨硬泡,徐振英都是笑眯眯的一句:“咱们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正是用钱的时候。封禅大典还是以节俭为主,我觉得发个告示就行了。” “城主啊……”林老是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想好怎么使了,更直接走到徐振英跟前,在众人大跌眼镜的目光中,也不顾男女之嫌就拽着徐振英的袖口,险些老泪纵横。 “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封禅大典不仅是一种礼仪,更可以用来约束臣民。更所谓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纪纲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帝王哪怕本领再大,却也只有一人之力,要想统治天下,就必须让天下万民都安于本心,如此才能天下太平。礼制是确保帝王和大臣、贵族和庶民各守本分的根本,若没有礼制,城主将来如何统治万民?” 徐振英虽然没听懂林老这一段,却明白了林老的大致意思。 无非就是因为古代封建王朝用礼制来统治一个国家,给百姓洗脑三六九等,从而让他们固守在自己的阶级上。 而且从徐振英的理解上,古代礼节繁复,无非是为了让百姓们面对这繁复的礼节,心中生出敬畏之心。 这有点类似后代的仪式感。 就好像一个店铺,其实每个人都有消费的权利。 但如果一个店铺装修精美,门口几十个服务员,进门需要重重验资,甚至要你消毒进入,再给你端两杯香槟,那么普通人都会望而却步,甚至产生敬畏之心。 徐振英便笑着解释道:“我知林老之意,大周朝都是以礼制治国,但与我徐振英的治国理念背道而驰。我在岚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主张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我甚至允许妓子、贱籍、下九流的人来考吏员,难道林老就没看出我的心意?” “我自然知道城主之意,但现在是发展阶段,我们需要吸引大量人口,大周朝底层人民最多,若城主想要吸纳这部分人,自然要打出人人平等的旗号。可是一旦城主将来真的问鼎天下,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城主准备用什么道统来统治万民呢?” 说到这里,林老眼睛微微一亮,凑近她耳旁嘀咕着:“难不成…城主来的世界另有道统?” 徐振英翻了个白眼。 她终于发现,为什么有时候老板会讨厌太过聪明的员工。 看看林老,不仅一天到晚的催她发展世界线,还动不动向她打听她来的那个世界。 见众人都望着他们,徐振英不想掉马甲,因此拉过林老压低声音说道:“算不上什么道统,我们那边的道统要建立在丰富的物质基础上。按照大周朝现在的生产力,是无法完全照搬过来的。咱们得实现道统本地化。” 林老眼睛里全是光,像是求知的孩童一般望着她。 “若用礼制治国,那么就会出现高度专权的情况。一个国家的权力高度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就是你们现在的皇帝,虽然能够最大化命令的执行,方便管理,但这也无异于将国运赌在一个人身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周朝历史上,昏君不少吧?大周朝先有的道统,无异于豪赌。在品德和性情不明的情况下,一个国家的发展,系于一个皇帝之身,林老不觉得很可怕吗?” 徐慧鸣、莫锦春、方询等人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因此一说到“礼”之一字,各个都想畅所欲言,好好辩论一番。 徐慧鸣便不顾不顾说道:“上天神授这一套理论,是存在漏洞。可却也是发展了千年的道统。城主难不成想掀翻儒家之礼?可无论哪种学说流派,终究还是逃不过礼之一字。” “除了用礼治国,难道就没有其他道统了?”徐振英笑眯眯道,“咱们还有律法嘛。” “律法?”林老吓了一跳,“殿下要用法家治国?” 这完全是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大道。 不光林老,其他几人也是吓了一跳。 周厚芳也是饱读诗书,此刻也被徐振英那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惊。 用律法代替礼制来治国? 这条路可行吗? 若真如此,那他们还真是成为历史上最独一无二的反贼! 倒是屋子里剩下的人都是一脸懵的样子,似乎游离在情况之外。 他们虽然不明白林老那些之乎者也,但是思维逻辑却早已经被徐振英培养起来,因此想要跟上这场讨论并不难。 第282章 瘟疫之因 “若生搬硬套大周朝的那一套,那我造反起义是为了什么?我徐振英可不想做普通的反贼,既然要做反贼,就要做历史第一反贼!” 徐振英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似乎从没有对人袒露过心声。 只有林老,这个看着瘦骨嶙峋仙风道骨,却满身反骨跳脱世俗的怪人。 林老大气都不敢喘,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那人。 仿佛那瞬间,徐振英的周边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那…那城主…究竟想要创造什么样的世界?” 徐振英笑眯眯的盯着林老,却卖了个关子,“我的答案,都在课本里。林老既然来了金州府,不如到处走走转转,看看您能不能找到这个答案。” 林老有些恍恍惚惚的走出门。 徐振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妈呀,终于又忽悠走了一个大聪明。 而屋内等人面面相觑,徐振英只好笑着又糊弄他们:“没事,尊号定了,其他事可缓缓图之。” 众人一腔热血,即使散会后,还互相拉着彼此讨论着刚才会议里提到的“礼制”、“法制”治国。 众人都成畅想着,若是以法制治国,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周厚芳和几个秘书留下来收拾残局。 周厚芳整个会议都有些心不在焉,眼下看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定,径直走到徐振英面前,“城主,我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徐振英抬眸望了一眼周厚芳。 很好。 周厚芳眸光清亮,看起来比从前似乎更加坚韧。 从前的她,像是养在暖阁里富丽堂皇的牡丹。 而现在,倒更像是野外肆意生长的野花。 徐振英挥了挥手,示意房间内所有人离开。 几个秘书互相望了一眼,各有深意,随后退下。 等所有人一走,屋内只剩下了徐振英和周厚芳。 不曾想,周厚芳竟然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徐振英眉梢一挑。 “城主,救我!” 徐振英坐在椅子里没有动。 她虽不喜欢被人跪,却也知道周厚芳心高气傲,现在却肯低头伏低做小,定然所求甚大。 徐振英愣神片刻,最后还是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着说话。” 周厚芳却不肯,眸光中水雾连连,情绪有些激动,“城主,我…我…常家最近有意继续两家婚事,我之前用借口稳住了他们,可如今他们许是见城主已成气候,估计很快就会逼着我成亲。” “城主,我不想成亲!我不想嫁给常泽!那常泽在我没有过门之前,就已经有三房姨娘。甚至不顾我周家脸面,在我们订婚第二日就迫不及待的将他表妹纳入房里。我不爱他,我甚至觉得他是个蠢货,一想到要跟这种人度过人生几十年,我就恨不得现在跳进河里。” “我周厚芳饱读诗书,通晓经文,不求与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常泽愚蠢,所行之事,实在令我恶心!更重要的是,我…我…周厚芳不甘心!不甘心啊!凭什么我周厚芳的命运要交到这样一个男人手里!他配不上我!我的命运,我想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更何况我跟着城主,以后前途无量,即使不婚,亦不会觉得遗憾。此生我早已看破婚事,与其找一个男人,浑浑噩噩度日,不如为我所热爱之事业奉献一生!” 周厚芳的声音久久回荡。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胸脯不断起伏着。 可是,屋内一片安静。 徐振英看着她,似乎又没有看着她。 周厚芳有些心慌了。 良久,徐振英才幽幽说道:“周厚芳,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求错了人。” 周厚芳大骇。 若是能找爹娘做主,她何至于如此忙慌的投奔徐振英? 爹爹势力,母亲软弱,在他们眼里,让她去联姻,兴许比让她做官价值更大。 周厚芳她赌不起! 周厚芳突然起身,徐振英下意识的身体微微后仰,就连徐振英身边的暗卫也都有些紧张。 哪知周厚芳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随后找到了一把剪刀,正在徐振英以为周厚芳要用自残来逼迫她时,却见那人拆开发髻,长发如瀑,松散下来。 随后周厚芳拿起剪刀。 ——咔擦。 ——咔擦。 她将她的长发剪去,只留寸长,看起来跟金州府的女兵们没有任何异常。 “哐当。” 周厚芳丢了剪刀,随后跪在地上,一脸决绝的望着徐振英:“城主,是不是只有这样,您才能真正信任我?” 徐振英不语。 “我知道,您一直防着我!我也承认,从前我是有墙头草两边下注的心思。可今日常泽来找我,话里话外逼着我完婚,让我彻底清醒!城主,您带我见过这样一个平等自由的世界,怎么忍心再将我推到从前的地狱中去!不,我周厚芳绝不回去!我周厚芳这辈子谁都不想靠,就想靠我自己!我发誓,从此时此刻起,我完完全全的忠心于您!只求您,救我这一把!城主,我宁肯一生不婚,像您一样,为这热爱的事业而奋斗终生!” 徐振英沉默良久,随后才轻轻叹息。 周厚芳不知道她这样孤注一掷换回的结果是什么。 可她愿意赌一赌! 她就赌徐振英的不忍心! 她就赌自己在徐振英眼中,还有交换的价值! “其实以你之智,未必就找不到脱身的法子。”徐振英这样说着,脸上却没什么神色,让周厚芳摸不到头绪。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样如履薄冰的感觉,周厚芳终于有了一丝恐惧。 她像是犯了重罪的犯人,等着徐振英的审判。 随后,徐振英莞尔:“不过既然你都求到我这里了,我也只能帮你一把。” 周厚芳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你倒是提醒我了,金州府的监狱里还关着一批人呢。这一次,算是你正式加入我的回礼。” 徐振英点到即止,而周厚芳却已经回过味儿来! 城主这是答应帮她解决常家的婚事了? 她果然赌对了! 周厚芳紧张得身子一直在发抖,这一次,甚至比当初面试第一次见徐振英时候还要紧张。 只因为这一次,她是真心而为。 投奔了徐振英,她不会再给自己留退路。 为了全人类的幸福生活而奋斗,这是多么崇高的理想,这是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她周厚芳的价值,不在后宅的女人斗争中,而在千古历史之中! 她终于找到了她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她要和城主一起,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这一刻,她有些想哭。 她似乎明白了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为何忠心徐振英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程度。他们就像是用钢铁铸成的团体,雨淋不进,血流不进,只全心全意的朝着一个目标奔去。 何其有幸,她成为了其中一员! 可是她忍住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城主,我也有一份投诚的大礼!” 面对着周厚芳的完全投诚,徐振英知道:这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了。 对自己人,徐振英明显热情许多,再次指了指凳子,“坐着说。” 周厚芳也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站起来,缓步走向椅子后坐下,平稳心绪。 随后她望向徐振英的眼睛,缓缓说道:“城主,我怀疑西面这次瘟疫,是有人故意投毒!” 徐振英脸色微微一变。 “最开始是医学院和宣传部那边的人开玩笑,说胡维总是越权行驶职权。出于好奇,我就多关注了一些。后来发现在西边疫情开始前的两个多月,胡维一直强势推进金州府的疫苗接种之事。他本来是监察部的人,却屡次插手宣传和医务,甚至有些地方他还跟当地县令打招呼,把我们的鼓励接种牛痘疫苗变成强制接种。此为疑点一。” “后来西边瘟疫的事情传来,我心里就隐隐约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因此我就派人跟踪胡维,发现他身边有个叫林二的,平日里专门帮他做一些脏事。” “我顺藤摸瓜,摸到了医学院牛痘研制小组。我私下悄悄询问了大夫,他们都一口咬定当时从北面拿回来沾有天花的衣裳都烧掉了。可是当我去找具体经办人员的时候,才发现负责烧衣裳的那个人,喝酒坠入河水中淹死了。” “查到这里,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所有线索中断,没有办法,我只能从胡维身边的林二下手。林二迫于压力,亲口对我承认说胡维曾经命他将沾有瘟疫的衣裳送去舟山王腹地。如今他人被我保护在军中,若城主想要召见,现在就可以派人将他送过来!” 徐振英此刻愤怒到了极点,一拍桌子:“立刻将人证送上来!” 随后她又恢复了几分理智,“叫人悄悄的送过来,切莫打草惊蛇。” 立刻有暗卫跑了出去。 徐振英又问周厚芳:“林二被抓的时候,胡维知不知道?” “不知道。但林二说胡维派他去外地有差事,因此也有可能现在胡维以为林二去外地了,不知他已经落到我们手里。” 徐振英有些恍惚的坐回椅子里。 投毒啊,生物用毒。 她一直都知道胡维是个好战分子,也知道他一身反骨,她还一直以为只要严加管束,胡维不会出多大的事情。 可周厚芳既然这样说,徐振英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人证,但其实心里已经相信了七八分。 屋子里半点声音也没有。 周厚芳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所谓物极必反,言多必失,她怕说再多,反而让徐振英疑心他们是党争。 很快,林二被人悄悄的从后门,避开所有耳目押了进来。 一进门,林二就看见徐振英那张脸,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登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直接跪倒在地,“城主!为了西面死去的几十万亡魂,我说,我什么都说!” “去年秋天,自从城主说起西面的战事,说金州府四面楚歌,三面受敌,胡老爷就一直念叨着想要为城主解忧。后来胡老爷便命我去医学院蹲点,悄悄的偷走了其中一件本来该处理的带有瘟疫的衣裳。当时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知道少了一件衣裳,一直恍恍惚惚,生怕出事,甚至想告诉邱院长此事。我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将那人伪装成意外,趁他酒醉后推他入河。” “后来,胡老爷便命我将这件衣裳送去西面,随便哪儿,最好是在舟山王的腹地之中,人最多的地方。我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一直劝阻,可胡老爷不听,执意如此。于是他一面借着职务之便,大力推行我们本地老百姓接种牛痘疫苗,一面让我去西面。” “城主,我并不知道这瘟疫传得那么快!自从今年我知道西面瘟疫死了几十万老百姓后,心中一直后悔难当,寝食难安。”林二此刻似乎怕极了,眼泪也是簌簌往下,“那可是几十万老百姓啊!这几十万亡灵的账,都要说算在我林二的身上!我林二这骨头才三两重,到了地下,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被啃得不剩!” “城主,我真的不知道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胡老爷只跟我说,说最多也就是死几千个人,到时候这些人头都算是军功。只要瘟疫一起,西面的局势就会乱起来,到时候舟山王自顾不暇,也就不会来打咱们。这样就能护住咱们金州府几十万的老百姓。他还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城主,我当时脑子糊涂,竟然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徐振英这口气,变得格外悠长。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般。 她一直都知道战争是需要流血牺牲的,她也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甚至她一直推行仁政,约束手底下的人尽量用最小的代价攻城。 而她这条路,在今天之前,自以为走得很顺畅。 她攻下的八座府城,百姓的死亡人数可控,比大周朝以往的战争少了数倍。 可是今日林二的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脸上! 甚至于,让她那日看见战报时候流下的眼泪,变成了鳄鱼的眼泪。 西面死亡人数至少五十万,加上没有统计的,若是不好,还要翻倍。 而起因是因为她手底下的人急功近利! 若说林二害怕这几十万亡灵来找他算账,那她呢? 她徐振英才最应该为这几十万条人命负责! 徐振英这一刻难受到了极点,可以说是心如刀绞。 自从来到大周朝以后,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绝望、懊恼。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盒子里的苍蝇,一种无法喘息的绝望将她包裹着。 她的手指在衣裳底下,微微发抖。 “去…”徐振英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去把胡维叫来。” 周厚芳立刻起身道:“城主是要审问胡维吗?” 徐振英的目光犹如饿狼一般看过来。 周厚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城主,您抓了胡维,那今日之内就必须要对怎么处置胡维给个说法。” 徐振英声音冷得吓人,“胡维…此人其心可诛,我必杀之!” “胡维千死万死都不能赎其罪。可是城主息怒,请容我两句。” 徐振英不说话,盛怒之下,却依旧给了周厚芳说话的权利。 “我不是为胡维求情,若求情的话,我就不会检举揭发他。只是城主,怎么处置胡维,您需三思。胡维一直跟着您,是徐家政务班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杀他容易,可您向来讲究罪罚相等,您若是说不出处理胡维的原因,恐不能服众,同时也容易引发外界猜忌。” “这件事,必须要捂得严严实实的,谁都不能知道。一旦消息泄露出去,让舟山王的人知道了,他们怕是要绝地反扑。而且咱们如今刚收了西边两座府城,若是他们知道这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甚至是城主手底下的人干的,他们会怎么想?!” 徐振英愣住了。 她刚才太过愤怒,竟然险些失去了理智。 见徐振英稍微冷静了下来,周厚芳只好继续说道:“若是这件事有一丝半点的消息漏了出去,从此以后西边的老百姓会同仇敌忾,会与我们金州府成为死敌,那么我们也再无进军西边的可能。甚至…城主问鼎天下的伟业会一直卡在西面的关节上!” 徐振英闭了闭眼,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随后慢慢的放开,似乎在逼着自己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徐振英的双眸才慢慢睁开,她望向周厚芳,语气是冷的,“厚芳,你做得很好,也提醒得很对,多谢你拦住我。” 这一刻,周厚芳似乎看见了一代千古帝王的无奈。 徐振英窝在那把椅子上,看着去背影单薄,颇有些无助的感觉。 她从未在人前显露的脆弱,此刻一览无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周厚芳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极致的绝望。 她的眼里,仿佛在这一刻,只剩下了疲倦和孤独。 直到今时今日,周厚芳才幡然惊觉,徐振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 徐振英却忽然开口了,“闫雪松!” 闫雪松是徐振英的亲卫团团长,自安沛霖他们带着人去了西面后,亲卫团团长变成了这位女兵。 那女兵自暗处来,眼神冷漠,目不斜视,走到徐振英面前。 “杀了他,处理干净点!别让声音传出去!” 就在林二和周厚芳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闫雪松冷酷拔刀,一个漂亮的回旋刀,一刀刺中那人的喉咙。 林二临死之前,脸上竟挂着一种诡异而满足的笑容。 倒是周厚芳吓得差点尖叫一声,还好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又后退半米,才避免那血沾到自己的衣裙。 屋内一片死寂。 第283章 考试 周厚芳脸色煞白,眼睁睁的看着林二就这么死了,随后几个暗卫手脚麻利的将林二的尸体弄了出去,又将地面清扫干净。 整个过程,徐振英不发一言,只盯着地面的血迹,双眸幽幽,似有一团暗火燃烧。 倒是周厚芳全程捂着胸口,心惊肉跳。 徐振英对周厚芳道:“你先下去,今日之事,务必要对所有人保密。” 周厚芳自然知道轻重,当下离开。 当她走出一段距离后,再去看那人,却见房门已经被关上。 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廊桥,青天白日,她却也能感觉到屋内人浑身凛凛的杀意。 周厚芳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她开始复盘今日和徐振英对话的每一个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随后才想起常家的婚事。 又想起徐振英答应帮她解决婚事,可她却猜不到徐振英会怎么解决。 难道杀了常泽一家? 不会。 徐振英从来不会滥杀无辜。 就算徐振英想杀人,她应该也会寻个正经理由。 而常大人虽然算不上好官,却也算不上贪官,在百姓中略有口碑。 徐振英应该不会如此简单粗暴的杀了常家人。 更何况周厚芳她只想退了亲事,并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孽。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家门口,又被丫鬟琥珀迎了进去。 周厚芳心不在焉,饭桌上的周夫人都看得清楚。 更何况她那头发,被剪得七零八碎,只余寸长。 这下当真看起来像是金州府的女吏员了。 周夫人好几次欲言又止,只不过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一大桌子的庶子庶女们一起吃了晚饭,周夫人才单独将周厚芳带去房中谈话。 周夫人还没来得及说头发的事情呢,周厚芳便先将常泽私下寻她的事情告知给了自己的母亲,周夫人很生气,“那常家大郎真没规矩!都说男女婚事,父母之言,媒妁之言!他在没有迎娶你之前就有了三房姨娘不说,如今还为了他那个劳什子表妹来你跟前说三道四,简直是不知礼数!他以为他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如今我们可是在徐振英的地盘上,真说起来,常家不过是一阶下囚而已!” 周厚芳不由得多看了自己母亲两眼。 随后她又联想起常泽说常夫人几次上门拜访,母亲皆不在家,如今想起来,那不过是母亲的托词罢了。 难道…母亲现在转了性? 周厚芳便存了些许试探意味:“今日我听城主那口风,最近可能要处置攻城时候关起来的那些官员,我估计包括父亲和常伯父他们。” 周夫人脸色一变,急切的拉着周厚芳的手:“城主可说要怎么处置你爹他们?” “城主派了一支监察和军队的人组成联合调查小组,没干过坏事的,直接放了,以后就是平民。若是贪官污吏的,也得按照律法和情节严重处置。” 周夫人这下吃了定心丸,嘴里“阿弥陀佛”的念叨着,“还好城主不是那心狠手辣的,你爹虽说不是个什么好官,却也绝对没干过贪污受贿或是残害百姓的事情,估摸着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好,真是太好了。” 周夫人此时此刻才知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如今周厚芳在府衙里做事,消息自然比别人灵通,若非这层关系,她也不会知道周大人其实在牢里过的日子不算差。 只除了没有自由外,一律吃穿用度都不曾被苛待,更不曾被虐待毒打。 她的心,也算是落下来了。 周夫人嘱咐着周厚芳:“这事情,你可别跟常家的人说。” 周厚芳明知故问:“为何?” 周夫人点了一下自己女儿的额头,“我听闻你在徐振英身边做事的时候颇为机灵,金州府的百姓们对你赞誉有加,怎么我瞅你脑子还是跟从前一样?你也不想想,常夫人那嘴,她就没个把门的,有点消息不得炫耀出去?这万一城主知道你在背后散播消息,你以后还想更进一步吗?” 周夫人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后才道:“我可听说,徐振英身边的秘书各个都不简单,就说最早的秘书,凤儿和徐音希,他们现在一个管着商务部,八个州的商人们都得管她叫一声姑奶奶,更别提咱们金州府这些桥、路、军费,这税收的大头,几乎都是他们商务部挣来的,可想而知这权利有多大!那徐音希更是,现在是黔州的府君,说起来你与她年纪相仿。再说第二轮吏员考核在即,怕是很多地方都有补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指不定你就要更进一步。” 说到这里,周夫人眼睛里似乎神采飞扬了起来,“厚芳,若这次你再进一步,按照大周朝的品阶,你的官位那可就至少是个二品了!” 周厚芳察觉母亲抓着自己的手那么紧,心里瞬间跟明镜一样。 果然,自从城主拿下那六座府城之后,所有人心态都转变了,紧跟着风向也改变了。 看来现在的母亲跟自己一样,都不想跟常家结亲! 而明显,常家的人也急了。 “我周家……还从未出过这样大的官,即使你父亲耕耘十几年,却也不如你。所以这关键时候,你得站稳了,站直了,千万不要让人抓到你任何把柄。” 周厚芳迟疑道:“那常家的婚事……” “你不必管,自有为娘在前面给你顶着!若是你再遇见常家大公子,你只管躲着不见便是。” 周厚芳心里一阵欢呼雀跃! 可随后,她想到了更大的问题,“可要是父亲出来,不赞同我为官怎么办?” 周夫人秀气的眉毛轻蹙。 她本就是没什么主见的妇人,要不是现在金州府的风气转变,只怕她都不怎么爱出门,更不会发生思想上的转变。 “厚芳,咱们家现在能指望上的就你一个,若你也不在朝为官,那咱们家吃什么喝什么?良田早就充了公,家里的财产也不过是几间铺子,这家里这么多张嘴,你父亲…怕是也没有其他选择。” 周夫人话也没给自己女儿说明。 如今全家最有出息的就是周厚芳,是她的女儿,她的亲生女儿,她后半生完全的指望! 以前是指望着周厚芳的父亲度日,她只能事事以周父为先。可现在周厚芳出息了,比起当一个五品官的妻子,她更想当二品官的母亲! 眼看着周厚芳前途似锦,她就算豁出命来,也不能让周父影响了周厚芳的前程! 即使心思深沉如周厚芳,此刻也被母亲感动,她眼睛泛红,拉着母亲温暖的手,“这辈子,无论女儿做什么,无论女儿嫁不嫁人,无论女儿是否封侯拜相,我都会好好孝敬您的!” 周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是啊。 女儿可比夫君可靠多了。 她软弱了一辈子,这次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怎么都要拼一把! 母女两好不容易凑一起,自然要说许久的小话,一直到周夫人精力不济,周厚芳才告退。 琥珀在门外等着她。 周厚芳便笑着对琥珀说道:“琥珀,多亏你时常带着母亲外出,让母亲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胸襟,否则我做吏员的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琥珀却欲言又止,低着脑袋不说话。 周厚芳便道:“琥珀,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琥珀咬了咬唇,随后抬起眸子来,有些怯弱却又有些期待的望向她,“小姐…我…我…我也想去下周的吏员考核…” 周厚芳惊讶得眉梢一抬,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琥珀。 “你想去考吏员?” 琥珀点头,她满脸羞得通红,“那个,今日发了告示,说不限籍贯、不限男女、不限是否是奴籍,只要考核通过,官府的奴籍便自动作废。小姐…我…我想去试试!” 周厚芳张大了嘴。 因为此时此刻,她发现了自己的浅薄。 今日那告示还是她亲手发出去的,钱珍娘提醒加了这么一句话,她当时并不在意。 她只是想着,这告示上的话语是要说得漂亮一些,毕竟推行人人平等是徐振英的基本国策。 但事实上,真的有奴籍贱籍来参加吏员考核吗? 且不说主家是否应许,就说有哪个奴才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奢望逆天改命,当真去考吏员? 可是,如今琥珀正一脸期盼的望着她,让她不由得心生内疚。 她作为徐振英的秘书,作为未来八个州或许掌权一方的人物,竟然根本不了解底层老百姓在想什么! 她尚且想从常家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一心想着封侯拜相,怎么会忘记琥珀跟她一样,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 谁能阻止一个不屈的向上的灵魂? 作为徐振英政务班子的人,周厚芳自然不可能阻拦琥珀,不仅不阻拦,她还必须大张旗鼓的做,要让整个金州府都知道她周厚芳从不嫉贤妒能,甚至允许家中奴仆去考吏员。 若琥珀真能考上,对她的官声颇有助益不说,琥珀也能在官场上对她形成助力,简直是一箭双雕! 周厚芳连忙笑着说道:“你有这份上进的心思,我如何不允?!琥珀,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琥珀一下兴奋起来,“小姐……允许我去考试?” “当然!去年的吏员考核原题卷你可复习过了?我告诉你,今年考试的人数比去年足足多了几倍,竞争也更大!你若是拿不准的话,我让母亲从私库里拨些银子,你去参加一个培训班!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能提高一分是一分!万一你就真的考上了呢?” 琥珀登时感动的流泪,“小姐!” 周厚芳板起脸,“好了,可没时间感动!考试只剩下七八天了,你得抓紧时间啊!快快快,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来给你摸摸底!” 金州府第二次吏员考试又开始了。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内,金州府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监察部的胡维在家暴毙,经仵作初步检查后,发现胡维本就有疾,加之日夜操劳,因此才魂归故里。 据说城主很是伤心,甚至茶饭不思。 底下的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徐家政务班子向来跟胡维处不到一起,加之胡维检查岗位特殊,本也不该和百官有过多牵连,因此胡维这一死,除了徐振英,似乎没有多少人伤感。 甚至有人觉得胡维这一死,死得挺好,这监察百官的位置腾出来了,也就意味着又是一个机会。 而底下老百姓对胡维更没有过多的想法。 胡维这个人,并不擅长于百姓相处,加之他岗位特殊,很少像苗氏、连氏那样和底层老百姓打交道,因此整个金州府除了徐振英,众人对于胡维之死,并无多大反应。 更何况,吏员考核在即,大部分人都卯着劲儿的要通过考核,金州府客栈、酒楼、培训班、小摊小贩全是人,这遍地捡钱的机会可不多。 胡维的死,似乎没有掀起半点涟漪,就这么水过无痕了。 众人关注的,只有各处的吏员考核。 今日上午,考生一结束,整个考场门口那是人山人海,叽叽喳喳,连站脚的位置都没有。 “天爷啊,这次的题怎么这么难?相较于去年,题难度增加了,题量也变多了,这怎么做得完啊!” “对啊,去年的题型根本没有参考意义。我看今年甚至还多了选择题!还有多选!那个多选,我真的是…看起来每个答案都像!” “你们没上蒋老师的课吗,他有一节课是专门讲怎么猜答案的!” 有人垂头丧脑,有人一脸欢喜。 而站在门口等候迎接的亲人们同样也是一脸的紧张。 赵乔年先出来,于是在门口等着齐二,见齐二出来,便迎了上去,“如何?” 齐二蹙眉,“我感觉比我平常练习的还要更难。” 赵乔年也点头,“这次报考人数太多,只有提高难度。所以有可能这次的录取分很低。” “那可不一定,总是有比我们聪明的。” “这个不好说……我刚才看见徐明绿了。” “城主的堂妹?” 赵乔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二楼,“明小双在上面给我们留了个包间,他和大牛他们现在在那儿等着我们呢,要不上去坐坐?” 第284章 北上 齐二有些愣:“都考完了,怎么不回去?难不成要一直坐在这里等成绩?” 赵乔年笑:“你看,你消息不灵通了吧?咱们在前头考试,后头就有老师做题呢,你等个半刻钟,马上所有答案都会公布,待会都会贴在那个布告栏里。你对了答案,基本上就知道自己分数。” 齐二莫名有些紧张:“这么快?这倒是和大周朝的科举有所不同。” “城主说大周朝都是主观题,我们这是客观题,是对是错,没有那么大的争议。你要不要留下来对答案?” 齐二有些犹豫,这么快就要知道自己分数,她还真是不习惯。 “罢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不如早点给我个痛快,省得我回去牵肠挂肚的睡不着觉。” 而那边,明显一阵轰动,两人侧头看过去,才发现是周秘书穿着常服,带着家仆们来了。 原来是周家的一个奴婢也来考科举。 周厚芳竟然还带周夫人亲自来接,这牌面不可谓不大。 齐二感慨:“这金州府的风气还真是好,连奴才也能来考科举。这一下,金州府的底层老百姓不得死心塌地的跟着城主?” 赵乔年心中也是深深佩服:“城主那个人,向来对拿捏人心有一套。咱们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呢。” “真希望这次能一次就考过!” 这答案的布告一贴,考场门口又是一阵骚动。无数考生奔了过去,仰着头对答案。 有人欢喜有人愁。 “妈呀,我这数量竟然就只对了一个!” “可不是,这次的数量也太难了!” 而对了答案的赵乔年和齐二两人上楼与明小双汇合。 明小双见两人都是一脸喜气,便知两个人应该分数不错,遂给两人斟茶倒水:“来来来,看你两这表情,八成是十拿九稳了?” 大牛也连忙给两个人斟茶,又拍了拍赵乔年的肩膀:“大哥,你行的!实在不行,我们现在那个建筑公司发展还可以,到时候你来当大哥!” 明小双笑着训了一句:“说的什么话!赵大哥和齐二姑娘一定行的!” 齐二谦虚道:“别这么说,成绩还没有出来,万一这次大家都发挥得不错呢。” 赵乔年也道:“没错。还是等成绩出来。” 明小双却道:“肯定没问题。趁着现在不如想想你们两的未来发展,现在底下空缺那么多,你们可有想去的地方?” 齐二一脸苦恼,却又有一点眼藏不住的得意:“哎,还能去哪儿,城主不是早就说了,让我去宝安府那边种棉花吗?这不,我种棉花的师傅们和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凤儿那边收拾妥当和她一起上路呢。” 赵乔年不无羡慕:“你这次是不是无论考上与否都要跟着凤儿走?” 齐二点头,“没错。去年棉衣卖得脱销,今年这才刚开始,商务部就接到了一百万件的订单。城主的意思是,我是第一批种棉花的,经验丰富,得去帮着宝安府那边脱贫。所以如果我考上,我就正儿八经的走马上任。如果考不上,也得去做技术专家。” 明小双叹道:“我有时候真觉得城主多智近妖。你们就说这棉花,咱们看了木棉花几十年,谁能知道那玩意儿还能做成衣裳抵御寒冷?这些天马行空的事情,就城主想得到。不仅如此,她还提早布局,在两三年前,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流放犯人的时候,她就敢花一半的银子去买地种棉花!当时我还不理解,觉得城主钱多了没地方花,现在想来真觉得自己狭隘。” 这一番话,倒是让另外两个人都有同感。 徐振英真是个多智近妖的存在。 “可不是,今年咱们还能靠着棉衣挣点钱,等明年肯定很多老百姓效仿我们种棉花,到时候棉衣的价格就会被打下来。”齐二想到徐振英的嘱咐,心也放得宽,“不过城主也说了,棉衣价格作为必需品,价格下降是必然的。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不宜价格太高,毕竟让老百姓吃得起饭、穿得起衣才是正紧事。只能说明年再看——” 明小双道:“你们商务部的任务还很重,据说凤儿走的时候,可是给城主立的军令状,说今明两年咱们的税收要翻一番,也就是得突破千万两银子。这都快赶上大周朝的税收了,这担子可不轻啊。” 作为商务部的准吏员,齐二也是头痛,“哎,没法子,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挣再多钱,都不够花的。真该让财务部的那帮人来干我们的工作,一整天就知道找我们要钱,就好像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要不是考虑到财务部部长是城主的父亲,我还真想跟他们好好干一场!” 赵乔年却环顾一圈四下,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这财务部的位置怕是要挪一挪了。” 两个人都望着他。 别看赵乔年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这个人除了晚一步投靠徐振英外,脑子还是灵活,目光也看得长远。 从一开始就跟着徐振英打下第一桶金的人,各个都不简单。 赵乔年微微勾唇,看着一脸期待的那两人,笑道:“我就这么一说。” “害。”明小双这么一句,心里却有了想法。 赵乔年不可能张口乱说,难道趁着这次吏员考核,城主想要动一动底下人的位置?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上次行政结构讨论的时候,虽然设立了很多部门,但大部分都是构想,如今许多部门一把手的位置空缺着,说不准会有很多新人冒头。 “这白鹿书院的学生怎么也来了?”明小双指着底下一群正因为某个题目吵得不可开交的人群,随后脸上神色复杂。 齐二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倒是没有。只不过这帮人之前写过不少骂城主的诗文,一个个都说自己忠君爱国,绝对不和我们同流合污。这才多久,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来参加考试了。” 赵乔年便道:“风水乱流转嘛。看来城主这次攻城略地效果显着,咱们内部反对的声音小了很多。这次称王的事情落定,咱们就成为正儿八经的朝廷了。” 一说到徐振英称王的事情,几个人都有些感慨和激动。 只不过伴随着下面白鹿书院争吵声音变大,人群骚动越来越厉害,明小双便连忙带人下去维持秩序。 等了好一会儿,明小双才又折返而来,一进屋便怒气冲冲说道:“这帮读书人,真该继续把他们关在牢里。” “出了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犯了红眼病。”明小双复又坐下,“那个陆士文不是因为在三平县表现优秀嘛,被破格提拔去刑事部当部长了,这不,告示刚出呢,白鹿书院的学生多少有些眼红。” “这又是为何?” “哎,那个陆士文当时跟他们一个考场呢!这帮人苦学十几年,陆士文学了半年,超过他们几十分。他们自然不服气。眼下他们还在这里考吏员,人家都已经当部长了,以后说不准还得看人家脸色行事,可不是犯了红眼病了?” 齐二闻言,笑道:“这可怪不了那陆士文,城主给过白鹿书院学生们机会了,是他们自己没抓住。” 赵乔年也点头,“若是这次还抓不住,也只能怪他们自己。” 而琥珀那边,周夫人本想亲自带着小厮们去底下看答案,这无疑给了琥珀巨大压力,好在周厚芳及时阻止。 她和琥珀一起挤进人群中去,周厚芳也没有问,倒是琥珀自己看完以后,有些懊恼,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周厚芳便安慰她:“无妨,今年考不上,明年又来考。以后还有机会。城主说这个吏员考核很快就改革,权限下到各个府城去,今年金州府的考不上,明年你可以去宝安府、湘水府试试。” 琥珀笑得勉强。 主要是周厚芳将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加之周夫人时常耳提面命,虽说是主人家给的荣宠,可到底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若是考不上该怎么办啊? 早知道就该再多努力一分。 而此时此刻,相较于外面热闹的大街,府衙内却是一片安静。 徐慧鸣和徐振英单独坐在书房内,不知怎的,徐慧鸣莫名有些紧张和局促。 到底是不同从前了。 等称王的告示广发四海,徐振英的身份水涨船高,离帝王只一步之遥,这也意味着,徐家人在面对徐振英的时候,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 毕竟有句古话,伴君如伴虎。 即使徐振英表现得再是随和,可家里人早就被连氏等人耳提面命,要他们务必在徐振英面前谨小慎微,切莫仗着自己的身份,就有嚣张的资本。 只有徐慧鸣,因为他一直在外,所以错过了徐振英的整个发展过程。 走的时候,他们还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可以互相扶持帮助;可现在,他们却变成君臣关系,这让徐慧鸣内心复杂。 更何况他回来这么久,徐振英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其他原因,一直不曾单独召见过他。 徐慧鸣甚至怀疑徐振英是在故意冷落自己。 不过徐慧鸣向来很会调节自己的心绪。 若徐振英真的成了皇帝,那么他就是臣子。 臣子自然得听话。 不过观徐振英,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她仍是齐肩的头发,脸上似乎有肉了,她长了个子,比以前看着要健壮些许。 只不过那双眼睛,似乎更加沉稳,锋芒内敛。 “大哥,这段日子忙于公务,倒是冷落你了。本来也是想着你在外面许多时日,母亲也刚从黔州回来,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也让你多陪陪他们,多帮着我尽孝。” 虽然不知徐振英这话真假,但是徐慧鸣听着倒是觉得很妥帖。 还好,徐振英性格还是像从前那样坦率,即使如今位高权重,却似乎还是直来直去,不喜欢玩弄心思那一套。 徐慧鸣便道:“是,之前你在兴元府,母亲还一直挂念着你。” 徐振英便叹了一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一家人分离的日子。” 徐慧鸣品着这句话,脸上笑道:“城主可是有事要派给我?” 徐振英笑,“大哥果然聪明。不过我派给大哥的,向来都是脏活累活,哥哥可介意?” “妹妹说来听听。” 徐振英坐回椅子中去,笑眯眯的盯着他:“如今咱们西面的战事已经平稳,北面和明王打得不亦乐乎,大周朝却不知作何打算。不过我们却不得不防。” 徐慧鸣微微蹙眉:“城主可是想让我去北方?” 徐振英点头,“只这一处,我们目前还没有涉及。大周朝怎么想的,北方有什么战事,我需要一个人在北方打开局面。” 徐慧鸣垂头,“需要我做些什么?” “一切能为我们尽早打开局面,一统天下的事情。比如在皇宫内派我们的眼线,最好可以挑拨离间,让周勉父子两不合;在北方宣传我们的人人平等的思想;收买大周朝的官员为我们所用;适当的时候让大周朝内部也乱上一乱,拖一下他们的脚步。” 徐慧鸣听得心口直跳,这听起来像是当初凤儿在寿州做的事情。 且观徐振英这番话,她对于一统天下早就有决断。 可他们造反不过才两年多! 这步子会不会垮得太大了一些? 徐慧鸣便直说道:“现在就做这些事,会不会太早?” 徐振英笑,“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也给哥哥说句实话,我五年内没有北上的打算。” 徐慧鸣吓了一跳,“五年?” “咱们这两年步子垮得太大了,地盘根本不稳固,六个州的老百姓不完全信服我,谁打下来他们就听谁的,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现在需要的是稳扎稳打的发展和消化。”徐振英有些感慨,“而且这两年我们战事频频,金州府的老百姓很久没有过过安稳的日子了。不仅我们的后勤补给问题很大,百姓们也是不堪重负。所以我决定暂时停下脚步。刚好你此行北上,给大周朝找些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别太早来打咱们。给我们争取一些发展的时间。” 徐慧鸣顿觉肩上压力很大。 按照徐振英的规划,他必须在北边给他们争取五年的发展时间,这可不是简单轻松的任务。 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要在汴京城里待上五年时间。 这一走,不比之前,一走就是五年。 说不定兄妹再见之时,就是徐振英问鼎天下之时! 可一想到这场景,徐慧鸣竟然还有些激动。 “还是那句话,去不去,取决于大哥你自己。” 徐慧鸣微微一笑,“妹妹如今已经封王在即,手中钱粮皆有,我时常在想,若是我这辈子就当个闲散人,似乎也不错。” 徐振英一愣,随后笑道:“那也可以。单凭哥哥心意。人生在世一辈子,我的梦想是创造一个自由公平的世界。谁说梦想就不能是当闲云野鹤了?等我干累了,说不定我也提前退休,去追随你的脚步。” 徐慧鸣本来是开玩笑,可听着徐振英那语气,她好像连退路都已经想到了。 她不过十五岁多,却已经想着退休的生活。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些心疼徐振英。 她的肩上,担负了太多人的梦想和前途。所有人都能停下,唯独她不能停。 “城主,我那只是玩笑之语而已。退休?这逐鹿天下怎么也是几十年的功业,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也是那句话,城主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里去。汴京城嘛,最是繁华之地,回到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我还有些期待。” 徐振英笑:“好,这次和上次不同。这一次,那我给大哥准备最好的团队,给你十个名额,人随便你挑。” 徐慧鸣笑得意味深长:“城主身边的人我也能要?” 徐振英面露迟疑之色,随后道:“那啥,刚才那十个名额我能收回吗?” “城主,君无戏言——” “我是女人。” “你都马上封王了。而且你说了,男女平等。” “行吧。”徐振英扶额,“你墙角可别挖太狠了啊!给我留点人!” 徐慧鸣“嘿嘿”坏笑,“我尽量吧。” 兄妹两者一番插科打诨,倒是拉近了不少距离。 第285章 钱家舅母 今日金州府内很热闹。 大街小巷都是人,这情形,竟比过年也差不多。 “天爷,这金州府还真是热闹!瞧着竟然比汴京城还要热闹几分!怪不得都说金州府遍地都是金子,这么多的人,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天哪,金州府竟然还有女兵!这…这穿得也太少了,看看那人,胳膊都露出来了~” 即使是热闹的金州府,此人说话的声音也是巨大,引起周边路人一阵侧目。 原来是几个背着包袱的外地人,一路指指点点,跟刘姥姥进大庄园似的,哪儿哪儿都觉得稀奇。 只不过现在金州府外地人多如牛毛,金州府本地人早已习惯。加之徐振英一直强调对外地人要热情友好,因此金州府本地人倒是对外地人格外宽容。 毕竟来者是客嘛。 更何况自己家里这么好,来了参观的人,可不得热情一点。 于是登时有人顺着他们的话说道:“也就这几日,金州府正考吏员呢。哦,就是你们大周朝说的科举,所以咱们这儿人多了一些。不过平日我们人也多,我看几位背着行李,是外地人吧?” “哎!我们几个是汴京的,听说黔州府那边有上好的茶叶,想来做点茶叶生意,正好路经金州府,就四处逛逛!” “黔州茶叶啊,咱们金州就有批发商。对了,还有专门的茶叶一条街呢,你们不如去那边看看。” 钱家舅爷连忙谢过搭话那人,又回头对钱夫人说起有茶叶一条街的事情。 钱夫人倒是不甚上心。 自从钱珍娘走了以后,他们虽然吞了钱珍娘爹娘留下的几千两银票,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到处都在打仗,苛捐杂税,加上孝敬上面的,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 倒是有消息灵活的,去西南一趟,回去又是卖肥皂、又是卖茶叶,眼看着昔日老友腰缠万贯,钱夫人那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于是,她这才亲自压着钱老爷出来。 要不是钱老爷上次出门,差点领回一个狐狸精,她才不想跟着钱老爷长途跋涉的跑到黔州呢! 黔州多穷啊!那地方遍地都是土人不说,据说又是那青头贼的地盘! 只不过嘛,这富贵险中求。 再者传闻毕竟是传闻,这地方到底怎么样,总得亲自看了再定。 要钱夫人说,这金州府可比汴京城热闹多了,就说那些什么肥皂、铅笔、水泥路等东西,那都是在汴京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这里的人看着各个都结实高大,一看这日子就过得好。 忽然之间,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人张贴告示来了。 钱家几人只能顺着人潮往上,只听见有人在说告示上什么人口西迁补贴的事情,钱夫人不感兴趣,不过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惊得她脸色发白,急忙扯着钱老爷的袖子:“老爷你快看!那张贴告示的像不像那死丫头凤儿?!” “你老花眼了吧!”钱老爷骂了一句,却随意瞥了一眼,随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钱夫人立刻说道:“是吧?像她吧?你看那鼻子那眼睛,那样儿,真跟那个凤儿一模一样!” “天爷啊,她这是…这是……从了贼了?” “妈呀,她咋跟金州府的士兵在一块?” “她在金州,那钱珍娘呢?” “难不成她丢下钱珍娘做了逃奴?” 可惜凤儿被一群士兵给围着,他们站在人群之外,只远远的看见了她的脸,随后她就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钱老爷登时抓着旁边一个人道:“这位兄台,我是外地来的,想问一下,刚才张贴布告栏的那位女将军是谁?” “女将军?” “就是那个头发短的,穿蓝色衣裳的!” “害,那不是女将军!那是商务部的徐部长!” “部长?”钱夫人眼皮一跳,“啥部长?这是当官了?” “不对,她咋姓徐了?” 那人瞧他们似乎是外地人,因此多了两分耐心,“外地来的吧?咱们金州府的部长,就等同于你们大周朝的尚书!凤儿姑娘主管商务部,那可是个找钱的地儿,这金州八个府所有的生意银钱都得从她手里过呢,那可是响当当的财神爷!” “啊!”钱夫人吓了一跳,险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天爷啊,尚书!就那丫头?她…她…她从前就是我们家的一个奴才!” 钱老爷连忙呵斥了妻子一句,又堆着笑脸问道:“那敢问金州府里有没有叫钱珍娘的?” 一说到钱珍娘,钱老爷发现对面人的脸色明显一变,“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听我们金州府的情况!” “哎哟!那钱珍娘是我外甥女!我们做生意经过金州府,先前都不知道她在这儿!这不,刚看见了凤儿,那凤儿原先是我们珍娘的丫头,就想着也许我外甥女也在呢!” 钱夫人一下就把自家情况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清清楚楚,惹得一侧的钱老爷一直瞪她,似在埋怨她口无遮拦。 那人闻言神色一下变得热络,“呀,原来是钱部长的舅舅?” 钱老爷做生意多年,自然是个人精,如今看这人脸色,就知道钱珍娘果然在金州府内,且职位必然不低,否则这人不会一听到钱珍娘的名字就变得如此热情。 来不及思考其他,钱老爷只想尽快打探消息,可惜钱夫人刚才已经把自己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他只能顺着钱夫人的话说:“是啊,就是现在还不知道我外甥女是个什么情况,能否请兄台告知一二?” “钱兄不必客气!既然如此,相请不如偶遇,与钱兄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不如由我做东,我们去天仙阁摆上一桌,我再派人去寻钱部长如何?” 钱夫人立刻欣喜道:“那可是太好了!” 钱老爷哪里看不出对方攀龙附凤之心,可他初来乍到,自然好奇钱珍娘的近况,也只能一口答应下来。 晚上,钱家老爷喝得醉醺醺的,被钱夫人扶着回了客栈。 那钱夫人不无感慨:“你那外甥女如今可真是风光,竟然成了城主的左膀右臂。我听刚才那个刘哥说,这徐振英还要称王,那珍娘不就当了大官了!我的老天爷,当年怎么没看出来那丫头有这么好的命!” 钱老爷自从知道钱珍娘和凤儿双双当了金州府的大官以后,再看自己妻子,那是怎么都看不顺眼了。 都怪这婆娘,要不是当初她撺掇着,吹着耳旁风,他怎么可能对钱珍娘不管不问? 如今钱珍娘有了这么大的前程,那凤儿又主管着商业部,两个人随便手指缝里洒洒雨,怕是都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都怪你这妇人!当初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侵吞我姐姐那几千两银子!如今眼瞅着珍娘位高权重,咱们哪有什么脸面去攀龙附凤?!” “唉,我的老爷,钱珍娘根本就不知道她娘给她留了多少银子,只要咱们不说,她哪里去知道?”钱夫人是有些心虚,可到底攀上了这么大的关系,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再说了,咱们以前可没苛待她,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连累咱们生意一直做不起来,咱们没把她扫地出门,还给她找了这么一门亲事,算对得起她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咱们,她怎么可能跟徐家的人攀上关系?那更不可能跟着徐振英造反!说起来,她今日的荣华富贵那还是我们一手促成的呢!” 钱老爷一听,当即摇摆起来。 “老爷啊,就算咱们之前对她是不怎么好,可是咱到底是她的长辈。那孩子耳根子软,最听你话了,到时候咱们说几句软话便是。若她不肯原谅咱们,那更好,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就大闹特闹,看谁更丢脸!你别忘了,她现在当官了,要脸呢!就算她不喜咱,难道不会为了堵住旁人的悠悠之口,给咱们一点好处?” 钱老爷似乎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可一想到那刘大哥说钱珍娘前途不可限量,未来封侯拜相都不无可能,他是怎么都想把这关系给维持住。 “可到底咱最后还是逼着她陪徐家流放了嘛。” “那又如何,且不说她和徐慧嘉本就是订了婚的夫妻,让她陪着去流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当时她自己也没有反对嘛。你若是怕她耿耿于怀,你尽管将这些事推到我身上。” 钱老爷一愣,随后眼睛一亮,“没错。到时候就说是你指使的,你逼着我干的,反正她也怕你,不若这件事就让我和她去说,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钱夫人气了个仰倒,随后而已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那我就做这个坏人。”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顺着那刘大哥给的地址摸到了钱珍娘的住处。 徐振英的手下都不喜用仆人,且重要吏员的府邸都集中在一起,不时有人巡逻,倒是安全。 到了钱珍娘的级别,自然能分得一处独立小院。 她一个姑娘家,虽说政务繁忙,但她向来勤快惯了。因此家里只有一个无处投奔的老寡妇和她女儿。 两个人无处可去,住在钱珍娘家的偏房内。 母女两偶尔出去做工,当然也帮着钱珍娘处理一些家务,做些缝缝补补之类的小事,也让钱珍娘偶尔回家晚了,能有一碗热汤热饭。 钱珍娘喜这母女两安静忠心,又不爱乱打听生是非,因此放心将屋子让他们打理。 这不,今儿个那老寡妇刚在院子里打扫呢,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有人在外面踹门。 这动静可不小。 老寡妇想着金州府的人都知道这一片住着金州府的大官们,所有人经过这巷子时都是屏声静气,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般狂妄的。 谁知刚打开门呢,就看见十几个人站在外面,有男有女,各个气势汹汹。 领头的是一个有些圆润的中年妇人,一进屋就上下打量着老寡妇,“是钱珍娘的家吧?” 那老寡妇答道:“不错,是钱部长的家。” “我们是她在汴京城的舅父舅母,这次来金州府,是特意来找她的。” 那老寡妇愣了愣神,有些摸不准来人的身份。 舅父舅母? 怎么没听钱部长提起过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十几个人已经不请自来,直接登堂入室,七七八八的坐了下来。 钱珍娘的院子并不大,这一下就坐满了。 那领头的妇人一进屋就到处打量,甚至还往钱珍娘的闺房里翻箱倒柜,弄得噼里啪啦。 老寡妇心中顿觉不妙,连忙指使了自己女儿出去报信,自己则上前伺候,“这位夫人,钱部长她注重隐私,且这屋子有很多保密的材料,您还是别乱翻为好。” 钱夫人一下被惹怒,尖着声音说道:“你个老刁奴,我可是钱珍娘的舅母!她十岁就投奔我家,吃我的住我的,连婚事都是我给她定的!她伺候我就像伺候她娘一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我做事?” 那老寡妇被骂得面色一红,颇有些委屈,却还是寸步不让:“还是请钱部长回来再说吧。这东西丢了,钱部长可是要找我的!” “老杀才,反了你了!你既然口口声声称呼我外甥女钱部长,就知道我外甥女现在当多大的官!你这刁奴对我不敬,那就是对我外甥女不敬!罢罢罢,我外甥女年幼好说话,我这个当舅母的却容不下!来人哪,给我狠狠的打这老刁奴!” 那老寡妇没料到现在金州府还有这样狂妄之人,当下委屈得哭出声来,“我可不是钱部长家的奴才!我没有卖身给她!我只不过无处可去,帮着钱部长做些家务罢了!这在金州府,只是雇佣关系!” “哦,原来是借住在我外甥女家的啊!我还当你是奴大欺主,没想到却是个打秋风的穷寡妇!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无非是欺负我外甥女面和心软好说话!哼,今儿个我来金州府了,钱珍娘就有了娘家人,容不得你这样欺负她!快快收拾了行李,滚出这个家!否则我就报官抓你,说你私闯民宅欲行偷盗之事!” “你!你!欺人太甚!” 而那边钱珍娘还在府衙宣传部办公室里,她正和凤儿、徐慧鸣商议着汴京城内安插暗哨的事情,哪知家里那小丫头跑得踉踉跄跄,一进屋就说家里来了个姓钱的老爷,自称是钱珍娘的舅父舅母。 钱珍娘和凤儿相视一眼,随后都难掩惊愕。 舅父舅母? 凤儿一下拍了脑袋:“天爷!该不会是汴京城那两个狗男女找过来了吧?” 虽说称呼钱珍娘的舅父舅母为狗男女着实不妥,可凤儿一个激动,也没注意,竟然就这么吼了出来。 还是徐慧鸣暗中瞪了她一眼,以示提醒。 不过凤儿可不怕那对贼夫妻,随后冷笑一声,“哟,他们倒是来得好,本来都快忘记以前那些事了,谁知他们自己撞枪口上来。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钱珍娘有些恍惚。 舅父舅母找过来了? 怕是徐振英称王的消息广发四海,她钱珍娘的名字也入了他们两人的眼? 钱珍娘可没忘记当初是怎么被他们扫地出门的。 如今想起来,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珍娘姐!”凤儿扯了一下她的衣袖,随后有些担忧,“你别告诉我,你心疼他们了?我可告诉你,他们既然都找上门来,自然是有备而来。不刮下你一层皮,你别想跑!” 钱珍娘笑得苦涩,“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 “我倒觉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咱们以前吃了他们那么多苦,冬日里让咱们洗衣,夏日让咱们给他那儿子打扇,我还得让她那八岁的蠢儿子当马骑!这一桩桩一件件,珍娘你忘了,我可没忘!” 钱珍娘恍然。 她似乎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当初在钱家受尽欺辱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个跟在自己身边被牵连的凤儿。 凤儿更是无辜。 就因为当初跟了她这么个懦弱的主子,那更是落到一个人人可欺的地步。 她可以代表自己原谅舅父舅母,只是因为血脉的关系。而且还是因为母亲只有这一个兄弟的缘故。 可凤儿呢。 她险些被许配给那个坡脚的小厮! 这口气,她怕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钱珍娘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看着凤儿那双略有些失望的目光,钱珍娘登时觉得臊得慌。 亏她跟着城主那么久,一到关键时候就露怯,城主的杀伐果决她是半点没学到啊。 思来想去,钱珍娘便对凤儿说道:“怎么安排,我听你的!” 凤儿这才脸色稍缓,冲她耳语几句,钱珍娘微微蹙眉,最后却也没说话,算是默认,“行吧,去叫赵大哥过来。” “别,大壮哥这会子刚出了考场,怕是在对答案呢。让大牛哥去,他刚好今日来陪赵大哥考试。” 第286章 虚伪舅父 而珍娘家里,那老寡妇被气得离开了家里。 反正女儿也带话回来,说是钱部长让他们暂避锋芒,先不要管这些个狗头嘴脸的舅父舅母。 老寡妇乐得自在,携了女儿就出门去。 钱夫人在钱珍娘家里就跟自家似的,到处转来转去,甚至连钱珍娘的衣裳鞋袜等都翻了出来。 最后她才对钱老爷说道:“你说钱珍娘真当了大官吗?怎么这屋子里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其他的不说,指不定她藏起来了,可她一个姑娘家,总得有几件首饰吧!” 钱老爷却眯着眼睛摇头,“此言差矣,你没看见金州府的女兵们全都剪的短头发嘛。那刘大哥说,现在金州府的姑娘们都流行短发,这头发都没了,要什么首饰? “这可屋子也太穷酸了些吧!就算是在我们汴京城,这么大的房子还有几个奴才呢。她钱珍娘当那么大的官,家里就只有那么一个老寡妇,谁信啊?咱不是被人骗了吧?昨晚上那个刘什么的,说的话可信不?” “不至于吧。”钱老爷先是将信将疑,随后笃定道,“那不可能。就算刘大哥骗咱们,这老寡妇总不会骗我们吧?再说我们来之前也打听了一下,据说这条巷子里住的可都是达官显贵!许是这反贼没多少钱,下面的人也是清汤寡水的——” “那可更不应该了!昨天咱们在路上,瞧见那些金州府的百姓,可是各个肥得流油呢!我瞅着那反贼肯定很有钱!”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两个人一喜,以为是钱珍娘回来了,立马殷勤的跑去开门,哪知却看见一个黑脸汉子。 那汉子一脸卑微的讨好表情,“两位,这里是钱部长的家吧?” 钱家两人互看一眼,似乎都不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钱老爷有些警惕的说道:“你找钱部长何事?” “您二位是?” 钱夫人挺起了胸脯,“我是钱珍娘的舅母!” “哎!原来是舅父舅母!”那人腰弯得更低了,笑得满面春风,愈发热情,“钱部长平日对小的多有照顾,这不,小的淘到了一些好东西,就迫不及待的给她送过来掌掌眼。您二位看看,这可是东面的赤红珊瑚,有孩童那么高。这是东海的珍珠,颗颗圆润,拿来做簪花或是首饰都是极好的东西。” 说着那人还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往里面搬。 钱夫人见钱眼开,这一下乐得没边儿! 倒是钱老爷谨慎惯了,拦在门口:“别别别,这件事儿我们可做不了主,你还是等珍娘回来以后再说吧。” “哎,钱老爷跟我客气什么。钱部长待我恩重如山,若没有她,就没有我大牛的今日,我孝敬她是应该的!再说,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只是一些玩耍的东西罢了,您可是她舅父,那就跟亲爹没什么两样,怎么就做不了主了?!” 钱夫人也立刻训斥钱老爷:“就是!她钱珍娘昔日住我家的时候,吃我的用我的喝我的,我拿她当我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们怎么就做不了她的主了?要我说,能做,不仅能做,且她什么都听我的,那才算是孝顺咧!” 说完,钱夫人也不管不顾的吆喝着大牛的人往里面搬东西。 本来钱老爷还有两分拒绝的心思,可一看到那座如孩童般高的血红珊瑚,登时眼睛一亮。 钱老爷虽然不通古玩,却也是见过好东西的。 天爷,这一座红珊瑚…怕是就得上万两了吧?! 这下,钱老爷是什么谨慎都没有了,只恨不得抱着那红珊瑚睡觉。 而大牛这边的动静,明显惊动了巷子里其他人。 不少人盯着这边指指点点,只不过因为钱珍娘位高权重,其他人不敢太过放肆罢了。 若是其他人光天化日的行贿受贿,只怕早就被告知府衙了。 “这…这…怎么有人给钱部长家里送东西?门口那个人不是那个搞建筑的大牛吗?他怎么送那么多东西?” “好家伙,都是好东西啊!这怕要几万两了!” “钱部长糊涂啊,怎么能光天化日的受贿行贿!这下前程可全完了!” 有人眼珠一转,对身边的人商量着去举报钱珍娘。 钱珍娘一下马,那宣传部部长的位置可就腾出来了。 “哎,我瞧着钱部长那屋子里咋全是不认识的?那老寡妇呢?” “哎哟,别说了,我听了一上午的墙根!那老寡妇被气走了!就那个,里头那个健壮的妇人,自称是钱部长汴京城来的舅母,那派头大得不得了,一进屋就到处乱翻,还说要打那老寡妇!” “啊?那老寡妇可不是钱部长家里的奴婢,人家就是个帮佣而已!” “可不是呢!我瞅这两人不像是好人,说不定是哪里来的骗子!不行,咱们得去给钱部长通风报信,省得被牵连了都不知道!” 不过于钱家两人来说,这些人之所以盯着他们,无非是嫉妒罢了。 那大周朝的官,哪个屁股是干净的? 平日里也没见哪个贪官污吏被抓的。 再说她钱珍娘不是说备受城主倚重吗? 钱老爷和钱夫人心满意足的将所有东西摆在家里,翡翠镶金屏风、透若凝脂的白玉摆件、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书画,这一摆弄,屋子里瞬间金光闪闪金碧辉煌。 钱夫人心满意足的躺在钱珍娘的贵妃椅中,环顾四下,闭眼享受:“哎,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嘛!老爷,我觉得珍娘都在这里,干脆我们不走了,就留在这里过富贵日子吧。也不知道你祖坟冒了什么青烟,竟然让钱珍娘当了大官了!虽说她临走时,咱们闹得是有些不愉快。可咱们可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咱们也不计较她生辰八字的事情了,指不定那反贼头目刚好克着她呢!” 钱老爷却拆穿她:“闹得不愉快?咱们那分明是赶她出门!她若是还记恨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所谓舅父舅母,那就是她的父母,她要是不管咱,咱就闹到府衙去,让她没脸在金州府做人!” “这…这也太…” “你这个人,向来就是耳根子软!你也不想想,咱家有几次飞黄腾达的机会?这回好不容易遇上钱珍娘,那就是上天的意思!咱们怎么着也得把两个儿子的差事解决了吧?若是你还想回汴京城过那苦日子,你就一个人回去!反正我和儿子是不会回去的!” 一说到那两个没甚出息的儿子,钱老爷一下偃旗息鼓了。 “行,到时候我就豁出我这张老脸,跟珍娘好好说说,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的仇?若她还扭着从前的事情不放,一直记恨咱,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哪知钱老爷和钱夫人还没快活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动静,门被砸得“乓乓”响。 钱夫人和手底下带来的一些人都吓了一跳,刚开门就看见十几个穿着金州府兵服的士兵站在门口,“你们是钱珍娘的舅父舅母?” 钱夫人这下跟鹌鹑似得不敢出声,直往丈夫身后躲。 钱老爷也有些心虚,“咋了?我们犯事了?” “接到这附近百姓举报,说你们冒充官员家属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钱夫人吓得脸色一白,直呼冤枉,“哎呀,这哪儿是我们收礼啊,是钱珍娘!对,是钱珍娘让我们收的,跟我们可没有关系!青天大老爷啊,你可别冤枉好人啊!” 哭求不行,又变成威胁,“我警告你们,我外甥女可是商务部的部长!你要是敢抓我们,她可饶不了你们!你们上峰是谁,叫他出来跟我说话!” 可监察部的人哪里肯听,几个人拖着他们就往外面走。 钱老爷这才明白,刚才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哪儿是羡慕他们,分明就是通风报信的! 谁能知道,这金州府的风气跟大周朝不同,这收个礼还能把自己收进牢里去? 说起来那还真是悔之晚矣。 而大牛躲在人群里,全程看完了钱家众人的表演,随后拍拍手,心满意足的去回凤儿去了。 凤儿乐得前俯后仰,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感,还骂着:“那个老东西,以前她把我当牛马一样使唤,如今我就要让她知道,风水轮流转是什么滋味!” 说罢她又跟大牛保证:“大牛哥,这次多谢你了。你送的那些东西,去监察部走一遍流程,应该就会退给你。” “害,你我兄妹之间,说这些话干什么?!只要是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大牛经历过商场的磨炼,说话做事是比从前圆滑许多,此刻一口一个妹子,不断拉进和凤儿的距离。 虽说有几分刻意拉拢嫌疑,可只要对方没流露出不赞同的意思,那他自然得顺杆儿往上爬。 “他敢欺负我妹子,我绝对不让他好过!要不要等他们出来,我再找人把他们揍一顿?” 凤儿低咳一声,大牛回过神来,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钱珍娘。 这一时就有些尴尬。 毕竟那对夫妻还是钱珍娘血缘上的舅父舅母。 钱珍娘只好笑着道:“不用顾忌我,以前我那黑心肝的舅父舅母对我和凤儿不好,现在这下场也是他们应得的,只不过别弄死人就好,让他们吃点苦果。” 凤儿道:“哪儿是不好,那简直就是把你我当牛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是汴京城内下等女使都不如!现在我凤儿翻了身,绝对不放过以前伤害过我的人。这次我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他们这对恶人,天如果不收,我凤儿来收!” 钱珍娘无奈叹息。 她自己也不知道对于舅父舅母是怎么想的。 若说恨,之前有一段时间,她确实是恨毒了他们。 她不懂为什么明明他们是自己至亲之人,却要这样对待她,甚至临走时还哄骗走了爹娘留下的几千两银子。 可时间久了,她的心被公务塞得满满的,也许是开阔了视野,也许是跟着城主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也许是她站的位置更高了,她现在觉得那些仇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没有过上金州府的生活,这世道战火未消,与其关注操心钱家夫妇,还不如多做两件政务。 只不过凤儿这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出了气,最关键的是,以后再没有人会指着她钱珍娘的鼻子骂她不孝。 毕竟一进门就收受贿赂的舅父舅母,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中关窍。钱珍娘早早的跟他们撇清关系,将来才不至于被他们连累。 “行吧,你想怎样就怎样,这件事不必报与我知,你随意处置便好,我着实不想再为他们浪费心力。”钱珍娘无奈叹道,却也不忘嘱咐凤儿,“凤儿,你可别忘了,一切自有法度,你别越权。城主最不喜底下人弄权。” 凤儿一喜,立刻道:“好姐姐,我知道了。你就让我去收拾收拾那对狗男女,城主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我凤儿就是个大俗人,就想着谁欺负了我,我一定要欺负回去才行!等我这气出了,后半辈子才能神清气爽呢!” 钱珍娘无奈摇头。 这凤儿,出去了一趟,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本来是城主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偏这性子风风火火的,倒是跟城主一点都不像! 不过钱珍娘有时候倒是很羡慕凤儿。 她羡慕凤儿和城主关系亲密,两个人虽说是君臣,可更多的时候分明就是至亲姐妹! 心思细腻如钱珍娘,自然感觉得出来,城主心中最最倚重的人只有几个,明小双、江永康、凤儿! 自己要想获得城主全身心的信任,还需要多多努力呀。 钱家舅父舅母就这么被监察部的人扔进了大牢。 这认证物资俱全,他们根本无法抵赖。 钱夫人哭天喊地,开始还不以为然,逢人便说自己是钱珍娘的舅母。可伴随着时间过去,而钱珍娘根本不曾路面,钱家两个人才终于慌了。 最后他们开始咒骂钱珍娘。 又落了个藐视朝廷命官的罪名。 说是罪加一等。 得,这下钱夫人是有口说不出,却也再不敢在大牢里胡乱诅咒。 终于在晚上的时候,钱夫人才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 凤儿。 她留着青头贼女兵特有的短发,穿一身利落的长衣长裤,独身一人来到大牢之中。 那狱卒模样的人便对凤儿拱手表示歉意:“徐部长,按照狱卒管理条例之规定,除刑事部的人外,其他人一律不能单独探监,需我们狱卒做好陪同和记录,请您谅解。” 凤儿虽然身为部长,却对下面的人很是尊重,闻言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次我进来也是手续完善,放心,不叫你们为难。” 不得不说,这金州府的人还真是奇怪。 凤儿说起来至少都是二品官员,竟然对狱卒也如此客气。 那狱卒竟然也不怕,这样说完以后,竟然当真站在凤儿背后,似乎要陪同整个探监过程。 但是这一举动,无疑是给钱家夫妻吃了一记定心丸。 钱夫人一看见凤儿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曾经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的奴才,此刻竟然高高在上的俯视她。 就算凤儿现在当了反贼头目又如何?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钱夫人永远都记得她卑贱的样子。 “你这贱婢,我家珍娘呢?她为何不来见我?是不是你从中作梗?凤儿,你莫以为当了官,就把从前的主人家给忘了!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求着我们收留你的吗?” 凤儿站在栏外,闻言微微一笑,“自然记得,你让我和珍娘磕了三个头,冬日里一盆凉水浇过来,你说既然进了钱家的门,以后就要唯你马首是瞻,若是不听话,就把我们卖到青楼窑子里去。钱夫人,您的这些话,我都一字一句记着呢。” 钱夫人脸色微微一白,倒是旁边钱老爷连忙扯住自己夫人,暗中还掐了夫人一把。 “我说凤儿,好歹你从前也叫我一声舅老爷,这一家人怎么还有隔夜仇呢。听说你和珍娘都当了大官了,舅老爷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自从你们走了以后,这两年多时间,我这心里就一直挂念着你们,担心你们去黔州流放过什么样的日子。对了,我还让人去黔州找过珍娘呢!” 望着一脸诚恳的钱老爷,凤儿心中只有冷笑。 不愧是生意人啊,做戏的本事也是一流。 也怪不得从前,凤儿只觉得钱夫人可恶,而舅老爷就是一个完全被妇人蒙蔽的可怜人! 可见多了世面后,凤儿才知道,最可恶的便是这钱老爷! 若非他的纵容和默许,钱夫人哪里敢那样对待她们?! 钱老爷见凤儿不语,以为自己说动她了,神情更是诚恳:“哎,这次来金州,本来也是想去黔州找找珍娘那丫头。毕竟她是我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只是我们这不懂规矩,想着我们帮珍娘做点事情,哪知弄巧成拙,反而被人污蔑贪污受贿了!好丫头,珍娘知道她舅父舅母惹上麻烦了吗?快快快,去请珍娘来,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金州遇上了,舅舅可有满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呢!” 第287章 土人西迁 凤儿只觉得恶心!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今天特意跑这一趟是做什么。 是为了让昔日的敌人跪在地上求饶吗? 是向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证明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吗? 还是想要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看着一个劲儿讨好自己的钱家老爷,凤儿忽然觉得自己还真像是一个一时得志的小人。 城主面对曾经侮辱自己的人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呢? 她的世界很大,似乎从来都没容下过那些糟心的事情。 徐德远曾经鄙夷她,可最后暴毙而亡。 二房瞧不起她,可如今二房全部都低声下气的绕着她转。 城主似乎从来不会被这起子小人困住,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城主的眼睛里,只有天下大势和百姓民生。 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勇者。 这一刻,凤儿似乎放下了,好像心里在慢慢跟自己和解。 她如今变得很强大,强大到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强大。 那个在钱家为奴为婢的人是她。 那个胆小谨慎保守欺辱的是她。 现在这个强大自信的也是她。 过去的凤儿不会死,不会消失,只会化作钢筋铁骨,变成一个更强大的她! 渐渐的,她竟然看钱家这对夫妻也没那么讨厌了。 这一刻,凤儿好像跟从前的自己和解了。 她居高临下的望着钱家夫妇两人:“你们背着钱珍娘收受巨额贿赂,证据确凿,很快就会判决。准备准备,后半辈子就留在矿山挖一辈子矿吧。” 钱夫人登时差点背过气去,钱老爷也震惊,两个人又哭又骂,凤儿却起身,对两人的咒骂充耳不闻。 随后她走到那衙役身边,笑着说道:“我没违规吧。离开之前还要签字是吧,册子呢,我来签字。” 那衙役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本来以为似凤儿姑娘这等位高权重的女子,深夜来探监,要么这钱家人是她的亲人,要么就是仇人。 刚才那情况,肯定两家是仇人啊。 可凤儿姑娘竟也没交代几句,是不是要磋磨一下钱家夫妻,竟然就这么走了? 难为他心潮澎湃,甚至想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他甚至在天人交战,要么凤儿姑娘提出超过他本份的事情,他该怎么做? 结果人家挥一挥衣袖,竟然一个眼神都没给就这么走了。 不知为何,凤儿离去的脚步还算是轻快。 她给钱家夫妻设了这么大个套,按照金州府的法律条文,贪污这么大数目的,钱家夫妻这辈子翻身无望,真说不准要去矿山那边下一辈子苦力。 钱家夫妻知道她和珍娘都做了这么大的官,眼看荣华富贵在即,偏半分便宜和好处都占不到,这比杀了夫妻两还难受。 她凤儿还需要落井下石吗? 如今她已经是位高权重,她一个眼神、一个举动,讨厌什么人,喜欢什么人,底下那有眼力劲的人自然会帮着她去办。 就如这次的大牛。 钱家夫妻被送进矿山以后,这辈子怕是都没什么好日子过,更别提手下人会见风使舵的帮着她踩他们一脚。 这就是权势的滋味啊。 凤儿此刻也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城主想要惩罚一个人,并不需要开口说明,或是将他打入大牢。 她只需要冷落着这个人,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办。 虽说金州府和大周朝不同,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所处的地方依然是群狼环伺啊。 金州府有人欢喜有人愁。 钱家夫妻哭嚎着上路,一直不停地咒骂钱珍娘和凤儿,出城那天更是骂得天崩地裂人尽皆知。 不过这也变相的为钱珍娘洗脱了受贿嫌疑。 众人提起这件事来,只会骂钱珍娘的舅父舅母,反而叹息钱珍娘可怜。 而赵乔年和凤儿都是一脸喜色。 因为他们两人都通过了吏员考核,并且进入了徐家班子推荐的后备役中。 今年吏员考核改革,各个部长手里都有一个入仕名额,只要非亲属和利益关系,便可推荐入仕,不必像其他考生一样按照成绩高低来选岗位。 这前途,是可见的光明。 两个奋战半年的人,早已在备考和等待中生出了不一样的革命情感,因此成绩公布那天,两个人早早的就在府衙最近、视野最好的茶楼上碰面。 两人一见,发现对方皆是容光满面,随后不约而同开口道:“考上了?” 两人相视一笑。 “咱们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不负众望。”齐二笑眯眯的拍着赵乔年的肩膀,“也恭喜赵大哥了。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赵乔年却笑得意味深长,“听说昨晚城主找你谈过话了?” 齐二一愣,“赵大哥还真是耳目灵敏。你不会在府衙也有眼线吧?” “府衙的守卫就跟铁桶一样,我如何能安插眼线,齐二妹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赵乔年微微一笑,眼中却有一抹意气风发。 这茶楼人多眼杂,有不少等候成绩的考生,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成绩和排名。 赵乔年只好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这件事是城主漏的口风。” 齐二立刻抓住了赵乔年说话的关键点,“城主也单独召见你了?” 赵乔年似乎一扫这几个月的抑郁,脸上难掩得意,“还行吧。城主重情重义,怎么也不会忘了当年一起挣第一桶金的兄弟!” 齐二登时眉开眼笑,“快说说,城主给你安排什么事情了?城主亲自召见,那可不得了,一定给赵大哥留了好位置吧?” 赵乔年本不是多话的人,可跟齐二,那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自然也不愿瞒着:“监察部的部长…不是刚死了吗?” 齐二眼睛瞪得老大,随后倒抽一口凉气,“检察部部长?” 赵乔年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别声张。” “我知道,我知道。”齐二似乎也很激动,“赵大哥,我真为你感到开心。那检察部部长的位置可谓是位高权重,拥有督查百官的职权,而且城主直接管理,任何事情直接报告城主,可谓是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由此可见,城主是信得过你的!” 齐二为人做事向来圆滑,即使骤然听闻赵乔年身居高位,心中那是有嫉妒、有羡慕、有讨好,却也能立刻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赵乔年身处如此关键的岗位,齐二几乎是立刻就想着以后一定得和赵乔年打好交道! “这一切的权力都是城主给的,城主信得过我,我自然要全心全意的为城主办差。这件事还没有正式落实,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不得不说,赵乔年变得更谨慎了。 这回到徐振英身边的半年多,他拼了老命的跟着学习班学习,又见证了一起来的兄弟们离开,熬过了这漫长的等待,今日尘埃落地,如何叫他心里不欢喜。 只不过如今的赵乔年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班头。 他也只在齐二跟前流露出了这一点点的口风。 他今天一直琢磨着城主的话,徐振英可不会轻易露口风,她说什么做什么,由不得人不深思。 临走之前,徐振英让他好好查查胡维留下的烂摊子,说什么虽然人死如灯灭,但是她总觉得胡维监察这一块工作没做好,还让在交接的时候一定谨慎谨慎再谨慎。 这不得不让赵乔年回去碾转反复了一个晚上。 凭借赵乔年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总觉得胡维的死有些蹊跷。 昨晚徐振英的话究竟是敲打还是指示? 赵乔年没想到,这还没有走马上任呢,他就得开始揣测上头的心思。 “城主叫你过去,想必也给你安排了事情吧?” 而齐二也笑着说道:“既然赵大哥对我推心置腹,我也不瞒您。昨夜城主叫我过去,有意让我接手凤儿的位置。以后说不准商务部那摊子的事情,就得落到我一个人头上了!” 赵乔年眉梢一抬,“那凤儿呢?” “听说要和徐大公子北上。” “北上?” 齐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还是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我琢磨着北面也需要咱们的人手,城主是要提前布置吧。” 赵乔年不由感慨:“城主果然是做一步想十步。我瞧着金州府被城主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说不定哪天这天下就真的换了个主人了!” 齐二不语,若有所思。 而金州府这几天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吏员考核,就已经让百姓们忙活一阵,紧接着又是徐振英封王,自立为昭王,暂以金州府为首都,经济和文化中心都集中在金州府一带。 徐振英并没有举行封禅大典,只简单的贴了张告示告知天下。底下的人全都官升一级,初步形成中央-府城-县城-村镇的四级政权雏形。 吏员们喜形于色,明显干劲儿更足了。 虽说上面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但是底下的老百姓们倒是自己庆祝了一番。 这一段时间,整个金州府街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许多人贴上了昭王的红色小象、或是换上红色旌旗、或是捆上红色绸缎,犹如一片红色的汪洋大海。 他们为城主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这已经称王,那称帝还会远吗? 西南地区自然是一片喜气洋洋,其中也包括远在黔州的土人们。 他们争相歌颂昭王的功德,甚至还有人做了徐振英的木雕小象供奉在家中。 自从徐振英来了黔州,他们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以前还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可如今家家户户房子盖起来了,村里也有路了,到年底还能打一两件首饰了,这幸福日子全是昭王带来的! 土人们载歌载舞,拿出好酒好肉,好似在过年一般喜庆。 汉人土人之间早已破冰,他们的歌舞庆典甚至还邀请了当地不少汉人观礼,一片喜气洋洋。 而府衙内,徐音希召集了所有土人代表参会,这次会议很是隆重,不仅请了各族土司、长老、祭祀,甚至还有在黔州府求学的土人学生们。 此刻不同于外面的庆祝氛围,他们各个一脸凝重,要么是陷入沉思,要么一脸不赞同,要么高声谈论,一时之间,整个府衙内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徐音希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让秘书去给所有人续茶倒水,她自己也急吼吼的喝了一杯水才缓解。 她放下茶杯那瞬间,便提高声音说道:“我看要不这件事先不急,你们把消息带回去,看看大家的意见。有人愿意留下,肯定有人愿意走,愿意西迁的,我们有很多利好的政策扶持,那边是广袤的平原,无论你是种地,还是做买卖,都要比在山里方便得多。就看大家有没有胆量搬迁!” “这可不是胆量不胆量的问题,我们祖祖辈辈就住在山里,这全家人都习惯了,猛地让我们搬到一无所知的西面去,更何况那边曾是舟山王的地盘,还有瘟疫呢!” “瘟疫不怕,反正你们都接种过牛痘疫苗。据刘将军他们发回来的战报,先锋部队中没有一人感染天花,足以证明医学院的牛痘疫苗是有效的!至于谁的地盘,你们就更是说笑了,昭王殿下的实力有目共睹,别说现在那地方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那就是我们的地盘。说不准将来舟山王的地盘也全是我们殿下的!” “可到底故土难离…我们在山里生活了几百年……” “习惯是可以改的嘛。这山里的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吃水、种地、交通、发展都不便利,你们现在根本就体会不到,因为山地地形复杂,修建水泥路的成本更高,现在殿下坐拥八座府城,你们看着吧,很快各个府城的水泥路都会修起来,各个地方的交通都会变得非常便利。只咱们黔州府,山多路多、下雨多、洪涝多、泥石流多!到时候交通建设肯定是最缓慢的,也是成本最高的!等再过个几年,你们就会发现黔州府又变成发展速度最慢的了!为什么你们土人几百年的生活都没有多少改变,就是因为这地方不好!地方不好,我们就搬家嘛!搬到一个风景好、气候好、还是平原的地方,大家还是住一块,这不好吗?!” 徐音希觉得自己又把刚才会议上说得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她说得口干舌燥,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府君,主要是西面长啥样,我们都没去过啊!这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说,还得走接近一千里的路!”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后勤问题你们根本不必担心。殿下的手书已经广发所有途径县城,你们每经过一处,县城都会提供后勤保障。这长途迁移,路上还会坐船、做特供马车,快得话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一到地方,那边立刻有人接应,啥都给安排利落。况且你们去了,不管男女每人就白得五亩地,第一年还不交税,种多少吃多少,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 “说是那么说,谁知道路上什么情况呢,谁知道有没有人接应呢?万一到了那边,啥也没有怎么办?” “怎么会!那是昭王殿下的地盘,吏员也全是正儿八经通过考核的,谁敢对昭王殿下阳奉阴违?你们若是见了这种人,一举报一个准!”徐音希声音沙哑,却眼神明亮,“说起来也是昭王殿下真心想着诸位,才提前给大家透底。西边缺人的事情,很快就会广发四海,将来不管是咱们境内的,还是大周朝的、舟山王的、明亲王辖内的百姓,都可以到西边去落户。若是你们去得晚了,那位置好的良田可全被人挑走了!” 果然有竞争才有压力,众人被唬得脸色一变,“那块地咋还有外人盯着呢!” “西边瘟疫死了那么多人,几十万人口的缺口,殿下自然得想办法填平。否则咱们费心费力的打下几座空城来干什么?这城池里,有人才有人气,若是长期没有人的话,地也荒了,路也废了,咱们还打他们干啥?” 这番话众人倒是无法辩驳。 “我知道诸位的担忧,无非就是怕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是我们要辩证性的看待这种改变,若是好的改变,为何不可?你们苗人、侗人、土人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也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西迁固然麻烦,可那也只是头两年的事情。诸位也不是没有跟殿下或是我徐音希打过交道,说起来,咱们两家早就是兄弟、是亲人,我也不妨给诸位交个底。” 众人全都望向她。 “我知道你们的担忧,第一无非是害怕人生地不熟,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我刚才已经说过,就不再赘述。第二你们土人习惯了抱团,害怕去了那边势力被打散,在汉人中间站不住脚,像以前那样被人欺负是不是?”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土人们的心坎上。 是啊,黔州府过了乌江,几乎全是土人。哪个寨子有事,直接吆喝一声,整个山头的人都能立刻操起家伙赶过来。 他们土人,就是靠着团结一气的精神,才多次打退大周朝的攻击,勉强在山林里存活了下来。 这也是他们屹立几百年不倒的原因。 第288章 凤儿北上 可去了西面,就免不了和汉人同住。若那边的汉人们不肯接纳他们怎么办? 他们是跟人家打一架还是又回来? 这两个想法都不现实。 若去了那边,那住在一起的就是左邻右舍,土人们能和大周朝打,却不能跟左邻右舍打,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就算打了,以后还得住一起,岂不是相看两生厌? 若说再回来,那也不现实。 黔州距离西面接近一千里路呢!这来回一趟,怕是家底儿都得折腾掉! “这个问题,你们不必担心。上一次,你们愿意出两万个弟兄支援我们,就证明你们其实是信任殿下的。为何这一次却不肯呢?主要殿下一日不倒,我们就绝对不会允许你们过上从前那样饱受欺凌的日子!” “这话…说得简单,可做起来难哪。我们就怕…出了黔州府,谁还把我们当人看?” “行吧,我也实话跟你们说,这个问题你们真不用担心。如果你们同意西迁,殿下的意思是不必打乱你们,到时候考虑让本地人搬迁,尽量让你们族人住在一个村子或是县城内。你们还记得当时殿下说的高度自治吗?” 其中一个在黔州府求学的土人青年立刻说道:“我们在书本上学过!说是高度自zhi,就是划一块地方给我们,府君或县令从咱们中间选!等等,殿下当真允许我们自治?” 徐音希沙哑着声音说道:“那是自然!你们是我们的兄弟,而且你们也承认我们的朝廷,那你们就是我们的人,跟其他汉人是一样的!汉人能管自己的地盘,为何你们不敢?只不过为了防止别有用心试图挑起民族矛盾的,所以这高度自治还是会有一些汉人在你们的地区为官。但是同样的,你们中间的人,也有去其他地方考核吏员,管理其他汉人的权力!” 这下,一屋子的人彻底炸了。 别说那些掌权的土司、祭祀们眼睛一亮,就连学生们也是为之振奋。 徐音希也不得不佩服徐振英的高瞻远瞩,她甚至能想到“高度自zhi”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在徐音希看起来,高度自zhi有最大的三个好处。 一是解决了土人内部掌权者,如祭祀、土司、长老等一类人的安置问题,若他们将来的权势有所保证,他们也成了利益方,自然就会帮着全力推动西迁之事。 二是给年轻的土人们一个出头的机会,他们若能公平公正的参加吏员考核,就有了出头的机会,谁还会愿意留在深山老林里? 第三个好处嘛。 徐音希琢磨着徐振英的心思,猜测着徐振英应该也是存了防备土人的心思。 所谓非我族类,齐心不正。 以前要是和土人闹翻了,他们往林子里一躲,她就无可奈何。 可一旦去了西边,土人们内部的团结将会随着地形环境而彻底被打散。一旦土人们不再团结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被拿捏? 当然,这也不能怪徐音希。 古人并不讲究民族融合,所以徐音希满脑子都想的是徐振英会防备着土人,完全没想过徐振英会在未来某一天开展轰轰烈烈的民族大融合工作,甚至变相促进这片土地真正的一统。 “府君,我们土人当真也能像你们一样考吏员?” 那年轻的学生立刻说道:“如何不能?这一次的吏员考核里面不是说了不限男女、不限籍贯、甚至是三教九流的都能来考!我们书院里还有专门的宣传员来讲解了,让我们这些土人的学生也去报考。” “那你们报考了吗?” 那回答的人一脸羞赧,“有几个成绩拔尖的去参加考试了,我才疏学浅,还是先再多读两年书去。” “你都会说汉人的成语了,还说自己才疏学浅?你也太过谦虚!” 一席话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而那几个年长的,明显也很是触动。 琢磨着昭王殿下的意思,是在西边给他们圈一块地,让他们土人们居住在一起,但还是保留他们这些人的权势。 若是如此,倒也不能不能考虑。 几个人私底下交换了眼色,年纪最大的寨方土司便道:“这件事情我们拿不了决定,等回去和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商量了再说!” “还请诸位早做决断,这时间不等人啊,早一天出发,就早一天选田地,若去得晚了,剩下全是一些边边角角、离水源远的田地,田地可是几辈人的指望,我们一开始就得抢占先机,再者现在是春天,你们四五月出发,路上不冷不热,也不容易生病,到时候去那边落了户,安置个几个月,明年开春刚好能赶上种第一波!” “多谢府君提醒,我们回去后便立刻通知兄弟姐妹,这去不去的,多少人去,怎么去,我们一定给您个准信儿!” 而北城门的官道上,几辆马车优哉游哉的往前驶去。 这一路人约有两三百人,可谓是浩浩荡荡。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山林里一片绿色,有一种蠢蠢欲动的蓬勃之意。 过了兴元府的地界,水泥路戛然而止,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周朝坑坑洼洼的黄土路。 马车一碾上去,便是一阵颠簸。 这让习惯了平整光滑的水泥路,一时走上这黄土路的众人还很不习惯。 “要死,怎么这么颠簸!这才刚出兴元府没多久呢,咱们什么时候能到汴京城?” 一道清脆泼辣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便是徐慧鸣的声音:“估摸着还得二十多天吧。” 凤儿抱怨了一句:“这大周朝也太落后了吧!咱们金州府可以前年就开始用上水泥路了!” “大周朝是大周朝,金州府是金州府,你再忍忍吧!” 凤儿瞪着徐慧鸣,她一看见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就来气:“要不是因为你,姑奶奶哪儿用得着受这份罪!宝安府那边可遍地都是黄金!我凤儿出马,来年就能让宝安府的老百姓顿顿吃上肉!天杀的,这泼天的功劳就被你给搅黄了!” 徐慧鸣有些心虚道:“这去了汴京城,也有立功的机会!” “你个蠢蛋!那能一样嘛!去了汴京,至少好几年不能跟在殿下身边!到那个时候殿下身边多少人了,咱们还能入她眼不?!再说,最近研究院还出了个什么活字印刷法,殿下说还要办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报纸!这些全都是功劳啊!我的天爷,要是我再跟着殿下几年,指不定将来都能封侯拜相了!” “你不要这么想,汴京城作为殿下最后攻克的城池,我们提前去布局,那是对战局起决定作用的,我们将来也是功不可没的。更何况你之前在寿州的时候,做惯了这些事情,我对暗桩、暗哨、情报这种不见天日的事情不熟悉,特别需要像凤儿姑娘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来指导。” 徐慧鸣还当真对着凤儿诚恳作揖,“还请凤儿姑娘不吝赐教。” 凤儿看着摆低姿态的徐慧鸣,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行吧,看在你如此诚恳的拜我为师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你。” 徐慧鸣勾唇微微一笑,立刻转移凤儿的注意力:“反正我们还有这么久才到汴京城,不如先来聊聊如何在汴京城驻足之事吧?你有什么打算?” “城主不是说,我们此行无非是两个目的,第一个是想办法让大周朝内乱,只要他们无暇分身,就没工夫来对付我们金州府,为我们的发展赢得时间。第二个就是关键时刻,和殿下里应外合,最好以兵不见血刃的方式,用最小的代价一统天下。” 凤儿眸光闪闪,她的野心蓬勃,面对这样重的担子,她却只有激动,“徐大公子,你说得对,也许北面才是我们的机会。” 徐慧鸣一脸凝重,“这担子可不轻啊,就凭我们这些人,能做到吗?” 凤儿笑,“城主不是给了我们两百个人吗?” “做这样的部署,两百人哪里够?” “殿下不是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吗?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发展一切可能发展的朋友,让敌人变成朋友,让朋友变成战友。咱们就用这一两百人打开局面,发展下线,我相信所有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想过好日子,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自然会向我们靠拢。” “话是这个道理,可是要怎么实施呢?” 徐慧鸣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就变得灵动起来了。 她的野心、她的梦想,让她像是在闪闪发光一般。 他甚至觉得她那种算计人的目光,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我这几天早就认认真真的想过了。我觉得我们可以照搬之前在寿州那边的模式,当年我们就带了几十个人上路,尚且能打下一番天地,更别提现在两百个人。我想的是,我们先在汴京城内最繁华的位置开店,不同的种类,不同的位置,这样我们的消息来源就会更丰富。但是一定要靠近书院、菜市场、或是茶楼等人多、容易获取消息的地方。金州府的货源那么多,咱们一边卖棉衣、肥皂、铅笔等东西,一面收集情报。” 徐慧鸣听得频频点头,“这第一步倒是不难,咱们虽然是表面生意人,但既然要通过做生意的方式打开局面,那还是得装些样子出来。” “好啊,那我考考徐大公子——”凤儿笑得不怀好意,“你觉得汴京城内最容易被煽动、被洗脑,最容易向我们靠拢的是哪些人?” 徐慧鸣思来想去,“读书人?” “没错。”凤儿笑,“还有呢。” “嗯…应该是劳苦大众,如青楼妓子、码头苦力、那些下九流的、活不下去的。”徐慧鸣被凤儿引诱着打开了思路,眼睛越说越亮,“这帮人在大周朝的统治下过得辛苦,自然更希望脱离苦海。就像是舟山王一样,百姓日子越苦,就越需要宗教。我看不如分两步走,读书人就弄个学社、流派,宣扬我们金州府的新思想。若是底层老百姓,他们愚昧,不如先效仿舟山王弄个什么教派!对啊,殿下她一开始不也是弄了个什么科学教,才发动群众的吗?我们也可以照虎画猫啊!” 凤儿笑眯眯的盯着他,冷不丁的夸了一句:“徐大公子不愧是殿下的兄长,您这份才情,也不逊殿下。” 徐慧鸣有些无奈:“看来我得一辈子沾殿下的光了。” 似察觉到他语气重的落寞,凤儿却笑得开朗:“沾殿下的光有什么不好,我们这些人不全都是沾她的光吗?有些人挤破脑袋想跟殿下扯上关系呢。你若是现在就心中郁郁,将来等殿下登上了宝座怎么办?” 徐慧鸣笑:“那我当个闲散王爷如何?” “你可别想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她可是那种罪不及家人、荣耀也不及家人的人,你看她这次封王只给自己加封尊号,却没有给徐老爷和徐夫人加封,就能管中窥豹。” 说起这件事,徐慧鸣便又想起了徐振英和林老那场长达一个月的辩论。 徐振英力排众议,只加封自己一个人,徐家其他人,有官位的只是官升一级,没官位的,竟然就什么都没有! 即使徐家众人心生不满,即使他们背后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可到底不敢在徐振英面前表露半分。 “她给我们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她不会套用大周朝封妻荫子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那一套,你若想要封号,那你就自己去争取,去建功立业!” 徐慧鸣低垂着脑袋,毕竟他是利益相关方,他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若真按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作为男子,他肯定是想封妻荫子或是给母亲求个诰命。可现在徐振英允许女子做工、女子建功立业,那么女子的荣耀当然不能再系于男子一身。 这倒是和徐振英的施政理念相符。 既然人人平等、男女平等,那妻子的荣耀又何须丈夫博取? “我倒是觉得殿下这个决定有道理!咱们女子的荣耀何必非要靠着丈夫?我凤儿有能力,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这样一来,还可以避免那些个干部家属作威作福。”凤儿可不怕徐慧鸣,两个人并肩作战那么久,对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是一清二楚,“你别告诉我,你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殿下此举。” 徐慧鸣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好说道:“此事有利有弊,既然殿下做了决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听命行事。” 凤儿盯着他,“我不信,你向来想法多,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 徐慧鸣笑得苦涩,“你还准备像以前在寿州那样,监视着我,警惕着我,防备着我,生怕我偷走殿下的偌大家业?你看现在,殿下的东西我能染指吗?” 凤儿面上故作轻快,心里却在想: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万一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眼前这位可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如何能不看牢实一点? “说实话。”徐慧鸣靠着车窗内壁,“我心里纵然有气,有埋怨,但更多的还是佩服。我佩服殿下的理智和绝情,她的心里,似乎除了那至高无上的梦想,容不下其他任何。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亲人的荣耀她都不在意,甚至有时候我怀疑她也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生命。若我死了,她也许会难受一阵子,但绝对不会动摇她一统天下的决心。她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冷漠无情的推动着世界的进程,我说的那种感觉…你能懂吗?” 凤儿沉默许久,才道:“看似有情却无情,说是无情却最多情。城主的雄心大才,非你我这等普通凡人能够企及。” “所以我时常想,她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才。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具有超越时间的意义。此时此刻的我理解不了,可不代表我隐约觉得她或许是正确的。”徐慧鸣偏头,眼底有一抹茫然,“这一切,也许只有将来才知晓。所以我说,我反对与否并不重要,第一无法改变现状,第二是她比我看得更远,我无意班门弄斧,这么说你明白吗。” 凤儿蹙眉,“似懂非懂。你们读书人就是想法多,我看不如摒除杂念,好好为城主办事就好。” “你说的那叫做一个纯臣。”徐慧鸣淡淡一笑,“我也只是跟你抱怨两句罢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且说回汴京城内的事情吧。我们两都是从汴京城内出去的,城里面必定有不少认识我们的人,咱们进城得稍微乔装打扮,还得换个身份。” “那是自然。你最好有个读书人的身份,给你弄个秀才或是举人的牌子,你也好打入汴京城内读书人的圈子。韩汝清的那本《桃花源记》在汴京城内卖得不错,咱们也可以趁着他的东风宣传一波。” “殿下要发行的那个什么报纸,据说上面要刊登金州府最新消息,上面包含春耕农种、天文历法、农时渔猎、百姓需求、政策解读、府城秘闻等消息,可谓是包罗万象。若是能定时搞一些到汴京城去,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流传,这对于我们拉拢汴京城的读书人可是大大有利!” 第289章 东面之乱 “没错。咱们皇宫里也得安插眼线,最好是在皇帝身边。周重是一个并不受宠的庶子,这突然被推上皇位,一定是惴惴不安如履薄冰。他和周勉父子两人,一山不容二虎,咱们得趁机挑起他们内斗。” “还有北面的赵毅将军,也得想办法拉拢。” “赵毅此人对大周朝忠心不可小觑,小恩小惠怕是打动不了他,得给他整几盘硬菜。” “什么硬菜?” 凤儿眯着眼睛笑,“不是说他爱兵如子吗?咱们就从军饷上动手。大周朝皇帝本就有前车之鉴,若是我们从军饷上动手那就是不动声色。若北方的士兵们在前面抵御鞑子,浴血奋战,后方却连抚恤费都发不出来,你说赵毅会不会对大周朝寒心?” “对!反正大周朝财政吃紧,咱们可以送美人进宫,美人计加离间计,双管齐下,说不准事半功倍!” “美人计对太上皇好使,皇帝怕是不行。听说敌后是少年夫妻,感情极好。不过离间计倒是可以试试。”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徐慧鸣也一扫刚才的郁郁寡欢,此刻反而越说越来劲,“我就不信了,若是大周朝连军饷都发不出来,等他赵毅手底下的兵一个个饿着肚子冲锋陷阵,他赵毅还能无动于衷?” 凤儿立刻道:“咱们在千里送温暖,姿态放得低一些,理想说得美一些,饼画得大一些,时不时的送些棉衣和粮食过去,不信挖不了大周朝的墙角!” “鞑子那边呢?!若是咱们把握不了尺度,当真让北面的几十万士兵哗变,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万一鞑子再趁机南下怎么办?这个问题不得不小心应对。你临走之前,殿下可有跟你单独传授过什么锦囊妙计?” “殿下没有特意提过此事,但是我参考她对黔州土人的态度,我发现殿下其实并没有我们这种小家小国的心思,似乎对于她来说,只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可以成为她的子民。” “只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皆是她的子民——”徐慧鸣喃喃自语的念着这句话,有些恍然。 若说从前还有些许的妒忌和心酸,现在他面对着如此开阔胸襟的徐振英,他只生出一种幸好生而同世的感慨。 “所以我想,鞑子和土人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消化的,殿下都会尽力去消化。我们前期部署,也要按照殿下的这个思路走。” “没错,调子得定对,得按照殿下的思路走。”徐慧鸣说起这些,倒是有了一丝意气风发,“我现在倒是有些期待汴京之行了——” 凤儿叹气,“又得跟你捆绑好几年!” 徐慧鸣笑,却不做声。 ———————————————————— 金州府在轰轰烈烈的西迁运动。 宝安府、湘水府一带则全员就位,新到任的吏员们还没有就位,但是之前大周朝投降的,留在岗位上的父母官们却早已经听到了风声。 金州府的官员可和大周朝的不一样,他们既然当了金州府的官,自然得有那个样子。 以前那种阳奉阴违、无功无过的心态可要不得。 传闻昭王殿下喜欢勤勉实干的人。 因此他们只能到什么山头,就唱什么山歌。留任的好几个县的县令一听说这一带要种棉花,来年制作棉衣,用以改善百姓生活,提高百姓收入。 这群人立刻趁着其他吏员没有到岗的时间差,早早的就带人重新勘量土地,划定好种植棉花的地方。 又学着金州府那边传过来的做派,派口舌灵巧的去打前阵,挨家挨户的动员宣传。 甚至有的地方,金州府那批新吏员没有过来,县令就已经把县衙重新弄了一遍,把所有值钱的物件儿都转去了新扩建的学院。 学院、食堂、县衙,早早的就准备好,就等着后面的人来接任。 留任的县令自动降为副级,等一年学习期满后,才有转正的可能。 可就算如此,那些副县令们却莫名其妙的热血沸腾。 原因无它,就是金州府传来的一切都让人心驰神往。 什么全民教育、标准化养殖、水泥路、铅笔、棉衣、甚至还有最新研究出的活字印刷法,这一切就像是到了一块光怪神离的新大陆,一切都是新的,他们必须从头再来,适应金州府官场的风气,甚至习惯真抓实干的风格。 还有,在金州府当官,那升迁的机会可是大大的有! 但凡人勤快一些、清廉一些、脑子灵活一些,只要干出了成绩,那么很快就会进入提拔之列。 宝安府、湘水府这一带虽说很早就是明亲王的地盘,可是明亲王的治理风格和大周朝并无区别,许多人抱着无功无过的想法在原来位置上打转多年,眼瞅着升迁无望,也就无心政绩。 谁知,这一下被收编了昭王麾下。 这可不得卯足了劲儿干啊! 看看人岚县,两三年时间,人均收入翻了好几番!竟然已经成为西南片区的标杆建设城市。 据说,后期还要组织他们这帮干部们去岚县学习参观呢。 因此这帮留任的吏员们,各个热情高涨,挽起袖子就是干! 而不同于发展搞得轰轰烈烈的江陵府,东面明亲王的日子却着实是不好过。 金州府那边的吏员们还在路上,甚至长途的,还没有到离明王地盘最近的江陵府,可是这边的百姓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风声,竟然传说江陵府那边分田发粮,弄得东面的百姓们各个如百爪挠心,甚至有那些大胆的、离得近的,干脆拖家带口的投奔江陵府那边的亲戚去了。 明王的宫殿内,他手下的几十个幕僚、文臣、武将齐聚一堂,屋内气氛沉寂,竟无人说话。 高坐在主位的明王很年轻,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透着股子令人压抑的阴鸷。他生得唇红齿白,有些许女子的柔美,说话声音如水击山石,清冷悦耳。 “诸位…也都看看吧,这是我们西面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有侍卫将明王桌前的那沓资料依次传读。 众人越看越沉默,明王的手指轻敲桌面,声音听不出息怒:“西南那位…称王了,尊号为昭,取日月昭昭之意。想不到此人不过区区十五六岁,竟然能称霸一方诸侯,倒是我们从前小觑她了。是叫徐振英是吧?呵,说来可笑,据说这还是个女人!” 众人一愣。 传说中那个三头六臂爱饮人血的青头贼贼王,竟然是个女人? 孟师爷一捋胡须,半睁着眼睛:“没错,确实是个女子。据说此女十三岁占据岚县,不过两年,就取下八座府城。诸位…此女不容小视啊。还有前方谭将军在战报中提及的火器,你们中可曾有人了解?” 有刚从前线回来的小将便道:“是一种顶厉害的武器!我们曾经收买过那边的士兵,说是用很坚硬的铁皮做成的,底下两个轮子,上面架着如成年男子手臂般粗细的筒子,可以移动。只需要填充火药就能变得威力十足,卑职曾亲眼见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轻的小将脸上满是恐惧,“那东西…轰隆隆的,一使出来地动山摇、天色变色!顷刻间就能直接把山给炸开!我们两个队,接近两三百人,直接被炸上了天!王将军说…说那根本就不是当世之物,是术法!不是都说那位昭王是什么仙童转世嘛,定然是她隔空施法!” “妖言惑众!顾小将军,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当心军法处置!” 那小将被孟师爷训得脸色一白,身子微微摇晃,随后坐回椅子中去。 明王蹙眉,自然不喜,可他手中现在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武将,也只能按下不表,只道:“咱们的士兵这一个个是吓破了胆嘛,竟然恐惧一个死物?那不过就是个武器罢了,跟那之前的连弩是一样的,只要有设计图,再加上能工巧匠,我们也能隔空施法。” 孟师爷点头,“不错,听他们描述,应是他们得了什么厉害的武器才是。诸位不必惊慌,只要我们能偷到那武器的图纸,我们也能按图索骥做出同样的来。” 另一人却道:“如何能不急?如今我们在西面投入十万兵力,而他们不过两三万,却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正面战场上,他们就用那武器把我们轰散,再从侧翼让人包抄,跟遛狗似的把我们赶进山里,最后遛够了就劝降。就这还不够,他们还有个铁筒子,叫喇叭的,能把声音放大无数倍!一上来就说他们金州府的士兵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事情,闹得我手底下的兵各个心浮气躁!” “还有,两方人马对峙,他们就用在城门架着大锅煮肉,那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香得不得了,还顿顿都有!他们一日三顿,顿顿跑我们跟前来炫耀,我们出城门打他们,他们就抱着碗和锅跑!哪儿有这样打仗的!这金州府来的兵,一个个滑不溜秋的,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老子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窝囊刁钻的仗!我看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咱们的兵都全都跑到敌人营地里去了!” “欺人太甚!”明王听着,愤怒的拍桌子,“我就不信,前两年金州府发那么大洪水,几十万流民,她徐振英如何拿得出这么多钱来养士兵!那该死的朱奎!投了敌不说,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带回来!其他人呢,之前不是派出去过打探情报的吗?!” 负责收集情报的暗卫欲言又止,在明王的目光中才吞吞吐吐说道:“殿下,半年前咱们派出去的士兵们都被策反,全部都投了敌。只有一个,因他老娘还在我们手里,因此才传了消息回来,说…说金州府那边的百姓富得流油,那徐振英的爹娘是个商户,她本人也极会钻营,一到岚县后就大力发展商业,不止金州府、还有黔州府,这两个州府的百姓要么养猪、要么种果子、要么种茶叶,总之这两年…那边百姓对她是交口称赞,无不奉她为主,对她死心塌地。” 明王气得面色铁青,将茶几上的杯盏一摔,发出几声刺耳的脆响。 屋内人吓得面色一变。 “这样重要的消息,为何不早些报与我知?” 那暗卫有口难言,不是明王自己之前口口声声说西面都是一些流匪,不成气候,不必花太多精力。 他汇报的帖子早就报上去了,可当时坊间不知怎么就有流言说明王妃还活着,方家人如今好端端的就在金州府,且方家大爷亲自发文,斥责明王杀妻造反之事。 明王引火烧身,处理流言都来不及,便压着那封公文没来得及看,如今却反而责怪起他来! 说到底,不就是明王自己轻敌的缘故? 可他只能低着脑袋告罪:“是卑职失职!卑职该早些提醒殿下,只不过咱们跟周朝的战事焦灼……因此…因此就耽误了……” 明王脸色难堪,却也想起这暗卫之前给自己提过醒,可当时他被方家那封广发天下的问罪檄文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分神,因此一个不注意,竟然就被她拿走了一个府城。 甚至就连那个朱奎,都带着四万士兵投降! 正因如此,他心里更是愤怒。 好一个徐振英,竟然无声无息的就占领了大周朝快三分之一的土地! 他周衡天子血脉,血统纯正,身份高贵,如今竟和一个流放犯人并称为王,简直是奇耻大辱! “罢了,等先解决了这些焦头烂额之事,我再来清算!” 另一个姓裴的幕僚也劝道:“殿下,事到如今,咱们不可与之硬抗。徐振英刚收了六座府城,三面受敌,估计暂时也不会再有扩张的打算。若说这火器没有横空出世之前,咱们还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压制他们,但如今他们有了这厉害的火器,为今之计只有先破解了这东西才好研究下一步战术。” “本王何尝不知,只是想要偷盗此图,实在是不容易呀!” “一人不行,就派十人;十人不行,则派百人。殿下,这火器的图纸事关重大,无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值得!” “这火器始终是心头大患,裴师爷说得对,咱们为今之计只有先避而不战,等着火器图纸到手,那时咱们再反攻回去!” 明王拍板定下,“好,张将军,你立刻派一支百人小队去金州府,不管是收买那边的工匠,还是用偷的抢的,谁能拿回火器图纸,我就许他千两黄金高官厚禄!” 第290章 都不聪明 徐振英怎么没想到,家里人的婚事来得这般快。 此时刚过夏天,眼看就要入秋,黔州的土人们浩浩荡荡的西迁工程刚刚告一段落,西边的建设工作正拉开轰轰烈烈的帷幕,二婶连氏却拿徐乐至的婚事来询问她的意见。 徐振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徐乐至这么个人。 自从占据西南一片后,东面战事焦灼,西面重建工作刚开始,宝安府、湘水府那一带的扶贫工作也是重点,徐振英可谓是从早忙到晚,那是忙得焦头烂额,她甚至怀疑哪天自己可能会猝死。 那可真是应了“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徐振英很久才反应过来连氏说的是谁,“徐乐至?” 她记起来了,好像徐音希走之前,将徐乐至关在家里。 说起来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她只记得二房的徐明绿改变很大,甚至还通过了吏员考核,从基层的宣传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倒是有徐音希的几分风范。 “徐乐至?成亲?” 紧接着,便是惊讶。 算算年纪,徐乐至好像比她还小一两个月,也就是还未满十六岁。 连氏应了两声,似乎很怕徐振英多想,一直不停解释:“殿下,也是时候了,汴京城内好多十五六岁嫁人的姑娘。再说您也知道,徐乐至那性子,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我也不指望她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只要别给我惹祸就行。与其将她这么无休止的关在家里,还不如将她早早嫁人算了。” 徐振英对此倒没有多大感觉,说起来徐乐至虽然人是坏了一些,可到底就是口嗨,实质性的伤害半点没有。 她已是三十多岁人的芯子,自然不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见识。 “也不用这般着急,还是得挑挑。嫁人对姑娘家来说是大事,得慎重!” “挑了一两年了,难得有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殿下您放心,男方您也是认识的,叫周博。虽说祖上是种地的,但他现在已是金州府的驻守将军,算起来也是三品的官儿,这说起来都是托殿下的福。” “周博?”徐振英微微蹙眉。 她现在手底下的武将多如牛毛,近的江永康、刘大壮、明小双、赵乔年、莫锦春等人不说,远的还有张婉君、张秋蝉、卢飞、常自在等人,各个拉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周博在其中不算顶尖,却也算得上是金州府的名将。 只不过这人…徐振英总觉得他不如卢飞赤诚,为人做事多了两分商人的圆滑。 可是一想到如今二房在她面前本就有些如履薄冰,她若再插手二房人的婚事,只怕会更适得其反吧? 连氏登时变得有些紧张,似乎生怕徐振英不同意这门婚事,连整个肩膀都绷直了,“殿下可是觉得这周博哪里不妥?” 徐振英望着有些过度谨慎的连氏,随后笑道:“倒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婚期定下后,我也来喝一杯喜酒。” 连氏的眼睛里瞬时沾染了欢喜,“那是自然,殿下能出席那真是无上荣光。我…我…既然殿下同意这门婚事,可否下旨为…乐至赐婚,如此一来,也让周家知晓,让他们不敢怠慢乐至。” 徐振英略略沉思,随即莞尔一笑:“二婶,很抱歉,喜酒可以喝,但是下旨赐婚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连氏脸上闪过失落。 “二婶,首先我没有称帝,不存在下旨。其次,即使我称帝,我所发告示皆代表朝堂事务,不会沾染我的个人或是家庭。将来无论是徐家任何人的婚丧嫁娶,我都不会宣发明旨。我的朝堂里,不会有圣旨这个东西存在,只会有公告、布告、宣告等。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连氏脸色稍缓,“是,殿下,我听明白了。私人事务不上朝堂。” “没错。不过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当一个证婚人。” 连氏登时大喜,“如此,那…那就多谢殿下了!” 等连氏退出去后,她习惯性的琢磨着徐振英刚才说过的话。 婚丧嫁娶,一律不出现明旨。 怎么听起来,徐振英像是要和徐家割舍开来的感觉? 连氏真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徐振英还是在某天召见了周博。 周博已经很久没来过金州府的府衙了。 虽说他现在是金州府的驻军将军,可卢飞在西面建功立业,张婉君和江永康在东面和明王的人坚守对战,这同一期的人里,只有他被安排在原地驻军。 若说其中没有冷落的意思,周博自己都不信。 从部队里出来的人,各个都被培养得心思玲珑,任谁都会觉得,他周博只能坚守,不能开疆拓土。 驻守金州府,算是最轻松、最容易、最安全的差事了。 每日就是城防安全、配合刑事部抓些要案大案、或是调节左邻右舍的纠纷。 甚至连殿下的安全他都不必负责。 殿下的亲卫官各个都是四品官,全部直属军务部管理,根本不沾他手。 于是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明明是个三品大员,却一年到头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一两次。 如今,还是一年后城主再次单独召见他。 这其中缘由,周博自然心知肚明。 他大踏步的走进去,经过重重安检过后,终于在一片灯火摇曳之中见到了那个掌握西南近千万百姓的掌权者。 这一次聊的肯定是他和徐乐至的婚事。 因为屋子里的那个四个秘书,外界号称四大金刚的秘书办,一个都不在。 只有徐振英一个人。 也许还有十几个不见天日的暗卫。 徐振英从一堆资料之中抬头,一看见他,便笑眯眯的冲他招手:“周将军来了?请坐。” 周博知道,徐振英的“请坐”和大周朝皇帝的赐座不同,皇帝的赐座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徐振英的请坐,只是稀松平常的礼节。 周博衣装整齐,坐得笔直。 徐振英放下手中的那张纸,周博迅速观察了一眼,看见上面写着“西南月报”等字样,估计着这应该就是目前宣传部推进的重点工作。 传说中的报纸。 “周将军,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徐振英说话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慢条斯理,面上含笑,像是拉家常一般,丝毫不会给人压迫感。 可周博还是有些紧张,“大概知道。殿下今日……是为了我和徐家七小姐的婚事。” “没错。想问问你,怎么打算的。” 周博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徐振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不避不让,声如洪钟,开门见山。 “殿下,您是整个金州府最聪明的人,我在您面前耍不了什么心眼,所以我只能跟您实话实话。” 徐振英眉梢一挑,仿佛这才来了兴趣,“好,你说。” “我与任何女子结婚,都无所谓,情爱一事上,我没有任何追求。但我知连夫人为了爱女的婚事心急如焚,我也知殿下和徐家二房的恩怨情仇,因此想着若是能给城主解决一桩小事也是极好的。徐乐至进了我周家的门,就是我周家的人,我以后会约束她的行为举止,不让她给您造成任何不快。但是我也并非薄情寡义之辈,我既然求娶徐乐至,那以后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会给她足够的尊重。此事乃双赢之事,于殿下、于徐家、与我自己都没有损失,何乐不为?” 徐振英闻言,竟然笑了,她盯着周博,随后缓缓说道:“好,我欣赏你的坦率。比起伪君子,我更喜欢你这样的真小人。只不过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和大周朝皇帝不同,我不讲究宗族荣耀那一套,我是我,徐家是徐家,徐乐至是徐乐至,个人的荣耀最终还是要靠个人争取,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周博点头,“我明白。” 徐振英上下打量着周博,不知他是真的听明白没有。 可是对方已经坦率的表达,他要娶徐乐至,就是为了和她徐振英搭上联系。而她也说明了,难不成还要周博放弃这门亲事? 最多也就是将来他若有所求,她也要根据情况掂量掂量。 若是周博对徐音希和连氏有所求,她们两个人应该也会视情况而定。 “婚事什么时候?” 周博一喜,心中便知道徐振英是不反对这门亲事。 如此,最大的难关便过了。 “徐夫人的意思是尽快。毕竟徐家七小姐一直关在家里也不是事情,若是久了,旁人定会议论纷纷。” “好,婚期定下来后通知我一声,我给你们做主婚人。” 周博立刻恭敬起身:“多谢殿下。” ———————————————————— 这入了秋,大地一片凉爽,金州府的百姓们和官吏们几乎全都下地,保证秋收去了。 就连金州府的驻守士兵们,也帮着下地去管理官田的部分。 金州府府城内的百姓们,生活却是一如既往。 城里的人,没有自己的田地,大部分都是靠着做生意。 而接近中午,研究院家属巷子却是一片安静,偶有买菜的妇人,也是行色匆匆,着急回家做饭。 冯家大婶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她脚步轻快,走在路上,冷不丁迎面走上来一个黑脸汉子,张口便问罗院长住在哪里。 这一下就引起了冯家大婶的警觉,她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便尖着声音说道:“这罗院长住哪里,我咋知道,这片姓罗的可多了,什么院长、校长、部长的,谁知道你说的罗院长是谁?” “就是研究院那个,研究火器的工匠!” “哦,你找他啊?你什么人啊?找他干啥?” “我是外地来的,想跟罗院长谈点合作。” “那你走错到啦,研究院是国有性质,属于朝廷部门,这谈生意你得去商务部!” 那人却不肯走,“我不去商务部,我就是想去拜访罗院长。” 那人说着不动声色的给冯家大婶送了几锭银子,还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生意得找商务部谈,但也得把罗院长这边打理通畅了不是?还请这位大姐行个方便。” 冯家大婶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登时喜笑颜开。 那人心中冷笑,都说金州府的老百姓团结一致,警惕心高,他们的细作不好干,可他瞅着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像这类妇人是最好骗的,一看这妇人家中就不富裕,肯定会为了那么三瓜两枣什么都说。 冯家大婶收了银子,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哎呀,你早说是研究院的罗院长嘛。我知道,他家住前头西巷,你看见了一口井就往左走,一直走到底,第二座宅院就是他家!” 那人立刻拱手道谢,“大姐,我还想问问,罗院长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这问清楚了,在下才好准备上门的礼品。” “哦,几个人啊?全家老小的,怕是有十几二十口吧。” “那罗院长什么时候回家呢?我听说他一般都在研究院那边。” “周末就回来了嘛。哎,今天不就是周六嘛,现在正是饭点,你现在赶紧过去,说不准还能遇上他呢!” “那就多谢大姐了!”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冯家大婶收了银子,心满意足,等那人离开后,登时脚下如飞,迅速回到自己屋子里,一插上门栓就开始呼唤自己丈夫:“老头!老头!” 冯大爷还在家里劈柴呢,提着柴刀就出来,粗声粗气的回了一句:“干啥?菜买回来没有,快给孩子们做饭!今儿周六,学堂好不容易放假,你磨蹭个什么?!” 冯家大婶拉着自家老头子,一脸焦急:“还做什么饭哦,你快,快从咱家前门出去,然后去巡逻大队驻点那儿去报告,就说咱们这边发现了细作,我给他指路指到第二巡逻大队了!让他们赶紧的,那句话叫啥来着,哦!瓮中作弊!” 那老头一下丢了柴刀,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可别谎报军情!” “真真的!那个人绝对是奸细!好哇,上回隔壁那卢婶儿不就是因为误打误撞抓了个奸细得了二十两银子嘛,咱也去,指不定这回奖励五十两呢!” 五十两银子足够诱人了,那老头当即道:“快快快,是不是奸细等抓了再说!宣传员说了,这些奸细都是行走的银子!” 果然,很快有巡逻大队的人就将这名奸细给抓获了,当场给冯大婶子兑换了二十两银子! 冯大婶子架不住热情的左邻右舍起哄,宣传员也让她发表一下经验,冯婶也不怯场,大喇喇说道:“哎呀我的妈,这哪儿是我聪明,是宣传员教导得好!上回宣传员不是组织咱们巷子里的人上课吗,我就记得宣传员说上来就打听研究院的人住哪里的十有八九来路不明!咱们研究院和商务部紧密相连,要谈生意的,自然会去找商务部。要是正儿八经的找罗院长,也能去府衙那边安保部登记后带着去见,根本就不需要人亲自上门去拜访!那人一开口就问罗院长住哪里,又说自己是做生意的,问他干啥他又不说,让他去找商务部他又不去,我看八成就是有鬼!再说了,宣传部那些小姑娘不是一直都在说研究院的人研究的好多都是新式武器,要用在战场上呢,一旦遇到有人打听研究院里的,尤其是打听里面当官的,咱们得立即提高警惕!这不,我也是沾了宣传部的光了,否则我哪里知道什么奸细的!” 冯大婶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其他几个妇人们堆在一起,一直点头说道:“没错,咱们宣传部的那些小姑娘,每周都来耳提面命呢,说近期有很多人来打听咱们金州府情况的!我们这些人紧邻着研究院家属巷子,咱们可得提高警惕!甭管白猫黑猫,先抓着一只再说!” “说的是!何况还有银子可以拿呢!”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 偏那奸细估计到被抓的时候都没明白为什么。 倒是徐振英接到刑事部那边传过来的报告时,还忍不住笑着跟身边的秘书吐槽:“东边那位能不能派一些聪明的来?来来回回都是派人来盗取图纸,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 这话说得…… 怎么听都有一种傲娇的意味。 也就庞小花老实,对此还笑着说道:“证明咱们的宣传工作做得到位,老百姓们都有警惕之心。罗院长现在可是金州府的功臣,身边随时随地跟着几十个士兵保护,这图纸哪就那么容易盗取?” 不知哪句话不对,庞小花明显看到徐振英的眉头微微一蹙,随后又唇角微微勾起。 曲敏便在旁边笑:“看殿下那神情,怕是又有什么坑人的主意了。” “你们说,明王这前前后后都派了多少人来打探咱们那火器了,就这样让他们空手而归不太好吧?” 秘书办的人全都望着她。 灯火中的那人有一张更成熟的脸,只不过算计人的时候,显出两分狐狸的狡猾。 “不若,想个法子,让连弩的图纸流出去吧。” “殿下!”庞小花登时叫了一句,“请您三思!” 倒是常远山笑着说道:“庞秘书,殿下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第291章 被嫌弃的施大人 徐振英便继续说道:“火器的设计图价值百万,这十箭连弩的图纸怎么也值个几十万两吧。就是不知道明王的腰包的银子够不够多…对了…咱们也得一碗水端平,东面的明王有了,西面的舟山王也得有,大周朝也得有,如此一来,咱们手底下的吏员们这三四年的俸禄不就有了?” 一席话,说得屋子里的人思路大开! 庞小花便问:“殿下不怕他们把咱们连弩学了去,然后用来对付我们吗?” 徐振英笑:“研究院那边,不是新出了一种能够无限连发的连弩吗。这都要淘汰了的武器,自然要发挥一下他最后的价值。” 众人愣住,还能这样干?! 徐振英抬眸看着他们,一本正经说道:“这倒卖军火可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啊,咱们找几个人,把假身份做得可靠一些,专门倒卖我们金州府不要的玩意儿。等那火器持续改进后,旧火器的图纸也可以卖给他们。” 众人心惊胆战,这回说得可不是连弩,而是火器啊! 他们金州府的看家武器啊! 似乎料到他们要阻止,徐振英已经抬手打断他们的发言:“多说无用,我们藏得再好,他们也会无孔不入的渗透。想保住火器一辈子那是不现实的。再说图纸给他们,他们也做不出来,最后还是得从我们这里购买原材料,说来说去,只要他们不发展工业,不普及教育,不学我们的化学和算学,最后还是要到我们这里被宰一刀。” 众人一脸的若有所思。 甚至有人觉得徐振英这番话,简直是颠覆性的思路。 果然,殿下的思维是天马行空,他们这等犯人难以望其项背。 “对了,还有那个玻璃珠,让研究院的人控制产量,一年就产个十几颗,所谓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做好以后让宣传部那边给玻璃珠造点噱头,换个名字。比如什么佛祖开过光的珠子,然后通过我们的商路送到江浙一带去,那边人傻钱多,让大周朝的贪官污吏们给咱们出出血。” 曲敏跟了一句:“这样一来,无异于大周朝的有钱人养咱们的老百姓,一石二鸟。” “没错。让研究院的人多开动脑筋,专门拨一个组,就搞那些华而不实的,比如玻璃珠、比如怀表,专门特供给大周朝的有钱人和官员们。我们就挣他们的钱,让他们的钱来养我们自己的朝堂。”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不愧是殿下,竟然能想到这么长远的地步,连敌对营里的钱包都不放过! 真是有够刁钻的! ———————————————— 转眼,又是一年穿暖花开。 东面的战事稍歇,两方人马打了半年,一开始明王的人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十万兵马压阵,发誓要把失去的府城拿回去。 哪知金州府这边直接上了十架火器,“砰砰砰”的连续十几响,伴随着城墙被炸,无数将士死在烟火纷飞之中,他们的豪情壮志也被震了个粉碎。 半年过去,他们寸土未进,而江陵府的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向外扩张,江永康等人的策略便是只守不攻。 两方人便一直焦灼在江陵府这个地方。 不过如今不知怎的,明王那边的将士们似乎被火器打疲了,又或是商量战术去了,两方人马已经一两个月没有交过手。 这年的春节,江陵府反而异常的平静。 江陵府并入徐振英麾下时间并不长,算起来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可仅仅是一年,百姓们却觉得日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第一年,百姓们只知道金州府那边来了很多很多人! 什么县令、什么宣传员、什么第一村长、什么技术员、什么研究员,一蜂窝的涌入他们江陵府来。 江陵府的本地老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面对这么多的吏员,心里又期待又好奇。 这么多人,是要干啥的? 都说青头贼的日子过得好,那究竟是怎么个好法? 那位大王哪儿来这么多的银子养这些吏员? 尤其是新来的那位府君,叫什么宋洛的! 竟是个只有十几个岁的姑娘! 天爷—— 这消息可谓是在江陵府足足被谈论了一个月之久! 要不是江陵府还有一个外号“冷面狂魔”的江永康带着数万大军坐镇,江陵府的老百姓早就闹起来了! 虽说以前他们是明王的子民,日子过得也没什么变化,可总不至于像昭王殿下一样随便派个女子过来管他们吧? 书院的那些人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关在书肆里组团痛骂那位远在金州府的昭王殿下有伤风化! 她以一介女子之身称王也就算了,竟然还允许女子考取吏员,甚至那些女吏员们还没有来,整个江陵府就已经笼罩在一层蠢蠢欲动的氛围之中,好似那层薄如蝉翼的膜随时被撕开! 简直是犹如斯文! 谁也没有想到,甚至其他吏员们还没有就位,宋洛是最先到江陵府的! 那小姑娘一人一马一剑,背上的小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衣裳和金州府出具的任职文书,她就这么来了,毫无征兆的来了! 吓得江陵府还在职的官员们屁滚尿流的去接驾,哪知人家马头一转,竟然直接去了棉花种植基地! 这一整天逛下来,东走走、西问问,竟然是什么情况都摸清楚了。 当天下午,商务部的部长齐明珍也带着几十个种植棉花的工人风风火火的到岗了。 两个姑娘的办事风格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都不给留任的副府君施茂卿留一点表现的机会。 人一入城,直接奔赴山林之中,看棉花基地去了。 施茂卿如临大敌,额前冷汗滚滚,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传说中那句“金州府来的人各个都是狂人”的含义了。 那什么给个欺负人家年轻面生,不配合工作,给个下马威的套路,那可真是一点都行不通。 为啥。 这江陵府的驻军还在守着呢。 江永康……那可是个不好惹的! 还有那火器…前几个月整天弄得地动山摇的,谁还敢在这种时候去惹一身骚! 施茂卿只能迈着老胳膊老腿,带着手下仅有的那几个人,顺带还有江永康嫌弃府衙人太少,临时给他拨过来的一百多人,哼哧哼哧的爬上了山头。 哪知,这问候的话还没出口,甚至连眼前那两个女子谁是谁都没分清呢,施茂卿就被连珠放炮般的一番询问。 “施大人,咱们这山地占地多少?山头里有多少百姓?前期可有跟他们谈过搬迁方案?还有,这片山头一直都是种的果树吗?五年的收成情况如何?能否推算出肥力大小?” 施大人老脸憋不住红了,不住的擦着额前的汗水,“这个…这个…我…” 天爷啊,谁会去关注过去五年的收成情况啊?! 这真的不是给他的下马威吗? 可听那女子语气,似乎天经地义。 倒是旁边一年长一些,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她与年轻女子的咄咄逼人相比,多了一份圆滑,“快别为难施大人了!他还没去金州府的干部班学习改造过,能提前想到安排部署种棉花的工作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施大人分不清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笑得尴尬。 这金州府的人,也忒刁钻了吧。 很明显,那女子一解围,宋洛立刻变得恭顺,语气也变得柔和,“施大人,都说说你做了些什么吧。” 施大人便立刻明白两个人的身份。 年轻一些的女子应该是江陵府的新任府君,宋洛。 刚刚帮他解围的就是负责这次推行棉花工作的农业口副部长。 这做到部长级别的几乎都是天子近臣,也难怪宋洛待其十分客气。 “回禀两位大人,在二位来之前,我只是听江部长手底下的将士们说起金州府的样子,就照虎画猫一般,先把全民教育的书院收拾了出来,又安置了以前书院的几十名老师。至于养猪的事情,也和村民们提起过,可到底因为未做过这标准化养殖,所以正式的工作还是想等着新府君到任后再开展。年初的时候,我听见风声说咱们这片主要种棉花。所以就先提前派人圈了山头,现在这片山头有近万亩,初步估计可以招工至少一千人。” “万亩?”宋洛眉头微蹙,显然不满意这个规模。 倒是齐明珍说道:“万亩估计是不够的,既然要形成规模种植,那至少也是十万亩。” “十万亩?”施大人唬了一条,“可我江陵府良田不多,若是全种了棉花,明年百姓生计怎么办?这么多人吃什么?税收怎么办?” 施大人明显看到宋洛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怎么这才打第一个照面,似乎这新任府君就已经对自己不满意了? 齐二笑着说道:“十万亩都不算规模,施大人可能不知道这一两年棉衣的市场有多大,光说第一年,咱们棉衣就卖了十万件。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买个百万件,一件棉衣至少也得二两棉花,你算算,得种多少亩才够?” 施大人吓了一跳,“百万件?” 他只听说过棉衣那玩意儿炙手可热,可是却不知道能卖那么多。 百万件棉衣啊,能卖得出去吗? “施大人见过棉衣吗?” 施大人摇头,笑得有些尴尬,“我们江陵府去年才易主,好多金州府的新事物着实不知,我只知道那棉衣说是轻薄保暖,价格昂贵,就是一般人还买不到。” 宋洛似乎这才脸色稍缓,“也是,江陵府去年还是明王的地盘,棉衣应该还没有流通过来,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 施大人大约听明白了。 原来自己刚才是被这位宋大人给嫌弃了。 宋洛便继续说道:“这棉衣不需要占用良田,一般的山地就行。金州府那边有堆肥的法子,就算是新开垦的山林,咱们动作快点,也能赶上春天种上这十万亩。” 施大人这回震惊的无与伦比,亏他还精心挑选的之前果子的山林呢,想着至少有点肥力。 哪曾想人家宋大人直接拍板,要去新开垦山林。 这样一来,无异于他前期做的事情全都打了水漂,也难怪一开始宋大人脸色不好。 合着他忙活了这么半天,全是白忙? 施大人这心里更不好过了。 齐二便道:“我刚才看了这片山林,以前应该是种果树的吧?这地挺好的,但是就是听百姓们说收成不太好,刚好我从金州府带了一批专门种果子的师傅,这些师傅们在黔州已经有丰富的经验,黔州的黄李和杨梅都是经他们手,现在在大周朝已经有了很大名气,也让他们给咱们江陵府看看,咱们这边适合种什么果子。” 施茂卿登时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黔州的黄李和杨梅在我们江陵府也略有名气,几乎是专供给达官贵人,那价格贵得不得了!若是江陵府的老百姓也能种出属于咱们自己的特色瓜果,那老百姓们的生计不就有了吗!” 看见施茂卿句句不离老百姓,宋洛心想这还算是个实诚清廉的好官,也难怪能够留任江陵府。 如此,宋洛也就不好计较他做事效率的问题了。 大周朝的人嘛,惯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只要人好,调教调教一番也无碍。 齐二笑着说道:“价格贵那也是长途运输的成本高,黔州那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冷库,专门保存新鲜的果子,哦,还有茶叶。不然的话,怎么能保证果子长时间的新鲜。难道施大人就没发现黔州黄李的买卖周期比其他李子都要长吗?” 施茂卿又是愣,“冷库?这…我们这地方气候较为温暖,可找不到像黔州洞窟那种天然的冷库……” “不是天然的,是我们自己修的地下室冷库,有自制的冰块,起到冷藏保鲜的一个作用。”齐二笑着摇摇头,“施大人哪,这马上就有一个岚县的干部培训班,我瞧您还是得先去上了课,培训几个月再回来。” 齐二的口气诚恳,并不见一丝嘲笑和嫌弃,似真心真意的让他去进修。 施茂卿老脸有些挂不住。 这是被嫌弃了呀。 他以前在大周朝的时候做得挺好的啊。 除了他不爱曲意奉承外,老百姓谁不夸他施茂卿是个好官? 可怎么到了金州府的地界,反而被屡次嫌弃呢。 宋洛倒是真心说道:“施大人,咱两得在江陵府耗上好几年呢。您也别多想,我们金州府来的人都不喜欢耍什么心眼,那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您呢,也别介意我说话直接,这说话直接,咱们的效率才会更高嘛。不仅你,还有江陵府留任的十几个官员,包括其他州府也是一样的,凡是大周朝留任的,都得去上那个干部培训班。” 第292章 我有狗了 施茂卿继续擦脑门上的汗。 “依我说,这个干部培训班得尽早去。我们那边跟大周朝是两套道统,知识体系也不一样,我们主要是学算学、化学、物理等。您去了,不仅得学全新的道统,还得重新学习文化知识,没几个月您都回不来。您要是想早点回来帮我,或是将来还想更上一层楼的话,这个干部培训班您还真得早去。” 施茂卿见宋洛说得直接又诚恳,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来回,在家学习的时间,怕是得有一年了。 这一年啊,他回来以后江陵府可还有他的位置? 眼前宋洛这小丫头,看着小小巧巧的,说话做事也是直接没有心眼,可谁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呢。 齐二便也劝道:“施大人,您能够留任,证明至少您为人做事还是经得住考验的。您如今不过才四十多岁,还有大好的前途呢。给昭王殿下做事,只求一个认真负责,将来这升迁的机会可是多得很。您哪,还是千万别耽误了学习。这耽误了学习,那就是耽误了您自己个儿的前途。莫说你,就连我也是在金州府学习了足足半年才被外放过来的。这江陵府离金州府太远了,那边的新政策、新思想、新事物最后才传到咱们这儿,您不去学习深造,那注定就会被人甩在身后。可别怪我没提醒您,在金州府的地界儿当官,和给大周朝当官那是完全不同的。金州府来的人各个都是如狼似虎,那都是一天12个时辰能学10个时辰的人——” 施茂卿听得眼皮直跳,什么新政策、新思想、新事物,这大周朝都多少年没变过样了,金州府能有啥新的嘛。 齐二这一番话,倒是勾起了施茂卿的好奇。 而齐二和宋洛却已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这片地不行,离城区太近了,将来城池扩张了还得搬迁。” “没错。而且得考虑销售方向,今年棉衣需求还是来自更冷的北方,所以咱们得选择稍微靠北的山林,这样一来,运输会更方便一些。” “可惜水泥路还没有轮到我们这边,不然的话,我们的交通会更发达,进出也更方便。不行,我得写信去争取。齐部长,您跟殿下关系好,可得好好帮我美言几句。” “这个是肯定的,你我都在江陵府,肩挑江陵府几十万百姓的生存大计,我就算不要这张脸,让殿下烦了,是去偷去抢还是插队,我怎么也得给我们江陵府争取一条水泥路来!” “农业厅负责标准化养殖的同志来了没有?” “就我跑得快,单车轻骑最先来的,他们估计还得四五天后吧。” “他们人没到,咱们宣传工作可以先搞起来嘛。” “宣传口的也还没到。” “不行,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江部长那边不是拨了一两百人嘛,咱们先把他们用起来。江陵府离金州府太远了,咱们已经落后人一步,不抢时间,年底考核很容易就排倒数!” “没错,我也是这个意思。管他的,谁有人就抢谁的人!再说这几天前线也没有战事,江部长那儿多的是金州府来的精兵良将,咱们直接去挖江部长的墙角!” 施茂卿不由听得是心惊胆战。 天爷啊,这两姑娘还要去抢江部长的人! 不愧是金州府出来的,这行事作风就是彪悍! 可施茂卿不知怎么的,心里反而更有些期待了。 当官嘛,就得这样朝气蓬勃你争我抢的! 这两个姑娘不想年终考核排名倒数,他施茂卿还不想呢! 如今三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的蚂蚱,可不得劲儿往一处使啊! 两个姑娘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呢,随后有士兵来报告:“齐部长,宋府君,江部长在府衙等二位!” 两人新到任,自然得和在此地驻军的将军打好关系,更何况这里的驻军将军可是江永康! 传说中那个一口气打下三座府城的青年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江部长! 这位可是和殿下当年一起打江山的老人,更是金州府赫赫有名的人物!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的张婉君、卢飞、常自在等名将,几乎都是江永康一手调教出来的! 可谓是真大佬! 大佬约见,三个人只能跑得飞起,临到府衙面前,宋洛还有些紧张。 施茂卿早就跟江永康打过交道,因此算是熟人。 宋洛便抓着齐二,“齐部长,我咋感觉见江部长比见殿下还紧张呢?” 齐二笑得勉强,“实不相瞒,我也紧张。” “为何?你不是徐家干部里的老人吗。” “江部长这两年一直都在东面,我也没怎么见过他啊。更何况此人骁勇善战,乃金州府的一员名将,我如何不紧张。” 想起某个传闻,齐二倒是没那么紧张了,她笑着对宋洛说道:“不过…据传说…江部长长得极为俊俏…是我们金州府好多姑娘的梦中郎婿。” “当真?” 施茂卿心里叹气:看吧,看吧,果然跟小姑娘一起公事就是不爽快,这两三句就扯到人家相貌上去了。 不过…那江永康确实是年少有为面容清秀,莫说是在金州府,就是在江陵府,那也是万千少女的梦中郎婿啊! 想当初江永康入城的时候,那路边涌了多少少女,只为了能够远远的看他那么一眼。 不过江部长嘛,这人心里只有公务,那是半点不解风情。面对江陵府姑娘们的一腔热情,也只有冷脸相对,说起来还真是让姑娘们伤心。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走进了府衙,江永康当之无愧的坐在主位。 金州府没有什么官场礼节,更不允许下跪,于是三个人便只微微弯腰,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让施茂卿无论如何都觉得适应不了。 三个人按照职级大小依次落座。 随后宋洛大着胆子看了江永康一眼。 心中赞叹了一句:果然面貌俊秀啊。 不愧是早期跟着殿下的人,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只不过江永康看起来比金州府的那批人多了两分冷意,他眼里始终有淡淡的疏离,对他们也是不冷不热。 江永康面上没什么表情,许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行事作风更是直接,上来也不寒暄,直接就问:“殿下那边对江陵府有什么安排?” 宋洛知道该自己这个府君回答,便立刻说道:“这一片气候温暖,雨水较足,向来都是粮食重要产地,因此城主给的任务主要是提高粮食产量,再用种棉花带动其他产业,实现百姓收入增高。当然,金州府那边配套的政策都得有,全民教育、标准化养殖、牛痘疫苗这三个工作,都必须优先推进。” “人带齐了吗?” “我和齐部长先到了,大部队应该还在后面,预计五天内能够全部到岗。” “需要什么,我可以配合。” “暂时不必,去年的吏员考核,我们新招录了一大批人员,目前人手暂时还是够的。” “好,江陵府位置特殊,靠近前线战场,你们在这边做事,得提高警惕性。” “明白,出发之前,教育部那边组织了针对边境人员的培训课程,其中利害我们都是知道的。” 江永康似乎微微笑了,“殿下做事,向来考虑周全。” 众人一时不敢接话。 倒是施茂卿,很是适应不了这种简约,不需要彼此寒暄客气的金州府官场。 江永康又道:“金州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新东西?或者新动向?” 宋洛只好望向齐二。 齐二想了想,“现在研究院把钟表缩小到半个巴掌大,已经能做怀表了。目前售价至少一万两一块,市场上供不应求。” 江永康微微扬眉。 巴掌大? 这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步,但是他知道,研究院的人肯定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前段时间胡维暴毙,赵部长接管监察部后,发现了不少胡维履职不力的证据。目前胡维已经被撤销死后一切待遇,还被作为反面典型在吏员中宣传,册子很快就会发下来。”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虽然身在金州府地界的最边境,但江永康的消息还算是灵通,这些年他和徐振英通信频繁,甚至有时候徐振英还会提前写信询问他的意见。 胡维为什么倒台,是怎么倒台,又是怎么身败名裂的,也许他是唯一一个清楚的人。 她那样一个高傲的人,竟然在信里那般憋屈和悔恨,他恨不得把胡维的尸体再翻出来鞭尸! “说说其他,殿下不是说要办一个报纸?有样板了吗?” 齐二摇头,“报纸一事非同小可,我走之前,他们还在层层审核内容。但估计也快了。” “好,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江陵府的发展,就拜托诸位了。” 几个人连忙应声“哪里哪里”。 江永康就这么打了一圈照面,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出去了。 江陵府算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了。 似乎从他们一开始选择造反,他和徐振英相处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 这一晃眼便是三年。 这三年,他常年在外奔波,几乎没有回去过。 也不知道如今她长什么样子,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不过想来以她的性子,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若不是今年战事焦灼,他还真想回去看看。 不然索性趁着这次徐乐至成亲,他寻个理由回去? 江永康这样想着,却看见阿陶在旁边已经大包小包,不断的往摊贩上凑,一副趁机大采购的样子。 身边有人便笑着解释道:“阿陶那小子最近请了年假,要回黔州探亲呢。这可不是大包小包拧回去?” “阿陶是得回去一趟。他家是要西迁吧?这一去,可就一千多公里路啦!等咱们战事平息都不知何年何月,可不得趁着这次年假回去见见爹娘。” “唉,这说起来,对面那帮士兵们不知道在干啥,最近竟然不打了!他们不打,咱们就打过去呗!依我看,不如趁着他们偃旗息鼓,咱们一口气打到明王老巢去!” “打了干啥?扶贫啊?!你没看见现在咱们江陵府百废待兴,不得先发展啊?东面靠海,渔民们穷得底裤都没有,打了更没意思。” “哎哎哎,那小子又去买啥了?!看他笑眯眯那样儿,这哪儿是见爹娘,你看那小子买了脂粉,分明是要见他那个阿妹!” “哪个阿妹啊?!”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他天天提起的那个隔壁阿叔家的小女儿,叫苗花的!” 江永康看过去,却见阿陶那小子手里竟然还提着一只小兔子,那小兔子在他手里活蹦乱跳的,便有人打趣道:“你咋不买脂粉,买兔子了?” 阿陶拍着胸脯:“去去去,你们这帮臭男人懂什么?苗花就喜欢养兔子,我送她兔子,只要她一看见兔子,就能想起我。你们懂不懂?!” 紧跟着一阵起哄声。 江永康若有所思。 他……好像想到了给徐振英十六岁的生辰礼物…… 次年春暖花开之际,徐振英便收到了阿陶代为转达的江永康的礼物。 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睛大大,毛发茂密,性格活泼的小狗,有点类似后世的萨摩耶。如今个头还不大,像是小型犬,盘算着路程,怕是买的时候还是一只小奶狗。 徐振英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虽然她以前没有养过狗,主要是徐老头不让,可是她云养了很多小动物啊。 那小狗似乎通人性似的,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一见面就往徐振英怀里拱,还时不时的哼哧哼哧两句,分外可爱。 徐振英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可面上却装出不太在意的样子,毕竟她现在勉强算是一国君主,怎么也得沉稳一些。 “从江陵府运一只狗过来,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 那阿陶笑嘻嘻的说道:“不伤,反正我也要回来帮我阿爸阿妈西迁,也顺便回来见见殿下,汇报一下咱们东面的战事。” “那东面战事如何?” “这两三个月对面那群王八羔子就没什么动静!估计是被我们的火器给打怕了,正研究怎么破解呢。弟兄们手都痒痒了,但江部长又不许我们动,我们就只好每日在他们城门前煮肉汤,馋死他们!然后每天晚上就用大喇叭给他们讲咱们这边的政策,跟他们说我们这边老百姓顿顿有肉,闭着眼睛就能捡钱,让他们睡不着觉!” 徐振英觉得好笑。 东面的战况她自然是清楚的,很多阴损的法子还是她出的,所谓攻城先攻心嘛,反正这个时代的士兵,可能除了金州府训练出来的有保家卫国的概念,其他士兵都是谁给钱就跟谁走。 至于什么理想信念这种奢侈品,他们也无法理解。 这也是为什么俘虏们很快投降的原因。 跟谁打仗不是打,只要吃饱了不就行了? “你阿爸阿妈要西迁?黔州那边西迁的情况如何?” 阿陶自然知道徐振英不止关心他们家,更是关心整个黔州的西迁情况,便想了想,才回答道:“整个黔州的土人们,几乎走了一半了,山里明显空了许多,但还是有许多人家不愿意西迁。” “理由呢。” “无非是胆子小,想等前面的人去探了路,写信回去告知情况,他们再决定。” 徐振英不免叹气,“可这样一来,伴随着西面的人越来越多,后面可就没有什么好的倾斜政策了。” “我这次回去,也动员了不少人。大部分人还是相信城主的,只不过有些人是真的习惯了山林里的生活,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故土难离,不肯离开。” “可小的总得出去闯荡才行。”徐振英虽这样说着,却也知道让人离开故土,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去年连着干旱了两个月,我怕今年雨水充足,黔州那边到处都是山林,容易发生塌方或者泥石流。” “我也是这么跟阿爸阿妈说的,否则他们还真是不想搬。” 徐振英点头,“你什么时候回去?” “见了您就走。” “那好,你回去以后也转告江永康,就说之所以东面的战事初歇,是因为明王那边一直在派人偷盗我们火器的图纸。只不过还没有得逞罢了。你们切记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提高警惕,我估计他们偷不到图纸,总会想其他办法。最怕的便是明王和大小李王联手,趁着他们还没有偷到图纸,你们不妨和大小李王的人打打游击战练练手,反正大小李王现在已经被打得不成气候,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先不动明王的地盘,但大小李王的地盘总能动一动的。” “可是大小李王的人一动,怕是东面的人立刻会有动静,他们不会坐看我们一家独大。江部长说三局鼎立是最好的局面,若我们打大小李王,明王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会腹背受敌。” 徐振英笑,“脑子灵活一点嘛,派些兄弟装作流寇的样子,去大小李王的地盘收一些兄弟,再一步一步蚕食掉他们的地盘。谁能知道你们是金州府的兵?这三足鼎立,其中两只脚不就都是我们的人了?” 阿陶眸光震惊,瞪着徐振英,随后深深鞠躬:“殿下…这一招…实在是高!” 这战略思想,瞅着比江部长还要高明呢! 也难怪,江部长总说自己是殿下带出来的兵,以前他们还不信,如今一见,江部长的腹黑和习惯放冷箭的风格,可不就是跟眼前这位学的? 这回,再看那妙龄少女,阿陶也不觉得那人面和心软好说话了。 这…殿下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啊! 阿陶心有余悸的退了出去。 而很快,屋内传来一阵兴奋的叫喊,“厚芳、曲敏、小花,我有狗啦!你们快来看,我的狗狗好可爱!!” 第293章 发展盟友 春暖花开之时,金州府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胡维被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赵乔年查出其在位期间贪污受贿,且履职不力,存在包庇现象,取消身后一切待遇,身败名裂不说,胡维也是第一个完全被徐家班抛弃的人,这也不得不让众人提高了警惕。 这人都死了,生前做的事情,还有可能被翻出来。 可以说,胡维的事情,让金州府的吏员们各个胆战心惊,尤其是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 都说入土为安,人死为大,这都过去的事情了,且若真的说起来,胡维做的那些事情也不算是人神共愤的程度,可甭管大错小错全都往一个死人身上扣,他们一时也摸不清楚徐振英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少人觉得心寒,也有不少人变得更是战战兢兢。 不过老百姓们都管不了这些高官的事情,他们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挣钱就挣钱。 可以说,胡维倒台这件事,还不如徐七姑娘出嫁这件事更让老百姓们兴奋。 这可是城主的堂妹呢。 虽说这个徐七姑娘身子不好,因此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养病,且有流言蜚语说两姐妹不和,但是也被众人一笑了之。 不和? 不和的话,殿下会亲自给她当主婚人? 这是多大的荣耀? 是以,徐乐至成亲那天,几乎轰动了半个金州府,甭管男女老少,甭管是做生意的还是吏员,几乎都以能讨到徐家的一杯喜酒喝为荣。 徐家二房的门槛几乎都被塌烂,马车远远的就堵上。 更不用提,徐家几乎所有的人回来了。 包括在黔州府的徐音希。 还在西面的徐慧嘉,即使人没有回来,但也是自掏腰包贴了不少抬嫁妆。 徐乐至的婚礼,可谓是轰轰烈烈,引得无数人羡慕。 更别提徐乐至的那位如意郎婿,今年不过二十,却已是驻守金州府的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喧嚣,徐乐至的闺房内,却有阵阵哭泣之声。 徐乐至的妆容只上了一半,便忍不住对镜垂泪,哭得好不梨花带雨。 徐音希只能屏退帮忙的人,独自在房中安慰她。 哭到最后,徐音希也是心烦意乱,便道:“你如今哭有什么用,你哭方询就会来看你一眼吗?说过多少次了,方询又不喜欢你,你何必自作多情。今日人家丢了贺礼,喜酒都不来喝一杯,那方家还在怨你当初的死缠烂打呢!要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只怕两家早就结仇了!” “我不是哭方询!”徐乐至被关在房内一年多,身子更见瘦弱,脸色也愈发苍白,此刻她的妆容已花,显得好不可怜,“我是…我是心里害怕!” “你怕什么?” “姐,这个周博,我就只远远的见过一面!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看着好凶——”不知怎么了,徐乐至越说越害怕,人似乎也有些糊涂,“他一定是徐振英派过来的!我就知道,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徐乐至立刻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道:“徐乐至,你冷静一点!殿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管你的婚事?!” “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一无是处!可是那周博凭什么看上我,他图什么?他就是为了他的官路,就是为了他的前途,他想借着我靠上咱们徐家这棵大树!他根本就不喜欢我!这样满腹算计的男人,我徐乐至看不上!” 哭求又变成了哀求,“姐,你如今已是黔州府君,位高权重,能不能请你去跟殿下说说,就说我不想成这个亲,就说周博他别有所图,我嫁过去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儿!” 徐音希冷漠的抽出了手。 “你刚才不是说殿下要害你吗?既然她要害你,你求她又有什么用?” 徐乐至一时哑口无言。 “乐至,之前让你去培训班上课,你瞧不上,不肯学。如今二房全家,就算最小的徐慧正,都已经读到了中级班,更不用提徐明绿已经考取了吏员。你既然知晓你自己脑子蠢笨,就该早些另谋出路才是。” 望着眼前冷酷的徐音希,徐乐至张大嘴,震惊得半晌说出话来。 “周将军哪里配不上你?你嫌弃人家另有所图,人家还嫌你蠢笨不堪,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无非就是政治联姻罢了。你手里难道就没有筹码吗?还是说你期待着嫁一个全部如你心意的如意郎君?你最好清醒一点,这样的事情在汴京城都不可能发生,更何况是在金州府!” 徐乐至被徐音希吼得眼泪打颤,只能咬紧牙关。 小姑娘似乎知道这满屋子的人,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也没有人在乎她高不高兴,满不满意这门婚事。 她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如今迫不及待的被人从徐家扔到周家。 可周家那又是什么情形? 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夫君,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婆母,更何况周家的前途,皆系于徐振英一人。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她徐乐至这辈子,都要仰她鼻息。 她不愿意啊。 可是不愿意又能如何。 娘心满意足的答应了这门婚事,全家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甚至所有人都隐隐透着一股欢欣鼓舞。 见徐乐至摇摇晃晃,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回顾这两年多,徐乐至先经历了父亲横死,又被一直关在家里,徐音希又不免觉得她可怜。 说到底,徐乐至也只是嘴上不服输,真正产生实质伤害的行动,却是没有。 无奈,徐音希只好调整心态,拉着徐乐至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着:“二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服殿下,可是如今殿下与我们已是云泥之别,她现在只差一步就能登上帝位。不光是你,金州府千万百姓都要仰她鼻息而活,你若到现在还想不通这一点,还执迷不悟,那么你这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徐乐至抹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妆容哭得全花。 “凡事不如往好处想,周博虽然另有所图,可如果你在汴京城内嫁人,那寻得的夫君对你就没所图吗?男方家还不是要看女方的身份地位?还不是图女方娘家能帮扶一二?这世间夫妻,有几个能真正的两情相悦?好歹周博这个人,器宇轩昂,长相还算俊秀,他既然娶你,对咱家有所图,那他就不敢待你不好!更何况周家夫人我也是见过的,虽然有些脾气,却也算是个知礼的人。你嫁过去,只要我徐音希一天还在朝廷,他们就得一天看你的脸色,你怕什么?!” 徐乐至似乎被她说动了,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有一个前途不错的夫婿,又有娘家人当你最大的资本,你嫁过去后,周家人谁能管得了你?只要你不杀人放火,只要你不通敌卖国,你后半辈子不都是荣华富贵吗?这日子开心过也是一天,担惊受怕的也是一天,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姐,我就是怕殿下…我怕她还记恨着从前哪些事,我怕她找我的不痛快……” 徐音希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这回知道怕了,总算还有救。 “你别杞人忧天,殿下每天日理万机,见的人数不胜数,你和她之间的那些事,她估计早就忘记了,否则她怎么会来给你当主婚人?而且你毕竟和殿下血脉相连,只要你没有妨碍她的大计,姐妹之间拌嘴这样的小事,她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徐乐至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当真?” “自然是真的。” 得了徐音希的保证,徐乐至面色稍缓。 徐音希便又叫人来给徐乐至梳妆,众人见徐乐至眼眶红红,还以为她是出嫁欢喜的,还有人劝她,自不必提。 ———————————————————— 皇宫深处。 已是夏季,草木葱绿,蝉鸣不止,暑热难耐。 趁着贵人们午睡的间隙,某处不起眼的墙根处悄无声息的聚集了七八个人。 这其中有太监、有宫女,甚至其中还有一个颇有权力的小太监,他的上一任干爹是大周朝最大的太监李平。 李平虽然死了,可这姓杨的小太监却丝毫不受其牵连,仍然一路高升,也变成了某位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 他们一见面便称呼对方的姓氏加同志。 其中,自然以其中稍有声望的李太监为组长。 他们手里拿着《桃花源记》这本书,聚集在一起,犹如信徒一般,先是述说自己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随后又说起了金州府的来信。 没错,这帮人之所以能聚集在一起,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的家人都在徐振英金州府的地界之内。 几个月前,有号称是他们家人的人,给他们频繁送信,起初他们不以为然,若不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了,谁会把子女送进宫来? 爹娘、父母兄弟,都是一些大字不识的睁眼瞎,更别提什么写信。 可后来有一个姓罗的太监,也是这个同志小组的副组长,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破解了来自金州府的字符图画,他们信里所写之事,几乎可以断定,确实是他们的家人来信!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太监宫女们也是,离了家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听不见家人的音信。 可是如今,他们甚至知道了兄弟姐妹的近况。 家里做点生意,有了一些积蓄,还参加了金州府的培训班,如今已经识字了,只是写得不好。 家里的小妹争气,考进了医学院,如今已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大夫,说是再有两三年就能毕业。 有些人说起金州府用药便宜,老娘的风湿有所缓解。 有些人的兄弟参了军,跟着金州府那位女大王做起了造反的事情,一个月一两银子,足以养活全家人! 更有人来信打探起他们是否可以赎身,说是家里情况转好,希望能接他们出宫。 也就是靠着想要破解家人们亲切的只言片语,他们愣是靠着那位太监,勤学苦练,两个月便完全掌握了拼音。 如今,他们已经完全能读懂家人们的信件。 若说整个汴京最了解金州府动向的,除了徐凤儿他们带来的一两百人,便是这深宫里报团取暖的众人。 书信每个月都在传递,他们先是悄悄的看,随后便组织着一起看,互相增进感情。 有人拿着信,眉梢眼角都是喜悦,恨不得将信揣在胸口不取下,“太好了,今年村里养的猪都出栏了,村里人每个人都分得了五两银子,这下母亲的眼睛有救了。” 有人唉声叹气:“我家里人要西迁,若是将来有机会回去,我怕是连路都不认得了。” 有人笑着,“我家连阿奶都会用拼音写字了!” 这个人又擦着眼泪,“唉,阿奶说当年家里穷才卖了我,如今悔不当初,现在家里房子也修起来了,问我啥时候出宫?” “我们这些人,入了宫,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除非天大的恩赐,否则我们就只有老死在这个地方。” 杨太监卷了书信,慢悠悠说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准那位女大王很快就会打到汴京城内。你们知道吗,就像这本《桃花源记》里写的那样,金州府那边不分三六九等,就连妓女龟公都能去考吏员,若是他们打来,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光景?” 有人一脸向往,“怕是女大王会允许我们放出宫吧?” “可我们身无一技之长,放出去能做什么呢?” 罗太监便道:“不怕,金州府那边,只要你肯干,你就不会挨饿。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救济院领粮食,总之是饿不死你!” 这帮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选的全是家眷在金州府地界的人,这来来回回的,又被那罗太监拢在一起,时常灌输自由平等的思想,因此这九个人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感。 罗太监环顾四下,随后神色庄重,“同志们,这次我们有任务了!” 所有人都略带紧张和兴奋的望着他。 从加入这个教派开始,他们就隐隐约约察觉汴京城里有一股神秘的势力。 这股势力,应该来自金州府那位女大王。 传闻中坐拥八座府城的西南新贵。 那个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青头反贼。 他们也清楚的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用家人胁迫他们就范。 可是伴随着那一封封亲切的家书,通过深宫后院传递到自己手中时,他们仿佛能看见家中爹娘的音容笑貌。 上头除了送信,几乎从来没有找过他们做任何事。 渐渐的,他们被信里那个繁华的世外桃源所打动。 他们心里怀揣着同一个疑问:家里…真的变好了吗? 家里的光景变好了,他们便更是思乡情切。 若是能回去看一眼就好了。 可在大周朝,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除非皇帝大赦天下,又或是主子赏下天大的恩赐,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 一想到还要再熬那么多年,那家书…方便就变得更烫手了。 要是那位女大王早些打过来就好了。 总有人这样想着。 如果早点打过来,他们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就是靠着这么一点点虚无的希望,他们几个人组建了这个小组。 如今,任务终于来了。 “这一次,上头要我们发展更多的同志,传递我们更多的思想。” 罗太监的声音有些干哑,眼睛却闪动着一团暗火。 “这一次发展的同志,要有足够的影响力,甚至要能帮我们传递消息、打探情报、甚至所有天子的想法!”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个很难的任务。 他们在深宫里,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几个人聚在一起,聊聊家乡的思念,甚至偶尔提到那个传说中的反贼,已是极限。 现在还要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传播金州府的思想? 那太过危险。 罗太监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个任务很难,上头也说,要我们务必保全自身,任务是第二位的。” 这话,倒是让众人面露愧疚。 他们不清楚这个所谓的上头是谁。 但是他们只知道,这个上头给过他们很多好处,不止是这些家书,还有捎带进来的衣裳、散碎银子、首饰之类能够让他们深宫过得松快一些的东西。 这东西…总是要用自己身上值钱的去换取。 只是众人没想到,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们去发展下线。 倒是杨太监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们要拉拢这皇宫里更多的同志,这一次,我们要慎重的发展下线,最好是身份贵重的,比如嫔妃娘娘们。” 立刻有人害怕的说道:“这要是让人发现咱们传播反贼的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这件事情要慎重。要选那种危险没那么大的人物。” “不错。”杨太监终于发话,“最好是那种不受宠的,自负有才情的妃嫔。这等妃嫔定然是孤芳自赏,只恨不得身为男儿建功立业,咱们只要把金州府女子为官的事情轻轻一点,或许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罗太监道:“组长莫不是已经有了人选?” 那杨太监笑而不语。 罗太监自然心领神会,便对其他信徒说道:“其他人暂时先别走漏了风声。皇宫里危险重重,太上皇又对昭王殿下恨之入骨,咱们行事可得万分小心一些。上头的人说了,第一是要咱们平安无事,第二是要慢慢在宫里发展,若真有踏破汴京城的那天,就是我们和父母亲人团聚的那天!” 众人散了会,各自回去当值。 只有那杨太监闲庭信步的回了霜月阁,刚踏进大门,便有宫女来通风报信:“杨公公,刚才娘娘找您呢,怨您去取个果子用了那么长时间,发了好一阵火,待会您伺候可得小心着点。” 杨太监给那宫女分了个果子,笑着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跨进门槛走了进去。 他一走进去,便习惯性的弓着身子,一边走还一边打自己:“哎哟,娘娘,怨奴婢!这奴婢出门,听人讲了一本话本子,被迷得鬼迷心窍的,不免耽误了时间,真是该打该打!” 第294章 琼州使团 杨太监服侍的是敬嫔娘娘,如今不过二十岁,是当今天子的侧妃,娘家没什么权势,父亲是一个老县令,原是攀不上圣上的门楣,不过是当年圣上没有进京之前纳的一门良妾。 只可惜敬嫔性子倔强,又自负才情,喜吟诗作对,加之帝后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感情极好。是以除了敬嫔,其实其他嫔妃们也都并不受陛下宠爱。 尤其是陛下登基以后,除了象征性的升了她一个妃位,人却是再也不曾踏进这霜月阁。 如今的霜月阁不过也就是看着风光罢了。 果然,一提到话本子,敬嫔脸上立刻流露出浓厚兴趣。 这深宫的妇人们寂寞,每日除了种花斗草,不然就是女红诗书,当真是无趣得极。 “是什么样的话本子,竟叫你个老滑头都听得入了迷,说来让我也听听。” 罗太监立刻道:“说来也是奇怪,这写话本子的人不知怎么想的,写了一个男子借尸还魂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咱们大周朝截然不同,我听着像是仙境呢。” 罗太监嬉皮笑脸的从怀里掏出一本《桃花源记》,随后递了上去,“知道娘娘爱看,特意把书稿都给拿来了!不是奴婢吹牛,这本跟其他话本子可完全不同,讲了一个男子在仙境闯荡,并干出一番事业的故事,这样的话本子,奴婢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呢!” “《桃花源记》?”敬嫔抬眼看了一眼书皮,却也百无聊赖,只好先拿着看了起来,“行,那我也来看看,若是这话本子写得不好,我可要治你的罪!” 杨太监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随后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霜月阁的众人只看见敬嫔像是着了魔一样,日夜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她整个人几乎黏在了那把椅子上,就连吃饭也是漫不经心,晚间那豆油灯更是亮到深夜,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了心魔一样。 霜月阁的太监宫女们都忍不住私下议论。 杨太监便趁机说起那本《桃花源记》的小说,说是大周朝有个男子,屡考不中,怀才不遇。一日醉酒后借尸还魂到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一个世界闯荡博取功名。那个世界光怪陆离,可一日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人能互相见面通信,更别提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宛如天境。 这让霜月阁的奴才们也全都心驰神往,只恨不得等敬嫔娘娘看完后,他们也去厚着脸皮讨来看看。 终于,在某个下午,敬嫔她怅然若失的合上了书本,杨太监自然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静,此时一看见她的动作,便立刻走了进去。 果然,敬嫔坐在那里,像是酣梦一场,带着睡醒的几分迷茫:“这世上当真有书里的世界吗?” 见杨太监走进门,敬嫔立刻急切问道:“这书的下半卷呢?为何只写到他开公司开到一半就没有了?那个叫青梅的女子呢,她当真要给她弟弟买房?这世界可真奇怪,竟然有逼着女儿出去工作给弟弟买房的,她家爹娘也真不是个东西!” 杨太监也顺着她的话说道:“可不是如此?都说男儿建功立业养家糊口,奴婢看这本《桃花源记》竟然颠倒伦常,还有人说这书里写的是女尊世界!” “女尊?” “就是以女子为尊。娘娘想想,这书里的女子,各个都能读书写字,还能封侯拜相,甚至脾气暴烈的,动辄对夫婿大打出手,还让男子遵从三从四德,可不是女尊世界吗?” “可这书的主角却是男子啊!” “对嘛,那要不然怎么能在士子群里引起轰动?以奴婢说,这男主人公也是顶厉害的角色,竟然能在完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站稳脚跟,也难怪有人说这是一本爽文!” “住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那句女尊让敬嫔足够警惕,她连忙将书递给杨太监,“去去去,什么女尊不女尊的,话本子里的事情也能当真?快去把这本书烧了,要是让爷看见,咱们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太监心里凛凛,没料到这敬嫔平日里看着脾气火爆,却也是个胆小之人。 无奈,他只好先收了书,脸上卑微的笑着:“可不是,这些虽然是话本子,可也太过天马行空,咱们汴京城里的士子们也只敢偷偷流传,娘娘身处宫闱之中,还是得处处小心谨慎。” “谁说不是呢。”敬嫔有些恋恋不舍,似还在回味那个光怪陆离完全颠覆的世界,随后不免浮起一丝苦笑,“不过是话本子罢了,咱们大周朝可从来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 杨太监便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敬嫔登时蹙眉:“老滑头,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娘娘,奴婢不敢说。”杨太监一脸害怕的样子,“奴婢害怕说了,要是走漏了风声,奴婢的小命不保。” 敬嫔一时也来了兴趣,便用眼色示意身边人都退下,随后才斜斜坐在贵妃榻上,“装模作样,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杨太监“嘿嘿”笑了两声,一副憨直的样子,凑上前去帮敬嫔捏肩,“行,那奴婢就给娘娘说道说道。说起女子当官,咱们大周朝还真有一处地方,不仅允许女子当官,还允许女子当大夫,甚至女兵都有!” 敬嫔很明显的肩膀一紧,她虽不受宠,却也绝非蠢笨之人,她只是不屑争宠而已,说到这里,她眼珠子微微一转,说话也变得谨慎了,“你是说…青头贼的地盘?” “娘娘竟然也知道?” “爷整日为了青头帮的事情烦心,这后宫之人谁不知道个一星半点的?若说我们大周朝,如今那也是三足鼎立,据说青头帮那帮人还有个什么火器,那玩意儿可不得了,就连东面的明王殿下都被打得抱头鼠窜,眼下是寸土都没有争回来。” 杨太监立刻一记马屁,“娘娘真是耳聪目明,是奴婢班门弄斧了!” “我记得你老家就是金州府的吧?你家里老爹老娘可还好?” 杨太监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娘娘,好着呢,好得很。” 随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从前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前段时间家里来信了,说奴婢的小妹已经考上了医学院,等上个几年课程,通过了考试,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了。家里的境况会好许多,小妹的收入,养老爹老娘都不成问题!” 敬嫔闻言心惊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家小妹考入了医学院?什么医学院?青头帮他们竟然允许女子正大光明的行医?” 杨太监手上微微使劲,一脸卑微:“哎,娘娘,咱们在深宫里议论青头帮的事情,怕是……” 敬嫔瞪着他,“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若是传了出去,那也是你传出去的!” 杨太监立刻一脸惊恐。 见敲打有了效果,敬嫔又适时的扶起他,“行了,都说了只有你我二人在,你刚好又是金州府的人,跟我说说金州府的情况吧。如今朝廷上都能说得,咱们后宫如何议论不得了?说破天了,那也是本宫想要为陛下分忧而已!” 杨太监擦着额头上虚无的汗,大着胆子说道:“如此,那奴婢就知无不尽言无不言了。金州府那边如今怕是跟您刚才看的话本子里的世界相差无几了!他们不仅允许女子行医,还有专门的医学院,里面各科的老师都有,儿科、千金科、外伤科的大夫都在里面任教,再也不像咱们大周朝那样,一个大夫只能师从一家——” 敬嫔立刻说道:“学医本就该集百家之所长,若是闭门造车,只通晓自己师门那一点东西,如何能更准确的给病人看病?” “可不就是这个理!我家小妹是个有福气的,说是他们院长,也是个女大夫,对他们好得就跟自己孩子似得,不仅从不打骂呵斥,还时常关心他们,真真是个活菩萨般的人物!” 敬嫔却只关心女子为官的事情,便道:“你方才说,金州府竟允许有女官吏?” 杨太监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娘娘,您不知道吗,青头帮那位反贼大王本身就是个女子!而且如今她不过才十六岁,手底下却是猛将如云,其中有一半都是女将军!据说当时和明王的人抢江陵府的时候,就是有位姓张的女将,天降神兵,从后面包抄,才打了明王一个措手不及,抢占三个府城到手。” 敬嫔呼吸急促了一分,“当真?真有这么厉害的女将军?” “家里来的书信说得确实如此,我老家有好些女娃都去当兵了,一个月给一两银子呢,不比在家做绣花女红强?更有那些聪明的,还去考了女吏员。说来不怕您笑话,据我老娘说,奴婢小时候有情谊的那个丫头,现在已经是一个县的县令了!说起来好不威风!” “县令?竟有女县令?我还以为是类似几百年前的魏朝那种,只有品级没有实权的女官……” “天爷,岂止是县令,现在连府君都有女子!”杨太监故意说得夸张,“您想一想,那位大王就是女的,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手底下人可不得多招女娃做事吗?如今金州府那边的女娃可不得了,一个个脾气比男人还大,本事比男人还强,甚至深更半夜也敢出门子!” 敬嫔震惊的捂住嘴巴:“天爷!这要是被人拐走了可如何是好?” “金州府那边没有拐子!且不说那边姑娘们一个个身强力壮,以健壮为美,尤其是那些女吏员,普通男子怕是拐不走。再说那位女大王对金州府百姓管理得很是严格,莫说拐子,就是在路边多看了姑娘一眼,说不准都得拉去做苦力。正因如此,家里人才敢放心小妹独自去求学。” 敬嫔立刻起了疑心,上下打量着杨太监:“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杨太监立刻堆笑:“说起来不怕您笑话,金州府那边现在推行全民教育,奴婢那老娘都被拉去读书认字,现在家里人都会写字了,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花钱请秀才公们写家书,老娘也能自己磕磕巴巴的写信来。她老人家闲来无事,恨不得每日一封,托奴婢娘的福,因此我对金州府的情况比旁人多了解一些。” 敬嫔暗道自己疑神疑鬼,这下才没了疑心,便又笑着道:“那如此说起来,金州府的姑娘们各个比男子还要厉害?” 杨太监摇着脑袋,唉声叹气:“可不是如此,现在家中小妹才是大王呢,我那妹子现在在家里说一不二,谁敢招惹。” “那你可知,那边做女吏员需要考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但是我那幼年的玩伴,她一辈子没沾过一本书,说是去了那个什么全民教育的学习班,学了半年就考上县令了,想来应该不是很难。我倒是听我老娘提过一嘴,说金州府那边不注重四书五经,反而最看重算学!只要是算学学得好,那都能被女大王重用!” “算学?”敬嫔心口一紧,这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吗?! 杨太监自然知道敬嫔对自己的算学能力颇有得意,他一面细细观察着敬嫔的反应,一面见缝插针不动声色的引诱着她,“可不是吗,那位女大王就喜欢算学好的,尤其是算学好的姑娘。他们那边还有个研究院,那可不得了,娘娘你可曾记得上个月抚州知府给皇后娘娘送上来的那如一扇屏风大小的座钟?” 敬嫔心惊,“自然记得。说是整个大周朝仅此一件,陛下见大殿下和公主都喜欢,便送去了皇后娘娘的殿里。” 不光大殿下和大公主喜欢,她也喜欢啊。 那东西可以自动报时,每到时辰交换之时,便有一只小木鸟从盒子里钻出来,咕叽咕叽的报时,那时间竟然比铜壶滴漏还要准确。 敬嫔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这样得到过一件东西。 她只恨不得将那座钟给拆开,仔仔细细看看里面的构造。 她就想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原理,竟然能将时间走得分毫不差。 她甚至冥思苦想了好久,豁出脸面,日日去给皇后请安,就只是为了多看那座钟一眼。 “那座钟,便是金州府研究院的人鼓捣出来的,就那么大小的玩意儿,现在已经五万两一件!据说研究座钟的人,就是个算学极为厉害的年轻人!” 敬嫔胸口狂跳,“五万两?!” “不错,就这个价格,还供不应求呢!他们还有个怀表,那更是不得了,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可以悬挂脖间,同样能计算时间,那么一小块,现在已经炒到了七八万两。江浙那边的富户,现在已经不兴佩戴玉石首饰了,那真正腰包鼓的,有实力的,那可都是戴怀表呢!” 敬嫔脸色一阵青白。 她的算学是父亲所教,父亲当年可是方致的好友,那方致的算学水平怕是大周朝顶尖的了。 若她也去金州府,岂不也能像男子一般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杨太监自然没有忽略敬嫔脸上的眸光闪动。 很好,就是要像徐姑娘说得那样,不动声色,润物细无声。 徐姑娘总是说,低贱之人也可以拥有耀眼的梦想。 杨太监的梦想就是真希望昭王殿下能早日打来。 他想像正常人一样走在阳光底下,养几只猫狗,闲来便在葡萄架下喝喝茶,与少时的玩伴一起说说话。 如此他也能功成身退,与家人团员,再不必如履薄冰的过日子。 那一天,一定快了。 ———————————————————— “明王殿下竟然要派使团出使金州府?” 大会议室,伴随着明王的亲自求和手书送到徐振英面前,震惊的不止是徐振英,还有屋内所有一众人等。 钱珍娘率先问出声来:“这是什么意思?” 徐音希自借着徐乐至成亲的由头回到金州府后,徐振英便留下了她,目前她已是秘书办的秘书长,虽然是平调,但毕竟成为了天子近臣,因此不少人暗中议论说她是明平暗升。 而黔州府,自然而然的交给了张婉君。 徐音希倒沉得住气,“这手书上也没说具体什么事情,只说一句共商大事,且使团将于一个月内抵达。” 赵乔年如今官至监察部部长,自然底气更足,这样的会议也敢说话了,“东面战场上,他们迟迟无法推进半步,两方打了快一年,他们怕不是坚持不住,要向我们求和?” 林老却摇头:“据我对明王此人了解,他性情孤傲,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我担心求和是假,趁机闹事才是真。” 徐振英却笑:“说来说去,他想求的无非就是火器。” 众人却是一团雾水。 想要火器,却派使团登门求见,难不成是要向他们购买? “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徐振英勾唇,微微一笑,“使团不是还有一个月才来吗?林老,您对明王最了解,就麻烦您和方询一起拟一个应急预案,理一理他们前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处理办法。” 周厚芳立刻提醒:“殿下,我们还没有接待过这种外事使团,按什么规格接待呢?哪个部门负责接待呢?” “宣传部和后勤部一起负责吧。” 苗氏如今已经不掌管后勤这一部分,新提上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姓潘的,也是当时和他们一起流放的人,资历和能力都够。 倒是她自己被提上来的时候,战战兢兢了好久,生怕苗氏认为是抢了她的位置。 后来还是苗氏出面,这才安抚了她。 徐振英前面趁着吏员考核入职的时候,便将徐德贵和苗氏从财务、后勤的位置,换到了相对轻松一些且没有什么实权的部门。 起先林老还担心徐振英此举,会让金州府内人心惶惶,甚至让徐老爷和徐夫人心生猜忌,更让人忧心这其中是否涉及皇权党争等问题。 结果好家伙,徐振英直接一纸公文告示,张贴下辖所有府城县城,说是官吏中要实行回避原则,即凡是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不得在同一个部门工作,部门一把手的五服内亲属关系者不得在财务、人事、后勤等敏感岗位就职。 人社部部长还积极响应,干脆来了一个整顿自查,率先梳理和调离了一批吏员干部。 百姓们对此倒是纷纷叫好,支持徐振英这种“六亲不认”的官僚作风。 可想而知,老百姓对于官场的抱团风气有多么厌恶。 这一招釜底抽薪,给林老干沉默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徐振英根本没有什么帝王权术,主打一个实诚! 得,好在徐老爷和徐夫人都不介意,反而心甘情愿的退位让贤,甚至退位到普通官吏的地步,手中没有半点实权,只有“殿下爹娘”这么一个称号。 平心而论,林老觉得要是自己有个儿子,封侯拜相以后,不给自己讨个爵位也就算了,甚至还卸磨杀驴,直接将自己踢出局,他估计把儿子踢出林家族谱的心都有了。 所以不得不说,这徐家人是干大事的人!一个个只讲奉献,丝毫不谈牺牲。 不过又反过来说了,自己女儿都是称王称帝的人了,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又能干啥? 难道没有尊号,百姓们就敢欺辱徐家任何一个人吗? 很多时候,敬畏是一条无形的线,即使没有尊号加身,这世上也无人敢略过那条线。 钱珍娘立刻领命,“那按照何种规格接待呢?” 潘部长更是狡猾,“这回他们主动来金州府,必定是对我们有所求,咱们是否趁机给他一些下马威,也亮亮我们金州府的肌肉?” “不必,下马威他们怕是已经在战场上吃够了。” 这番立刻让屋内人忍俊不禁。 可不是吗,明王这帮人被火器打得晕晕乎乎,怕是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以礼相待就好。看他们出什么招子,若是来者不善,咱们就好好陪他们耍耍!” 第295章 求亲 而这次负责出使金州府的,便是那位年过四十的裴师爷。 他原本是个举人,屡考不中,心灰意冷之下被人推荐做了幕僚,此人确实有几分急智,在原来的府君手底下干得不错,后来明王占城造反,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明王的手下。 此人颇通军事,又通俗务,因此不过一年就得到了明王的重用。 此行,他带着浩浩荡荡一百多人,从琼州出发,经江陵府入境,再过湘水府、宝安府、黔州府,最后到达金州府。 江永康还拨了约一百人,美其名曰负责他们的安全,实则是明着监视。 若说这一路以来,边境的江陵府看着和他们东面差别不大,左右不过是那些士兵们看着精神一些,百姓们也大多行色匆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时值盛夏,越往西南的方向走,裴师爷就越觉得恐惧。 这变化越来越明显,叫出使团一行人像是从琼州那乡下到了城里,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尤其是越靠近金州府,甚至从湘水府开始,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名为水泥路的东西。 那路走上去,光滑平整,马车丝毫也不颠簸,走在上面如履平地,速度至少提升了一倍不止,若是金州府境内全是这样的水泥路,他们运输的时间不知能节约多少! 也怪不得金州府的人办事效率高! 这可是实打实的交通成本! 起初他们还觉得震惊,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水泥路出现,甚至到了黔州地界的时候,已经全是水泥路,裴师爷终于感觉到不太妙了。 他终于不顾老脸,也顾不上之前摆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拉着就近的那位姓陈的小将军问:“陈小将军,自过了宝安府以来,我看见你们这边都是修的水泥路,小老想问一句,这水泥除了铺路,是不是还能修建河堤和城墙?对了,你们江陵府之前修的城墙,是不是就是用的水泥?” 陈小将军心道这老狐狸果然忍不住发问了,面上却笑着:“没错,就是水泥。” “敢问你们这些水泥,都是哪里来的?” “哪里买的啊?当然是殿下给的呗。咱们金州府那边有个水泥厂,专门产这玩意儿,你要是想买的话,可以跟商务部的谈合作。” 裴师爷双眸颤动:“这水泥…能买?” “当然,这东西生产出来,不就是让人买的吗?金州府好东西多着呢,师爷看上哪样,都可以跟我们合作嘛。再说,您这次来咱们金州府,不就是要跟殿下商谈合作的吗?” 陈小将军笑得一脸纯真。 买嘛,怎么不买,让商务部那帮掉进钱眼里的同僚们狠狠宰你们一刀。 而裴师爷明显陷入了盘算之中。 好啊,既然能买,那他就不必费力派人去偷了。 买一些回去,找大周朝最好的匠人来,不信破解不了这方子! 不过想到那火器,裴师爷还是有些头大。 就是不知这火器能不能买呢? 裴师爷到底是没好意思问。 一路上他们的速度不算快,可路好,甚至比预定的一个月时间还早到了好几天。 而令裴师爷吐一口鲜血的事情,竟然是两个女吏员接待他! 作为明王心腹,他自然是知道金州府这边的风气便是女子为官,可是他想象中至少也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大户人家的女子。 这下,冷不丁看见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子,还有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妇人带着十几个人迎面向他走来,裴师爷心头滋味还是有些复杂。 “裴师爷!马将军!”那年轻的女子倒是热情周到,上来便做着自我介绍,“我是商务部部长钱珍娘,这位是后勤部的冯部长,这次殿下让我二人接待诸位,诸位一路舟车劳顿,我先送几位去客栈休息。” 一行人依次见礼。 金州府的人并不清楚他们的来意,因此尽量客气相待。 可两方人马东面战场上还在对峙,说是亦敌亦友也不未过,因此两方人说话做事都颇为谨慎。 钱珍娘将众人带到离府衙较近的客栈之中,安顿他们住下。 裴师爷一行人便立刻打量起来,按理说两国来使,应安排到鸿胪寺下榻,可如今双方都没有称帝,因此只能便宜行事。 可裴师爷一行人怎么也没想到,金州府这边竟然直接将他们扔在一处客栈,甚至这客栈还没有被征用,平民百姓随时随时随地的进出,大堂里还有各色百姓,喝酒的、吃饭的、入住的,一片车水马龙,这让琼州来的几个人着实觉得被怠慢。 可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那位陈将军忍不住埋怨了一句:“金州府就是这般待客之道吗?这客栈没有守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进出出,若是有人行刺怎么办?” 那商务部的部长看着小小巧巧的,可却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闻言她却只是微微一笑,一脸歉意说道:“哎,先前考虑到想让诸位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因此倒是疏忽了防卫工作。冯部长,赶快派人去西营调两百士兵来,务必让人好好的守着琼州来的贵客,做好咱们的外事安全保障工作。” 裴师爷闻言脸色登时一变,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不必如此麻烦,我们初来贵宝地,怎好如此麻烦诸位。” 钱珍娘自然是见好就收,笑眯眯说道:“如此也好,诸位也自由一些,咱们金州府风景秀丽,诸位可先去走走看看。我回去禀了殿下,到时候再请诸位共商大事。” 一行人又是客气告别。 走出客栈没多远,钱珍娘却对暗处的莫锦春说道:“让那两百个兄弟们都警惕着点,看看这帮人耍什么花招。” 而裴师爷一行人上了楼,安顿好一切,几个人才聚在房内。 坐在主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此刻却身着男装,她脸庞有些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悠闲的摇晃着双腿,托腮听着属下的抱怨。 “这金州府的人也太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了?!竟然就这么将咱们扔在客栈里不管不顾,这一应接待水准,哪里像是接待外使,分明像是接待乡下来的穷亲戚!” “就是,且不说进了金州府的地界,就一直把咱当贼似的防着,就说刚才那个什么宣传部的部长还说要给咱们派两百个人,这分明就是明着监视!” 那马将军也说了一句:“这金州府里清一色的娘子军,还真是个顶个的彪悍!刚才入城时你们听见那群小娘子争吵没,就因为一个外地人多看了她一眼,她就拉着人家不依不饶非要见官,我看她姿色也不如何,倒是胆子比姿色还大!” 这话有些刻薄,自然引起了主位那位姑娘微微蹙眉。 “行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些都是小事,别忘了咱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众人这才凝神静气,纷纷垂眉说道:“是”。 “走,来都来了,去看看传说中的金州府长什么样子,这反贼的地盘可是好不容易才踏入一次,咱们是得好好看看。” 而钱珍娘等人见了琼州来的人,就形色匆忙的回到府衙,并将一切接待事宜回禀徐振英。 “我观他们领头的只有一个幕僚和将军,倒是没什么镇得住场面的大人物,感觉此行不像是来求和的。不过也可见他们没什么诚意。” “这倒谈不上,明王甚至还没有到成亲的年纪,他母妃早已过世,身边亲近之人只有几个妾室,也确实是派不出能在镇得住场面的人。” “咱们安排的客栈他们也不挑剔,不过似乎对我们的安排有些意见,估摸着是觉得我们不够排场。” 徐振英点头,却是对着一路护送入金州府的陈将军说道:“你护送他们一路,可有其他发现?” 那小陈将军略一思索,便道:“说起来,他们这一路上倒是没摆什么架子,总体来说比较配合。倒是让我奇怪的有一点,他们中有个小厮打扮的青年,我估摸着是个女子,她女扮男装混在队伍之中不说,且其他人隐隐以她为尊。此事我已经上报给了江部长,江部长说只要他们没点透,我们就当不知道。” “女子?”徐振英微微蹙眉,“可是明王的家眷?” “看样子不像,那人很是年轻,应还没有出嫁。” 倒是一侧的林老出声询问:“什么样的女子?你形容一下长相。” “大约跟殿下差不多高,瓜子脸,皮肤很白,有些瘦弱,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 林老捋着胡须,蹙眉道:“会不会是…六公主?” “明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林老点头,“据说上次小皇帝被火烧死的时候,皇宫大乱,六公主也下落不明,现在看起来,说不准她是去琼州投奔明王去了。这两兄妹一母同胞,自幼感情就极好,这年龄长相大约都对得上,说不准还是真是六公主!” “六公主?”徐振英微微挑眉,“这两国交战期间,一个公主跑到反贼的地盘做什么?她就不怕咱们对她不利?” 徐音希立刻道:“或许是贪玩好耍,悄悄跟着使团来的?” 小陈将军立刻否定,“我看不像。使团对她的态度很恭敬,且她一开始就跟着师团,倒更像是被明王派来的。” “有点意思。”徐振英笑,“林老,那位公主殿下脾性如何?” “颇有她王兄几分风采。” 徐振英知道,这话从林老口里说出来,可以算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虽说周衡此人在她看来不过如此,可局限于现在这个时代,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衡量,那位明王可正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若非她这个外世之人,说不准这天下还当真会变成周衡的囊中之物。 “也就是说,他们中间混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公主殿下,这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林老笑道:“上次殿下不是说吗,琼州那边所求无非这几样,要么是火器,要么是联手,要么是想要停战,咱们这几套的应付方案都有,不怕他玩什么花招。” 徐振英点头,“也是,我们已经把事情做在前头,剩下的就看他们了。后天上午,通知琼州来的人,我给他们一上午的事情。另外,再通知bu级以上干部参会。” 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琼州那位脑洞大开,既不求火器,也不是求和,更不是请求联手,而是—— “你确定?明王要求娶本王?” 主位之上的女子面容带笑,眼睛里的惊愕稍纵即逝,随后便是一脸玩味之意。 倒是大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全都脸色一变。 裴师爷他虽然不习惯这种大会议室,所有人都在一起的议事风格,这于他来说,颇显寒酸。 可他仍是一脸镇定自若,甚至颇有居高临下之神态:“殿下没有听错,我主乃大周第二十三任皇帝孝康皇帝之子,血统高贵,年近二十,且未娶妻,容貌俊秀,才情满天下。昭王殿下只要答应和我主联手,我主愿以正妻之位求娶,并郑重承诺两件大事,一则此生不会再娶妻,二则愿以一统天下后,按东西划分,帝后共同治理,此生绝不违背此承诺。殿下您想一下,我主有三十万大军,您有火器,两方相斗则渔翁得利,两方若是联手,岂有大周朝存活之机?” 裴师爷说得那是慷慨激昂,声音久久回响在议事厅内。 “一旦您与我主联手,两家士兵合二为一,我们便必能所向披靡。东面我们可就近收服大小李王的地盘,您也可放心向西面推进,如此一来,大周朝接近三分之二的国土被占领,也只能苟延残喘。在下预计,若昭王殿下点头同意这门婚事,不出五年,整个天下便尽在我们之手!” 不得不说,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琼州那位异想天开到了如此程度。 众人瞠目结舌的坐在原地,甚至一时忘了反驳。 实在是…这厮也太会想了! 还求娶昭王殿下? 这世上有男儿能配得上他们殿下吗? 还整个天下一分为二,分而治之? 明王的脑子…不会是有毛病吧? 徐振英看着手底下人各个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样子,率先低咳一声,才让众人回过神来,眼看有性急的已经准备反驳,徐振英连忙道:“明王殿下的意思,本王知道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本王还需仔细考量,还请诸位先回客栈休息,若有结果我们会通知诸位。” 那裴师爷似乎也知道这是一场拉锯战,便拱拱手,顺理成章的退了下去。 第296章 信心动摇的公主 等裴师爷一走,议事厅里的所有人才跟炸了锅一样的开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周衡是疯了吧?” “他想得倒是挺美,这是不是就是殿下说的打不过就加入?眼看他没法子偷咱们的火器,干脆就跟咱们成一家人?如此一来,火器就变成他们的了!这算盘打得我在金州府都听到了!” “何止是火器,还有咱们的水泥、堆肥的方子、活字印刷法,他可倒好,身无长物,不思入赘,还想着倒占咱们的便宜?也太无耻!” “说什么分而治之,谁要跟他们分而治之?这天下迟早是殿下的,咱们用得着要他们帮忙?” 更有武将气道:“早就说咱们该直接打到东面明王的老家去!看吧,如今倒还抖落起来了?!” “就他,还想娶我们殿下?美死他算了!” 徐振英难得见手底下人空前的团结,不由觉得好笑,随后慢悠悠道:“人明王也算是青年才俊,哪有你们说得那般不堪?” 徐振英这一番话差点让众人掀翻了屋顶! “他,青年才俊?我看他样貌不如江部长,才情不如方部长,咱们金州府的青年才俊,一提一串,哪里轮得到他来抖落?” “殿下您可要清醒一点啊!就算您要迎娶皇夫,怎么也得海选三千金州府男儿啊——” 徐振英唇角抖了抖。 海选…皇夫? 我真是谢谢您咧。 “就是啊殿下,周衡这厮分明就是偷不到火器,才想出这等阴损的法子。您可千万别相信什么共治天下,男人的话您千万别信,我就是男人,我有经验,别看他现在话说得漂亮,但其实真的一统天下以后,他一定会一脚把您踢开!” 倒是徐音希和林老不发一言,眼瞅着手底下人越说越没个正形儿,还是林老板着脸斥了一句:“嚎什么,像个什么样子!咱们这是府衙,是国院,是一国议事之所,不是东街的菜市场!” 徐音希也立刻道:“大家稍安勿躁,殿下深谋远虑,是这屋子里最聪明的人,我们都能看透的道理,难道殿下会不知道?” 这话说得在理。 从来只有殿下坑别人的时候,还没有别人坑过殿下。 徐振英扶额,“虽说我允许大家自由议事,但你们这吵得我头都疼了!知道东市街口卖鸭子的吗,我刚才仿佛在那儿站了一个小时。” 这话说得众人面露羞愧之色。 尤其是那几个嗓门奇大,一说起话来就不管不顾的武将。 倒是林老此刻却努力憋着笑。 果然他还是喜欢金州府有什么说什么的风格啊。 徐振英转向底下人,随后点名道:“林老、方询还有小陈将军,你们三个人要么接触过明王这个人,要么和他交过战打过交道,说说他的性格。” 一说起昔日仇人,方询还有些咬牙切齿,脸上难掩恨意,“此人确实有大才,且擅长忍耐,昔年在我家求学之时,身为皇子却无论天寒酷暑都勤学不缀,从不叫苦,心智过人。” 林老也捋着胡须道:“周衡对下人都很和气,往日宫人们对他无不称赞,称他有君子之风。他出身卑微,亲娘并不受宠,小时候也经常被皇子们欺负,却从来没向任何人吐露过一丝半点的委屈。” 徐振英点头,又望向小陈将军,“陈将军你呢,从他的作战风格能否管中窥豹?” 小陈将军便道:“此人用兵算是当世佼佼,江部长说此人的计谋手段与当年的白慈恩也差不多。” 立刻有人嗤之以鼻:“那白慈恩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但也有人马上反驳:“白慈恩是武将,自幼饱读兵书,而周衡却是个皇子,从未上过战场。” 徐振英抿唇,“听出来了,周衡这个人善于伪装和隐忍,同时还很聪明,而且还足够心狠,当初连自己的未婚妻和丈人一家都可以说杀便杀,听起来…是个对手。” 随后,徐振英抬眸,缓缓说道:“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足智多谋的人,你们觉得他是真心求娶?我看…倒更像是别有所图。” 众人一下沉默。 赵乔年却道:“可惜他最大的错就是轻视殿下,也轻视了我们。” 徐振英笑,“何解?” 赵乔年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随后不慌不忙的说道:“他提出一起联手共谋天下,无非是打量殿下是女子之身,想占几分便宜罢了。他兴许还觉得,因为殿下是个女人,女人称帝总归是惊世骇俗,说不定殿下手底下人的并不齐心,这么一挑唆,咱们更愿意忠心于他。” 钱珍娘立刻怒不可遏:“此人好歹毒的心思!”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振英却不生气,“比起女人,世人更愿意投资男人。毕竟传统文化中,男人才需要建功立业。我想,这也是如今天下大部分人的想法。” 赵乔年便笑道:“所以我说明王轻视我们这些跟殿下一起打江山的人嘛。比起男女,我倒觉得选人更为重要。跟着殿下,赢面更大。” 屋内的其他男性官员登时后背一紧,连忙跟着赵乔年表忠心。 “大家的意见我都知道了,都是不赞同这类联姻。所谓凡事有利有弊,有没有不同意见的,也说来听听。” 众人陷入沉思。 只有徐音希笑着说道:“殿下总说真理越辩越明,那我就厚着脸皮说个联姻的好处。” 徐振英微微偏头,看向徐音希,面露鼓励之色,“我洗耳恭听。” “正如殿下所说,凡事有利有弊。弊端我们刚才已经充分讨论过,但诸位却也忘了联姻的一个好处。”徐音希略微停顿了些许,随后才笑道,“殿下如今已经十七,也算是到了婚配年龄,反正选谁都是选,何不选个最能干的?” 林老眼睛一亮,登时接话:“徐秘书长这话说得在理!殿下已经十七,大周朝的皇子们到了十六七也该婚配和延绵子嗣,且不说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金州府的基业不至于后继无人。就说若和明王殿下联姻,至少生出的孩子却是纯正的周朝皇族血脉,如此一来,咱们逐鹿中原的阻力必然会小很多。” 林老自己说着说着似乎更偏向赞成联姻,他完全无视徐振英的表情,兀自说着:“再者,明王殿下想借联姻图您的江山,您为何不将计就计,反过头来图他的琼州?殿下天人之姿,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何愁明王殿下手底下人不追随于您?” 林老说完,和徐音希默契的打了个照面。 倒是徐音希有些忍俊不禁的望着徐振英。 林老这话,让满屋寂然。 不得不说林老是只老狐狸,就几句话瞬间扭转局势,先前还剧烈反对的众人,此刻竟然全都一脸沉思,似乎正在思索联姻的可行性。 徐振英眼角抽了抽,她算是听明白了,合着林老的意思是让她把明王当种马,最后再去父留子,顺带抢了明王的家业—— 真是有够阴毒的。 徐振英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怎么她手底下尽是这种腹黑的人? 饶是一开始坚决反对的赵乔年也有些动摇,“按照林老所说,这殿下的继承人至关重要——” “打住。”徐振英终于没忍住打断众人有些浮动的心思,随后还瞪了林老和徐音希一眼,两个人如老翁入定不为所动,“我还没有十七岁,正是身强力壮干事业的好时候。据我掐算,我至少还能干个十几二十年,再说…以后皇帝如何选拔,还需要从头商议。继承人的事情…以后再说。” “还有。”徐振英又补了一句,“别想着什么联姻,我不联姻,你们也不需要联姻,咱们干事业不就是为了寻一个自由和公平吗,咱们是人,不是物件儿。别总想着商品化自己。不止是你们,也包括我,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若是成亲,肯定是跟某个人有感情,想组建自己的家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理由。” 徐振英这话说得有点大,有些空,众人似乎都不太理解。 徐振英不免沮丧。 果然这个时候提出“婚姻自由、恋爱自由”还为时尚早吗? 也就是她说这话,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人一个姑娘敢这样说,怕是立刻被冠上一顶“妖言惑众”的大帽子。 林老却敏锐的抓住了徐振英说的这句“皇帝的选拔”。 选拔? 也就是说也许殿下心里,并没有计划像大周朝那样的嫡长子继承制来决定继承人? 选拔…选拔… 林老细细品着,总觉得其中意味无限。 难不成殿下要效仿尧舜禅让? 还是说遵循殿下来的神界那般决定下一任掌权者? 这不得不让林老心生向往。 倒是徐音希见众人都沉默,便笑道:“是殿下自己说的要多听听不同的意见。我们说了半天,其实我看那位明王不像是真心求娶。我瞧着,这说来说去倒更像是为了火器?” 徐振英也笑:“这个倒无妨,让莫锦春的人跟紧一些,看看他们在金州府的活动轨迹和热点。对了,罗院长和研究院的人也都加派人手。” 军务部的人正要领命而去,却又忽然被徐振英叫住:“所谓兵不厌诈,若他们此行就是为了火器,那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军务部的人做事要隐秘一些,别露了马脚。” 等所有人散去后,徐振英又单独留下了徐安平,“徐部长,你悄悄去罗院长那里看看,也让他这几天提高警惕,尽量减少外出。” 徐安平心中打鼓。 等散了会,她便挎着书箱,以买书的名义迫不及待的闪身进了金州府的街巷之中。 街上人流如织,徐安平低调的走在人群之中,目不斜视,只恨不得隐身。只见她七拐八拐,随后走进了一处幽静的民宅之中,再和门前的几个便衣守卫核对过暗号以后,她才进屋见到了罗轻舟和研究院内的一众人等。 罗轻舟现在手里捏着火器的图纸、水泥的方子,可以说是整个金州府的重点保护人物。 尤其是这次琼州那边来人,罗轻舟更是作为重中之重,身边层层守卫,连莫锦春都恨不得亲自来贴身保护。 偏偏当事人却不以为然,甚至还躲在民宅里,跟几个研究院的老师们讨论得手舞足蹈。 见徐安平过来,罗轻舟似乎没看见她的脸色,还兴奋的拉着她说道:“徐老师,上次殿下说的改良公共马车,我们几个讨论了一个方案,就是先把木质的车轱辘换成铁器,再用殿下说的那个什么橡胶树,伸缩性强的作为防震材料套在车轱辘的外面,如此一来,这车子再行驶到水泥路上,会半点颠簸也无,甚至日行百里都不在话下!就是那橡胶材料,殿下说只有气候炎热的一带才有,你去催催殿下,让她赶紧派人把东西送来!” 徐安平蹙眉,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罗院长似乎这才察觉到不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 “罗院长,殿下有话要传达。” 其他研究院知情识趣,立刻寻了借口退下。 等其他人一走,徐安平才悠然自得的坐到椅子上,罗轻舟见她这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喜,“安平,殿下同意我们的事情了?” 徐安平脸色可疑的红了,“我还没有跟殿下提起此事。” 罗轻舟盯着她的脸,“你可是害羞了?你若是不好意思提,我去跟殿下说。这两年我按照殿下的要求做出了水泥和火器,若我开口,殿下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不是这么回事。”徐安平摇头,有些欲言又止,“是我,我还没想好。” “为何?”罗轻舟清秀的面容上满是疑惑,“明明你我互有情意,且你我都是十七八,本就是婚配的年纪。更何况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能谈论婚事?” 徐安平说不清楚,“我就是没想好自己将来的路怎么走。” “我们上次不是讨论过了吗。即使成亲,我也不会对你有所约束,你继续做你教育部长的位置,我继续在研究院里,这并不冲突。” 徐安平低下头去,“我就是没有想好而已。婚姻于你们男子只有益处,没有害处,可于女子来说,却是关乎一辈子的选择,我自然要比你慎重。你我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在乎这一时片刻,可否容我好好想想?” 罗轻舟无言,随后坐下,叹息一声:“是我不好,我急切了。你我都还年轻,且都是殿下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你公务也繁忙,咱们先不急。” 见罗轻舟肯让步,安平自然欢喜。 实在是徐乐至成婚后,跟变了个人似得,仿佛一夜之间属于姑娘的灵气没有了。反而变得死气沉沉的,言语之间对周将军、对徐家、对周家婆母都多有怨怼。 可是据她所知,周将军待徐乐至已是极好的了。 难不成成亲是这样恐怖的一件事? 也是,于女子来说,成亲就意味着要嫁入男方的家庭。她徐安平现在是自由散漫惯了,既不会女红,又不会厨房里的那一套,她整日抛头露面忙于公务,若是婆母嫌弃她家里庶务一概不通,又或是嫌弃她太过精明强干压了她儿子的风头又怎么办? 看吧。 这女子强了弱了,婆家都有话说。 她徐安平一想到婚后要应付罗家的一大家子,她就觉得心烦意乱。 她只想好好做她教育口的这一块工作,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认字,开启教化民智,怎能轮为一个俗气的后宅妇女? 只不过此刻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刚刚琼州那位,说是要求娶殿下,将来天下一统后分而治之。殿下琢磨着,怕是求娶是假,要你手里的火器图纸才是真。” 提到此事,罗轻舟也是吓了一跳。 他并不是完全醉心科研不理俗务的人,他自然知道自己手里捏着好几块烫手山芋,稍有不慎,便有身首异处之危。 “明王也是执着,之前是派人悄悄打探,如今打探偷盗不成,就干脆厚着脸皮来求娶殿下,简直不要脸!” “是,方才在朝堂之上,大家也都是这个态度。”徐安平安抚了两句,“所以殿下才派我来,要我转告你,你这几日自己也要提高警惕,若是感觉有什么不对的,立刻报告。” 罗轻舟自然不马虎,“我知道的。殿下为了我的安全殚精竭虑,我自然也会保护好自己。” 若是当真不幸落入敌手,他一定立刻咬舌自尽。 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声来。 而六公主周莹此刻一身轻便的男装,带着几个便服的士兵,正走在金州府的大街小巷之中。 走了几条街后,周莹却不得不跟身边的马将军感慨:“我似乎有些明白兄长为何迟迟不能夺回原本属于我琼州的地盘。你看见那些巡逻的士兵了吗?” 周莹遥遥指着路上巡逻的人,“他们各个吃得好、穿得好、体力强,一身的腱子肉,眼神凶狠,行止有度,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全部都能读书认字。徐振英培养的不是士兵,而是将领。” 马将军也是一脸愁容。 他对其他事情没有感觉,他只知道一条:金州府的士兵吃得是真好。 之前两军对峙的时候,对面那些士兵们几乎顿顿有肉和蛋,每到饭点,他们总能闻见对面传来的肉的香气。 “马将军啊,若是兄长这次也跟着来,怕是再无跟徐振英争斗的信心。” 马将军垂头丧气,说不出话来。 是啊,若说前线的士兵只是冰山一角,一路经过的宝安府、湘水府等地也是百废待兴,可到了黔州、金州的时候,就像是到了一处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站在金州府的街头,甚至有一种被时代洪流抛弃的感觉。 这里的路是平整的,这里的百姓已经住上了冬暖夏凉的水泥房,这里人人都很忙碌,人人都有事做,在街上游荡的怕是只有他们这几个。 就连能走路的小娃,都被拉去学堂,去上什么学前幼儿班。 爹娘每日只需要支付几文钱,孩子便有人管,他们也能安安心心的挣钱。 一对夫妻,一日怎么也能挣个五六十文,拿出几文钱请朝廷的人看顾孩子,怎么看都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你说,若是咱们琼州也像他们这样,把孩子们集中在一起,让所有人都读书认字,琼州能不能变得像金州府这般繁荣?” 马将军不语,他只是个粗人,略学过几本兵书而已。 他只会打仗。 就连打仗,也老输给金州府的人。 还好六公主只是自说自话,并不要求他回应,“怕是不行,咱们琼州哪里去找那么多老师,哪里能开出这么多的工钱,金州府的变化,非一日之功,是需要大量财富才能实现。所以,第一步不是全面教育,而是像徐振英那般,成立一个商务部,到处去做生意,充实国库才行。” 可六公主又摇头,“那也不行,金州府的东西各个如天马行空,那些个肥皂、铅笔、活字印刷、钟表,全都供不应求,炒出了天价。我们根本学不来也学不会。所以还是要先搞全民教育,只有读书的人变多,想法才能变多,才能造出惊天骇地的物件。” 是先搞教育,还是先搞商业,这还真是一个死循环。 六公主急切的想要知道,徐振英究竟是怎么将一个偌大的庞然大物拉扯起来,且以极快的速度往前跑。 为什么,除了金州府以外的地界,时间好像都静止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没有任何变化。 此次金州之行,真是狠狠击碎六公主的信心。 她母妃地位不显,在宫里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哥哥严厉,从不因她是女子就允她懈怠功课,因此她比旁人更早慧。 也正因如此,金州府的这冰山一角,已足以让她想到更长远的地方。 长兄输给那位昭王殿下,是真的半点不冤。 她真想留在这里,跟在徐振英身边学习,她想知道徐振英到底是怎么做才能支撑起这偌大的家业,又如何养活这金州府八州的千万百姓。 马将军却突然指着一处店铺说道:“公子,前面可以接种牛痘疫苗!” 周莹一惊,“就是传说中可以防治天花的特效药?” 她有些举棋不定,“此物当真有效?” 马将军虽不想承认,却还是没有隐瞒:“当是有效。我听闻金州府当时西进的时候,那边瘟疫横行,金州府的士兵们几乎没有人感染。可想而知…这牛痘疫苗能防治天花不假。” 周莹面露绝望,“又是那个研究院吧?” 长兄的基业,不会全部都断送在研究院那帮下九流的匠人手里吧? 若可能的话,她真恨不得用火器将研究院轰成平地! 第297章 平起平坐 “牛痘疫苗应该是医学院的人负责吧。我来的时候听那个小陈将军说过,说金州府八州的百姓几乎人人都已经接种——” 周莹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她想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若天下人都知道金州府有牛痘疫苗,岂不是各个都愿意投奔她徐振英? 徐振英振臂一呼,只需要说一句,凡是投奔她徐振英的城池可免费接种牛痘疫苗,怕是无数城池都会主动献城。 周莹越想越不是滋味。 曾经她以为徐振英不过是兵强马壮一些,可如今踏入金州府才知道,那种完全不能望其项背的滋味是多么的绝望! 周莹心口发酸,“这牛痘疫苗,怕是不会给我们接种吧。” 马将军却道:“公子,那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呢,金州府本地户籍免费,外地人接种一次十文。” 马将军的语气到了后面明显有些许的兴奋。 望着都是一脸期待的士兵们,周莹心中五味杂陈,到敌人的地盘上,迫不及待的享受他们的新事物,怎么都像是一种背叛。 她甚至后悔来金州府这一趟。 只需要在金州府转一圈,身边的士兵们都恨不得不回去,留在金州府为她徐振英所用! 周莹只好咬牙切齿说道:“走,接种去!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士兵们登时喜笑颜开。 可不得开心吗。 这接种了牛痘疫苗,这辈子就远离天花,简直就是天降馅饼啊。 接种完了牛痘疫苗,周莹便将此行正事提上日程,几个人在城里转了一大圈,又多方打听,才终于找到了金州府救济院。 周莹在门口蹲点了约莫半个时辰,随后终于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立刻,她趁那人出来瞬间,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并压低声音呼喊一句:“嫂嫂!” 方如玉陡然被人这么一抓,吓得花容失色,又听见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抬眸一看,竟然看见了周莹的脸! 她登时脸色大变,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大呼救命,周莹心里一慌,立刻示意马将军动手,几个人捂住方如玉的嘴,连拖带拽的将她拉进了一侧僻静的小巷子里。 周莹还不断哀求着:“嫂嫂别叫,我有事找你,我就跟你说两句话就走,你不要叫人好不好?” 见来人是周莹,且她又只带了几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伤害她的打算,方如玉从惊慌恐惧的情绪中渐渐停止了挣扎,可心里还是紧张,“你…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们方家?我警告你们,这是在金州府的地盘,你们要是敢乱来,我立刻大喊,这巡逻的守卫可就在附近!” “好嫂嫂……”周莹上前亲热的拉着方如玉的手,却被方如玉直接一把甩开,“什么嫂嫂?你休得乱叫,辱我清白!” 周莹泪眼盈盈道:“嫂嫂可还在生我兄长的气?” 一提到周衡,方如玉的情绪似乎瞬间变得很是激动,“谁是你嫂嫂!你哥派人杀我全家,让我方如玉成了史书上祸国殃民的妖女,连累我全家差点身首异处,你哪里来的脸,还好意思叫我嫂嫂?!” “好嫂子,我不叫,我叫你方大小姐好不好?”似为了安抚方如玉情绪,周莹做了让步,她抹着眼泪说道,“我兄长料定你还在生他的气,因此特意派我不远千里的深入敌营,只为了还我兄长一个清白。” 周莹眼泪簌簌,拉着方如玉的手不肯松,“方小姐,我哥哥真的冤枉啊!当年他是真的以为你死了!那暗杀你的人当真不是我哥哥派去的,分明就是那该死的朱辞!是朱辞为了斩草除根,又为了撇清嫌疑,才让人装成我哥的人去追杀你们!我哥哥当时听闻你身死之事,险些吐血而亡,他在病榻缠绵了半月之久才略有好转,他病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举兵造反,说是一定要为你和方家讨个公道!” 方如玉咬着牙,胸脯急剧的起伏着,“我不信你的这些鬼话!谁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向殿下求亲。若他心里真想着我,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 “嫂嫂冤枉啊!实在是徐振英那火器太厉害,我们在战场上投入了十万大军,几乎死伤过半。哥哥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若非被逼得没办法,谁会愿意娶徐振英那种如此彪悍的女人?她徐振英哪点比得过嫂嫂,又哪里比得过哥哥和你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全世界都冤枉我哥哥,可方大小姐和我哥哥青梅竹马,难道也不清楚我哥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方如玉偏过头去,咬住下唇,才使眼泪没有掉下来。 “若非挂念方大小姐,我哥哥又怎舍得我亲自来敌营向你解释?哥哥说,他最怕的就是你也像其他人一般误会他。什么追杀方家人?什么赶尽杀绝?方大小姐真相信我哥哥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昔年我们还住在宫里时,母妃身份低微,我们兄妹更是饱受欺凌,若不是方姐姐屡次施以援手,我们怕是根本活不下来。这份恩情,不光我哥哥记得,我也记得。方姐姐,难道只有你忘记了吗?” 方如玉眼泪簌簌,终是没忍住,“既然你说他没有做过那些事,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连一封解释的书信都不肯给我?” “怎会如此?!”周莹十分惊骇,“朱奎离金州府最近,哥哥的书信都是让他转交,难道你一封都没有收到?哥哥还以为你是心里怨恨着他,不肯原谅他,因此才不肯回信给他。他为此肝肠寸断,险些病死,因此才派我亲自来向你解释。” 周莹“呸”了一口,神色转为阴狠,“那天杀的朱奎!后来哥哥才知道,朱奎早就暗中投靠了金州府,他又如何肯为哥哥转递信件?只怕是全部交给了你们那位殿下!” “当真?”方如玉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随后眼中逐渐泛出喜色,“我就知道…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我了解他,我相信他!” 方如玉又有些着急的跺脚,“他怎可为了我如此自毁身体!你在他旁边,怎么也不劝着他?” “姐姐,我哥哥就是喜欢你,情之一字,旁人如何劝?哥哥一面顶着压力招兵买马造反,一面又要忧心你过得好不好,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一天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若是瞧见了,定要心疼死了!” 方如玉扭过头去,“可他到底想要迎娶昭王殿下——” 周莹抹了抹眼泪,“好姐姐,我哥哥为了你死去活来,你可倒好,还一直怨怪于他!这婚姻大事,以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现在我哥哥是真的迫不得已,若再不想法子解决火器的问题,他手底下的那些将领怕是都要跑光了!如今大周朝虎视眈眈,我哥哥一面应付金州府,一面还要应付大周朝的攻打,可谓是焦头烂额。就连这次所谓的联姻,那都是他被架空以后,手底下的人提议的!” “火器?那东西当真如此厉害?” “可不是?”周莹眼底难掩一抹欣喜,语气却更是凄惨,“那火器打得我们是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现在是江永康他不想要我们的地盘,他们甚至还侮辱我们说打了也没用,打了还要扶贫,金州府现在管不过来,所以暂时让我们苟延残喘着。可等那位昭王殿下腾出手来,她光靠着火器,就能完全颠覆我兄长的基业!到时候,他便只能成为阶下囚,呵,阶下囚兴许还算是好的,说不准就被底下人一刀捅了,割下脑袋去献诚了——” 周莹复又紧紧抓着方如玉:“方姐姐,如今我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不如你回去跟方家老爷子也说一声,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我走。如果愿意的话,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把你们带到我哥跟前,好让我哥安心!” “走?”方如玉睁大惊恐的眼睛,“去哪里?” “当然是去琼州啊!你和哥哥的婚约没有作废,你们就还是未婚夫妻。我哥哥说了,现在求娶徐振英是迫不得已,但只要你同意,他愿意去和徐振英提,许你平妻之位,将来你和徐振英便是平起平坐——” 和徐振英平起平坐? 光是想想,方如玉就觉得可怕。 谁敢去抢徐振英的丈夫? 方如玉似清醒了一些,急忙摇头:“不可。不可。琼州去不得——” 周莹一下甩开她的手,负气道:“我哥哥为了给你报仇才起兵造反,如今你竟然不肯回到他身边去?方如玉,你未免也太过铁石心肠——” “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别告诉我你舍不得金州府的荣华富贵?好好好,我果然就知道,你方如玉就是嫌贫爱富,你们方家现在翻身了,就不把我哥哥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不是!”方如玉声音清脆,面露痛苦之色,“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肯不肯跟我去琼州?你若是愿意的话,一旦徐振英拒绝了婚事,我就想办法带你走。” “拒绝婚事?”方如玉眼睛微微一亮,“你是说殿下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周莹笑:“我的傻姐姐!我兄长说了,徐振英此人心比天高,必然不会同意求娶,他之所以让我们使团走这一遭,一则是为了探金州府的情况,二则是看看能不能破解火器的图纸,三则,那自然是为了寻你!” 方如玉被说得一阵面红耳赤,甚至有了娇羞之意,“他…他…也真是的,怎可为了我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嫂子都要跑了,我哥着急呗!” 方如玉脸上羞赧更甚:“你…你快别说了。” “那嫂嫂,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去琼州?你若是不愿意,我便一直等着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此事事关重大,你容我考虑两日再说。” 周莹一脸遗憾,“那我等着嫂嫂的回复。嫂嫂可别忘了,我哥哥一直都在等着你完婚。” 说完,周莹又兀自唉声叹气,“可惜,这次只找到了你,那火器的图纸还是半点下落没有。不解决火器的问题,咱们琼州就一直受制于人,指不定哪天徐振英就打到琼州去了——” 方如玉四下查看无人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 望着泪水涟涟的周莹,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放心,图纸我…兴许有办法。” 周莹震惊的望着她。 方如玉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图纸的事情交给我,我去想办法。” 周莹却摇头,“姐姐不可为我们冒险,那研究院的人都被重重保护,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我们…我们另外想办法就是…” “不必,我在方家,我大堂弟和妹妹都是部长,他们时常和研究院有接触,大不了我去翻翻他们的书房,兴许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周莹感动得泪水涟涟,“姐姐,我哥哥没有白等你,若你能解决这次火器的危机,就等于再次救了我兄妹二人!从此以后,我周莹就只认你一个嫂嫂!” 两个人依依惜别,偷摸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 目送方如玉进了救济院的大门以后,周莹才抬手擦干自己的眼泪,马将军则凑上前问,“公子,方小姐答应帮忙了吗?” 周莹唇边漾起一抹笑,“方家大小姐,性格单纯不谙世事,自幼对我哥是一往情深,这样没什么主见的女子,只不过给她一点甜头,她自然会上钩。” 马将军感慨:“谁能知道,方家这位掌上明珠竟然如此蠢笨。” 周莹敛了神色,微微蹙眉,似乎并不喜别人诋毁方如玉,“她只是性格单纯,容易相信人。当年在深宫里,她对我和兄长确实很好,此次若是事成,我一定要求哥哥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 这次明王求娶昭王的事,其实金州府内知道的人并不多。 大部分只知道明王的人派出使团,随后带走了红薯、铅笔、许多算学课本、甚至还有一部分库存棉衣,使团人人还接种了牛痘疫苗,走的时候各个眉开眼笑。 有人议论,说是两方要联合打大周朝了。 否则不会释放出如此多的信号。 倒是此举让大周朝的官员们颇为紧张,若是两方联手,那可真就没有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接收到来自汴京城凤儿的信,徐振英还是很开心的。 据说后宫里有位娘娘加入了他们之中,且一直致力于离间挑拨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想来两个人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只差撕破脸皮的程度。 尤其是金州府向北方前线捐献棉衣一事,被人捅到了太上皇面前,赵毅将军险些被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太上皇坚持要法办赵毅,而皇帝则是力保,两人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捐棉衣这件事,还是徐振英和底下几个部长商量决定的。 虽说她也确实是想做好事,让北方的士兵们再拖延鞑子一些时日,但不得不说,她作为一个政客,自然也有自己的算盘。 去年赵毅将军向宝安府采购了十万件棉衣,徐振英便在市场价的基础上打了八折,并赠送了一万件棉衣,以表彰北方前线将士们的骁勇。 随后又命凤儿偷偷和朝中的暗线搭上关系,将此事给抖落了出去。 如此一来,赵毅将军和她这个反贼暗通曲款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可怜的赵毅将军,完全不知道他成了史上最大怨种。 此事东窗事发之际,北面前面将士们群情激奋,险些哗变,若非皇帝全力镇压,恐怕赵毅将军真会变成下一个黄袍加身的赵匡胤。 徐振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太过阴损,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甚至还去拜了拜神佛,请求原谅她做的这些恶事。 同时这件事也给徐振英敲响了警钟。 她步子还是迈得大了一些,若是真把赵毅逼得造反,她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劲敌? 而且此举反而将赵毅和皇帝捆绑得更为密切,将来时局有变,两个人联手起来做了太上皇也未可知。 徐振英的目的是大周朝乱起来,而不是大周朝团结一气共同抵抗她。 只不过朝廷现在仍然因为赵毅和金州府有牵连而争执不休,这等关键时候,徐振英只能让凤儿他们缩着脑袋做人,最近一动不如一静,也让可怜的赵将军喘口气。 同时她让凤儿转移战场,别再盯着赵毅手里的那坨肥肉,派一些胆子大的商贩去边关外鞑子的地盘做羊毛生意。 甚至她给凤儿科普了毛线的用途做法,要求她收集的羊毛越多越好,来年通过陆路进入离北面最近的恭州等地,到时候让那边的吏员组织女工们做毛线和毛衣,便又可增加就业岗位和百姓收入。 如此一来,通过和鞑子互利合作的方式,一方面降低他们的警惕心,培养他们对徐振英这三个字的信任,另一方面通过经济入侵的手段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试想一下,若是关外的人知道毛线能有巨大利润,是否会纷纷弃马养羊? 这温水煮青蛙的模式,等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怕已经不是赵毅将军的对手。 即使徐振英细细盘算,想了又想,只恨不得把所有人所有事的走向都紧紧捏在手里,但她不得不承认,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她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许多人、许多事似乎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脱缰而去。 盘子已经做到这样大了,她又一直不停的在各处当搅屎棍,大周朝覆灭的时间肯定越来越近。 也许,离她登上宝座便不远了。 甚至她开始想退休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 梦想还是很美好的,可惜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在那位裴师爷和六公主带着一车车金州府采购的物资翩然远去后的第二十天,方凝墨等人才心急火燎的来报告,说方如玉不见了。 方如玉和六公主他们跑了! 第298章 离开的方如玉 起初方如玉说自己去看望某个底下村子里的女学生,原计划是十几天来回家。 可方家人一直忙着自己手头的政务,等反应过来家里少了一个人,那已是二十天以后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在方如玉房内找到了一封书信。 方家人像是被雷劈了,才知道方如玉竟然又跑了!! 捂是捂不住的,与其等着更长时间被人举报到殿下跟前,还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毕竟临走之前,方询、方凝墨,尤其是在研究院工作的方大爷的卧房,都有明显被人翻动的痕迹。 于是,方如玉跟琼州来的使团跑了的事情,就这么很突然的呈到了徐振英的面前。 即使知道徐振英厌恶人下跪,可方询和方凝墨还是忍不住带着方家人跪了一地请罪。 甚至就连方大爷和方大夫人都跪在徐振英脚下。 方家人二三十人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如今乌泱泱的跪在大会议室里,脸色掩不住羞愧。 心中更是将方如玉骂了千百遍,甚至连带着将方家大房的人也给恨上了。 想他们方家人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啊。 方家人个个识字,又是从流放的时候就跟着徐振英打天下,早早的就学了徐振英自创的那一套知识体系,因此在金州府早早的就站稳了脚跟。 如今他们方家的人在军务、后勤、教育、农业口上都各自有人,为官的、当大夫的、当将军的,可以说是整个金州八府,除了徐家,就数他们方家人权势滔天。 可如今这一切,都被方如玉给毁了! 尤其是…他们已经在流放的时候受他们大房牵连,如今竟还要再来一次! 断人前程,无异于杀人父母。方家其他人可以说对方家大房恨之入骨。 尤其是二房。 如今方询可谓是方家的顶梁柱,他官职最高,人也最年轻,更是深受徐振英倚赖,眼看着前途无量,未来封侯拜相都未可知,偏青云路被大房那个蠢货给斩断。 这叫他们如何不恨。 这点好不容易修补的血缘情分,愣是叫方如玉生生给作没了。 饶是现在,他们中还有人不断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方询跪在最前面,向来倔强不肯轻易服输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青年的那个人,似乎被现实压垮了脊梁。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屈辱,手捏成拳,然后又放开,最后无力的垂下了头:“殿下,方如玉带走了我大伯房中的那份火器图纸,如今已经跟着琼州的人走了,现在木已成舟,无法挽回,这一切因果全由我们方家承担。” 方大爷立刻大喊道:“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我想着那火器乃是开天辟地之物,因此藏了一分最初的手稿,我甚至都不知道如玉她是怎么找到的!殿下,这一切都是我们方家大房的罪过,要杀要剐,我们大房绝不皱眉,只求您…放过方家的其他人!” 徐振英却不理会底下人,只对莫锦春说道:“若是现在派人去追,有几分把握?” 莫锦春摇头,“他们已经走了快二十多天,如今怕是快出江陵府了。咱们就算现在去追,或是快马加鞭送信给江部长,怕是也来不及了。” 屋内人全都脸色微微一变。 火器可是他们金州府的立身之本,之前千防万防,怎么也想到家贼难防。 明小双气道:“你们可知那火器图纸是何等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偷了去!方家的,我们殿下待你们不薄!从一开始流放路上,因为你们的缘故,我们差点死在明王手里。殿下宽厚,甚至从不曾赶你们走,甚至还给了你们高官俸禄,让你们在金州府扎下根来,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殿下的?!” 徐音希也气得不轻,“方如玉真是个蠢货!她难不成还以为明王对她余情未了?她倒好,偷走火器的图纸去投诚,也不怕被明王卸磨杀驴!” 钱珍娘道:“我就知道明王没安好心!果然求娶殿下是假,趁机偷我们的火器图纸才是真!” 徐振英抬手阻止众人,“行了,事到如今,埋怨无用,赶紧想想怎么补救吧。” 陆士文与方家没什么交情,作为刑事部的部长,此刻更是毫不留情,“殿下,补救之前,是不是要从重处置方家众人?方如玉通敌卖国,方家人保存图纸不力,且方家大多人还在朝为官,占据关键岗位,若是他们和方如玉里应外合怎么办?” 方询立刻道:“殿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方家人绝对不和方如玉同流合污,我们忠心的人永远只有您一个!” 其他方家人一听陆士文上来就给他们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登时都慌了。 这通敌卖国的罪名,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徐振英虽然对他们方家有情意,可他们更知道,徐振英是一个公私能够完全分开的人!就说上次的胡维,也是跟着她那么久的老人,最后却身败名裂。 由此可见,徐振英此人心智冷静异于常人。 他们着急忙慌的跟着方询立刻表忠心,同时更恨毒了方家大房人! 而屋内其他人虽然面有不忍,可实在是无法开口求情。 这火器图纸被盗,万一琼州那边的工匠做了出来,那么东面战场上攻守立刻变换,江部长和几万士兵立刻陷入危机! 屋内人都是陪着徐振英一起打天下的人,与方家众人更是感情深厚,可一想到东面的战事,他们也只能硬着心肠沉默。 赵乔年冷声说道:“方询,你莫仗着是徐家干部里的老人,就妄想逃脱罪责。你想一想,因你方家一人之过,我东面战场上多少男儿将死于非命,东面多少百姓又要陷入战火,殿下的大业将被推迟多长时间!?通敌卖国的罪名,你方家众人逃不掉!” 方询身子微微摇晃,似翩翩坠下的一片落叶。 而方家人皆是脸色发白,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他们只恨,恨不得亲手杀了那方如玉! 方如玉倒是一走了之,跟明王快活去了,说不定还能捞个王妃当当。 可他们这帮人却要留在这里,遭金州府八府百姓的唾沫。 他们会被人戳中脊梁骨骂“叛徒”、“卖国贼”! 可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干,他们明明对殿下忠心不二,甚至这金州府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亲手建设,他们无不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可如今却众叛亲离—— 徐振英命人扶起方家人,郑重其事道:“虽说我徐振英治下并不讲究连坐,可毕竟你们身份敏感,有些人还处在关键岗位上,且方如玉犯的又是卖国的大罪,我若不处置你们,实在难以服众。” 一时之间,屋内众人都有些紧张。 方家人更是面若死灰。 方如玉犯下这样大的罪过,一个死罪怕是逃不了。 “从现在起,方家所有人开除公职,不允许出金州府半步,且不允许再参加吏员考核。所有政治待遇一律剥夺,若是有吏员借机为难你们,可上府衙举报。” 徐振英一言,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包括方家在内的众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砍头?也不是收监? 就只是…贬为庶人? 赵乔年立刻反驳:“殿下,这惩罚是不是太轻了?就算方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至少应该将他们全部都关起来才能服众!” 林老也面露不赞同:“殿下,这通敌卖国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一条。您对方家太过宽容,不能形成威慑,若是将来有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徐振英却道:“不必,我现在就是要逐步分离家族势力,既然没有封妻荫子一说,那也就不存在家人连坐之说。我徐振英称王时,没有给过家人任何荣耀,且为了避嫌让他们全部退贤让位,荣耀不及家人,那么灾祸也应当不及家人。” 见众人还是不赞同,徐振英只好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不因旁人过错而被牵连。你们只看到方如玉的恶习,难道就忽略方家其他人的忠心吗?此事对于方家其他人来说无异于天降横祸,犯罪的方如玉一走了之,倒是为国忠心的人留下来接受惩罚,甚至是为此丢掉性命,这难道也是一种不公平吗?若你们位置对换,将来你们也因为家人疏忽而被连坐死罪,你们又作何感想?” “我一直在强调自由和公平,自由是指不受任何约束追求自己的梦想,实现自我的价值。而公平呢,公平则是不受飞来横祸的牵连,人人拥有相同的机会,这机会也包括活下去的机会。我也借这个机会告诉我治下所有人,只要荣耀不及家人,那么灾祸也不及家人。对方家的处罚,完全是出于他们身份敏感,且在朝为官的考虑。至于方如玉,我们自有刑事部的去追去罚,她个人是绝对逃脱不了处置的,请诸位放心!” 徐振英这番话,说得在场人都无法反驳。 可即使只是被开除吏员队伍,保住了性命,于方家众人来说也无疑于是锥心之痛。 且不说他们出去后如何面对八府的百姓,将来被人指指点点在所难免,最让人难以容忍的是,金州府的建设曾经倾注了他们的心血,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黄粱一梦。 徐振英摇头叹息,“果然还是我步子跨得太大了吗?竟然想要现在就想推行依法治国。” 不过这也变相提醒了徐振英,她得开始普法工作。 首先要做的,是分离切割错综复杂的家族势力,破除这种抱团一气的现象。家族势力过大,对地方,尤其是县城、村镇这种小结构单元的政权存在隐患。 其次,是要加速推进立法工作。 现在金州八府还是沿用的《大周律》,可大周律写得太过模糊,无法实现罪罚相等相适应等问题。 如此一来,又是浩浩荡荡的一项工程。 散会后,昔日同僚几乎没有理会停留在原地的方家众人,只有莫锦春冷着脸说了一句:“赶快离去,府衙内堂,无关人员不要逗留。” 一句话,将方家人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这时常踏足,进出犹如自家家门的府衙,这辈子怕是再难踏入一步。 方询摇晃着身子,像是受了极大打击一般,整个人虚脱般,如同木偶一般被方二夫人扶着。 方二夫人心疼得不得眼睛都红了,只恨不得对大房之人破口大骂。 可是这该吵的、该骂的,这几日方家鸡飞狗跳,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个遍。 方二夫人怨恨自家儿子被方如玉那个蠢货牵连,那方大夫人又是没脾气的,这几日除了哭就没有其他法子。 方老夫人和方老爷子起初还劝两句,后来也病倒了。 不过几天时间,整个方家四分五裂,亲人之间犹如仇人一般。 方凝墨的眼睛都快哭肿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方如玉怎么就会跟着琼州的人跑了? 那六公主到底用什么花言巧语骗走了他,竟让她连家人都不要了! 周衡狼子野心,姐姐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掉进他的圈套之中?! 明明先前姐姐已经想通了,甚至在教育口转了一年,整个人也开朗了不少,她们姐妹之间甚至还隐晦的提起将来的亲事,那时方凝墨怎么也没有察觉出来方如玉对周衡余情未了! 如今方如玉上赶着去琼州,又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那周衡心狠手辣,方如玉落到他手里,怕是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方如玉断送了方家所有人的前途,把方家害得那么惨,她根本就不配当方家人! 方凝墨走出府衙,望着初秋有些阴沉沉的天,又转身,满含热泪的,留恋的看了一眼府衙的大门。 这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流放的夜晚。 同样的惶惶不可终日,同样的内心充满恐惧,同样的不知未来去向何处。 只不过这一次,她从高处跌落,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彻心扉的背叛和绝望。 等所有人散会以后,徐振英留下了几名武将和林老几名心腹他们议事,徐音希走上前,就听到徐振英的声音:“其实火器被盗,我们要化被动为主动。一则,是请研究院那边尽快改进工艺,只要我们的工艺比他们强,那我们就永远先他们一步,他们就只能捡我们落后的、淘汰的武器,我们在战场上依然处于主动局面。二则,火器制造不仅仅是图纸,还有工艺问题,据我所知,琼州那边暂时还没有能力生产精度这么高的钢。这个技术壁垒,他们一年半载都没有办法突破,除非他从我们手里买。” 说到这里,徐振英倒是微微一笑,“不如这样,让光州那边的渠道,钢铁全部涨价,咱们狠狠的敲他们一笔。” 林老也笑道:“这一次,咱们明年的军费算是有着落了。也难怪殿下先前听闻图纸被盗并不十分生气。” “明王如此孜孜不倦,火器被盗是早晚的事情。大家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方子都别想永远藏着,与其日日夜夜提防别人偷我们的东西,不如提高自己,或是合作共赢。” 林老点头,他很喜欢徐振英施政理念,尤其是喜欢合作共赢这几个字,“对,就像之前他们带走的红薯一样,就算我们不给,他们也能从老百姓手里买,花个几两银子的事情,还不如我们做个顺水人情。” 徐振英冷笑,“顺水人情可不是白做的。厚芳,你通知宣传部的同事,在下一期的报纸上一定要大篇幅刊登此事,大力宣传红薯是他们求着咱们给的,我们是为了琼州百姓才忍痛割爱,也让琼州那边的百姓知道他们真正的恩人是谁。” 钱珍娘便道:“其实说起来,这次琼州那边的人算是大出血了。他们临走的时候带走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肥皂、牙刷、铅笔之类的,只要这东西一流通起来,咱们的名声就能传到琼州去,后面也会带来一系列的利润。只不过得注意防盗,以后这些东西可不能变成琼州人发明的了。” “没错,所以产权专利要做起来。刑事部的,陆士文,你先暂时挑起来,咱们金州府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让人给偷了。” 陆士文连忙应声,却也道:“殿下,这法务部已经有成立的必要。咱们现在用的还是《大周律》,其实咱们金州府情况特殊,《大周律》也只是一个法律基础,根本没办法完全适应我们金州府发展中红的问题。包括您最近想要推广的专利法、婚姻法、合同法之类的细则法律,都需要大量的讼师和有过上堂经验的人来做,我们刑事部专业性不够,怕是步子会走得比较慢。” “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也在考虑,会近期给一个答复。”徐振英蹙眉沉思,是啊,法治社会建设刻不容缓,得尽快让老百姓从家族、宗族、同族的观念中抽离,否则他们会像蚂蚁一样,一步步蚕食她的权力。 她不能让家族势力凌驾于她的政权之上。 而明小双显然更具备军事战略思想,当下道:“既然殿下料定他们制造火器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咱们是否可以打个时间差,抢在这段时间东进?” 这一说话,立刻让众人眼睛一亮。 尤其是几个将军,那更是一脸兴奋。 现在金州府的占据几乎都是以防守为主。 东面一个江永康,西面一个刘大壮,两处战场都是只守不攻,先前讨论说两侧的百姓太穷,他们一打过去,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大量国库资金得撒下去。 简而言之,就是“扶贫”。 徐音希便道:“殿下之前只让江部长守住东面防线,不肯西进,无非是担心我们的后勤保障跟不上,打下城池不能完全消化,我们一家独大反而让大周朝和明王联手对抗。可如今已经一年多,百姓们已经得到休养,如今咱们兵强马壮,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认为现在就是东进的最好时机!” 林老竟也赞同:“没错,若是等明王他们真的造出火器,咱们才是真的被动。” “战与不战,虽然要看时机,但也要用数据说话。让财政和后勤的带上这两年的数据都来开会。现在,立刻,马上。” 秘书连忙站起身来。 夜已深,灯火却依然明亮。 —————————————————————— 眼看便要入秋,琼州今年却又这么早就冷了起来。 琼州靠海,海风湿咸,空气里似乎都带着海鱼的腥味。 天气渐冷,打渔的船只也渐少,整个琼州透着一种萧瑟之感。 而琼州明王的行宫内,来自前线的战报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明王手里。 即使不喜形于色的明王看后也不忍连说三个好字,“好!好!好!” 一旁的孟师爷见此也微微一笑,似胸有丘壑,“殿下,可是我们的计划奏效了?那位女大王愿意和我们联手抗周?” “那倒不是。徐振英那人心高气傲,非寻常女子,她不同意这门婚事也是意料之中。” “那观殿下神色,就是火器图纸有着落了?” 明王面露得意,“不错。莹儿这主意不错,竟然当真骗来了方如玉。也不枉费她不远千里的跑这一遭。此事,吾妹居功甚伟。” 孟师爷却微微皱眉:“方如玉?可殿下不是说她在金州府那边并不受重用吗?此人对我们可有用?” “方如玉不受重用,可她的父亲方致却在研究院跟那帮匠人们打得火热,更何况还有那个方询,据说也是位高权重。”说到曾经差点成为岳家的方家,明王蹙眉,“真不知方家人为何自甘堕落,想那方大爷光明磊落了一辈子,好歹也是个举子,临老了却跟一帮下九流的匠人混在一起,真是不成体统……” 明王的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说到明王的岳家,孟师爷自然聪明的不接话,反而道:“那方小姐可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明王脸色好转,明显按捺不住喜色,“说是她拿到了火器的图纸。” 第299章 郎情妾意 孟师爷也一怔,面色略有激动,“那金州那边作何反应?” “江永康这回怕是坐不住了。且看着吧,他们怕是最近就要转守为攻了!” 见明王说得轻飘飘,孟师爷心里有些打鼓,“那倒也是,火器图纸至关重要,如今落到咱们手里,也该换他们心急如焚。怕是这几天江永康就要向我们发动全面攻势,如此一来,鄂州和襄州怕是保不住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造出火器扭转战局!”明王眼中一抹恨意,颇有势在必得的意味,“匠人们都到位了吧?图纸一到,让他们立刻开始造火器!告诉他们,若是造不出来,他们全家老小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另一个将军道:“殿下,若江永康进军来犯,西面那几万大军怕是抵挡不住!” “那就从北面战场上抽五万人过去支援!” 那将军顶着压力继续说道:“若江永康用上全部十台火器,咱们这十几万大军怕也…” 明王眼中一抹冷意,“那就把城里的老百姓全部抓上去当肉墙,他们金州府的不是号称从不杀老弱妇孺吗?那咱们就专抓老弱妇孺去堵他们的火器,我倒要看看,他们杀多少人才能踏进本王的地界!” 那将军打了个寒颤。 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抵挡威力十足的火器,这简直是…… 这行径和北面的鞑子有什么区别? 明王…不会是被火器给逼疯了吧? 孟师爷便道:“即使没有我们,他们也会死于战乱或是饥饿。这些老百姓为保家卫国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怎可妇人之仁!” “没错,只要我们有了火器,一切都会好转!眼下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而此时此刻,方如玉乔装打扮,跟随着周莹兵分几路绕过江陵府进入襄州。 一出了金州府的地界,方如玉才察觉到外面世界的不同。 仿佛天空都变成了灰色,整个大地一片萧条。 时间,仿佛在金州府以外的地方停止了。 入目之景,让她仿佛回到三年多前的汴京城。尤其越靠近江陵府一带,才发现金州府的人和琼州那边的人区别。 即使战乱,即使两军对峙,可江陵府这边丝毫看不出战争的阴影,百姓们该吃吃该喝喝,似乎并不受战争影响,甚至在茶楼间,她还听见百姓们说着从金州府流传过来的好东西。 百姓们永远关注的都是岚县猪和全民教育。 方如玉走这一趟,才惊觉原来全民教育的风早就不知不觉的吹到了金州府最边境的地方。 果然,只要抓住了全民教育,就等于抓住了老百姓的下一代。 甚至小摊小贩之间,已经悄然流传开金州府的美食。 比如炸鸡、炸排骨、双皮奶、绿豆糕等,那油滋滋的岚县猪肉,咬一口,唇齿留香,让她恍惚又回到了金州府。 然而一过了金州府的地界,入目便只有萧条。 成群结队的流民携家带口翻身越岭,如同他们四年前一样,在深林里逃难。 周莹很是生气,一直称呼他们为“逃兵”,怒斥这群逃难的百姓们忘恩负义,如今见兄长落难了便纷纷逃跑,全然忘记当初兄长对他们施粥的恩德。 可碍于他们身上还揣着火器的图纸,自然得小心谨慎,并不敢自爆身份,因此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难民们,甚至中间还混着襄州的士兵们,举家逃亡江陵府。 周莹直骂金州府的人卑鄙。 却也无计可施。 周莹只能拉着方如玉的手说道:“如玉姐姐,咱们只有尽快造出火器,才能救我哥哥。否则这琼州附近的百姓们都跑到那女反贼那里去了!” 方如玉叹气,“百姓们可不管谁当皇帝,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不好。眼下昭王殿下风头正盛,尤其是那报纸一出,宣传部不惜倒贴成本发往全国各地,这以后谁人不知道金州府的老百姓过的是神仙日子?你且看着吧,金州府会吸纳附近周边更多的老百姓——” 周莹微微蹙眉,心中不满,却不怎么表露,反而笑道:“姐姐怎么向着那女反贼说话?” “我不向着任何人,她强,是事实。你也去过金州府,金州府怎样,你应该心知肚明。否则你不会在金州府买那么多的书。” 周莹沉默。 她甚至一直在动摇。 没来过金州府之前,她或许还抱着必胜的信念,可自从去了金州府,她心里就惴惴不安,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周莹还不知道维度二字。 若她知道,一定会说那是降维打击。 “如玉姐姐,你说…我们能不能在琼州也推广全民教育?” 方如玉沉默半晌,随后眼睛里似乎有亮光,“以前殿下总说师夷长技以制夷,若我们现在回去就造火器,顺便推行全面教育,公主,我在金州教育口干了两年,你手里又有火器图纸,咱们一个负责全民教育,一个负责军事力量培养,以后咱们就是殿下的左膀右臂,过个几年,未必没有跟她一较高下的实力!” 周莹眼底一抹欢喜,“若真能如此,那咱们也算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人!不…那我们就跟徐振英一样!” 随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光变得黯然。 兄长不会允许女子掌权。 别看周莹年纪小,可她从小不受宠,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深宫里长大的女人,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智慧。 比如这次,她提出利用方如玉盗取金州府的机密要闻,兄长才勉强高看她一眼。 她本想着,多几分兄长的宠爱,将来在择婿一事上也多一些选择。 可去了金州府一趟,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那边的女子,似乎并不急着嫁人。 比起嫁人,她们更关心功课成绩、毕业了做什么、能挣多少钱。 甚至据说他们那边准备编纂《婚姻法》来保障妇女权益,促使更多妇女走出家门,实现自我价值。 自我价值? 这四个字听起来美好,可周莹却察觉到徐振英的高高在上。 凭什么徐振英就认为生儿育女操持后院不算是价值? 若都像徐振英那样提倡妇女解放,提倡人人平等,那他们这种上层人如何过上呼奴唤婢的生活? 更何况他们血统纯正,乃是正儿八经的皇族血脉,跟这群贱民有着天壤之别! 徐振英想要掀翻皇权,那是逆天而行! 周莹尽量忽视心底的异样和隐隐的不安。 只要她将把这火器图纸带回去,兄长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甚至封她一个护国公主也不在话下。 方如玉一到琼州的地界,就闻见空气之中那淡淡的咸湿味。 这里靠海,与在内陆的金州府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光。 周莹带着方如玉,一路穿山越岭,还要躲避金州府那边的追踪,一路走走停停,便是两个多月才到达琼州。 到达的时候便是寒冷的十二月。 琼州,很穷。 这是方如玉的第一印象。 不同于金州府的生机勃勃,这里的人面容枯槁,神色麻木,从他们脸上极少看见灵动鲜活的表情。他们更像是一具具行走的干尸,眼里没有一丝神采,茫然麻木的走在街上。 路上的人穿得单薄,走得慢悠悠的,甚至随处可见光着屁股出来乞讨的孩童们。 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赤着双足一路追他们的马车,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给他们一些食物。 周莹面露不忍,进了琼州,她似乎什么都不怕了,挥一挥手,洒下一串铜板,孩子们争相抢着,险些打个头破血流。 方如玉心口一阵阵的抽痛。 这些孩子若是放在金州府,早就被她抓到救济院去了。 瞧他们衣不遮体、不知廉耻、凭着本能争抢的模样,像是山林中没有进化的小兽。 即使如此,周莹却还笑着说起他们兄妹来到琼州后,琼州百姓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琼州百姓对他们有多么的感恩戴德。 方如玉只觉得心中作呕。 原来出了金州府,外面的老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周莹已经先行派人去通知周衡。 周衡带着大批人马在城门处等着他们,百姓们被纷纷驱逐,无人敢靠近,偶有好奇的目光探过来,却也只是惊鸿一瞥,随后惊恐的收回视线。 士兵们提着刀,对准围观百姓,此城门无一人敢靠近。 在众人万众期待的目光之中,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停了下来。 方如玉只感觉到面前有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如风一般,车内的青帘被人掀开,方如玉便看见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 她惊得微微后仰,随后皓白的手腕便被一双滚烫的手擒住。 四目相对,方如玉有些愣神。 随后她眼眶微微一红,声音略带委屈,盯着来人,“殿下,你……瘦了…” “阿玉。”周衡胸脯略略起伏,抓着她的手不肯松,“你总算是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身边传来周莹一声低咳,她笑盈盈的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视线,随后又故作亲昵的往周衡身上蹭了蹭,“怎么,难道兄长就不欢迎我回来?” 周衡和周莹两人四目相对,周衡眼里的惊愕一闪而逝,便立刻笑道:“你这次把如玉带回来,便是天大的功劳,我怎会不欢迎你回来?” 倒是丝毫不提火器的事情。 “如玉,你来了便好,方老爷子可好?你爹娘可好?” 方如玉似嗔似娇,“他们自然还在怨你。” “是我不好,怪我一时糊涂,我应该早些来找你。我甚至不知道朱奎和徐振英暗通曲款,还屡次让他替你我传递信件。我还以为…你也跟其他人也一样,相信我周衡真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周衡紧紧抓着方如玉的手腕,情绪有些激动,“都怪我,被奸人蒙蔽了眼睛,若我早些去金州府找你,向方家负荆请罪,也许就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如此难做。” 方如玉眼眶微微发红:“你知道我的为难就好,这一次我可是抛弃了整个方家来投奔你,你不能叫我失望。” “你放心,等我入主金州府的时候,方家便是我南下的第一功臣。我一定会洗清方家身上所有的污名,并终身奉方老爷子为帝师。只要我在一天,方家便能屹立不倒。阿玉,再给我一段时间,我绝对不会委屈你……” 方如玉盯着他,眼中盛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她用手绢不住的擦拭眼泪,“我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轮为方家的罪人,除了依靠你,还能靠谁?” “好,好。你放心,方家迟早会洗刷冤屈,到时候他们敬你爱你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你!阿玉,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周衡似乎欢喜的傻了,竟一把拉过她,径直将她腾空抱了个满怀,方如玉羞得满面通红,不住的掐他,“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周衡低声笑道:“什么体统?在我琼州的地盘,我就是体统。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将来便是整个琼州的女主人,谁敢议论?!” “那也不成,那也不成——” 周衡抱紧了怀里的人,随后将她的腰一扶,两个人顺势上了随从牵过来的马,“阿玉,坐稳了!我带你去看我的江山!” 伴随着方如玉阵阵的惊呼声,两个人在奔驰在琼州的街道上,很快身后一群护卫跟上。 倒是周莹被两人抛下了。 周莹唇边压住笑容,心里却在想:兄长也太胡闹了一些,毕竟这是城里面,若是让其他人看见,怕是免不了一场风言风语。 这琼州的女主人,毫无端庄之相,将来如何能服众? 不过想来兄长怕是只关心图纸罢了。 至于和方如玉这般逢场作戏,无非是让方如玉更死心塌地而已。 兄长…总是擅长伪装的。 那孟师爷却已经走了过来,颇有些急不可耐,“公主,那火器的图纸当真拿到了?” 周莹对着孟师爷确实面有不满,“孟师爷,你该提醒兄长一声,今日既来接方家大小姐,怎可浑身脂粉香气?若非我刚才急中生智,怕是方家大小姐当场就会发现我兄长另有新欢!” 孟师爷立刻道:“实在是上午有几家大户送过来的女子联姻,殿下推拒不得,只能勉强赴宴,怕是不小心沾到了脂粉。不过方家大小姐性子单纯,怕是不会注意到这些,更何况她如今人都来了咱们琼州府,也并没有退路可言。” 周莹蹙眉,“方家大小姐性子单纯,但不代表她是个蠢货!她这次可是私奔走的,方家所有人都不知情!她对我哥一腔情意,我哥可不能负她!” 孟师爷笑眯眯说道:“殿下说了,若将来事成,一定给方家大小姐一个贵妃的名分。” “这才像话。我哥房间里那几个莺莺燕燕都收拾了吗?” “早就收拾妥当了,这几天将她们全部都赶去了别院,不会在方家小姐面前露头。手底下的人也都敲打过了,方小姐不会知道她们的存在的。” 周莹点头,她身为女子,自然也不喜给兄长打这样的掩护。 可是她也知道兄长的无奈。 周衡并非沉迷美色之人,可是天子之榻旁,怎可只容一个女子?这各方势力都需平衡,联姻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你要知道,方家小姐不同于其他后院女子,她虽没有娘家依靠,可她为我们带回了火器图纸,且她又在金州府徐振英手底下共事两年,是我们中间最了解金州府情况的人。或许后面火器的问题我们还得指望她。更别提我们要想拿下金州府,方如玉都是关键。” 孟师爷连忙表示受教,脸上却有一抹急迫,“这还要多谢公主提前写信来提醒。只不过…说到火器,刚才殿下不好一见面就找方家小姐说火器的事情,因此特命我等——” “行了,我知道你们着急。火器的图纸在我身上——” 周莹转过身去,背对众人,随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来。 孟师爷拿到这张纸,立刻眼睛都瞪大了。 他并没有看见图纸,只是摸上那纸张瞬间,就立刻惊呼一声:“这是什么纸?!” 周莹微微叹气,“这纸在金州府那边叫做书写纸,比我们常用的宣纸要硬要白,且不容易晕墨。你再打开看看里面——” 孟师爷依言,随后轻轻抽气,“这是毛笔?不对,毛笔写不出这么细的字。这字能这么小,却还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铅笔?” “是精度更高的铅笔。”周莹纠正他,“据说是研究院专供,专门用来画图纸的。” 即使身为对手,孟师爷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怪不得都说金州府那边匠人们善奇技淫巧,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周莹却冷冷一笑,“若说铅笔是奇技淫巧也就罢了,师爷觉得那火器也算是奇技淫巧?” 孟师爷立刻说不出话来。 周莹心里更在想:若是把琼州的这帮人全都请去参观金州府一圈,怕是胜负之势立刻已分。 他们若是想要赶上金州府,方如玉便是关键中的关键。 此番,不光是兄长得好好哄着方如玉,整个琼州都得视她为座上宾。 周衡带着方如玉飞驰在城内,方如玉并不喜高调,她初来乍到,更不该如此出风头。 因此马儿跑多没多远,她便借口头晕眼花让周衡停下马来。 周衡一脸自责,“阿玉你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不如今日我先送你回家,先好好休息一番。” “那倒不必,这琼州府城内我也走马观花了一阵,已是足够。我的身体也还能支应。殿下不是一直忧心前方战事吗,不如我们先找匠人们研究火器图纸,尽早做出火器才是正经!” 周衡一脸感动之色,“阿玉,你才刚回到我身边——我不舍你为了我如此奔波劳累——” “殿下说这话可真是孩子气,你我即为未婚夫妻,那便是夫妇荣辱一体,谈什么奔波劳累。再者说了,之前我和公主殿下穿过襄州府的时候,边境就已经战事连连。金州府的士兵们已经快占领襄州府,百姓们纷纷举家逃跑,甚至士兵们也混在其中,投奔江陵府去。若再不想办法解决火器之危,襄州府必丢!” 周衡却道:“这徐振英还真是疯了,前一段时间还只守不攻,最近不知怎么了,江永康那边一直朝我们琼州方向推进,颇有一种鱼死网破之感。他们那火器所向披靡,我们的城池再固若金汤,在那火器面前都脆得像是纸张一般!” “必定是金州府发现火器的图纸被盗了!”方如玉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很是内疚,“都怪我!我该做得更小心谨慎一些!” 随后她面上又是一抹担忧,“不知我家人会不会受牵连。我这可是…可是通敌卖国之罪…徐振英性子睚眦必报,且她本来就看不起我,根本容不下人,我怕——” 周衡立刻抓住她的手,“阿玉,你别着急,我已经着人打听方家近况。但徐振英那人,算是一代枭雄,观她之前行事,并非赶尽杀绝之辈,我料想她应该不会连坐方家众人——” 方如玉眼泪簌簌往下掉,我见犹怜。 周衡心中难免也有了一丝动容,“你放心,一有金州府的消息,我便立刻告知你。实在不行,我派人去劫狱…去抢,我也一定把你爹娘救出来!” 方如玉眼泪稍止,“事到如今,我已没有退路。当年流放路上,若非我方家施舍,她徐家人早就饿死了。我方家对徐家有恩,徐振英若是敢斩尽杀绝,我便将她恩将仇报的事情闹到人尽皆知!” “阿玉你别怕,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若徐振英真敢对方家其他人动手,假以时日我必踏平金州府,为方家众人报仇!” 方如玉一派感动之色,声音还带着哭腔,睫毛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水,“殿下,如今我…只有你可依靠了。你可别负我。” “阿玉,我发誓,我此生绝对不会负你。” 第300章 解译图纸 而刚好,有一士兵骑马疾驰而过,一看见他们便立刻停下,抱拳半跪对周衡说道:“殿下,前方八百里加急战报!” 周衡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取过那封带血的战报。 方如玉明显看到他眼色低沉,便慌忙问道:“殿下,可是前线出了什么事?” 周衡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怒气,“襄州府被江永康给占了。” 方如玉不敢说话,只能用那双清澈而不谙世事的眼睛望着他。 周衡连忙安慰了她一句:“不怪你,迟早的事情。金州府既然已经知道火器图纸被盗,他们便必然要抢在我们制造出火器之前攻城略地。莫说襄州,怕是鄂州也保不住。不过…这一切在我意料之中。” 这也说明,方如玉带回来的图纸是真的! 否则徐振英不会如此震怒。 只不过这丢城的速度也太快了! 周衡如今还真想亲眼看看那火器长什么样子,又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方如玉立刻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命匠人研究火器图纸啊!” 周衡盯着方如玉,面有内疚:“如此,又要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快,把匠人们全部集中起来,我们现在立刻来研究火器!” 于是很快,周衡的行宫内,各文臣武将以及匠人们全部集中到一起,火器事关重大,能入内叙事的人自然是选了又选。 那批匠人的家人全部被看押在牢房之中,自然也不怕他们走漏风声。 他们此刻守在旁边房间,孟师爷早早的便将图纸送了过来供他们研究。 而房间内,清一色的男人,只有周莹和方如玉两个女子。 这两名女子,一个是从金州府来的,熟悉金州府的情况。 而周莹,作为周衡的胞妹,身份尊贵,加之这次盗图有功,自然而然有了一席之地。 众人免不了打量方如玉。 只见她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疲累,一双眼睛如黑珠子般,容貌秀美,举止端庄,倒也不愧是方家的嫡长女。 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可是方如玉嘛,一则身份贵重,二则也算了解金州府的情况,所以即使是她的座椅位置就在明王殿下半寸之后,将领们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制造火器的事情,还得仰仗于她。 周衡似乎根本没注意手底下人的眉眼官司,只道:“最新战报,襄州失守了。” 屋内众人沉默。 只有马将军开口说道:“这是预料中的事情。” 可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本王五万大军啊!竟然有四万投降!一万落荒而逃!” 周衡不怒而威,屋内人皆瑟瑟发抖。 周衡压着怒火:“火器图纸呢?” 孟师爷立刻道:“已经送到隔壁房间供匠人们研究。” “好,给他们三天,若他们研究不出,我要他们的命!” 坐在明王身后的方如玉眼皮一跳,只觉得周衡话语间凛凛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这让她又不得不想起徐振英。 徐振英从来不会说要谁的命这种话! 即使盛怒之下,她也从不失去理智,从不迁怒旁人,从不施行连坐。 她只是让人觉得敬重,却从不让人感到恐惧。 孟师爷便道:“殿下,之前咱们不是让将军们抓一些平民堵在城墙之下吗,即使这样,金州府的人还是向我们的人开炮吗?金州府的那位向来注重名声,号称自己是仁义之师,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用火器,算什么仁义之师?!” 周衡面上怒容更甚,他将军报往孟师爷身上一丢,怒不可遏道:“你自己看看!” 孟师爷打开一看,随后脸色也是不好看,怒道:“这帮刁民!” 那身旁的将军也凑上前看,“岂有此理!这帮刁民们竟然纷纷投了江永康!” 周莹默然不语。 心中却在想:当初你们怕江永康用火器,非逼着城内的百姓去做人肉墙,也难怪百姓要和你们离心! 方如玉却幽幽道:“若真如此,那徐振英怕是又要宣传一番。造舆论攻势向来是她的长处。” 那孟师爷本想斥方如玉两句,哪知周衡却已经开口问道:“什么舆论攻势?” 方如玉抿唇,“殿下可知道报纸?” “那是何物?” “金州府那边最新鲜的玩意儿,依然是徐振英的主意,宣传部执行,目前是每个月一期,就那么一张纸——”方如玉大致比划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个月内各个地方的见闻,有最新的政策、前线的战报、各个地方发生的大事——” 孟师爷瘪了瘪嘴,“那又如何?” 周莹却一下抓住了关键点,“报纸多不多?” 方如玉看她一眼,“上个月刊发了五万份!其中有两万份送到了金州府地界以外的地方——” 周衡脸色瞬间一变! 而方如玉却还在继续说着:“就是不知,琼州这边有没有——” 而其中一个管理军资的主簿立刻说道:“有!是不是叫州府月报?!” 方如玉点点头。 而屋内所有人瞬间望向刚才那说话之人! 那人立刻诚惶诚恐的回答道:“启禀殿下,是上个月!上个月有些书社在兜售那个什么月报,卑职见上面写着都是一些风土人情和防治天花的文字,便…多留意了几眼。” 那主簿自然不敢说自己收藏起来。 万一给他扣个谋反的帽子可怎么办? 那孟师爷立刻问道:“那上面写了什么?现在还能不能买到?” “有些学生家中或许还有收藏——” “王主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碰金州府传过来的东西!” 那主簿立刻为自己辩解,“严将军,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在座诸位谁没碰过金州府的东西?那肥皂没碰过吗?那铅笔没碰过吗?” 现在还要碰人家的火器呢! 当然这话,主簿没胆子说。 “行了。”周衡轻斥了一声,“你说那报纸流传到我们琼州来了?” 主簿立刻恭敬道:“没错,怕是咱们士子之间收藏报纸的人不在少数。” 周衡心里五味杂陈,“阿玉,你说得对,金州府那位当真是造舆论的好手。” 方如玉淡笑一声,“昭王殿下历来如此。我想那报纸传递消息是假,向全天下人宣传金州府,甚至让其他地方不战而降,才是她发动舆论攻势的理由。” 孟师爷吓了一跳,“方大小姐,您别危言耸听!不就是一份报纸吗,跟其他书籍杂物有何区别?” “这位师爷,一般书籍至少是一两银子一本,且内容大多是通过抄写的方式进行传播,根本形成不了气候。”方如玉说话不急不慢,娓娓道来,“但是这报纸…却不一样。” 周衡道:“如何个不一样法?” “现在研究院出了个新的造纸法,三四个月以前,金州府的纸价就猛跌十倍不止。更不必提改良的活字印刷法,根本不需要人双手抄写,只需要送到宣传部,那边有个带油墨的大机器,只需几个人操作,一天就能印数千份。诸位可知,这一份报纸在金州府卖多少钱?” 周莹面色沉郁。 方如玉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掩住内心的嘲讽,随后勾唇一笑,“一份报纸不过十文钱!” “什么,十文?!” “这不可能!若算上纸笔油墨的钱,至少也得几十文!方大小姐,你别仗着你是金州府来的,就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活字印刷法!什么改良的纸张!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方如玉轻轻摇头,“是与不是,你们问问之前护送公主殿下去金州府的人便知道。” 众人祈求的望着公主,就连周衡都微微蹙眉看着她。 周莹艰难的点了点头,“那边的新物件…确实是多如牛毛。” 这一刹那,似乎击碎了所有人的自信。 先是火器、再是印刷术,还有这个什么报纸—— 徐振英究竟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诸位,占领襄州一事,很快就会见报。说不定其中细节都会有所呈现,包括你们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去当人肉城墙。” 那孟师爷眼皮一跳。 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虽说拿平民的性命去堵火器,是有些不人道,可是这乱世之中,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那大小李王之前还有进城屠城的呢。 可是说归说,做归做,要真被印上了报纸,那可真是遗臭万年的事情。 更何况这事虽说是明王提出来的,哪儿能君主背黑锅,最后被骂的人肯定是他。 于是孟师爷连忙拱手道:“殿下,报纸一事,不得不防。那上面全是徐振英的惑众谣言,最容易动摇读书人们,我们必须将其列为禁书,凡是敢传播的、敢读的、敢收藏的、敢买卖的,全都视为通敌卖国!” “准。”周衡几乎是毫不犹豫,“那位女大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见缝插针的宣传她的金州府,着实可恶!我手底下精兵强将,难道就造不出那个什么报纸吗?” 底下立刻有人道:“报纸倒是简单,只不过咱们没办法控制成本。” 周莹也道:“没错,金州府那个报纸之所以能传播这么远,无非是因为他们一直提高匠人待遇,让他们精于奇技淫巧。这一次,我也带了许多金州府那边的新玩意儿,兄长可令匠人们拆解开来,再进行仿制,咱们可以学习金州府,把这些新奇物件儿销往整个大周,如此便可充盈我们国库。” 周衡微微蹙眉,底下立刻有幕僚说道:“如此一来,咱们不就轮为商户了?这不妥…殿下身份高贵,血统纯正,怎可插手商贾之事,我看不如培养几个皇商,让他们着手此事便是。” 周莹急道:“徐振英那边可有一个商务部,专门帮金州府朝廷挣钱。负责商务部的人,等同于尚书位置!” 岂料底下人却纷纷摇头,“读书人岂可沾染铜臭之气?做这种投机倒把之事,实属玷污读书人的身份!” “就是,让底下那些生意人去做就行了,商人重利忘义,怎可还许给他高官厚禄?这简直是逆行倒施!” “没错,给商人地位,他怕是会伺机敛财。” 周莹气了个仰倒。 她只觉得自己从金州府回来时这满心的焦急,顿时被人踩得七零八落。 甚至就连周衡语气不容置疑道:“这经营之事以后再议,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造出火器,否则再等一两个月,江永康怕是要打到我们家门口来了!” 一席话,自然让周莹无法再辩驳。 方如玉却道:“那火器图纸用的是金州府的画法,工匠们怕是有些看不懂,我过去看看。” 周衡见方如玉起身,他也立刻跟上,纵使他心急如焚,在方如玉面前却也不表露半分。 周莹提前送信来提醒,说若是表现得太着急,会让方如玉觉得这一次去金州府是专门为了火器,而非为她。 方如玉还有利用的价值,周衡自然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 女人嘛,几句嘘寒问暖的甜言蜜语,自然就会被迷得找不着北。 更何况是拿捏方如玉这种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 周衡适时的露出关切的表情来,“我随你去看看。” 一众人自然只能跟上。 而那边,十几个工匠被看押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他们正对着图纸抓耳挠腮,一看见周衡进来,立刻跪倒一地,止不住瑟瑟发抖。 明王一看见这场景便知情况不利,声音自然也冷了几分,“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你们有什么进展?” 那领头的人似乎被吓哭了,慌忙道:“殿下恕罪!这火器图纸实在是…天马行空,小人们连见都没见过这样的图纸,寻常的图纸只标注长宽高,可他们全部用的字符,小的们实在是…看不懂——” 明王立刻怒不可遏,一脚踹在那说话之人的脸上,“废物!亏你们还号称是琼州府内最好的匠人,竟连个图纸都看不懂,本王留你们何用?!” 那人被踹了个仰倒,不断咳出血来,却还不忘求饶,“殿下,实在是金州府那边的图纸跟我们这边的不一样——” 方如玉见此连忙道:“这位大哥,你先别着急,把图纸打开,我学过金州府那边的课程,图纸也能略略看懂。金州府那边的图纸详细,喜用字符标注,还有专属他们的计量工具。基本上可以说是两个体系,你看不懂也是正常。” 众人听着方如玉嘴里不断蹦出的什么“计量”“体系”之类的词,暗想那怕又是金州府那边传来的。 周衡便立刻道:“还不快将图纸摆出来!” 周衡又对方如玉一脸歉意说道:“还是要辛苦阿玉。” 方如玉淡淡一笑,却不多言。 周衡笑容勉强,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一次回来的方如玉,似乎变了很多。 若说容貌基本已经定型,可她似乎胖了一些,不见从前的纤细柔弱。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些冷淡,让他觉得忽冷忽热,甚至是百爪挠心。 若是从前,一声“阿玉”便能叫她红了脸颊。 此女,似乎没有从前那般好控制了。 难道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方如玉变得比从前更稳重? 不过这样也好,更能担得起他的左膀右臂。 那匠人哆哆嗦嗦的将图纸拉开,平铺在桌面上,随后恭敬的退到一侧。 方如玉却示意他们上前,匠人们却都只看周衡的脸色,见周衡脸色无异才跟略略靠近一点。 倒是周衡手底下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前探出脑袋瞧。 “这就是火器的图纸?” “别说,金州府的人做事还真是别具一格,看他们画的图纸,一板一眼的,倒是挺好懂的。” “你没看见下面标注的那些鬼画符吗?” “我知道,这好像是番邦字符,叫什么阿伯来数字的?” “是阿拉伯数字。”方如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据说是往楼兰方向继续西行,有一个小国家,他们发明了数字的简便写法,随后才传入我们中原。因此就叫阿拉伯数字。” 有人点点头,“难怪,别说,这样的数字是好写得多!” 方如玉指着图纸右下角的备注对一脸惊恐的匠人们说道:“要想看懂这图纸,首先得认识这些阿拉伯数字,这些我可以教你们。其次,他们的计量跟我们不一样,大周朝惯用尺、寸、厘这样的量纲,但是金州府却是习惯用厘米、分米、米、千米这样的量纲,且他们有专门的尺子。这位大哥,烦请把直尺拿过来。” 许是见方如玉是个姑娘,说话又温温柔柔的,将人们便没那么害怕她,有个朱匠人大着胆子说道:“姑娘…什么是量纲?” “几棵树、几粒米、几米路,这些棵、粒、米就是量纲。同理可知,厘米、分米、尺、寸也都是量纲。” 匠人们频频点头,“小人明白了。” “再看这里。”方如玉手指一指,“这个是比例尺。上面标注的是一比十,也就是说图纸和真实物品的长宽高同时缩小十倍。这图纸上标注的四十厘米,实物便是四米。” 直尺递了过来,方如玉皓白的手腕压在上面,比着图纸的一条直线说道:“这条线标注的是四十厘米,你们取这块直尺的长度,平均分成四十份,一份便是一厘米,如此便得到了金州府的计量办法。” 那领头的匠人姓金,此刻也大着胆子说道:“姑娘…除了这图纸的尺寸,还有上面写的那些什么几号钢铁、火药、防震圈、天元珠等,小人们也是闻所未闻,不知是何物。” 另一个人也道:“我们目前整个大周朝只听说过青铜铁器的,却没听说过这个钢是什么。” “这个不怪你们,这些东西都是金州府研究院开发的新物件,整个大周朝怕是除了金州府,其他地方都没有。” 一席话让众人大跌眼镜,孟师爷更是惊慌道:“那如此说来,这图纸岂不是一无是处?!” 周衡倒是更直接,“其他材料有没有办法买来?” 方如玉摇头,“这些东西在金州府都属于管制品,普通人怕是没法子。就说这火药,是整个火器最关键的东西,没有火药,就没办法点燃,没办法爆炸。其实说到底,图纸重要,可是原材料更重要,这里面用到的火药以及外身用的这钢,都得想法子弄到手。” 周莹却问:“那个天元珠…是不是浑身滚圆,形如透明琉璃的东西?” 方如玉点头,“没错,金州府也没有多少,但是市面上应该也有。只不过天价。” “没错,一颗至少五万两。”见众人都望着她,周莹才苦笑道,“有幸曾在底下一个知府夫人的宴席上见过。据说那天元珠是个极其稀缺的玩意儿,只有大周朝后宫或是极为富裕的人户家里兴许才有。” 一屋子人陷入沉默。 众人似乎没料到这个火器里头竟然有这么多的学问。 还以为能偷到图纸,就能造出火器来,哪知这竟然只是千里跬步的第一步。 且听方如玉说起那个天元珠,似乎这火器还造价不菲。 “火器不是那么好仿造的,这就是昭王殿下常常提起的技术壁垒。” 底下立刻有将军阴阳怪气的说道:“方姑娘既然都到了我们琼州府,怎可还口口声声称呼那女反贼为殿下?难道方姑娘对金州府还有所留恋?在我们琼州府,殿下只有一个,那就是明王殿下!” 周衡正要说话,方如玉却四两拨千斤回道:“徐振英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我尊敬她,却也不妨碍我抛下家族来到琼州府。倒是诸位,如果还不能正确认识徐振英这个人物,以后战场上肯定要吃大亏!” 周衡便道:“没错,从火器一物就可以管中窥豹,金州府的发展必定超乎我们的想象。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徐振英算是一代枭雄,我们不能因为她是女流之辈就轻视她。莫说以后,就是这半年多,我们就已经吃了无数败仗,都说英雄惺惺相惜,她也担得起我周衡的对手!” 周衡发话,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说回这些原材料,有没有办法搞到?” 方如玉道:“之前我在金州府的时候,偶然偷听到我堂弟和凝墨议事,说是有人在悄悄把金州府的稀罕物件往别处贩卖,昭王殿下屡禁不止,甚至连源头都没有找到。你们可以看看琼州府有没有这种渠道。若是能搞来火药和天元珠,自然是最好的。” 第301章 宫中眼线 一屋子人瞬间各怀心眼。 他们不得不承认,金州府那边的东西好。 不说肥皂、铅笔这样不算值钱的东西,就是那怀表也足够让人垂涎三尺。 可鉴于琼州和金州府剑拔弩张的关系,他们自然从来不敢说金州府的好话。 周衡环顾四下,沉声说道:“谁能替本王解决火器之危?” 总算有人说道:“听说光州那边有人买过混元珠,不妨问问那位知府夫人,兴许有线索。” 方如玉却在一旁插话:“殿下,这混元珠一颗便至少五万,加上火药和钢筒,一架火器至少也是十万两。若是当真开始制造,举国之力也不过能做几台出来,且耗资巨大,这样可值得?” 周衡微微蹙眉,随后展颜,“一架火器就算是二十万两,我们造出来一能对金州府那边形成威慑,二则可以投放北方战场,三则可以抢回之前被金州府夺走的江陵府和襄州,这样算下来,造一台火器比养十万大军还值!” 孟师爷也笑眯眯道:“没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有咱们有了火器,那金州府的人都得落荒而逃?看看他们如今正发了疯的攻城,就知道他们有多害怕我们造出火器,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加快造出火器,只有造出火器,咱们才能和金州府有对抗的力量。” “没错,还是得造火器。这是早晚的事情,这火器一日不造出来,这金州府就会一直阻碍殿下的大业!” 这话算是说到周衡心上了,他点头,不容置疑的说道:“没错,这是早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得造出来。造不出火器,本王就别想打到汴京城去!金州府的铁骑迟早要踏破我们琼州城门!” ———————————————————— 而离琼州不过三四百公里的王三娘,却是一脸喜色的等在家门外。 她穿一件藕色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斜插一支海棠花玉簪,此刻风雪交加,她手底下的一名女将扮做丫鬟,在一旁替她举着伞,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满心期盼的望着巷口。 来到寿州已经快两年多了,可她还是不习惯这边潮湿的气候。 自从来到这边以后,她的头发变长,言谈举止之间也故意多了两分女子的柔弱。 王三娘是天生的商人,从小耳濡目染父亲是如何做生意,加之这次上任爹娘同行,他们王家在寿州的地盘上可谓是如鱼得水。 尤其是两年前徐振英加封昭王,他们暗中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加之通往东面和北面的货物,基本都是从他们的渠道走出,还有私盐和糖的买卖,他们如今是日入斗金,为金州府的国库赚得大量财富。 王三娘可以拍着胸脯骄傲的说,顾桂花、刘盼儿她们的俸禄都是她王三娘辛辛苦苦赚来的。 当然这话她也只敢在家里说说。 王家人心里自然知道,若没有殿下,便没有他们的一切。 伴随着琼州和金州府两方人马的屡屡交手,局势愈发剑拔弩张,王三娘已经感觉到自己建功立业的时间快到了。 可以想见,他们回去那一日,便是他们王家封侯拜相之时。 好啊。 这日子越来越有干头了。 啥时候才能和殿下来个里应外合啊! 张婉君能用计策拿下三座府城,她王三娘若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琼州,她们两个岂不是就成为开国女将双姝? 还是要容貌有容貌,要能力有能力的那种。 想想就觉得美滋滋的—— 王三娘笑眯眯的搓了搓手,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般,眼睛却紧紧盯着巷口,直到那辆马车出现在视野之中。 王三娘便立刻欢喜的迎上去,用眼色示意王隐情况如何。 因考虑到大周朝的风俗不似金州府那边开放,女子在外行走难免高调引人注目,因此在寿州这边,几乎还是王隐在外,负责明面上的东西,比如说糖。 而私盐和情报暗桩这一块,则是由王三娘在暗处负责。 即使四下没什么人,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是王家人谨慎,因此一句话不说,相携入了书房。 那书房用了少量水泥糊在木质中间,因此隔音效果很好,防止有人在外偷听。 王三娘看见自家爹回来以后,脸色很是怪异。 作为寿州分部的领头人,就连王隐也算是王三娘的手下,自然知道她爹在烦恼什么,当下笑着说道:“爹是见到方如玉了?” 王隐唉声叹气,“那叛国贼,我真不得当场杀了她!那方询、方凝墨,方家其他那些人,哪个不是个顶个的能干又忠心,偏被一个方如玉害成那个样子?可惜方部长年轻有为,如今却变成庶民,怕是以后再也不会被殿下想起来。可恨如今那方如玉出入都有大量随从,咱们又身份敏感,否则我还真想结果了她!” 王三娘也跟着叹气,“如今她手里捏着火器图纸,周衡怕是把她当宝贝都来不及,咱们怕是没可能近身。父亲也不用忧心这些事情,殿下既然让我们按兵不动,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倒是父亲,今日跟明王聊得如何?” “明王没看到,倒是见了几个师爷和将军。说来说去,还是上次那些事,无非就是问我能不能搞到火药和钢材?” 王三娘眯着眼睛,“研究院那边倒是有淘汰下来的钢材,咱们不妨按米卖,一米卖它个一万两银子。他们不是心急如焚的想要造火器嘛,咱就给它原材料。” 当然,王三娘没有提起徐振英给的密信。 密信上面说近期原材料要涨价,如果琼州府的人穷追不舍,倒是可以适当送点金州府那边不要的东西,顺便攒一攒明年的军费。 虽说王三娘不明白为什么徐振英在信里似乎丝毫不愁火器被盗之事,但是既然殿下有令,她只能遵从。 “哦,对了,还有那个天元珠。”王隐又提了一句,神色有些不解,“难道火器的原材料里还需要天元珠?” 王三娘立刻给父亲使眼色,示意他金州府那边的事情不要多管。 王隐自然心领神会。 “咱们有着金州府的渠道,又深入敌方的地盘,凡事都得小心谨慎,千万别露了马脚。” “这是自然,咱们造的身份可谓是天衣无缝。尤其是这次,他们想要金州府火器的原材料,便只有从我们这里走,这一眨眼便是几十万两的生意,是得小心谨慎。” 王隐自己说着都是眼皮直跳,虽说这些年在寿州走私金州府的东西,算起来是赚得盆满钵满,可是这样一倒手就是几十万两的生意,他这辈子别说见,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我其他不怕,就怕明王直接抢我们的材料又或是赖账不给,毕竟几十万两的军费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明王那个爹,就是个喜欢赖账的主儿,否则那四五年前的木材案不会闹得那个江家家破人亡。” 王三娘摇头,“那倒不至于。爹可按照我们之前的说法稳住他们?” “这个自然,我跟他们说我们这种小人物赚不了多少,大头还是在疏通关系上,金州府那边不见钱不会发货,我们也没有办法。就算是要我们垫资,我们也垫不出来。” 王三娘笑着说道:“那他们信了?” “我估摸着…怕是信了。” “如此说来,这几十万两的银子很快就会流到金州府去?” 王隐脸上也流露出笑意,“这回咱们敲了明王这么大的竹杠,怕是明年军费都有了。加之明王这大出血,没个一年半载也缓不过来,明年正是殿下攻打琼州的好机会啊!” “没错。我估摸着…殿下到琼州的日子应该快了——” 父女两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大周朝的深宫之中。 正是夜晚。 刚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一片皎皎月色,漫天莹白。 宫殿里半点声音也无,只有风吹树摇,天寒地冻。饶是如此,敬嫔的宫殿侧房内,以洒扫的名义聚集起了一小帮人。 他们借着微微烛火,围着火炉,说起了近日家人送过来的信。 而敬嫔汪秋霜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 犹犹豫豫大半年,又在杨太监的暗示明示之下,她似乎才知道原来金州府的爪牙已经伸到了深宫之中。 加入这个所谓大同社的人还不少,这次有空前来的便有十几个人,起初这些人看见敬嫔的时候还有些惊恐,可是在杨太监的安抚之下,这帮瑟瑟发抖的绵羊们才勉强把敬嫔和大同帮三个字联系起来。 即使如此,敬嫔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到来,所有人都显得有些不适,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做出加入大同社的决定,可以说是相当冒险。 一经发现,这满屋子的人都跑不了。 可敬嫔这个人想得开,她在皇宫里并不受宠,更何况还有一个行事颇为霸道的太上皇把控朝政,莫说她这个不受宠的嫔妃,怕是皇帝和皇后都身不由己。 大周朝江山四分五裂,后宫之中也是刀光剑影,她总得为自己多打算。 周太监作为副社长,自然拥有话语权,见众人因为敬嫔的到来多少有些不自在,便笑着说道:“既入了会,不管以前身份如何,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那大家以后都是一起奋斗的兄弟姐妹。” 众人只得点头,甚至有些人大胆的去看敬嫔的模样。 往日嫔妃们都是高高在上,如今却和他们这帮腌臜之人坐在一起,甚至还互相称呼兄弟姐妹或是同志,这感觉着实诡异。 敬嫔刚入社,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蜷坐在角落里,一脸浅笑的望着大家。 领头的太监便命所有人挨着分享家人的书信,起初众人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互相鼓励着,便也渐渐大胆了。 敬嫔全程默不作声的听着。 不知怎的,这渐渐听着,她心里倒是有些激动。 有个年纪稍大的太监一遍翻着书信,一遍一脸骄傲笑意的说着:“哎,我家小妹马上就要从医学院毕业了,说是实习就分配到我们村上,爹娘可高兴坏了。虽说现在金州府那边都修了那个什么水泥路,也有了公共马车,可到底进城一趟不容易,哪有小妹直接留在村子上来得方便?” 敬嫔心中不由得讶异,她竟不知什么时候这帮太监宫女们也能认字读书了? 可她余光瞥过去,却看见金州府那边来的书信都是一些鬼画符,她心中暗暗吃惊,难不成那边有自己的文字? 周太监便立刻说道:“汪社友,这个便是金州府传来的拼音,只需要认识六十多个字符,就能组成所有字的发音,很容易上手,因此金州府的大部分人都勉强算是识字。” 原来是这样。 她之前倒是听周太监提起过,只不过此刻显得分外好奇罢了。 家书还在陆续分享着。 另外有人却一脸忧愁,“我二弟前年入了伍,如今被抽调到西边打舟山王了。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有人叹息着:“现在乱世之中,这几年大周朝年年征战,到处都在打仗,哪里都不安全,咱们在宫里也不过是一时片刻的安静罢了。” “就是,在金州府当兵算不错的了。听说那边当兵的待遇好得不得了,又是发田,又是发粮的,一个士兵养活一家老小都不是问题!” 那人面色稍缓,“可不是呢,若换了其他地方,死了便死了,金州府的士兵死了至少抚恤高,家中子女考吏员也有优待,算是不错的了。” 另一人却欢喜道:“天爷,我阿姐竟然考上了襄州的吏员!” “你阿姐?你阿姐不是嫁了人吗?怎的嫁了人的妇人也能去考吏员?” 敬嫔主动靠拢金州府,自然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此刻这人说到关键点上,她立刻看向说话那人。 那人得意说道:“那自然是!我阿姐小时候就聪明,我爹说要不是阿姐是个姑娘,指定就给家里考个状元回来呢。如今也算是祖坟冒了一回青烟,还真让我阿姐给考上了!” 敬嫔忍不住问:“这嫁过人的女子也能做官?她夫家可准许她抛头露面?这女子外出做事也就罢了,可做官就免不了和男子打交道,甚至说不准还要和男子同处一室,他夫君也不介意?” 那人被敬嫔猛地这么一问,下意识的就缩着肩,脸上浮起讨好的笑来:“娘娘,金州府那边连皇帝都是女的,自然手底下也有很多女官。他们那边跟咱们思想不一样,难不成男女共处一室,除了做那起子腌臜事便没其他事可做了?” “可…可…”敬嫔脸上难得显露出一分急切,“可万一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怎么办?” 一侧的杨太监微微勾唇。 果然敬嫔还是只关心做女官这一件事。 “这…这…”那太监摸着脑袋,笑得憨厚,“贵人您着实问到奴婢了,我阿姐信里也没说过这事儿啊!” 立刻有人道:“那边肯定管得严,如果有人乱说,说不定得抓去做苦力呢!” “我看那边的人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咱们觉得有伤风化的事情可能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 领头的罗太监敲打众人,“咱们在社里,都是平等关系,以后只能称呼同志或是社友。金州府那边传过来的学习资料,我们不是已经看过了吗,那边的老百姓都讲究男女平等、人人平等,就是昭王殿下也从不允许百姓下跪叩拜,更是允许贱籍科举,咱们的思想也不能落后了。否则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敬嫔虽然平日里听着杨太监这些话还好,可如今自己也加入了大同社,再听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特权,一入金州府后,怕是都不会存在了吧? 她会和眼前这帮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去打拼。 她一面渴望着突破男女平等的特权,一面却又渴望着享受尊卑秩序带给她的特权。 果然有得就有失啊。 敬嫔倒是心态调整得很快,她自认从小跟着父亲遍览群书,也就是这世道不公,才没有她建功立业的机会,甚至还被父亲的上峰当做礼物送给了当时还是皇亲国戚的陛下为妾。 即使如此,家中姊妹却还口口声声说她高攀。 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快不快乐。 帝后少年夫妻,夫妇一体,她们这些嫔妃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插不进两人之间,无奈之下,嫔妃们也死了心,只能每天就守着自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过日子。 而她呢,除了看一些话本子打发时间外,别无用处。 她不过是天地间的一具行尸走肉耳。 因此当杨太监说起金州府的那些事情,尤其是女人当官,仿佛瞬间就让她活过来般。 那些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一下就抓住了她的心。 尤其是杨太监后来陆陆续续送过来的人物画册,竟然还有金州府的各位女将军、女大夫、女吏员的画像和事迹。 当听到张婉君以一个奇袭之策绕到明王后方连破三城的时候,敬嫔只差没激动的跳起来! 后来又看到邱菊娘因为热爱行医,为岚县妇人们免费义诊,却被婆家扫地出门,甚至被岚县同行们排挤打压,她落下泪来,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和绝望。 可后来邱菊娘开办医学院,招收无数女学生,带人研究出牛痘疫苗,甚至将所有人唾弃过她的男子狠狠踩在脚下,她只恨不得拍手叫好! 金州府女人们的故事,远远比话本子上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更叫她牵肠挂肚! 原谅她。 即使她感觉在深宫里已经过了几十年,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 因此即使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敬嫔还是这样做了。 第302章 投奔金州府 如今,她就坐在这里,完美的隐身在其中,不断的说服自己:从今以后,她不是大周朝的嫔妃娘娘,而是这些人的兄弟姐妹,更是奔向金州府的一缕幽魂! 罗太监随后又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卷东西,“这可是金州府最新的东西,叫报纸,是殿下和宣传部搞出来的新东西。上头让我们学习报纸上的东西,整个汴京府,目前只有爷那儿有一份,另一份就在我们手里。” 说这话的时候,杨太监一脸的骄傲。 因为这意味着他是唯一能和上峰接上线的那个人。 也只有他,敢说一句“上头的意思”。 众人立刻露出一脸恭敬的模样,望着那薄薄的一层纸,犹如参拜佛像一般虔诚。 有人立刻道:“不愧是金州府来的东西,看看这纸张,又硬又白。大周朝可造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话不由得让敬嫔多看了两眼。 果然只见那报纸所用的纸张雪白不说,还比寻常宣纸要硬上许多,上面的字体刊印得很小,字迹工整的就像是一个人抄写的一般,甚至还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墨香。 早就听说金州府那边的匠人们善奇淫技巧,如今这一观之,奇淫技巧不足以形容,怕是只有巧夺天工才能形容。 外面下着雪,有风吹过的声音,偶尔有巡逻的禁军经过只是,他们便压低呼吸声,静静的等候他们走远。 熏黄的烛火跳动着,众人为了共同的理想报团取暖,屋子里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情。 等那禁军走远了,罗太监才压着声音开始念报纸上的内容,他年纪有些大了,看不清楚,旁边有人将烛火给他递了过去。 有人心急的问着:“罗社友,这报纸是个啥?是书吗?” 罗太监眯着眼睛抖了抖报纸,“别着急,我先看看。” 随后他笑着说道:“呀,这上面还真是啥都有。有宣扬自己酒楼饭好吃的,哪儿哪儿请的大厨,让大家伙去品尝的;还有今年江陵府那边棉花大丰收,今年棉衣会大降价,让去年舍不得买棉衣的老百姓准备好钱财,有许多花样子可选;呀,还有赞赏的呢,说是恭州那边之前舟山王的手下闹事,毁坏了不少老百姓的田地,西迁的土人们英勇抵抗,保护家园,甚至还救了当地许多汉人们,现在土汉一家亲,说土人们也是我们的兄弟呢!” 其他人不解其意,只夸土人们仗义。 可敬嫔却知道,土人们桀骜难驯,大周朝历史上从来就没有真正收服过他们。他们一会儿称臣,一会又造反,反反复复几百年。 没粮食了,就下山抢。若是打得狠了,他们就往黔山里一躲,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那位昭王殿下却能将这帮土人们捏得死死的,不仅说动他们走出天然隐蔽之所的黔山,甚至肯举家西迁,如今还愿意为她和她的汉人子民们卖命。 这简直是比灌迷魂汤还管用。 若是可以,敬嫔真想见见传说中的那位西南霸主。 更重要的是,这位西南霸主是个姑娘! 传说中还不满十八岁的姑娘! 真不知她本人是何等的英姿。 那罗太监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皱着眉,一边看一边骂:“还说自己是先帝正统呢!竟然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旁边立刻有人凑了上去,随后也是脸色微微一变,见众人都紧张的望过来,那人才说道:“这报纸上说,金州府攻打襄州的时候,用了一种顶厉害的武器,叫火器,说是能将固若金汤的城墙都打穿。明王的人打不过,竟然绑了城里的老百姓,用家里亲人的性命逼迫他们冲在最前面。江将军大为震怒,极为不耻明王行径,被迫无奈停止使用火器,因此战局就这么僵持下来,倒是襄州的知府看不下去,干脆命百姓们打开城门,这江将军才占领了襄州。” 众人听得是胆战心惊。 有人关心火器,有人关心襄州的老百姓,也有人关心金州府的伤亡。 “能打穿城墙的火器?这世上当真有那么厉害的武器?” “这明王行事也太过阴毒了吧,连老百姓都不肯放过。” “昔日明王还在宫里的时候,对下人们都是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怎么如今变成这幅模样?” “那以前全是装的呗。” “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冲在前面,明王这样行事,和北面那些鞑子有什么区别?对自己的族人尚且如此残忍,也不知那边的百姓们究竟如何了。” 敬嫔也是心惊胆战。 也只有这个时候,通过大同社她才知道外面的情况。 之前她只知道陛下忧心朝政,时常和太上皇发生争执,尤其是前年赵毅将军收了金州府捐赠的五千件棉衣,险些被打上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陛下日夜忧心外,作为后宫妇人,大周朝的其他情况她一概不知。 好在,大同社消息灵敏,又有这报纸时常传递消息,让她不至于抓瞎。 敬嫔接过那报纸细细的瞧着,伺候她的杨太监便凑过来,“汪社友可是有什么想法?” 敬嫔眉头微蹙,“我看这上面写的是月报,也就是一个月出一刊的意思吗?” 杨太监不知,负责联络上头的罗太监也不知道。 她又问:“这报纸在金州府售价几何?” 一群人还是茫然的看着她。 虽说那罗太监口口声声说他们这些人个个平等,可他自己面对敬嫔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带了两分恭敬,“汪社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敬嫔摇头,“我只是在想,若这报纸价格够低,刊印数量够多,那么一定能掀起一场改革风波。” “此话何解?” 敬嫔却敛了神色,她是新人,不好多说,便笑着说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若是刊印数量够多的话,甚至是人手一份,那明王的名声岂不是全没了? 大周朝消息传递滞后,前年西面出现疫情,甚至是三四个月后汴京城才知晓,更不用说民间,若是家人分住南北两头,怕是这辈子通信都通不了几次。 也不知道那位昭王殿下做报纸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就是为了搞臭明王的名声吗? 此时此刻,敬嫔当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东西叫舆论战。 但其心之敏锐,也可见一斑。 杨太监却问:“罗社友,这次上头有没有交代什么任务?” “没有。上头只是让我们保护好自己,如果有重大事情再报给她知,平常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便好。” 杨太监欲言又止,随后才道:“说起来我们加入大同社也有一年多了,可那位上头我们却一直只闻其音不见其面…也不知道他是哪位,跟金州府那边又有什么关系?” 罗太监斜斜的睨他一眼,说不出是警告还是警戒,“我们都是单线联系,这样对上头和对我们都是最安全的。不过我也可以给大家一句实话,我们在这边做的所有事情,金州府那位都知道。” 他又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神秘秘:“诸位放心,西南那位踏破汴京城的那日,便是我们建功立业之时。” 敬嫔听得心神荡漾。 建功立业…… 她也行吗? 其实敬嫔对于背叛皇帝这件事,想过许久,许久。 她对皇帝没有多少感情,却也不厌恶他。 周重对她来说算不上是一个好夫君,他是家中庶子,亲娘身份也不算显赫,加之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嫡母,是以日子过得并不算畅快。 甚至有时候她有些瞧不起他。 身为男子,唯唯诺诺,身无尺寸之功,只除了身份贵重,脾气好,能容人外,并无能拿得出手的优点。 即使周重并不喜她,也不看重她,可她见过周重和皇后相处的模样,她心里便觉得,那样一个爱妻子和孩子的男人,应该不是个坏人。 背叛这样又是夫又是君的一个人,让她很是煎熬。 可后来又转念一想,夫妻情深是属于帝后的,她算个什么?更何况周重当初是怎么被太上皇挟持着上位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就说如今禁军军权,还掌握在太上皇手里,就足可窥见周勉觊觎帝位之心从来不死。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迟早有一天这两父子要为皇位争一个头破血流。 甚至是你死我亡。 她和周重之前没有感情,因此没有必要跟着他送死。 既然死局已现,那么她就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思来想去,似乎目前这三足鼎立的局面,只有金州府那位的赢面最大,也最值得她赌一把。 若说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那位是个姑娘。 能够给她这样的妇人一处容身之地,甚至允许她外出做事。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困在方寸之间。 —————————————————— 而他们聚会的同时,周重却气冲冲的回到了皇后的宫殿。 太监掐着嗓子喊了一句:“陛下驾到——” 周重不免心烦意乱,手拨开眼前的珠帘,随后快步走到皇后元淳面前。 皇后抬眸,见他一脸怒容,挥手让屋内的太监宫女全部退下,随后就见那人抓起桌上的茶杯。 一道女声幽幽响起:“陛下,那茶碗是玉溪官窑的,十两银子一件。” 周重怒道:“朕贵为一国天子,难道连十两银子都没有吗?” 皇后掩面而笑,虽然生过两个孩子,身材也变得丰腴,可面上柔光更盛,“孩子们还在后面睡觉呢。” 周重胸脯起伏,提到两个孩子,脸上怒容稍退,却还是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 皇后便从暖炕上下来,走到周重面前,又伸出手给他暖手,“瞧你,这一路走过来,又没撑伞吧。” 周重负气的抽出手,坐下,跟个孩子似的赌气。 元淳见状,便问:“又和父皇吵架了?” 面对至亲之人,周重终于可以卸下满心防备,大怒道:“父皇真是好大的脸,今日在朝堂上,他说今年国库见底,恐军饷难发,便提议无论是后宫还是前堂都缩减开支,可我刚才听罗太监说,父皇在别院纳了好几房姬妾,每日挥金如土,酒池肉林,吃的喝的全是我大周将士的军饷!他怎么好说我后宫奢靡成风,简直可笑!” 元淳唉声叹气。 自从周重做了这个皇帝以后,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同傀儡一般只能被父皇操控。 可那个位置坐久了,享受着四面八方的朝拜,掌握着大周朝所有人的生杀夺于大权,就算曾经懦弱如周重,如今也养出了一身的气度。 是以伴随着周重继位时间越久,两父子的矛盾便越是深刻。 更何况还有一个优秀的嫡长兄在旁边虎视眈眈。 元淳这些话自然不敢说,她只能在周重抱怨的时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岂有此理!朕乃大周天子!”周重又抓着茶杯,只不过这次总算没打算砸到地上,“即使他是朕父亲,可朕既然已经继位,他就不该再对政事指手画脚!如今中书省的折子朕批阅了,竟还要送到他的宫殿中去,我和他到底谁才是大周天子?!” “远的不说,就说本王想给圣母封个东太后尊号,他竟然说东为尊,西为次,嫡母在上,怎可不分尊卑。更可气的是,朝中大臣竟有一半是附和他!我看分尊卑是假,他想自己当皇帝是真!” 元淳皇后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立刻捂住他的嘴,“陛下,慎言!” 她又环顾一圈说道:“臣妾这宫里,也未必见得犹如铁桶一般。” 周重情绪激动的抓着她的手,几乎弄疼了她,“淳儿,若朕有一天身首异处,必定是我那父皇做的!当初若非朝堂无主,底下老臣们防着他,他才不会选我做皇帝!如今他掌着禁军和五万铁骑的军权,迟迟不肯放手,这就已经说明他狼子野心!” 元淳皇后大骇,眼眶里霎时全是惊惧的泪水,“陛下,你怎可说这样的话?!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当真到了这样的局面?” “是啊。”周重似乎整个人清醒了些许,“若我死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谦儿。他还那么小——不,不,父皇他不会留我性命的,从登上皇位那一刻我就知道,这皇位我坐不长……既然当初我不想坐这个位置,他非要让我坐,那么现在他不想我坐,我就更要坐得稳稳当当——” 听着周重断断续续的如同呓语般的话语,元淳皇后吓坏了,她只是个深宫妇人,家世也并不显赫,即使知道他们一家人已经被人推入了火坑,她也毫无办法。 她知道周重自从继位以来,从无一日开心过。 他每日心事重重,甚至夜晚碾转反侧无法入睡。 “淳儿,你记得…若我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去找北面的赵毅!” 元淳皇后眼里全是泪水,“陛下,当真就到了这种地步吗?朝中大臣呢,难道就没有一人敢直言劝谏?” 周重却不管不顾的说着:“前年赵毅收了金州府五千件棉衣,被父皇他们那一党套上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朕从中周旋,甚至不惜与他撕破脸皮,才勉强保住赵毅和他全家的性命。朕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曾给朕发过密信,说忠心于朕,我若出了事,你就去找他!” “呵,赵毅也是愚蠢,他这辈子戎马倥偬,对于朝堂明枪暗箭却是丝毫不妨,根本不知道收不收金州府的物资不重要,重要的父皇想要收回北方的军权,插入自己的人手。赵毅更不知道我保他也不过是不想父皇坐大,亏他还口口声声尊称朕为圣君,你说可不可笑?” “陛下,你在哪儿,臣妾就在哪儿!臣妾自十六岁就嫁给你,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你我夫妇一体,若你真有不测,臣妾绝不独活!” “赵毅那边还有二十万大军,若他也心生反意…你就带着孩子…”周重思来想去,最后苦笑,“你便去金州府!” 元淳身子一抖,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淳儿,我没疯,我清醒得很。我知道他等不住了…”周重脸上带着一种绝望而平静的笑,“周家人大多薄情寡性不值托付。只有金州府那位行事颇有君子之风,若是你被逼到绝路,带着满朝文武向金州府投降,想必那位做不出卸磨杀驴的事情。且我已经派人打听过,那位…确实算得上说话算话…她总比周家人更值得信任。” 元淳皇后的眼泪簌簌往下,听着周重如交代后事般的话语,她便是锥心之痛。 虽说有些事情早已料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她心里始终抱着侥幸,兴许周重上位后,有昔日老臣辅佐,能和父皇斗上一斗。 只怪她没有一个得力的母族啊—— 但凡她娘家得势一些,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元淳皇后拉着自己夫君的手,已是泣不成声,周重却温柔的替她抹泪,“哭什么呢,还不一定呢。” “陛下,既然父皇想做皇帝…难道不能直接让给他吗?” 周重摇摇头,“淳儿,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周家的人向来薄情寡性,当初他藏着先太后通奸的罪名隐而不发,却在我们进京时,杀朱辞、烧死小皇帝,手段如此之残忍,心性如此之坚韧,你我何尝是他的对手?更别提这汴京城的军权还被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一个没有军队的皇帝,算什么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其实我们已经是穷途末路,就看老天愿不愿意站在朕这一侧——” 周重又抓着元淳皇后的手:“淳儿,你答应我,就算朕发生什么意外,你也要带两个孩子好好的活下去。他们还那么小,不能没有母亲。” 元淳皇后声音颤颤道:“如果…如果…父皇他不肯放过孩子们呢?” “我料想他如果除掉我以后,要么我那位心比天高的嫡长兄上位,要么他挟持我们谦儿做个摄政王,换个听话的人继续做他的傀儡。” 周重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眼底一抹狠辣,“泥人尚有三分气,何况朕堂堂一个大活人!朕决不能让谦儿落到跟朕一样的下场!若是嫡长兄继位,你们就只有金州府那边一条路。” 元淳皇后不解,“为何?陛下不是让我们去北面找赵毅将军吗?” “赵毅是个愚忠之人,他认的不是我,而是周朝的正统皇帝,只要不是父皇夺位,即使是长兄,他还是会认其为正统。因此若长兄抢得皇位,你们就只能去金州府寻求庇护。” 元淳声音哽咽,“那位女大王可愿意接我们这烫手山芋?” “有何不愿意?好歹谦儿是周朝的皇太子,这身份还有一些用处,不是都说那位女大王天纵英才吗,她自然知道怎么利用谦儿。” 元淳皇后忍不住大声痛哭,即使投奔敌手,竟依然免不了被人利用的下场。 “不用哭泣,落到她手里总比落到周家人手里。没利用价值的人,就没活着的价值。” 元淳皇后啜泣点头,又含泪问道:“那如果父皇要挟持谦儿,继续做一个傀儡皇帝呢?” “那也简单。”周重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只要谦儿成了皇帝,你就是掌权太后,你带着谦儿和大周朝的文臣们,直接向金州府投降!” 元淳皇后脸色一白,“陛下…这可是大周朝三百多年的基业!” “三百多年的基业又如何?”周重脸上冷笑连连,“我们这些人争来争去,最后怕争的只是一个亡国之君的头衔。” 元淳皇后听得心口直跳。 后宫妇人不得干政,因此她并不知晓大周朝内发生的事情,她唯一知道的是,大周朝到处都在打仗,属实是内忧外患,但是亡国两字,还是让她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古以来亡国之君便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偏她没有一个有权势的母族,却有一个幼子。 对啊,若是周重当真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孤儿寡母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303章 悲情帝后 “你也看看这个。”周重虽然性格懦弱,却还算是开明。 大周朝有组训,严禁后宫之人干政,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他可不愿皇后没有自保之力。 只有一个强大的母亲,才能保护好他们的一双幼儿幼女。 于是周重将金州府的报纸递了过去,“这东西叫报纸,是金州府那边传来的新奇玩意儿。据说每个月有一期,不知怎的就流传到汴京城来了。这上面记录了大周朝最新的战事和其他消息,甚至有的消息比我们的暗桩传回来的更为准确和迅速。” 元淳皇后自然是认字的,她迅速的看了一遍,随后身子一晃,难掩震惊:“这大周朝的局势当真到了这样的境地?” “不错,目前金州府那位已经占据了十一座府城,西面的舟山王被她打得不成气候,现在正带着底下那些疯狂的教徒们拼死反抗。东面据说有个什么顶厉害的火器,那玩意儿攻城略地如履平地,打得周衡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节节后退。目前东面战线全面溃败,再有几个月,怕是要打到周衡的老巢琼州去!” 元淳皇后沉默了。 十一州啊! 这无异于已是整个大周朝的一半国土! 如今他们大周朝正统反而只在这一隅苟延残喘。 那位女大王当真是了不得,不过才几年时间,竟然已经无声无息的占领了一半国土! 若是周衡那边再继续失守,这大周朝的江山还真要换了主人! “火器?”元淳皇后咬唇,“那武器当真那么厉害?我记得陛下说过,周衡手底下的将士们战力不弱,打起仗来和赵毅将军的军队不相上下。怎的现在如此不堪一击?” “今日这消息也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你应该知道,以前文武百官都笑话金州府那边的人专营这些雕虫小技,如今火器一出,朝廷上那些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伐金的大臣们立刻傻眼。如今怕是只恨没机会去投奔金州府。我瞧着今日朝堂上,底下臣子们各怀异心,我那位父皇勃然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将之前主和的官员们全部拉出来打了几十个板子——” 光是这样听着,元淳皇后都察觉到前朝的风起云涌。 他们虽说贵为帝后,在乱世之中却也犹如浮萍,生死之间,也不得不仰仗别人鼻息。 真是可悲。 元淳皇后悲哀道:“难道我泱泱朝堂,就没有一个忠君爱国之辈?” “那孙清臣算是忠君爱国之辈吧?看看他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想起四年前孙清臣不顾危险来报金州府的危机之时,满屋子人竟然无一人放在心上,父皇更是要治他一个谎报军情之罪,周重喃喃道,“也好,他跑了也好,留在汴京城里只会跟我一样,不过是死路一条。” 察觉到周重身上的哀鸣之气,元淳皇后心如刀绞,她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前的冷汗,又扶着他坐下,夫妻两就这么面对面的握着手坐着,像是濒死的小兽般互相依偎着取暖。 周重笑得难看,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从朕登上帝位那一天,就知道有今日。只是朕贪心,想着两个孩子年幼,便大着胆子和天斗上一斗。可惜朕非徐振英那等天纵英才之辈,纵然有心,结局却也并非我之所愿。” 元淳皇后泣道:“陛下,您别这么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您不是说赵毅将军忠心于您吗,朝中定然还有臣子效忠您,结局还未可知。” 周重勉强笑笑,“皇后说得对,朕不该自怨自艾。” 以为自己说动了周重,元淳皇后一脸喜色,用帕子擦干眼泪,“没错,陛下该往好处想才是。您饿了吧,臣妾这里有下午御膳房送过来的点心,您先垫两口——” 见元淳皇后不再一脸忧愁之态,周重便笑着说了一声好。 元淳皇后离开后,周重却仍是面色阴郁,他将元淳皇后放在桌上的报纸看了又看,横看竖看,心中五味杂陈。 都说金州府繁荣,可他却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比汴京城更繁荣的地方,如果有,那该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是光从报纸这一新奇物件上,周重就知道,金州府的制造水平远超他们。 旁的不说,就说这报纸,字迹如此之小之娟秀,却不见晕墨,每个字大小一样,却排列得如此整齐工整。 更不必说这报纸一印便是几万份,远销整个大周朝,甚至很多寒门子弟都能买得起,只需要一份报纸,便能掌握天下大势。 这不仅需要强大的情报能力,更需要钱。 也难怪这报纸一传到汴京城,便在整个士子圈内引起了一阵风潮,读书人们以拥有一份报纸为荣,甚至有许多士子组成书社专门研究报纸上提到的战事、民生、经济。 即使朝廷已经将其列为禁书之列,不许其在周朝境内流通,可却屡禁不止,士子们依然私下传阅收藏,蔚然成风。 谁让这月报的主编是鼎鼎大名的林翰呢。 那个开始说是被孙清臣绑架走的文学泰斗林翰,如今却在金州府徐振英的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混了个月报的主编辑,不可谓不滋润。 等朝廷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翰的家眷们早就被金州府的人给偷偷送到金州府去了—— 可恨。 着实可恨。 这林翰比孙清臣可恶千倍万倍! 周重以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知道林翰不安守本分,他还以为他仙风道骨,不喜官场,只爱风花雪月,是个有趣的小老头,谁知道竟然主动投诚徐振英,背刺大周朝一刀。 周重很焦虑。 那位女大王的势力越来越大,眼看着大周朝的版图日渐缩小,一张报纸就搅得汴京城风起云涌,加之那边提倡人人平等的道统,更是让汴京城内的底层百姓蠢蠢欲动。 他贵为天子,虽爱民,却也轻视他们。 之所以爱民,是因为只有爱民,才能巩固手中的权力。金州府提到的什么低贱之人都有人格的说法,他更是嗤之以鼻。 没有读书没有开智的愚民,有什么人格? 他们懂什么是人格? 可是直到现在,他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 任何的道统都是为了皇帝而存在。 无论那位女大王真实想法是怎么样的,可只要提出人人平等的理念,她就无异于抓住大周朝所有苦难人民的民心。 大周朝什么人最多? 那自然是底层人民。 读书人永远都是少数。 只这一招,便可叫所有民心朝她而去。 周重看着这报纸,心中不得不感慨:徐振英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听孙清臣的劝告,竟然一个疏忽养虎为患。如今再想要解决这只大虎,怕是没那么容易。 那么他呢。 他的出路又在哪里? —————————————————————— 金州府的某条小巷子内。 方家自从方如玉投敌后变得四分五裂,族人们痛恨方家大房,将他们逐出方家一支,并断了来往。 即使见了面,也装作没看到,甚至有脾气急的,还要骂骂咧咧两声,啐上两口浓痰才走。 方家人内部几乎成了死仇。 因此除了方家大房外,其他人都搬到这条名为葫芦巷的巷子里住。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方家二夫人简单做了一些饭菜,便招呼方询父子出来吃饭。 虽说方家有些积蓄,可他们现在身份尴尬。 方如玉出逃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因此也歇了出去做工的心思。 方二夫人便在家里摆弄一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而方二老爷本来也不是醉心功名的人,之前配合着做一些教育口上的事情,这一时半会闲下来,便和方询两个人成天在屋子里研究辅导编制教材。 一家人的生活除了比以前清苦一些,偶尔也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外,日子倒是过得不错。 只是有时候想起从前风光日子,方二夫人总是免不了对大房诸多抱怨。 父子两只能假装听不到。 这日,三个人正吃着饭呢,冷不丁就看见方凝墨的身影在外面徘徊,方二夫人对大房的人自然没好脸色。 尤其是方凝墨还在门口喊着方询的名字,方二夫人就拉着脸,装作没看见门外的方凝墨,把碗筷放得乒乓响。 方凝墨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也不进屋,只在外面向方二老爷请安。 方询便道:“堂妹来了,我出去一下。” 方二夫人恨恨的嘀咕了一句:“都分了家的人,还常常找过来干什么,嫌弃连累我们不够吗?” 方二老爷便道:“那件事是方如玉做的,又不是凝墨做的。我兄长他们也是无辜受累。” “他们无辜?他们要是早点发现,把方如玉绑在家里,根本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再说那方如玉本就有前科,都说不教子,父之过,我看方家人有今天,都是你那个沉迷算学不理俗务的大哥之错!” 方二老爷自然心虚,只好低着头不做声。 方二夫人心中怒气未消,又念叨着:“我儿命苦!如今殿下已经拿下十一州,眼瞅着离那个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偏这个时候!哎!方询明年也有十八了,怕是连好亲家都找不着!” 每每提起此事,方二老爷心中也不是滋味,只是他和大哥自幼感情很好,虽心中有怨怼,可又觉得大房其他人可怜。 他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不言。 倒是方询走到篱笆之外,见方凝墨跑得风尘仆仆的,便问:“可是祖父那边出什么事了?” 方凝墨摇头,“祖父尚好,只不过跟以前一样,躲着不肯见人。我今日来是想问堂兄,前几日不是说有家养殖厂要聘请哥哥当副厂长吗,哥哥为何不去?” “原是这事……”方询微微一笑,少年的模样已经变成青年,一举一动愈发显得比从前沉稳,“那位做事太过功利,以为我方询还有起复之日,抱着攀高枝儿的心思请我。可你应该知道,咱们家碰上那种事,殿下以后是不会再用我们的,何苦叫别人失望?” 方如玉脸上是既羞且燥,仿佛自从方如玉跟琼州府的人走了以后,他们大房怎么都绕不开这奇耻大辱,这羞辱好似长在她身后了,无论她走到哪里,在做什么,都有一种如芒在刺之感。 现在还好。 刚事发那一两个月,总有一些好事之人朝他们房子里扔东西,有时候是夜香、有时候是石头,甚至有时候是纸钱白幡之类的丧物。 他们家人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指指点点。 ——卖国贼。 这三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犹如利剑穿心般。 方凝墨那时候才体验到什么是真正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徐振英是免了他们的死罪,甚至没有处罚他们,只将他们开除了吏员的队伍,可是那份奇耻大辱,久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叫她夜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泪水打湿了枕头,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琼州把方如玉抓回来。 提到方家那件事,两兄妹都沉默了。 方如玉只好道:“那大牛哥那边,不是让你跟他一起做水泥生意吗?他现在在金州府这一片都吃得开,腰缠万贯,还和商务部的搭上了线,你跟着他,总比现在编写一些考吏员辅导书好吧?” 方询却依然摇头,“那更不好。大牛哥是殿下的朋友,估计也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才对我们家好,殿下力排众议保住我们一家性命,已承受了很多非议,我怎好再去承殿下的人情?” 方凝墨一下,说不出话来。 方如玉出逃的事情,影响他们方家的每一个人。 见方凝墨手足无措的抠着手指,方询无所谓的笑笑:“别耸眉搭眼的,这件事又不是你做的,你这样扭扭捏捏干什么。殿下都不生你们的气,我又怎么会生气?” 方凝墨眼眶微微一红,似乎因为方询这一句话,眼泪都快要决堤,委屈道:“我真是恨死她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父亲说,要登报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母亲昨晚哭了一夜,也没说同不同意,只是一直说家门不幸。我刚才出门,父亲也去宣传部那边了。我瞧着像是动真格的。” 方询冷笑一声,“把我们害到这种下场,她那是罪有应得。” “是,她糊涂!她也不想想,周衡是个什么东西。怕不过是仗着火器图纸,对她甜言蜜语糊弄个几月,后面半辈子受苦受难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说她了。说说你,我听说大伯母最近在准备给你招赘?” 方凝墨苦笑,“哪里还有这个心情,若说从前,兴许人家还看得上我。如今方家身败名裂,只能找游手好闲的男子。祖父那天的意思是让我们考虑搬离金州府——” “你们要离开金州府?”方询有些吃惊,“去哪里?” “不知道呢。之前我们手头存了一些积蓄,去乡下买几十亩田也好,从头做点小生意也罢,总好过在金州府每天被人指指点点的强。” “现在土地怕是不好买,金州府的老百姓们都有钱,加上又有救济院,很少有老百姓舍得卖自己手里的田地。” “谁说不是呢,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这金州府到处都是熟人,做点什么都不方便。虽说城主没有追究我们的罪责,可爹爹脸皮薄挂不住,每日难受得紧,连门都不大出了。瞅着快要憋出病来。祖母就说,干脆换个地方,反正殿下如今坐拥十一州,政策又这么好,哪里都能活。” 方询却道:“金州府乃天子重地,龙气聚集,自然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更何况如今东面、西面都在打仗,你们要搬到哪里去?我看哪里都别去,就在金州府,我有预感,殿下一统江山的时间快了,你我辛苦这几年,难道就不想留在这里看着殿下荣登宝座?” 方凝墨有些迟疑,“我自然是想的。” “凝墨,你记得殿下曾经说过一句话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祖父在周朝为官时,尚且三起三伏,咱们这些小辈经历的这点磨难又算是什么?” 方凝墨苦笑着望向方询,“不曾想堂兄竟是我们小辈中心智最坚韧的那个。你说得也有理,回去后我和祖父祖母再好好说说。” “好,你们若还是执意离开,一定要告知我。” 方凝墨点头,又望了一眼屋内拉长着脸的二婶,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方凝墨转身没多久,就听见二婶在背后骂骂咧咧,她只好缩着肩膀,把脚步放轻,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的肩线一直紧绷着,低头盯着鞋面,犹如丧家之犬般,随后静悄悄的消失在葫芦巷子里。 第304章 发福利 徐振英接到王三娘来信的时候,忍不住勾起唇角。 徐音希见此,便笑眯眯的对着今日当值的几个秘书吐槽道:“瞧咱们殿下这眉开眼笑的,肯定又是坑到哪个冤大头了。” 徐振英少见的露出些许少女的娇憨,说也奇怪,徐振英十三岁创业,那个时候是一脸老沉之相。偏如今长开了,长大了,反而时不时露出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娇俏。 不过徐音希后来也算明白了。 什么娇俏,那分明是坑到大冤种以后的得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有人友情提供了咱们明年的军费,我自然高兴。” “哦?”徐音希这回来了兴趣,又看见徐振英长几上放着的是来自寿州的信件,脸上笑意更甚,“明王慷慨解囊了?” “不错,咱们那批破铜烂铁,连带着淘汰下来质量不好的黑火药这回全卖出去了,包括十颗天元珠,王三娘一共给咱们捞回了接近六十万两的军费。明年,我们又能过一个富裕年了。” 徐音希掩唇偷笑,“也难为三娘了。” 一侧的曲敏却道:“难道不该可怜明王殿下吗?咱们坑他也太多次了,这坑得我都同情他了。” 常远山适时的插话,“一张假图纸,就让明王破费几十万两。琼州那边的人也是蠢,竟然会相信火药里要掺杂天元珠这种假话。那天元珠不就是个玻璃球,我们殿下房间里多的是。” 徐音希更是坏心,“我看今儿个下值,我们就来弹玻璃珠玩——” 庞小花倒是很冷静,“这整个大周朝,也就咱们这府衙里全是宝贝。宣传部那帮人也是厉害,一个玻璃珠,换个称呼,就摇身一变成了富贵人家的玩意儿,一颗炒到了天价。我还听说,这玻璃珠在汴京城,还被宣传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神物,佩戴在身上有延年益寿之效,也是可笑。” “所以说…知识改变命运嘛。”徐振英笑盈盈说道,“要是琼州那帮人多读书,就不会被人骗这么惨。所以人还是要多读书。” 曲敏却道:“也是幸好殿下料事如神,竟然想到他们会从方如玉那边下手,因此早早的换了一张假的火器图纸。如今咱们现在已经连攻明王两座城,他现在怕是如坐针毡。” 正说着话呢,时针就指向九点钟,整个金州府伴随着九点的钟声开始步入一天的正轨。 徐振英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怀表,“九点了,该上班了。今天有例会吧?” 徐音希道:“是,部长们都已经到了。周秘书也已经在会场那边。” “行。”徐振英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那就开会吧。” 在经过徐音希身边的时候,徐音希明显听到了徐振英一句嘀嘀咕咕:“哎,天天上班,啥时候才能退休啊。” 徐音希掩笑,“你还是先带着我们把这份从龙之功挣了吧。你要是退休,我也跟着你退休,到时候咱们游山玩水去。” 一侧的秘书们皆无奈摇头,不语。 这金州府的人各个铆足了劲想要建功立业,偏偏手握大权的这位天天想着退休—— 这位要是退休,这天下不得震动啊? 而九点之前,就他们说话的间隙,大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人。 今日是月初的例会,所有部长和副部长、以及军方代表都需要出席。 徐振英一走进会议室,众人立刻起身看向她,还时不时的伴随着亲切的问候。 周厚芳立刻也迎上前去,暗中说道:“殿下,军务部有急报,我把他们的汇报安排在第一个。第二个议程是商议人社部制定的官吏考核办法。还有今年年终官吏们的绩效和福利待遇,这方面人社部和财务部已经商量妥当,联合报了一个方案上来。财务部那边,也有一个年终结算和明年预算要汇报,相关资料都放在您桌上。” 江潮平也立刻道:“医务部那边有一个关于第一届医学生毕业分配的事情想要单独和殿下面谈。他们选了十几个学生代表在外面候着。” 周厚芳又道:“还有商务部也带了一些商户代表来,他们也想见见殿下,说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找殿下说说情况。” 徐振英从容不迫的听着,又看见外面树林掩映处的等候区似有一群人的身影,大冷的天,外面还在下着雪,他们冷得站起来来回走着。 徐振英微微蹙眉:“他们来得很早吧?” “一个小时前就等着了。” “找个工匠,弄个挡板,再去弄些炭火来。哦,最好把那个等候区换一换,换到室内去。这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正好让人在寒风里等着?还有吩咐前头管接待的士兵,让他们也帮着分分流,别让人在这里干等着。” 周厚芳解释道:“接待的士兵已经告知过他们,让他们不必一直等着,他们不听,说就想沾沾咱们府衙的气息。没法子,只好乌泱泱的候在外头。” 徐振英也是无奈。 倒是庞小花立刻道:“我去给他们分个号,省得他们一直等着。” 徐振英走进屋内,她和她的秘书团们纷纷落座,与底下几十个官员面面相对。 很快,有负责后勤会务的人员来给每个人倒茶。 只不过今天的这次例会,众人也无心喝茶便是了。 徐振英还没到之前,这帮人已经在屋内大致交换了一下情报,因此他们甚至比徐振英更早了解到前线的战况。 看军务部那边的代表一脸凝重就知道,前线的情况怕是不乐观。 果然,那人张口第一句就让人脸色一凝。 “殿下,西面舟山王的教徒信众势力强大,我们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渗透。大壮将军本来想用最小的伤亡取得城池,但是奈何教徒们反扑剧烈,且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我们屡屡受挫,战线始终无法向西推进。” 倒是有人先急了,“是否派宣传员进城宣传我们金州府这边的政策?那牛痘疫苗呢?他们那边前年发过瘟疫,应该对瘟疫的惨状还记忆犹新,难道他们就不想接种牛痘疫苗?” 说起瘟疫,徐振英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即使她已经暗中处决了胡维,并将他永远的钉死在耻辱柱上,可是徐振英心里依旧无法释怀。 “他们只相信舟山王,对其教义深信不疑。舟山王说我们那牛痘疫苗是假的,还说我们这边老百姓过得水深火热,不断丑化殿下,将殿下说得犹如地府夜叉般恐怖。那边的老百姓见了我们就跑,一有人说金州府的好,就立刻被当做奸细抓起来,我们已经折进去好几个宣传员。” 徐振英微微蹙眉,“舟山王怕是对上次安沛霖他们发起的舆论攻势有了防备,他现在力量被我们大幅削弱,自然是必须牢牢抓紧手中的残余力量。” “正是如此,现在舟山王虽然已经退到了雅州和蜀州一带,残存的势力并不多,但是一则那边山路复杂,他们极易藏身;二则他们现在团结得犹如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无法从内部攻破。” 徐振英点头道,“蜀州道路难如登天,地形复杂,又全是山地,自然不好攻破。” 莫锦春立刻道:“殿下,蜀地虽然肥沃,但易守难攻,舟山王占据有利地形,于我们怕是不利。其实西面对于我们来说并非必争之地,如果耗费时间过长,我倒觉得不如放弃西面战场,只守不攻,专心向琼州进攻。” 明小双却突然道:“我记得两年前投诚的朱奎,就是那个明王的手下,之前守樊城的,他好像就是蜀地人吧?那边地形复杂,咱们的人不通道路,但朱奎应该对那边的道路熟悉,不若派他前去——” “朱奎?”徐振英在脑子里苦思冥想,倒是一侧的莫锦春立刻道,“朱奎,他投诚后被编入西山大营,现在已经做到了团长的位置,此人在经过我们的正统训练后,文化和体力两项都较为出众,若是只在西面去做个守将,应足以胜任。” 徐振英点头,“我记得这批投诚的士兵们已经训练了有一两年了吧?是骡子是马,确实得拉出来溜溜。也得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最近多注意东面战场,我估摸着他们说不定快要造出火器来了,咱们的速度得再加快一些。” 这番话,说得众人是有喜有忧。 若是明王他们没能造出火器,他们就能趁势一路往东,兴许一两年之内打到琼州去也未可知。 可一旦他们造出火器,可以说是战局立刻扭转,对他们是相当不利。他们目前占领的城池都极有可能丢失。 因此,这是一场时间之战。谁能夺得先机,谁就能占领大周朝大半江山!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方如玉! 一想到昭王殿下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方家众人,许多人心里还是不服气。 “东面战场上就暂时定下朱奎为将军,辅佐刘大壮。其他人都可以撤回,全面扑到西面去。”徐振英手敲桌面,微微眯起眼睛,“虽说我们是强调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利益,但是我们的仁慈不能成为对方拿捏我们的弱势。西面的战略得调整,关键时刻,让刘大壮不必心慈手软,若再有疯狂的教徒反扑,我不介意再背上几万条人命。” 望着众人略有些惊愕的目光,徐振英眉梢一抬,“怎么,你们觉得我是心慈手软之辈?” 林老立刻道:“非也,只是殿下如今仁义之心美名远扬,若是冒然改变进军策略,我怕会落个跟琼州那位一样的名声。” 徐振英笑:“明王的名声,不是我们给他造势的吗。我开办报纸,就是为了掌握舆论话语权。一场战争,为什么打、怎么打、结果是什么,虽然报纸以事实为依据,但说到底报纸舆论都是为政治服务,当权者想让它呈现什么样的结果,就可以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林老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对西面动手,对动手的原因可以进行一些美化修饰?”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怎么打扮,全在宣传部的笔毫之间。” 林老也立刻明白:“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上篡改的历史不少,何况舟山王的教徒们太过疯狂,这种力量我们是得消除,否则以后就算拿下那块地也不好管理。” “没错,所以我一直说,要打破地方豪强势力、家族势力、宗教势力,用法律取而代之来治理国家。也是因为这些力量不受我们控制,容易被反噬。” 林老连忙拱手,表示受教。 先前还有些反对徐振英一直提倡打破宗族势力的说法,此刻却若有所思。 殿下以前总说宗族制度有好有坏。 纵观历史,宗族制其实是儒家的一种表现,宗族制的好处就是团结、有凝聚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历史上的很多次的起义反叛其实很多都是旧朝贵族暗地发起,所以可见家族的力量究竟有多么的强。 但同时宗族力量喜拉小圈子,甚至有些豪强的家族,形成了和地方相对抗的政治力量。 当然,作为宗族一员,其实也会存在牺牲者。 当年汴京城对女子看管甚严,风气紧张,甚至有女子只因为和男子多说几句话,便被宗族荣誉处死,而衙门竟然无过问之权利,着实让人觉得可笑。 而林老对于徐振英那句“历史是一个被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却是深有感触。 不愧是昭王殿下,做事光明磊落之时,却又诡异的有一股真小人之风。 君子当得、小人也当得,这才是真正的君王! 人社部的刘建林便道:“殿下,目前我们的吏员已经足足有六万之众,眼看年关将近,这今年的考核、定级、福利这方面,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徐振英翻着人社部提交上来的吏员管理办法,一目十行,看得极快。 因事关在场每个人的福利待遇,所有人第一关注的就是前方战线,第二自然就是这人社部的事情。 毕竟人社部,那就是给他们发俸禄和福利的部门,与他们自身息息相关。 倒是林老竟然比徐振英看得还快,指着其中一条说道:“这考核得分除了年初下达的税收、人均收入是否提高,还有文明新村建设、入学率、识字率等,怎么还有群众满意度?这群众满意度如何调查?这满分一百分,群众满意度就占三十分?” 钱珍娘也道:“这内部民zhu测评又是什么?” 刘建林便解释道:“群众满意度就是要问老百姓对当地的政府执政是否满意,让老百姓给衙门打分。” 林老不慌不忙说道:“我明白,这个想法是很好,与殿下年前提出的提高百姓参政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要施行起来却是困难。这自古以来都说民不与官斗,即使咱们金州府官僚风气比大周朝不知好了多少倍,可真正敢站出来说政府不好的,那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这种关系到地方政府考核的打分?到了地方,老百姓怕不是要被逼着打高分才是。” “施行起来确实是很困难。不过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避免。” 刘建林望了一眼徐振英,面容有些苦涩,这还不是殿下的命令,如今却要他来舌战群儒,着实也太为难他了一些。 “比如监察部是独立的部门,可由监察部加宣传部加人社部,三部门合作,采取随机抽查和路人盲投的方式进行考核嘛。” 林老却不赞同:“这一条政策施行,向来到了地方都会出现扭曲。就如历史上出名的青苗贷,明明也是一条好政策,可到了地方却成了盘剥百姓的猛虎。由此可见,施行政策比制定政策更考验施政水平,你所谓的随机,是否能真的做到随机?怕是我们的人一下去,地方连我们走到哪里、几个人、行程安排都摸了个一清二楚,更别提涉及地方官员考核这种至关重要之事,我们上面出一条考核标准,地方就有十条应对办法。” “这条不说,倒是这个内部民主测评是什么?” “就是地方基层要员给一把手打分。” “好,初衷很好,可是这些基层官员们还要在一把手手底下过活,他们哪个敢打低分?刘部长,你说说如何避免这个内部民主测评沦为一把手伪造政绩的工具?” 刘建林被林老挤兑得招架不住,连忙向徐振英投向求救的目光,徐振英只好低咳一声道:“既如此,这件事就私下再谈,想办法完善,既然是要考核地方官,那自然要将民意和底下人的想法意见容纳进去。否则只是光看地方是否完成了绩效目标,只会导致地方急功近利弄虚作假。” 林老点头,“是需要好好斟酌。” 徐振英和刘建林都不自觉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要命,林老不愧是饱览群书,即使作为一个古代土着,却依然具有针砭时弊的眼光。 “说下一个议程。” “殿下,人设这边还没有完呢,今年的福利还是参照去年发放吗?还有那个绩效,去年定的是个人年底平均十两银子,今年是否考虑增加?” 财政部那边却也松了口子:“今年咱们的几条商线都已经打通,尤其是私盐,几乎快要形成垄断。目前国库充盈,抛去明年的军费和各项预算,还绰绰有余,可以适当上调些许,建议维持百分之二十的增幅。” “行,既然财神爷发话了,就按照这个标准办。” “那福利有无变化?去年年终发的是一袋二十斤的大米、十斤猪肉、十斤油,是否也要增加?” 监察部赵乔年适时的插入进来,“殿下,说到这吏员的年终福利,今年我们巡查地方的时候,不少商户反应这吏员福利存在官商勾结之状,甚至有地方县令直接指定后勤去某户商家采购,再从中抽取回扣,以滋自己腰包。虽说涉案金额不大,可如果上面的层层效仿,这中间的文章可就多了去了!” 徐振英微微蹙眉,没想到在现代常见的贪腐手段,竟然在古代也如此流行。 这充分证明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其他人也是震惊,“竟有此事?” 赵乔年笑着说道:“这底下人的小动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为了三瓜两枣钻漏洞的人不在少数。” “这些人着实可恶!咱们的朝堂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建立起来呢,他们倒是开始挖起了我们的墙角!” “所以说,光靠思想教育是不行的,必须得加强监察,还有完善的考核制度,才能三管齐下,真正遏制贪腐。” 在场唯一一个家里经商的黄维光,当初这位和陆士文一起参加吏员考核的白鹿书院学生,虽然起步比陆士文晚了两年,可如今却也干到了人社部某司副司长的位置。 本来这屋里都是一些大人物发言,他坐在角落只有旁听的权力,但此刻他却也大着胆子举手:“殿下,我家中父亲是经商的,只不过为了我考科举,才将我放在我二叔名下,因此底下商人们搞什么小动作,我几乎是一清二楚。什么环节容易滋生贪腐,用什么样的方式贪腐,其实商户们是最清楚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回去就整理一份资料给您过目。” 徐振英眼睛一亮,“不错,是个好法子。你叫什么?” 黄维光似乎生怕上峰刘建林不喜他这般抢风头,一时有些不敢说话,倒是刘建林大大方方的介绍:“这位是黄维光,白露书院的学生。” 黄维光看向刘建林,却没看见他脸上的不耐或是指责,他反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中含着鼓励,甚至有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徐振英表示没印象,倒是一旁的明小双说道:“殿下,就是以前老写檄文骂您那个!还喜欢带着白鹿书院那帮学生们闹事,第一次吏员考核那天,他们还在金州府府衙门口站了一天一夜呢!” 黄维光立刻是又羞又臊,随后便是一阵恐惧。 完了。 他的仕途完了。 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305章 定向分配 哪知明小双说完,不光徐振英笑了起来,满屋子的人也都笑了起来,“那这样说,我可算是有点印象了。这个人嘴皮子功夫这么利索,怎么分配去人社部了,这种人才应该去商务部忽悠别人或者监察部抓贪官嘛!” 黄维光只恨不得跪下请罪:“殿下恕罪,那时我年轻气盛自负才情,说话做事……” 徐振英却笑眯眯的截断他,“行啦!瞧你吓得,这屋子里骂过我的人可多了!不止你一个。” 林老也捋着胡须说道:“殿下胸襟似海,不会计较你的过失的。再说只有庸者不被人唾骂,殿下做的事情,乃绝世罕见,所遭受流言蜚语数不胜数,哪里还会记得你骂了什么。” 就连刘建林也很淡然的补了一句:“别怕,不止你骂过,我也骂过。” 黄维光有些吃惊,可随后一颗心总算是略略放回到了肚子里。 原来都骂过殿下啊。 那他真放心了。 只不过他怎么都没看出来,刘建林竟然也骂过殿下。 赵乔年却趁机道:“殿下,这黄司长有从商的背景,熟悉底下商户们是怎么贿赂官吏的,正适合到我们监察部来啊!明年您不是想搞官场整风吗,我们正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 徐振英笑:“别跟我说,我做不了主,你想抢人自己去跟刘建林说。” 屋内倒是欢声笑语,谈得甚欢。 却苦了外面还在等号的人。 虽说殿下身边那秘书派人送了炭火来,甚至这条件比当初拜见府君被人吃拿卡要的情况好多了,可到底时不时的听着殿下的声音,又见屋内讨论得火热,他们的内心也不自觉的躁动起来。 有年轻沉不住气的医学生说道:“这还要多久啊?已经快一个半小时了。” 旁边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老妇人,看起来是商会代表,手里捧着热茶,慢悠悠的哈出一口白气,缓缓说道:“殿下日理万机,这议事怕是要一个上午,咱们且慢慢等着吧。” 那医学生好奇的打量着对方,却见那人年近六十,佝偻着背,满头银发,脸上更是沟壑丛生,不由心生敬佩:“婆婆,您这样年纪还出来做事,我当真是佩服。” “响应殿下号召嘛。都是为了挣钱,跟你们这些大夫们可比不上。” “还不是大夫呢,我们只是马上毕业了。” 罗老夫人看着这帮稚气未脱的娃儿们就觉得喜欢,“说起来,我小孙女也在医学院读书了,不过今年三年级,算是你们的师妹。你们今天来是做什么?” 说到同门,学生们立刻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就是我们这一批快毕业了嘛,院里出了个分配方案,让我们也来讨论讨论。” “是得好好跟殿下说说,是不是现在定了以后的医学生们都按照这个分配方案做?” “是呢,这可是关系到后面无数届师弟师妹们的职业生涯,可不得慎重。” 又有人问:“婆婆,您是来做什么的呀?今儿个这么冷,您怎么也这么早就等着?” 罗老夫人笑眯眯说道:“唉,我就是想来沾沾殿下的龙气儿——” “唉——”有人提醒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殿下可不喜欢我们说这些。” “知道知道,殿下还不允许我们参拜嘛。”那罗老夫人嘴上说着,那双枯瘦的手却从怀里悄咪咪的掏出了一尊巴掌大小的木像来,她脸上带着那种得意的神采,“喏,这是从西面过来的,殿下的神像,逼真吧?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如今在西面炒到了十两银子一个!就是普通人家供奉的,也得好几十文哪!” 几个医学生脸色微微一变,“婆婆,殿下见了肯定要骂人的!” “她骂就骂呗,我老了,耳朵不好使,听不见。”老罗夫人毫不在意,将小像揣了回去,“殿下平定了西面的瘟疫,被西面的人奉为神仙,老百姓拜拜神仙怎么了嘛,娃儿们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学生不敢说话,倒是有个姑娘笑眯眯接话:“没错,咱们参拜殿下,别让殿下知道不就行了?殿下那是不喜欢老百姓们歌功颂德呢。可她对老百姓们好,老百姓们如何不知?要我说,殿下就是太低调实诚了,那换了大周朝任何一个皇帝,有了金州府这份功绩,早就开祖庙爬泰山,弄得人尽皆知啦!” 甚至还有另外一个小姑娘拉着罗老夫人的衣袖:“婆婆,你这小像在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我娘她整日念叨着殿下,说是多亏了殿下,才让我哥哥当了个小将军,我也成了大夫,殿下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给恩人做个木像,那怎么不行?” “对,对,对!”罗老夫人笑声都爽朗了几分,正要拉着人小姑娘说这木像的事情呢,就听见徐振英身边的秘书在叫,“医学院的各位学生们,到你们的时间了,快进来。” 似乎那秘书又看到罗老夫人,竟还问了一句:“老夫人,要不您和几位去室内等吧,外面天寒地冻的,瞧着待会儿还要下雪,这群娃儿们进去,怕又至少是半个小时。” 那小姑娘只好道:“婆婆,待会您可别走,先告诉我哪里去买这小像。” 曲敏便又让人把几个商人的等候区挪到了侧房去。 医学生们入内的时候,前一场会也刚刚散,迎面走来许多部级以上领导,弄得学生们头都不敢抬,倒是有胆大的看得光明正大,还时不时拉着同学的衣袖,兴奋的说着:“那个是明部长吧!天爷,好年轻!” “还有军部的莫教官!看他那一身腱子肉!好想解剖了看看——” 一众人无语仰倒。 合着这位不是犯花痴,而是犯了解剖瘾了? 走进会议室里,一行人立刻变得紧张兮兮,甚至有人怎么坐都不知道,还好有秘书在一旁让他们挨着顺序落座,一群人便暗中疯狂抢后面的位置。 邱菊娘自然而然的坐在最前面。 有人暗中开始偷偷看前面的徐振英。 随后察觉到徐振英身边秘书的注视,有人立刻羞红了脸,别开视线。 传说中的昭王殿下啊。 活着的。 能动的! 不少人心中欢呼雀跃。 不过也有人一直不停观察江潮平,这个江秘书以前也是医学院的人呢,说起来跟他们是一届的,不过人家已经做到天子近臣的位置,将来前途无限,可比他们苦哈哈的做个小大夫强。 学生们本来还很担心殿下要跟他们寒暄一番,甚至让他们来一个自我介绍,哪知邱菊娘上来就直接开口:“殿下,前几日托江秘书交上来的分配方案,您说有些不妥,不知是哪里不妥?” 徐振英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底下小朋友的兴奋情绪,只是快速翻动医学院提交上来的材料,倒是一旁的徐音希指着一处说道:“这一条,让家中有亲人从军的,优先分配到前线战场。我觉得这个不是很妥,首先我们这个分配是五年制,时间漫长,后面调动的机会可能很少。其次,分配到军队中那就是军医,军医是占了军人编制,到时候俸禄和福利待遇是参照士兵执行还是医学院定向大夫执行呢?这里面没有写清楚。最后,这个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考虑到有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意去战场,我们也不能强制让人家去参军,还是以鼓励为主。因此我建议军医这一块,要更妥善完备一些。” 邱菊娘立刻“刷刷刷”的记下来。 一侧的江潮平也是如此。 徐振英手敲着桌子,“没错,徐秘书提得很好,既然以后的医学生都是参照这个方案执行,那我们在初期的时候就该做得更完善一些。还有什么意见,学生们呢,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毕竟这方案关乎你们切身利益,有什么想法的,也都说说。” 学生们不敢发言,江潮平便起了个头:“除了刚才徐秘书提到的那点,还有个问题。咱们现在十一个州,底下有接近一千多个村子,可第一届的医学毕业生不过一百多人,底下很多村子都盯着这一百多个名额,你们得拿出一个具体的说法,为什么有的村子先分大夫,为什么有的今年又没有。这是按照什么原因来排序的?是离金州府的距离吗?是人口多少吗?还是说有医学生毕业的村镇就优先?如果村长们上来问起,我们如何答复他们?” 邱菊娘真诚道:“江秘书提醒的是,这一块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本来我们考虑的确实是有医学生毕业的村镇就优先分配大夫,但是您这样一说,确实对其他村子显得有些不公平,恐不能服众。” 邱菊娘又对身后的学生们说道:“你们之前在下面不是很多意见吗,临走的时候又收集了同学们的意见,现在当着殿下的面,有什么就说什么。” 徐音希似乎知道学生们担心什么,她笑着说道:“别怕,大胆说,就算是个人特殊情况也能说。这是关乎你们自己的切身利益,且定向需要五年之久,千万别因为不敢表达自己意见、或是害羞就错过。” 有一个男学生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我…我不想回原籍,我爹死得早,我娘拉扯着我们三兄妹长大,日子过得苦。您没来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饱受欺辱,村里人甚至把我们房子都给收了,让我们住猪圈。我们那田,就是被村里人收走的,我们孤儿寡母,冬日里连一件避寒的衣物都没有,他们对待我们像是阿猫阿狗,您就算批评我不服从安排也罢,总之我…我不想回村!我也不想回去建设那个家乡!” 那男学生说完,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他似乎说完后才有些后怕,又羞又臊的低下头去。 徐振英倒没多说什么,只嘱咐江潮平道:“江秘书,加上一条,原则上服从分配,若确因个人情况可进行调整。” 那男学生瞬间眼眶一红! 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城主,我们…女学生都比较关心,这定向五年,可以成亲吗?若是男方也是吏员,这以后的调动怎么办?” “对呀,定向五年以后,也没说后续的方案,是就永远留在村上,还是去其他地方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村子上光有我们这些大夫可不行,还得有药品等物啊。否则我们光问诊不开药也无济于事!” “对对对,这个药草是个大问题,现在一般只有县城里才有药,这万一碰见急症,送去县城已经耽误了救治时间。” “没错,虽说定向分配方案里说村子上有我们的住房,可是药房呢。是不是将来也要搞一个村办的药房,但是村子上人并不多,建个药房又有些不值当。” “殿下,我不想分配,我就想在医学院里做实验行不行?青霉素到现在都还没做出来,我想留校继续完成实验。” “殿下,我们有个同学,他家里就是做药草生意的,他爹娘就指望着他回去继承家业呢,问能不能不分配,但是他们愿意赔付违约金或者是捐献药草都行,只要把人给他们还回去。” 就连邱菊娘都插了一句:“这批毕业生里有几个好苗子,能不能医学院留几个教书的?现在贺老大夫年龄大了,又有两三个大夫因为声名大噪后出去开医馆的,不能兼顾医学院里的教职,包括我本人,现在肩挑院长和医务部部长两个职位,真有些力不从心。” 看着底下那一张张激动热切的脸,徐振英也是苦笑着对身边的秘书们说,“看吧,这交上来的方案读起来无懈可击,实则落地还是会产生这么多的问题。行,江潮平你把今天所有的问题都记录下来,再去医学院摸个底,看看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再拿一稿方案出来。” 而侧房的罗老夫人等得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总算听见有人叫了,“商务部的代表们,请过来等候,下一个就轮到你们啦。” “妈呀,总算到我们了。”有人叹气说了一句,随后又讨好的望向曲敏,马屁拍得不动声色,“哎呀,曲秘书你们真的太辛苦了!我这手底下十几个铺子,自认都快忙不过来,没想到咱们殿下和秘书团们才是最累的那个!这都说殿下是日理万机,还真是半点都不掺假。” 曲秘书在前面引路,笑眯眯说道:“殿下确实辛苦,这十一州老百姓的生计可全在她肩膀上压着呢。” 一群人气氛和睦的走到大会议室,随后看到刚才那帮医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走出来,似乎还在讨论毕业后的分配事情。 罗老夫人走在最前面,一进屋徐振英的眼睛就是一亮,笑着站起身来迎接:“罗老夫人!” 此时,其余十几家商户才有些惊愕的望着其貌不扬的罗老夫人,只见罗老夫人身子似乎一下变得矫健,快走两步,亲热的拉着徐振英的手嘘长问暖,两人竟如同好友一般! 其余商户不由得傻眼。 这罗老夫人不简单啊,看着竟然和城主私交很好的样子。 甚至就连徐振英身边的大秘书徐音希也是站起身来,众人正揣测着罗老夫人怎么会跟殿下认识的时候,倒是徐振英笑着说道:“罗老夫人和我是老交情了,五年前我卖肥皂发家的第一桶金,就是跟罗老夫人合作的!” 罗老夫人面上明显一股得意,“那是,当时我就看殿下天人之姿,料定殿下将来一定大有作为。真是可惜了。当时殿下身着男装,差点就成了我的孙女婿呢!” 提起往事,徐振英也是忍俊不禁,便跟徐音希说道:“这位罗老夫人,就是我们在兴元府卖肥皂的时候认识的,当时齐二也在,我们南北厂的肥皂生意就是和罗老夫人合作的。还有一个林老汉,你应该见过。” 徐振英又对笑吟吟的对罗老夫人道:“罗老夫人许久不见,身子看着倒是硬朗,这些年北边的厂子生意可还好?” “怎么不好。托殿下的福,我老婆子好得不得了。这不是听说殿下干出这样大的家业,就紧赶慢赶着在今年过年之前回来拜见您嘛。” 其他几个商户也笑着说道:“早知道罗老夫人和殿下私交如此之好,您就直接带我们面见殿下了,您也真是沉得住气,咱们在一起说了十几天的事情,您愣是半点口风不透!” 罗老夫人说道:“唉,金州府有金州府的规矩,我哪好走后门?” 这么一插科打诨,这些商户代表们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钱珍娘适时说道:“殿下,是这样的,咱们今年那个专利法发布以后,民众反响并不热烈,许多人还是把手里的方子藏着掖着。于是我们商务部就和宣传部联合搞了个行动,就想着让一些愿意捐献家中秘方的人见一见您,然后登个报纸表扬一番,看能不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 徐振英点头,“不错,这法子好。” 说罢她又看向其他商户,“诸位愿意将家中珍藏秘方公布,属实是功德一件。先前我已经听钱部长提起过,说你们手里的方子都是家族先贤所着或是家中世代珍藏,其中不乏农业播种、水利灌溉、甚至还有花果栽种技术,这些都是民生所需,在此我代表十一州的百姓感谢大家。” 商户代表们受宠若惊的说着“不敢不敢”,脸上却难掩得意。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是啊,反正放在家里也是生灰,拿出来一则可以受官府保护,不至于将来在我们手里遗失;二则也可以造福民生,也给老百姓带个好头;三则我们也得了个好名声。这说来说去都是殿下的功劳——” 刚好法务部的人也在,此刻便笑眯眯的对十几个商户代表说道:“请大家交方子吧。这方子我们核实以后,若是有用则会根据其珍贵程度发放一百至一万两的奖赏银子。若是无用的话,我们也会将其退回,但也会上报表彰诸位的热心和慷慨。” 众人没想到还有个鉴宝的,当下有些犹犹豫豫,不过有些人还是爽快,直接将方子掏出来交给了法务部的人。 自从徐振英占下十一城以后,手底下人的日渐充盈,甚至还有不少以前大周朝的官员,这批官员们经过思想改造以后,又在基层重新走了一圈,一下就成长成了嫩绿的韭菜。 甚至她手底下的整个团队已然变得包罗万象,东南西北的、士族或下九流、男女老少,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有,这倒是更方便徐振英听取不同阶层人物的意见。 就说那法务部的原来也是个读书人,姓乔,名忠永,原本是底下一个府城的通判,出自世家大族,家世显赫,自有一双鉴宝的慧眼,他只扫了一眼,便脸上带笑:“殿下,赵老板献的是一张古法堆肥的方子,虽说咱们现在已经有您之前推广的堆肥法,但是这张可以适用不同的地形和土壤,值得收藏和推广。” 徐振英很是满意,“好,你多带一些人,给诸位的方子都好好看看,同时也和宣传部的人做好对接,下一期的报纸给老百姓重点讲一讲这个专利法,省得底层的县务院处理起商务纠纷总是束手束脚。” 见他们中第一张方子就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商户们喜形于色,愈发跃跃欲试。 倒是罗老夫人站起来,走到徐振英身边,“殿下,我家中也收藏有一物,是我一个远方侄儿的。说起来他当年还为这东西丧了性命,家里人嫌弃那东西晦气,就一直丢在库房中。前段时间整理东西的是才发现那东西还在,我老婆子总之是看不懂,但那我侄儿临死之前,那是拼了命的把这玩意儿护着,豁出性命也没让它落到丝绸皇商手里,我就琢磨着兴许是个什么贵重玩意儿。殿下见多识广,脑子又聪明,今儿个我就把那东西搬来,让殿下给掌掌眼,看看是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见罗夫人说得郑重其事,徐振英也来了兴趣,“那东西大概长什么样子?” 罗老夫人想了一下,“有几个车轱辘样子的东西,可以手摇…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但我那侄子说可以用来织布。老婆子研究了一阵子,也没瞧出个啥名堂,也找了一些匠人来看,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好作罢。” 第306章 纺织机 徐振英一听到“手摇、车轱辘、织布”三个字联合起来,冷不丁惊得脸色微微一变,徐音希还从未见过徐振英如此失态,立刻问道:“怎么了?” 徐振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管屋子里的其他商户们,拉着罗老夫人的手,语气急切:“东西呢?老夫人带来没有?” “带来了,带来了!就放外面马车上呢!”见徐振英着急的很,徐音希连忙挥了挥书,示意手下人去取。 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徐振英却是坐立难安,甚至几个秘书都察觉到徐振英的心绪,随即都被她吊起了好奇心。 是什么东西值得殿下这般着急? 徐振英又拉着罗老夫人的手问着细节,“是不是那东西还有个梭子,可以来回推动传递,上面可以缠线?” 罗老夫人似乎也知道自家那侄儿有可能真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一下也着急起来,“哎哟,殿下真是问倒老婆子了,我…我是真看不懂那玩意儿,反正就是几个架子、几个车轱辘、几根木头,拼拼凑凑的!我那侄儿从小也是个怪人,据说他从小就喜欢拆东西,做一些匠人的活计,为此他爹娘生好大气,后来不知怎的他又惹上了织造局的人,一家子都死于非命,难不成真是这玩意儿惹的祸?” 徐振英也冷静下来,“先把东西搬过来看看,如果我们运气足够好的话,怕是能获得和水泥一样能改变世界的神器。” “神器!”徐音希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水泥已经够天外飞仙了,现在又来一个? 能和水泥相提并论的东西,该是何等的惊为天人啊! 不知怎的,徐振英一提到水泥,众人都有些心焦起来。 这说不准他们这一屋人又要见证一次奇迹。 本来上次水泥产生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没能有幸目睹,只能时常听到明小双他们念叨着当时的场景有多么的神秘,弄得他们心痒难耐。 这一回,怎么也该轮到他们了吧? 是以,众人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倒是罗老夫人有些压力,她瞧着满屋子人都心心念念,反而有些担心让徐振英失望。 很快有人将东西抬了进来,徐振英立刻上前,剩下的人也全都围了上去。 “殿下,这就是一些木条和圆轱辘,这也看不出是个啥神物啊。” “这是不是得架起来?” 徐振英一看那些东西的雏形,当下大喜!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是……珍妮纺纱机? 天! 她虽然精通化学,高中时学的也是生物、物理、数学类,因此对化工类的东西还算熟悉,那些个玻璃、水泥、化肥等,她记得大概的原材料,找研究院摸一摸各成分的比例,造出来是早晚的事情。 唯一的堆肥方子还是从前男友那里学到的。 可是对于一个朝代需要发展的其他工业、农业,她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比如,虽然她一直知道工业革命的开始就是珍妮纺纱机的诞生,可是只在课本里见过珍妮纺纱机的图片,若要她凭空造出来,那却是不可能的。 若想实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还需要一个精通农业的大拿,以及一个知道怎么制造珍妮纺纱机的人出现! 而现在,变革近在眼前! 徐振英的手激动得都有些发抖,她一看见那几个配件,就知道林老夫人的远方侄子研究的正是珍妮纺纱机! 不,历史的车轮刹了个车,珍妮纺纱机变成了金州府的物件! 徐振英心中难掩激动,难道她真的是气运之子? 她立刻大声道:“快快快,快去找几个木匠师傅来,十万火急!” “曲敏,帮我把今天后面的行程全部推掉!对了,把罗院长也叫来!” “罗院长好像请假回家探亲了!” “那就派一些人把他给我抓回来!就说研究院明年的预算可能有着落了!晚了就没了!我不信他不十万火急的冲回来!” 好吧。 殿下拿捏罗院长的方式永远只有一种。 那就是研究院的经费预算。 众所周知,研究院虽然挣钱,但是也烧钱啊!就说当时研发那个火器的时候,前期投入了多少,买了多少铁器回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众人也是紧张的直冒汗。 他们虽然真看不懂这一堆木架子能有什么价值,可昭王殿下竟然不管不顾的蹲在地上,对着散落在地上的零件陷入沉思的样子,他们也隐约觉得今天怕是要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很快,金州府里几个出名的匠人们就被士兵们抓了过来。 他们跑得气喘吁吁,甚至有一个匠人的鞋子都跑掉了,匠人们一进屋就如无头苍蝇乱闯,“哪儿呢,哪儿呢,神物在哪儿呢?!” 去抓他们的士兵们也是满脑袋的汗,指着徐振英脚下的东西说道:“快快快,殿下那儿,脚下那一堆木材就是!” 匠人们也顾不上和徐振英打招呼,反而齐刷刷的全部像徐振英那样蹲了下来,甚至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只好往后退,让开空间。 徐振英立刻就道:“诸位,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应该是个织布机。就这个玩意儿,你们看看怎么组装的,现在马上把这个东西还原。罗老夫人,所有配件都在这儿了吧?” 罗老夫人头上也是汗水,本来她挺确认的,可徐振英一问,她就不那么自信了,只好道:“我立刻让儿媳把库房再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有啥东西立刻送来!” 徐振英催促道:“快!” 领头的吴木匠将木条抽出来,眉头紧蹙:“殿下,您确定这是织布机?这拆成这样了,又都是卯榫结构,按理说能组装出无数种形状,您先大概跟我们说说,那织布机应该长啥样?” 细心的徐音希立刻拿来纸张和炭笔递给徐振英,随后徐振英开始搜索十几年前学到的关于珍妮纺纱机的点滴。 “我们现在用的织布机还是最老式的那种,一直没有进行过技术革新,效率低下。原来的织布机是最下面缠两股经线,上面一股,下面一股,中间横着的是纬线,扣一下左边的筘架,上下经线换位置,同时插入纬线,就能织好一张布。但是老式织布机效率低下的原因是只有一个纱锭。你们看,这个织布机却有八个纱锭!这意味着这一台织布机的效率等同于八台老式织布机的效率!” 不光是吴木匠,满堂的人都震惊无比! 这纺织是大周朝的命脉产业,因此不管男女老少,都知道织布需要耗费多少手工多少时间。 可按照徐振英的描述,又看见那上面八个纱锭,所有人都傻眼了! 若是真能成功,这纺织的效率可是会大大提升! 而且人需要休息,可机器不需要啊! 如此一来,效率提高,意味着织布的价格下降,衣物的价格下降,而更多人能穿上物美价廉的衣物! 这确实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技术革新! 徐振英只恨自己是个工科生,不然怎么高低也能给它画得清清楚楚。 那吴木匠却点头,“殿下,我大概看明白了。我先组装试试吧。” 徐音希立刻吩咐庞小花:“去找些丝线来。” 见所有人都围聚在这里,又接收到徐振英的眼神示意,徐音希也立刻对其他商户们说道:“诸位,看来还需要很久,现在也快到了午饭时间,不如大家先去我们府衙食堂用餐。” 见匠人们全都围绕着那堆东西,商量比划着怎么拼凑,看起来着实需要一番时间,即使众人们好奇,也只好按捺住,跟着徐音希一起去食堂用饭。 等他们人一走,徐振英立刻派人将这堆原材料和匠人们转移到一个安全屋中,甚至派了士兵们把守。 虽说她信得过手底下的人,那商人们无利不起早,若万一有聪明的,从中推出蛛丝马迹,反而先于他们把珍妮纺纱机给摸索出来,那她可就吃大亏了! 罗轻舟人是深夜到的。 他一到府衙就被拉到安全屋去,随后看见陆陆续续十几个匠人在安全屋内走来走去,指指点点,还时不时高谈阔论几句,明显是争议不断。 罗轻舟几乎是怀着虔诚的态度,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屋内。 一入内,才发现屋内二十几个人,各个都是研究院的匠人们,兼有学校里物理成绩突出的,甚至还有几个妇女,他们围绕着一个半成品框架,吵得火热。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才知道徐振英和徐音希竟然也在屋内。 罗轻舟连忙走过去,哪料徐振英直接挥了挥手,“你去看看,东西都在那儿了,搭了个半成品。有梭子、有手摇轮、有纱锭,我估计应该是有人改良了织布机,但现在的问题是无法还原。我请了几个布行的会织布的妇人,还有匠人们,你也去帮忙。” 罗轻舟丝毫不顾疲惫的身子,立刻来了兴趣,“好。” “罗院长,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我们研究了一下午,也没能将殿下说的这个纺纱机复原。下午的时候,倒是拼凑了个雏形,可惜手摇摇不动,还容易卡住丝线。” “没错,还有这些个滚筒纱锭,不知道该安在哪里。” 擅长织布的妇人也道:“对啊,先前那一次,这个传送带根本传送不了丝线。殿下说这机器经过改良,效率大大提高,可我等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它到底是怎么工作的。” 罗轻舟自然也是一头雾水。 他也只能先拿过图纸来细细研究。 徐振英见众人吵来吵去,似乎也没有头绪,便拍了拍手:“行,所有人都到齐了,我再说一遍这个纺纱机的工作原理。要了解珍妮纺纱机的工作原理,首先我们要了解一下纺纱的过程。这样吧,我们把所有的东西,一个一个来拆开说用途,再对着图纸,一个一个的复原它的位置。图纸呢?!” 徐音希立刻拿出那张已经被众人摸得发灰发皱的图纸,“殿下,在这儿呢。” “拿个东西,把它贴在墙上供所有人看。这个图纸是我凭想象画出来的,也不一定对。木匠师傅们做的活计儿多,有经验,你们也可以凭借这一堆原材料,试着还原它的图纸。” 众人立刻望向徐振英,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要不是徐振英之前想出过水泥和肥皂等物的方子,他们真的要怀疑徐振英说这一堆是纺纱机的真实性。 “它呢,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这一点毋庸置疑。然后手摇应该是在右侧,中间有一个传送带,锭杆装配在小转轮上,手摇大转轮通过绳套带动小转轮。” “纺时手拈一小段棉纱钩住锭杆上的钩子,然后扯一段棉条与棉纱接住,捻在手中。这样这段绵条就被锭杆钩与手固定了。手摇大转轮带动小转轮上的锭杆转动,边加捻边用手拉伸纱线。完成后停转或小小的倒转一个大转轮,纱线就从钩子脱离了出来,再转动大转轮,棉纱就卷绕到筒型的锭子上了。说到底,就是一个纱锭变成无数个纱锭,能把粗纱纺成细纱了。通过这样的方法增加纺织效率。” 罗轻舟一下瞪大了眼睛。 徐振英充满希望的望着他,“罗院长,你听懂了?” 罗轻舟笑得尴尬:“感觉听懂了,还需要再摸摸机器。” 看徐振英着急,徐音希只好私下劝徐振英道:“殿下,您别太着急了,反正东西都在这里,还原是迟早的事情。况且您在这里一直给他们压力,他们反而不好甩开膀子干活。如今您能做的都做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干嘛,要不我们先回去等着消息?” 徐振英恍然,拍着自己脑袋:“瞧我,忙糊涂了。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徐音希笑道:“必然是这个纺纱机无比重要吧?” 徐振英点头,“害,再重要也不能心急,人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行吧,我们就先撤了,省得我们在这里他们不自在。” 徐振英又招呼庞小花:“庞秘书,让后勤的人好好照顾他们,不管我在做什么,一有消息立刻报来,纺纱机的进度最重要。” 庞小花立刻应了一声。 听说徐振英要走,匠人们很明显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任谁来了,都架不住殿下在背后这么盯着你干活啊! 一群人起身送别了徐振英,徐振英带着秘书团们终于消失在安全屋内,回去的路上,徐音希却也还在想那个纺纱机。 她虽然没有纺纱织布过,却见过传统的手摇纺车,知道织成一张成布需要多费时间和人力的一件事,按照殿下说的,那罗老夫人的远方侄儿对纺车进行改良后,效率可以提升数倍、甚至是数十倍不止,那么这个世界将发生多么惊天骇地的变化。 自从推广了红薯和堆肥的法子以后,地里的粮食可谓是大幅增长,加之现在明年开始推行的大学,里面就会有农学院,专门研究粮食增产。 可以想见,金州府十一州会成为整个大周朝最不缺粮食的地方,他们用五年的时间真正做到了老百姓有饭吃。 而现在,只要纺纱机能够还原,再大批量的推广,那就意味着他们实现了初步大同社会的标准。 即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这样一个社会,对剩下那些还没有加入金州府的老百姓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到时候他们再加一个牛痘疫苗,来个三件套组合拳,可以想见,他们再去攻城略地将有多么容易。 只是美中不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那方如玉带走了火器图纸。 虽说徐振英一直在强调有些东西不是偷走一件图纸那么简单的事情,是考验一个国家制造能力,存在技术壁垒。 可是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其实都免不了担心。 一旦琼州方向造出火器,那么他们统一天下的步子便会被至少拖累五年。 该死的、杀千刀的方如玉! 每每想起此事,徐音希就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她对方询和方凝墨心中都有了芥蒂。 即使她心里明明知道方家其他人有多么无辜,可到底心里过不去那一关。 因此徐音希也想到另一件事。 殿下当时竟能忍住火气,没有对方家众人实施连坐,足可见她容人之量。 虽说底下人大多不满徐振英高高拿起轻轻放过,甚至不少人觉得殿下这件事做得有些妇人之仁,一直上书请她严惩方家其他人。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反而让众人对殿下更忠心。 跟着这样一个主子,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害怕家人族人被无辜牵累,关键时刻能狠得下心、却又能容情、还能不迁怒,足以可见其胸襟和能力。 徐音希现在和徐振英一样,同样对那个纺纱机生出了莫大的期待! ———————————————————— 而不远千里之外的琼州,方如玉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 这一下午,方如玉都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不肯出来。 即使是周莹也只能站在门外。 等明王赶来之时,周莹已经得知前因后果,难免语气埋怨的对明王说道:“哥哥,你做事也太不小心了一些。今儿个你后院那个叫娇娘的,竟然敢拿着最新的报纸来找如玉姐。那上面赫然写着方家要和如玉姐断绝关系,如玉姐哭了好久。” 明王风尘仆仆,大氅被风雪打湿,身边立刻有丫头上前恭敬的取走,他听见周莹这样说着,不免惊奇:“又是那金州府传过来的月报?不是已经禁止在琼州地界流通吗?那娇娘是怎么拿到的?” “这书籍哪里是说能禁就能禁的?咱们琼州地界的读书人那么多,如今他们都觉得金州府传过来的那些东西新奇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人暗中收藏呢,哪是说禁止就能禁止的。莫说咱们琼州府,就怕是汴京那边也是屡禁不止。” 明王蹙眉,眼里一抹杀气,“总得杀几个人,才能叫底下人知道厉害。” “若能杀几个人就能镇住,自然是好的,可现在…呵,金州府那位昭王殿下搞舆论宣传是把好手,对我们琼州简直是无孔不入的渗透,咱们琼州现在本就人心惶惶,有多少人琢磨着往金州府的方向跑。若此时再用重典,怕是底下的人心更散。” 周衡心中更是烦躁。 本来方如玉来到琼州已经快三四个月了,可如今钱像是流水一样花出去,可火器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不仅如此,东面战场他们被江永康的人全面压制,步步推进,眼看这么点时间就丢了两座府城,手底下的人自然都生了心思。 更有不少县城,一看见金州府的旌旗,县令直接下令开城门,老百姓们欢欢喜喜的迎接着反贼进城,周衡看见那些连连溃败的军报时,总觉得有些压不住火。 这火器再不造出来,怕是琼州府都快没了! 周衡虽然压着性子耐心哄着方如玉,可心中早就不耐,底下的人见风使舵,自然对方如玉也没有以前看重,甚至就连后院的人也敢登堂入室。 “那陈娇娘呢?” “知道自己惹了祸,此刻正乖乖的在后院呢。”周莹笑得有些冷,“她说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消息,想着来安慰如玉姐姐,哪知如玉姐姐根本不知道此事,倒显得她成了坏人了,然后哭啼啼的就走了。还说她做了错事,哥哥要打要罚她都没有怨言。” 周衡想起容貌丰美的陈娇娘,又想起她那似娇软可人的性子,心头也软了一分,“娇娘她性情天真,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而已,哪里就要打要罚了?她也真是多心。只不过她有些不听话是真的,不是说了让她这些天安分一些吗,怎么今天出了门子?” 周莹一顿,微微蹙眉。 随后心中忍不住冷笑。 她这个哥哥也算是少年英才,怎么偏偏看不清女人的德行? 那个陈娇娘哪里性情天真?心直口快? 这分明是恃宠而骄,故意为之! 第307章 背后议论 可到底是兄长的枕边人,将来那个娇娘兴许会成为妃嫔、贵妃甚至是皇后。 周莹心中看不起陈娇娘的做派,却也不能与之为敌。 周莹只好道:“不清楚,许是兄长许久不去她院子里,觉得憋闷了吧。” “那阿玉呢?” “哭了一个下午。” 周衡眉头紧蹙,脚下顿住,似乎不愿进屋。 周莹看得清楚,知道兄长是厌烦应付女人,尤其是哭哭啼啼的女人。 “兄长还是去安慰安慰阿玉姐姐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抛弃整个方家来投奔我们琼州,这份情意价值千金。”周莹喉头一顿,继续说道,“再者,火器的事情还需要她把关。我们前面投入了那么多,后面可不容有失。” 周衡面上浮起一层笑意,“妹妹说得是。” 于是,周衡推门而入。 他缓步走进屋内,随后掀开青帘子,周莹便笑着道:“如玉姐姐,哥哥来看你了。他知道这消息后,就立刻抛下公务赶过来了。” 而周衡却已经拿起地上的报纸,随后翻了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方家大爷写的绝亲书,虽然只有寥寥几十个字,却义正言辞,笔触冷漠,可见方家人对方如玉恨之入骨。 周衡便道:“原是此事,阿玉不用担忧,刚好我派去的人也回来说,徐振英并未因你之事连累方家众人,他们不过是被卸职,如今他们都好好的活着呢。” 方如玉哭得眼睛都红肿了,此刻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周莹便立刻拿帕子亲昵的替她擦眼泪,“好姐姐,你听见没有,方家人都好好活着呢!” 方如玉似乎没想到这一层,脸上倒是略微露出喜色。 周衡慢条斯理的将报纸卷起来,随后又走到方如玉身边坐着,“方家大爷生气是必然的,让他们发发火,总比他们丢了性命要强。再者说了,等将来有朝一日我拿下金州府的时候,他们便可洗刷冤屈,重新回到曾经的位置。” 方如玉这才破涕为笑,“殿下说得是,只要我们快些造出火器来,我们就能反守为攻,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 一说到火器,周衡就显得有些急躁,“说到火器,我今日听孟师爷说火药已经到了?” “嗯,那个王老爷帮我们搞到手了,现在已经放在大营那边。” “听说火器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这火药,徐振英当时便是用这火药炸开了岚县的城门,从而占领了岚县,开始她的基业。如此说来,那火药威力巨大,放在大营可安全?” “殿下放心,只要没有明火,没有引线,火药根本没有办法点燃。更何况大营是整个琼州最安全的地方,火药非同小可,万一有人偷了抢了怎么办?” 周衡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可见方如玉说得头头是道,便也只好按下不表。 “如玉,这火器一事,我们前期已经投入几十万两的银子进去,整个琼州好几年的税收都填进去了。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有些着急,甚至想逼着我停掉制造火器一事,我也有些犹豫,这火器…当真能造出来吗?” 方如玉盯着周衡的眼睛,眉头微蹙,我见犹怜,“殿下是不相信我吗?” “没有不相信。”周衡顺势抓着方如玉的手,“只是…今日战报,我们又丢了一个府城,再这样拖下去,金州府的势力越来越大,那江永康怕是快打到家门口了。” “殿下,火器是我们唯一能够翻身的筹码。没有火器,我们只会输得更快。”方如玉红肿着眼睛,声音却很坚定,“殿下放心,火药已经在军营的库房里放着了,那火器的筒身也已经在运输路上,只要这两个东西到位,我们很快就能逆转战局。” 周衡得了方如玉确切的保证,脸色忍不住一抹喜色,“当真?” “没错,本来今日我就想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的,哪知那陈娇娘……” 说罢,方如玉含嗔带怒的看着周衡,周衡连忙将她圈进怀里,“如玉可是吃醋了?” 方如玉轻轻推开他,脸上有些羞怯,又忍不住去看周莹:“殿下快放开,公主殿下在呢。” 周莹笑眯眯说道:“唉,我突然有些饿了,想去嫂嫂的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点心。” 说罢她转身就离开,顺便也让丫头们全都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散去,方如玉才含羞带怯的说道:“我哪里是吃娇娘的醋!我知道她父亲身份显赫,是琼州府掌管银钱田亩的大官,殿下自然得宠着她。”方如玉望着他,红肿的眼睛里似乎笑得勉强,“殿下,我都明白的。” 周衡有些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阿玉,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跟着我,总要招人非议,不如我们先成亲吧。” 方如玉摇头,面色凄苦:“殿下,如今我家人皆在金州府,我如何成亲?成亲了也是琼州的笑话,哪儿有新娘出嫁娘家没有一个人的?到时候我从哪里出嫁,双亲何在,姊妹兄弟何在?” 周衡有些心疼,“怪我怪我,怪我想得不够周全。是我太急切了一些——” “殿下,我希望我们能风风光光的回到金州府,再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婚礼,如此也能叫我爹娘安心。” “好,你放心。”周衡将她抱紧,“只要我们造出火器,我肯定立刻拿下金州府,到时候我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三书六聘将你迎进门——” —————————————————————— 江陵府的某处棉花山上。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山林里一片嫩绿,春意渐浓。 上一批的棉花去年经历了采摘,如今山里光秃秃的,只有树木花草能赏。 凉亭之下,十几个青年才俊围炉煮茶,羽扇纶巾,高谈阔论,倒也不失为一番雅趣。 其中某个瘦长脸的学生指着远处的农户说道,“金州府那边出了个罗引纺纱机,这才不过两三个月,市面上成衣、纺纱、棉布等价格大跌,如今就连这普通的农户人家竟然也能穿得体面干净,果然都说昭王殿下有上天庇护,这时运也非常人所能企及。看看现在咱们江陵府,这繁华程度怕是汴京也差不离了——” 另一个人手托白瓷茶杯,摇头晃脑道:“一个女子,能得什么龙气庇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凶祸之兆耳。你看看咱们江陵府有多少女吏员,就说那位宋知府,说起来如今不过才十七岁吧,那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竟也逼得书院搞什么改革,收纳了那么多穷学生不说,还教四则运算那些东西。这不伦不类,将伦理纲常视作无物,难不成我们下一次科举要跟这些青楼妓子、码头苦力、乡下泥腿子们一起竞争?啧啧啧,我看我等不如逃到汴京城去,那里才是儒家正统!” “彭兄此言差矣,那些四则运算的题目比我们现在学的算学还要深入许多,且已经过分田、算账、预算、军事方面的验证,其他不说,至少金州府传来的算学知识是走在大周朝前面!” “我知道那些知识不假,可是只苦了我们十几年寒窗苦读,如今却要重头来过。更重要的是,从前我们只和几百几千个人争,现在却要和成千上万的人争!” 这一番话倒是引起其他学生们的附和。 “是啊,曾经一两银子的书现在卖几十文,纸笔更不必说,江陵府里卖笔墨纸砚的商铺们亏得倾家荡产,只有一两家和金州府那边及时搭上线的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更不必说那拼音推广以后,很多人可以自学识字,哪里还像我们当初开蒙那样勤学苦练孜孜不倦。他们这些人也不讲究字的风骨,纯粹就是能认字写字就好,古墨典籍更是一概不通。那宋知府,说起来四书五经都没学过,竟然也能鱼跃龙门,管理偌大一个江陵府,简直是可笑。” “可不是吗,咱们这些书生现如今真是不上不下。你说让我们重头再来,跟那些扫盲班的人一起学习,我又不愿掉身价与那些泥腿子平起平坐。可若一直这么僵持着,眼瞅着那位女大王现在已经拿下十二州,这个月的报纸还说西面的战事推进得很顺利,怕是很快那边也会传来捷报,到时候她占据大周朝大半个江山,金学反倒是成了正统,咱们这帮人可怎么办?难不成到时候再来寻找出路吗?可那时候所有吏员的位置怕是都已经饱和,咱们拿什么跟人家争?” 众人闻言,皆觉得此言说到心坎之中,不免垂头丧气。 是啊,这女大王争了江山不要紧,可为何一定要废除儒学呢? 若抛弃“仁义礼智信”,那位女大王要用什么道统来管理整个国家? “你可以学咱们院里的那个邓连欣嘛,这金州府的人一来,他立刻就请山长废除儒家教材,转而研究金学去了,简直是有辱师门!” “可别看不起这种墙头草,现如今人家已是宋知府跟前的红人啦。就等着下一次吏员考试以后平步青云呢——” 一阵阵讥诮的哄笑声传来。 “摆在我等面前还真是死路一条。”说话那人连连叹气,“要是那位女大王发生什么意外便好了。最好天降一个惊雷劈死她,兴许我大周朝能国祚永存——” 立刻有人警惕道:“别胡说八道,昭王殿下如今不过十八,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至少还要活个几十年——” 似乎提到那位熟悉又陌生的人,这十几二十个人纵使不满,却还是心存恐惧。 于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位笑了一声道:“我等也并非没有出路嘛,等殿下将来荣登宝位之时,我等还可以去海选皇夫嘛。” 这群人笑了,有的笑得心酸,有的笑得无奈。 离他们不远的道路上,马车里的徐振英,听见这帮学生的议论声,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林翰在旁边很幽怨的忘了她一眼,“看吧,不止老臣一个人惦记着继承人的事情,江陵府的学子们也惦记着呢。殿下就没瞧见这群人中有顺眼的、或是长得俊俏的?” 徐振英无语凝噎,这林翰现在就跟老妈子似得,三句话不离继承人、结婚,就连苗氏都没他催得勤快。 最可恶的是,林翰这老头子擅长曲线救国,明明前一秒还笑眯眯的夸奖她暂时不成亲是深谋远虑之举,转头就去拜见苗氏,请苗氏出马催婚。 徐振英上辈子活了三十年,都没有被徐老头催过婚,如今林老算是给她补上了。 “林老,他们是在惦记继承人吗?您没听见他们刚才一直在骂我?” 林老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闪闪,“殿下放心,既然您是微服私访,那这一路上肯定能听到不少骂声。尤其是各个书院,学子们都心高气傲,您又断了人家的科举路,人家不得私底下聚会骂骂您过过嘴瘾?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您胸襟似海,应该不会跟一帮稚气未脱的学子们计较吧?” 马车外的常远山却道:“殿下,他们出言不逊,是否需要臣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徐振英扶额,“那倒不必。林老说得没错,这帮人勤学苦练十几年,一朝被我砍断青云路,自然得让人家诉诉苦。” 这次微服出巡,一路向东,徐振英对外的借口都是东面战场不稳定,需她亲自前去处理。 当然,这件事也只有高层一些人知道。 徐音希带着庞小花、江潮平暂时代理政务。 赵乔年、林老、明小双,还有秘书办的两个军旅行伍出身的常远山和曲敏跟着,再加一个周厚芳。 当然安全方面自然由明小双负责,虽说他们轻车简行,又是在自己地界内行走,但明小双却是如临大敌,几乎把军营里的好手全部挑走,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安保队伍。 这赶车的车夫、随行的小厮、照顾起居的丫头,全是军中好手,各个擅隐藏、战力强、警惕心高,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甚至就连男女大夫都各带了一名。 这个配置,不可谓不强。 周厚芳闻言,笑道:“是殿下大气,不和他们计较。真论起来,那也是他们自己转变不及时,改革的浪潮一来,就是看谁能够看得开、放得下、抓得住机会。就他们这种思想迂腐不懂变通,只知一味怨天尤人的,就算在大周朝里考中了进士,也做不了好官。” 徐振英拿扇子轻轻点了一下周厚芳的肩膀,“出门在外,记得叫我东家。别露了底。虽说暴露身份是迟早之事,但是先能隐瞒多久算多久。” 似又想起什么,徐振英问周厚芳:“对了,出狱过后,你爹可还好?” 周厚芳对着徐振英也没什么隐瞒的,此刻她也是一脸无奈的笑:“我爹刚出来那会,那可真是跟这帮酸书生没什么区别,不怕您笑话,我爹在家一会骂您牝鸡司晨扰乱朝纲,一会骂我祸国殃民不守妇道,一会儿又痛哭流涕说大周朝气运将尽,只恨不得将我赶出周家。我娘也因此受了好大牵连,被爹爹关在佛堂里面壁思过一个月。” 徐振英挑眉,“竟有此事?” 听周厚芳说起这些事,不光徐振英,就连林老、赵乔年、明小双等人都显示出了极大兴趣。 周厚芳跟其他人不同,她是土生土长的金州人,更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在没有受过金学熏陶之下,就能被殿下慧眼相中,可见其人有过硬的能力。 加之她身份尴尬,其父是原金州府的通判,又被殿下关在牢房长达半年之久。前段时间常家全家被送去挖矿做苦力,而周家却被无罪释放,众人都打量着其中必然有猫腻。 周厚芳道:“可不是呢。后来他骂累了,又闲赋在家没事做,只能和老友们寄情山水,现在倒是迷上算学课程,倒是跟研究院的算学老师们认识了。那段时间骂得少了,只不过人还是有些郁郁寡欢。” “等殿下拿下十一州的时候,父亲明显转变了心态,如今对着我虽说仍然板着脸,但也不再动辄呵斥给我脸色,偶尔还给我一些官场上的经验。这次我说要出差一两个月,母亲恋恋不舍,放心不下,倒是父亲命人给我准备行李,还帮着劝说母亲。” “之前我退了常家的婚事,父亲雷霆大怒,一直忧心我嫁不出去,将来成为周家的笑话。他老人家现在却只字不提让我赶紧嫁人的事情。我甚至听见他和母亲说让我晚些成婚也无妨。” “现在父亲极为看重母亲,与母亲更是琴瑟和鸣。以前我家后院不宁,姨娘总是卯着劲儿的争宠,如今他们也歇了这份心思,转而督促起妹妹们的功课来。兴许她们也看开了,觉得靠父亲,不如靠自己姑娘。” 徐振英听得频频点头,随后笑着说道:“看吧,费嘴皮子功夫没用,还得拿出实际成绩来。只有我们足够越来越强,拳头越来越大,反对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小。” 一行人无不称是,继续往前走着。 徐振英专门挑了一个好时节上路,虽说棉花还没有播种下去,看不到一片如云雪白,却是草长莺飞冰雪消融。 山林里空气清新,偶有带锄头的农人穿梭山野之中,时而还听见有孩童扯着喉咙念拼音的声音,偶有振翅的白鸟从一片绿影中一闪而过,留下惊鸿一瞥。 这还是徐振英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想她来大周朝已经五年多了,除了一开始流放路上一直吃苦受累,随后便在岚县、金州府扎下根,一呆便是四五年。 仿佛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府衙那四四方方的一角。 她被困在会议室里。 因此提议走一趟,不仅是出于东面战场上的需要,也夹带她的个人私心。 一个好的施政者,不能脱离基层。 更何况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根本不曾了解真正的大周朝是什么样子。 “江陵府现在的府君是叫宋洛的丫头吧?” 周厚芳立刻道:“没错。” 说完她又笑:“说起来她跟我是同一批吏员考核上来的,当时我还和她一个考场。没想到她这升职倒是挺快,算是我们那一批里升得最快的人了。” “我对她有印象,是个很胆大很有冒险精神的姑娘。” 周厚芳回想了一下徐振英喜欢的姑娘类型。 她很明显偏爱凤儿、王三娘、宋洛这样大胆泼辣敢作敢为的女子。 只不过徐振英做事,向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似乎她也喜欢庞小花那种文静细致的,徐音希那种沉稳干练的,说来说去,她好像就没有不喜欢的。 哎,摸不到上位者的心思,真叫人难过啊。 徐振英又问了一句:“我记得齐二好像也在江陵府吧?” “齐部长应该是去襄州那边了。宝安府和江陵府这一带的棉花种植业已经基本成型,只需要按照之前的步子走就好。倒是襄州那边是咱们新占领的城池,百废待兴,百姓们穷困潦倒,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发展商业,重新盘活经济。” 徐振英点头,“对啊,凤儿这个商务部部长走了以后,就剩齐二这个副部长撑着了,前面打下一个城池,她就必须立刻跟上,也着实是辛苦。不过算起来,齐二也不过才二十几岁——”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振英垂下眼眸,似在思考。 众人只好都沉默下来,不去打扰。 片刻后,徐振英才蹙眉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干部队伍太年轻了一些?” 林老笑道:“年轻不好吗?虽说经验不足,却没有沾染官僚之气,加之身体强健,比我们这把老骨头可强多了。” 徐振英摇头,“我们是需要新鲜的血液,可是干部队伍太年轻也存在弊端。第一是经验不足,这个倒是可以随着时间慢慢补救。第二个,我们的干部都这么年轻,也就意味着底下的其他年轻人没有升迁的机会。” 第308章 微服出访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凛,随后不自觉的算起自己的年龄。 “之前人社部做过统计,金州府十一个州,不算刚刚占领的泸州,我们的干部队伍平均年龄才十七岁。”徐振英缓缓说出这个数据,“假如我们的政权至少存在五十年,那么按照现在干部年龄算,也就是说至少五十年内,后面加入的官吏们是没有升迁机会的。” 这围绕着徐振英的都是她的心腹,此刻听到她这般说,面色有些凝重。 周厚芳喃喃道:“没有升迁机会,也就意味着缺少动力,我们很容易变得像大周朝那般,吏员们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没错。”林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而且这对于那些确实有丰功伟绩的干部们也不公平,更不利于干部们的成长。” 徐振英吩咐周厚芳:“这件事得放在心上,让人社部核算一个吏员健康年龄,一定要给年轻干部们上升的渠道,看有些职位能不能进行调整,明年吏员的考核是不是对年纪稍大的人有一定的倾斜?” 周厚芳立刻拿纸笔记下。 倒是明小双见两个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对徐振英说道:“殿下,咱们好不容易微服出巡一趟,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您之前不是说一直闷在金州府里,没机会看看咱们打下的江山吗,如今您可得好好看看。” 徐振英一想,也是。 都借着公事出来春游了,还挂念工作做什么? 她已经宵衣旰食了五年,这五年她勤勤恳恳,每天工作至少十个小时,甚至周末也不曾休息,脑子里随时绷着那一根弦,丝毫不敢松懈,这才勉强把一个几万人的公司干到了快要上市。 虽说现在情势到了关键的时候,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偷一下懒。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上辈子招猫逗狗的日子仿佛还近在眼前。 可惜徐老头的音容笑貌却有些模糊。 只不过看着眼前的一切,徐振英又觉得再多的辛苦都值得。 她真正做到加快了世界的进程。 等走进了襄州府,徐振英似乎才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参差。 襄州府被占领不过一年,但其市容风貌相比江陵府真是天壤之别。 在江陵府的时候,他们还能吃到金州府传来的特色小吃,如炸鸡、冰饮、酸辣粉、大刀滑肉等,街道上的百姓们大多衣裳整洁,说话中气十足,可见手里家有余粮才有这般底气。 可是到了襄州府,仿佛走进了时空交错的地方,一面透着一股大周朝腐朽的气息,一面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活力,仿佛废墟之上开出了最美的花。 街上的人虽多数还是瘦骨嶙峋,却无大周朝老百姓脸上那种麻木之感。其中还是以男性居多,但还是有一些年纪略大的妇人出现在街道上,做些小买卖之类的。 街面时不时有巡逻队的出没,虽说这地上比不得金州府那般干净,却比大周朝又好上许多。 听林老说即使繁华如汴京城,隐蔽的巷道里还是时不时会有便溺之象。 尤其是下过雨,那街上泥土、粪便、做生意留下的脏污随处可见,那味道别提了。 徐振英难以想象那种画面。 她爱干净,因此金州府的街道很早就推行门前三包政策,马车入内必须在屁股后面栓一个布袋防止牲畜乱拉,每隔一段距离设置垃圾铁桶,加上公区请人频繁打扫,因此金州府的街面上总是一尘不染。 即使是开大会或是有活动的时候,金州府人满为患,尤其是城西的夜市上,到了晚上有表演之类的,那更是人山人海,但街道上却也不见一点脏污。 就连林老初到金州府的时候都觉得震惊,直言金州府就是世外桃源,甚至是江浙一带也比之不及。 徐振英才知道,大周朝的生产力和基础建设有多么的落后。 不过至少这襄州,街道清洁做得还是不错的。 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孩童,他们中大多年纪较小,还背着扫盲班特制的双肩包,或是举着糖葫芦,或是捧着书本,或是和同学们叽叽喳喳,徐振英看着这些鲜活而稚嫩的脸庞,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上辈子读书的时候。 明小双便立刻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扫盲班的孩子们呢。” 倒是周厚芳眉头微蹙,“怎么我瞧着男孩子比女孩子多得多?难不成襄州的全民教育还没铺开?” 曲敏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官员册子,翻动几页,指着襄州那一页道:“如今襄州府的府君叫王兴业。” “王兴业?”徐振英笑道,“那还是老熟人,他从岚县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我记得他之前是岚县县令,是新调到襄州的吧。” 曲敏点头,“东家好记性。” “那负责教育的是谁?”徐振英换了个问法,“负责教育的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 曲敏又翻了一下,“按照人社部官吏名册上来看,应该是个男的,名字叫廖朝云。” 周厚芳立刻道:“此人原来是白鹿书院的学生,跟宋知府、庞秘书、还有黄维光是同一批考入的。” “所以说嘛。”徐振英唉声叹气,“我之前一直建议,负责教育口的最好用女孩子。只有女孩子知道读书有多难,只有女孩子才会想办法解决女孩子实际入学的困难。” 周厚芳立刻道:“那殿…东家是否需要我给襄州这位府君提一下?” “先不忙,看看再说,这一路上我们肯定还能发现不少问题。到时候形成一个问题清单,统一发给我们经过的府城,同时也广而发之,让其他州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明小双便道:“东家,咱们离下个城镇还有一些距离,不如今晚就在襄州歇息吧。” “好。你安排就是。”徐振英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别劳民伤财。” 明小双自然明白。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看着不过十几二十人,又扮做走商的模样,并不高调。 实则他们前前后后还有几十人便衣跟着,这一路以来,甚至还有斥候先侦查,她喝的水、吃的饮食、甚至是下榻的客栈,都有人提前踩点。 这一趟,最为劳累的反而是明小双和安保队。 徐振英最开始的时候是拒绝的,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赵乔年、明小双,甚至包括林老和周厚芳,对于她的安全问题那是绝不让步,她也只能无奈适应。 路过一处茶楼,众人觉得口渴难耐,又见里面生意兴隆、人声鼎沸,似乎还有说书的在讲话本子,徐振英等人便也混在其中,要了最贵的包房,一面靠着外面的街道,一面却刚好可以把茶楼景象尽收眼底。 不过徐振英一进来,差点以为遇见了老乡。 门口站着两个身穿蓝色服装的人,一见面便夸张的比划着欢迎的动作,整齐划一的高声喊着:“欢迎光临!一共十五位客人,请您上座——” 恍惚间,徐振英回到了前世那些精品店。 一进去才发现里面更是别有乾坤。 这茶楼设计可谓是充满了现代艺术,一进屋仿佛进入了维也纳金色大堂,中间一个舞台,周围却不似传统的四四方方造型,而是特意让工匠做了一个圆弧形,为方便传声两侧微微拱起,是以无论坐在茶楼哪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一行人刚坐下,茶楼就送了卤豆干和瓜子之类的,徐振英示意手底下人坐下。 周厚芳也没单独出过远门,因此这一趟也颇有些兴奋,不光是周厚芳,其他姑娘的情绪都显得比男子兴奋一些,毕竟男子出门是常事,然而姑娘们出门却必须得父兄陪同,且规矩繁多,少有如此自由的时刻。 周厚芳就立刻和曲敏嘀咕道:“你看见没,这茶楼的设计很明显是用了心的,别说声音传得很远,就说这一上来就立刻给你端一盆卤豆干和瓜子,虽不值钱,却也能留客。你说现在我们谁还好意思提走人?” 曲敏也道:“这老板倒是用了心思。” 周厚芳眼睛一亮,望向徐振英:“东家,这老板做生意有些手腕,咱们要不要挖人?刚好商务部那一块齐二姑娘应付不暇,若是能从民间抽一些会做生意的能手,岂不事半功倍?” 徐振英笑得无辜。 看看她把手底下人都培养成什么样子了。 一个个的看到韭菜就想薅。 徐振英只好笑着提醒:“别忘了,咱们此行是微服私访。” 很快,下面说书人开始说故事,徐振英瞧见身旁人逐渐听得入迷,她却尴尬得抓脚指头。 天爷。 这说书人讲得不正是韩汝清写的那本《桃花源记》吗。 当年她刚穿越到大周朝,还有些中二,于是给韩汝清写了好几版意见,其中包括各种婆媳矛盾、主人公受辱打脸,有点类似上辈子看的那种《惊,看到女儿住狗窝,他带来了十万将士》那种类型爽文。 只不过现在听来,犹如公开处刑。 她当时怎么想的,竟然还能说出“我要干破这天穹”此等豪言壮语? 韩汝清竟然也全部照搬? 再说,这《桃花源记》当真这么火? 就连一向沉稳的赵乔年都来了一句:“嘿,这本书我看过!” 徐振英扭头,瞪着他,“你还有时间看杂书?” 赵乔年抓脑袋,迅速把老友出卖,“东家,那不都是为了认字嘛。明小双说的,认字最快的法子就是看话本子。” 被无辜牵连下水的明小双笑得尴尬,“哈,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看的都是一些四书五经,还请了林老教我,不信林老可以作证——” 而林老却已经嗑着瓜子,掐着二郎腿,仔细听着下面说书人讲到龙王在异世如何受欺辱,被人看不起,正指天发誓说莫欺少年穷,将来定有一天要让所有人好看。 林老“啧啧啧”了两声,随后评价了一句:“虽然低俗,但是情节却很抓人,这种异世小说也是少见,难怪之前在汴京城内风靡。” 徐振英惊愕道:“这书都传到汴京城去了?” 周厚芳这回笑得有些腼腆,“东家不知这本《桃花源记》卖得脱销吗?说是寿州那边一个学子写的。不怕您笑话,就这本《桃花源记》莫说汴京城的读书人爱看,就连我爹枕旁都放了一本解闷。” 徐振英震惊。 还好没有掉马。 要是让手底下人知道她有这种网文爱好,估计得大跌眼镜。 他们听得入迷,徐振英却百无聊赖,于是偏头看向下面街道的风景。 底下刚好有几个摊贩,其中有个卖豆腐的大娘,还有个卖花篮的年轻妇人。 徐振英记得,当初在金州府,花篮的买卖在年轻村妇之中极为流行。 因为这些野花野草的漫山遍野都是,成本几乎为零。家里人口多的,带着弟弟妹妹们做农活的时候就能顺便摘点野花,再弄个好看的花篮送到城里,还是有一定的销路,可以给家里添点进项。 因此金州府内,一度买卖花篮的行业十分风靡。 后来卖花的妇人姑娘们越来越多,金州府内花篮降价,倒是有一个年轻妇人凭借和各个店铺合作,做一些开业的装扮,异军突起杀出一条血路。 徐振英又看见那妇人一身粗布麻衣,头上半点珠翠也无,双手粗糙,便知此人家中贫困。 刚这样想着,就看见有一身穿青衫的男子靠近。 他先是驻足看了一会儿,随后弯下腰去,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才选出其中开得最艳丽最鲜嫩的花篮。 那妇人以为来了个大主顾,有些腼腆却又有些开心说道:“这位公子,您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开得最好的一束,搭配一些绿叶,拿回去太太定然喜欢!” “是。”那男子这么说了一句,竟然不给钱,转身就走。 那妇人呆愣在原地,正欲伸手去拉扯那人,谁知却被旁边卖豆腐的老妇给抓住了。 徐振英看到这里,微微蹙眉。 这光天化日的,竟然有人抢劫? 可观那青年,穿得料子不似普通人户,且身形笔直修长、容貌俊秀,也不似地痞无赖之辈。 徐振英不由得竖起耳朵听着。 果然等那年轻人走远了,那卖豆腐的老妇拉着那年轻妇人才道:“别!不过一个花篮,也就十几文钱,犯不着得罪他。” 那年轻妇人一脸懵的说道:“大娘,那个人是谁啊?我看他穿得挺好,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怎的…怎的…” 那女子红着脸,似乎男子做的事情却让她觉得羞愧。 老妇人接口道:“怎的不给银子?” 年轻妇人点了点头。 “哎,莫说你,他路过这条街的时候,向来都是看上什么拿什么,从来不给钱。” “他怎的这样?” 徐振英也竖着耳朵听着,她又想起什么似得,拍了拍听得入迷的赵乔年的肩膀,示意他过去。 赵乔年有些不解,却起身坐到靠窗的位置。 随后徐振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下面街道。 “他呀,是咱们这条街有名的人物,是前面那间初级扫盲班的老师。”那妇人摇头苦笑,似对那男子很看不上,“他也就是命好。人都说靠府君飞黄腾达,他是靠他太太。你不知道吧,他太太是咱们府君的秘书!” 那年轻妇人吓了一跳,“秘书?那不就相当于通判大人?” “我不知道,反正每天跟在知府大人身后,知府大人走哪儿都带着她。”那老妇人摆摆手,“这男子本来是个童生,没啥本事,愣是靠着夫人的关系当了个授课班的老师。他家就住前头,别说你,咱们这条街哪个店铺没遭过他的毒手?你就庆幸吧,你那花篮不过十几文,就当交保护费了。” 那年轻妇人低着头,脸上有一抹委屈:“十几文,那也够我家一日的开销了。不是都说府城里的官爷们可好了吗,不会收咱们进城费和保护费——” “害,委屈啥,现在比从前好多啦!你看你一个年轻女人都敢出门子做生意,你在这做了半天生意也没地痞流氓找茬吧?这放从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就知足吧。” 那年轻妇人也只好自认理亏。 徐振英指着离去的那青年背影对赵乔年说道:“那个年轻男子,买了东西不给钱,背后又有大官撑着,老百姓们有苦难言。赵部长,你这监察部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啊。我记得当年在金州府的时候,就发生过这种小官小贪的现象,他们中有些人去老廖的馄饨摊子上吃白食,每次就贪那么个十几文,却在老百姓中影响极坏,也就是老廖性格耿直敢找我告状。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竟还有这种现象。” 赵乔年被臊得脸都通红,只觉得徐振英虽然说话口气不重,却像是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 似察觉到这边的异常,周厚芳他们也扭过头来,她望了赵乔年一眼,随后似有意为他解围:“这襄州府的官吏们怕是都是这一两年才冒出头的,估计还没完全适应我们金州的官场风气,是得好好给他们拧一拧绳。” 赵乔年站起身来,面有愧色:“东家,是我工作没做好,我现在就去了解一下情况。” 徐振英眯着眼睛笑:“行吧,反正我们也快到泸州,行程没什么好藏的。赵乔年,你干脆就留在襄州,搞一场轰轰烈烈的督查运动,老百姓对我们朝廷有什么不满的,有什么冤屈、或是遭受了什么不公平,你全部记录在册。监察部完全独立地方,襄州监察的情况你了解吗?” 赵乔年点头,“我行李里随身带着吏员名册。且我们监察部时常组织培训活动,基本上都是熟脸。” “好,喊得动人就行。就让襄州地方的监察吏员们好好配合你。明日我们先行去泸州,你留下善后。” 很快,赵乔年带着两三个人走了下去。 徐振英趴在窗边,斜着身子,看赵乔年和那妇人接上了号,那妇人起先是一脸惊恐,随后便是摇头,坚决不肯承认被人吃了白食,甚至被逼得在赵乔年跟前下跪。 徐振英不免唉声叹气:“哎,不管哪朝哪代,老百姓都是弱势群体,一句民不与官斗就彻底压弯了他们的脊梁,让他们面对不公时只能选择忍耐,而不是反抗。” 林老也凑过来看热闹,他看着那妇人哭哭啼啼的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只求息事宁人赶紧走,他也不由得叹气:“监察部的工作是真不好做。看看赵部长,被殿下这么盯着干活,还面对着哭哭啼啼的娇弱妇人,头大!头大!” 曲敏说道:“百姓们无权无势,都怕惹祸上身,更怕事后报复,因此谁都不敢站出来揭发。所以我们这次行动一定要闹得够大,处理吏员一定要从重,要让老百姓们知道我们是动真格的,也得让吏员们紧张起来。” 周厚芳也道:“这次襄州的官场怕是要震动起来。” “是。想让老百姓把背挺起来,敢于发声,敢于维护自己的权利,是需要对我们政权的极度信任。林老,我们的事业可以说是才刚刚起步,犹婴孩蹒跚学步,前面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林老望着徐振英的侧脸微微一笑,“至少我们在往前走。” “没错,我们正在一步一步慢慢走。” 第309章 快马会友 泸州前线军营之中。 江永康正在账内看军务文书。 自从知道火器图纸被盗以后,江永康就对东面战场发起了猛攻。 他们再拿下一个州,便可以到琼州。 这一路他们攻城略地,越打越顺畅,名声也越打越响亮,甚至有的县城竟还敲锣打鼓的欢迎他们入城。 金州府的名声传得很远,即使远在泸州这样的地方,老百姓们竟然都知道牛痘疫苗和红薯,还说早就盼望着他们打过来。 有些县城,虽然还在明王管辖之下,却早早的模仿起了金州府的风格,不仅先自行推开全民教育,甚至受金州府影响,有些书院允许女子上课。 即使还是男女分席,也请了专门的女老师,可跨出这一步,无异于在向金州府方向示好。 更有敏锐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向泸州购买金州府的教材,又悄悄请了泸州过去的老师,背地里已经研究其了算学、物理、化学等知识,只期盼着自己的城池一旦被拿下,他们也能在吏员考核中占得一个先机。 一时之间,儒学被弃,反而是金州府那边求真务实的风气占了上乘。 泸州和建州中间的边境地带炮火连天,这片广阔的平原上,两方人马大大小小开战了几十个回合。 金州府的人爱惜手底下的士兵,不肯让士兵们拼命,反而更多借助火器。而琼州那边的士兵们最初各个悍勇,奈何肉身难抵火器,只能步步后退。 两地炮火不停,来往关卡也是被人紧盯,从建州通往泸州的几条大路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即使如此,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兴起了从建州举家逃亡泸州的风气。 他们翻山越岭,走的又全是小路,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去的,根本防不胜防。甚至有的士兵给家人去信,先让他们逃亡泸州,随后自己再带着人跑过去,这风气屡禁不止,一直到守建州的将军砍了几百个准备逃跑的士兵们才消停一些。 夺了襄州,江永康又必须派人去扫平底下的乡镇,是以边境总是大战不乱小战不止。 而江永康似乎习惯了这种马背上的生活。 他其实并非胸有大志之人,也许年纪更小的时候,有过那种将来要当大将军,光宗耀祖的念头。 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觉得大将军很威风而已。 可伴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志向变成了接手父亲的生意,把生意做到全国去。 直到那场屠杀来临。 突然之间,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世间就他一个人。 以及父亲留下的那滔天的财富。 他原以为他就这样变成了世间的一缕幽魂,哪知却遇见了她。 那个胸怀天下、身负奇才的女子。 他从一个商人之子变成现在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彻底摆脱身份门户之见,若是不出意外,也许他的名字还会出现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年轻的将领因连日劳累,唇边有些青色的胡渣。 他的身形已经完全长开,猿肩蜂腰,眉目清冷。 此刻因在屋内,他便脱去外面的银色铠甲,只穿一件窄口束腰的便服。 他的帐子里一片素色,因为从军的关系,加之徐振英强调过内务的重要性,因此江永康对个人的内务要求也很严格。 他账内一片井井有条,只除了长几上的各种文书堆积,略显得有些凌乱。 徐振英可能出现在泸州的消息就这么突然的传来。 通讯兵跑得满头是汗,他将最新的军报呈上,气喘吁吁的说道:“泸州知府来报,说襄州那边…监察部的赵乔年部长突然出现,并让监察厅的人带走了府办的一名女秘书。如今赵部长带着监察厅的人就驻守在府办,连查十一名官员,并鼓励百姓举报贪官污吏…这次督查搞得轰轰烈烈…襄州官吏人人自危,如今有传言说这股风波要延到泸州这边来…” 江永康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脸,“这督查每年都有,今年开始搞巡回督查,例行动作罢了,只不过这次赵乔年跑这么远,倒是前所未见。泸州的这位张府君,他手上干干净净的,怕什么?” 那通讯兵压低了声音,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不是!襄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赵乔年之前身边跟着几十个军中好手,还有一辆被保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内那人身份不明,他们从襄州分别,现在那辆马车朝着我们泸州而来!有人怀疑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昭王殿下。知府很着急,问我们军方这边有没有接到过殿下要来泸州的消息?” 江永康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殿下…要来泸州?” 那通讯兵自然不知情。 江永康的声音变得低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半个月前。按照路程,若是殿下没有在路上停留的话,应该快到我们泸州地界了。将军,殿下她…真的会来我们泸州吗?”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江永康埋怨着,可脸上却有喜色,“快,备马!” 那通讯兵同样一脸欢喜,立刻快步出去牵马。 哪知江永康刚掀开帘子,就看见站在帐子外外犹犹豫豫的一抹清丽身影。 江永康立刻眉头微蹙,望向身边的亲卫官,“她怎么还在这儿?” 那亲卫官只能连连叫苦:“将军,已经劝过无数回了,她就是不肯走。而且王姑娘说,她就站您门口,不出声,就等着您…不会影响您做事,她一个未婚姑娘,我等也不好生拉硬拽她离开啊。” 那姑娘一看江永康出来,立刻迈着步子走上前来,她手里还提着食盒,此刻显得有些殷勤:“将军,您政务繁累,怕是饿了吧。我亲手做了糕点,您若是不嫌弃我手艺粗陋,就请您收下——” 江永康后退半步,眉头紧皱,脸色愈发不耐:“王姑娘,请你自重。我说过很多次,我救你是职责所在,那日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救人。此处是军营,无关人员还请速速离开,你若再来,别怪我将你当做奸细处置。” 王姑娘脸色瞬间煞白。 她不懂,前几日还只是客气疏远的江永康,为何今日忽然说话这般不留情面。 想她好歹也是泸州底下县令之女,父亲又留任查看,虽说这身世是差了一些,可她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如今身态放得如此之低,他竟也不肯吗? 王姑娘一下红了眼眶,咬着下唇,一副我见犹怜之态,“将军,小女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想着将军身边没人照料,便想着照顾将军饮食起居,将军何苦把人说得这般难堪?” 江永康并不清楚女子们的手段,他只是单纯讨厌遇到事情哭哭啼啼的女人。 尤其是像这位王姑娘,身体瘦弱且爱哭泣,说话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关键是现在她还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这边吃饭洗衣都有内务兵,倒是不用你操心。你若真那么闲,不如找个正经工作做吧。” 江永康冷冷丢下这么一句,随后转身就走,亲卫官牵来了马。 他翻身而上,不顾那王姑娘震惊的目光,对守卫说道:“若我回来,她还在这里没有走,你们就走!” 江永康毫不留恋的策马而去。 而那两个守卫官见王姑娘又要哭鼻子,顿时手足无措,倒是有个脑子反应快的,立刻抓来旁边的女兵求救。 王姑娘这几天,日日在江永康帐子外走来走去,满军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不是摸不准江永康的心思,好些女兵早就看不惯了! 一天到晚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似弱柳扶风般,两句话就要掉眼泪,这正是这群火辣辣的女兵们最讨厌的那种人! 在这帮敢闯敢干的金州府女兵跟前,软弱是她们最唾弃的品质。 因此见江永康发话,女兵们虽然心中看不上王姑娘的行径,可说话到底还是留了两分,“王姑娘,你别杵在咱们部长门口,这让别人看见了,你不在乎,我们江部长还要面子呢。你不知道这两天风言风语都成啥样了,有你这么报恩的吗?” 不过有人说话可不如这位客气,“真是的,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的日夜守在男人帐子前?连带着这几天连我们女兵们的名声也被拖下水。咱们都是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凭着自己本事才当上了女兵,偏有些人一来,人家就质疑我们这些女兵脑子里是不是成天只想着找男人,呸,真是给我们女人丢脸!” “就是,王姑娘你不能恩将仇报啊!江部长不缺人照顾,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又想报恩的话,怎么不去军务后勤处应聘呢。到时候一个月还有月钱拿,靠自己本事挣钱,不比靠男人硬气?” 那王姑娘被人臊得脸红,又跺了跺脚,“你们粗鄙!我不跟你们说,等将军回来了,有你们好瞧!” 说完那王姑娘就兀自跑开。 留下几个女兵姑娘们面面相觑。 “不是,她还要恶人先告状?我们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不对啊,她这话说得好像她跟江部长很亲密似的?人江部长正眼都不带看她的……” “就是,说又说不过,就知道哭。有本事来比划两下子嘛——” “哎呀,一天到晚的哭哭啼啼,烦都烦死了。走了也好……省得江部长心烦。” “话说,这泸州的姑娘们一个个身子纤细又瘦弱,瞅着跟风吹就要倒似的,我得跟教官建议,让泸州的姑娘们也跟我们一起出早操练练身体,否则琼州那边的人打过来,这帮小脚姑娘们跑都跑不快——” 几个女兵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倒是那两个亲卫官看着走过去的那两个女兵,那一身的腱子肉练得比他们还扎实,心中默默道:谁说姑娘家打不过男子?瞅这几位,一个比一个壮硕,不愧是金州府来的女兵—— 江永康骑着马,那是心急如焚。 他一冲出大营,就远远的将身后的亲卫兵们甩开。 亲卫兵们不明所以,正面面相觑间,就听见背后跟上来一匹马,那人是江永康的长随,此刻也是马不停蹄,见他们被江永康甩开,急道:“快走快走,有消息说昭王殿下来咱们泸州了——” “啥?谁?” “昭王殿下!昭王殿下!” 有人还懵着,“哪个昭王殿下?” “天爷!这世上除了金州府那位昭王殿下,还有几个昭王殿下?” 一阵倒抽气的声音,那亲卫官的马鞍被人按住,“你是说…传说中的昭王殿下来了?” “赶紧的吧!没看见江部长都飞奔而去迎接了!” “哎哎哎,你等等我们——” 这一下可了不得,众人一听说徐振英来了泸州,几乎浑身立刻就来了劲,马鞭甩得飞起。 泸州和襄州之间还隔了一个济州,按照徐振英的脚程算,江永康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入了泸州的地界。 因此他一路快马加鞭的穿越在山林之间,溅起满山林的飞鸟。正是草长莺飞冰雪消融之际,山林之间一片绿色,春风拂面,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眼看到了关卡,驻守的士兵们老远就听见了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看见了江永康的脸,“让开!让开!” 他急切的喊着。 驻守的士兵们立刻认出了这位年轻的东面主将,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挪开的路障。 随后那人如风一般消失在众人面前。 紧接着又是一小队人马打马而过。 等他们走远以后,驻守的士兵们才有些恍惚道:“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难不成是明亲王的人打来了?” “如果是明亲王的人打来,那江部长往建州的方向跑什么?” 日头西斜,落日余晖,夕阳如金辉一般洒在山林之中。 飞速掠影,马蹄急促。 很快,江永康就看到官道上走来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马车速度不快,周遭约有几十个人围着,前前后后都飞不进一只苍蝇。 那车夫明显也是一张熟脸。 隔得老远,车夫明小双就冲他招手,几乎是立刻对身后马车内的徐振英道:“殿下,江部长!是江部长!” 不怪明小双兴奋。 虽说两个人都是流放路上最开始发家的老人,可是不同于其他所有人,江永康一开始并不冒头,可从杀流寇开始,江永康似乎就走了和他们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其他人还在摇摆不定的时候,江永康就早早的投奔殿下,等其他人后知后觉的时候,江永康已经建功立业,功绩震天,将其他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说句不巧当的比喻,徐振英和江永康,就好像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家庭。 徐振英镇守金州府搞管理,江永康攻城略地扩大地盘。 更不用提,江永康精通兵法,一路西进,三四年内就占领六座府城。 徐振英的大半江山,可以说都是江永康打下的。 即使江永康在金州府待的时间很短,可金州府到处都流传着关于江永康的传说。 都说江永康是青年才俊,不仅熟读兵法,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都说江永康面容俊秀,脾气温和。 都说江永康是金州府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 谁都知道,西面那位江部长,那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自他向西,几乎没有出现过败仗。 更加之他是徐家政务班子的元老级别人物,即使如徐音希、明小双、方询等人,都得对江永康避让三分。 “江永康来了?”一声轻笑,徐振英掀开车帘,果然看见远方山道上,夕阳余晖之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徐振英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把来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和江永康见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年她在金州府宵衣旰食,而江永康在东面建功立业,两个人是最亲密的朋友,却也是离得最远的伙伴。 听见徐振英的召唤,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就连江永康胯下的马儿都变得急躁起来。 马儿一个俯冲,随后才缓缓停在马车面前。 明小双立刻跳下马车,他直接给了江永康胸口一拳,笑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当时的少年郎如今变成镇守一方的大将。江永康,可还得认得你明大哥?” 江永康将视线恋恋不舍的从青帘之上挪开,随后才对明小双露出一个略有些腼腆的笑意:“明大哥。” 明小双应了一声,似乎为捉弄到江永康而感到得意,又似乎是为即使江永康如今位高权重,心中却还记挂他们的这份情意而感到欣慰。 倒是徐振英掀开车帘,笑眯眯的盯着来人,“江永康,可还认得我?” 江永康脸色登时一红,他虽常年征战沙场,可皮肤还是很白,这一低头之间,都红到了耳朵根子,在夕阳的碎光下显得格外好看,“拜见殿下。这几年不见,殿下一切可好?” “好得很。身宽体胖,吃嘛嘛香。” 林老望着眼前这高大清瘦的男子,又在他和徐振英之间来回打量一圈,随后才摸着胡须,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江永康江部长吧?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哪,不愧是我金州府的第一猛将,更不愧是我金州府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 徐振英面色一顿。 好,好,好得很。 林老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看把人家江永康闹了个大红脸。 江永康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林老恭敬行了一礼,神色诚恳:“林老谬赞,早就听说您到了金州府,晚辈合该早些去拜访才是。今日有缘,咱们在这山水之间相逢,还允许我略尽地主之谊。” 林老似乎对江永康很是满意,“好说,好说!” 江永康又习惯性的观察了徐振英带来的人。 好多都是生面孔。 这也证明金州府发展得很快。 其中坐一个马车的应该是她的秘书,举止端庄面带笑意的应该是周厚芳,另外一个姑娘一身戎装,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从军之人,应该就是从军部调过去的曲敏。 而周厚芳也在观察着江永康。 她最初远远只见了一面,就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好一个翩翩公子男儿郎。 既有世家的气度,又有军人的狠厉。 尤其是那张脸,可谓是俊秀非凡。 她似乎能理解为什么金州府的姑娘们都对江永康江部长念念不忘。 江永康确实也担得起文武双全、才貌双全四个字。 几个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江永康又看向徐振英,他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却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只好又上马,“殿下,马上天黑,此处离军营还有约三十里路,不如快些赶路去军营。” “好,你前头带路。” 而跟在江永康身后那十几个人全都一脸激动。 甚至有个国字脸的士兵拽着身边人说道:“你快掐一掐我,我看看是真的假的,我竟然看到昭王殿下了!” 身边的人趁机狠狠掐了他一把。 国字脸的士兵疼得“嗷呜”一声惨叫,引得护送的人一阵哄笑。 而当天夜里,整个泸州大营是前所未有的轰动。 从设置路障的小兵,到军营里的各位将领,早早的就听说昭王殿下的到来,全都一蜂窝的跑到大营门口去,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到最后领头的人不得不将大部分赶回去,也有爬到高处的漏网之鱼,正被人撵回去的时候,爬树上去的人兴奋的大喊着报信:“来了!来了!昭王殿下的马车到了!” 第310章 深夜密谈 于是,整个军营轰动了。 几乎是刹那,锣鼓喧天、战鼓擂擂、掌声如雷,徐振英离军营还有一里地就听见前面传来的巨大骚动。 周厚芳探出脑袋,吓得花容失色,“怎么这么多人?!” 林翰也感慨道:“昭王殿下声名远播,将士们哪个不爱不敬?” 而安保队伍反而是如临大敌,明小双是知道徐振英到一个地方容易引起多大的骚乱,于是他命令所有人紧紧贴着马车,又几乎是对身后人扯着声音说道:“殿下,外面的士兵太多了,您就在马车内,千万不要出来!” 而车内的曲敏和常远山更是左右不离。 越是人多,越要注意安全,更要警惕有人浑水摸鱼欲行不轨。 徐振英倒也配合,只在马车之内,掀开车帘,朝两侧潮水般的将士们挥手执意。 而伴随着徐振英的每一次挥手,士兵们的欢呼声便到达了高潮! 其中尖叫声最大的便是女兵们! 等徐振英的马车走过了,女兵们似乎还没有回过味来。 就那么短暂的一刻钟,她们中甚至有不少人喉咙沙哑,眼睛赤红,明显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之中抽身出来。 “天哪,我看到昭王殿下了!我看到昭王殿下了!跟木像雕的模子一样!” 有女兵虽然一脸兴奋,但摇着头,一脸的不赞同:“昭王殿下竟然真的来我们泸州前线了?这太危险了!咱们离前线那么近,要是琼州那边突然偷袭怎么办?” “怕什么,咱们的火器可不是摆设!若他们敢来,咱们就正好再往西一步!” 当然也有政治敏锐性高的女兵,“你们说,昭王殿下此时此刻出现在前线,是不是意味着战局有了什么变化?” 莫说女兵,就连男兵们也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 “啥意思?” 那女兵冷不丁被这么多人瞧着,有些紧张,“我胡乱猜测的。就是想着昭王殿下一直镇守金州,现在正是两军激战之时,她却不顾危险,选择御驾亲征,说不准…明王的好日子到头了!” 女兵的猜测立刻引发了众人的共鸣。 而一张青帘,登时隔开外面的喧嚣。 帐子内只余徐振英和江永康。 林老看见帐子内的星星灯火,只恨不得钻进去看看。 徐振英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些倔,决定了的事情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尤其是对自己的婚事和继承人的选择。 按照大周朝的算法,徐振英已经年满十八,十八岁的皇帝,早就应该成婚了。 这偌大的基业,若是没有一个继承人,着实让他心里发慌。 偏徐振英这件事上很是坚持,无论他怎么游说,无论他是去请苗氏还是祖母黄氏,徐振英就是不松口风。 甚至就连他洋洋洒洒近千字的海选皇夫的方案都被她扔进了纸篓子里。 伤心,真是伤心啊。 徐振英的借口是她还年轻,继承人的问题不急。 现在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敏锐如林老,自然察觉出江永康和徐振英之间那是君非君是臣非臣的微妙关系。 尤其是见了江永康本人后,加之旁敲侧击确定江永康没有婚事以后,林老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他望了望站在门口发愣的明小双,招呼了一句:“愣着干啥,吃饭去——” 明小双道:“殿下还没用膳呢。” “放心吧,他们两人怕是有许多话要说,且有的等呢。” 明小双心里有些发酸。 果然哪,江永康才是殿下最为器重的臣子。 “那我吩咐后勤处的人,给殿下送些吃的进去。今日赶了一日的路,中午建州的酸甜口殿下又吃不习惯,我看她都没怎么动筷,现在肯定饿了。” 林老迈出的脚步一顿,随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明小双。 明小双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笑得有些勉强道:“师父,您想让我干什么,您直说…您别这样看着我。” 林老亲热的抓着明小双的手:“小双啊,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考虑过成家立业的问题啊?” 明小双有些懵,似乎不明白林老为什么突然提起他的婚事。 不过转瞬他笑嘻嘻说道:“难不成师父有什么貌美如花的孙女?” 林老瞪他一眼,“死小子,竟然敢打我孙女的主意?” 明小双连忙跳脚,“不敢,不敢——” “老夫看你虽然学问不精,人也算不得聪明,但好在有一个忠心的优点,因此特意给你指一条光明大道。” 明小双眼睛一亮,立刻拱手:“还请师父赐教。” 林老跟个老顽童似的勾住明小双的肩膀,“小双啊,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为皇夫啊?” 林老明显感觉到明小双身子一紧。 “啥?” “皇夫啊!小子!” 哪知明小双偌大一个钢铁汉子一听这话差点给林老给跪下了,“我说师父你别害我啊。你让我去当皇夫,那不就是入赘吗?我明家可是三代单传啊…再说,殿下人中龙凤,哪是我这种癞蛤蟆能攀上的!我一看见殿下就怕得慌!我求您了,您可千万别乱搭姻缘!” 林老瞅见明小双吓得瑟瑟发抖那样子,当下是恨铁不成钢,“好,算我老头子看走了眼!我们殿下才华横溢、容貌秀美、天人之姿,哪是你个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明小双竟然也不恼,还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我肯定配不上殿下。我看江部长青年才俊,又能文能武的,跟殿下交情不浅,他当皇夫比我合适多了!” “呵,你三代单传,人家江部长也就他一个!” “哎,那师父你可以帮忙牵牵线嘛。”明小双一见林老歇了做媒的心思,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的开始出谋划策。 不是殿下不够好,实在是他明小双没那个贼心高攀啊。 他可不喜欢比自己聪明又有能力的姑娘。 更何况他对昭王殿下,那是非常质朴纯粹的君臣之情! 林老吹胡子瞪眼,“那你喜欢哪种姑娘?” 明小双摸着脑袋笑,“我就一点点要求,最好是读过书的,有气度的,性格得温柔,还得贤惠。” 而徐振英和江永康回到屋内,门外十米范围内,自然是守卫森严。 因此徐振英的突然到来,整个军营加强了安保,几乎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程度。 尤其是以江永康的帐子为重点,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经过了晚饭时分,但士兵们异常激动,晚课也变成了讨论今日徐振英到来的情形。 而江永康的账内,却是一片安静。 青帘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 账内点着豆油灯,玻璃罩套着,照得屋内朦朦胧胧。 江永康给徐振英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桌面,语气不乏埋怨,“这个时候,你不该到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 徐振英倒也没喝,只不过姿态随意的坐在主位上,“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吗。” 虽然明知徐振英是开玩笑,可江永康还是心中慢了一拍,他微微叹气,“说吧,这次为什么突然到泸州来?” 徐振英笑眯眯的盯着他,“自然是战局有变,需我亲自来才放心。” “战局有变?”一说到公事,江永康坐直身体,“有何变化,我怎么不知道?” 徐振英盯着他笑,说得半遮半掩,“我也不妨给你透一些底,明亲王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江永康听着这平静的话语,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虽说徐振英坐镇大后方,可她却耳聪目明,即使千里之外却也能运筹帷幄。 也许,战局当真要变化。 “殿下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安排?” “可以这么说。只不过事情还没有成功,所以不方便透露。但是你可以让底下的士兵们好好准备,很快明亲王的军队会开始疯狂的反扑。最后的几场战役,我们既要打得他们全线溃败,又要尽全力保存我们的实力。” 江永康有些出神,他似乎呆在那里。 算算时间,他在外征战已经好几年,他似乎已经习惯这种马革裹尸烽火连天的日子。 然后突然有一天,徐振英告诉他,战斗可能快结束了—— 徐振英见他出神,笑着问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要北上了?” “说实话,我没有想好。”徐振英对着这个最亲密的伙伴自然是毫无保留,从江永康愿意将所有身家交给她,只为完成他们共同的梦想之时,她就完全把江永康当做自己人。 “北边有个赵毅,此人不容小觑。再者,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徐振英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明明她才十八岁,她却好像走过了漫长的几十年的人生一般疲累。 此时此刻,徐振英在江永康面前,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年轻君主,而只是一个疲累的伙伴。 “我一直在犹豫,是怀柔政策步步吞噬,还是趁着士兵们军心正齐的时候一鼓作气的打到汴京去。” 江永康笑:“难得见你也有犹豫的时候。” 不知又想起什么,江永康脸色一顿,“当初明王求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别有居心。除此之外,我时常犹豫,尤其是我们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我每做一个决定,就会牵动无数老百姓的生计,甚至是改变别人的生死命运。我不得不谨慎。权力让人沉醉,却也让人疲惫。” 徐振英笑着扯过自己的头发,“不信你看,我才十八岁,都已经有白头发了。” 江永康盯着她,“不急,等咱们把东境全部拿下再说。拿下汴京是早晚的事情。” “没错。”徐振英蹙眉,又低声说道,“咱们安排在皇宫内部的眼线传来消息,说上个月小太子忽然昏迷不醒,把帝后吓坏了。周重失了分寸,险些和周勉撕破脸皮。” 江永康愣住,“看来汴京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张。” 徐振英素手拨动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安排的。” 江永康有些惊愕。 “不给他们父子间火上浇油,如何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不过你放心,我让人给小太子吃的不是什么有毒的,只是让他多睡了几天而已。” “当初周重身为庶子,本就不受宠,加之他母亲不过是个姨娘,母族身份不显,因此才被推上帝位。周勉大费周章,选了一个最容易拿捏的儿子,不过是因为当时朝堂大臣们忌惮他夺位而已。如今这前朝已经理顺,周勉又牢牢的将文臣捏在手里,即使历朝历代从没有儿子死了老子继位的道理,可现在这天下,发生什么违背祖训或伦常的事情都不奇怪。我猜……周重怕是死期将至。” 徐振英点头,“没错,此刻周重怕是也知道自己走入绝境,已是惊弓之鸟。咱们轻轻用力,便能能轻易取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殿下可要浑水摸鱼?” 徐振英笑得意味深长,“到时候……看时机吧。” “就是那个赵毅……有些棘手。他在士兵和百姓中呼声极高,若是周重死了,说不准他会自立为王。如此一来,我们就又多了个敌人。” “白慈恩在那边。”徐振英也有些拿不准,“他对我们态度有些暧昧。据说他私下还一直在学习我们金州府的教材,甚至还在军中推行改革,学的也是我们军队的那一套。” “那赵毅是什么态度?” “许是见过我们的牛痘疫苗和棉衣,又可能觉得效果不错,倒是没怎么阻拦白慈恩。” 江永康却笑,“赵将军不阻拦,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没意见。据我所知,好像周勉为了控制军权,派了不少人去北边吧。赵毅他收买不动,只能不断搞一些小动作。赵毅在军中推行改革,我就不信周勉能坐得住?” “周勉此人心胸也太过狭隘,眼睛里只有他那一亩三分田。若说白慈恩的改革,其实初心是很好的,效果做出来虽然比不上我们,可却提高了士兵们的战斗力。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美事一桩。偏偏周勉觉得赵毅此举是在为他自己造势,他怕将来北面的战士们更不听他指挥,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赵毅下台。你且看着,如今他们三个人一直在暗中较劲,凡是赵毅支持的,周勉就反对。凡是赵毅反对的,周勉就偏要干。更别说一直压着士兵们的军饷,拖欠物资更是常事,再这么搞下去,怕是要凉了赵毅的心。” “殿下是担心赵毅有造反之心?” “我若是他,我早反了。可是赵毅这个人有些迂腐——” “他和方老是同一种人。” 提到方老,徐振英的眼色略暗,“没错,他们都是忠君爱国之辈。宁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也不愿接受改朝换代的事实。” “所以北边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棘手。殿下忧心的是。等东面的战事停歇,将养生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些年我们的士兵们疲于奔战,好些年没有和家人团聚,一来可以让他们休养生息,二来汴京城已是苟延残喘,不需我们添油加火,兴许它自己就土崩瓦解。” “战局瞬息万变,也只能静观其变。” 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言。 徐振英和江永康面对面坐着,忽又想起来时士兵们无意聊起的八卦,笑着说道:“我听闻有个王姑娘看上你了?想拉你回去做她夫婿?” 江永康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幽怨的望着徐振英,“殿下都是听谁说的?” “路上的士兵们都在说啊,还说那个王姑娘长得很貌美。” “殿下,少听些流言蜚语。”江永康放下茶杯,拿绢帕擦了擦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根本就不认得什么王姑娘。” 徐振英笑,“话说我五姐都要和罗院长成亲了,算起来你年龄还比她大两岁,不考虑个人婚事?” 江永康斜着眼睛看她,“殿下曾建议臣最好晚婚。殿下当年说臣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历练的时候,眼下创业未半,还是该多花精力在事业上。” 徐振英一愣,“我还说过这话?什么时候?” “黔州,当时你和土司们谈完归属问题后,你坐在马车里,临走时这么嘱咐了几句。” 徐振英皱眉,“我不记得了。” 江永康无语凝噎,偏那人满不在意,“害,此一时彼一时嘛。那个时候你青春年少,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我怕你太年轻被姑娘们骗。如今不一样,你年纪也大了,若是碰见合适的,也可以选择安定下来。” 江永康幽幽的盯着她,“娶媳妇的老底不是早就已经给你了吗?” 徐振英微微蹙眉。 江永康不动声色,“现在没钱了,娶不了媳妇。” 徐振英叹气,“现在娶个媳妇,是要花钱。行,等以后我们打到汴京去以后,我给你们所有人涨俸禄。” 江永康勾唇一笑,“好,那就先谢过殿下了。” 第311章 反扑 琼州的营地之中。 周衡残留的十万大军几乎都在这里。 如今战事焦灼,主动权掌握在江永康手里。金州府的人打累了停下修整,他们才有修整的时间。 自从周衡和金州府的人交上手后,一直连连溃败,到现在已经丢了三座府城。金州府的人再取一座府城,他们几乎就要在琼州兵戎相见。 火器二字,就像是笼罩在琼州天空上面的黑影,经久不散。 更可恶的是,今日朝堂之上,竟然第一次出现了主和的声音。 有官员说是火器耗资巨大,劳民伤财不说,且久不见结果,如今金州府的人都快打到门口来了,若是现在献城投降,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更有人说今年开春采买的种子钱都发不出,地方官府叫苦连连,说影响了开春的耕种,今年粮食势必也收不上来,到了冬天更是饿殍遍地,劝他停止造火器的折子堆积如山。 让周衡没有想到的是,竟有不少人附和。 他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也不顾周莹和方如玉等人的劝阻,让人将所有主和的官员们都拖出去活活打死。 听着那渐渐变弱的哀嚎声,看着再无一人敢发声的朝堂众人,周衡心里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许。 在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了权力的快乐。 那种生杀夺予的滋味,那种让所有人都恐惧的力量,是如此的让人迷恋上瘾。 他,周衡,身上流淌的可是大周朝正统的皇族血脉,怎么可能向一届妇人低头摇尾乞怜? 更何况徐振英算什么东西? 他觉得上天不公。 幼时母妃就不受宠,虽说父皇子嗣并不多,可他依然不受宠。 父皇谁都不爱。 他不爱皇后,不爱太子,只想追求长生,然后永享帝王的荣耀和权力。 既然父皇几个儿子谁都不爱,为什么不能把皇位传给他? 无非是他庶子出身罢了。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比起那个野种不知好千倍万倍,明明先太子仙去那么多年,父皇为何不肯立他? 周衡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迫使自己不去看摆在桌上的战报。 战报上说徐振英到泸州了。 所到之处,士兵们气势高涨,对面泸州整日战鼓声阵阵,不曾停歇,将士们喊声震天,似乎下一刻便要杀到书房外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周衡轻轻念着,似乎有些迷醉了。 好啊。 徐振英是到前线鼓励军心了吗? 她是觉得琼州是囊中之物了吗?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女人。 据打探来的情报说,徐振英白手起家,从一个流放犯人,再到岚县落草为寇,以岚县为出发点,夺金州府,再黔州。 一步一步,可谓是稳扎稳打。 有时候周衡也在想,这个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才能让金州府的女子们忠心于她,甚至男子们愿意为她豁出性命? 甚至,不过五年多时间,她就稳稳占据西南方向,如今连东面也要蚕食。 等他周衡一败,北方的汴京城又能苟延残喘几天? 那个时候,周朝才是真正的成为历史。 遥遥相对的敌人,真想见一见她啊。 周衡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会死在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 自从徐振英到前线以后,周衡整个人明显变得阴郁许多,整个琼州府也感受到这位掌权者的阴晴不定,变得更加胆战心惊。 如今,莫说普通的老百姓开始抛家舍业的往金州府的方向跑,就连不少富户也开始携金银细软外逃。 甚至前几天还查出,他底下人专门有做外逃生意的。 琼州一直防着百姓外逃,因此在关键的道路上都有重兵把守,即使如此,百姓们外逃的热情不减,竟有人买通官员,专门带路,负责安全送到泸州境内。 这叫他感到恐惧又愤怒。 在处死了几个官员以后,周衡开始反思自己。 他到底哪里不如徐振英? 为什么天下的民心都向着她徐振英? 为什么她徐振英造得出火器,他却造不出。 底下人都怕他惧他,因此他只能问周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而且周莹去过金州府,甚至见过那位女反贼。 周莹笑得苦涩,“兄长问我,我不好隐瞒,我只能说,去过金州府的人,无一不想留在金州府。” 周衡大惊。 他不得不想起之前派去打探情报的暗桩,一个个干脆投了金州府,那是一去不返。 “可是徐振英用重金收买?还是许他们以高官厚禄?”周衡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些,“若只是这些手段,我也可以。” 周莹摇头,“兄长,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 周衡从未见过妹妹脸上那种如此不安和茫然的模样。 他微微有些紧张,一颗心也沉了下去,“你慢慢道来。” “我说不上来。金州府的不同,也许要兄长亲自去感受了才知道。” 周莹仔细的回想着两年前的金州之行,“那里更像是一个大同社会。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会被人轻视。他们做事不看你的身份家世,只看你的个人能力。我听闻那边,还有怡红楼里的姑娘考吏员的。” 周衡冷笑,“收拢人心嘛。她惯用这一招,是我疏忽,忘记了贫困大众才是多数人。” “这是施政理念不同。”周莹摇头,“长兄说她是在收拢人心,我并不是很赞同,据我在金州府的观察,我发现徐振英这个人…似乎真的跟我们不同,她是真的觉得人人生而平等——” 周衡蹙眉,“当真是不可理喻!你我皆皇族血脉,出身高贵,岂能和商户农人相提并论?那如果人人平等,地里的田谁来种?田里的税谁来教?徭役又让谁来服?三六九等是身份,你是什么人就该做什么事,本就不该生出别的心思。如果人人平等,百姓如何能被教化?百姓们的举止如何规范?朝廷又该如何运作?按你所说,金州府岂不是拥有自己的道统学说?” “兄长,我说过,金州府的不同,需要亲自去体验才知道。”周莹知道自己这位兄长不肯轻易服输,她也知自己无法说服兄长,“我只能说,如果我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那么我也一定会选择金州府。” 周衡似乎并不生气,反而探究道:“为何?” “在我们琼州,普通老百姓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兴许举全家之力忍饥挨饿,才能勉强供出一个进士。且就算如此,天赋、运气和努力都缺一不可。可在金州府,扫盲班遍地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拼音学会了,自己再摸索着认字不是难事。只要你肯努力,机会遍地都是,或去当兵、或去当大夫、或去考吏员,全凭个人本事,甚至不需要仰仗家里。” “那若是家中贫困,没法请老师的呢?” “说来也奇怪,那边城里到处都在招工,似乎只要进了城,总是有无数挣钱的机会。兄长,你可听孟师爷提过一组数据?金州府十二州吏员已经达到九万多人。而我琼州如今不过五个州,却连六千都不到。” 周衡脸色微变,“是包含士兵的数量吗?” 周莹摇头,“不算。只是吏员。正儿八经在册的。且男女几乎各占一半。” “孟师爷是如何得知这些数据?” “月报上写了。他们有一块内容是政务公开,里面就透露了一些金州府朝堂的事情。这数字也是从那边流过来的。” 周衡这回震惊,“徐振英是疯了吗?这些东西竟然也敢写在那报纸上?” “她行事一向让人摸不到头脑。不仅如此,那政务板块上还有他们开了什么会,做了什么决策,包括一些政策的讲解。” 周衡似乎受了这些消息冲击,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九万多的吏员…她不过区区十二府,竟比当年大周朝最繁盛时候的官员数量还要多。这哪里需要那么多的吏员,何至于此——” 周莹摇头,她对政务也是一知半解,因此周衡都不明白的问题,她更明白不了。 “如此看来,我们真是小觑徐振英了。就报纸一事,孟师爷他们一开始的担忧是正确的。” 周莹点了点头,“没错。虽说我们对报纸下了禁令,但孟师爷他们还是每个月通过一些渠道买了一些,用来研究金州府的最新情况。兄长,这报纸一事极为重要,现在想来她是有预谋的想要掌握说话的权力,只要她的报纸不断,那么她就能颠倒黑白。” “你说得对。”周衡深有体会。 首期报纸便是由方致撰写,上面大篇幅讲述了他当时追杀方家人的细枝末节,让不少追随他的人有了小心思。 更让汴京城那边的文官有了攻击他私德的把柄。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 即使他上位以后,怕是也终身无法洗清这黑点。 可西面战场上,刘大壮他们带人对舟山王的人赶尽杀绝,甚至还放火烧山,将舟山王那些信徒们活活烧死在山林之中,毫无他们之前宣扬的“仁义之师”模样。 偏他们在报纸上大肆抹黑那些百姓,说他们是反人类的野兽,不值得同情。 周衡便更是怒火中烧。 当时他让百姓们去当人肉城墙时,那编辑部可是字字珠玑,将他形容为一个堪比夏桀的昏君,并用“兼恶天下之百姓,率以诟天侮鬼,其贼人多,故天祸之,使遂失其国家,身死为戮于天下,后世子孙毁之”这样恶毒的语言辱骂。 说到底,徐振英在西面战场所行之事与他当初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仗着她有报纸,便有了说话的权力,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着实可恨! “我算是看出来了。”周衡忍不住苦笑,“一切都是银子作祟。” 周莹望着他。 “养这么多吏员需要钱,养这么多士兵需要钱,办报纸需要钱,造火器更需要钱。说来说去,徐振英就是有钱。她生钱的本事一流。” 说到这里,周衡在自己亲人面前才肯露出些许后悔之色,“都怪我,当初要是听你之言,早些组建那个什么商务部就好了。” 周莹当然没说,即使组建商务部,他们也没办法和金州府的雄厚财力相匹敌。 人家商务部卖的那些玩意儿,什么钟表、铅笔、怀表、肥皂,哪个不是天外之物当世罕见? 即使是敌对双方的琼州府,底下官员们谁家里没几件来自金州府的物件儿? 他们拿什么跟人家斗? 两兄妹无言叹息,似乎都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阻力和绝望。 困兽之斗,兴许说的就是他们吧? 刚好,有下人来通传,说是方如玉请他们去军中大营一趟,并说火器有了新突破—— 周衡脸色一喜。 周莹也忍不住道:“难不成是火器的筒身到了?” 兄妹两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往大营方向而去。 一定是火器造成了! 他们可以全面反扑金州府了! 周衡一扫数月的阴沉,只觉心头一片敞亮! 马车内,周莹不忘嘱咐:“兄长待会见了如玉姐姐,你可得多加赞赏。前一段时间,不光兄长你,就连如玉姐姐也因为火器的事情被朝堂孤立,甚至险些被扣上一个妖女和卖国贼的帽子!这次火器能够造出来,如玉姐姐功不可没——” 周衡笑得意气风发,“我明白!多谢妹妹提醒!方如玉有功,将来我荣登宝位,必定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但妹妹你,一心为我着想,亦是功不可没。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地,我一定给你则一门让你十分满意的婚事,我大周朝的好男儿任你挑选!” 不知为何,此刻周莹却笑得有些勉强,“兄长说笑了,你是我世上最后且唯一的亲人,我自然是盼着兄长好的。”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如意驸马啊。 她想要权力,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就好像—— 就好像金州府的那位一样! 可兄长为何认为,给她择一门好亲事就是全部? 两个人一路疾驰,直到到了君山山脚下的大营之中。 而孟师爷他们显然已经得到了风声,火器的事情非同小可,因此一听说火器有重大进展以后,整个琼州府的文武百官都赶了过来。 两侧文臣武将都在库房外面候着,那库房形若一座堡垒,四四方方,里面放着无数的兵器、铠甲、甚至是粮草等,其中便有一间存放着火药。 孟师爷一看见周衡,便激动得语无伦次,“殿下!炮筒到了!那匠人说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只需要按照图纸安装就好!最多只需要几天时间,这火器就造出来了!” 其他人也是激动的纷纷跪倒在地,“天佑陛下,如今我琼州也造出了火器,咱们再也不用惧怕它金州府了!” 更有武将跃跃欲试请缨道:“殿下,都传这火器厉害,能不能让末将先来试试手!” “如今咱们有六架火器,即使面对金州府也不用害怕!咱们之前失去的建州、泸州、襄州、江陵府,都得收回来!” “没错!只要有了火器,咱们就可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 周衡也是难掩激动之色,可到底没看见火器的样子,心里还放心不下,“诸位随我进去看看。” 库房的门看着,屋内有一道丽影。 因此方如玉说过,保存火药条件苛刻,要无风、无雨、无水,不能受潮,因此库房里没有开窗。 那人举着火把,正和匠人们仔仔细细的检查着刚送到的炮筒。 那女子身材瘦削,肩若削成,一身青衣,穿得单薄,黑发如瀑,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火光之中,竟异样的显出几分神女的神圣。 周衡一看,便知那就是火器的筒身。 他忍不住快步上前,随后用手指敲了一下,那炮筒声音沉闷,可见其厚度。 那材质并非铜器、也并非铁器,却金刚不坏。 就是这一屋子东西,花费了他近六十万两的军费,几乎掏空了整个琼州的税收。 方如玉示意匠人们全部退下,随后盯着周衡,笑脸盈盈:“要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了。” 周衡立刻问道:“这些火器,若是全部组装好需要多久?” “如果顺利的话,最多也就几天时间。我之前和朱老师一起研究过图纸,组装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寻找原材料。不过如今原材料都已经齐全,火药也已经就位,剩下的不过就是装在一起,费不了什么功夫。” 周衡闻言大喜,“好,好,好!” 周衡身后的文武百官也立刻喜上眉梢,对着周衡便是一阵贺喜之声,连日来的压力压得踹不过气来,这一刻,他只看得见眼前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只听得到耳边的恭维声,顿时觉得心也飘飘然了起来。 他并非是一个不谨慎之人,可是眼下,这火器近在眼前,就好似成功近在眼前,他也不想再如履薄冰。 周衡便大手一挥,“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今日在我别院之中设宴款待,就当是提前庆功!” 一阵山呼海啸的恭维之声。 所有人都在夸赞着明亲王的深谋远虑,就好似他是史上最高瞻远瞩的皇帝。 “咦?” 方如玉轻轻拈了火药放在鼻子底下嗅,随后眉头微蹙。 第312章 回家 所有人都紧张的望向她,似乎生怕这临门一脚出现什么变故。 若是再拖延几日,别说周衡,怕是整个金州府都承受不了。 就连周衡都喉头一滚,眸色紧张起来,“出了何事?” 方如玉见屋子里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的望向她,不由得有些好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前段时间下了雨,这火药有些受潮,闻着味道不太对。” 底下人立刻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衡见方如玉脸色稀疏平常,便知这火药受潮不是什么大事,“你之前不是让人弄了许多麻袋面粉摆在屋内吗。” “是,碾碎碾细的面粉可以吸收空气中的水分,防止火药受潮。可能前段时间空气太湿润了一些,面粉好像没怎么起作用。” “问题很严重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方如玉笑着摇摇头,“只不过还是得想个办法,否则等它自然风干,又得耽误好几日的时间。” 一听要耽误时间,众人立刻急了。 “方小姐,等不得,等不得!我们能等,前方的战士们等不了啊!” “我们都等了这么久,再等下去,怕是那江永康都打到琼州府来了!” “对啊,方小姐,都事到如今,只剩组装了,你再想想办法吧。” 方如玉略一思索,“法子也不是没有。这面粉是具有吸收空气水分的作用,可面粉全部系在麻袋里,怕是效果不强。以前我隐约听父亲说过,说是可以将面粉撒开,再用火折子点燃,若是火折子熄灭,则证明空气中还有水分。若火折子能烧起来,那么这火药里的水分应该也被吸干净了。” 方如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一丝不让人察觉的抖。 她环顾四周,本以为会有人质疑她说的话,哪知现场竟无一人反对,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都催促着她。 “不是说火药不能碰明火吗?” “哪里有明火?一个火折子,你离火药远一点就行了。” “不愧是方小姐,不如我们快些试一试吧!别耽误功夫了!” “只是这面粉到处撒开,有碍观瞻,不若请殿下移步库房之外吧。” 周衡却很着急,“不必管我,派个人把面粉全部撒开来。” 方如玉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对,最好抛洒开来,让整个房间充满面粉,这样吸收得更快一些。只要火药没问题,这火器马上就能弄好。” 立刻有人迫不及待的进入库房。 在方如玉那火把的映衬之下,十几个带刀士兵走入房间,随后按照她的指使,用刺刀狠狠搓向墙角装面粉的麻袋之中。 有人提醒了一句:“按照方小姐的指示,将面粉撒开来!” 一刹那,整个房间的面粉犹如天女散花般散落。 说罢,方如玉又环顾四下,问道:“谁带了火折子?” 有一士兵立刻主动请缨,“小的有!” “好,等面粉洒满整个房间之时,你就点火,记得离火药远一点。”方如玉如是嘱咐道,她的心跳得飞快,她几乎吐出来,可她强忍着,随后她慢慢的朝周衡走过来,声音发紧,“殿下,我们去库房门外等吧。” 周衡他素来喜洁,自然不愿意身上沾满面粉,便只能带着百官出去。 立刻有人将库房门虚虚掩上,只留那点火的士兵和撒面粉的人。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周衡更是寸步不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内的场景,余光却瞥见身旁的方如玉转身而去。 “殿下,我看那士兵手里的火折子好像有些湿了,怕是点不着。马车上有火折子,我去取一些来。” 周衡看也不看她,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只不耐的挥了挥手,“快去。” 方如玉转身而去。 她走得不急不慢,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心里盘算着时间,直到双腿渐渐发软发疼,似乎眼前也不能视物。 她紧张得后背衣衫全部被汗水打湿。 她不能停。 她还要好好活着。 她要回家。 回金州府的那个家。 她不要死在这里! 方如玉脚步飞快,险些踉跄,堡垒外的士兵看见她单独出来,还有些疑惑,却也无人敢拦。 方如玉脸色惨白,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可她咬着下唇,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嵌进皮肤之中,疼痛让她清醒—— 随后,她跑了起来。 直到跑出了离那摆放琼州军需物资的堡垒一段距离之后,猛然之间,天地发出一声怒吼,只听见“砰砰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整个山野都在晃动,方如玉终于绷不住,直接摔在地上。 她扭头看去。 只见那库房方向升起巨大腾空的青烟,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火焰起窜天,一时之间,战鼓声、惨叫声、脚步声、马蹄声乱作一团! 高处了望的士兵们重重捶鼓,一面大喊着:“敌袭!敌袭!” 声音传得老远! 无数人的脚步声动了,所有人都朝着堡垒的方向而来。 成堆的面粉是没办法被明火点燃的,但飘散在空气中的面粉与氧气结合,遇到明火便会爆炸。 这是扫盲班中级的物理知识。 她曾经教过学生们一次又一次,学生们也曾仰着头质疑:碾碎的面粉真的能烧起来? 如今她证明了—— 方如玉胸脯不断起伏着, 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做到了。 她真的手刃了仇人! 周衡就在库房之外,这几百公斤的火药,足够将一座城池摧毁,更何况是周衡这样的凡身肉体! 他一定死了! 死得透透的! 再不能来害她和她的家人! 再不能虚情假意的望着她,跟她说那些令人作呕的甜言蜜语! 他也再不能跟徐振英争天下! 从此以后,无论是方询、还是方凝墨、抑或是她方如玉,前程终将是一片光明! 方如玉想要尖声大笑,可是她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流泪。 她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委屈,还是喜悦,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后悔! 她方如玉,绝不后悔!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方如玉的脑子一片空白。 思考片刻,她回过神来,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徐振英派来接应的人还有一段距离,眼下,她需要靠自己走出琼州,走向自己光明的未来! 方如玉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她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根本提不起来! 她强撑着用双臂撑住地面,回家的意志支撑着她瘦弱的躯体,她像是蛆虫一般在地上艰难的蠕动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回金州府。 很快,有一人打马而来,声音清脆。 方如玉回头,便在一片阳光之下,看见那位马将军提枪而来。那人速度飞快,一个俯冲之下,眼看就要戳穿她的头颅—— 方如玉面上一片死灰之色。完了,这位马将军可是公主殿下的心腹。之前还跟着公主去过金州府。 她惨然一笑。 看来这次,老天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不过也好。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方如玉一仰头,决然赴死,哪知却听见一声轻笑:“方小姐,还不快走?再不走明王殿下的人可要追上来了!” 方如玉睁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方小姐,殿下让我接应你。金州府的人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方如玉这才注意到他背后背着一个包袱,她不由大惊:“你是昭王殿下的人?你…什么时候投靠了金州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小姐刚才在大营弄了这么大的声响出来,很快琼州就会全城戒严,到时候咱们可真是出不去了!” 方如玉心里的恐惧陡然变成了惊喜。 所谓绝处逢生,自是喜不自胜。 马将军伸出手,将她狠狠往上一提,方如玉借着力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随后抛开身后的动静,策马而去! 几乎是同时,整个君山大营都惊动了。 几百斤的火药同时爆炸,似乎要把整座山都炸开,所有人都感觉到这股地动山摇,有的人下意识的以为是地震了,一直不停的喊着:“地龙翻身了,大家快躲起来!” 又有人看见那窜天的火焰青烟,又大喊着:“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其中还夹杂着“敌袭”的警告声音。 一刹那,整个君山大营乱作一团。 他们两个人骑着马逆流而上,几乎全程没有受到什么阻力,所有人都在奔跑着、逃命着、尖叫着,他们两个人在一片慌乱之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倒是跑出大营的时候,守门的士兵问了两句,就被马将军怒吼一声:“快让开!大营里发生了爆炸案,明王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公主殿下命我速速出城去请卢大夫来,耽误了时辰,你们几个脑袋够砍?!” 那士兵们一听明王殿下有失,吓得哆哆嗦嗦,几乎是问也不问就撤开路障,任他们骑马狂奔而去。 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机灵的士兵回过神来,“不对啊,马将军身后的人是方大小姐吧?怎么请大夫还要带方大小姐去?” 更何况整个君山大营谁不知道方大小姐和明王的关系? 而如今马将军和方小姐共乘一骑,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倒是刚才,这地动山摇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士兵哪里还有心思关注方如玉和马将军。 刚才大营库房堡垒的爆炸声就足够乱了所有人的心智。 风声呼啸,方如玉被颠得险些吐出来。 她身体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即使前面是个陌生男子,可她求生的意志战胜了所有,只紧紧的抱着马将军的腰,生怕自己跌落下马! 他们一路狂奔着—— 直到出了君山大营,穿过闹市,穿过人群,直接踏上进入泸州最近的道路。 山林之中,只有他们的马在疯狂的跑着。 方如玉心里盘算着,一幕幕的回想着,刚才站在库房外面的,几乎是整个琼州的文武官员,全是周衡的心腹,这些人离火药那么近,面粉一燃,封闭的房间必然形成大火,紧接着便是火药。 方如玉十分确信。 这一次,琼州拥护周衡的官员们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金州府西进再无任何阻力! 他们在出城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拦,琼州府的守城大将谢德树今日因当值而没有去君山大营那边,他远远的就看见马将军和方如玉两个人逆流而上,一路狂奔,自然就有些怀疑。 加之今日山上那巨大动静,城内人心惶惶,凭借着打仗多年的敏锐直接,他自然察觉到今日琼州必有大变。 于是他先是派人稳住城内百姓,随后又派人去君山大营打探情况,最后才选了一批精兵良将亲自镇守城门。 “马将军!” 远远地,他就命两人停下马来,马将军脸色微微一变,对身后的方如玉说道:“情况可能不太妙,这位谢将军是出了名的谨慎,咱们怕是要被盘问一会儿。等会别做声,我来回答。” 方如玉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可不知为何,离泸州方向越来越近,反倒让她心里生出无限勇气。 她的眸光越发坚定,“好。” “马将军……”那位谢将军偏头,假装这才看见是方如玉,随后笑道,“方小姐。二位这是要去做什么?” 马将军立刻做出一脸急色:“谢将军,快快让开,君山大营出事了!那火药不知怎么的自燃了,库房一下烧了起来,连带明王殿下也受了伤!公主殿下命我和方小姐去寻赵大夫给明王治伤,快别耽误时间!” 听闻明王殿下受伤,谢德树整个人都变得很紧张,“难怪刚才感觉地动山摇,我还以为是琼州那边出了地震,原来是大营出了事,军医呢?!” 谢德树虽然紧张,可却思维敏捷,“大营里那么多的军医,为何不先让军医为殿下治伤?何须你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方如玉他们出了君山大营,一路直奔光州方向,如今出了光州便能到达泸州。 “刚才那情形,大营里乱成一片,军医们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就算有军医,可赵大夫才是治疗外伤的圣手。他徒弟说他去光州前线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刻找到他!” 突然只听见方如玉冷冷的声音,“谢将军,你想让明王殿下死吗?还是说,你怀疑我和马将军是金州府的奸细?” 谢德树笑得勉强,“哪里敢,谁人不知道方小姐为了火器日夜劳累,是咱们琼州府的功臣。” “那你就是怀疑我和马将军私奔了?” 谢德树脸色微微一变,抬眸瞧着那脸色煞白的女子,她模样清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一想起明王殿下对此女的不凡,加之两人之间又有婚约,纵然谢德树觉得马将军和方如玉在一起的画面着实有些怪异,但也只能压下不表。 “方小姐说哪里话,今日山上那般大的动静,我隔着两百里路都听见那骚动。这关键时刻,进进出出的人物都得接受盘问,卑职只是照章办事罢了,还请方小姐勿要怪罪。”谢德树只能屈服,抬手一扬,“清理路畅,放行!” 而话音未落,陡变突生! 只听见城墙上忽然战鼓声声,号角大鸣,有士兵吓破了胆,不断晃动旌旗示警,大声嘶吼着,“敌袭!敌袭!泸州的人打来了!” “什么?!”谢树德大喊一句,“谁打来了!?” “江永康的人打来了!漫山遍野都是!还有火器!” 一提到火器,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被火器支配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他们琼州府的士兵们也曾经是骁勇善战,可如今被金州府的人打得连仗都不知道怎么打了。 谢德树更是脸色大变,“金州府的人怎么可能打过来?!洪州呢?洪州不是老胡守着的呢吗!难不成金州府的人把洪州也给拿下了?为何没有看见战报?” 可是哪里还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被来势汹汹的金州府士兵们吓傻了。 只见忽然之间他们不知从哪个方向窜了出来,像是潮水一般向城门涌了过来,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惨呼声、擂鼓声。 谢德树哪里还能管方如玉他们。 方如玉也是一惊,万没料到徐振英竟在此刻攻城,她前脚刚杀了周衡,徐振英的人后脚就攻进来,很明显,琼州府内不止马将军一个内应! 琼州府到底有多少人投了徐振英? 方如玉心惊胆战的想着,脑子里把先前来的文武百官的脸孔都想了一遍,登时反应过来,有几位师爷不在其中!有个管军需粮草的内务官也不在!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胯下的马在不安的嘶鸣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化,方如玉有些焦急:“马将军,金州府的人杀过来了,我们现在冲过去,只会被当做琼州的人误杀!” “无妨,殿下早就想到了!”马将军取下身前的包袱,抖落出两条红绸,“殿下说如果我们撞上大军,就将这红绸套在脖子上!如此金州府的士兵们就知道我们是自己人!” 方如玉一惊,没料到徐振英竟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方小姐,抓稳了!我们现在冲出重围!” 第313章 手刃仇人 方如玉着急忙慌的将红绸往脖子上一套,随后马将军狠狠一夹马腹,马儿吃痛,疯一般的跑了出去。 而谢德树已经带着人应敌,遥遥看着那位马将军带着方如玉疯狂奔向泸州的方向,登时大怒:“好哇,原来这对狗男女早已经投了金州府!” 随后谢德树心里升起一抹恐慌。 今日君山大营那边震动,两百里外都听见了这动静,而方如玉又在这个时候逃跑,这是不是意味着…明王殿下出了什么意外? ——轰隆隆 令琼州士兵们心惊胆战噩梦再临的火器又出现了。 随着火器的出现,只听见连续不断“砰砰砰”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城墙被击穿、城墙上的士兵被炸飞,高越数十米的城墙此刻就犹如软绵绵的豆腐一般,被击出无数个大洞。 城墙坍塌着,城门大开,降维的打击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 光凭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阻拦。 而方如玉死死抱着马将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根本找不到北。 他们一跃入洪州的地界,看见的便全是寸发长衣长袖的金州府士兵。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明王已死,投降不杀,发粮分田!穿衣吃饭!” 很快,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浪,形成一股振聋发聩的声音。 ——明王已死,投降不杀,发粮分田!穿衣吃饭! 喊的人越来越多,那声音自然也越来越大。 方如玉有些震惊:“这些人如何知道周衡已经死了?” 马耀略一思索,“他们不知道。” “那为何——” 马耀微勾唇角,“这是金州府的战术。没看见琼州府那边军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吗?战场上最怕的就是军心溃散,更何况这种事情也无法查证,现在该谢将军头疼了——” 很快有人打马而来,看他胸前佩戴的胸章,应在军中地位不低。 马将军和方如玉两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他们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山林中乱晃,加之脖子上耀眼的红绸,很难不引起人注视。 “是琼州来的马耀小将军吧?”他又偏头看了一眼方如玉,随后笑道,“方老师?” 方如玉万没料到还有人认识她,这一看才知道是熟人,随后她情绪难免有些激动,“您是…田小虎的父亲?” “没错。犬子之前是您的学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真是不好意思,这些年我都征战在外,很少管那小子。” 方如玉连呼不敢。 那位将军看着凶神恶煞,此刻在儿子老师面前,却显得有些腼腆,“二位顺着这个方向去,脖子上的红绸千万不要丢,我们的士兵出发前被嘱咐过,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凡是琼州那边的内应都用红绸套在脖子上,以示区分。现在战场上刀剑无言,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再往前走十几里路,自然有专人接应二位!” 战局已经全开,没有寒暄说话的时间,马耀带着方如玉很快消失在这片焦土之中。 果然跑了大约十几里路,正式进入洪州方向后,路边停了一辆马车,而迎接他们的人只有寥寥四人。 不过很明显,其中一人身份贵重,否则方如玉不会急急下马前去拜见。 马耀初来乍到,是什么都不懂,什么人都不认识,全靠察言观色。 他隐隐感觉到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应是金州府某个位高权重之人,可乍然听到方如玉那一句“周秘书”,马耀还是有些吃惊。 秘书啊。 他去金州府的时候就知道,秘书等同于幕僚师爷,只不过是有品级的那种,而且也需通过正式考核。 上至徐振英,下至县令,身边都会有秘书的存在。 只不过这位周秘书,又是何方神圣呢? 观她行为举止,颇有世家贵女之风,眼神柔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可光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便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这样的气度,难不成是昭王殿下的秘书? 马耀心里一紧,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去看方如玉的脸色。 只见那位周秘书上前一步,亲热的拉着方如玉的手,“方小姐,一路辛苦,快快上马,车内准备了换洗的衣物,您收拾好。殿下已经在泸州等你许久了。” 方如玉又惊又喜,“殿下当真是为了我来的泸州?” “当然。殿下路上还念叨着呢,说要去接一位旧友。” 马耀立刻收回视线,心中却在狂跳。 天爷,昭王殿下的秘书竟然真的亲自来接他们! 这是何等的荣耀! 虽说马耀心中清楚,这份荣耀是独属于方如玉的。这位方家姑娘还真是不得了,敢只身入敌营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刺杀明王! 他甚至都没看懂,方如玉到底做了什么,就能让整个库房堡垒夷为平地。 可以想见,凭借除去明王和明王手底下百官这一功劳,方如玉在金州府怕是可以横着走! 更别提,金州府那边大兴女人做官! 说不准,方如玉回去以后就会拜相封侯,甚至成为他的上峰也未可知。 马耀心里本来觉得还有些怪怪的,毕竟琼州府的官场上可从来没有女人,想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以后却少不得要在女人手底下过活。 不过马耀也想得开,既然早就投靠了金州府,那么一举一动都得向金州府靠拢。 “您是琼州府的马将军吧?”周厚芳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伙,明显看得出来,此人初到金州府的地界,显得很是紧张,她便笑着道,“不必紧张,我们殿下人很亲和的,这次多亏潜伏在琼州府的兄弟们,否则东进不会这么顺利。你放心,你们的功劳,殿下心中都有数。” 一席话,说得马耀登时热血沸腾! “马将军身上还有血,衣冠不整,不如也去梳洗一番,我带你们去面见殿下。” 马耀抱拳领命。 而方如玉却拉着周厚芳的手,急不可耐的问道:“周秘书,我的家人…我爹娘他们可还好?我妹妹呢?” 周厚芳笑道:“都好,都好,只是被夺了职,对你多有埋怨,受些冷言冷语罢了。不过你放心,殿下一直派人保护着他们呢。” 方如玉登时掉下泪来,“是我连累他们了。” “怎么能说是连累?你这是为国效力。有多少人渴望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没有呢。”周厚芳拿帕子擦方如玉的眼泪,“你解决了东境之困,可谓是衣锦还乡,是整个金州府的大功臣!殿下的意思是让编辑部这个月重点写你的故事,为你正名,为方家正名,你把心放肚子里,准备好风风光光的回去!” 方如玉强忍着情绪,连累来的又惊又怕如履薄冰,让她觉得好生疲累,此刻见了金州府的熟人,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回家了。 脑子里的那根弦也松了一些,整个人从巨大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让她险些没办法登上马车。 还好那两个女兵及时扶住了她。 等换好衣裳以后,马耀和方如玉、周厚芳共处一辆马车之中。 马耀自然是极其的不适应。 且不说在大周朝,只有父女、夫妻、兄妹姐弟才能独处一室,更不必说这一路上护送他们的还是女兵。 马耀三番四次的想要拒绝,可又一想到他不过是琼州的降臣,身份尴尬,又是搭着方如玉这么个大功臣才有坐马车的待遇,再提要求反而显得他不知好歹。 他不断的说服自己,金州府那边都是这个风气,他从现在开始,必须适应。 是以,他只好忍着,和两个陌生女人共处幽闭的马车之中。 好在周厚芳很快问了一个他十分感兴趣却没来得及问的问题:“方小姐,能否说说现在琼州府什么情况?” 方如玉调整了心绪,只不过刚经历了一场暴乱,很明显她还是有些紧张,脸色隐隐发白,“从王三娘那里弄来的几百斤火药,全都在库房爆炸了。” “难怪今日地动山摇。”周厚芳点头,“能确认周衡身死吗?” 提到周衡,方如玉微微咬住下唇,心中情绪变得十分复杂。 “我无法确认,只能推理。”方如玉抬眸,眼神刹那变得决绝坚定,“我告诉他们,火药不能受潮,而面粉可以吸收空气中的水分,让火药更快风干。他们将面粉洒向空中,并点燃了火折子。当时周衡和琼州的文武百官就在库房门外,离火源不过十米距离。” 周厚芳点头,“我明白了。” 方如玉胸脯起伏,吐出一口浊气来,“但是为了确保他的死讯,你们最好还是派人去搜查一番。直到找出他的尸体为止。” “好,我会如实禀报殿下的。” 而坐在一侧的马耀,心中很是纳闷为何那库房就爆炸了? 当时那火折子离火药那么远,连火药的影子都没挨着,怎么就突然爆炸了? 可观周厚芳之神情,似乎明白这其中关窍。 现在想想,马耀心中也是后怕。 他当时也站在那库房门口之外,若非他提前收到自己的任务,说是要保护方如玉,因此当时才多留意了几分。 他注意到方如玉跑得跌跌撞撞,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谁知竟是死里逃生! 马耀不由得抓耳挠腮,终究没忍住,“方小姐,为何当时那火折子离火药那么远也会爆炸?” “成堆的面粉没办法被明火点燃,但飘散在空气中的面粉与氧气结合,遇到明火便会爆炸。所以库房的爆炸不是因为火药,而是因为面粉,面粉燃烧,引起了火药的爆炸。” 马耀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面粉、什么明火、什么氧气的。 周厚芳微微一笑,“小马将军不必着急,这些知识我们金州府扫盲中级班里都有。到时候你去上了课,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 啊,还要上课啊。 马耀心中暗暗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一去金州府就能得到重用呢。 那位周秘书不得了,似乎一下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凡是投靠我们金州府的,无论从前官职如何,一律需要通过扫盲班学习,还要下基层锻炼。就算是汴京城那位名动天下的韩相来了,也要按照这个流程走一遭。” 马耀连忙神色一敛,再不敢放肆,心道金州府这些人都是火眼金睛吗? 那位昭王殿下身边的秘书都如此厉害,那她本人岂不是跟神仙一样未卜先知? 马耀心里对此行开始充满了期待。 虽说他是不喜读书,可要是学学怎么用面粉杀人,听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 马车晃晃悠悠,远离了战火的泸州,现在是一片宁静。 虽说泸州被打下没多久,可一切已然步入正轨,两侧的良田、结伴下学的孩童、扛着锄头归家的农人、两侧的炊烟,都让他们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难以想象,这样平静的场面竟然离战火纷飞的前线不过几十里路。 这里没有四处流窜的百姓、没有动乱、没有妻离子散,这里的人好似跟前面的战争没有关系一般,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马耀在前线见多了那种生活在战火之中的人。 他们大多眼神里只有麻木和恐惧。要么就是早早的携妻带子的离开。 不像这里的人,他们似乎不慌不忙,从容自信。 甚至金州府接管这里,还不足半年! 马耀心中虽然有背叛旧主的挣扎,尤其是看到那熊熊大火吞噬明王以后,心中更是备受谴责。 明王算不上一个坏主君,但也算不上一个好的主君。 跟着他,不过是乱世之中的生存方式而已。 除了跟着明王,跟着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两年前去了金州府,他才知道,也许自己的人生真的会有什么不同。 马耀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想着,既有对旧主的痛心,也有对新主的期待,很快马车便驶入了泸州大营之中。 周厚芳先下了马车,随后对他们说道:“大营里不允许私人马车出入,我们只能步行,委屈二位。” 方如玉环顾四周,她看见了熟悉的寸头和服饰,听着金州府那边的口音,这颗心,总算是沉到了肚子里。 她方如玉,终于回来了。 两个人在带领之下,很快到了徐振英的主帅帐外,周厚芳让他们二人等候在外,随后自己走了进去。 马耀看到账内似有无数人影将一人团团围住,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传来,不似琼州议事那般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反而是群情激昂慷慨陈词,说到动情处还要彼此问候一下对方的家人,但很快被一道女声逮住训斥几句。 他们似乎在研究洪州知府的人选。 马耀立刻知道,刚才说话那人,一定就是徐振英了。 马耀紧张的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又对方如玉道:“没想到金州府议事风格竟是如此激烈。” 方如玉似乎与有荣焉,“我们金州府向来如此,有事说事,有一说一。” 说罢她扭头,看着身边的马耀,他双肩紧绷着,双手交叠在腹前,十分紧张。 “别担心,殿下人很随和的。你既然选择了我们金州府,那以后金州府就是你的家,我们便是你的兄弟姐妹。” “是。”马耀如听训般低下头。 方如玉哑然失笑。 马耀原本以为要等许久,哪知周厚芳进去没多久,人就出来请他们进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有些紧张。 虽说方如玉刚刚安慰马耀不要紧张,结果自己转头却还是有些喘不上气。 上次和徐振英单独说话还是什么时候? 是周衡派使团来求亲的时候吧。 从前,她看不上徐振英,觉得徐振英身为一个女子,不仅为人强势,还喜抛头露面,做事更是不留余地。 祖母总是让她多和徐振英接触,她也从不放在心上。 她们从来都是两条路上的人,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何必非要凑在一起,相看两生厌? 直到后来,徐振英占领岚县,发展壮大,又取下金州和黔州两府,局势瞬间发生了变化。 渐渐的,她不再是徐振英,而变成了城主。 而她自己呢,是怎么就改变了心态呢? 方如玉自己也记不得了。 许是在祖母一次次的责骂之中,妹妹一次又一次的劝解之中,又或是她在流民堆里扎根教学生的时候,看见那些跟他们一样遭遇的流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田地、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新出生的女婴不再被抛弃荒野的时候,女户和招赘大肆流行的时候,她似乎才渐渐的明白徐振英在做什么。 原来徐振英,真的是在改变这个世界。 她像是一个粗鲁的闯入者,一脚把大周朝的天下踢得四分五裂,然后开始重塑整个天下。 渐渐的,她甚至连面见徐振英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听到她的名字。 百姓们爱戴她、敬重她、忠心她,即使连年征战,却仍然愿意从牙缝中挤出粮食来支持她。 金州府的民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空前团结! 她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现在的徐振英,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方如玉想过,在徐振英心里,应该是很瞧她不上吧。 毕竟她为了一个周衡三番四次的将亲人陷入险境之中。 而徐振英似乎最讨厌的便是她这样的姑娘。 她甚至记得六年前,徐振英当着众人狠狠给她的那一耳光。 可是她又觉得,徐振英并不是看不上她,而是眼里应该没有她。 徐振英的征途是这万里河山,想是兴许早就将她抛在脑后了。甚至根本就想不起还有她方如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这几年,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谈不上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私下会谈。 直到周衡派使团来求亲。 徐振英才派人私下找到她,跟她说了一些关于周衡的事情。 紧接着,便是此时此刻。 徐振英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她只是比从前更气度威严,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即使她从不曾对下面人大声斥责或是故意让人难堪,甚至可以说她对手下人很是亲和,可身在其位,谁又真的敢若无其事的面对这样一个年轻的掌权者? 方如玉还在屋内看到了许多眼熟的人,比如明小双、林老、秘书办的人,他们都笑脸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那种敬重和佩服之色,叫方如玉有些慌了手脚。 倒是明小双路过的时候,说了一声:“干得好,方大小姐。” 方如玉微微蹙眉。 若说这屋里,她最讨厌的便是明小双。 这个人当年在她外出孤身去琼州寻周衡的时候,强行将她绑回了岚县。 几天几夜的路程,大雪封山,孤男寡女,她就听着年轻的男人一路吹牛皮,吹嘘将来他会闯下多么大的基业,还有他那个瞎眼的娘亲,和他那个早早嫁人的妹妹。 加之父亲曾经动过将她嫁给明小双的心思,方如玉面对着明小双更是无法自处。 偏明小双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没皮没脸的来找她求证,还说如果周衡不要她,他倒是勉为其难的接受她。 气得方如玉看见明小双就躲着他走。 明小双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就又让方大小姐瞪自己一眼? 这方大小姐对外人都挺和蔼可亲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怎么就独独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他明小双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千金大小姐了? 不过这方小姐生气的样子还有点好看。 明小双离开的时候如是想着。 徐振英屏退众人,随后站起身来迎接两人。 马耀哪里敢,只差没见面就行跪拜大礼,还好被徐振英虚虚的扶了一下,“小马将军,我金州府不兴跪拜礼,见面颔首或是抱拳就算是行礼,你且请起。” 马耀摸不准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好求助的望向方如玉。 方如玉便笑道:“起来吧,我们金州府的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长辈,殿下让咱们的膝盖骨头都硬着呢。” 马耀便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 徐振英又拉着方如玉的手,示意方如玉坐在她身边。 女子目光沉稳如水,开口便道:“方如玉,这一趟…你辛苦了。” 第314章 荣归 这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 徐振英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平,甚至直呼她的名字,语调之中也听不出任何的激动之情,可方如玉还是微微红了眼眶,“殿下,我不辛苦,只要能帮到您就好。” “怎会不辛苦。你性子单纯耿直,要你周旋在一群虎狼之中,你必然每天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要担心自己的处境,又要担心千里之外的家人。更何况你还要日夜面对一个想要取你性命的前未婚夫。各种艰辛,怕是只有你自己知道。” 方如玉咬着下唇。 徐振英微微叹气,随后又像大姐姐一般,拍了拍方如玉的肩膀,“别怕,你回家了。” 只是“回家”两个字,便叫方如玉一直紧绷的情绪瞬间倾泻,她眼泪簌簌的往下流,一把抱着徐振英放声痛哭起来。 方如玉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走到这里,像是走过了一条架在高空之中纤细的绳索,一路小心谨慎,日夜提防,如今已是身心俱疲。 曾经她在方家被千夫所指,所有人都在怪她恨她,都恨不得将她逐出方家,连带着爹娘妹妹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她看见方凝墨的眼泪。 看见祖母的恨铁不成钢。 她无比的怨恨自己。 她怨恨自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周衡,怨恨自己执迷不悟不听劝告,怨恨自己将家人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杀千刀的周衡! 无数个日夜里,她碾转难眠,总是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她曾经是名满汴京城的方如玉! 如今却是路边野狗不如。 她总想着,若是再见到周衡,上天垂怜,让她一雪前耻,从此能够让爹娘在方家其他人面前昂首挺胸做人—— 所以当半年前,徐振英旁敲侧击提醒她周衡的人可能会找她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的表达了愿意以自己为饵深入敌营的决心。 而徐振英,竟然愿意相信她一个有前科的人! 甚至还放心大胆的让她带着图纸离开了金州府! 方如玉时常想,再没有比昭王殿下更好的人了。 因此她靠着一股蛮力支撑到现在,像是迷失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一般。 此时此刻,曾经吞咽下腹的委屈、痛苦、绝望、恐惧的情绪全部都涌了出来,让她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伏在徐振英肩头哭泣。 徐振英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着,任凭方如玉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 而马耀很是知情识趣,只朝徐振英拱了拱手,徐振英便挥手让他暂时退下。 方如玉哭了许久,随后渐渐止住抖动的双肩,平复了情绪,随后才颇觉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声音哽咽说道:“殿下,抱歉,弄脏了您的衣物。” 徐振英笑,“一件衣裳算不得什么。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以后就高高兴兴的回去见父母。” 方如玉点点头,又不断拿罗帕拭泪。 “我听说你用面粉引起燃烧和爆炸,从而将琼州的精锐力量都消灭了?”徐振英含笑望着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衣衫上面的鼻涕眼泪,“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并非临时起意。”方如玉微微红着脸,“是前段时间雨水多,周衡担心火药受潮,总是派人查看,我才灵光一闪,想起在中级班课程上教过孩子们,散落的面粉会燃烧这一点。然后我就想着,这种细节,琼州的人肯定无人知晓,说不定我能用这种法子兵不见血刃的除掉他们。” 徐振英冲她竖大拇指,“想法很棒!那几百斤火药虽说狠狠敲了周衡一笔竹杠,可是一直存在琼州库房里,也是个不小的隐患。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一层都考虑到,现在一举两得,完全消除了我的心头之患。真不愧是方家的人,各个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徐振英看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这叫方如玉心情激荡。 终于有一天,她方如玉也可以像妹妹和堂弟那般,堂堂正正的站在徐振英面前,为金州府的发展出谋划策,而并非只作为家族的一个不可说的耻辱存在。 方如玉也不会打官腔,只能真心诚意的说道:“是殿下教得好,若无殿下当年允我出来做事,又让我接触到了那些课本,手刃仇人,是我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至少是从前的方如玉做不到的。” 徐振英笑着说道:“每个人都会成长,每个人都会改变,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方如玉。你证明了你自己,也替家人铲除了仇人,保护了你自己和你的家人,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方如玉被夸得脸色绯红,只顾低着头:“哪儿有殿下说得这般好,殿下不嫌弃我就好。” “好事不怕说。你这一去琼州,从小处说,是保护了你和你的家人,证明了你自己的成就。往大处说,你不仅帮我们解决了明年的军费,还铲除了一个劲敌,周衡一死,东面就只剩一些小鱼小虾,不成什么气候,最多一两年之内,东境就会完全变成我们的地盘。这份亮眼的成绩单,值得骄傲!” “军费?”方如玉微微睁大眼睛。 徐振英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就那几百斤的火药和那个炮筒,还有那个天元珠,周衡花费了接近六十万两真金白银。” 一提到天元珠,方如玉立刻破涕而笑,“殿下也真是促狭,给我一张假图纸去骗周衡便也算了,还在里面标注需另外购得天元珠碾碎后充入火药之中,那天元珠不过就是几个玻璃球,成本怕是不过一两银子,您竟然卖万两!” 徐振英笑:“我就是想忽悠忽悠他,谁知道周衡竟然真的相信?” “琼州那边的人愚昧无知,只觉得那天元珠浑似琉璃,透明无暇,又相信它真的是外界传说那样是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子,一颗万两银子的要价,他们还花得心甘情愿。” 徐振英扶额:“我确实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真的上套。” 方如玉笑得腼腆,不过徐振英说到她竟然为金州府赚了一年军费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忍不住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之情。 这种成就感,远超她在深闺时举办了多少场宴会、招待了多少名流贵客、被多少命妇夸一句“贤惠”。 她似乎有些明白,方凝墨和徐音希他们,为什么愿意为了徐振英那么的拼命—— 方如玉压下心头的骄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随后问道:“殿下,那后面有什么打算呢?” “先全面占领东境再说吧。”徐振英又笑盈盈的望向她,“倒是你,如今功成身就,有什么打算?准备留下还是回去?” 方如玉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我还是留下吧。殿下占领了东境,肯定后续还有后勤、教育、农业的事情,我在金州府干过教育口的工作,眼下又正是缺人的时候,如果殿下不嫌弃,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不先回家看看?” 说实话,徐振英还是有些意外。 她印象中方如玉是个很孝顺的人,更何况在别人的地盘盘旋许久,徐振英还以为她定然像是一只离巢的雏鸟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 方如玉轻轻摇头,“我是想回去,可是这里更需要我。我想成为一个让爹娘和妹妹感到骄傲的人。” 徐振英莞尔,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那你就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方如玉又和徐振英交代了一些在琼州的事情,她临行前就已经料到徐振英一定会召见她,因此对此行半年多的工作做了总结,包括她在琼州府掌握的一些情报。 两个人一直聊到夜深,方如玉才回去。 岂料刚回房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小石子稀疏撞击她窗台的声音。 方如玉吓得脸色惨白,不过随后想起自己已经在金州府的地界,应是安全无虞。 是哪个在恶作剧? 方如玉脑子里鬼使神差的想起一个人的脸。 她快步走到窗台那儿,却见人影一闪,有人不请自来,擅自进屋。 虽说金州府于男女大防之事上并不在意,男女共处一室也是常有发生,可是方如玉还是对于明小双这种行为微微蹙眉。 方如玉满腔的戒心放了下来,兀自走到自己的妆台前,背对那人,“你来做什么?堂堂一个部长人物,竟然擅闯女子闺房,说出去成何体统?也不怕被别人当做采花贼?” 明小双大大咧咧的走进来,竟跟自己屋一样自在,还拖了一条凳子坐下,还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只要方小姐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方小姐今日杀敌好几百,岂会惧怕我一个小小的采花贼?” 一提到杀人,方如玉似乎又想起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她虽为亲眼看见敌人在她眼前如何粉身碎骨,可她也能想象出他们死前一定是痛苦哀嚎惨不忍睹。 方如玉脸色微微发白,几欲作呕。 明小双察言观色,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说起来方小姐今日立了大功一件,我听殿下那意思,不仅要登报表扬你的英勇,还要给你家发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匾呢!” 方如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又惊又喜:“当真?” “自然!说不准还要把你编入十二女将那本画本子里呢!” 方如玉连忙道:“我何德何能,能和邱院长、张婉君那样的人物相提并论?” “你怎么就不能了!?”明小双急得站了起来,“那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当时你又不懂事,犯错了改了就好了嘛。殿下常说,人非完人,只要改了,那就都是我们的好同志。再说你敢独身入敌营,与敌人周旋长达半年,不仅取得了对方信任,还给他们致命一击,最后还给金州府挣了几十万两的军费,试问咱们金州府有哪个姑娘能和你一样厉害?” 方如玉明明知道明小双是在逗她,可还是微微勾起唇角,“你这人…说话总是夸大其词。” “是你自己妄自菲薄!不说现在这些丰功伟绩,就说这两年,你在教育口勤勤恳恳,教了那么多的学生,给金州府输入了那么多的人才。后来又去救济院,帮助那些被爹娘抛弃的姑娘们自立自强,他们可都一个个叫你方姐姐呢!” 方如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免生出羞怯之意,“今天殿下已经好好的夸过我了!对了,你深夜闯入我的房间,要做什么?” 明小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瓶膏药放在她桌上,目光又无意识的扫过她的手指,“手受伤了吧?给你拿点膏药你抹抹。” 方如玉盯着那人看,明小双被她盯得闹了个大红脸,却依然挺胸抬头,丝毫不让,“看什么看?” 方如玉却轻轻一笑,心道这个傻子,竟然知道她的手受伤了。 她当时生怕被周衡发现,因此急着逃跑,摔倒在地的时候不觉得疼,此刻缓过劲儿来察觉疼痛。 这人看着呆傻,观察力倒是敏锐。 可见不是真的呆傻。 也是,徐振英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有傻的? “行吧,那就多谢你了。” 明小双见方如玉的手指葱白,她打开药膏,纤细的手指从中掏出一点雪白的膏药来,随后轻轻在红肿的手指上推开。 春风吹拂,撩起方如玉额前的一缕碎发,明小双只看见她睫毛在月色之下的剪影。 这姑娘…真好看。 明小双有些痴痴的想着。 方如玉抬头,蹙眉,“你怎么还没走?” 明小双有些尴尬的抱手,“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不想知道你家里人的情况?” “殿下跟我说了,我家里人一切都好。” “那你就不想知道家里人在你离开后的半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方如玉轻咬贝齿,随后望着那人,认输般的说道:“好吧,你说吧。” 明小双得意道:“既然想知道,那还不赶快给大爷我上杯茶来?” 方如玉无奈,也只能照做。 不过似乎被明小双这么一插科打诨,一整天的紧张情绪得到了一点松懈。 方如玉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第315章 入主琼州 金州府的甜水巷里,今日却是热闹非凡。 几十个士兵身着军服和胸章,端是威武不凡,走在最前头的两人还抬着一面长约三米宽一米的长匾,上面笔走龙蛇用正楷书写“光荣之家”四个大字,滚金裹边,更显大气恢宏。 士兵们一进甜水巷,立刻被巷子里的左邻右舍们围了上去,孩童们也都跟在士兵们身后有样学样,学着他们走路的样子,不多会儿便围聚了一帮子人。 “这是干啥呢,咋那么多人?” “没听说吗,说是方家得了块光荣之家的牌匾!” “这牌匾干啥的,光荣之家,唉,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之前有个叫张老汉的,他大女儿当兵的那个,以前好像得过一块,当时还全城轰动,据说比状元游街还热闹呢!” “对对对,我当时还去看热闹了呢,那张老汉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本来就只有三个丫头,年近五十半个儿子都没有,谁知道啊,人大女儿不仅挣回来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匾,据说现在还在黔州当知府呢!他那二女儿也不得了,也在当兵呢!你们就说说,现在这世道,生儿生女有什么不一样的?人张老汉三个女儿,腰杆却挺得老直,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就是,所以甭管男女,还是得孩子有出息。否则生男生女都指望不上。” “那这家呢,方家?哪个方家?” “方家你都不知道?金州府还有几个方家?就是之前管过农业口的,还有个姑娘,管教育口的,说起来,我们大的那个还是方老师的学生呢。” “方家!”那人恍惚一声,“就是那个通敌卖国的方家?大女儿跑了的那个?” “你刚才没听士兵们说嘛,人家不是通敌卖国,是殿下让她过去当内奸的!刚那士兵还说,这姑娘不得了,一个人在敌营之中周旋,还杀了明亲王呢,了不得,了不得!” 有人洋洋得意的说道:“你们说的是方老师吧!哎呀,那姑娘我见过,说话斯斯文文的,长得也好看,先前我还纳闷说她看着不像是通敌卖国的人啊,说不定人家有什么苦衷,你们看,怎么着,我说中了吧!” 有人立刻笑她是马后炮。 而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方家大房几人。 今日是周六,方家几人都没有外出,他们现在一听到门外有动静就紧张,生怕是有人来找茬的,尤其是今日老远就听着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这更是让只有一个独女方凝墨的方家害怕。 方家祖母年岁已高,如今她也不似从前汴京城中那端庄贵夫人的模样,老太太杀过人、见过血、又帮着徐家祖母去街上搞过巡逻队,自然气势非比从前。 加之方家大方人各个面皮薄,现在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嘴,只能一声不吭的绕道走。 人家骂他们卖国贼的家人,他们能反驳什么? 谁让方如玉真的跟琼州的人跑了? 他们纵使浑身有嘴,也是说不清楚,反而惹来更大的是非,那还不如息事宁人。 此刻她从炕上慢腾腾的挪下来,冷哼一声,颇有一种气势汹汹之感,“好啊,刚安静了没一两个月,这帮人又来闹事了?欺负我方家没人是不是?” 说罢她摸到门后边,摸到一把砍刀别在腰间便迎门而出。 方凝墨放心不下,生怕闹出事来,只能跟上去。 方家大房子嗣单薄,就只有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女儿远在琼州,整个大房就只有方凝墨能支棱门庭,显得更加势单力薄。 祖孙两走到门口,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们远远的就看见几十个礼仪兵,又是吹拉弹唱,又是抬着牌匾,巷子里的众人都跟着指指点点,看那样子,怕是哪户人家得了莫大的功勋。 方家祖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抓着方凝墨的手腕说道:“不是我们。礼仪兵来发牌匾了,不是来找事的。” 方凝墨这口气才算放下来,倒是有个熟脸的阿婆一看见方家门口站着两人,立刻扯着喉咙来报喜:“呀,方大姐,你家有喜事了,天大的喜事!” 又有几个步子快的嘴也快的人喊道:“方家的,大喜!大喜!快快快,给你家发牌匾来了!” 这一声喊叫,倒是惊动了方家老爷子,自从方如玉走后,方家祖父便在百姓们的骂声之中缠绵病榻,如今更是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比之从前不知瘦了多少。 如今他被大儿子和儿媳搀扶着走了出来,眉头微蹙望着逐渐走近来的那支礼仪兵的队伍。 “这是出了什么事?” 方凝墨心口直跳,定睛一看,只看见那牌匾上的字,倒抽一口凉气,“光荣之家?谁?” 祖母也一头雾水,“什么光荣之家?就是几年前张老汉家的那块牌匾?” “哎哟,方大妹子,大喜啊,你家大孙女在前线立了大功,眼下殿下命人来送牌坊呢。” 街坊邻居们全都热情的拉着方家祖母的手,曾经恶言相向的一张张脸此刻全是殷勤讨好,贺喜声音不断,就连孩子们也都簇拥上来。 方家众人完全搞不清情况,只有那领头的士兵到了以后,冲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请问是方如玉的家人吗?” 方家众人面面相觑,方凝墨便在最前面,“是,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如玉小姐在前线立了战功,这是战报,宣传部也已发告示,告知金州府十三州一百二十一县。这是宣传部颁发的‘光荣之家’的牌匾,我们可帮忙挂上。” 方家人震惊在原地。 方如玉?在前线立了战功? 方凝墨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方如玉?你们会不会弄错了,我姐姐去了琼州。” “没错。您自己看战报吧。”那人将战报递给方凝墨,众人立刻全部凑了上来,就连方老爷子也忍不住走上前来。 方家众人越看越觉得心惊,随后方大夫人眼泪横流,几乎是捶着胸口哭泣道:“这个丫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也沉得住气!” 而方老夫人则震惊道:“如玉杀了周衡?” 方老爷子面色则十分难堪。 虽说他从未答应徐振英出来做事,可几个小的在金州府混得如鱼得水,眼看前途似锦,偏方如玉又跑了。 方老爷子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金州府好,还是不好。 被人指着鼻子骂“卖国贼”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眼下,先帝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大周朝那是真如风中残烛,随时摇摇欲坠。 方老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睛,险些站不稳,亏得一侧的方大爷一直将他扶着。 “周衡死了?”方凝墨内心震动无比。 周衡真的死了? 就这么死了? 一个在东面盘踞了七八年之久,掌控一方的诸侯,险些动摇大周国本的人,就这么被方如玉给杀了? 方凝墨满脑子都是疑问,似乎想要从那战报之中的寥寥数语看见整个事情的全貌。 战报并不长,许是考虑到保密的问题,许多事情交代得模糊,甚至连周衡的死因都没有交代清楚。 可是光凭方如玉在琼州和那个该死的周衡周旋半年之久,就知道她这次有多么的凶险! 一想到方如玉背井离乡,日夜在仇人面前晃荡,一面要保护自己,一面还有想办法杀了周衡,方凝墨就心痛如绞! 那是她的姐姐啊—— 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的阿姐。 方凝墨心里看得难受,却也只能强忍着,她现在只恨不得方如玉快些回来,她好问个一清二楚。 于是她问那个礼仪兵:“既然我姐姐没有通敌卖国,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人摇头,“具体的你可能得去问秘书办。” 看方家众人这表情,围观的左邻右舍全都急了。 “哎呀,到底发生啥事了。都说立功立功,到底立了啥功嘛。” “着啥急嘛,不是说有告示嘛,咱们待会就去看告示。” 有好事的人恨不得凑过去,跟方家人一起看那一封神神秘秘的战报。 那方家祖母看后却哈哈大笑,一扫数月的阴霾,瞪着眼睛看了一下左邻右舍,随后中气十足对所有人说道:“看见没,我大孙女可不是什么通敌卖国的罪人!她去琼州,那是殿下故意安排的!我孙女在琼州和殿下里应外合,杀敌数百,还将明亲王给杀了,如今咱们金州府的人已经快打到琼州去了!” 周围的人面有愧色,却也知方家怕是很快要东山再起,只能连忙附和着。 “那是那是,我老婆子可早就说过,方家大小姐不像是那通敌卖国之人!眼下她立了大功,这将来怕是了不得!” 倒是有性格实诚的直接坦言:“对啊,方家大姐,这事儿也怪不了我们。殿下也没跟我们说过。我们又不知道方大小姐是殿下安排去琼州的,以前多有得罪,是我们的不是。” 方凝墨扯了扯祖母的衣袖,连忙笑吟吟对众人说道:“诸位,殿下做事向来深谋远虑,更何况我姐姐是去敌方队伍之中,身份自然需要保密。诸位也是同仇敌忾,证明大家都是热心肠,都是为了金州府,我方家不会怪罪诸位。” 方凝墨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令之前为难嘲笑过他们的街坊众人们略略放心。 话虽如此,可正如裂镜难缝合,从前搞得跟仇人一样,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方家心里难免会有疙瘩。 倒是方凝墨想到更多重要的事情,如今这小姑娘做事已经是不慌不忙,初有一个家族掌权人的模样,“爹,娘,你们先留在这儿,咱们先把牌匾挂起来,让金州府所有人都知道咱方家是忠烈之家。若有左邻右舍的来问,大家也多一些笑脸。如今姐姐洗刷冤屈,咱们家的人说不定要重新返岗,眼下正是敏感时期,大家说话做事要多留个心眼。我去通知大堂哥——” 方大夫人连忙应声,擦着眼泪说道:“好好好,你快去,这里有我们。弟妹从前总是怨怼我们,眼下清白已明,也可让我们两家重归于好。” 方如玉连声应着,在众人一片恭喜的声音之中快步离开。 她跑得很快,脑子却是很清明,竟觉得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她这一路想了很多。 她想着方如玉是如何临危受命,如何与周衡周旋,又是如何杀了周衡。 虽说周衡是他们的仇人,可让方凝墨真的手刃仇人,她还是会觉得恐怖。 一切的一切,她都想要知道。 她跑到方家二房门口,这下她也顾不得了,堂而皇之的踏入大门,对着二婶的时候再也不觉短人一寸,连声音都提高了一分,“二婶,堂兄呢。” 方二夫人对方凝墨自然没好脸色,见她不请自入更是恼怒,可一抬眸却见方凝墨跑得面色通红,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好在方凝墨立刻说道:“二婶,快去叫堂兄,我姐姐…她是冤枉的!是殿下让她去琼州的!我们方家已经洗脱了罪名,摘了‘卖国贼’的帽子,快让堂兄出来与我一起去府衙问个明白。” 而屋内人听见这动静,已经全部走了出来,方询有些发愣,“凝墨,什么情况?” 方二夫人也愣在原地,“你说的是方如玉?” “详细的情况告示上有!今天我家来了好多人,是来送光荣之家牌匾的,说是我姐姐在前线立了大功,说她去琼州是受殿下的密令,具体情况却不清楚。堂兄,你跟我走一趟,我们去找音希姐问个清楚。” 方询立刻道:“娘,你去府衙门口看看告示上写了什么。一旦有什么情况,尽快通知方家其他人。父亲,烦你去祖父那边看看。” 方二夫人见两个孩子往外跑,她也着急得不得了,不管不顾的冲出门去,三个人急匆匆的往府衙方向而去。 这个府衙,对于方家人来说,曾经是最熟悉的地方,他们每日不知进出多少次。 可是自从方如玉离开后,他们没脸来。 半年多时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闯进来。 这府衙如今也变得有些陌生,就连门口的守卫兵他们都不再认识。 好在他们报上了名字以后,很快被人带进去。 这一路熟门熟路的,方询和方凝墨却还是有些紧张。 方询已经在路上和方凝墨交换过信息,目前两个人都只是知道方如玉并非真的去了琼州,一切都是殿下的安排,可是具体如何,他们却是一头雾水。 在徐音希办公室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徐音希才忙里忙慌的开门亲自来迎接他们,“方询,凝墨,真是对不住,这几天事情有点忙不过来,你们请坐。” 再见面,三人都有些尴尬。 自从方如玉被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以后,曾经的徐家政务班子老成员都有意无意的疏远方家众人。 虽说他们曾经是有过命的交情,可到底方如玉那般行事,徐家众人可做不到徐振英那般理智,是以即使心里知道方家人无辜,却也忍不住迁怒方家其他人。 当然方家人自己也没脸,就算后来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肯来求他们。 这方徐两家,倒是形同陌路。 即使在金州府里见了面,也当不认识一般。 如今再次见面,徐音希心里还有些恍惚。 方询下意识的便问:“可是东面战场上的事情?” 徐音希下意识的防备着方询,可又转念一想,方家马上就要起复,以后便是并肩共战的战友,因此才道:“没错,周衡已经死了,东面战线全面推进,殿下亲自坐镇——” 方询和方凝墨亲耳听到周衡的死讯,皆是心口一跳。 “周衡真的…死了?” “怎么死的?” 徐音希请他们坐下,随后将战报递给他们看,兄妹两一目十行,却只看到战场情况,对于方如玉是怎么杀的周衡一无所知。 徐音希又把另外一封加密信递给他们。 方凝墨这才知道一切。 原来当时琼州那边派使团来求亲的时候,殿下就已经猜到他们可能要通过方如玉下手,提前做了安排部署。 可是方凝墨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竟然有这样的勇气! 她可是这辈子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啊。 如今竟敢在异地他乡敌军环绕的情况下,先是联合王三娘他们将金州府所有的淘汰废物以高价卖给了琼州府,挣得五六十万真金白银,随后又用引燃面粉的方式将琼州的主要人物都炸死了。 虽说只有寥寥几十个字,可方凝墨却觉得汹涌的杀机扑面而来,叫她心惊胆战! 方询看完也是大受震撼,随后很是愧疚道:“我们都冤枉堂姐了——” 方凝墨急急的问道:“那我姐姐人呢?” “应该是留在琼州那边了。你们应该也知道,那边战事激烈,方如玉想要留在那里建功立业,彻底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 方凝墨眼眶一红,“她何必如此。方家身上的污名已经洗清了,她还为方家赢回来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匾,爹娘若是知道她在琼州干了这么多事,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 而方询明显想得更多,“等堂姐回来之时,想必整个东境被我们取下,便是我们北上的时候。” 北上? 屋内三人都有些心惊肉跳。 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能打回到汴京城了? 是啊,周衡一死,拿下东境是迟早的事情,而大周朝已是日暮西山,只有一个赵毅能用,可赵毅一走,北面的鞑子又抵挡不住,因此怎么看,这天下一统的进程都像是被忽然加快。 兴许再等个两三年,他们真的能做这天下的主人! 徐音希笑:“你我只需听殿下安排便是。倒是要先恭喜两位,伴随着战报来的,还有你们官复原位的文书。之前你们被开除的七个月,一切俸禄和福利待遇全部补发。” 果然。 方询眼睛一亮。 就连方凝墨都有些激动。 两个人在来的路上就隐约感觉到,既然方如玉是清白的,那么很有可能,方家所有人都官复原职! 徐音希盯着方询,“方部长,现在正是金州府的关键时候,在家歇够了没有?歇够了现在你就可以来府衙报道,刚好可以为我分担一些。” 方询眼睛里满是流光溢彩,“好,必不失约。” —————————————————— 而徐振英那边,东进的战事可谓是相当的顺利。 虽说周衡占据一个“血统纯正”的优势,可到底主要的核心人员都被炸飞,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加之周衡一死,底下的官员们心思也就多了,甚至有大胆的,直接向金州府方向举起投降的白旗。 有一人开头,便立刻有人跟随。 战事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徐振英的方向偏倒。 甚至有的地方,徐振英的人还没去,他们就早早的挂上了金州府的旗帜,单方面的宣布自己是属于金州府的地方,甚至还有县令直接发信请徐振英过来接手。 百姓们早早的就听说过西南女反贼的威名,加之金州府宣传工作做得好,因此他们早早的就知道金州府那边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对那些什么全民教育、标准化养殖、牛痘疫苗等更是耳熟能详,只恨不得早日当上金州府的人。 因此徐振英所到之处,都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欢迎。 琼州府的残余势力连连溃败,连周衡都死了,底下士兵更只能投降。 徐振英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到了琼州。 入城那日,整个琼州都轰动无比。 城门处黑压压几万人,上到原来琼州府的文武百官,下到走卒健仆,还有那些琼州府的名门望族等,全都奉命集中到城门欢迎新城主入城。 而传闻中的那位昭王殿下是坐马车到的。 她一到琼州,整个城墙瞬间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众人都凝神看着那辆看着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在城墙门口停下,随后青帘掀开,从马车上面下来一个很是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的绫罗,样式看起来并不时兴,甚至有些怪异,想来就是他们金州府女子习惯的长衣长裤。她头发高高挽起,没有任何多余的首饰,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晦默如海的眸子。 她的装扮和模样,都很像是一个男子。 第316章 北面败露 只是除了她的皮肤略白。 可是即使她身着不伦不类,即使她看上去如此的年轻稚嫩,在场也没有任何人敢轻视她。 这女子挥一挥手臂,就可以将整个琼州夷为平地。 她身后的铁军,军容严肃,眼神锐利,犹如天兵天将般守护着他们的神女。 琼州府君曹大人已经携所有人跪下,三呼“跪拜昭王殿下”,徐振英便快走两步,虚虚的将曹大人和一众文武百官扶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冷不热,颇有上位者的威严,“我金州府的地界,不需下跪。” 众人连忙称是。 徐振英又抬首看了一眼城墙上和城门边的百姓,看见他们又惊又恐的望着自己,她脸上浮起笑意,向所有人挥了挥手。 “诸位,今日本不想兴师动众劳烦你们走这一遭,但是我徐振英既然入城,也好叫大家都出来见见我的面。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徐振英的臣民。好好认认我的脸,我就在琼州府衙之内,你们有什么需求、有什么冤屈、有什么建议、或是想毛遂自荐的,都欢迎你们来府衙做客!”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殿下,我们琼州也会有全民教育吗?” 徐振英看向说话那人,“你是从何处知道有全民教育的?” 那人脸色一白,声若蚊蝇,“就是…就是之前城破的时候,有宣传员挨家挨户的通知了。” 另外有人躲在人群里大声道:“听说的!说是襄州那边甭管男的女的,都可以读书认字啦!” “没错。”徐振英笑着回答:“既然都是我金州府的子民,我自然一视同仁,金州府那边有什么,你们就会有什么!你们应该不止听说过全民教育吧,还有牛痘疫苗、标准化养殖、扶贫攻坚,你们放心,我徐振英既然来了,那么这些工作很快就会干起来!还请诸位多些耐心等候。”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殿下,那咱们今年年底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像金州府的老百姓那样吃上肉了?” “那得好好努力。不过明年年底,肯定是没问题的。”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之前周衡在琼州的时候,他们根本见不着明王一面,更何况是这样面对面的说话,都说金州府那边提倡官民一体,官吏们各个斯文又好说话,如今这一见,众人才知这话果然不假。 都说金州府老百姓过的是神仙的日子,如今他们竟然也要当神仙了! 有心人心底默默想着,这周衡死得好啊! 琼州府终于可以换一个实力强又爱民如子的掌权者了。 徐振英在一阵欢呼声中缓缓踏入琼州府的大门。 然而变故陡生。 “徐振英,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声大喝,刚才还在前面带路的某个士兵忽然转身暴起,寒芒一闪,徐振英脸色一变,身子微微往后一仰。 那匕首刀锋犹如毒蛇一般,划过徐振英的眼前! 然而徐振英的安保队反应更快! 徐振英只感觉手臂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往后倒去,而身边紧紧跟着的安保队中的一人从旁边侧过半个身子,竟然直接拿手臂一挡! 随后一脚飞踢,狠狠踹在那人膝盖处。 只听见“咔嚓”一声关节折断的声音,那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徐振英面前! 而几乎同时,江永康也拖拽着她到了一侧,整个人犹如一座山般挡在她面前! “殿下!!!” 几声此起彼伏的疾呼! 所有人都震惊了,霎时城门前一片混乱! 就连林老也急得脸色发白,上前来查看徐振英的安危,“殿下,有没有哪里伤到?” 江永康更是死死拽着她的手腕,浑身瞬间爆发出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杀戮之气。 徐振英摇头。 随后她秀眉一蹙,大喝一声:“慌什么?!不过一个刺客罢了!” 果然下一刻,那人已经被制服,五六个士兵反剪着他的手,将他像是死狗一样拖到徐振英跟前。 而江永康怒火中烧,直接一脚将那人的脸狠狠踩入地面,冷声问道:“谁派你来刺杀殿下的?!” 那人却冷笑:“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徐振英一个妖妇,篡夺帝位,天理不容!这世上不光我杨自立一人不服,还有千千万万的血性男儿不服!今日是我,明日是他,只要徐振英不肯让位,就有数不清的大周好汉要她的命!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徐振英抬眸,才看见安保队的阎雪松手臂被匕首刺穿,此刻正哗哗的往外流着血。 那匕首深深扎进皮肉,甚至可以看到手臂上翻腾的血肉。 徐振英便道:“如何?” 阎雪松此刻还在笑,“小伤,不碍事。殿下,咱们安保队终于有了一点用处。” 徐振英心疼得不得了,“说什么呢,军医,快把雪松带下去好好治伤!” 而城墙上很快恢复了死寂,城内的人似乎也被刚才的闹剧吓傻了,谁都没想到,琼州城内竟然有人敢设伏击杀昭王殿下。 琼州的暂代知府吓得脸都白了,几乎是屁滚尿流的到了徐振英的跟前,“噗通”一声就给徐振英跪下了,差点连话都哆嗦得说不清楚,“昭王殿下,臣该死,臣该死…臣不知道有人埋伏,想要刺杀殿下——” 徐振英倒是扶起知府,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被几人按在地上的刺客,那刺客似乎铁了心不说话,咬紧牙关,任凭其他人怎么问都不肯说。 方如玉从后面快步上前来,一看见这架势,立刻说道:“殿下,此人是周衡手底下的武将,叫杨自立!他是周衡的家奴,一步步提拔成为了守城大将,对周衡可谓是忠心耿耿!此人绝对不会降服,混在投降队伍里,必定一开始就打的是刺杀殿下的算盘!” 江永康立刻请罪,“殿下,是我的罪过,我没有逐一核实这些是否是真心投降,就将这些人放进队伍之中,请殿下责罚!” 徐振英抬眸,看见周遭的官员们和百姓们全都瑟瑟发抖的望着她,还有一群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他们盯着她的时候,目光凶狠,明显有怨恨和不服之意。 只可惜他们手无寸铁,敢怒不敢言。 若是可能,这群书生们怕是也会像这个杨自立一样冲上来,将她这乱臣贼子乱刀砍死! “我责罚你做什么?”徐振英冷眼扫了一下杨自立,“这世上只有庸人才不会被人评价。从我徐振英占领金州府以后,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我在这里也告诉你们一声,我徐振英的人头就在这里,有本事的,你自来取!还有,这琼州府不是某个人的,也不是某个军队的,而是整个琼州老百姓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代表琼州府百万的百姓?” 城墙处一片鸦雀无声,随后有些老百姓生怕被迁怒,大着胆子说道:“殿下,他们这帮当官的想杀您,咱们琼州府的老百姓护着您!” “就是!这帮狗官欺男霸女,只晓得抓人服兵役,还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去堵火器,简直就不是东西!这样的人,不配代表我们琼州府老百姓!” “我们欢迎昭王殿下!殿下来了,咱们好日子才来了!” 老百姓们有一个说话,便有无数人跟随,瞬间局势反转。 那杨自立闻言,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待你们那般好,给你们吃给你们穿,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竟然这么快就投敌!你们可知忠君爱国这四个字?!” “啊呸!”有人朝杨自立吐了口水,“忠君爱国?他周衡算什么东西,也配当琼州府的君主?自从他来了琼州以后,老百姓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这税收都收到三年后,我老家的人不知饿死了多少——” “就是!老百姓们都快易子而食,他却连纳好几房美妾,你当我们眼睛都是瞎的吗?” 杨自立大呼:“愚蠢!那都是为了造火器!你们要怪,也应该怪徐振英,为何要怪明王殿下?若无火器,你们早就死在金州府的铁骑之下了!” 徐振英冷声说道:“用不着美化自己,周衡和你,无非都是贪恋权势想做人上人罢了。何苦要美化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没得叫人恶心。” 江永康却已经拔刀,“殿下,无需多言,杀了便是。” “不必,放他离去。” 众人大惊。 林老连忙道:“殿下,不可妇人之仁,此人不可教化,放他离去无异于纵虎归山。若他哪日再来刺杀怎么办?” 周厚芳也不赞成,“殿下,若您轻易放刺杀之人离去,那其他人得知刺杀您不会有任何代价,可会有样学样?” 徐振英笑,“这世上想要杀我徐振英的人不计其数,我若全杀了,那造的孽也太多了。敌人是杀不尽的,今日有他,明日还有其他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就是要让恨我的人活着,活着好好看着我。看着我如何一统天下,老百姓们如何死心塌地的跟随我,我们又是如何打造一个全新的国家!这比杀了他们要难受千倍万倍。还是那句话,我徐振英就站在这里,想要杀我的,尽管来!” 徐振英最后那句话,可谓是振聋发聩。 林老面色一僵,随后抚须大笑,“殿下这是杀人诛心啊。” 徐振英缓步跨入城墙,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潮水之中,她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她的背影有些瘦弱,却很刚强,闲庭信步之间,完全看不出她刚经历一场风波。 甚至她的衣襟上面还沾着鲜血,她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仿佛丝毫不受这场刺杀影响。 林老跟在她背后,不得不感慨,此女性情之坚,心胸之光,当世罕见。 还是得赶紧有个继承人啊。 林老为徐振英的婚事操碎了心。 林老有强烈的预感。 徐振英一定会将这个朝代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琼州府留下的官员们全都擦着冷汗,谨小慎微的跟在徐振英身后进城。 这位…看起来比之前那位明亲王还要不好对付。 观她方才行事,颇有帝王之相,又听闻金州府那边自有一套行政体系,这让琼州府这些那天没去库房的部分文臣武将们心里更加没底。 然而等徐振英入驻府衙,一道噩耗却突如其来。 一封加急加密的军报送到徐振英的桌前,徐振英看后,拧眉久久不语。 倒是身边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徐振英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府衙前后早就打扫过,屋内也重新装潢过,不过是按照徐振英的极简风,只大概归置了办公区、食堂区、等待区、秘书区、接待区等,倒也算不得劳民伤财。 甚至代知府都觉得相比从前的府衙,眼前这些也太过寒碜了一些。 不过代知府也深刻的感受到金州府所谓的“求真务实”的政务风格,看看这装修风格,那么多板凳竟然都是给前来办事的老百姓准备的。 还有等待区的那些炭火,全是精炭,竟也全部摆在那儿给老百姓。 尤其是正门口旁边还割出一块,用作守卫的休息室,还有老百姓的接待窗口,这一划拉,府衙哪里还有曾经的气派模样。 徐振英只差没把门口那两个石狮子给搬走了。 代知府都在心疼。 可自己初来乍到,又是主动投诚才钻了空子提了个知府,即使如此,这知府都还是暂代的,指不定哪天就被撸了。 因此代知府是格外小心谨慎,金州府的人指哪儿他就打哪儿,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一路都是殷勤小跑,见谁都是三分笑脸,完美诠释官场新人的模样。 眼下,大会议室议事,他没得到召唤,也不敢踏入其中,只敢在门口守着。 不过隔得老远,也看见徐振英脸色不太好。 江永康便问:“殿下,可是西面出什么事了?” 周厚芳却觉得不是。 这战报不是西面刘大壮的,而是汴京城的。 只有汴京城来的密信,才会写得那般密密麻麻。 徐振英抬眸,见屋内都是自己心腹,便也不瞒着了,沉声说道:“汴京出事了。咱们的据点被发现了,凤儿被皇后宣召入宫后,随后消失在后宫之中。” 屋内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徐振英又是一记棒喝,“周重春猎时被人误射一箭,当场身死。眼下,周勉正带着人大肆搜城,说是要找到杀害周重的凶手。汴京城乱成一片,咱们的几个窝点也被端了。凤儿更是生死未卜。” 徐振英轻轻咬唇。 凤儿。 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而徐慧鸣这封信上,言辞急切,希望他们现在立刻支援!否则汴京城内经营的一切都将不保。 满屋之人全都愣在原地! 江永康惊道:“周重死了?” 却没有人回答,似乎全部都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林老最先反应过来,急道:“殿下,汴京此刻一定大乱!不说这周重之死疑点重重,因为这本来也不是重点,无非是一山容不下二虎,周重和周勉两人之中必有一人横死,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结局。如今我们需要关注的是,我们要不要趁乱拿下汴京城!” 一说到拿下汴京城,屋内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谁也没料到,最后的对手竟然如此自乱阵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让他们钻。 如果趁着汴京城大乱就北上,岂不是按照原定计划提前了五年? 徐振英曾说造反是个漫长的过程,十年内能打到汴京城去那都是天降猛男的级别,按照历史来说,动辄便是几十年的动乱,甚至长达百年也不是没见过,像他们这种白手起家,五年内就有希望平定天下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江永康道:“拿下汴京城并不难,难的是汴京城有难,北边的赵毅一定会有所行动。他要么造反自立,要么立刻调兵回去增援。若是造反自立还好,可就怕他派兵回汴京增援,如此一来,北面犹如无人之境,鞑子势必南下,那么北边的几百万老百姓会立刻陷入战火之中。” 明小双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鞑子凶狠,拿我汉族老百姓都当两脚羊,入城以后可是烧杀抢虐,一个不留。我们不能让北面的老百姓羊入虎口。” 周厚芳道:“那有没有法子能够让赵毅自立为王呢。” “赵毅不会自立为王的。”林老接口说道,“一则赵毅此人忠于大周朝,二则他知道即使自立为王也很快会被我们吞并,因此我倒觉得他多半会选择和大周朝站在一起。” 徐振英微微蹙眉。 一侧的江永康似乎一直盯着徐振英,随后悄声跟她说道:“殿下在担心凤儿?” 徐振英点头,“周勉对我们恨之入骨,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我们,如今汴京城的情报网败露,我担心凤儿凶多吉少。” 林老闻言立刻道:“既如此,索性干脆直接打到北面去。这样一来,也能更快的将凤儿姑娘救出来。” 房间里一片沉默。 谁都没有说起,即使现在出发,一路北上,也许还是来不及救凤儿。 毕竟从刚才的情报上来,凤儿在皇宫里消失,十有八九就是被周重的人给抓走了。 既然是造反,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得看淡生死和离别。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这种下场。 这偌大的功业面前,个人的生死何其渺小? 徐振英握紧了手里的情报纸,陷入纠结之中。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纠结过。 这一切发展得太快,比她预想中的时间快得多,几乎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就像是一阵狂风突起,乱了她的阵脚。 原本她做的十年计划,循序渐进,先是和鞑子那边做起毛线生意,再润物细无声的教化他们,最终民族大融合。同时也慢慢的渗透北面军士,最好兵不见血刃的和平演变政权交接。 用十年颠覆一个政权,已经是不可想的事情。 奈何周家子弟不成器,如今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江山让给她。 汴京城,取还是不取? 若要取,怎么取? 智取还是直接大军压阵? 如今她虽然号称三十万大军,可是金州府三面开战,十万人耗在西面挺进蜀山,十五万人耗东面,留在兴元府不过五万守卫。 若要对抗赵毅的二十万大军,少说得有十万人,再加火器。 可东面战场还未完全占领,周衡的势力树大根深错综复杂,兼有地方豪强,若只是打下来却不治理,迟早是个祸患。 屋内人都秉心静气的望着徐振英。 只有林老一人强力主战,“殿下,虽说北上是早晚的事,可是眼下汴京大乱,是我们北伐的最好时刻。” 周厚芳不解,“林老,为何您执意主战?虽说这是个好时机,可东面战场还不稳定,我们目前的实力能否完全吞并北境,从哪里来调集人手,这些都是问题——” 林老叹气,目光飘远,声音浑浊暗哑,“殿下,您总觉得您还不够好,总是想着打下一个城池治理一座城池,徐徐壮大,慢慢扩张。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汴京城的百姓也想要过上金州府老百姓那样的好日子?!” 徐振英蹙眉望着他,似乎不解林老在说什么。 “殿下,快六年了。标准化养殖推广以后,猪肉降价,金州府的老百姓,现在每顿能吃上肉,即使最穷困的人家,也能熬一碗肉汤喝。至于什么饿死冻死,听起来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甚至如今金州府的百姓们,根本都不相信这个世道还有人会被活活饿死!” “可我观今日之琼州府,就如现在的汴京一般。不知诸位可听过这首诗?”林老的声音哀婉悲戚,徐徐道来。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官府微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浪豺。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垂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班——” 林老徐徐道来,屋内众人的心也是被狠狠揪起。 第317章 皇宫大乱 “在我们金州府的地界之外,即使是大周都城汴京,老百姓们都已经活不下去。大周朝连连征战,庶民苦困无出路,国运颠簸之下,又有谁能独善其身。”林老声音悲绝,“殿下,除了政治考虑,您也要考虑还在苦苦求生的汴京城数百万的百姓啊——您早一日统一天下,也早日结束战乱,让老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我大周的百姓,实在是再禁不起国运颠簸了啊——” 徐振英心口发沉,有些出神,双目呆滞。 她似乎坐在那里,可目光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良久,听到她说:“再容我思考一个晚上。”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徐振英手底下的一些高层都知道了汴京城的情况,来劝说的人前后来了十几波,都被江永康一人挡在外面。 徐振英书房内的灯火不熄,他们也不愿意走。 徐振英这边,主战主和的人都有,但还是主战的声音占据上风。 毕竟只要北伐,这从龙之功几乎唾手可得,天下稳定,四海归一,这可是千古难逢的绝好时机! 封侯拜相,建功立业,近在眼前! 就连周厚芳、曲敏和常远山,他们在秘书办里,向来就比旁人更镇静,更沉稳,可眼下,也有几分乱了心智。 明小双他们站在外面,走也不安心,留下也没用,最后还是在府衙等候区候着。 这万一徐振英有什么想法,他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于是,府衙门口平日接待老百姓的窗口,此刻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 明小双唉声叹气,一脸愁容,“你们说…殿下会不会选择现在北伐?” 周厚芳理智分析:“东面的战场是有些不稳定,还有两个府城拼死抵抗,地方豪强也一直给我们使绊子,可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情,殿下手底下能人众多,我不信没有能清理北方战场的人。” “那殿下还在犹豫什么?如今汴京城大乱,皇帝死了,文武百官肯定闹得不可开交,正是北伐的好时候啊。” “也许…计划提前,殿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吧?” 明小双闻言,冷不丁笑了,“我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殿下手足无措的时候。殿下是我见过心智最坚韧之人,她若是犹豫,定然是因为没有想到万全的办法而已。” 林老凑过来,“你的意思是,殿下心里是想北伐的,只不过还没有解决赵毅的问题,因而才有些拿不准?” 明小双突然大笑一声,“唉!我着什么急。殿下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人,她肯定是在想办法,我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如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老冷笑,“这个就叫不妨千古做纯臣!” 明小双摸着脑袋,“是是是,都一个意思。” 周厚芳却道:“殿下…怕是也在担心凤儿姑娘吧。” 提到凤儿,明小双明显脸色暗了下去。 凤儿啊—— 真叫人揪心。 眼看所有人都等候在外面,时不时有细微的声音传来,江永康干脆令人将府衙的大门也关了,完全隔绝外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而后他又吩咐自己的两个亲卫官:“别让任何人进来。” 他这才大踏步的走进。 青年男子着一身长衫,褪去了铠甲的江永康,显得有几分儒雅。 他本就读过书,可浑身却又有疆场的杀伐之气,平日里又不苟言笑,因此手底下人总是躲着他走。 可此刻,他敛了身上所有的戾气,仿佛眸光都变得柔和,就连敲门的动作都那般温柔。 江永康敲了敲门,屋内的人没有反应,直到他说了一句:“是我。” 屋子内沉默片刻,随后还是请他入内。 江永康推门而入,刮起一阵细风,甚至还夹杂着夏日的凉爽。 徐振英长几上的书翻动了几页。 女子的眸光清冷透亮,像是高山上的积雪,带着不可直视的雪白以及刺骨的凉。 江永康也不讲究,也不行礼问安,反而是径直走进屋内,随后又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徐振英的身边。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两人独处的时光很是难得。 他们一个在金州府,一个在沙场,渐渐的,似乎成了两条平行线,只有仅存的书信联系。 可是这样坐着,彼此都觉得很是安心。 徐振英觉得,这才是伙伴的力量。 江永康将茶杯轻轻拨过去,“喝点水。晚上你米水未进,饿不饿?” 徐振英摇头,叹气。 “不是你说的,再难再险,都不能亏待了自己。有人奋斗是为了建功立业,有人奋斗是为了一日三餐,有人奋斗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可是究其根本,都需要一个好身体支撑。” 徐振英无奈的笑,“眼下真吃不进去。” 江永康无奈投降,却懒洋洋的坐在椅子里,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晚餐:“说起来,我今晚倒是吃了冯婶给我做的一碗鸡汤面,那鸡汤熬了一个多时辰,还放了些许当归,有淡淡的药香。熬得上面一层薄薄的油,鸡肉入口即化,一抿就能脱骨,再撒一点翠绿的葱花点缀,热腾腾的,浑身都出了汗。再搭配一碗凉凉的绿豆沙,瞬间觉得什么争霸天下、什么建功立业都不重要了,都不如我今晚的那碗鸡汤面。” 徐振英静静的听他说完,她心里自然知道江永康是劝他吃饭,她笑得无奈,可却也是心中一暖,“那…还有鸡汤吗?” 江永康微微一笑,眼底有一丝得逞的笑意,“当然有。我让冯婶煮一碗来。” 随后他便出去叫面,很快,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端着那晚香气四溢的鸡汤面走了进来。 江永康还用筷子将面挑起来,吹了吹,才将筷子递到她手里,“慢点吃,有点烫,我还让冯婶放了一小块冰,但怕失了香味,你先尝尝。” 徐振英接过筷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江永康便坐在旁边,替她重新斟了一碗茶放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这话,“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 江永康抬眉,“我想也许你跟我一样呢。就是那种近乡情更怯吧,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十年平定东西,最后再北上。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其实我这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明明曾经夜以继日追求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这心里反而恐惧居多。” “有一部分。”徐振英吃得很慢,她一边吃,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也许你说得对。当然,我也很担心凤儿。我怕他们抓了凤儿,作为跟我谈判的筹码。” 江永康没料到有这一节,登时有些惊讶。 他知道,徐振英这个人重情重义,当初为了一个李引章就敢独自去贼窝,后来又为了李招娣情绪低沉了许久,若是凤儿有事,怕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知道时机难得,我却还是想要找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 “好,我们就按照你平常说的,用数据来说话。”江永康慢慢引导着她,“现在我们已知的情报是凤儿下落不明,那么就有好几种可能。一种是最糟糕的,凤儿已经落到了周重手里,要么她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半生不死的活着,等待着被周重当做筹码抛出。” 江永康的声音暗哑低沉,似乎渐渐抚慰了徐振英那颗有些焦躁的心。 她也渐渐理清思路,“第二种,周重没有抓到她,那么她去哪里了?” “有没有可能被周衡的对家半道劫走了?你再说说,咱们汴京城的情报网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哥哥的信上并没有提及,但我估摸着能这么精准的抓住我们的人,我们自己的内部说不准有内奸。” 听到有内奸,很明显江永康脸色变了。 徐振英笑:“怎么,你以为我们内部是固若金汤铁桶一块?”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这般紧密,竟然还是有人会出卖我们。”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世上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看你的利益有没有给对。再者说了,也许内奸是受人威胁不得已而为之,什么情况都会有。” “那徐慧鸣他们呢?” “我哥应该安全无虞,否则他不会给我发这封密信。此刻他应该躲在汴京城的哪个角落,着急的想办法救凤儿吧。” “殿下。”江永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你实话告诉我,你之前犹豫,是不是不希望发生正面硬碰硬的战争?” 徐振英抿唇。 江永康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 徐振英…她果然是不想大军出动血肉相碰。 回顾以前,那都是火器打头,他们打一些零碎的游击战。可是面对汴京城,不说北境的二十万大军,还有五万禁军,周勉手中还有五万私兵,这三十万人,难免不了正面战场上血肉相搏。 战争,就意味着死亡。 而这是徐振英最不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求和平的方式,或者死亡最低的方式来攻城略地。正因如此,你才一直致力于研究新型的武器,一直致力于用怀柔的经济手段收服他们。我们的士兵伤亡率也是最低的。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们伤亡还不足大周朝的三分之一。殿下,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了。” 江永康的声音轻轻柔柔,却有又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你要知道,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和死亡,我们避免不了。” 徐振英面露痛苦,“可我很贪心,我想保住每个人的性命……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个掌权者?若我发动这次战争,那么将会有几十万人死去。我知道皇权之路不好走,注定是头破血流白骨累累的一条路,可是我有时候也在怀疑,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还是真的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我很害怕…害怕我不知不觉成为了权势的奴隶。” “殿下,你不要自我怀疑。”江永康抓着她的手,男人的手很热,像是火炉一般,“战争和死亡无法避免,而且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历史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翻天覆地。可只有你,只有你能结束这乱世,只有你掌权以后能约束自己,只有你能带着所有人发展壮大。殿下,你要相信你自己,如果你做得都不够好,难道要我们指望周家人吗?” “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权力,其实你喜欢的是小富即安。你没有成为权力的奴隶,你是在为这世间所有人而奋斗。有些人注定要牺牲,那是时也命也,这孽债算不到你头上!如果真有阴曹地府,这些人命…我江永康来背!” “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阴曹地府。不过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徐振英深深叹气,却也笑得无奈,“你说得对,周家人…确实不配。我也没有成为权力的奴隶,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徐振英缓步起来,推开了窗户,呼吸着外面初夏的凉爽空气,她的眸光逐渐变得坚定。 真是可笑,事到临头了,怎反而会犹犹豫豫? 最开始在岚县的时候,她是多么坚定的想要改造这个世界? 难道真的是近乡情更怯? 没错,她早就对自己说过,只要是造反,总会有人死亡,包括她自己。 她不可能庇护所有人。 她,徐振英,注定是结束乱世的那个人! 徐振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随后转头看着江永康。 她的头发被轻轻吹起,月色迷离,笼在她的头上,她犹如在圣光之中的神女一般高不可攀。 “江部长,让我们来结束这乱世吧!” —————————————————————— 汴京城,皇宫内。 伴随着周重的死亡,皇宫内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周重春猎离奇死亡后的第十天,皇宫里仍然不太平,大批的禁军在后宫和城内翻来覆去的查找,说是要抓凶手,可是到现在凶手还不见踪影。 即使东境全面沦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来,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出来变天的气息。 这天下,或许真要变了。 后宫里人人自危,太监宫女们全都低着脑袋,连眉眼官司都不敢打,走路也是悄然无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杀鸡儆猴。 而正是多事之秋,几个后妃的宫殿更是紧紧关着,只有禁军头领带人一轮一轮搜查的时候才会开启。 敬嫔的宫殿内,这搜索的人刚刚离开,汪秋霜便迫不及待的屏退左右,随后来到一处青帘遮挡的小暗室之中,她很小心谨慎的敲了敲门。 三长一短,这是她和上峰之间定下的暗号。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随后小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这是一处供奉香火的小佛堂,仅仅能容纳一人。 当时凤儿恰逢皇后娘娘召唤,又身份暴露,后宫中大同社的三十多个人只怕她落入周勉之首,互通消息通力合作之下,凤儿才来了一个人间蒸发,险险的捡回一条性命。 最后他们决定将人藏在敬嫔这里。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搜查。 汪秋霜将人小心的扶出来,“徐社友,他们已经离开了。眼下搜索了好几轮,皇城内外戒备森严,怕是短时间内要委屈你了。” 说实话,当初众人要把凤儿藏在敬嫔这里时,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向往金州府是一回事,向往建功立业是一回事,可是真的赴蹈汤火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是另一回事。 如今皇帝死了,汴京城内风声鹤唳,她汪秋霜只想明哲保身,保下这条小命来。 可是无意之中,她听到罗太监叫此人徐部长。 汪秋霜的心思立刻发生了变化。 姓徐啊。 金州府那位女大王也是姓徐,难说两人之间没有联系。 汪秋霜打算豁出去一回! 因此她才点头接了这烫手山芋。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是两天一小搜查,三天一个大搜查,虽说都是打着寻找杀害周重凶手的名义,可汪秋霜为人机敏,自然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怕是眼前这位身份不得了,才引来周勉如此大范围的追捕。 她汪秋霜这回,真是要孤身过钢丝了。 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万劫不复! 凤儿身子娇小,很艰难的从小佛堂里面爬了出来,“现在外面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没有,还是那样,自从陛下死了以后,情势就这么僵持着。” “皇后那边呢。” “皇后带着太子和公主殿下呢。” 凤儿摇头,“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汪秋霜立刻就明白了,倒抽一口凉气道:“您是说,太上皇会对他们动手?” “也许杀人灭口,也许带走太子,叫她们母子分离。” 汪秋霜愤愤道:“陛下还尸骨未寒呢,好歹是天子,丧事竟然办得如此潦草!他不许我们去哭灵也就算了,现在竟迫不及待的对孤儿寡母下手!” 汪秋霜着实气愤,元淳皇后虽为主母,却从不似其他主母般,对待妾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相反,元淳皇后总是说她们可怜,对她们多有怜惜,平日从不曾克扣他们用度,是真心实意把她们这些后妃当做姐妹看待。 如今陛下死了,太上皇就迫不及待的对皇后动手,她们同样都是后妃,难免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这一次是皇后,下一次怕是就轮到她们这些宫妃了。 “周勉应该一直以来的野心都是做皇帝。当年推周重上位,也不过是因为那些旧臣们反对得厉害。这些年他排除异己、掌握兵权,将朝堂清理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周重退位的时候。只不过这皇帝退位嘛,总没有几个能活着退位的。” 敬嫔心中暗暗吃惊。 这就是金州府的女人吗? 口口声声直呼皇帝名讳也就罢了,甚至三言两语就将汴京城好几年的风波和缘由看得清清楚楚,这份敏锐,真是罕见。 敬嫔有种慕强心理,听见凤儿这样说,立刻无意识的将自己身段放低,甚至隐隐以凤儿为尊,“那社友,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凤儿略一沉吟,“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到皇后娘娘?” 敬嫔一脸为难,“皇后的凤栖殿被太上皇的人严密把守着,我们早已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人,怕是更难以见到。” “那可否传递消息?” “我可以试试。” “那好,我写个条子,烦你交到皇后手里。” 汪秋霜很想问是什么样的条子,可又觉得不太好问,这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 可是事到如今,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重死得离奇,说是春猎的时候被冷箭射中而亡。可汪秋霜有直觉,这件事和周勉脱不了干系。 眼下周重已死,皇后娘娘尚且不能保全自己,更何况她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宫妃。 说个不好,还得去给陛下殉葬。 汪秋霜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她如今才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之时,凭什么要她去死? 她不想死。 她想活着。 她甚至还贪心的想走出这四四方方的宫殿。 都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她汪秋霜愿意为了生命和自由而堵上这一回! 似乎也知道自己躲在这里,带给了这位宫妃无尽的麻烦,凤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汪社友,别怕。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你没有出路,只有跟着我,才有一线生机。你应该知道,周勉不会放过你们的。” 汪秋霜笑得勉强。 她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哪儿需这位徐部长来敲打她? 而此时此刻,凤栖殿的宫门被人从外面粗鲁的踹开,随后如鱼灌水般进来了大量的禁军。 领头的便是禁军的余将军。 他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长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犹如重鼓敲在宫人们的心上。 甚至,凤栖殿内无一人敢象征性的拦一栏。 这位余将军生得孔武有力,高大威武,一脚便能踹飞一个太监,他们着实是不敢为了一个失势的皇后冒这个风险。 忠心,也是需要代价的。 元淳皇后的宫门就这么被人大喇喇的踹开。 第318章 统一北伐 凤栖殿的众人全都一身素白,此刻元淳皇后的脸比她身上的素衣还要苍白,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抱紧小太子周瑾,而公主周渔则瑟瑟发抖的躲在母亲身后。 “太上皇有令,皇后忧思病重,着太子周瑾入怀慈宫教养——” 怀慈宫,那是周重嫡母居住之宫殿。 将太子送到祖母身边教养,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元淳知道,这不过是周勉的迂回之策罢了! 他想做摄政皇,就必须先拿捏住还有太子身份的周瑾! 可一旦入了怀慈宫,周瑾又能活几天? 那位嫡母本就不喜陛下,如今将不过五岁的周瑾送过去,更是狼入虎口! 元淳皇后大惊,横在周瑾面前,犹如老母鸡护崽一般,“放肆,本宫没有生病!本宫好得很!如今陛下刚刚驾崩,太子年幼,还需要生母照料,若是太后娘娘想要见我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片刻!” “母后,我不走!”年仅五岁的周瑾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母亲惊恐的泪水和发抖的身躯,似乎也明白母后那一句“你父亲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他小小的身躯挡在母亲和妹妹之前,像是男子汉一般握着拳头,微抬下颚,颇有周重的模样,“余将军,本宫乃大周朝太子,你休得无礼!快带着你的人出去,你吓着我母后和姐姐了!” 那余将军唇角一勾,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却还是微微弓躯,“是,太子殿下,不过这都是太上皇的命令。皇后娘娘病重,无力照顾太子,特命您去怀慈宫尽孝。您别反抗,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不准你欺负我母后和姐姐!”周瑾,被余将军直接一把提起,小小的身子登时腾空,他四肢不断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这庞然大物的桎梏。 “瑾儿!”元淳皇后痛苦大呼,却被余将军带来的几个宫婢按住,凤栖殿的宫人们全都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无一人敢上前。 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得势的是太上皇。 即使尊贵如皇后,也不过是空有头衔。 “皇后娘娘病重,开始说胡话了,请各位嬷嬷照顾好皇后娘娘!” 几个宫婢皆是年纪大的,各个健壮无比,又是从怀慈宫过来的老人,立刻应下声来。 “奴婢们一定好好照顾娘娘!” 而太子殿下周瑾却已经被余将军一把抗在肩上带了出去。 周瑾挣扎得太厉害,抓扯着余将军的头发,余将军吃痛,暗中狠狠掐了周瑾一下,周瑾立刻大哭起来。 余将军毫不留情的威胁:“太子殿下,你好好听话,否则磕了碰了,可没人心疼你!” 深宫的门徐徐关上,只留周瑾的哭声和喊叫声。 元淳皇后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捂住胸口,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等周瑾他们走远了,几个宫婢才放开她,八岁的公主周渔立刻扑倒元淳皇后怀中,哭着说道:“母后,弟弟被坏人带走了—我们快去救他!!” 其中一个吊梢眼的老宫婢尖着声音说道:“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想要见自己的皇孙,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余将军是为太后娘娘办事,难道公主殿下是说太后娘娘坏人?” 元淳皇后立刻一把拉过周渔,她面色苍白,眼泪簌簌,搂着周渔对那宫婢说道:“嬷嬷何必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太子殿下已经被你们带走,你们非要逼死我才甘愿吗?!” “哟,老奴还想起来了,太后娘娘关心您的凤体,怕您因思念先帝悲伤过度,特令老奴们一定要好好照顾皇后和公主。”那老宫婢笑得得意,“来啊,把皇后带回房间里,好好养病。” 周渔眼睁睁看着几个老宫婢上手,将元淳皇后连拖带拽的关到房间中去,周渔哭红了眼,不住的指示着凤栖殿的宫人:“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帮我母后啊——” 可是所有人都低着头,不为所动。 “你们这帮该死的奴才,为何不听本公主的话?!”年近八岁的周渔不懂,为什么一夕之间,曾经卑躬屈膝的宫人们不再和颜悦色,甚至会假装听不到她的指挥。 甚至现在,他们明明全都听见了看见了,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宫婢们如此对待她的母后。 周渔孤立无助的站在原地,任凭泪水往下淌去,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跟了上去。 她要和娘在一起! “公主殿下,别去——”终于有于心不忍的宫婢虚虚的拉扯了一下周渔,可很快被周渔甩脱。 很快,房间落锁,只有元淳皇后和周渔两人。 周渔不断给元淳皇后拭泪,母女二人哭作一团。 周渔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母后,皇祖父到底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弟弟从我们身边抢走?弟弟是要去当皇帝吗?等弟弟当了皇帝,所有人都得听弟弟的,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母后你别哭——” 元淳皇后看着如此单纯的女儿,心如刀绞,“渔儿,你记得曾经大伯母给你送的那支镶金的妆奁盒吗?” 周渔茫然的点点头。 “后来,被你大堂姐拿走了。”元淳皇后笑得无奈,“这皇位就像是你的妆奁盒,即使是你的,可是你还是守不住,最后还是要给别人。” “母后是说,有人要抢弟弟的皇位?”周渔一下明白了,“可是弟弟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啊——” 元淳皇后冷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名正言顺,就看谁的心更狠。你那位皇祖父——” 看着周渔惊恐的眼睛,元淳皇后终究是没说出口。 而很快,门外有宫婢轻轻敲门,自称是送晚膳的。 竟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的脸。 元淳皇后知道,自己这凤栖殿大约是借着自己病重的借口被怀慈宫那位清洗了一遍,如今来服侍的怕都是怀慈宫的人。 元淳皇后没料到,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 自从周重身死以后,她几乎没有痛苦的时间,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一切都被推着走,不知不觉,已入穷巷。 元淳皇后没有任何胃口,可周渔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母女两能吃几顿饱餐,元淳皇后艰难的支应起身子,从那宫婢手里接过木盒。 两人手相碰瞬间,元淳皇后只感觉手心了多了一物。 她脸色微微一变。 对面那人却也是一脸紧张。 看得出来,是个生手,且破绽百出。 元淳皇后连忙收了纸条,冷声道:“愣着干什么?本宫就算失势,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看笑话!” 那宫婢红了脸,连忙告罪退下。 ————————————————— 元淳皇后万万没想到敬嫔有这样大的胆子。 她竟然直接带着几个宫女,径直闯入了她的寝宫。 她就那么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进来,徒留她一人呆愣在原地。 公主殿下已经被人抱出去了。 眼下只留一个元淳皇后,还有敬嫔和她的一个女婢。 元淳皇后戒备的盯着敬嫔,随后怒道:“敬嫔,先帝待你不薄,你竟然投靠太后娘娘?” 也难怪元淳皇后动怒,如今她的凤栖宫被守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里里外外都是周勉的人,莫说传递消息,就是进出都难。 而敬嫔却能自由出入,那么元淳皇后自然想到,定是敬嫔早早的投靠了太后娘娘! 敬嫔低咳一声,“是我请示太后,说要来劝你以和为贵,别再跟太上皇对着干,太后娘娘才开恩允许我来和你见上一面。” 元淳皇后愈发不解。 岂料敬嫔身边的那个女婢却突然出声道:“皇后,要见你的人是我。” 元淳皇后一惊,似乎这才注意到敬嫔身后还有个人。 凤儿往前站了一步,在灯火之下露出清丽的容颜,她生得并不高,五官可谓是平平无奇,可她的眸光锐不可当,身上竟有一种征战沙场的凌厉之感。 凤儿坦诚的自报家门,“皇后,我是金州府的人。” “金州府”三个字让元淳皇后脸色大变,她震惊的望向了敬嫔,而敬嫔目光略有躲闪。 元淳皇后胸脯起伏,瞪着敬嫔:“我还以为你是投了太后,没想到你竟然投的是金州府!” 凤儿却拦在敬嫔面前,笑道:“皇后娘娘,时间宝贵,没必要浪费在苛责我们的社友身上。” “你们想要做什么?”元淳皇后回过神来,“你的胆子倒是很大,如今这皇宫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谁都没想到你竟然躲在皇宫里。也难怪,宫里有你的内线,来个人间蒸发不是难事。” “皇后娘娘,正如我所说,时间宝贵,不要浪费。而且现在这个局面,比起我们需要你,反而是你更需要我们。所以,不如寻求合作。” 元淳皇后没料到金州府的人是如此的强势和霸道,竟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困境。 凤儿见元淳皇后似乎冷静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听闻今日太上皇抢走了太子?皇后也应该明白,这个皇位,谁都坐不久。不管是现在的太子还是周勉——” 元淳皇后怒目而向,“你凭什么这样说?” “皇后娘娘,我主徐振英已经快要收服东面,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打到汴京城来。到时候汴京就成为一座孤岛——” “可我们还有赵毅将军,他向来忠君爱国,绝不会坐视我们孤儿寡母如此受欺凌——” 凤儿却笑了,似乎在嘲笑元淳皇后的天真,“一则,赵毅的二十万大军,在我们金州府面前不值一提,要不是考虑到北面还有鞑子,我主心慈,不想让鞑子趁虚而入,她早就打到汴京城来了。二则,所谓忠心值几个钱?你如何能确定赵毅将军没有自立为王的心思?三则,最关键的一点,你觉得周勉会给你们喘息的时间?” 元淳皇后面色一白。 “听闻今日太子已经被周勉抢走,小孩子嘛,身体弱,发生点什么意外也是有可能的,你说是不是,皇后娘娘?” 元淳皇后登时大怒:“他敢?!” “如何不敢?儿子都杀了,何况是孙子?周瑾不死,周勉如何顺理成章的坐上那个位置?”凤儿脸上带着一种残酷而冷静的笑意,她的表情不见一丝谦卑,反而有一种意气风发,“皇后娘娘,你清醒一点,不要抱无谓的幻想。我说过了,那个位置,周家人谁都坐不稳。你们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无非是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号罢了——” 元淳皇后呼吸一窒,似乎想起很久之前,周重那张绝望而悲伤的脸。 这样的话,他也曾说过! 只是不知,当时的陛下究竟是以何种心情说的这番话。 难道…大周朝真的保不住了吗? “还是说,皇后娘娘觉得以你这个孤家寡人、母族不显、又无军权的深宫妇人,能斗得过周勉?” 元淳皇后绝望的摇头。 是啊,她拿什么去斗。 她一无军权,二无显赫母族,唯一指望的只有一个远在北境的赵毅将军。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周重在世的时候,都斗不过。更何况是她们孤儿寡母—— 这场皇位之争,注定是失败的。 而一侧旁听的汪秋霜也是脸色苍白。 这位徐社友的话,犹如利剑穿心,听来竟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这就是金州府的姑娘们吗? 一个个如狼似虎,竟比十万大军还要可怕。 凤儿却是笑眯眯的:“皇后娘娘,既然保不住皇位,为何不试着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 元淳皇后站起身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轻抿下唇,望向说话那人。 提到一双儿女,元淳皇后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 “说吧,你们想要我怎么做?”她又惨然一笑,“你们要我的命?” 凤儿见元淳皇后满脸敌意,嘴上说着合作,可紧绷的身体明显透露出不信任的意味,于是她叹口气:“皇后娘娘似乎不信任我们昭王殿下?” 元淳皇后冷笑一声,“能坐上至尊之位的人,有哪个是心慈手软之辈?眼下无非是因为我儿的太子身份还有些价值罢了,说来说去,都是利用而已。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这合作的前提是互相信任,皇后对我们多有提防,肯定无法信任我们。” 凤儿竟然还兀自坐下来了,就仿佛这尊贵的凤栖殿是她的卧房般自在随意,相比元淳皇后的紧绷,凤儿竟有一种掌握主场的随性,“皇后当真不必如此防备着我们,我们殿下也从来没有做过过河拆桥的事情。说来说去,皇后无非就是怕我们和周勉是一路货色,前头说着合作,后脚就斩草除根要你们的性命,对吧?” 元淳皇后脸色微微一白,她没料到金州府的人如此直接。 凤儿却笑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殿下不是这种人。以前在金州府的时候,有很多人想刺杀我们殿下,可殿下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殿下常说,敌人是杀不尽的,唯一消灭敌人的方法是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朋友。” 元淳皇后愣住了。 就连旁边的敬嫔也是摒神静气,似乎不肯放过分毫。 “皇后久居深宫,消息滞后,对天下大势可能不太清楚,更少有听到我们殿下之事,就算听到只言片语,怕也都是说我们殿下不好的。想必先帝没少在背后骂我们殿下吧。” 元淳皇后语气哀婉,“相反,陛下觉得你们殿下是天纵英才。他甚至曾经期待,能和你们殿下见上一面。” 凤儿挑眉,着实没料到周重竟然有这样的心胸。 元淳皇后勾唇一笑,语气有些嘲讽:“怎么,不相信?先帝虽然并不聪敏,却是个好脾气的。” 提到周重,即使跟他没什么夫妻感情的敬嫔也是眼眶一红。 是啊,先帝虽然不怎么宠幸他们这些后妃,可性格却最是宽厚。 宫里的大小宫人犯了事,也鲜少责罚。 他总是说这些下人们自小离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活在世上已是十分辛苦。 凤儿叹道:“是个好人,可惜不适合当皇帝。若是生在平常人家,你们也该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元淳皇后只觉得这一刻,心如刀绞。 说来说去,都是这皇位害了自己的夫君! 不对,是周勉害了夫君! 若非当年他强行压着夫君坐上了皇位,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我们殿下,也曾说过周重这个皇帝当得很可怜。做不做皇帝,从来不由他说了算,也是个身不由己之人。” 元淳皇后登时落下泪来! 竟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女反贼,都知道自己的夫君委屈! “也许我今日说再多殿下的好话,皇后都不会相信。但是退一万步说,如果皇后娘娘真的觉得无论怎么选择,结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至少不要落到周勉手里,落到我们手里,我能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凤儿眯着眼睛笑,“但是你为什么不赌一下呢?我们殿下可是很好很好的人,只要你见过她,你就知道她绝不是一个会杀人灭口的人。” 元淳皇后一脸迷茫,“我们是周家最后的血脉,若不杀我们,她终究无法真正结束这乱世。” “皇后娘娘,您的格局太小啦。”凤儿声音清脆,虽是斥责,语气却含笑,听起来反而让人觉得很真诚,“您太高估自己啦。您放心,每个人都向往自由公平的世界,没有人会留恋那个腐朽糜烂的周朝,更没有人会想着反金复周。您不妨赌一把,看我们殿下会不会斩草除根——” 元淳皇后望着如此笃定的凤儿,一颗心七上八下。 深宫六年,又是一国之母,再被周重保护着,她也并非是无知妇人。 此时此刻,她没有选择。 只有金州府一条路。 她抬眸,目光坚锐,“说吧,要怎么合作?” ———————————————— 而西面的刘大壮很快收到了金州府方向传来的加急军报。 他打开快速浏览,随后唇角一抹压低的笑。 见身边的几个小将都一脸好奇的望着他,他不动声色的收好军报,随后才对朱奎说道:“朱奎,接下来,西面战场副将由你接任,配合卢将军,把舟山王剩下的残余势力剿灭。” 朱奎一脸震惊。愈发好奇这军报上是什么内容。 刘大壮又望向徐慧嘉,眸光闪动,“徐将军,殿下有令,令你我抽走一半兵力,立刻赶往兴元府。” “兴元府?”徐慧嘉眼色一跳,随后似想到了什么般,眸子里放出光彩,“要北伐了?这么快?!” 周围的小将们立刻欢呼起来! 只有朱奎,立刻反应过来徐振英现在急着北上,定是东面的战事已经平息—— 周衡,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朱奎心中百感交集,可他已经在金州府好几年,早就将自己视作金州府的士兵。 心中的伤感也只有一瞬,更多的却是北伐这件事带来的震惊。 一旦北伐,那他们一统天下的进程就会被加快。 也就是说,很快,这片战火飞纷的土地将得到安宁。 刘大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战事紧急,慧嘉,我们下午点了人便走。早些到达兴元府,也好早做准备。” 徐慧嘉立刻问:“这次我们是要集中兵力北伐,那殿下是不是也要御驾亲征?” “军报上没写,但是连我们这西边的人都动了,可想而知,这次北伐一定是倾巢而出。我猜测,殿下肯定也要去坐镇。” “好。跟着殿下打仗,我更是信心十足。殿下可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朱奎却道:“刘将军,徐将军,若点走一半的人马,那西面就只剩下四万多人。舟山王的人起码还有十万之众——” 徐慧嘉笑:“怎么,朱将军是怕打不赢?军事课堂上没学过那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朱奎经过在金州府的历练,现在比起从前不知稳重多少,他也知这位皇亲国戚徐将军是在考验他,便笑道:“倒也不是怯战,只不过这策略需要稍作调整。如今咱们人少,蜀地曲折,我们人生地不熟,若想以少胜多,确实很难。所以我想,索性现在调整策略,变攻为守,同时大肆宣传我们北伐的消息,这蜀地消息不通,真真假假的,老百姓们也无法辨别。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是困兽之斗,想必斗志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强硬。” 第319章 凤翔府 刘大壮和徐慧嘉相视一眼,随后点头。 刘大壮说:“可以。咱们所有人都去北伐,西面可以保存一些实力。若是能让他们不攻自破,自然是最好。” 徐慧嘉也道:“这思想转变得很及时,行,趁着现在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思路的,再跟我们说说。” 而征战的军报,已经传到金州府的各地,包括还没有拿下的更东面的光州寿州一带。 王三娘接到秘密军报时,在家连呼三个“好”字! 随后她连饭都不吃了,竟是立刻让人关门谢客,甚至还让手底下的管家去关闭所有在东面的铺子。 王母大惊。 而王隐立刻知道,又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王三娘下一秒变了脸色。 仿佛瞬间,她不再是那个柔弱谦卑、走两步路都要喘气的王家小女,而突然变成了金州府那个大声说话、勇争第一的女兵王三娘。 “爹,娘,吃完了这顿饭,你们立刻与我一起离开东境。”王三娘的语速又急又快,脸色也是凝重,“殿下要北伐了,江部长要跟着去兴元府一线战场。我临危受命,现在要去琼州府领兵扫平东境一带。得立刻去报到。我在前线,你们却还在敌后方,太危险了。你们也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去琼州府。” “琼州府?那不也是明王的地盘吗?” “不是,琼州府已经落入我们手里了。” 王父王母听得眼皮一跳,皆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假扮商户高价贩卖金州府淘汰物件的生活终于结束。 忧的是自家最有出席的一个孩子,现在得上战场了。 王三娘见爹娘表情,笑道:“愁眉苦脸作甚!我是军人,即使马革裹尸,也是我的命!更何况,东面都是一些残兵败将,扫平东境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王母忧心道:“可你毕竟脱离部队好几年了,那些个什么兵法的,十八般武艺的,你怕是都生疏了吧。” 一听这话,王三娘可就不高兴了。 还是王隐见女儿翘着嘴要反驳,连忙打圆场:“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们女儿在光州是养在深闺,可她在家也是勤学苦练,部队里的本事样样都没落下。殿下都信任她,咱们做父母的,难不成还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王三娘这才满意,得意的哼哼了两声。 王母扶额,瞧自家这闺女,跟个没长大的娃一样,如今却要上战场跟人家拼命——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建功立业这四个字! “殿下信任我,竟然不肯把东境的兵权给我,还要我和刘盼儿竞争,说我两谁先打下一个府城,就让谁当大将军!”王三娘撸着袖子,咬牙切齿,“哼,该死的刘盼儿,又要跟我争!也不知道是谁从前走两步就说头疼,这样的人,我王三娘一拳一个。哼,刘盼儿,你三娘姐来了——” 王母扶额。 天菩萨。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三个小姑娘还能乐此不疲的争个你死我活。 从前是首饰、衣裳,现如今是争谁杀的敌人多,谁的官位更高。 三个姑娘每次互通有无,都要刺对方一句,再炫耀自己如今管多少人,有多威风—— 这哪里像是金州府的高层干部。 这简直就是路边三岁小孩。 王父却同王三娘一般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他拍着闺女的肩膀,郑重其事的交代着:“没错,三娘,这可能是我们金州府最后一战。这一战关乎咱们王家后面几辈子的荣华富贵,你可得好好干,争取把刘、顾两家全都踩下去。让那两个老东西以后见了你爹我得跪下磕头参拜。” 王三娘立刻纠正道:“爹,咱金州府的规矩你忘了?不许下跪。” “哎,爹不管,总之我们和刘顾两家斗了大半辈子,现在是决一死战,我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老东西在我跟前翘尾巴。王家的一切,就靠你了!” “爹,我肯定好好干!赌上咱家未来几辈子的荣耀!” 王母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好家伙,可算找到下梁歪的原因了—— “好闺女,等你衣锦还乡封侯拜相的时候,爹把你写进族谱里。让你那两个哥哥嫁出去,你留在家里招赘——” 王母见自家那老东西越说越没正行,加之那两个儿子也是她亲生,不曾想这老东西竟然看见女儿有出息,竟然想着留下女儿卖儿子的打算! 她还以为,王隐之前的念念叨叨是说着玩玩呢。 哪知道这老家伙竟然是玩真的! 她连忙拉着王三娘往外走,“快快快,军令如山,我们快些离开——” 而王三娘临走之前,明明看见爹爹很风骚的冲她眨巴了眼。 招赘啊。 王三娘明白了。 她王三娘竟然也能成为王家传递香火的那个人了! 王三娘登时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 而伴随着琼州府巨变,周衡身死,徐振英一举收入周衡所有城池的消息传入汴京城的时候,他们朝堂还在为谁当皇帝吵个不可开交。 紧接着这封军报犹如平地惊雷,让众人措手不及! 本以为三足鼎立的局面还至少能维持个几年,甚至是十几年,谁都没想到,周衡如此的不争气,一代英豪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拜徐振英创立的报纸所赐,汴京城的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风声,大家也都知道东面战场上吃紧。 本来一开始他们是觉得周衡几十万大军,怎么着也可以和金州府的对抗几年,趁着这几年时间,汴京城也能发展壮大,逐步收回被占领的城池。 哪知几年时间过去了,他们依然内耗在党争之上。 一座山头,两只老虎,鱼蚌相争,他们竟然白白耗费了这些光阴,等回过头来之时,才发觉金州府已经成长为了一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而这只庞然大物,生吞了琼州,如今朝着他们汴京城来了! 一直都说狼要来了。 眼下,这狼…是真的要来了! 终于,汴京城的朝堂上停止了是爷爷当皇帝,还是孙子当皇帝这个议题,开始直面金州府的危机。 “陛下,周衡身死,金州府下一步的目标一定是我们!从金州府出发,到汴京城不过两个府城,距离不过六百里,算上行军速度,怕是他们一个月就能打到我们汴京城来!” “孙大人,您没看金州府的月报吗?他们那里全是那个叫什么水泥路的东西,据说踩上去如履平地,行军速度至少能提高一倍。按你的算法,怕是半个月就能到达!” 似乎直到此时此刻,周勉才想起一个事关重大的问题: “之前我们和兴元府的士兵们交过手吧?他们战力如何?” 兵部尚书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太上皇问起,臣不敢不据实相告。金州府的士兵们…各个犹如天兵天将,我们在山坳坡一带大大小小打过十几回,但…都…都…是战败。” 周勉脸色一白,气得站了起来,“刘中书,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报?” “这…这…兵情的折子,臣早就上了啊——” 周勉恼羞成怒:“还敢狡辩?!明明是你忽视军情,导致我们今日如此被动,我看你分明就是存心隐瞒!你怕早就是被金州府那边的人收买了吧,你是不是还想和徐振英里应外合,通敌卖国!” 兵部尚书连忙大呼冤枉,奈何周勉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不顾众人阻拦,竟然将堂堂兵部尚书直接拖入死牢等候发落。 周勉被这军报气昏了头,雷霆手段,一时之间,朝堂众人噤若寒蝉,却都有了异样心思。 “如此说来,若是金州府的人真打过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凤翔府的守城大将王信德年事已高,怕是不足以应付金州府的人马,如此危难之际,可有人愿为大周朝效力?” 有人立刻道:“或许北边的赵毅将军可用。” 却被立刻反驳:“你疯了吗,赵毅一走,鞑子打来该如何抵挡?” 周勉却道:“眼下是夏季,关外水草丰茂,鞑子忙着修生养息,一时半会不会打到这边来。且往年鞑子都是冬天来掠食,眼下北境正是松快的时候。此诚国难之际,孤若召他,难道他还敢不来?” 倒是韩相略微提醒一句:“陛下,三年前您下旨狠狠斥责赵毅收受金州府五千件棉衣之事,且去年军饷拨得不够及时,北境饿死好几百士兵,赵毅将军上书了十几道折子,您当时说要打压他的嚣张气焰,因此迟迟压着不松口子。还是赵毅将军自己变卖汴京的祖产才得以渡过难关。如今,赵毅对大周朝还有几分忠心?您召他来,他当真会来?您就不怕引狼入室?” 周勉脸上的血色刹那全部褪去! 如今,悔之晚矣! 而朝臣们自然更是瑟瑟发抖。 如今汴京城内的士兵不过十万,如何能抵挡得住金州府那边几十万大军? 立刻有人建议道:“陛下,依微臣愚见,不如以先帝驾崩为由,请赵毅将军回来。若他回来,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他不肯回来,咱们便可顺势治他一个不忠之罪。” “好!”周勉龙心大悦,“孤立刻传一道手书去北境,着他立刻带十五万大军回防。我就不信了,我们二十五万大军,难道还抵挡不了一个小小的金州府?” 底下朝臣连声称赞“陛下英明”。 等退朝以后,韩相便在出午门的地方被几个大臣迎头赶上。 几个大臣跑得气喘吁吁,语气埋怨:“相国大人,为何如此行色匆匆?这刚散了朝您就不见踪影,让我等一阵好寻。” 韩相自然知道这帮人想干什么,当下笑眯眯的左顾右而言其他,“我又不是妙龄女郎,诸位大人追着我干什么?” 众人连道:“大人说笑了。” 户部尚书则拉着韩相的手,“相国大人啊,如此危急存亡之秋也,你怎还笑得出来啊?刚刚陛下说什么二十五万大军抵挡金州府,这…听说金州府的士兵们都是铜墙铁壁,咱们如何抵挡啊?” 另一人也道:“如今金州府得了七分天下,周衡都守不住琼州府,咱们这三分地肯定也是守不住。刚才老臣想要劝说陛下向金州府求和,为何韩相几次三番的给下官使眼色阻止?” 韩相笑道:“诸位真以为,金州府是什么情况,我们目前是什么处境,陛下心里会不清楚?” “陛下既然清楚,可为何还要执意备战?” 韩相却笑眯眯的盯着对方,“你觉得呢?” 众人摇头。 韩相却不点破,径直往外走去。 大人们连忙拉着他:“相国大人啊,这陛下心里怎么想的,我们又有什么退敌的对策,您这边又有什么打算安排,你可得跟我们都通通气啊。” 韩相却已经翩然远去。 那几个老家伙唉声叹气,户部尚书蹙眉道:“韩宗云这个老狐狸,藏一半露一半,还真是狡猾!要想指望他站在求和这一边,怕是不容易。” “主要是咱们也摸不透这韩相和陛下的心思。” “陛下不是说了,要全力备战殊死一搏吗?” “博?拿什么去博?国库已经连连亏损近十五年,咱们没金州府有钱,没金州府有人,地盘还没人家多,难不成非要玩天子守城门君王死社稷那一套?你们难道没看金州府那边出的报纸,人家上面说得清清楚楚,忠君爱国没有错,但是要分清楚谁是君,老百姓供养我们,老百姓才是天子。这国是什么国,不是单一的某个国家,而是这片土地!” “孙大人,慎言!慎言!” 那孙大人不以为然,“诸位怕什么。敌人都要打到汴京城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喊的?你们且看着吧,刚才朝堂上藏头露尾的那些人,怕不是私下各个都通了金,也就我们哥几个老实,还在摇摆不定。” 另一人也道:“我瞧陛下是昏了头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年坐视金州府发展壮大,其罪魁祸首就是陛下!若不是他整日忙于党争,就想着和先帝争抢皇位,又口口声声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是内没安好,外祸却起,内忧外患,咱这朝堂怕也是风雨飘摇——” “赵大人,那金州府当真如此恐怖?我们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呵,一战之力?看看周衡是什么下场,一代枭雄,曾经是我们最头疼的敌人,可是金州府的人出马,这才多久,连琼州老家都丢了!更不用提报纸上提到的那火器,据说威力巨大,可以穿山击石,我们如何与之一战?” “既如此,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若要求和,如何谈判?” “求和?”有人嗤之以鼻,“没有筹码,如何谈判?我们不过是刀俎鱼肉罢了!” “我看陛下也是心里发慌,估计没什么主意,只知一味求救赵毅将军。若说求和,陛下自然不想,你们见过哪个能活着的亡国之君?陛下可不是一个能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手上的人——” “没错,更何况汴京城还有一帮老臣呢。这帮老臣就是死,也要守着汴京城的大门,不让徐振英跨入一步。所以这场仗,陛下是明知要输,却还是要奋力一搏。” “我看陛下就是昏了头,他还以为这一切尽在他手里面掌握着呢,丝毫不知外面世界已经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等人都打到了家门口,才知道人家火器的威力。倒是我们这帮大臣…该何去何从——” “怕甚!听说那位女帝从不滥杀,且琼州那边投降的将领文臣大多被妥善安置。大不了去那位女帝手底下从头来过便是,总是得把命先保住——” 汴京城内风言风语,百姓们更是风声鹤唳。 而凤翔府此刻却是城门紧闭。 原因无他,金州府的人来了。 他们至少有数十万之众,密密麻麻的陈兵在潍水之畔,甚至从下午他们就开始安营扎寨,白色的帐子连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凤翔府的府君连夜发出十几封求援信,并将城内所有文臣武将都号召在一起商量对策,其最后的结论依然是等待救援。 凤翔府守军不过六七千,如何能抵挡得住金州府的数十万大军? 更何况凤翔府的城墙刚刚加固修葺过,因此他们一致认为,只要他们坚守不出,凤翔府至少能拖延至朝廷的后援大队到达。 届时,他们才有勉强一战之力。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虽说对面兴元府就是反贼的地盘,可金州府那边对待汴京,从来都是怀柔的手段,也不禁止双方互通有无,两方百姓更是时常流动。 这几年下来,凤翔府也习惯了猛虎在畔的日子,这天塌下来,日子还得照常过。 更何况汴京城都不急,他凤翔府着什么急? 他凤翔府的府君又不是皇帝。 谁知哪天这猛兽竟然醒了,这醒了第一件事是觅食! 可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预想中的攻城并没有上演。 金州府的人漫山遍野的安营扎寨,就在凤翔府和兴元府之间的山地之中遍布,却再无进一步的打算。 很快,有人来报,说是对方推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那东西底下四个车轱辘,还有一个如成人般大小的长筒。 那长筒不知是铜还是铁做的,看着有些分量,守城大将王信德拿着望远镜仔细一看,只觉得那炮筒隔着十万八千里,却犹如深渊巨口,让人远远看着就生出畏惧之意来。 “娘的,金州府的人玩什么花样?那铁桶是个啥玩意儿?” 而凤翔府府君邓全安面色一变,想起凤翔府之中偷偷流传的那个叫报纸的玩意儿,上面提到过这种形状的东西。 “王将军,是火器!是火器!” 这下城墙上的众人全都愣在原地。 火器? 传说中推平整个东面战事的威力巨大的武器? 王信德一脸凝色,“金州府的人,向来擅奇淫技巧,咱们的人,只听说过火器,却没见过这玩意儿。我还真不信了,这火器当真这么厉害?” 邓全安说道:“你现在用的望远镜,也是金州府的玩意儿。” 王信德蹙眉,取下望远镜来回看,“不得不说,金州府的工匠们有两把刷子。” 岂止是两把刷子。 自从望远镜这东西流传开来以后,大周朝的各个有头有脸的将军们都弄了一副来,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就两块琉璃,竟然要耗费千两! 也难怪金州府如此富裕。 这挣钱的手段也是一流!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看着他们安营扎寨下来,王信德心中反而更是发怵,“这帮狗崽子们,怎么不来攻城?这都一天一夜了,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邓全安说道:“难不成是一路奔袭,需要修整时间?” 王信德摇头,“不对,这不是他们的风格。我们这几年大大小小也跟他们打过,金州府的人…各个善兵法,善奇袭,就跟泥鳅似的,你看得着他们,却怎么都抓不到。真想会会那位女大王,能调教出这样一支军队,不知是怎样的人物。” “那你说他们现在只守不攻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想耗死我们?” 王信德蹙眉,“我倒觉得,他们是想动摇我们的军心。” “动摇军心?” “邓大人,搞心理战向来是他们的强项。金州府的人不喜猛攻,他们总说,百战百胜非名将,能打胜战且死人最少的,才能算名将。” 邓全安不由噎住,他冷哼一声,“这些草头军,倒是有几分花架子。” 王信德苦笑,却没搭话。 什么草头军?! 不是他想动摇军心,实则是他们跟金州府的人对上,半点胜算都没有! 看人家这架势,看人家这武器装备,再看人家这军容军貌,“投降”两个字愣是没说出口。 他王信德是大周朝的兵,死也要死在大周朝! 而徐振英这边,连绵数十里的帐子之中,有一处最是防备。此处帐子看起来更为高大,甚至还用树枝做了一个简易的议事厅。 手底下的人都劝徐振英,就将指挥间设置在兴元府府衙内,更安全一些。 但被徐振英婉拒了。 徐振英执意要亲自上战场,因此安保队伍也不得不精挑细选,将她的帐子团团围住。 第320章 战前感言 很快,帘子被掀开,江永康带着人走了进来,汇报前方战场的大致情况。 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后,已经原地修整一天一夜。 眼看胜利在望,士兵们都有些耐不住,前来询问到底什么时候开战。 徐振英便说:“罗轻舟不是还在调试火器吗。再让大家都等等。兴元府就在咱们背后,我们的粮食供给不是问题。告诉大家,别想着打突击战,最后几场战役,把心态给我维持好。” 江永康点头,虽说他在东境当了好几年的大将军,早已习惯发号施令。 可是一回到徐振英身边,他又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听从号令的那个人。 毕竟他这一身的本事,至少有一半来自徐振英的教导。 徐振英是他的主,是他的伙伴,却也是他的老师。 “刘大壮他们什么时候到?我记得他那里还有五万大军。” “西面好些地方还没有通水泥路,行军速度自然要慢一点。刚接到来信,说是今天内一定到达。” “那剩下的火器呢?” 他们先头部队行军速度快,可是火器却是经不起颠簸,只能慢慢运送。 因此,只有最先出发的五架火器被拆分了提前送达,剩余的火器还在后头。 罗轻舟作为技术顾问,自然要随军同行。 眼下,复原这几架火器,都足够他忙活几天了。 哪知徐振英却说:“五台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我留在东境了。那边还有三个州一直负隅顽抗,没有火器镇压的话,怕是不好推进。” “五台?”江永康蹙眉,有些不明白五台怎么就够了? 对阵汴京城,五台哪里够? 徐振英笑着说道:“这火器的威力已经打出去了,凤翔府的人已是惊弓之鸟,咱们其实只需要一台震慑,这第一炮打得漂亮,他们会不攻自破。” 常自在立刻抢在众人前面请缨:“殿下,早就听说那火器厉害得很,可以把城墙都穿透呢!以前在金州府西山大营训练的时候,总听见后山响动。这北面的人早就摸熟了,我们西面的兵还没有摸过火器呢!” 徐振英知道常自在在西面战场屡立奇功,刘大壮报信来也是说他为人机灵,作战灵活,因此徐振英早早的就将他调到了兴元府。 徐振英见常自在一脸渴望的表情,又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生得虎头虎脑青春朝气,便笑着准了,“行啊,第一炮给你玩,你这几天可得跟罗院长好好学,省得第一炮就打不准!” 常自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连忙保证:“殿下,我一定好好学!” 晚间,刘大壮带着的五万大军翻山越岭,终于成功会师。 与此同时,来的还有徐慧嘉等人。 这次北伐,金州府可谓是倾巢而出,只除了徐音希、方询、方凝墨、莫锦春、徐家众人留守大本营外,其他人几乎全部出动。 东面战线则是刘盼、王三娘两个铁娘子坐镇。 而西面,则是卢飞带着朱奎和任闯等新人将领。 若真论起来,这两人也算不得新人,朱奎打了十几年的仗,算是老将。 而任闯则是金州府第一批男兵,虽说经验可能稍微欠缺,但是武力值和脑力值都是卓尔不群。 西面战事基本只是剿灭舟山王剩下的势力,因此徐振英才抽走五万大军,料想西面战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情况。 眼下,大营之中,徐家班子的老成员明小双、赵乔年、刘大壮、徐慧嘉、钱珍娘,还有后来发展的林老、安沛霖、张婉君、张秋蝉、以及秘书办的成员们,全部就位! 大战一触即发—— 晚间,徐振英的帐子里那是分外热闹。 士兵们透过翻飞的青帘,隐约可以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若是有心之人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帐子里坐的人,可以说是整个金州府的高层力量,更是整个金州府的核心。 帐子外层层把守,气氛凝重,颇有大敌当前的紧张之感。 而帐子内却是其乐融融。 故人相见,自然是分外欣喜。 张婉君、张秋蝉两姐妹也是一个在北,一个在东,此刻好不容易再相见,自然是抱在一起,说个没完。 而赵乔年作为最后加入的,且加入后便一直留在金州府的,跟这些旧人们也没见上面,因此赵乔年一进帐子,就立刻和刘大壮他们打成一片。 倒是不知怎的,徐慧嘉的位置刚好在钱珍娘对面。 两人目光自然而然的碰上,随后钱珍娘微微一笑,随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客气又疏离,“回来了?” 徐慧嘉本是就这么靠在椅子里,双腿分开,大喇喇的坐着。 此刻被钱珍娘含笑打量,也不知怎的,他一看见她那双眼睛,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 他不动声色的收拢了双腿,随后又坐直身体,乖巧得犹如初级扫盲班里的孩童,甚至面对钱珍娘的客套,他也只会低头盯着鞋面“嗯”了一声。 那常自在却在旁边闷声笑了个仰倒。 有趣,真是有趣。 没想到战场上敢冲敢闯、提刀就砍的徐慧嘉将军,竟也有如此羞赧的一面。 钱珍娘则微微蹙眉,看向常自在。 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甚至外貌看不出是个军人。 他皮肤很白,身材瘦削,像是个小猴子般。虽说他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可眼神锐利无比,一看便是个不好招惹的。 常自在却大大方方打招呼:“钱部长,我是常自在。” 钱珍娘也笑,“听说过你。你的捷报我都看过,你作战思路灵活,脑子灵光,刘大壮将军没少夸你。” 得,这下钱珍娘把常自在也整得不好意思了。 而这其中,只有林老和周厚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毕竟他们投靠的时间晚,和徐家政务班子的老成员们没有曾经一起卖肥皂的交情,两个人各自端坐,时不时的说上两句,倒也不显得突兀。 徐振英今夜看起来心情很好,见帐子内都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年前在岚县的日子。 随后她莞尔道:“现在想起来,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凑这么齐了。” 刘大壮笑:“可不是,自从殿下占领金州府以后,我们这帮子老成员都是天南地北的打天下,说起来已经有好几年没像现在这么凑得这么齐全。” 赵乔年道:“最值得庆幸的是大家一块肉都没少,一个人也没丢。尤其是你们这些在前线征战沙场的——” 钱珍娘恍惚道:“是啊。现在就缺徐大爷和凤儿了。” 一提起生死未卜的凤儿,众人都有些沉默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这话有些破坏眼下的气氛,钱珍娘连忙浮起笑意,“不过凤儿那丫头,运气一直都不错,加上有殿下庇护着,定能逢凶化吉。” “没错。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后宫里也有咱们的人,说不准那丫头现在好好藏在哪个地方呢。” 这是林老的声音。 徐振英叹气一声,她心里自然也是焦急万分,可是徐慧鸣在汴京,他的来信言辞迫切,显然是着急上火,他们的人一定是满京城的找寻凤儿。 如今汴京城局势不明朗,他们的暗桩又被周勉所察觉,他们如今自身难保,却还是坚持在寻找凤儿的身影。 她这几百里开外,除了担忧,便只能做好自己的事。 “先说这次攻城。”徐振英敛了神色,屋内所有人顿时凝神静气的望向她。 “刚才我外出巡视了一圈,发现底下的将士们跃跃欲试,急不可耐的想要北伐。现在我也告诉各位,北方是需久久为功,别想打突击战。武器军需粮食都不用你们操心,如今自己家门口打仗,兴元府富裕,粮食不是问题。” 钱珍娘也道:“没错,不光是兴元府,还有金州府、黔州府,这几个最先投靠我们的府城,发展得早,老百姓们日子也过得好。走之前我就听说,有许多百姓自发组织收秋粮了以后上交一部分给官府,说是支援我们前线的战事。这件事,我们还没有决定,但足可见老百姓们对于北伐是很支持的!” 林老却道:“殿下,就算咱们金州府富裕,可早日结束战事总是好的。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咱们自己的老百姓来养军队。” 若是还在大周朝为官,林老是断断不敢说这话的。 谁敢说皇帝御驾亲征是劳民伤财。 林老也就是瞄准了徐振英从不会因手底下言论获罪。 所谓论事嘛,那肯定是就事论事罢了。 都说偏听则暗,徐振英也喜欢朝堂之上有不同的声音。 徐振英脸上并无怒气,只是微微蹙眉,“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并不赞同徐徐图之,你们只想速战速决,我承认这对于我们来说,消耗是最小的,财政压力也是最小的。可是,我想你们忽略了一点,速战速决必然意味着大量的伤亡——” 常自在却立刻站起来,“殿下,军人当马革裹尸还,百姓们养我们这么久,上阵杀敌是我们的职责,金州府的兵,没一个怕死的!” 剩下的军人代表,如张婉君、徐慧嘉、刘大壮等人也站起来表态,“殿下,我们不怕死!” 徐振英盯着他们,“我当然知道,我金州府的兵没一个孬种。可是如果有最小能降低伤亡的手段,为什么不用?我时常说,攻城之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而且我说的减小伤亡,不仅包括我们士兵的伤亡,也包括对方的伤亡。也就是我们说的敌方。” 常自在等人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满,“殿下啊,作战不能妇人之仁,我们的敌人要杀得干干净净,怎么还要避免对方伤亡?既然如此,那还打什么打?” 林老则捋着胡须望了徐振英一眼,随后笑眯眯解释道:“所以说,殿下是殿下,你们是你们,你们这帮愣头青比起殿下来还差得远呢。” 常自在不服的望向林老。 “你们也不想想,这北伐的胜败显而易见,很快,对面凤翔府就会变成我们的地盘,对面的老百姓也会变成殿下的子民,殿下提前关心自己的子民,这有错吗?” 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后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问题,只不过哪里怪怪的。 徐振英笑着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输赢显而易见,没必要多造杀孽。这城中的老百姓何曾不是曾经的你们,他们生在乱世之中已是不易,他们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他们没有杀过任何人,所以他们值得好好活着。能不杀一人而攻城,考验的是我们施政的手段。” 林老也补充道:“没错,你们又何尝知晓,那边的百姓不是跟我们一条心,等着我们去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别把汴京城的老百姓看做敌人,你们要把他们看做我们的盟友,我们的子民。此为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已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 屋内沉默半晌。 这倒是和徐振英一直以来提倡“用最小伤亡攻城”的理念不谋而合。 是啊,殿下一直都是讲究一个“仁”字,这也是为何他们攻城略地时阻力不大的原因。 甚至还有老百姓暗中帮助他们夺城的先例。 徐慧嘉便问:“敢问殿下是有什么攻城的好法子吗?” 徐振英笑:“咱们金州府的士兵威名远扬,为什么不试试不战而屈人之兵呢?这两日火器应该调试到位,这五架火器往阵前一放,你们真觉得凤翔府的人会主动出击?” 刘大壮道:“他们守备力量不足,真打起来只有挨揍的份儿。因此如果我是邓全安,一定闭门不出,等着朝廷的援兵到来。” “没错,所以我们得抢在朝廷大军来临之前把凤翔府拿下。” 林老笑着望向徐振英,“看殿下侃侃而谈的样子,必然是已经有办法了。” 徐振英道:“罗院长还在库房里检查火器吧?让他动作快一些,先弄一台出来推上去。对了,我记得珍娘好像从金州府那边带过来一批年轻干部吧?” 钱珍娘立刻道:“没错,刘建林带头,大约有五六十个,都是这次主动请缨前来历练的。” “很不错。今晚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让他们写几百张纸条,每一张纸条简单说说我们金州府的情况。什么全民教育、医疗、牛痘疫苗那些都写一写,到时候我们随机送到城里面去,看能不能鼓动老百姓跟我们里应外合。” 立刻有人问:“如今凤翔府大门紧闭,咱们怎么送进去?” 张婉君立刻心领神会,笑着问道:“殿下是否需要弓箭手?” 徐振英冲她赞许的点头,“还是婉君知道我的心意。你去挑二十弓箭手准备。” 见其他人都望着她,徐振英便笑道:“行了,明日你们就知道情况了。” 吃过晚饭,徐振英便绕着营地大概走了走。 但见一整个山头都是他们的人,旌旗飞扬,至少数十万人,这几乎都是她全部的兵力了。 徐振英有些感慨。 她从岚县发家,至今已经有六年,六年期间,她便打下了十三州,甚至拥有了几十万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如今跨过这片山地,她可能要解锁新的旅程。 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在梦里一般。 她想起了李招娣。 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凤儿。 徐振英不急不慢的走着,从山顶的最高处慢慢往下,身后始终跟着安保队的人。 闫雪松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一两百米的地方,以她为首,形成了犹如狼群一般的团队,即使徐振英很放松,可自从上次琼州府城门遇刺事件以后,闫雪松却始终警惕的望向四周。 她察觉到有人悄悄靠近,回头,才发现是江永康。 闫雪松眼中的戒备退去,冲江永康抱拳行礼。 说起来,江永康才算是她的上峰。 江永康挂名军务部,虽说平日都是莫锦春在负责,但是江永康之威名,还是让他们这些士兵出身的人望而生畏。 江永康挥了挥手,跟她说道:“离远点,她不喜欢你们跟得紧。” 闫雪松道了一声“是”。 江永康便跨步迎了上去,随后见徐振英出来时穿得单薄,虽说初夏的天有些暑气,可这是山里,夜晚还是有些凉爽。 略一犹豫,江永康便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那人递上去。 徐振英站在山头的入风处,山风吹起她额前的一缕发,她的眉眼在月色下十分清晰。 她摇头,“不冷。” 江永康却盯着她,“披上吧,我今天下午刚洗过澡,这披风也不脏。” 徐振英见他一本正经解释,哑然失笑,“我没那么矫情。” “没说你矫情。”江永康说完,将披风给她披上,“你只是爱干净。” 徐振英只好任凭他摆弄。 也不知道这小伙子年纪轻轻,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这般高大了。 虽说徐振英这几年也不曾亏待自己,可是徐家的人似乎都不怎么高,当然也包括她。 按照前一世的标准,她不过才一米六三左右,已是极限。 后来无论她怎么补充营养,也无法再继续上涨。 她只好增加体脂率,让自己变得健壮一些。 但江永康的个子,起码在一米八以上,这在物质匮乏的古代来说,已经算是高人一等的身材。 两个人站在山头较高的位置,看着底下一大片连绵的帐篷。 许是出征在即,徐振英的心绪有一些波动,她指着下面问道:“老江,什么感觉?” 江永康每次听徐振英唤他“老江”,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说起来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这么一叫,好像他变得很老,好像他们已经并肩奋斗了几十年般。 不过,总比“江部长”要好。 至少这个“老江”是金州府独一份的荣宠。 江永康低咳一声,“没什么感觉,就觉得我们在山林里安营扎寨,这里树林茂密,又是少雨的夏日,我若是邓全安,一定采用火攻的法子。不过我下午已经带人四处查看过,洈水水量充足,即使火攻,我们也能应对。” 徐振英蹙眉,“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永康笑,“很快就要完成我们的事业,殿下是不是内心激动,难以入眠?” 徐振英笑,“我可没有半路开香槟的习惯。” “半路开香槟?” “嗯…就是创业未半而中途庆祝。” “你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江永康愣愣的盯着她,“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想问了——” 徐振英打断他的话,“别问。问了我还得想怎么骗你。” 江永康哑口无言,随后无奈道:“好,你不说我大约也猜出了你来历特殊,说不准真是天上的神仙呢。” 徐振英笑:“严格说起来,我还真算是天上的。至于是不是神仙,那我可不知道了。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永康道:“我同大家伙一样,想到明天就要开始北伐,有些激动,睡不着觉。本来想出来走走,谁知看见了你。” 两个人并肩而立,月色温柔,落在两人肩头。 “你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也会在战前紧张?” “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毕竟这说不准是最后几战。何况我们马上就要回到汴京城了。想当初我们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多么狼狈,浑身上下身无一物,被解差押送,一路风吹雨淋,犹如丧家之犬。而现在,我们却要打回去……要见到故人,心情总是不一样的。” “故人?”徐振英笑,“可是你从前汴京城的相好?” “不过是一些狐朋狗友罢了。年少时也曾和他们一起当过纨绔子弟,倒是度过一段荒唐的时光。不过这帮人想必早就成家立业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时候好。双亲俱在,家中富贵,无忧无虑。” “怎么,现在的日子不好?” “也不是不好。只是……很想念爹娘还在的日子。若是爹娘还在,见我现在建功立业,不知该有多欢喜——” 徐振英一时无言,她扭头望向身边的男子,却见他脸上一抹落寞。 徐振英这才发觉,原来在这个世界会感到独孤的人,不止她一个。 “等我们打回汴京城,你便可以给你爹娘修坟冢、开祠堂、平冤孽,你爹娘在天有灵,见到你现在这般出息,一定会含笑九泉。” “是。”江永康的声音有些低沉,“死者已矣,活下去的人总得继续往前走。何况我们一起篡了大周朝的江山,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复仇。” 江永康复又看向她,眸光沉沉,“说起来,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帮你报仇?” 江永康点头,“若没有你,便没有我,更没有我的今日。” 徐振英却拍了拍他的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闪一闪的钻石:“少年,你出钱了。” “钱来身外之物,几十万两银子听起来多,可要经营一个朝廷,却是万万不能的。殿下,我的心里,一直很感谢你。” 徐振英莞尔,“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第321章 战前动员 两个人慢慢往山下的方向走。 安保队远远跟着,却只能看见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完全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不过闫雪松认为殿下和江永康之间只有公事可说。 大约是在讨论明天的作战安排吧。 半晌,又听见江永康问:“北伐以后,有什么安排?登基做个开国女帝?” 徐振英叹气,“都走到这里了,那位置我不坐也不行啊。” “你……”江永康不可置信的挑眉,眼底满是震惊,“你当真想过不坐那个位置?殿下,你可知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大志向,我就想有个小院,养只猫狗;或者是有点小钱,遍览群山。当初造反,是因为小富不能安,并不代表着我对权势有什么渴望。现在想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听起来似乎也很炫酷。” 江永康没问什么是“炫酷”。 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冒出很多他听不懂的词汇。 他只是很直接的指出:“你这个想法不现实。” “是,我也知道。”徐振英认命的说着,“急流勇退,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即使我想,我也不能,也退不了。” “没错,这千万万人的担子,除了你,其他人都扛不起来。你想要的那个自由公平的社会,非一日一年之功,至少得十年。等那个时候,老百姓习惯了自由和公平,才有你功成身退的时候。” 徐振英叹气,“唉,我还计划三十岁之前退休了。” “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江永康笑,随后有意无意的用余光打量她的脸色,“说点近的,你个人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勤勤恳恳宵衣旰食夜以继日的奋斗啊。” “我是说你个人。”江永康叹气,“林老私底下可是把我们队伍里没成亲的男兵都打听了个遍。” 徐振英扶额,“他还在给我选皇夫?!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吧,不行,得多给他派点活儿,不能让他闲下来。” 江永康却道:“可是林老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你毕竟都十八岁了。更何况我们取下汴京以后,继承人的事情,你也不得不考虑。” 徐振英无言。 按照大周朝的平均婚配年龄来说,十八岁已经算是高龄未嫁女了。 眼下林老不仅很积极的给她张罗婚事,甚至已经开始在期待继承人了。 徐振英无奈,“再说吧。不急。先拿下汴京城再说。” 刚说这话呢,徐振英却突然伸手把江永康一拽。 两个人顺势一躲,便躲在一处树干后。 徐振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笑眯眯道:“看热闹。” 江永康一愣,随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徐慧嘉和钱珍娘的身影。 他微微蹙眉,这孤男寡女,四下无人,看徐慧嘉那样子似乎不是在说公事。 难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牵绊? “徐将军是打算再续前缘?” 徐振英笑,“那谁知道呢。” “可之前斩钉截铁说要退婚的人可是他自己!” “人都会变化嘛。那个时候我大堂哥不懂事,眼下经过几年历练,人也变化许多。再说,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何必插手?” 江永康苦笑。 说着不插手,却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徐振英仿佛不是平日里那个冷冰冰的掌权者,反而多了两分烟火气。 钱珍娘本想去看看金州府那帮年轻干部们的情况,岂料半路上却杀出一个徐慧嘉。 之前开会的时候,她就发现徐慧嘉有些奇怪。 钱珍娘心思何等敏锐。 她心里料想着可能徐慧嘉面子薄,对当年退婚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放下,因此看见她会不自在。 她也刻意避开徐慧嘉。 可是没料到,还是遇上了。 迎面那男子似乎比起上一次见面清瘦了一些,双眸更加锐利,举止也更加沉稳。 从前的两人,唉,不提也罢。 一个愚昧无知,一个怯弱糊涂。 钱珍娘不好当着徐慧嘉的面避开她,毕竟同在官场,她不愿两人之间闹得太过尴尬,只好迎面上前,预备寒暄几句便走。 哪知不等她开口,徐慧嘉就先从怀里掏出了一串攒珠花的手串,不由分说的塞到她手里。 男子的手热得像火。 钱珍娘微微蹙眉,往后退,奈何那人力气极大,她被拽着,无法挣脱。 她只好收下,随后抬眸,脸上却丝毫不见尴尬之意,端是落落大方,“徐将军,你这是几个意思?贿赂我?我现在可主管宣传这一块,你要是需要的话,报纸倒是可以给你留一块宣传板块。” “这是西面的深湖珍珠,光泽明亮、粒圆饱满、形佳色美,最适合年轻姑娘戴。我见你平日都不曾戴什么首饰,因此特意买来送你。” 钱珍娘的笑意微僵,只觉得这珠花有些烫手。 “徐将军,您有事直接吩咐便好,您这礼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 徐慧嘉叹气,他的双眸火热盯着她,“我没有事找你。你就当是我当年懵懂无知的时候得罪过你,现在给你道歉。你收下了,便当原谅我了。” 钱珍娘莞尔,捂着胸口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我记得三四年前,徐将军去西面战场的时候,就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吧。难不成徐将军每次见我都要道歉?那挺好,我每次都有礼收。” “好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每次出门都给你带礼物。” 钱珍娘不动声色后退半步,脸上笑容不减,“那如何使得。玩笑而已,徐将军切莫当真。而且我们当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流放路上的事情怨不得你一个人,那时我也懵懂无知,彼此说开,便不存在误会。我也没有怨过你。” 徐慧嘉却上前半步,拉回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你既然不怨我,为何不给我回信?” “你给我写过信?”钱珍娘挑眉,“什么时候?我没有收到过。” “每月一封。寄到府衙。” 钱珍娘一怔,随后莞尔,“不是写给殿下的军报吗?” 徐慧嘉愣住,回想片刻,眉头紧皱。 现在想起来,好像他写的确实是军报—— 可是除了说前线的战报,他还能跟她说什么啊。 也难怪她误会是写给殿下的。 “我开头署了你的名!” 钱珍娘一脸坦然,“对啊,当时我是殿下秘书,你署我的名,借我手转交给殿下,也没什么问题啊。” 徐慧嘉这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自己堂妹看了自己好几年的情书? 殿下不会早就发现他写信给钱珍娘的事情吧? “罢。”徐慧嘉有些赌气,随后让开路,“你当我没说过这些话,你走吧。” 钱珍娘有些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徐慧嘉,随后行礼告退。 毫不犹豫转身。 徐慧嘉看着那人清丽的背影,愣愣出神。 他是不是…做错了? 年少时犯下的错,伴随着他读的书越多,经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当时有多混账。 无数个碾转反复的夜晚,他总是想起当时自己当时一封退亲书扔在钱珍娘脸上时的绝情。 他竟然会撵走一个对自己千好万好,又孤身无靠的女子! 那个人,真的是他徐慧嘉吗? 他不由得深深怀疑,自己怎会是一个如此绝情的小人? 等回过头来,那个人却已经不在原地。 可他却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歉疚还是心动。 而等那两个人分开,树后的两个人也是一脸苦大仇深。 徐振英望向身边的人,“老江,你怎么看?” 江永康沉声说道:“看不懂。” 徐振英瞬间被逗笑了,“怎么就看不懂?这就是我爱你,你爱他,他爱她的故事啊!” 江永康脸色微微红了,不过他也算听懂徐振英想表达什么,“我觉得不是。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徐振英摇头,“我觉得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那堂哥,行为让人捉摸不透,他这是兔子要吃窝边草?” 江永康看见徐振英一本正经的分析,笑得无奈,“应该是好马吃回头草吧?” “都差不多。” “我看不尽然。你有点小瞧你这位钱秘书了。” “你说珍娘?”徐振英笑,“我看她根本就是没开窍。” “是吗。”江永康压着唇边的笑,“我怎么觉得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两个人回头,竟然看见折返回来的钱珍娘。 明显来者不善。 徐振英笑得尴尬。 而钱珍娘看了一眼江永康,语气嘲讽:“看来江部长这打仗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嘛,我都靠近了,你却完全没有察觉。这要是有敌人背后偷袭,江部长不得立刻成为俘虏?” 江永康拱手讨饶,看了一眼徐振英,连忙道:“钱部长饶命。实在是君让臣看热闹,臣不得不看。这一切都是殿下的命令——” 徐振英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个人丢下她,独自翩然远去。 徐振英暗叹:好你个不讲义气的江永康!遇到危险竟然独自逃走! 钱珍娘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徐振英,徐振英始终带笑,任凭其打量。 钱珍娘泄气,“殿下,这大战当前,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你若是真觉得无聊,能不能去帮那帮年轻干部们写纸条?” 徐振英笑,“你这话说得我好像是个昏君一样。这不是刚好走到这儿,看见你了嘛。然后我又看见大堂哥,你们两说话,我总不好过来听吧。” 钱珍娘拧眉,“所以你就躲着听?” 徐振英低咳一声,笑眯眯的望着她,“说说呗,我不信你没看出我哥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是要再续前缘吗?” “鬼个前缘!”钱珍娘被她气笑,“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大堂哥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没有让我心动而已。对于我来说,那纸退亲书就是斩断了我和他之间的缘分,我不喜回头看,他于我,一直就只能停留在同僚的位置上。仅仅如此罢了。” 徐振英点头,“看来我大堂哥要遗憾而归了。” 钱珍娘转身而去,“明日就要北伐,殿下还是想想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吧。我的婚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罗轻舟就派人把几架火器全都抬了出来,按照徐振英的要求,也甭管它有没有调试,直接组装完成以后就让士兵推了出去。 西面来的士兵们自然没见过这玩意儿,晨练回来的时候看见这玩意儿就走不动道,竟然一拥而上的想要摸它。 好在常自在及时组织,派了手底下的弟兄们维持秩序,又承诺等战事结束后,组织一次火器参观活动,这才勉强将激动的人群安抚下去。 倒是常自在一路上哼着小曲儿,显得分外激动,路上还一直在问罗轻舟关于火器的事情。 虽说常自在昨晚连夜紧急培训了一晚上,可他还是觉得过不了手瘾,一会儿摸摸筒身,一会又摸摸铁皮轱辘,还叹息着:“要是每天都能用火器就好了,咱们直接把汴京城给他推平咯。” 罗轻舟笑,“这话你跟殿下说去。” 常自在摇头,“那可不敢。殿下说了,河对岸那些老百姓,将来都会纳入我们的版图,那就等于都是我们的百姓。不能对自己人动手。不杀一人,却能夺城,这才是真正的大将军。” 罗轻舟不知想到了什么,“我觉得殿下说得对。我们是运气好,碰上了殿下,否则早就跟他们一样冷死饿死,或是死在战乱之中,哪里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常自在叹气,“哎,所以今日殿下只允许我轰一炮,说起到一个震惊作用就好。还说什么,只需要一炮,就能让敌人丢盔弃甲。可是我打不够啊!” 罗轻舟无语,“行了,以后你来金州府西山大营,我让你来做实验员,保你打够。” 常自在立刻转忧为喜,脚步轻快,更是干劲十足的吆喝兄弟们起来。 等他们将火器推到山坡的平地之上,和昨日搬上来的一架火器排排并列,拉开距离,那里的兄弟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催促开展。 很快,人群中半点声音也没有。 因为江永康来了。 江永康在军中极有威压,甭管多大的将领,那都是去金州府西山大营进修过的,那西山大营的办公室里,中间位置挂着的便是这位的人物画像。 甚至军中有传言,出战前拜拜这位江部长,就会旗开得胜百战百胜。 “江部长来了?” “江部长好!” “江部长,今儿个不打大仗,殿下说就拿火器吓吓他们,怎能劳动您前来?” 江永康虽有威压,对军士们也少有笑脸,但却并不难相处。 徐振英的军队,总是强调工作上是上下级,生活上是战友,他作为最先追随徐振英的人,自然也要将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向她靠拢。 于是他道:“不必紧张,今日也就是扬我金州府的威名,不会冲锋陷阵。殿下也会在后面百米处观战,待会等我号令,你们再行动不吃。” 常自在立刻兴奋道:“殿下也在?岂不是殿下也能看到我战场上的英姿?” 一想到林老竟然私下打听过常自在的婚事,江永康就浑身不自在,连带着瞪了常自在好几眼,随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好自为之!” 常自在浑然不觉受了白眼,竟还冲江永康背影说道:“好的,江部长,保证完成任务!记得待会让殿下一定要注意我发炮的英姿!” 等江永康走远,常自在身边的小兵才说道:“我咋觉得刚才江部长瞪了小常将军好几眼?” 另一士兵也道:“小常将军,你最近莫不是做了什么让江部长不满意的事了?” “害,哪有的事!”常自在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眼睛放光的盯着火器,他兴奋的搓着手,早就把江永康抛在脑后,“江部长就那样,对谁都是黑着脸。肯定不是针对我!你们想多了!” 而凤翔府的城墙上,显然早就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十几里地外的情况。 等天光渐亮,王信德便举着望远镜,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句:“娘的,咋还有火器?!” 这一下把邓全安给惊醒了,他这两天和衣睡在城墙上,寸步都不敢离开,一听见王信德那大嗓门一震,吓得“腾”一下窜起来,整理官帽,“金州府的兵打来了?” “没来!” “来了,将军!”旁边一士兵指着下面的人说道,“来了一人一骑!” “什么?一人一骑?!” 王信德用望远镜对准城墙远处的空地上,果然看见有一个青年将军身穿银色铠甲,骑着骏马,手持长枪冲他们而来。 “快快快,快击鼓迎敌!” 王信德呸了一口,“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也敢独身入敌营,真当我们大周朝的士兵是孬种吗?迎什么敌,他就一个人!把弓箭给本将军拿来!” 旁边士兵立刻去取弓箭。 一时之间,城墙上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战鼓声催,一声又一声,响彻山野之中。 偏那金州府的小将却停下了。 他停的位置刚好在他们弓箭射程之外。 王信德怒火中烧,“他要干什么?娘的,到底打不打?金州府的人各个都这么婆婆妈妈吗。也对,他们的主子就是一妇人而!” 邓全安凑行前去,眯着眼睛看那小将,随后抬手:“等等,他好像在说什么。” 王信德立刻抬手阻止擂鼓。 战鼓声声将息。 果然,下一刻,常自在掏出了一个特制的加大号铁器喇叭,他一手牵着马,一手举着扩音器,先是“喂喂喂”清嗓了几句。 随后他见差不多了,便朝城墙上的人大声说道:“凤翔府的人都给小爷我听着!我们将于一刻钟以后发动火器攻击,包括但不限于击穿你们的城墙、要你们的狗命、抢你们的府衙,识相的,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殿下说了,不杀一人夺城的将军才是好将军!本将军现在友情建议你们赶快躲起来,否则你们死了,你们的小命还得算在本将军头上,殿下还要批评我草菅人命!” 说完,常自在优哉游哉的将喇叭收起来,随后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他得回去看着他的宝贝火器呢。 而城墙上的王信德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娘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而邓全安立刻扯着王信德:“王将军,息怒!息怒!这是敌人的激将法!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骗出城逐个击杀!你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们凤翔府的人坚守不出,等到朝廷援军到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而身边的士兵却道:“将军,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躲躲吧。听说那火器可不得了,连这几十米高的城墙都能击穿呢——” “啊呸!他金州府的人如果真的要用火器,怎么可能专门跑过来提前通知我们?你们脑子是被驴给踢了吗?!这明明就是诱敌之计!专门来动摇我们军心!” 邓全安也道:“没错,若再有说躲闪的,或者相当逃兵的,本官定斩不饶!” “对!不是都说火器厉害吗,我还要看看,这火器到底有多厉害!” 而一直在前线青色纬帐马车内观战的徐振英,此刻也是扶额,她微微探头,对在身旁的江永康道:“我让你去给常自在做战前动员工作,你就是这样做的?” 江永康无奈,“我哪里知道他会这样理解。” “那你怎么跟他交代的?” “我就说殿下不希望有过多伤亡,尽量秀一下我们的肌肉,让敌人惧怕我们犹如猛虎,最好这凤翔府能够不攻自破。”江永康嘴角微牵,“这常自在也没做错啊。” 徐振英无语凝噎。 刚才常自在在阵前讲的那番话,什么“要你的狗命”、“抢你们的府衙”,这哪儿是温馨提示,分明是阵前叫骂! 完了,听说王信德老将军忠心耿耿,征战沙场多年,是大周朝的一员猛将,她还说想收为己用呢。 林老也笑:“年轻人…就是体力好啊。若殿下不放心,下次换我这老骨头去阵前叫骂吧。” 徐振英瞥他,“林老,您今年快六十了,能不添乱吗。你看吧,王信德老将军怕是快被我们给气死了。” 林老笑眯眯道:“殿下不用担心。反正他年纪也大了,早晚都得死。” 徐振英再度无语凝噎。 她手底下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徐振英刚这样想着,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第322章 舆论战争 原来是前线的常自在等人已经开始攻城。 炮弹出膛后,火光四射,声如雷鸣,烟尘弥漫,瞬间击中数里之外的城墙。 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声音,城墙倾倒,地动山摇,伴随着一阵阵惨呼,城墙犹如多诺米牌一般缓缓倒下,溅起一地尘埃。 金州府的士兵们一阵欢腾。 尤其是没见过火器威力的士兵们,此刻全都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肯放过眼前的一切。 莫说士兵们,就连徐振英身边的这些近臣们都是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扶住了徐振英马车的栏杆。 周厚芳捂着胸口,脸色发白,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巨大尘埃道:“这就是火器的威力吗?” 而林老则是吓得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落在赵乔年跟前,他还不忘紧紧拽着赵乔年的手。 两人都是脸色发白,相互扶持,才勉强站稳,没有被眼前这一切吓倒。 林老喃喃道:“早听说这火器威力惊人,如今亲眼所见,言语不能及其一分一毫。” 而赵乔年听着那边传来的惨叫,又看见那城墙被击穿,上面有两个大洞,无数人从城墙上掉落,随后被石头砸死,他很快恢复冷静,却只关心一个问题,“守城大将还活着吗?” 林老面色发白,他和王信德倒是有几分交情,他甚至还当过他孙子一年的老师。 此刻有些于心不忍道:“我方才瞧见,有人被震飞到空中,还有人被石头砸死,那王信德不听我们劝告,又在城墙中央位置,怕是难逃一死。” 张婉君见林老面色不适,便体贴道:“林老,战争就是这般残忍血腥,不若您去后方歇息片刻。” 哪知林老上下看她一眼,语气颇有些不服,“你个小丫头片子都敢往前冲,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不敢的。” 张婉君笑得无奈,“林老,我们这些小辈也是关心您。战场上难看的尸体多了去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尸堆里打过滚的,什么断胳膊断手断脑袋的,都见过。想当年打樊城的时候,我还窝在尸体堆里藏了一天一夜呢。” 林老看着张婉君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一怔。 张婉君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带笑,提起这些事情来,也是一脸自豪的模样。 可看着她那般稚嫩的脸庞,林老想起这丫头跟自己孙女一般大,而孙女刚搬到金州府来,目前还只知道整日风花雪月伤春怀秋。 林老无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众人还在猜测城墙上的人如何时,徐振英却已经用更清楚的望远镜略略一望,随后说道:“这王信德和邓全安运气很好嘛。好在身旁的士兵及时把他们拉走,否则他们还真要血溅当场了!再去喊喊话,别让常自在去了,江永康,你去——” 而常自在那厮正骑在马上拿着喇叭跃跃欲试,冷不丁却被江永康拉住了,“常自在,你留在这儿!” 说罢,江永康夺走他手里的大喇叭,打马而出。 常自在满脸疑惑,不知道自己这前线大将军怎么才干了半个时辰就被撸了。 “怎么了?殿下不是说让我去阵前劝降吗?怎么江部长来抢功了?” 身边士兵也疑道:“难道是小常将军刚才骂的不对头吗?” 常自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定然是殿下嫌我之前骂得不够狠!果然骂人是一门艺术啊——” 而江永康骑着白马上前,随后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确定城墙上的弓箭手不会射到自己,他用手挥了挥,在远处的一片尘土飞扬之中,举起喇叭大声喊着:“这火器的威力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殿下不想滥杀无辜,给你们三天时间投降。只要你们愿意投降,从上到下,我们不杀一人!你们好好想想!三日后,若是同意投降,在城墙上竖起白旗!” “可恶!娘的,这金州府的火器当真厉害!难怪连周衡都栽到他们手里!”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王信德被身边的心腹拉到一侧,而他刚刚挪开,身后的城墙就被火器击穿,他一阵耳鸣,甚至是头晕目眩,竟是险些当场站不起来。 若非几个心腹拖着他往边处躲,只怕他已经同刚才跟他站一起的士兵们一般被那火器炸飞! “邓大人!邓大人!” 一片混乱之中,王信德还不忘呼唤邓全安。 良久,才听到烟雾弥漫中一道沙哑的声音,“王将军,我无碍——” 哪里无碍,邓全安反应慢了一拍,险些随着垮塌的城墙掉下去。 只不过崴了脚,此刻走不动道。 望着眼前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的一面城墙,邓全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下哭出声来,“想我大周朝国祚连绵三百多年,今日却要栽到一届妇人手里!我邓全安深受皇恩,愿得此生常报国!今日这凤翔府若是守不住,我就从这城墙上跳下去以身殉国!” 话音刚落,就又听见士兵们喊着:“快快快,他们又打来了!” 王信德立刻站起来,却见对方突然出现几十骑着骏马的弓箭手,且从两侧飞速散开。 “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打法?!” 邓全安在士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道:“难不成他们要从两侧进攻?不是说要给我们三天时间考虑吗?果然金州府的人都是些言而无信的小人!” “大人,不对,他们不是要攻城!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可凤翔府的城墙四四方方,只有两个城门,中间只有了望巡逻兵,且城墙延绵好几里路,他们根本追赶不上,只能看着这些金州府的士兵们骑马绕城。 “大人!他们在往城里射箭!” “什么?!”王信德只恨不得立刻追上他们的身影,“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那几十个金州府的士兵们开始搭弓射箭,只听见“咻咻”之声,箭矢破空而出,升腾上空,随后落到城里。 或是地上,或是墙上,或是院落之中。 “小心,金州府的人放暗箭啦——” 城内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老百姓们纷纷躲避,箭如雨下,密密麻麻,老百姓只能尖叫着抱头鼠窜,随后听见一声惨呼,众人只道此人运气太差,却不见血肉模糊之景,那人反手抽出箭头来,不由奇道:“咦,没有箭头呢。” 箭雨初歇,众人才敢凑上前来,“确实没有箭头。” 有眼尖的人说道:“哎,这上面好像有纸条呢!” “哪个认字的来念念,这上面写的啥——” 立刻有人自告奋勇上前来。 ——金州府的老百姓顿顿有肉。 ——岚县猪采用新式养殖法,半年长百斤,猪肉贱价 ——金州府棉衣售价一件降至两百文 ——金州府五岁以上孩童免费入学 伴随着那人娓娓道来的声音,他身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人埋头去寻找周边的箭头,随后递给他,请他来念字条上面的内容。 ——金州府已经占据大周朝十六州,占据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 ——金州府火器可击穿城墙。 ——投降者不杀。劝降者可建功立业,根据功勋发放五到千两白银。 ——跟着金州府,分田发粮!穿衣吃饭! 眼瞅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在念念叨叨金州府的那些纸条,老百姓们此刻也不怕了,纷纷钻了出来,一声一声的问着。 “那啥,刚才地动山摇的,是不是就是那火器啊?” “肯定是!城墙那边噼里啪啦的好一阵摇晃,八成就是这纸条上说的火器!看来这火器果然名不虚传!” “金州府那边的人新玩意儿就是多!这上面还说猪肉贱价,有多贱?” “我知道我知道!我去年去金州府那边进过肥皂,吃过他们那里的猪肉,价格便宜不了多少,一斤五花肉咱们这边得卖到二十五文一斤,他们那儿也是十五六文的样子,但是胜在没有一点骚味!吃起来甚至比羊肉还要鲜美几分哪。” “岚县猪还是很出名的!咱好多人都吃过!” “罗老汉你吃过什么呀你吃过!咱们这边,只有那要价死贵的天香楼里有岚县猪,且一盘卤猪头肉接近一两银子!你哪里吃过?!” 那罗老汉咂咂嘴,“就是吃过嘛。俺娃前年还去过岚县咧,给俺带了一些腌肉,俺咋没吃过——” 有书院学子一脸义愤填膺:“真是一帮愚民!敌人都打到家门口,竟还只是念念不忘口腹之欲!简直是愚不可及!他们专门扔这些纸条,无非是要动摇军心,想要你等里应外合打开凤翔府的大门罢了。这都是敌人的诡计——!” 另一书生模样的人也道:“也是,一帮愚民,就如未开化的野兽犬畜无异,怎么知道忠君爱国四个字?!看你们一个个的,长得便是一脸卖国求荣之相,也难怪守不住这凤翔府!” 立刻有不服气的人吵了起来,“你们倒是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不见你们去上阵杀敌啊!” “就是!方才这些箭射下来的时候,你们比谁都跑得快!” 底下的人在吵着,而城墙上的人也没有闲着。 金州府的士兵们来得快,去得快,射箭以后便骑着马消失,甚至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候就全身而退。 那士兵之中有会认字的,悄悄拾了剪头上的纸条,又和几个亲近的兄弟聚集在一起。 “喏,这上面可写了,金州府那边的士兵,一个月的俸禄是一两银子!” 其他人愁眉苦脸,“这我们早就知道了!” 也是,毕竟凤翔府紧挨兴元府,他们也多多少少交过手,金州府的士兵们各个人高马大,一看就吃得极好,他们甚至碰了面还时常劝降,说金州府那边不仅俸禄高,且从不拖欠,还时不时的搞什么技术大比武,那些士兵们,即使是女兵,看起来都不容小视。 “真不知道,王将军为何这般泥古不化。要我说,谁当皇帝不是当?跟咱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都说忠君爱国,呵,这军饷屡屡拖欠,老婆孩子都快饿死了,怎么没见大周朝爱我?” “你这是受了那报纸的蛊惑了!” “难道我说得不对?上头人一句忠君爱国的大帽子压着你,咱们这帮士兵们就得脑袋拴着裤腰带上往前冲。他们吃香喝辣,呼奴唤婢的,咱们呢?老刘,你家房子破了好几年,到现在那顶都没修好吧。” 那叫老刘的咬牙切齿:“军饷拖了又拖,家里又有个瘸腿的爹和瞎眼的娘,一个月药钱就是几百文,哪里还有修房子的钱?” “我可听说人家金州府那边,士兵们可都是分房子的!” 几人倒抽一口凉气。 “当真?” “之前没打仗的时候,我有个小叔是做货郎的。人家去金州府好几回,回来以后就发达了,跟我说金州府那边遍地都是金子,你弯个腰就能捡!还说他们那边当兵可不容易,那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要求可严着呢。说是那边每年征兵的人多如牛毛,只有祖坟冒青烟的人才能被选中呢。你们可知道为啥?” 几个人全都望向他。 “人家待遇好啊!一日三餐,餐餐管够,随便你吃。这是最基本的,一个月一两银子,每个月十五准时发,从不拖欠。而且一年四季衣裳不断,过年过节又是油米,而且他们进了军队还要读书认字练习兵法,每月考核,只要成绩靠前的,就有机会当将军呢!” “当真?”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口无比火热,“每个月十五就发?不拖欠?” “从不拖欠,要不人家那边怎么可能抢着当兵!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那边打仗伤了残了,一辈子都有朝廷养着!” 众人一阵惊愕,随后有人道:“难怪他们打仗都跟不要命一样!都说全饷之兵,忠勇非凡,这话果然不假!” 随后却有人气道:“都说有奶就是娘,现在想想,大周朝一不给钱,二不给粮,只让咱们往前冲。咱们又不是傻子!凭什么?!要我说,索性反了他!咱们杀了王将军,将他的人头送到那位女大王跟前,这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是全都有了吗?!” 然而却有人反对:“王将军对咱们还是挺好的!咱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人!” “那不杀他,捆了他,再放金州府的人进城总可以吧?” 众人全都惊愕的望向他,“王兄弟,你还真有投诚的打算?” 那人冷哼一声,“我凭什么给大周朝卖命?谁的命不是命?再说了,那火器的威力你们不是没看到?隔壁队的小雷,人家才十八岁,今天不是就被炸飞了吗?现在他们连尸首都没去捡回来!咱们几个还能在这里商量投不投诚,那是我们运气好!说不准明天我们就跟小雷一样的下场!” 众人沉默了。 “你们就说吧,愿不愿意跟着我干?咱们带几个兄弟去把王将军和邓大人给捆了,然后再插上白旗投降,迎接昭王殿下进城——” 片刻后,有人响应,“干他娘的!反正这大周朝早晚都完,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这天下早晚都是徐家的!现在干,还能博个前程,总比被火器炸飞了强!” 众人略一犹豫,很快便道:“干!怎么不干!” “好,你们今天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想造反的兄弟。天黑后,我们趁王将军不备,将他捆了献给昭王殿下!” 而王信德和邓全安却是回到了府衙。 他们在城墙上已经坚守了整整两日,加之城墙被毁,他们已经看出双方实力差距,金州府的人若真想攻城,只在一念之间。 眼下,许是真的给他们三天时间考虑投诚之事。 “大家看看吧,这都是从金州府各个地方搜过来的纸条。他们今日射箭,就是为了动摇我们凤翔府的军心!如今满城风雨,老百姓们都知道金州府说的投降者不杀,我们的民心,已经散了!这仗还打个屁!” 说话的是邓全安,他向来文雅,此刻却也被逼急了,满嘴的脏话。 王信德道:“舆论战、心理战,金州府那边的人最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 “管他是不是阴谋诡计,只要管用就好!你们出去看看,如今龙翔府的老百姓各个只差摇旗呐喊的欢迎他们进来了。” 底下文臣全都一脸灰白之色。 倒有胆大的直接劝降,“邓大人,金州府火器威力惊天动地,说白了,咱们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这城破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现在投降,一则减少城中百姓伤亡,二则也为我们自己的项上人头,这算来算去,我们都不会亏!” 邓全安脸色颇为难看,“诸位是不是忘了,我们身上还穿着大周朝的官服!” “这大周朝、金州府的官服又有什么区别?不说其他,至少昭王殿下对臣民可是有口皆碑,这些年她兴教育、扩人口、改军制、收流民,这桩桩件件,无不显露出她是一位英明的帝王。邓大人难道不知,金州府那边的老百姓提起昭王殿下可是交口称赞,她如今坐拥十三州土地,又有千万百姓民心所向,我大周却日薄西山腐朽不堪,又如何能对付这样的敌人?” 随后又有人劝道:“大人,那周衡是何等枭雄?最后都死在了徐振英手里。可见这位昭王殿下是天命所归。我们投诚,兴许还能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若不投诚,那火器也可以打进来。说到底,咱们现在还能议事,昭王殿下还给我们三天考虑时间,不也正是爱民如子的表现吗?” 王信德道:“你们这帮读书人,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都是敌人的阴谋诡计罢了!我且问你们,为何那边明明有五架铁器,最后却只有一架在发射炮火?”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这兵荒马乱,谁会注意几口炮火? “哼,我看分明就是他们兵力不足,故布疑阵,说不准只有一台火器可用!若我们能再挨几日,等朝廷的援兵一到,为何不能与之一战?!” 邓全安叹气,看向沉默的众人,“大家现在知道她为何给我们三日时间了吧?那可不是她仁慈!而是她掐着时间呢。” “掐着时间?” “最多三日,朝廷的援兵就会到来。她就是要赶在援兵到来之前拿下凤翔府。” 满屋之人,纷纷震惊,万没料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深意。 可很快有人说了,“可万一朝廷不肯派援兵来呢?” “对啊,汴京城中兵力也是不足,大人如何保证一定会有援兵?” 邓全安冷声斥道:“诸位,此诚大周朝危急存亡之秋也,我凤翔府离汴京城不过数百里路程,援兵不来,难道是等着被金州府的人灭国吗?” 是啊。 再往前走,可只有一个河中府了。 可是这也意味着,只要拿下凤翔府,金州府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剑指汴京。那么同样意味着,如果他们要守凤翔府,注定是一场血战! 可有官员却道:“王将军,邓大人,眼下说什么忠君爱国都没有用。如今军心已散,你们真觉得我们守得住凤翔府吗?” “守不住也要守!”王信德站起来,杀气腾腾的将长剑横在跟前,“即使豁出我这条老命,即使战死沙场,我也绝对不让外敌踏入一步。” 那人却盯着王信德,“王大人忠勇热血,让人钦佩。可城里的老百姓呢,他们相信我们吗,他们是愿意我们继续掌管凤翔府,还是希望金州府的人来接管他们?” 王信德哑口无言。 他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即使这城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骚动,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平静的表面下是无尽的汹涌和危机。 “王大人,您别忘了,之前凤翔府和金州府互通有无的时候,老百姓们可都是知道金州府那边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您难道没听过凤翔府里流传的这样一句话吗,宁做金州狗,不做大周人——” 王信德和邓全安皆是心中一凝。 望着底下的官员们,他们显然已经拧成了一股绳,甚至仿佛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邓全安笑得难看:“确实也是如此。不过既然徐振英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还剩两天,诸位回去也可再考虑考虑。” “好,没错,还有两天时间。大家都回去想想。” 有官员吆喝了一声,随后大家散开。 第323章 旧人 等所有人离去以后,王信德才对邓全安吹胡子瞪眼:“你为何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了?你刚才没看到这帮孬种是什么眼神吗,你就不怕这放他们回去,他们全都投降去了?” 邓全安深深叹息:“王将军,我看到了。我要是再不放他们走,怕是他们就要拿刀逼着我们开城门了。” 王信德一愣。 邓全安气得双唇发抖,“这帮孬种!叛徒!怕是早就想着和金州府的人里应外合。王将军,也不怪他们,实在是……金州府的人太强了,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如今金州府的人还没有打来,可我军心民心已散,我们不战而败——” 王信德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还怎么打。 金州府只需要把火器一亮,再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宣传他们一番,瞬间让整个凤翔府土崩瓦解。 那城墙还在摇摇欲坠,在他们眼底固若金汤的城墙,在金州府人眼中却是易碎的鸡蛋一般,今日是击打城墙,明日就能击穿城门。 他们防与不防,又有什么区别? 凡人肉胎怎可和天外之物的火器一战? 蝼蚁又如何能阻挡大象的进程? 邓全安坐在那里,他不过四十,可自从坐上了这凤翔府府君的日子,与一个强敌环绕,不过三四年间,头发就已经白了一片。 此刻,偌大的房间,就他们两人。 他周身被一种凄凉的绝望所笼罩—— “王将军,可以想见,大周朝很快就要覆灭了。”邓全安如此说着,脸上尽是苦涩和不甘,“说到底,是我们大周朝自己耽误了自己啊。这些年汴京府忙着争权夺利,却连养虎为患都不知道,坐视金州府发展成今天的模样,此一条,他周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邓全安望着王信德,却见那人已年近六十,头发花白,目光锐利,甚至之前还极力主战,可见老爷子心中血性不减当年。 可是他邓全安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王信德去送死? 王信德也知眼下的绝境,不由坐在椅子里喃喃道:“难道除了投降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邓全安苦笑:“你我愿意为守城而死,可我们手底下的官员和老百姓们却不肯。王将军啊,我大周朝人心尽失啊——” 两个人不由抱头痛哭,哭累以后两个人抵足而眠,一则是怕有人趁乱拿他们脑袋去向金州府邀功,二则是他们两就要不要投降一事商量到很晚才睡。 可谁知,这投降的决心还没下呢,下半夜,他们便被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好些人,有带甲的将士、也有文臣,两个人的脖子上凉飕飕的,王信德大怒:“周平,我待你不薄!为何出卖我等!” 那叫周平的小将笑得无奈,“王将军,您应该感谢我,今夜有好几拨人想要您的项上头颅,是我周平保下了您的脑袋。请二位也睁眼看看,外面已经遍插白旗,现在只差拿您二位头颅祭天。” 邓全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而外面的骚动声音传来,两人才看到果然外面灯火幢幢,亮若白昼,整个凤翔府似乎都无人入眠,白日的平静之下,换来的却是深夜的一场暴动。 那周平毫不留情:“邓大人,省省你的唾沫吧,没看见金州府月报上写的吗,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大周朝不把我们当人,有人把我们当人!大周不仁,也怪不得我等不忠!来啊,把这两人绑起来,命人打开城门,欢迎昭王殿下入城——” 金州府的人也没料到凤翔府的大门竟然这么快就被打开。 此刻刚是下半夜。 山林的雾气还没有消散,月色稀薄,凉意入腑。 而徐振英的帐子跟前便出现了江永康的身影。 男子声音低低的,顺着山林之间细微的风声传入耳中,“殿下,凤翔府的城门打开了!” 很快,帐子内亮起了灯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约只有两三分钟,徐振英就穿好衣物走了出来。 她本就是和衣而睡,此刻虽然有些睡眼朦胧,但精神看着尚可,“凤翔府的城门打开了?” 随后她又莞尔,“这才过去一天一夜。” “殿下妙计,让弓箭手们朝里面射了那么多的纸条,现在凤翔府的军心名心已失,投诚是必然的。” “走,过去看看。” 徐振英大踏步往前走去,只见帐子内已经到处都是灯火,显然凤翔府投诚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营帐。 很快,徐振英的心腹们也全都赶了过来。 徐振英看见众人焦急的脸色,方才正色道:“没错,凤翔府的城门打开了。走,一起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而江永康已经点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火把漫山,徐振英走得不急不慢,等到达凤翔府门口时,她看了一下怀表。 凌晨四点过。 而凤翔府的城墙上也是一片大亮,为表诚意,城墙上所有人都按照江永康的要求将武器扔到城墙之下。 而为确保安全,江永康已经提前带人去城内转了一圈,确认无误以后,徐振英等人方才入门。 此刻,凤翔府的城门大大开着,长风灌入,即使是凌晨,天还是漆黑一片,可徐振英却已经透过城墙,仿佛看到了城内成千上万的百姓。 他们全都走出家门,站在道路两侧,伸长脖颈,望着这位从金州府来的女大王。 “凤翔府恭迎昭王殿下入城——” 周平一看见对面那簇拥在最中间的身影,立刻激动的大喊一声。 他中气十足,声音悠远,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阵激动人心的战鼓声声,在夜空之中振聋发聩。 满城安静。 凤翔府恭迎昭王殿下入城—— 凤翔府恭迎昭王殿下入城—— 凤翔府恭迎昭王殿下入城—— 凤翔府内,所有百姓跪在两侧,跪迎凤翔府的新主人。 他们跪得真情实意,满面激动,此起彼伏的欢迎声音犹如海浪一般袭面而来,无数的火把举高,照亮整个凤翔府! 而徐振英身后的一众人等,同样是一脸激动之色。 他们也是万万没料到,徐振英说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凤翔府,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一天一夜都没有过去,凤翔府的大门就已经为他们敞开! 占领了凤翔府,意味着他们离汴京城更近一步! 徐振英抬眸,望向城门后面等候着的江永康、凤翔府的文武百官,还有满城的百姓们,她上前两步,微微抬手,声音洪亮:“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金州府的子民了!”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女子的脸孔映衬在一片火光中,她犹如神女般,高贵不可亵渎,“我金州府的子民从不下跪!全都站起来!” 凤翔府的老百姓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就听见今晚投诚的主要带头人周平催促道:“愣着做什么,金州府的规矩就是不下跪,没听见昭王殿下说什么吗,都站起来!” 一阵稀稀拉拉的声音,百姓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随后有个长期行走金州府的货郎才大笑一声:“愣着干什么,昭王殿下从不许人下跪叩拜,都站起来!以后咱们就是金州府的人了,金州府的人,膝盖都精贵着呢——” 这下,老百姓们才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徐振英这才挥手,召来周平。 周平心跳如雷,几乎是一阵小跑到了徐振英的跟前。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人物,先前他有胆子抓王信德他们投诚,可此刻面对着徐振英,他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即使眼前这人,只是个十八岁多,还未满十九岁的小姑娘。 可刚才远远的看她一眼,此人浑身通体气派,眸色锐而不显,身着便衣,不见绫罗,往人群中一站,却让人不敢直视。 徐振英笑着问他:“你就是周平?” 周平连忙点头,“是小人!” “我们金州府不喜自谦,也不自称卑职或是小人,况且我们今日拿下凤翔府,你功不可没,不必自谦小人。” 周平面色都激动得发红,他努力学着金州府士兵们的样子,抬头挺胸,迫使自己目光直视徐振英,“是!” 徐振英笑着拍拍他的肩,“好样的!” 她又看见旁边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两人,也大约认了出来,笑道:“是邓大人和王将军吧?” 王信德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会叛主的!” “我徐振英做事,向来以德服人,不喜打打杀杀。再说我杀你做什么?如今你没有兵权,手底下的心腹一个也不服你,你也没有能力颠覆我的朝廷,杀不杀你,很重要吗?” 王信德瞬间面若死灰。 而邓全安则一脸愤怒的望着她,随后又望向徐振英身边的林翰。 林翰叹气:“邓大人,你我曾为同僚,我劝你一句。你恨我们殿下不如恨你的大周皇帝。是他自己刚愎自用,整日忙着争夺皇位,不顾百姓死活,落到今日下场是国运不济,却也是他自作自受。大周朝国祚延绵三百多年,也是时候改天换地了。我等凡人,如何能阻止天命所归?不若同我一样,归顺了殿下——” 邓全安冷笑,“这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就是你所谓的天命所归?” 林老反讽道:“周家人薄情寡性,将百姓视作蝼蚁,尤其是仁正皇帝死后,朝廷换皇帝犹如歌女换新衣,连年征战,连年收税,朝堂更是乌烟瘴气。邓大人对大周一片忠心,确实是可歌可泣,可却听说过‘护主有恩当食肉,却衔枯骨恼饥肠。于今多少闲狼虎,无益于民尽食羊’这几句话?” 邓全安身子一晃,脸色瞬间煞白! 徐振英挥了挥手,“放了他们。” 周平一愣,满脸不赞同,却不敢开口。 江永康便立刻命人将其松绑,而安保团很明显担心再次发生琼州府的刺杀事件,现在在人多的地方,总是牢牢将徐振英护在最中间位置。 眼看那两人松了绑,却还是呆在原地,犹如三魂七魄被人勾走了一般,加之徐振英又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浪潮之中慢慢进城,安保队的这颗心才勉强算是放了下来。 哪知徐振英刚走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然而人群中一片欢呼,老百姓们伸长了脖颈望着她和入城的一行人,似乎没有人听到这一声。 很快,江永康折返而来,在她耳边低声道:“邓全安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徐振英心里一紧,随后有种无言的痛心之感。 她也许永远理解不了古人对于家国的忠诚,可是却不妨碍她对邓全安这种人的敬佩。 她挥了挥手,“厚葬他。” 随后,徐振英脸上浮起笑意,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朝着入城的百姓们亲切挥手。 周厚芳紧紧跟在徐振英身边。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一刻的徐振英虽然被万千人群簇拥,可背影看上去却那般孤寂。 从来都是高处不胜寒啊。 帝王皆无情啊—— 倒是赵乔年似乎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只略略感叹了一刻钟,便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挤到徐振英身边提醒道:“殿下,大周朝的援兵怕是在路上了。” 徐振英笑容不减的对着百姓挥手,“放心,我已命张婉君和徐慧嘉两人带五千兵去必经之路上打埋伏。他们来了,也是有去无回。” 赵乔年一惊,心中暗赞徐振英好敏锐的心思。 也难怪昨晚听见一阵动静,方才也不见这两人,原来是另有任务。 而显然这一夜,凤翔府注定是不太平的。 西街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里,一枯瘦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连声咳嗽着,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面色有些惶恐:“是城破了吗?金州府的女大王打来了?” 丫鬟胭脂连忙道:“白姨娘,别着急。不是城破,是投降!” “咱们凤翔府投降了?” “没错呢,是投降,不是城破。不会有人打进来的。” 白姨娘捂住胸口,似乎心有余悸,“那老爷和夫人呢?” “老爷和夫人都去城门口迎接新大王了!” “新大王?是金州府的那位吧,据说还是个姑娘…真是厉害。” “是呢,听说那位女大王今年才十八九岁呢!” “十八九岁?”白姨娘暗暗吃惊,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莞尔一笑,“她今年应该也十八岁出头了。” “白姨娘说谁?” “一个旧友罢了。”白姨娘咳嗽了几声,“听说那位大王从不滥杀无辜,她进了城,咱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那可不知道。不过我听说金州府那边的姑娘都允许做官呢!可惜我是个奴籍,老爷和夫人怕是不会放我走的。” 白姨娘怜惜的抚过胭脂的脸,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多年前被烹食的妹妹,“你放心,你伺候我多年,我一定去帮你求求老爷,兴许能从主母手里讨要来你的卖身契。到时候要是真能做官,我就放了你的良籍。” “多谢白姨娘!”那胭脂一派感动之色,随后又听见前院的脚步声,“唉,老爷夫人应该回来了!” 白姨娘似乎对夫人有些惧怕,瑟缩着往后躲,“那咱们赶紧回房去,若是夫人看见了我,怕是又要不高兴。” 胭脂心疼道:“夫人也真是,自从姨娘生下女儿以后就不高兴,嫌姨娘没能生个儿子,动辄就是打骂,好说姨娘也是老爷的枕边人,竟是丝毫面子也不给姨娘留。” 那白姨娘连忙做噤声的手势,“别说这些。我就是个姨娘,是这家的奴才,主人家肯赏我一口饭吃就不错了。更何况夫人只是凶狠了一些,至少没把我赶出家门,是我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给老爷生个儿子…我命不好…” 胭脂唉声叹气,见白姨娘说两句就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的,连忙扶着她进屋:“姨娘快别说了,进屋躺着吧。您刚生产没多久,吹不得风!您要是想知道最新的情况,让流朱回来了给您讲。” 胭脂也是极其心疼这个主子。 想当年白姨娘刚进门的时候,那是浑身反骨,整日想着逃跑,对老爷也是爱答不理,整日说什么自由公平,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夫人将她狠狠收拾了一番,又将她关在后院一年,不断打磨和调教她的性子,才略略将她的棱角抹平。 眼看苦尽甘来,白姨娘甚至还怀上了孩子,岂料又因冬日台阶上有冰,白姨娘一脚踩上去滑了胎。 这下又得了老爷的厌弃,在后院里过得跟一般的下人无异。 后来不知怎的,老爷又开始出入白姨娘的屋子,这不,白姨娘这才怀上孩子,勉强拨了个屋子和下人供她使唤。 可惜却是个女儿。 这生产了已经快三个多月,老爷愣是没来看望她们母女一眼。 果然很快,流朱蹦蹦跳跳的回来了,她这出了一趟门,满面通红,双眸如星,一回来就叽叽喳喳的喊着:“天菩萨,街道上全是人!险些把我鞋子都给我挤掉了,姨娘您是没看见这盛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跑去看昭王殿下!” 胭脂给她递帕子擦汗,笑着打趣她道:“瞧你,跑得浑身都是汗,你可瞧见那位昭王殿下了,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流朱兴奋的说道:“哪里有三头六臂,那都是谣传!长得跟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看起来倒是很斯文,一直冲我们笑着挥手呢!胭脂,你知道吗,殿下是个女的!” 胭脂笑,“我知道啊,前两年不是就在说那位女反王是个姑娘吗?” “可是…她真的是个姑娘啊!”流朱语气里全是艳羡,“跟我们一样,是个姑娘!” “我晓得了,你是说她是个姑娘,却能当反贼,甚至说不准还要当皇帝。” “没错!昭王殿下说不准以后就是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你是没看见,她虽然是个姑娘,可是那浑身的气派,比起我们府君也差不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身边还跟着好多姑娘,看起来像是女官!” “你今晚这是怎么了,出了一趟门子,似乎心都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金州府那边本来就有女官。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当女官?” “这听说和亲眼看到那完全不同!再说我为何不能当女官?你要是刚才看见女官们有多威风,你就知道我为啥羡慕她们了。尤其是那个叫什么钱珍娘的,我听他们都叫她钱部长,她骑着马在最前头,跟一个军爷在一起,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是威风,十足的威风!” 忽然,那白姨娘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一缕头发垂下,她双眸瞪大,声音发颤:“你说什么?钱珍娘?” 胭脂急忙过去扶着她。 而白姨娘十根手指紧紧抓着流朱,“那…那位昭王殿下叫什么名字?” 流朱不知所措,“我只听说她姓徐——” 徐姓,岚县来的,还有钱珍娘—— 她早该反应过来的! 白姨娘逐渐拼凑起所有的线索,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一个激动,竟然直接昏死过去。 第324章 北境之乱 而张婉君和徐慧嘉点了五千士兵,埋伏在凤翔府和河中府的必经之路上,苦等了两天后,总算等来了朝廷的先头部队一万人。 他们占据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在山谷之中和这一万人开展了激烈的厮杀,自不必说。 凤翔府这边顺利被金州府的人接手,而北境却没那么太平。 虽说眼下已是夏秋交接,水草还算丰茂,鞑子们都躲在关外修生养息,暂时不会杀到关内来,可是周衡的那道圣旨却是彻底打破了北境这一时片刻的宁静。 赵毅的帐内,只有十几个心腹在内,传旨的太监一送走,十几个人心腹就迫不及待的把那圣旨来回看了好几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招将军回汴京?还说要给先帝送灵?按照礼制,要么是太子殿下、要么是皇亲国戚中选出得力一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将军一个外人。” “还看不明白吗?这送灵是假,想骗咱们将军回去是真!就说先帝这才驾崩多久,太上皇就打着内忧外患的借口,一切从简,恨不得将先帝草草下葬,可见此人心胸。眼下这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把将军从这位置上撸下去?” “我看不尽然,汴京城的情况怕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复杂。” 屋里的将军们全都望向赵毅。 赵毅眉头轻蹙,面色发青,“我昨日接到线报,周衡和周莹两人都已经死了,徐振英几乎快全面占领东境,眼下汴京城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这是难得的机会,想必金州府的人很快就会朝着汴京城而来。” “周衡死了?” 满屋皆惊,“怎么死的?” “说是被活活烧死的。” 满屋骇然,一时之间无人敢说话。 白慈恩便道:“这样算起来,徐振英至少已经占领大周朝三分之二的领土。也难怪陛下颁发明旨让将军回朝。” “不可,万万不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不能回去!鬼知道皇帝老儿是想招将军回去抵抗金州府的士兵,还是想趁机夺权害命。将军一走,那可就是掉入狼窝之中!” 这番话立刻引来赞同,“没错!此乃多事之秋,这几年陛下又一直往我们身边安插人手,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要将军的性命。将军此去,必定会凶多吉少!” 可又有人问道:“将军不去,若金州府的人真打来了怎么办?” “怎么去?虽说眼下北境还算太平,可万一要是鞑子知道汴京城内忧外患,你能保证他们不提前打过来?这北境的百万老百姓怎么办?” 赵毅骑虎难下,也是左右为难,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白慈恩,白慈恩蹙眉,语重心长:“将军,你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不直接以保卫汴京城的理由召您回京,偏偏圣旨上要以给先帝送灵为借口?” 众人沉默了,纷纷思考。 赵毅一怔,随后沉声说道:“陛下怀疑我。这圣旨…也是在试探我。” “没错。”白慈恩面色更加凝重,“将军,现在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其他将士立刻道:“白将军,什么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唉,你们这些读过书的说话最难懂,这眼下到底是咋回事?” 白慈恩不语。 他怎么好说今上这封圣旨,可以说压根没给赵毅将军活路,这分明是要赵毅将军带人回去支援。 可今上又害怕赵毅将军不肯回去,因此特意说是给先帝送灵。 这是试探、是哄骗,更是杀机。 “我听明白了,反正就是,回去就是死,对不对?” 赵毅抿唇,下颚线紧绷,面色发白,往日铁血沙场的将军,此刻看上去却是如此的无助。 “赵将军,不能回去!不能回去!这皇帝早就看不惯您,三番两次的想要您死,你这一回去,保不住汴京城倒还好,可是一旦保住了汴京城,那可就是皇帝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管他什么大周的江山,这大周江山是他周家的,可不是你赵家的!赵将军,咱们军人是该忠心,可却不能愚忠!今日您万万不能回去,回去便落入了那皇帝老儿的陷阱之中,到时候他一定卸您的兵权,咱们这些人又有什么活路?!” “大胆!” 忽然帘子被人掀开,冷夜的长风就这么无情的灌了进来,赵毅桌前的灯火一跳,随后便又是五六个年轻将军大阔步走了起来。 领头那位更不得了,沾着“周”姓,是某位亲王之子,据说极得周勉喜爱,因此才将他派到这北境里,一则是求个功名,二则也是替周勉当好眼线。 此刻,年轻的降临一脸阴沉,剑指赵毅,“赵将军,陛下既然有旨,为何不见你带人回京救援?你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王法?你是否想学那徐振英,来个造反自立吗?!” 屋内的人纷纷脸色一变。 这些人可都是周勉安插在北境的探子,一个个家里显赫不说,且都对周勉是忠心耿耿。 他们开这会的时候,故意没叫这帮人,也没想到这帮人竟敢不经通传就擅闯主将大营。 “周将军,你少给我们将军戴帽子!你也不想想,我们北境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信不信,一旦今天赵将军前脚一走,后脚鞑子就会闻见味儿打过来!汴京城危急,难道我北境就安稳?” “就是,就算陛下要让将军回京,那将军不得至少和我们商量一下临走的安排?” “当真?”那周将军面色微微一松,却还是将信将疑,他一双厉眼环顾四下,“既然是安排战事,为何不叫我们这些人?尔等可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哼,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参你们这些人一本,让你们知道,这北境还是我大周的土地,你们也全都是我大周的臣子!谁要是敢生了异心,陛下一定会诛他九族!” 屋内人皆双拳紧握,瞪着那周将军。 那周将军却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是皇亲贵族,和这些草莽不可同日而语,这屋内他也就看得上赵毅和白慈恩。 见赵毅手里还揣着圣旨,周将军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几分冷意,“赵将军,北境的军务您都安排好了吧?若是安排好了,可别想着拖延时间。汴京城已是十万火急,陛下说了,让你收到圣旨即刻出发!若是拖延,难保不会治你一个拖延战机之罪!” 赵毅看他一眼,冷声说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就不劳周将军费心了。” 周将军虽态度缓和,可做事却是滴水不漏,“既然如此,不如我让李桂和无双两人留下,若将军有什么需要办的,就让这两个人搭把手,多个人也多条臂膀,如此一来,我们明日便可启程返回汴京城——” 这一下,赵毅底下的一个年纪稍大的将军立刻怒了:“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四品的小将,也敢对我们将军无礼?老子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你在这里装什么大头?!我们将军说了,自有安排,怎么,现在就派人监视我们将军?” 周将军拔剑而向,“老东西,说话注意点!我乃平王之子,虽没有承袭爵位,却也是周家人!” 屋内人登时全都“刷刷刷”的拔剑而向,一时之间,屋内气氛陡然变得一触即发。 而灯火幢幢之中,赵毅也站了起来。 那周将军立刻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赵毅!我就知道,你早有自立之心!你想想,你妻子孩子可全都在汴京城里!” 赵毅气得胸脯起伏,双手握拳。 那周将军继续挑衅:“你若没有反意,就证明给我看!让这些人先收了家伙,明日就跟我出发汴京城!” 赵毅脸色发青,挥了挥手。 “将军!”其他人一脸愤恨,不情不愿。 赵毅吼道:“收了家伙!” 周将军见屋内所有人都收了武器,各个对他虎视眈眈,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来。 他冷冷一笑,“赵将军,没胆子造反的话,就别学金州那位。给我老老实实的做大周的狗!” 周将军转身而去。 然而变故就在下一秒! 只见站在他最近的一位小将,忽然抽出长剑,往前一送。 周将军完全不防,只觉得身体里一凉,紧接着便看见了一张很年轻稚嫩的脸庞。 他在逐渐放空的思绪里翻找。 濒死之前忽然想起,此人对赵毅是忠心耿耿。 可此人跟金州府的关系也是颇为密切。 四年前,便是他和白慈恩一起在军中大肆推行牛痘疫苗—— 随后,周平的尸体“轰隆”一声倒下。 “张超,你干什么?!”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然而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周将军带过来的那几个小将一看他死了,立刻知道情况不妙,扭身就往外跑,并且开始大呼:“赵毅造反了!” 时机不待人,眼看这几个人就要冲出账外,众人只怕引发军中哗变,几乎是同时,赵毅的左右两侧的军士配合默契,屋内寒芒一闪,一刀一个,血光四溅—— 这些人甚至还没有冲到帐门口就被他们解决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所有人。 尤其是后续的连锁反应。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候才发现,他们竟然杀了周勉在北境放下的这些重要探子。 白慈恩也惊得站了起来。 那最先杀人的小将脸上还带着血,似乎整个人也有些懵了,举着剑有些不知所措。 而没有杀人的思绪反而比较清楚,见状立刻跪下说道:“将军,我们杀了周勉的人,这下他更不会放过我们了!既入穷巷,合该奋力一搏才是!” 那小将丢了剑,跪在赵毅面前,“将军,人是我杀的,这些人都是我杀的,跟将军没有关系!我张超爹娘都被鞑子所害,要不是将军捡了我,我早就死了!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尽管将我推出去顶罪便是!” 白慈恩眉头紧蹙,“这不是寻找替罪羔羊的事情!你做的,和将军做的,没有任何区别!就算你坚持声称是你自己做的,可陛下多疑,也一定会认为是赵将军命你做的。” 白慈恩知道。 这下完了。 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而其他几个将领却道:“这帮小子如此侮辱我们,老子早就想捅死他们了。如今死了更好,咱们就不用回汴京城了!” “对!他周勉不是一直防着赵将军自立为王吗?那索性咱们就干他娘的!我们如今拥有二十万兵马,它汴京城局势十万火急,咱们偏不救!在北境当个逍遥王有什么不妥?” “胡闹!”白慈恩怒喝,“汴京城危急,你以为跟我们没有关系?北境和汴京城唇齿相依,你们以为金州府取下汴京城后不会来攻打我们?北境不是乐土,北境只会是徐振英最后的一块版图!我们逃无可逃!” “呵,那又如何?白将军,我倒是想问一句,若咱们北境真没有自立之力,那周勉和徐振英比起来如何?” 白慈恩哑口无言! 因为他这时忽然明白这群人不想去营救汴京城的真实原因! “周勉无德,疑心深重,克扣军饷,玩弄权术,安插亲信,强征暴敛,沉迷美色,天怒人怨。而那位昭王殿下,仁心仁德,天纵英才,改善民生,不拘一格,即使当年我们是敌对双方,却还愿意无偿给我们提供牛痘疫苗,我们身上穿的棉衣,您不要说您不知道,全都是低价收购而来!更别提前年大饥荒,若非金州府的人送来了粮食,我们北境早就不复存在!将军啊,这北境是大周的北境,还是金州府的北境,您心里当真不清楚吗?我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穿人家的,甚至如今军中的一切军事训练,都是跟人家那边学来的!如今还要去跟他们打仗,这岂非君子所为啊——” 赵毅身子摇晃,竟险些坐都坐不稳。 而白慈恩更是脸色大变!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北境军中推行改革,他学着徐振英的那一套,请老师来教有官职的兵将们读书认字,提倡上下级和谐友好的战友氛围,时常搞什么军民融合活动,甚至学着金州府的管理模式设置了宣传员给将士们洗脑,可是不曾想,这一切的结果导向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现在,这帮人反而分不清自己是大周的兵,还是金州府的兵! 方才的鲜血和哗变,并没有让白慈恩有什么情绪变化。 反而是此时此刻! 当这位将军说出这番话时,白慈恩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甚至觉得正是因为自己在军中大力推行的改革,反而让士兵们更快适应金州府,甚至对金州府的一切产生了感情和向往。 这太可怕了! 他无形中竟然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 是啊。 他们身上穿的,是向金州府低价采买的棉衣。 他们军中的一切,套用的都是金州府的模板。 白慈恩自己都说不出来,他到底算是谁的人! 赵毅同样是脸色发白,他抓着椅子缓缓问道:“那你们觉得…我们应该投诚金州府?” 屋内人沉默不言,可渐渐心里都有了答案。 赵毅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张超你说!” 张超便道:“将军要我说,我便说!既然进退都是死,为什么不选金州府?陛下疑心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屡次想要收回您手里的军权,这一次便是最好的机会。正如刚才罗将军所说,您去了汴京城只有两个结局,一是死在金州府的人手里,二是死在皇帝老儿手里;可不去汴京城,也会死在卖国通敌的罪名里。将军,您难道还看不出来,这皇帝老儿就是想利用我们为他拼死血战,事后再卸磨杀驴!横竖都是死,为何不选金州府?除非您当真有自立为王的打算!” 赵毅脸上泛出苦笑,“自立为王,说得简单?你们当真以为当皇帝就是将龙袍一套,龙椅一坐,你就是皇帝了?北境二十万将士,光是每年的军费就高达数十万两。以前我们靠着朝廷,还尚且要忍饥挨饿,军饷不足。如今自立门户,谁掏得出这几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还是说,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冲锋陷阵?换了你,你去不去?更不用提我这辈子征战沙场惯了,于政务上是一窍不通,到时候不光是二十万大军,还有近百万百姓的生计,都得扛在肩上,你当我是神仙不成?” 这话让白慈恩也愣住了。 原来赵毅当真是考虑过自立为王这件事。 张超一愣,“那将军的意思是……” 而赵毅却扭头看向了白慈恩,“白将军,你也来说说,我们这屋子里的人出路在何方?” 白慈恩有些精神恍惚,他家世代忠良,如今也要背叛大周,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可更深处,不知怎的,也难以描述的竟然有一种解脱之感。 冥冥之中,他仿佛早有预感。 若说当年在黔州府求学的时候,他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倾斜,等来到北境以后,他更是致力军中改革,无形中他的命运好像和金州府绑在一起。 似乎他看得越多、听得越多,越和金州府的人沟通,越了解那边的情况,他的心底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萌芽。 原来这忠君爱国四个字,是如此的能够被轻易动摇。 白慈恩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意志不坚的人。 可理智却在撕扯着他,告诉他跟随金州府,明显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白慈恩脸上难掩苦笑,“将军,我说什么呢,今日将军们说得已经够多了。这事实摆在眼前,除了金州府,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赵毅抿唇不言,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很快,有人在账外来报,说是有个自称是兴元府来的人,要和赵毅将军见上一面。 屋内的尸体还在横七竖八的摆着,鲜血就这么流到地上,屋内的气氛是悲绝而沉闷的,可显然,“兴元府”这三个字还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兴元府,那不是徐振英的地盘吗? 这样多事之秋,兴元府的人过来干什么?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全都望向赵毅。 赵毅发话,“一刻钟后,带他来见我。” 门外那人领命而去。 屋内人立刻很知情识趣的开始收拾残局,这几个人的尸体还不好藏,只能让人寻了几床凉席将他们裹起来,随意扔在箱子里,等晚上巡逻松动一些再处置尸身。 而白慈恩却提醒赵毅道:“将军,眼下多事之秋,又是汴京和金州剑拔弩张之时,咱们私下见了金州府的人,以后可就说不清了。” 赵毅道:“事到如今,慈恩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 “你真以为金州府那边对我们北境频频施恩却毫无所求?你真当她徐振英是圣人?不求回报的帮助我们?” 白慈恩蹙眉。 “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女反贼是相当的不简单,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周勉或许是伪君子,但她却一定是真小人。从不计报酬的施恩给我们,就注定了我们今日的结局,她是用阳谋瓦解我们内部,此人心计之深,着实当世罕见。也难怪周家人都败在她手里。你且看着吧,今日来找我们这人,一定是被她派来劝降的。” 第325章 故人相见 当徐振英收到明小双的密报时,微微叹息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吗?” 望着底下十几张迫切的脸,无奈笑道:“明小双没能劝降赵毅,赵毅点名让我去北境谈。” “什么?!”屋内一片震惊。 徐振英继续缓缓道:“他说,他的军营,只允许我一个人前去。” “殿下不可。”林老登时劝道,“我们还不知道赵毅作何打算,若他不是真心降服,那殿下岂不是踏入危险之境。明小双不行,换我这把老骨头去,我和赵毅还有些交情,总比他好说话些。” “放心,此行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徐振英手底下所有人都不赞同,尤其是江永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如今是多事之秋,又是咱们北伐的关键时刻,您不能有任何闪失。” 周厚芳略一思索道:“殿下,我陪您去。” 赵乔年也立刻站起来:“我也陪您去!” 林老也道:“这些人还不够。不对,为何要我们前去,如今大势已定,咱们兵强马壮,他既然想要谈判,就让他到凤翔府来!” 这一声立刻得到了众人的声源。 “没错,让赵毅到我们凤翔府来!我们十几万人在这里等着他!” “就是,自家的地盘还是更为稳妥!” “对啊,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凭啥要我们低头?实在不行,咱们干过去!杀到北境!咱们有人有火器,还怕干不过一个赵毅?” 周厚芳却道:“不能说气话。如果真能和谈解决,甚至劝降赵毅,那么我们可以和北境形成掎角之势,汴京城自然不攻自破。也就是说,这一次劝降关系到我们后面是否还要继续打仗。” “没错。所以这次劝降赵毅,事关重大。如果真能成功,我们至少能挽救数十万百姓于水火之中。” 众人自然知道劝降赵毅很重要。 如果赵毅真的能被劝降,后面根本就用不着打仗。到时候汴京就成了一座孤岛,是退也不行,进也不行,完全沦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更何况北境还有鞑子。 这一来,北境的安宁也可保住。 林老却还是摇头,“殿下,北境局势错综复杂,那边不仅有赵毅的势力,还有周勉安插的暗探。若他们之间政见不合,即使赵毅想投诚,万一有拥护周勉的人对您下手呢?您一个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钱珍娘点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她是元老,说话自然比旁人底气更足,“殿下,您不能去。就算要去,也不能去他们军营,我们可约在一处地方相见。您去了赵毅的军营之中,我们可就被动了。” 徐振英却笑着一扫众人:“难道你们没看出赵毅这是在试探我吗。” 屋内众人一脸疑惑的望着她。 徐振英笑:“诸位就没有想过,眼下汴京城危机万分,周勉一定是连夜下旨催促赵毅去救驾。可赵毅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等着和我商谈。我这一去北境,至少也是十日的路程。周勉能容忍赵毅为了我这个反贼,耽误救援的黄金时间?难道赵毅就不怕周勉给他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林老闻言,眼中大亮,欣喜说道:“赵毅他是准备向我们投诚!”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如果赵毅不投降,为何要拖延救援时间,反而等着和徐振英商谈? 这分明是一个投诚的信号啊。 钱珍娘却道:“既然他有意投诚,为何非要殿下孤身去北境?” 徐振英笑,“都说良辰择木而栖,他大约是想考验一下我够不够格坐那个位置。” 这一下,众人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林老问:“那殿下…还是要去吗?” 徐振英略一思忖,“我觉得你们说得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时候。他不是要和我们密探吗,那就广发报纸,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汴京城的人也知道他们的援军怕是来不了了!赵毅没有了后路,只能任我拿捏,到时候我们再选一个彼此都觉得安全的地方和谈。” 屋内人大惊。 论心狠,还是不如昭王殿下啊。 如此一来,赵毅可算是彻底没有退路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完全掌握了北境和谈的主动权,甚至还让赵毅别无选择。 林老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殿下,我这回才真的明白当初您为何坚持要办报纸了。这报纸分明就是一把杀人的好刀啊!怪不得您总说,战争不仅是一场资源争夺,更是话语权的争夺。” 不过徐振英却道:“会不会把他逼太狠,反而会困兽之斗?” 林老摇头,“以我对赵毅的了解,他应是不会。他在北境经营很多年,一直有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为了他手底下的几十万人,他也不会跟我们做无谓的困兽之斗。” “也得做两手准备。”徐振英起身,“林老,你负责主笔,把我们和北境和谈的消息散播出去。战事继续推进,我这边从凤翔府直接出发,江永康、赵乔年、周厚芳、常远山,再挑两千士兵和我前去。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出发。” 而此时此刻,凤翔府的等待区内,却有两人静坐等候着。 吴老爷和他的美妾白姨娘,此刻正紧张的坐在这里,先前的接待员告知他们需要在这里等候,直到屋内有人叫,他们才能进去。 白姨娘穿着一件棉衣,外面裹着的那件狐狸毛大氅,还是夫人压箱底的东西,平日里夫人都不舍得穿,可一听说她和徐振英是旧相识,立刻让人从箱子里拿了出来,并且熨烫齐整后亲自给她披上。 夫人对她更是前所未有的好脸色,甚至亲自将她送到府衙门口,可惜被拦在府门外。 如今两人焦急万分的望着里面的动静。 而散会后,那守在大会议室的士兵才告知周厚芳,说是外面有个声称是殿下熟人的求见,周厚芳也不耽搁,将这消息通传给了徐振英。 徐振英则是一脸迷糊。 她的熟人? 哪个熟人? 周厚芳见她皱眉,便道:“是个年轻的妇人,看起来不像是来闹事的。她说是您的故人,着急见您。您看要不要我去打发他们走?” 徐振英掏出了怀表,“行,还有十分钟时间,带他们进来看看。” 很快,外面的人得到了通传。 那吴老爷此刻忍不住哆嗦,他下意识的抓着白姨娘的手,反复确认着:“莺娘啊,你当真认识昭王殿下?你会不会是记错了,这儿可是凤翔府的府衙!” 白姨娘一心只想着徐振英,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肥头大耳的吴老爷,她胸脯不断起伏着,脚下步子飞快,望着周遭的一切,想着她当时离开岚县的场景,还没见到人,就已经红了眼眶。 徐振英听见外面的动静,刚一抬眸,冷不丁就听见一声凄楚的呼唤:“姑娘——” 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 而周厚芳明显感觉到徐振英脸色一变! 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打翻桌上的茶杯,只见她快步朝底下那年轻妇人走过去。 “招娣?!”徐振英的心口狂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那张脸…分明就是死去多年的李招娣! 没错,就是她。 只不过如今的她,看起来比当时多了两分成熟的韵味,两颊也有了一些肉,眉宇间更是多了一丝哀愁。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略胖,一脸讨好笑容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一进屋就直接一个大叩拜:“殿下…小人吴登高拜见殿下!” 徐振英愣在原地,而李招娣却已经抓住她的手,一声又一声“姑娘”的唤着,随后哭得泣不成声。 而徐振英也红了眼眶。 周厚芳见此,立刻知道这妇人大约是以前殿下的旧友,便对那中年男子说道:“这位吴老爷,您到旁边吃茶吧。容殿下和这位姑娘说说话。” 那吴老爷明显不想走,可是见昭王殿下和白姨娘两个人只顾说话,他在这里也尴尬,只好顺从的跟着周厚芳离开。 “招娣,你竟然还活着?那老鸨不是说你跳下护城河死了吗?”徐振英也是拉着李招娣的手,一脸急切,“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好不容易等李招娣哭完了,两人才坐下说话,而显然李招娣似乎不知徐振英在说什么,“什么老鸨?” 徐振英道:“当年你被卖的第三天我们就入了城,我让江永康到处寻你,却只寻回了一个老鸨。她说你跳到河里淹死了!” 李招娣红肿着眼睛摇头,“是有个姓李的老鸨。我也是被卖了以后才知道他们不是要大户人家的丫鬟,是买窑姐儿。我知道以后,自然是誓死不从,他们就将我绑在地窖里,那里面还有好些跟我一样的姑娘。后来不知怎的,我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离开的路上。” 徐振英道:“也就是说,在我们攻下岚县的时候,你就已经被人带出岚县城了?你可记得时间?” 李招娣摇头,“那都是六年前的时间了。我就只记得,吃了那个老鸨递过来的馒头,我就晕了过去。那几天岚县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 “后来我就落到了一个叫严妈的人牙子手上,她以前是人家培养瘦马的,只不过年纪大了,就帮着调教姑娘,教一些琴棋书画,将来能把手里的姑娘们卖去给大户人家做小妾,价格也能高一些。” 提起此前种种苦难,李招娣表情平淡,可徐振英心里却不是滋味。 当初为什么就阴差阳错的错过了呢? 若是当年她再多问几句,多核实一下,是不是就能避免李招娣的悲剧? 而很快,门外脚步声响起,原来是钱珍娘听到了消息,立刻放下一切赶了过来。 “招娣!” 李招娣站起来,望着钱珍娘的娘,又是痛哭流涕。 而钱珍娘更是和李招娣两个人抱头痛哭。 “我刚才听周秘书说起,我还不相信,我这紧赶慢赶的赶了过来,才知道竟然是真的!你当真没死!” “是,托殿下的福,我好好活着呢。这些年被碾转卖了两回,如今给吴家老爷做了妾,在乱世之中,没病没灾,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 钱珍娘上下打量着李招娣,见她虽身形清瘦,却一身的绫罗绸缎,皮肤也算细腻,手指上的茧也都慢慢褪去了,想来真如她所说,这些年没吃什么苦。 可是钱珍娘望着一身妇人装扮,笑眼盈盈的李招娣,依然是心如刀绞。 若是李招娣当年没有被卖,如今不说封侯拜相建功立业,至少也能养活自己。 不至于做了别人的妾室。 钱珍娘却突然胆战心惊。 若不是遇见徐振英,李招娣的结局不也会成为她的结局吗? 能给大户人家做妾,衣食不愁,不必逃难、不必颠沛流离、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这是乱世之中多少姑娘期望中的生活—— 钱珍娘声音哽咽,“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这些年殿下名声大噪,说起来凤翔府离金州府也不算很远,难道你都没听说过殿下的名字?” “我刚逃出岚县的时候,起初不知道自己要被卖入花街柳巷。知道的时候,就总想着逃跑。那两年不太听话,被妈妈锁在后院里,也不曾听闻外面的消息。后来被吴老爷买了做妾,也是成日在后院里,只听说金州府那边有个极厉害的大王,甚至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那大王是个姑娘家。大家都叫那边的人是青头帮,或是叫什么女大王,至于姓什么,叫什么,我还当真不知。” 徐振英也是感慨。 想来他们也不过隔了两个州,路程加起来不过几百里路,可惜招娣一直在后院之中,加之消息滞后,她对于徐振英的一切消息竟然都是懵懂无知。 听说李招娣被卖做妾,钱珍娘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她红着眼睛问:“那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那吴老爷对你好不好?” 李招娣笑着说道:“自然是好。至少衣食无忧,也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我还有个女儿,眼下不过三个多月大,等过一段时间我把她抱过来给姑娘瞧瞧。” 钱珍娘这才注意到李招娣身子丰腴,看起来真像是刚生产没多久的妇人。 想起来他们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可一个已经为人娘亲,困与后院,她却跟随殿下东征西战开阔见识。 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尤其是李招娣将这些年的遭遇轻描淡写,可是钱珍娘哪里不知,这乱世当头,她孤身一个女子流浪在外,岂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过李招娣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往深处想的样子,她只是瞧着钱珍娘比起从前,不知变了多少,笑容里皆是欣慰,“珍娘,你高了,胖了,也更威武了。听说进城那天,你骑着马和江部长并排而列,说不出的威风,给我们妇道人家长了脸。我那丫头回来就一直念叨着,说当了女官的姑娘们有多厉害。如今一看,果然是不得了。” 钱珍娘被她说得心里苦涩无比,面上却浮出笑来,“哪里威风,既然你和殿下相认,以后也可以跟我们一样。如今你有了我们给你做靠山,你是想出来做事还是其他,我们都给你撑腰。” 李招娣眼睛里都是光,却不答这个问题,她看起来比当初不知沉稳了多少倍。 在外面颠沛流离那么多年,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更加懂事的姑娘。 “那他们呢?徐四姑娘、徐五姑娘、还有方家的大小姐二小姐都还好吗?大家呢?” “都好。徐四姑娘现在是殿下的秘书,坐守金州府呢。方大小姐在东境战场上收尾,方二小姐和徐五姑娘如今主管教育这一块,女学生们遍天下。其他人都挺好的,眼下都为殿下做事呢。” 此时此刻,李招娣似乎才猛地发觉自己和她们之间的差距。 这差距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她们之间。 钱珍娘喊徐振英殿下啊。 以前他们都是叫她姑娘的。 李招娣知道徐振英今非昔比,方才一路进来,从侍从们的态度她就能窥出一二,若非如此,老爷和夫人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将她打扮梳洗一番后,并将她亲自护送到府衙门口。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或许将登上那个至尊宝座。 不过她很快调整自己的心绪,随后她似欲言又止的问道:“那…那…我爹娘他们呢?”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钱珍娘笑得苦涩:“招娣,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难不成你还念着他们?你别忘了,当初你为什么会被卖?” 李招娣垂首不语,像是做错事情的孩童一般拘束。 徐振英便道:“他们都很好,无病无灾,都好好的活着,现在应该在金州府。你若是想见他们,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去。” 钱珍娘略有些吃惊的望向徐振英。 徐振英可是从来不掩饰对李家那对狗男女的厌恶。 再者,好像那位曹夫人已经被李秀才休弃了吧? 可为何殿下却说李招娣的爹娘一切都好? 难不成在殿下心里,这两个人还活着,就是一切都好? 又或是殿下为了安慰李招娣才这样说的? 李招娣紧蹙的眉头微微展开,她眉眼弯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说不出是一种释然还是其他。 她迟疑片刻,才有些怯弱的望着她们二人说道:“算了,听到他们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当年我娘把我卖到岚县,我已经算是偿还了他们的生养之恩。李家有弟弟在,爹娘养老都不愁。何况我早就改了姓,姓白,不姓李,我也不是李家的人了。我…就不必和他们相见了。” 钱珍娘这才松一口气。 徐振英也道:“如此也好。当断则断,你如今过得还算不错,又何必去沾惹前尘往事。” 徐振英想起方才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那人大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绫罗绸缎,说话做事都颇为圆滑,“方才那位就是你的夫君?” 李招娣摇头,“我只是吴家的妾,那是吴老爷,不是我的夫君。吴老爷正房原配还在呢,可不敢这样说。” 徐振英心中又是一疼。 昔日的伙伴,如今沦落到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为妾,徐振英心里很不是滋味。 钱珍娘也是一样,她试探性的问道:“那吴夫人对你可好?” 李招娣略笑笑,“谈不上好坏。吴夫人早些年性子急,要面子,还有个善妒的名声,在她手底下不好过活。莫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怕她,就是老爷也怕她。不过现在大少奶奶怀孕了,她也没空理会我们,倒是得以喘息。这当家主母嘛,有哪个会喜欢夫君房里的莺莺燕燕?面子上过得去便可。” 钱珍娘眼睛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 李招娣见状,连忙递了帕子过去,替她拭泪,心中也是感动,“瞧我,倒惹得你一直流泪。我是没赶上好时候,不像你们,一直跟着姑娘,如今还能和男子一样封侯拜相。虽说如此,可我不是也这么过来了吗。再说这世间的妇人们,不都是这样嘛?这乱世当中,能无病无灾、衣食无忧的活着,已是极大的福气。能和你们相认,我已经十分满足,我想得开,这些都是我的福气呢。” 徐振英见李招娣似乎当真很想得开,做人切忌心比天高,李招娣她自己不觉得苦,徐振英便也算放下心来。 她不能以现代人的标准来衡量李招娣过得是否幸福。 正如李招娣自己所说,乱世当中,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李招娣从来也不是一个拥有大志向的姑娘。 也许现在的生活,当真是她最好的结局。 可不知为何,徐振英的心还是很痛,她只能强打笑脸,“没错,能活着相见,已是不易。你下次把你女儿带过来,让我们这些做姨的都瞧瞧,这转一圈,能得不少小金镯子呢。” 李招娣立刻笑开,“姑娘现在富可敌国,我可不跟您客气,您的镯子必须比旁人厚上三分,否则我可不收。” 徐振英也笑:“那是自然。” 而钱珍娘却要拉着李招娣去见其他人,两人出门,发现那吴老爷还如坐针毡的等候在隔壁。 第326章 卸权 周厚芳也不知去哪里了,只有吴老爷一人,他明显提前做过功课,此刻看见钱珍娘,登时就认了出来,连忙快跑上前来弓着身子谄媚道:“钱部长——” 钱珍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吴老爷。 随后很快得出结论。 此人配不上李招娣。 可事已至此,钱珍娘自然不好表露半分。 吴老爷察觉到那锐利的视线,登时有些汗流浃背,却不敢起身。 也不知这是下马威还是给李招娣做面,无论是哪一种,钱珍娘位高权重,也不是他一个商贾能够得罪。 吴老爷擦了擦汗,只能将身子埋得更低,胸前长衫几乎快要沾地。 “吴老爷。”钱珍娘自然不会为难这位吴老爷,她反而笑眯眯的虚虚扶起吴老爷,端是笑得满面春风,让人看不出半点心底的不满,“殿下后面还有几个会要开,倒是让您久等了。今儿个怕是见不着殿下了,赶明儿,等什么时候招娣出了月子,再把囡囡带过来给殿下好好瞧瞧。” 吴老爷甚至看都不敢看钱珍娘,只能连忙应声。 “吴老爷,白姨娘是我们殿下的闺中密友,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旧友。今儿见了殿下可不够,得让她和我们这些老友都认认脸,今晚说不定还得给她摆上两桌,不知要到什么时间去了。要不这样,您先回去,等明天我派人把白姨娘给你送回去,你意下如何?” 钱珍娘语气虽然是在商量,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吴老爷纵横商场多年,哪里听不懂钱珍娘的意思,连忙笑道:“那是自然,自然。白姨娘能再见旧人,我心中也是替她欢喜。这样吧,莺娘,你就在府衙好好陪殿下他们几天,孩子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派人说一声,我立刻让管家来接你回去。” 白姨娘急忙恭敬谢礼。 这一谢礼,吴老爷仿佛又感觉到了钱珍娘身上那股威压。 他只暗中疯狂给李招娣眼色,示意她别做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 奈何李招娣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谢恩以后,吴老爷这才擦着脑门上的汗离开府衙。 而钱珍娘则抓着李招娣的手,笑着说道:“走,今儿个赵班头、大壮哥、还有那个徐慧嘉都在,我带你去见见他们。他们若是知道你死而复生,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而走出府衙的吴老爷,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临走时,那钱部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竟感觉比刀还要锐利。 这让人不得不多想。 吴老爷虽然看着身材有些矮胖,可他混迹商场多年,自然早已修炼得跟人精差不多。 他一走出那等候区的大门就一直在脑子里想,方才殿下和那钱部长对他都是不冷不热的,尤其是那钱部长,看着笑眯眯的好说话,实则是强势霸道得很。 难不成是因为白莺娘? 一定是了。 他这种小人物和这些人又没有什么恩怨过往。 甚至在今天,他连这些人的面都见不上。 思来想去,吴老爷越发觉得不妥。 对啊,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眼瞅着要一统天下的女帝。 不说殿下,就说那钱部长,那也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更不要提金州府徐家政务班子的那些元老,如今各个都是位高权重制霸一方。 吴老爷是个商人,自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将情况掌握得透透的了。 虽说金州府和大周朝的官职不一样,官制也不一样,可是换汤不换药,可以想见,等昭王殿下一统天下以后,那钱珍娘、江永康那些,怎么也是侯爵起步。 可白姨娘却还是个妾—— 这不仅是这些元老们脸上无光,殿下脸上也无甚光彩啊。 吴老爷一个激灵,似乎立刻明白问题的症结才哪里了。 是他疏忽了! 他竟然犯了这么一个大错! 从白姨娘说她认识昭王殿下开始,他一直忙着打探金州府的情报去了,又一心想着如何借着白姨娘这门关系飞黄腾达,完全忘记了这破天富贵中的危机! 也难怪那钱部长看他不上,是啊,谁愿意自己的密友给别人做妾?这不是生生打这些元老们的脸吗? 吴老爷这么一想,只觉得后背都打湿了。 他一走出府衙大门,吴夫人就立刻迎了上去,她撇下丫头独自上前,时不时的望望府衙内的情况,却见白姨娘没有跟上来,心中大急:“如何?莺娘当真认识昭王殿下?她人呢,为何没跟你一起出来?你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吴老爷不动声色的说道:“莺娘自不会骗人的。她不仅是殿下的闺中密友,还认得徐家政务班子的元老呢,且听起来关系不错。” 吴夫人立刻捂着胸口,“天菩萨”的叫了起来,“哎哟哎哟,咱们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咱们吴家后面几辈子的富贵都有了!有了这层关系,咱们吴家可算是飞黄腾达了!咱家的功臣呢,莺娘呢,她怎的不出来?” “她留下陪殿下说话了。” “说话好,说话好,说话才能联络感情。将来咱们才好开口求殿下办事。就让她留在府衙,等她啥时候想回来了,我亲自上门来接。说不准我也能见见殿下呢——” 吴老爷唇角一扯,并不做声。 而吴夫人完全沉浸在抱上皇帝大腿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那冰冷的目光。 当夜,天香阁的顶楼雅间,内外皆有兵士守卫。甚至连方圆一里内都有守卫,寸步不离的守在酒楼附近。 虽说这一行人再三交代勿要劳民伤财,可店老板一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后,哪里还敢开门做生意,愣是将底下二楼和一楼都直接清场,只留三楼的雅间有人出入。 那店老板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又叫来了婆娘盯着后厨,自己则化身小二,恭敬的端茶送水毫无怨言。 三楼雅间,只有徐振英、赵乔年、徐慧嘉、刘大壮等人,甚至就连向来形影不离的周厚芳和两个秘书也没有出席。 只因今天的主角是李招娣。 李招娣的归来,自然是让众人百感交集,就连刘大壮和徐慧嘉这种在前线的人都抽空回来,愣是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当年掉队的姑娘。 众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感慨良多。 甚至赵乔年还拿出了珍藏许久的一壶酒。 席间,李招娣不可回避的说起了离开岚县以后的事情。又说起她是怎么被卖了两回,怎么被人关在地窖里,又是怎么被人毒打,最后被卖到吴家做妾。 众人听完,自然都是心疼。 那刘大壮更是气得摔了酒杯,“要我说,不如干脆让那姓吴的休妻再娶!把你扶正!你李招娣当年可是我们这群人的妹妹,怎可给一介商贾做妾?!” 赵乔年立刻在桌子下踢了刘大壮一脚道:“刘大壮,你喝酒喝糊涂了?什么商贾,金州府早就没有这三六九等之分!你看不起商贾,把商务部的凤儿至于何地?” 刘大壮一听到“凤儿”两字,又想起那丫头如今泼辣的模样,复又坐下,望了徐振英一眼,涨红着脸说道:“我没那意思。我晓得商务部每年挣了那么多钱维持我们的运转,功不可没,我没有看不起商人,我那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 钱珍娘连忙打圆场:“是是是,我知道大壮哥就是不舍得招娣受苦。那吴夫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好让人家吴老爷休妻?你们男人家动动嘴皮子,可知道即使现在婚姻风气开放了,可被休弃的女子还是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这种休妻再娶的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倒是徐慧嘉说话更实际点,“与其想着休妻,不过让那姓吴的直接一纸放妾文书,从此以后,招娣就跟着珍娘干。招娣聪明,肯定学东西快,等扫盲中级班一过,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这话倒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徐振英却看了一眼招娣,她极其罕见的也喝了两口酒,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要把个人的意愿强加到招娣的头上。一切还是要尊重招娣的意愿。招娣,你做什么,我们这些娘家人都支持你。” 李招娣也是眼眶一红,望着这些曾经最关心的人,她心中感慨万千,举起酒杯说到:“我知道大壮哥的意思。当年大壮哥和姑娘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救我妹妹引章,这份恩情,我从没有报答过。今日我就借着这杯酒,也感谢姑娘和诸位的关心。至于将来何去何从,我还没有想好——” 她低下头,露出羞愧的神情。 她实在不好说出她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看着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昔日伙伴,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李招娣纵然有些遗憾,却也不悔。 若非他们方才义愤填膺,李招娣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给吴家做妾,原来会让姑娘面上无光。 是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笨。 姑娘都快当皇帝了,她却是别人的妾—— 早知道会给姑娘脸上抹黑,她就不来府衙同他们相认了。 她似乎忘记了,这些人早就不是当初卖肥皂时候的流放犯人,而是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整个吴家灰飞烟灭的庞然大物。 吴家夫人虽然曾经打骂过她,可她也不曾多有怨恨。 这哪个主母不恨小妾? 主母打她怨她,她都能理解。 可是他们话语之间,就能逼着吴老爷将吴夫人休弃,这让李招娣多少有些心惊胆寒。 钱珍娘立刻捏了捏她的手,“没关系,现在没想好,那就回去慢慢想,不着急。” 她又招呼众人,“行了,别说这些伤心的事情了。招娣死而复生,我们又故人相逢,北伐胜利在望,喜不自胜,今晚不醉不归!” 今日李招娣死而复生,又是北伐胜利在望,加之老成员们这些年天南地北的,也很少像这样聚在一起,众人难免有了半路开香槟的意味。 今日一醉,明日徐振英便要北上和赵毅谈判,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是以众人都喝得有些放纵。 徐振英也是。 这是她跨入这个异世第一次喝到如此醉醺醺的程度。 她并不嗜酒,甚至也明令禁止军队的人纵酒,可是她今天心里有事,郁郁不安,因此也难免贪杯。 喝到后面,众人都有些不省人事。 江永康见她独自凭栏远眺,便坐了过来。 两个人一同坐着,望向底下的盛世大观。 很快,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要冠上她徐振英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江永康见她眯着眼睛,双颊绯红,身体绵软,本来以为她睡着了,哪知那人却突然睁开眼睛。 目光清明而锐利。 如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徐振英声音低沉,只望着他,问他:“江永康,六年前,你为什么要送走李招娣?” 仿佛瞬间,万籁俱寂,人世间无半点声响。 那一瞬间,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那双冷漠犹如神女的眼睛。 半刻。 江永康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夜风吹拂的声音。 江永康的身体僵在那里。 他低垂着脑袋,月色落在他半张脸上,仿佛笼罩一层无法言说的阴影。 他身上还有酒的香醇。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桂花,落在他的肩头,平添一抹孤寂。 他蠕了蠕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却没有张口。 果然是…瞒不住她吗? 夜风,似乎更急了。 她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然后忽然的恶作剧一般的诈一诈他。 可是江永康的沉默,让她觉得浑身发冷,那冷意从脚底往心里钻,像是毒蛇一般无法阻挡。 直到那凉意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眼底的眸光一寸一寸的熄灭。 她唇角微微勾起,随后起身端坐,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素手拨动酒杯,随后含笑,一仰脖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她眼底没有泪。 整个过程,她一直很平静。 平静到一种残忍的地步。 江永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扎站起来,悲怆大呼一句:“徐振英!!” 这一声,惊醒了在场所有人。 所有人的酒醒只在刹那! 徐振英扭头看向他,眼底有隐隐的笑意,“江永康,明日你不必去北伐谈判,换张婉君去。” 说罢,她又望向钱珍娘,“明日你去跟财务部对接一下,让冯部长按照本金六十万,六年每年百分之五的利息结算,尽快拨发给江永康。今日庆功就到这里,明日一早准时出发北上。” 徐振英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往下走。 正所谓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风雨散,飘然何处。 而屋内人惊得瞬间全都站了起来。 站在背后的江永康却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虽说这两千人护送北上的队伍,明明胜利在望,可不知为何,队伍里总有一种阴沉的氛围。 江永康被留在凤翔府,一没卸他的职,二没对他有任何明面上的冷落,可是天香阁的事情还是在高层之间不胫而走。 而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财务部一大早就接到结算六十万的事情,各个都是摸不到头脑。 钱珍娘只好对外统一口径,都说是曾经岚县发展的时候,江部长自掏腰包六十万垫付,如今国库有钱了,自然要还清。 众人自然对江永康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然而也有那敏锐的,很快就反应过来江永康和昭王殿下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否则这六十万早不还晚不还,非得大战在即的时候来清算? 更何况昭王殿下定的是江永康随驾北上,却被临时换成了张婉君,任谁看了都会多想。 更神奇的是,江永康一大早就开始闭门谢客。 种种迹象表明,金州府怕是要变天了。 不知情的高层官员们自然是风声鹤唳。 这件事蝴蝶效应异常明显,江永康在军队中威望不低,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不少人担心两个庞然大物在这样关键时刻内讧起来,对北伐大业相当不利。 更有人担心江永康在这个时候造反。 徐振英没留下任何指示,可是留守凤翔府的高层人员却已经明显察觉到了危机。 尤其是钱珍娘和赵乔年,在一摊浑水之中那是毫不犹豫的占到了徐振英这一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扣下了江永康的兵权,甚至派亲信去盯着江永康的住宅。 这一系列动作,立刻引起了凤翔府高层的恐慌。 甚至还有人担心天下一统在即,昭王殿下是不是要卸磨杀驴,铲除异己,来一场权力的清洗? 而好在江永康一直闭门谢客,只除了处理一切日常的政务,并没有异常举动,更没有调兵遣将之举,好歹让这风波稍微平息。 “你觉得,那一晚殿下和江永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乔年曾私下问钱珍娘。 钱珍娘摇头,“那一晚你也在,你看出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赵乔年也只能摇头,“他们拢共就说了两三句话。” 钱珍娘也是心惊肉跳,“殿下不会说的。我有预感,这件事不会小。否则殿下不会临阵换将。” 钱珍娘小心翼翼的拉过赵乔年,“赵大哥,实不相瞒,虽说和江永康共事多年,可有时候我真的打从心眼里害怕他。” 想起流放路上种种,赵乔年道:“当初我第一眼见那小子,就知道此人不简单。他眼睛里有恨。心里像是憋着一头猛兽。” “我亦有同感。一切只能等殿下从北境回来以后再说。这些时日,务必要盯紧了江永康。北伐胜利在望,我们可不能自己的后院起火。” 第327章 大胆一会 徐振英在北伐的路上也一直在反省。 她想过,造反的路上或许会有伙伴,或许也会有背叛,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自然可以用旁观者的角度,冷漠无情的推动世界线的进程。 可是,江永康的背叛,还是让她心如刀绞。 她不知道那一晚江永康是怎么放走李招娣的,可是事到如今,她想起来也许是当时自己的摇摆不定,让江永康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推动自己造反。 但不可否认的是江永康拿捏自己对李招娣的感情,利用自己和他一起造反这个事实。 这么多年,江永康只字不提,他到底是怎么能够守住这些秘密? 她当年为了李招娣之死如此痛苦,可江永康却一面安慰,一面冷眼旁观。 这让徐振英心里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即使她现在表面看上去是掌握大权,无限风光,可是依然会有人利用她,夹带私货。 就如当初的胡维,如今日的江永康。 徐振英并没有就这么离开,她临走之际,曾吩咐张秋蝉,若江永康有任何异动,可以先斩后奏—— 于是,她发现自己更为虚伪和绝情的一面。 她一面觉得江永康无情,可自己同样无情。 原来在自己心里,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 自己当真成了权力的奴隶了吗? 自己当真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了吗? 徐振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困扰,这一路也一直在反思这些问题,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结果。 徐振英从凤翔府的东面绕到北境,自然而然就避不开忻州。 徐振英人还在路上,北境和谈的事情却已经在忻州传得满城风雨。 忻州知府自从偷摸从报纸上看到徐振英要和赵毅谈判的事情,就觉得不好。 从地图上来看,徐振英不可能从汴京城而过,那么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借道忻州。 也就是说,他的忻州是必经之路。 当年先帝为了遏制地方武备力量,因此每个州府的守卫编制最多也就是一万。 而忻州靠近北方,前有汴京城,后有北境,守卫自然松懈。 这两年大周朝更是战乱频频,因此忻州原本五千的编制也缩水成了两千。 “这要是徐振英来了,咱们当真是无处可躲啊!”知府霍争已然从报纸上推断出了忻州的结局,此刻唉声叹气,一脸愁容。 幕僚凑上前来,“知府,徐振英一定会从我们忻州借道,到时候如果咱们不杀她,难免被陛下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纵敌逃脱的罪名。可如果杀她,那也是自取灭亡。” 霍知府恍然道:“没错,我们若是让徐振英从忻州活着走出去,朝廷怕是饶不了我!周师爷,难不成我们真要投诚?” 那幕僚笑得苦涩:“府君大人看我们可还有其他出路?徐振英北上和谈,若和谈成功,那赵毅将军肯定会投诚,北境和忻州唇齿相依,北境成了徐振英的囊中之物,难道我们忻州还能独善其身吗。” 霍知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可若是他们和谈不成功呢?” “和谈不成功肯定要打仗!到时候金州府的士兵还是要从忻州借道,忻州会沦为一片战火。与其那个时候投诚,还不如现在投诚,这样还更有诚意!” 霍知府绝望哀叹:“天要绝我!” 幕僚只好安慰道:“大人,大周朝气运已尽,绝非你我之力能够力挽狂澜。更何况金州府那位,虽是女流之辈,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大人不是痛恨大周官场风气,总说想要做些实事却束手束脚,如今可是天大的机会啊!若是府君大人主动献城,加上您多年的官声,有很大希望能留任此处!” 那幕僚继续把自己听说的情况如竹筒倒豆子般说着:“而且据说金州府那边算学水平大大领先周朝,更是提倡求真务实的风气,府君大人不是钟情算学吗?刚好那边还有个方致先生,不是府君引为知己之人吗?退一万步说,府君若是不能为官,却也能做个算学大家,岂不美哉?” 霍知府隐约听说过金州府那边的情况,也知道投诚的官员通过考核以后基本都会有个好前程,这思来想去,还是舍弃了对大周朝的不舍。 “师爷说得对,大周朝的覆灭非一日之功,大厦将倾,你我也不能力挽狂澜。更何况为了避免忻州成为战火之所,也为了忻州几十万百姓……”霍知府似乎有些羞愧,却最终还是下了决定,“索性就投诚吧!” 那师爷明显面色一喜,“府君大人既然决定投诚,不如我们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一些。咱们提前插上金州府的旗帜,再派些人去半道上接殿下入城,如此一来,殿下也能记住我们。” 霍知府有些拿不准主意,“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谄媚了一些?我听说徐振英不喜官员劳民伤财,我恐适得其反。” 幕僚笑道:“那好办,到时候就把咱们投诚的消息放出去,再暗示一些大户出力。到时候就在城里弄一些红绸,进城的地方在摆一些腰鼓、锣鼓之类的,这样看着喜庆又不失隆重,还能体现老百姓欢迎殿下入城。” “好。”霍知府果然大喜,“快些去办!” 徐振英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让林老在报纸上大肆渲染了北方和谈的新闻,就引起了不止汴京城,乃至汴京城更北方的几个府城的恐慌情绪。 虽说报纸这东西严禁在北方流传,可是大周朝的官员们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金州府的消息,天时地理等,就绕不开报纸这玩意儿。 这玩意儿传播速度快,且从不遮遮掩掩,什么都敢往上写。 大周朝拼命掩饰的战败消息,报纸就大力渲染,因此汴京城高层是人人自危,也更清晰的知道汴京城如今是危如累卵,倾覆只在瞬间。 而北方和谈这消息,无意是更加剧了恐慌情绪的蔓延。 大周朝的高官之中,无一不想拿着金州府制造的放大镜,逐字逐句的品读报纸上的信息。 报纸悄悄在大周朝境内流行,因此消息是瞒不住的。 当忻州主动挂出金州府旗帜的时候,很多人都想着:这一天终究是来到了。 就连主笔的林翰都没有想到,只是在报纸上发布了一则虚假消息,就引得忻州知府主动来降。 当看到忻州城墙上满是金州府的旌旗之时,林老是感慨良多:“这边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我林翰此生,从没有这般以纸笔为刀剑的痛快日子——” 徐振英便道:“林老,这就是舆论的力量。能让人生,能让人死,也能让黑的变成白的。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得不好,伤人伤己。用得好,则所向披靡,堪比十万大军。” 林老更觉自己编辑部的责任重大,此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徐振英有时候军报都可以不看,而报纸上的内容她却要反复确认。 还有徐振英总是强调的新闻要素。 真实、客观、全面、准确。 不能有任何的个人情绪。 林老这回语气诚恳,弓身受教:“是。臣将来一定谨言慎行,用好报纸这把尚方宝剑。” 而徐振英已经快步上前,在忻州百姓们一片欢呼声走进了城墙。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徐振英欺人太甚!” 北境的营帐里,赵毅的几个手下刚看完最新一期的月报后,气得忍不住将月报狠狠扔在地上。 其中一名名叫无敌的小将,紧拧眉头:“赵将军,这徐振英是一点退路都不给我们留啊!这报纸昭告天下,岂不是汴京城的人已经认定我们要同她一道造反了吗?” 白慈恩也是眉头微蹙。 他实在是没料到徐振英竟然会如此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硬逼着他们踏上她的贼船。 虽说他们是在考虑投诚,可是这主动投诚和被迫投诚,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反倒是那之前杀了周平的张超看起来很是冷静,“我们本也打算投诚。昭王殿下不过是要把这件事做实而已。既然她已经宣告天下,将军何不顺势而为?” 赵毅看起来似乎面无表情,众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上次杀了周平,随后又以雷霆之势解决了周勉安插的亲信,众人都以为赵毅准备彻底和朝廷决裂,甚至满心期待着能够自立为王。 哪知做完这一切后,赵毅就跟没事人一般,完全不管汴京城如何的风云变幻,也不理会近在咫尺的谈判危机,更不给众人给句准话,这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北境军营里也是人人自危,不少人有了小心思。 真论起来,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投诚。 毕竟全饷之军,所向披靡。 金州府财大气粗,对士兵们待遇极好,若是投诚,底层的士兵们至少每月能按时按量的拿到饷银,就这一条,足够诱惑大多数北境士兵。 实在是,谁都不想饿着肚子打仗。 保家卫国诚可贵,个人生死也不能全抛啊。 白慈恩便道:“这打舆论战是金州府惯用的手段。这报纸一发,咱们继续效忠汴京是不可能的了。如今无论是向金州府投诚还是自立为王,都还需要时间才能决断。” 张超似乎多少揣测出赵毅的心思,便小心翼翼的探寻问道:“将军可是想通过合谈看看昭王殿下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赵毅此刻抬眸,他环顾一圈屋内跟着自己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心腹们,他也说了实话,“没错。总是听闻徐振英的威名,却从未真正见过其人风采。她不是想取我们北境吗,就看她有没有勇气来!” 白慈恩道:“赵将军是想试探一下徐振英的深浅?” 赵毅冷笑:“想做我赵毅的主子,也得看看她够不够分量!” 有了赵毅这番话,众人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落实了。 顾老将军也道:“说得没错!任凭外面将她徐振英吹得天花乱坠,老夫可没亲眼见过!一个女娃,还真翻了天了,我倒是想看看,这女娃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 屋内的气氛才略算活跃一些。 “报!”有赵毅的亲卫官手持一封书信前来,“金州府方向来的密信!” 赵毅唇角一扯,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这位昭王殿下,真是个急性子,半点喘息的时间也不肯留。” 众人则是好奇的望过来。 事关北境合谈,屋内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而一侧的白慈恩只先看到信纸最后一行,上面落款是“徐振英”,他不由惊道:“昭王殿下的亲笔信?” 金州府那边的风格历来如此,落款从来不写什么职位、或是字、或是称号,只写自己的姓氏加名字。简单直接,仿佛一个名字便可号令群雄。 屋内众人一阵倒抽凉气。 赵毅先打开信,一目十行,随后蹙眉:“昭王殿下的字……好丑。” 徐振英在百里之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而赵毅这个评价瞬时引起了屋内众人的好奇,所有人都想一窥昭王殿下的宝迹,因此争相传看这封信,随后那顾将军抚掌而笑,“好哇,想不到堂堂昭王殿下的字竟然跟狗刨的似的。老夫的字都写得比她好,有意思!” 白慈恩只好解释道:“金州府那边一切都是求真务实,并不讲究文学风骨,他们那边都是能认得笔迹就行,也并不影响日常办公。” 赵毅扯出一抹笑来,“这无非是一群没有底蕴的草头帮子罢了。” 白慈恩道:“非也。金州府并不完全信奉儒家道统,他们认为文字更是一种交流方式,就好像是一门方言土话,能够彼此认得便好。金州府那边更提倡学算术、物理、化学等,正因如此,他们才能造出钟表、水泥路、火器等惊世骇闻的物件。” 一提到火器,众人都不敢再打趣徐振英的狗刨字体了。 是啊,能造出火器的人,还在乎字写得好不好看? 徐振英天纵英才,可是人无完人,她总得有缺点吧。 赵毅也敛了神色,再不敢因徐振英的狗刨字体而有所轻视。 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又回到了紧张的状态。 白慈恩便道:“徐振英不同意孤身入营,让我们在静安湖上的孤岛相见。诸位意下如何?” 屋内人久久不语,似在思索。 “那地方视野开阔,且孤岛不大,也不好藏匿,双方若是谁搞小动作一眼就能看到。看来这帮人还是做了不少功课,才选出这么个位置。” “没错。合谈在即,她防着咱们,咱们也得防着她。我倒觉得这地方不错。” “可这信上也说了,各带两人。这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咱们投鼠忌器,两个人哪里够?” “会发生什么情况?”那顾将军是个暴脾气,这次却也是投诚金州府的拥护者,“咱们是去谈合作,又不是去打打杀杀。” “话虽如此,可不得不防。”白慈恩却想得更多,“我们怕她徐振英使绊子,徐振英也怕我们。这互相掣肘,就是比拼谁的胳膊肘更粗。到时候我们吆喝个几千人在后面山林里躲着,再摇动旗帜,让尘土飞扬,做出有几万大军的模样,将军在前面谈判的时候才更好为我们争取有利条件。” 顾将军不解,“啥有利条件?” “金州府吃不下咱们二十万兵力,到时候必定要解散一批士兵,这批士兵怎么安置、安置费多少、是按照士兵遣散还是按照平民遣散、遣散费多少、如果我们投诚给我们多少台火器,这些都是需要商谈的。” 这下所有人都急了,“这按照士兵遣散还是平民遣散有啥区别?” “金州府这些年一直发展壮大,士兵只有不够的,却没有提前遣散的。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一个士兵一个月的俸禄比我们高出一倍,无论是丧葬、受伤、残疾,补贴的银钱也是大大超出大周朝的标准。我们现在北境二十多万士兵,按照金州府培养将才的标准,我估计至少得裁撤一半。” “那怎么行?十万大军如何抵挡得住鞑子?咱不能屈服!” “顾老将军,别急,这些事都是可以谈判的。如果投诚,那么北境也是她徐振英的领土,她徐振英不至于让鞑子闯关。只是我们要提前考虑到士兵的安置问题。这帮士兵们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现在要把他们遣散回老家,我们必须得为他们争取优待。” “可徐振英会同意吗?这是士兵说到底,之前都是为大周朝效力的——” “所以这就需要谈判。” 似乎直到此时此刻,众人才明白合谈的必要性。 他们原本以为合谈只是商讨一下权力归属,以及他们是否能保留现有的职位,可却没想过徐振英也许会裁军。 是啊。 按照金州府的标准,士兵们各个能文能武,需要老师、需要几倍的粮食、需要一样的优待抚恤,这二十万士兵直接将徐振英的财政负担至少增加了一倍。 加之还有以一当万的火器,裁军似乎是一条必经之路。 想到这里,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张超道:“惭愧,这些士兵们跟了我们这么久,我们却只关心自己的前途,没有为他们想一想。也难怪赵将军这几日寝夜难眠。估计就是在想这裁军之事。” 那顾老将军叹息道:“以前总怕兵少,总想着士兵越多越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要裁军。” 白慈恩道:“若我们投诚,裁军是必然的,我们不需要养那么多士兵。而且很多老兵打了十几年的仗,也是时候让他们回去跟家人团聚。如果昭王殿下肯拨给我们火器,想来抵抗鞑子不是什么难事,更不需要这么多的士兵。” 顾老将军长叹:“真是变天了。我们打仗,靠一腔血性。金州府的人打仗,靠脑子、靠武器。这世界变得太快,老头子都快跟不上了。” 金州府就像是一艘在风雨里飘摇的巨轮。 而他们这些人,则像是时代的弃子。 如果不早点抓住金州府的尾巴,也许他们真的会被远远抛到后面。 “既然徐振英想谈,那我就跟她谈。”赵毅眸中一抹坚毅,“都说徐振英少年英才,我倒是想会会她。” 第328章 历史会晤 此刻,已是深秋。 往日游湖泛舟、游人如织的静安湖却一片幽静。 湖水四周早就被人清理过,重要路口都要重兵把守,两侧山头上均是旌旗招展,无数士兵潜伏在山头之中,看着颇有大敌当前的紧张感。 那孤岛正处湖水中心,上面有一小小凉亭,四周都是凸起的怪石,是静安湖的一大景点,只不过此刻这里却是清风雅静。 早上一大早,两边士兵同时分别派五十人,坐船到上面挨着检查,将这孤岛险些查了个底朝天,随后这五十人同时撤退,以确保孤岛的安全。 此刻秋风飒爽,两侧枫林如染,一片明黄。 无边落叶,萧萧而下。 空气中有种森严肃穆之味。 徐振英等一众人等在湖水西侧,北伐合谈如此重要,徐振英却还是将大量精锐留在了凤翔府继续推进战事。 而自己则带了张婉君、常自在、赵乔年、林老、还有秘书们。 当然忻州也选出了一千人来镇场子。 此刻三千多人尽数藏匿于林间,只待徐振英的号令。 然而这合谈只要三人。 关于另外两人的人选,可谓是他们从凤翔府出发走了多久,几个人就争论了多久,直到现在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可以想见,这次合谈能直接促进南北一统,若合谈顺利,那么汴京城也会变成囊中之物。 那么这次合谈,在史书上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谁都想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谁都想成为青史留名的那个人,谁都想近身保护徐振英。 各有私心,却又有大义。 倒是林老和周厚芳从没有提过要随行,倒不是惧怕危险,而是他们两武力值太弱,若合谈有变,他们反而成为殿下的拖累。 徐振英最后点了张婉君和常自在。 众人都没有反对意见,心悦诚服。 考虑到徐振英是个姑娘,那么随行之人一定最好是一男一女。 要满足一男一女,且武功高超、反应力敏锐、观察力一绝、同时还要对徐振英保持绝对的忠心,关键时刻愿意舍生取义的,似乎现场也找不出第二人。 张婉君,无需质疑,论临阵急智,无人能出其右。 而常自在,虽然嘴上没个遮掩,但常年征战,反应力和战斗力都是首屈一指。 这个阵容搭配,众人也挑不出错处。 被选中的张婉君和常自在自然知道此行任务之重,心中更是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徐振英。 即使是舍弃这条命也不惜。 不过周厚芳明显心思更细,“殿下,船夫也得是我们自己人,您再选一名船夫。” 徐振英从众人期待的脸上一晃而过,随后视线落在常远山身上。 “常远山,你负责撑船。” 林老也是赞同道:“常秘书行伍出身,又在秘书办历练两三年,粗中有细,是个不错的人选。” 而常远山一脸凝重,瞬间觉得肩膀上压力沉沉。 很快,两千人的士兵队伍抵达静安湖的西侧,他们严阵以待,分工明确,半个时辰后常远山来报:“殿下,目前山上共布设有五百弓箭手,配备十副望远镜,到时候您若觉得有危险,立刻给我们发手势。这湖里我们已经派熟悉水性的人去摸过了,确认赵毅他们没有在水底下设伏。” “若我抬手,便表示有危险。若我挥手,则代表和谈成功,你们则立刻派人跨桥去北境军营那边等着。” 林老立刻明白:“殿下觉得,若是和谈成功,赵毅一定会邀您入营。” “没错。” 徐振英看着从水底下面陆陆续续冒出的头,又看着众人为她的安危忙前忙后,尤其是林老,此刻小老头一脸愁容,似乎恨不得与她随行。 徐振英便笑着安慰道:“都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我是去合谈,又不是去送命。” 林老似乎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徐振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林老悄咪咪拉到一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林老,这封信你先不要打开。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再打开。这算是我的锦囊妙计。” 林老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呸呸呸,哪里能说这般不吉利的话。这山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他赵毅不敢造次!” “那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的时候嘛。万一我的船翻了,我掉水里了怎么办?” 林老颇有些阴阳怪气,“殿下放心,我们连船和绳索都准备好了,还在岸旁准备了数百个熟悉水性的汉子,保证您就算船翻了,您鞋底都不会沾到水。” 不过林老又转了话锋,“早知道殿下就该听我的,早早的娶个皇夫,生个继承人出来。若您真是千秋有损,这偌大的家业至少有人继承,金州府也不会四分五裂。” 徐振英扶额,只好无奈道:“呀,我忘记了,我会水。” 林老瞪着她,小老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老臣是认真的。皇夫的事情请您务必要好好考虑。” 徐振英只好认输:“我考虑,我考虑。” “当真?”林老一欣喜,全然忘记他们现在是北伐前夕,“我手里已经准备了将近一百金州府的青年才俊画册和家族信息,等殿下晚些回来以后,我可以组织他们前来拜见殿下。” 徐振英唇边的笑僵住,随后她不动声色的回答道:“下次一定。” “好。”林老自然认为这“下次一定”就是答应了的意思,一下喜不自胜,连送别徐振英的心情都变得欢呼雀跃了起来。 继承人的问题,总算有着落了。 等林老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里有徐振英刚才临走塞的一封信。 唉,等等,方才殿下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说如果她发生什么不测,再打开这封信。 这句话登时让林老如百爪挠心,只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打开。 而徐振英、常自在、张婉君三个人撑着一叶扁舟,慢悠悠的往湖中心的孤岛飘去。 船夫自然是常远山。 那船只看着虽小,外貌更是平平无奇,可是罗轻舟他们连夜改装过,里面是铁,外面贴木皮,可谓是刀枪不入。船舱之中的暗格里还藏有少量黑火药,以备不时之需。 四个人身上都别着家伙,徐振英随身携带江永康赠送的那把匕首。 而张婉君和常自在则是全副武装,腰间别着长剑,小腿上藏着匕首,甚至张婉君还难得的将头发高高挽起,以簪束之。 徐振英也是出发前才知道,原来那簪子一头锐利无比,顶部被剧毒淬过,只要张婉君一拔下簪子,顷刻间就能取人性命。 而常自在也是完全收敛了平日的吊儿郎当,少年英姿勃发,单手一直按着剑柄,此刻犹如猎鹰一般,一脸警惕的望着湖面。 徐振英心中还是颇为满意。 想想当初在岚县的时候,她的军队还像是一群乌合之众,打仗只能拿着菜刀、厨具、砍刀等,论军事战法更是一无所知。 这才六年多,一个个的都成了正规军,眼下甚至连暗杀、毒杀都想到了。 也是啊,兴许今日,她徐振英真的能够入主大周,成为异世界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想想,甚至还有一些激动。 徐振英站在船头,湖面上秋风飒飒,吹起她的衣裙。她束手而立,眺望远方,望着那湖心之中的孤岛越来越近了—— 湖心岛外面还留了十人,赵毅那边也留了十人,便是为了确保先前的搜查过后再无人登岛做手脚。 徐振英掏出怀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她提前了五分钟到达,以示礼节,船刚刚靠岸,张婉君和常自在便先下船,随后徐振英也跳下船来。 张婉君便交代那守住门口的几个士兵:“好好盯着,有什么情况吹哨子。” 这十个人自然也是军中精挑细选的好手,此刻全都一脸戒备。 其中有一人送上油纸伞来,“殿下,今日天气阴沉沉的,说不准要下雨,您带上伞。” 徐振英有些好奇,不会这扇是个什么暗器吧。 她接过伞,掂了掂,似乎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暗想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多谢你。” 于是三人往湖心岛中的凉亭走去。 常自在在前,张婉君殿后,将徐振英守在中间。 顺着石阶往上,略走几步,路过一片枯枝败叶,随后便是高大繁密的树木。只不过秋天有些萧瑟,树叶一片枯黄,颇有秋景。 这湖心岛并不大,徐振英估摸着可能也就几千平米,左右不过百米之距,且岛上几乎没有能遮掩的地方,一目就能望到头,这也极大的避免了有人躲在岛上生事。 徐振英便道:“来做先锋的士兵们倒是尽心尽责。我瞧这树木好多都被锯断,约莫是怕有人藏匿吧。” 常自在道:“第二分队的士兵们昨天连夜来收拾的场地。这岛上无树木遮蔽,右侧岸边分布着咱们的人,手里都有望远镜,您若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需要抬手示意,那边即可万箭齐发。” 徐振英倒是先到了岛上,随后抬眸,看见北边的湖面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不由唇角微勾:“人来了。” 张婉君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了前面扁舟上的三名男子。 最前面的大约三十多岁,身形瘦长,孔武有力,腰间配有长剑,一看便知是行伍之人。 而他身后,有一老将,有些矮胖,双臂粗壮,下盘稳重,双眸锐利。 最后一人,竟是熟面孔。 张婉君“咦”了一下,倒叫常自在分外紧张,“殿下,来了个老熟人。” “白慈恩?” “没错。” 常自在却没听说过。 不过看张婉君那神态,常自在更是戒备。 而船上的三人,白慈恩却最先看见徐振英,虽然当年徐振英也在黔州,可白慈恩却只见过明小双、张婉君等人。 那个时候徐振英就已经颇有威名,托她的福,白家还狠狠的出了一回血,花二十万两银子将他赎回,也让他一度在家人面前颜面无光。 当时白慈恩自然觉得受辱,可事后想起来,他已经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复盘整件事的时候,才觉此女聪慧。 徐振英动动嘴皮子,二十万两银子,保住了他的性命,也收买了土人的忠心,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说到底,徐振英不过是拿白家的银子,做她的顺水人情。 白慈恩午夜梦回,总是不得不感叹此女的手段。 再然后,他到了北境,徐振英的名号却是如影随形。 尤其是当江永康一举夺下东境三城时,整个北境都无比震惊,军队里讨论徐振英的人越来越多,再知道邱菊娘带着学生来军队里接种牛痘疫苗,徐振英的名声在北境之中到达顶峰。 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徐振英收拢人心的手段之一? 她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在人没有防备和察觉的时候,忽然就张开血口大盆—— 白慈恩如今亲自见到徐振英,心中不得不感慨。 他定定的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看个清楚,似乎想要知道自己这些年追赶的人长什么模样。 看起来…很平平无奇… 五官并不算出众,和常人没有什么异常的模样,只不过穿着更奇怪,头发也很奇怪。 但是那双眼睛,却如大海般讳莫如深。 平静、冷酷、从容、自信,好似高贵的神女,俯瞰人间的一切。 此刻她正微微含笑,凭栏远眺,似乎正在等候他们。 而身边的顾老将军提醒道:“将军要小心,此女不容小视。听闻他们昨夜连夜将岛上那些高大的树枝都砍了,莫说岛上来了好几波人视察,后来又将水底都视察了一遍,直到完全确认安全才离开。金州府这些人做事…实在是太细致了…” 赵毅“嗯”一声,明显看着湖心岛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慈恩便道:“双方都各自拿捏着七寸,自然要投鼠忌器。” 顾老将军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将军,好像要下雨了。” 赵毅抬头,看着远处的乌云,眉头微蹙,却没有言语。 船只靠岸,三人登上台阶,徐振英已经候在那里,两个人注定青史留名的会晤,现场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平平无奇。 不同于当事人的悠闲,明显各自背后的两人瞬间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张婉君和常自在的五感在这刹那无限放大! 两方队伍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杀气! 那顾老将军大骇,对面如此年轻的两个人,为何身上却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尤其是竟然还有女人! 虽说早就听说金州府那边姑娘们同男子一样,拜相封侯、外出谋生、读书考官都不在话下,可是亲眼见到,顾老将军还是心中一惊。 尤其是今日如此重要的会晤,徐振英竟然也带一女将出马,由此可见,对面这小丫头必然有起过人之处。 顾老将军一下被撩得技痒。 女人能当什么兵? 真想试试这丫头的深浅。 倒是徐振英和赵毅他们两个人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只微微颔首,视线交错,便再无其他。 赵毅一双厉眸,却在方才那瞬间打量过徐振英。 太年轻了。 年轻到一种给人如在梦里不甚真实的错觉。 徐振英身量不高,但一身利索的装扮,赵毅也不知他们金州府的妇人是不是都如她一般的穿着,看起来不伦不类,怪异得很,可徐振英脸上却无被打量的无措,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别人眼中的异类,反而笑吟吟的望向他。 还是徐振英率先打破了沉默,“赵将军,本着双方公平自愿原则,我们这次进行关于北境土地以及二十万大军归属问题的和谈。在此之前,我先给您道歉。” 赵毅心中暗暗吃惊。 他本以为和谈之前,徐振英少不了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叫他知道谁的胳膊更粗。 这也是为何顾老将军一踏上湖心岛就十分紧张的原因。 可不曾想,眼前这人始终笑吟吟的,完全处在一种悠闲、放松、自得的状态之中,他们这边三个人的如临大敌,反而莫名给出了一个怯场的信号。 更何况,徐振英竟然称呼赵毅为“您”。 赵毅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金州府一向的习惯。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徐振英的客气不是他可以轻视她的理由。 因为徐振英做过的那些事,没有一件能让人轻视! 眼前这个人,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白手起家却能坐拥三分之二国土的反贼! 甚至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妇人! 赵毅从来就没有轻视过徐振英! “我呢,在你邀我去北境军营密谈之时,我就将此事刊登在报纸之上,广而发之,断你生路,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地道。” 徐振英嘴上说着抱歉,可脸上却始终带着笑,“不过也请你理解,在你未正式归顺之前,我肯定视你为敌人,我不可能给敌人留退路,更不可能对敌人心慈手软。” 赵毅一哽,竟找不到反驳之语。 “不过嘛。”徐振英话锋一转,瞬间将人的心狠狠揪起,“现在我可以确认赵将军的诚意,勉强可以将您当做自己人对待。我对自己人向来都很好,赵将军有什么条件,不妨开出来,我们一起聊聊。” 赵毅冷声道:“昭王殿下,你如何确定我就一定有投诚之意?” “若将军没有投诚之意,怎会暗中邀我密谈?我这一北上,至少也是十天,汴京城那位已经火烧眉毛,能容得下赵将军如何拖延?只怕现在赵将军已经背负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除了投诚,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也许我想的是登基自立,将你骗来北境,再挟天子以令金州府的诸侯呢?” 徐振英扼腕叹息,“如果当真是这样,那赵将军可真是太蠢了。” “和解?”赵毅冷声说道,“难不成昭王殿下看不起我北境的三府一百二十万百姓?” “那倒不是。”徐振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边走边说,赵毅略一沉默,随后跟上。 两个人如老友一般漫步在湖心岛上。 “你若是打着自立为王的旗号,纵使你有二十万大军,还有北境一百多万百姓的支持,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顶多两年,我就会武力统一大周。赵将军先别急,听我说一组数据。” 赵毅憋着气,“你说。” “从今年往回退五年,五年来,你边境的三个府城,每年税收递减约百分之十,这个数据你可能听起来觉得复杂,我这么跟你说,如果五年前三府的税收是一百万,那么今年就只有二十万。没错,我是说你成不了气候的第一个原因,是北境很穷。” 跟着身后的顾老将军眼皮一跳。 本来开始徐振英直接开门见山就说赵毅自立为王成不了气候之时,他就想跳出来反驳,可一想到赵毅临走之前的嘱咐,顾老将军生生将这股火气给按下去了。 如今听徐振英说北境穷,顾老将军还真是无法反驳。 可不是穷吗。 北境的老百姓不仅穷,还苦! “你知道人有两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吗。一是才华,二是贫穷。同样,北境的穷也是无法掩藏的。北境的穷,第一个在于大周朝可能处在小冰河时期,气温逐年下降,一年比一年寒冷,北面本就土地贫瘠,肥力不足,加之天气原因,作物的产量只会一年比一年下降。而现在的发展水平,还处在农耕社会,也就是说,只要地里的收成不好,北境就会一直穷下去。” “其二在于人口的减少。我不知你们大周朝做过人口普查和统计没有,但是我们的人做个大致的估算,得出的结论是北境的人口流失非常严重。这其中有气候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连连征战,百姓们为躲避战乱,只能举家外逃。” “赵将军,你看上去似乎拥有二十万的军权,但那些都是水中花镜中月。没有人口、没有土地,你养不活这么多的士兵。我甚至可以不用打过来,只需要将北境这么一围,不出两三年,你的政权也会分崩瓦解。” 这一下,北境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赵毅此刻才明白徐振英为何如此肆无忌惮的切断他的退路。 确实如她所说,他自立为王,那是最愚蠢的一条道路。 他也万万没想到,徐振英慧眼如炬,竟然将北境的困境了然于胸。 虽说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能轻视徐振英,可徐振英说出这番话,着实让赵毅心惊。 想当初,他可是花费了好几年才看清北境之困境。 这第一局交手,赵毅可谓是全线溃败。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329章 分化之策 “自然是投诚。” “除了投诚。” 徐振英笑,“赵将军,让你的敌人给你支招如何走出困境,这不妥吧?” 赵毅无言,这下见了徐振英以后,心里的那一点侥幸完全不复存在。 在这样一双锐利的眼睛面前,仿佛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 徐振英果真是天纵奇才! 这让他不得不服。 “如果你接管北境,二十万大军将何去何从?” “我很欣慰,赵将军比起自己,更关心手底下兄弟们的前途。这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徐振英笑,空气里潮湿的风起,两侧的树叶似乎也感受到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纷纷向一侧倾倒,“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会妥善的安置这些士兵。” 赵毅却明显要刨根问底,“昭王殿下,妥善安置?我倒想听听你如何妥善安置。” “好吧。”见赵毅大有不问到具体细节就不肯放手的执着,也只好认输,“我想你在来之前应该也隐约猜到了,裁军是一条必然之路。” 果然,还是提到了“裁军”。 这让赵毅身后的顾老将军和白将军都是脸色一凛,心道该来的过来还是来了。 “那你预备裁多少?” 谈话到这里,徐振英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赵毅是准备投诚的。 想到这里,徐振英心里也略松一口气,“我们可以先事先摸底,看看这二十万士兵有多少想留下。如果是遣散的士兵,每个人一次性赔付二十两银子,若之前战斗中落了残疾,终身医保,看病不要钱。在编士兵,因为北境其地理位置特殊性,士兵们将按照金州府同样待遇上浮百分之二十。” 这些术语赵毅听不懂,他下意识的望向了白慈恩,白慈恩对金州府的算学很熟,因此几乎是立刻说道:“一两二钱。” 这个数字已经大大超出三人预期。 毕竟现在他们还没有投诚,即使投诚,这些士兵说起来也是大周朝的人,之前都是为大周朝打仗,他们本想争取遣散费到五两已是顶天,哪知徐振英一开口就是二十两。 三个人震惊在原地,久久不语。 赵毅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这该说徐振英是傻呢,还是单纯,还是说金州府当真这般财大气粗? 徐振英见赵毅默然不语,微微勾唇:“赵将军,我的价格比你预想中应该高很多吧。我一没有对士兵们的遣散费讨价还价,二没有跟你几个回合掰扯压价,不是我徐振英是冤大头,也不是我金州府钱多得没处花。而是我是真心实意的欢迎你们,拿你们当自己人,更体恤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守护北境的不易,所以不想和你们耍心眼。只要你们投诚于我,那么我的原则就是从来不亏待自己人。赵毅将军,你可看见我合谈的诚意了?” 赵毅面色微红,眸中略有羞愧之色。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徐振英身边的人都对她死心塌地。 实在是,此人心胸之宽广,出手之大方,根本让人难以拒绝。 本来打定主意不掺和他们合谈的白慈恩却忍不住了,他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既然如此,那殿下打算裁军多少?到时候是按照将士们的去留意愿,还是按照你设想的士兵数量进行裁军?” “摸底只是一个参考,最终裁撤的人数还是要参考许多因素。但是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也可做一个心理准备,我预计的是只留五万精兵。” “五万?”三人面色一变,不等赵毅开口,顾老将军先气到跳脚,“你要裁十五万?你这小丫头到底懂不懂打仗,留五万大军镇守北境,这不是大开家门让鞑子长驱直入吗?!” 而与此同时,张婉君利落出剑,剑花如龙,气势非凡,犹如一道壁垒树在徐振英面前。 张婉君声音冰冷,娇喝一声:“退!” 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徐振英却莞尔一笑,伸手拦下张婉君,“有疑问,可以聊,这就是我们今天合谈的必要性。” 白慈恩倒是先退了一步,冲张婉君拱手:“张将军,我们顾老将军年纪大,性子急,并非要冒犯你主。还请收剑。” 张婉君只是看向徐振英,等候徐振英指令。 徐振英点点头。 而那边顾老将军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插曲,竟还笑眯眯的望着张婉君这个后辈,“丫头,这剑使得不错嘛,赶明切磋切磋?” 见顾老将军神色并非挑衅,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切磋,张婉君也面色稍敛,拱手道:“却之不恭。” 经过这一插曲,众人心里反而轻快不少。 一个想要投诚,一个接纳投诚,正如徐振英所说,这就是合谈的意义。 赵毅便道:“你要裁军十五万,可曾考虑如何抵抗北方的鞑子?这些鞑子凶狠异常,心性残忍,犹如未开化的猛兽,即使是五万精兵强将也无法抵抗。” “所以要使用武器。火器是必须的。” 一提到火器,显然三个人都有些激动。 那可是火器啊。 传说中在东面战场所向披靡的天外来物! 就连那周衡都是死在火器之下! “火器搭上自动连弩,至少可抵挡十万大军。当然我们还会陆续发明一些更厉害的武器。只不过要想真正消灭鞑子,着实是一件久久为功之事。” “说到这里,我倒想听听你对付鞑子的高见。”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徐振英莞尔一笑,缓步走在湖边的青石板路上,“赵将军可知道怎么彻底消灭敌人的办法是什么?” 赵毅沉吟片刻,“就是将他变成自己的朋友。” 徐振英微微挑眉。 也许是徐振英说的遣散费二十两,让赵毅真切的感受了徐振英的诚意,因此整个人心绪也打开了,“实不相瞒,除了你们金州府的那套教程我看起来实在费劲,你的每一场战斗和部队管理,我都知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曾说过,消灭敌人的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杀了他,要么收拢他。” “没错。” 可赵毅并不赞同,剑眉紧拧,“别告诉我,你对付鞑子的办法是将他们变成朋友。汉人和鞑子之间那是血海深仇,这几百年他们杀了我们多少百姓,抢了我们多少城池,我们和他们之间,只有血战到底,永远没有言和的一天。” “我大约也猜到你们会反对。不过我还是想尝试说服你们。” 赵毅抿唇,一脸不悦,“你说。” “首先,大周朝自开国以来,建国多少年,你们就和鞑子打了多少年,可到现在,双方仍然势均力敌,他们没冲入中原,你们也没彻底消灭他们,所以这几百年时间,只是耗费了人力、物力、财力而已。” 白慈恩立刻反驳:“这都是战争必需。若没有投入这些人力、物力、财力,那么鞑子早就长驱直入入主中原了,我们这些汉人只会成为他们的奴隶。” “好,这个观点我同意。我再换一个问题,你们觉得鞑子为何执意要入关?” “他们狼子野心,想鸠占鹊巢。” “那只是表象,不是根本原因。”徐振英抬手,女子谈话之间已经完全掌握主动权,牵制整个谈话流程,“根本原因是关外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他们无法生存。我不知道你们中有多少人真正去关外了解过敌人的生活,你可知他们更靠北方,这也就意味着关外的冬天更严寒,甚至一年里只有春天和冬天两个季节,作物无法生长,老百姓无法存活。他们如果想要生存,想要活着,只有冲关,只有掠夺,只有战争。这同时也是为什么你们觉得鞑子凶狠有血性的原因,因为他们后退就是死。不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鞑子永远都不会停止战斗。” “再说你们想彻底剿灭鞑子?好,就按照你们的思路说,怎么剿灭?他们的人不少,且都藏在更北的地方。你们要屠尽他们,只能出关。可一旦出关,你们面临的境况是不熟悉道路,没有后勤,天寒地冻,你们杀不到他们老家去,因此你们没有办法杀尽他们。他们只会像野草一般,春风吹不尽,第二年依然冲关,周而复始。所以我客观且离职的说,想要彻底剿灭他们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和平收拢。” 顾老将军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你说得轻松,那难不成我们之间的仇恨就这么算了?” “那不然呢,再打个几百年,再死更多的人,再投入更多的物力财力?只要鞑子生存的环境一直这么恶劣,他们就永远不会停止入侵中原。谁不想一个能够遮风避雨土地肥沃的家园?这就叫怀璧有罪。中原这片肥沃的土壤,不止我们想要,鞑子也想要。” “我知道你们都难以接受,毕竟鞑子杀了大周朝那么多的百姓,甚至有可能其中还有你们的家人。但是政治不是个人的小情小爱,而是要从家国的大局思考。要想彻底解决鞑子,只有先打服他们、收拢他们、分化他们、再打压他们。” “赵毅将军既然了解过金州府的一些事务,那可曾了解过当年黔州土汉合并之事?” 一说到黔州,白慈恩明显脸色微微一变,略露出羞愧之色。 赵毅望他一眼,随后才道:“大致听白将军说过。” 徐振英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白慈恩也在这,想起当初的二十万两,她笑得有些尴尬,不过也立刻转了话头,“那赵将军可知后来黔州的土人怎么样了?” 赵毅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前几年,西边发生了严重的天花,十室九空,人口锐减,为了平衡人口,土人们也为了有更好的家园,主动配合我们提出的土人大搬迁计划,现在土人已经完全被打散,分到了不同的村镇,思想、文化、生活习惯,也已经被我们同化。甚至金州府有难,他们村寨还出了两万个弟兄同我们一起抵抗外敌侵入。赵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我搞土汉大融合,就是为了给鞑子打个样板,兴许有一天鞑子也能变成第二个土人。我不仅让他们深入的融入我们,甚至还要同化他们,让他们把中原视作他们的家国,拿他们的性命来一起保卫这片土地?” 赵毅脸上震惊之色久久不退。 当年土人西部搬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即使远在北境的赵毅,也曾多少听说过这件事。 当时他唯一想的就是徐振英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土人这么听话。 这初初听起来不过是西迁,可是赵毅经过方才的谈话,此刻想得更多一些。 这西迁其中涉及到众多因素,比如如何能够一户一户的游说土人西迁,这跨越一千里路途中的安置,到了地方如何分配土地和屋舍,这考验的不仅仅是徐振英个人,更多的是徐振英的政务官吏的管理水平和财务底气。 事到如今,又一联想土人西迁之事,在场几人对鞑子的观点似乎略有所转变。 至少先听一听是无妨的。 赵毅道:“好,退一万步说,我们同意用你说的拉拢、怀柔、分化、打压的步骤来消除鞑子,可鞑子毕竟与土人不同,第一我们之间的仇恨更深,第二是鞑子天生野性难以驯化,我们的怀柔,只会被当做示弱。” “所以要恩威并施嘛。鞑子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避免不了慕强心理。先用炮火将他们打服,打软,让他们惧怕我们,他们才能听话。听话了,我们才能给甜枣。同时,对待鞑子,我们也要分两步走,一步是对付他们的管理层,一步是对付他们的底层百姓。” 赵毅眉梢轻挑,似很有疑惑。 那白慈恩则是一脸深思,不过神情却诚恳谦逊了许多,“为何要分两步走?” “因为两个阶层,需求不一样,利益不一样。管理层想要权力,底层老百姓想要生存。若想和平演化关外,必须对症下药。之前我大哥徐慧鸣应该派人来跟你们接洽过,要你们开放关外的羊毛市场,请求从你们北境运输羊毛到金州府吧?但被你们否决了。” 赵毅蹙眉,“殿下,这向关外购买羊毛,那价格还给得那么高,甚至有的还答应用他们急需的盐铁交换,这就相当于照顾他们生意,给他们金银,资助他们发展壮大。将来反噬我们如何?” 赵毅此刻,已经完全是一副投诚的样子,竟不知不觉还称呼徐振英为“殿下”。 徐振英扶额,颇为痛惜的模样,这让赵毅和白慈恩大为不解,因此变得更虚心请教,“这样有何不妥?” “赵将军,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们高价购买他们的羊毛,一则是能够拉动我们的内需,把我们自己的经济盘活,这羊毛是小农经济的帮手,家家户户都可以纺织毛线,赚点糊口的钱,提高老百姓的收入。二则是要让关外的人看见羊毛有利可图,他们就会放弃养战马,转而开始养羊,这是变相的削弱他们的战力。” 赵毅拧眉,“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拿盐铁交换。这盐铁就是他们的命脉,我们必须狠狠拿捏住了。” “你死死拿捏,可是他们的需求是不会减少,因此他们会通过其他办法来解决,比如闯入关内抢劫我们的百姓。” 赵毅脸色微微一白。 “适当的流通并不是问题,反而我们还能夹带私货,传播我们的思想和文化。甚至还能让他们在经济上对我们形成依赖。我们要潜移默化的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要想过上好日子,只有向我们靠拢,变成我们中的一员才行。” 白慈恩立刻道:“可入股他们见中原肥美,起了觊觎之心,想要鸠占鹊巢怎么办?” “所以打铁还得自身硬,一切的政策都必须有强硬的军事手段。我一开始就说,要拿火器把他们打服打怕,只有将他们打怕了,他们才会听话,他们才会觉得我们的话有道理。毕竟拳头大的人,说话总是更有道理,真理也在拳头范围之内,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都沉默了。 只有顾老将军一脸沉思,颇有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 不过他这回算是明白了,徐振英这丫头除了跟他写得一手狗刨字体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看看人家这脑瓜子,转得多快啊。 虽说他老顾只听懂了零星半点,可是能让赵将军和白将军都沉默以对,这丫头片子肯定有两把刷子。 不过那一句“真理在拳头范围以内”的说法,倒是颇得他心。 是嘛,说那么多干啥,直接干就完事了! 白慈恩却还想知道更多,“只让他们养羊,咱们收羊毛还不够。殿下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为了防止穷人抢咱们的屋子,咱们得让他们也富起来,不然他就会一直觊觎我们。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请神容易送神难,鞑子来了,可没那么容易走了。” “是。但是可以参考之前土人分化的策略。到时候将他们逐个击破。” “可是鞑子狼子野心,也许我们一时能够将他打怕,但是他们觊觎中原之心永远不死。” “打服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可以挑一些听话的,好掌控的,思想上愿意向我们靠拢的,我们可以给他们让一座小县城出来,让他们逐步适应中原生活。” 顾老将军一听这话,一下激动起来,“那怎么行?我们将他们打服了,还要送给他们土地?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凭啥要让鞑子住进我们的国土?” 徐振英解释道:“顾老将军,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徐振英折了一根树枝,然后蹲下,在地上画了起来:“北境这座名叫沙土的小县城就挺好,这个地方靠近关外,水源极少。我们可以用水源作为管控他们的资源。让他们住进来,是要让他们知道,听话的人才有果子吃。人都有群体效应,鞑子也不能例外。试想,隔壁邻居听话就有房子住,有水喝,换了你,你愿不愿意听话?再则,我们可以画饼嘛,先选一批听话的进城,就说表现好的可以分房子,获得永久中原少数民族身份,甚至可以实行工分制,每个人按照表现赋分,分数高的甚至可以成为这座城池的管理者。再者,我们可以提倡做一些洗脑的口号,凭空造一些史书,就说汉人和鞑子多少年前是一家人,不应该兵戎相见。我们糊弄不了鞑子高层,但糊弄中下阶级的老百姓是没有问题的。改变他们的思想,让他们主动向我们靠拢,才是软化他们的唯一一条路。到时候有房子住、有学上、有他们想要的尊严,甚至还有上升的渠道,我们先捧他们,再杀他们!哪个傻子还会听他们可汗的话,非要用肉体凡胎来堵我们的火器炮眼?到时候我们再搞个什么南迁,把他们鞑子打散,都说单木不成林,这鞑子被分布到全国各地,到时候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按照我的思路走,五年以内,必见成效。” 赵毅和白慈恩脸色不复之前的坚决,倒是顾老将军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旁边,反驳道:“这也太麻烦了,不如咱们把火器一路往北推进,看见谁就打谁,若担心后勤补给的问题,那就人数少一些。我还不信,有火器在手,我们还灭不了这帮鞑子!” 徐振英摇头,“我们可借助火器,不能完全依靠火器,火器威力巨大,但也有缺陷。它只能适合大规模作战。” 顾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为何?!” “因为火器的火药造价很昂贵。打一炮,必须要有一炮的价值。若将他推到关外去,那你们就是羊入虎口,势必引来鞑子的疯狂抢夺。到时候这唯一的厉害武器,落到鞑子手里,咱们可就十分被动了。” 赵毅和白慈恩显然都沉默了,他们一动不动的盯着徐振英画的那些图,甚至赵毅还蹲了下来,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地上的沙土画。 那上面的一座座城池、山林、河流、地形都被画得很清楚,由此可见两点。 一点是北境的地图早就被金州府的人摸透了。 二则是徐振英说的这些怀柔政策并非凭空出现,必是她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思考后的结果。 徐振英道:“我知道民族的仇恨一时难以消解,但是化解仇恨的方式,不一定要靠武力消灭对方。赵将军,按照我的思路走,五十年内,我们北境将再无鞑子之忧!” 白慈恩愣愣道:“没错,几十年以后,鞑子们早就和中原变成一脉,甚至他们还会和中原人通婚,一代代下去,他们也变成了中原人。” 赵毅眉头紧紧蹙着,看起来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330章 和谈成功 而那顾老将军明显不满意,“小娃,就没有其他办法能剿灭鞑子?你说的这些针对那边普通老百姓,那些军官呢,他们可杀了我们不少人!” “也简单。那就把他们高层不听话的全部杀了。”看顾老将军明显愣住的表情,徐振英莞尔,“顾老将军不会真以为我对敌人仁慈?” 赵毅将军却道:“鞑子很团结,你杀了他们当官的,那么底下的人绝对不会听从你的招安。” “没事,两种方式。一种是让鞑子人自己内部,愿意向我们投诚的人做主将,这杀人的脏活留给他,到时候骂名也是他来背,他们都是鞑子,内部矛盾自己内部解决,牵扯不了我们。第二种是让咱们这边不听话的人做主将,到时候命他杀了这些人,那罪过自然是他的,我们只需要处理这一个替罪羔羊就好。” 赵毅明显身子一僵。 那女子轻描淡写之间,似乎便是一片江山的定局。 其中多少风云变幻、白骨堆成,均在她的言笑晏晏之间。 这便是来自上位者的帝王之术吗。 如此的玩弄人心,如此的老谋深算,如此的冷静超脱,如此的残酷冷漠,走一步看百步,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决定整个中原百年内的走向—— 都说聪明的人能看清十年内的天下大势,而徐振英却连几十年内的事情都已经算得精准。 这不得不让人后背生寒。 也难怪啊…东面那位都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女子手里…… 徐振英…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直到此时此刻,赵毅才彻底认清:自己不是徐振英的对手,整片大陆,也没有人能成为她的对手! 徐振英却笑着拍了拍赵毅的肩膀,“赵将军,今日合谈我算是对你推心置腹了吧。我是不是能确定你的投诚之意?” 赵毅愣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来。 他的眸色逐渐变得坚定,而身后的白慈恩和顾老将军全都一脸如临大敌之色的望向他。 今日合谈胜败,就在眼下了。 就连常自在和张婉君也感受到此刻氛围的微妙,更是紧张! 半晌,赵毅深深的看了那女子一眼。 只见整个过程之中,她脸上都是一种云淡风轻淡然自信的模样,仿佛挥一挥衣袖,便能拨动整个天下棋盘。 想到那些关于徐振英是神女的传言,赵毅心中微叹:也许,天命之子,真的就是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吧。 赵毅微微呼出一口气,随后脸色郑重,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声若洪钟,眸色坚毅,“殿下,臣赵毅率北境三城、二十万士兵、一百二十万百姓请求并入金州府!从此以后,愿为殿下冲锋陷阵、守护北境、甘心驱使!” 而白慈恩明显脸色松动,颇有欣喜之色,当即也半跪在地:“臣白慈恩也愿投效昭王殿下!” 顾老将军见状,也只能半跪表忠心。 “好!好!好!”徐振英连说三个“好”字,随后竟然不顾男女之防直接抓住了赵毅和白慈恩的手,将两个人扶了起来,“既是心甘情愿认我徐振英这个人,这一次的跪拜我便生受了。但我金州府没有下跪的规矩,君、臣、民皆是人格平等,从此以后不必下跪,我金州府百姓的膝盖骨硬着呢!” “是!”赵毅和白慈恩站了起来,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而赵毅也有些不适应徐振英的热情。 甚至刚才女子的手还碰到了他。 这男女大防,犹如洪水猛兽隔在中间。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已经认徐振英为主,若徐振英是个男子,他必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与徐振英的坦荡相比,赵毅倒是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虽说行为上向金州府靠拢了,但是这思想上,还差得很远。 只是终究最后投诚了,这心底的巨石才算是落下。 “今日我没有白来,这北境的事情一平息,受益的不止是北边的老百姓,还有汴京城的百姓。这十年,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可是很快,天下将真正安定下来,老百姓们也能真正的休养生息。” 一提到未来的宏图伟业,就连顾老将军都血性上涌,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赵毅和白慈恩都不过二三十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华,自然更是跃跃欲试。 徐振英却冲赵毅笑,上下打量着赵毅,颇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赵毅只好拱手:“殿下,您有事便吩咐,赵毅义不容辞。” 徐振英笑,“没什么事。只是想起来,今日合谈以道歉开始,估计要以道歉作为结束。” 赵毅看着徐振英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这女子,似乎比周家人更难以捉摸。 徐振英笑得有些尴尬,“其实在合谈之前,宣传部的文章就已经写好了。估计在我们合谈前几天,北境投诚的消息已经出现在报纸上,流传到全国各地去了。” 赵毅一凛,随后笑得苦涩:“殿下,您这……也太老谋深算了,这是要把我的后路全部斩断,逼得我只剩投诚这一条路可走。” “不过还有一件事,算是好消息。”徐振英笑得腼腆,“我怕周勉对你家人下手,已经提前命人去汴京城,将你的亲眷全都藏了起来。你放心,他们安全得很。” 赵毅立刻大松一口气,“多谢殿下!” 不过很快,赵毅心里就立刻不是滋味了。 难怪他之前派去的人找不到亲眷,原来是落到徐振英的手里。 若是今日合谈没有成功,徐振英大约就能顺水推舟,将这件事的黑锅扣到周勉头上,他赵毅必然和周勉不死不休,最后逼得他为家人报仇也只能向金州府投诚。 所以今日合谈成功,徐振英便可借此做个顺水人情。 怎么看,徐振英都是赢家。 赵毅再次庆幸,自己投诚了金州府,否则面对这样一个敌人,想想便觉得可怕。 还好,现在自己也算是徐振英的自己人了。 徐振英这些手段,应该不会用到他身上了。 赵毅此时不免对周勉产生了几分同情之心。 周勉那人,虽有两分才学,可心眼却全都用到争权夺利之上,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不过事到如今,赵毅也是多想无益。 至此,北境便换了主人! 赵毅敛了所有神色,退到一侧,挥一挥衣袖,“请殿下入城!” 而张婉君却横在徐振英面前,拦住她的去路,“殿下,小心有诈!” 常自在也和张婉君一样,不赞同徐振英此刻孤身入敌营。 虽说这合谈看起来顺利,可有时候变故只在一瞬,更何况他们没有接触过赵毅,自然要防着赵毅反水。 谨慎些总是好的。 常自在便道:“殿下,为了您的安危,不如先回去,让我们大军一同进入军营。” 赵毅微微抿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似乎这才意识到不妥,眼下刚合谈结束,双方还没有完全建立信任,他竟就这么邀请徐振英入营。 徐振英却冲常自在招手,笑着说道:“你拿着赵将军的信物先过去,去了以后找个喇叭,找匹马,去军营里跑一圈,再替我宣布几件事。” 常自在凛神听着。 就连赵毅也转过头来望着她。 “第一件事,告诉北境所有人,今日合谈顺利,赵毅将军已经投诚金州府;第二件事,所有留下的士兵月钱比金州府上浮百分之二十,每个月十五准时发放,绝不拖欠。一年四季十二套衣裳,年底还有额外奖金;第三件事,所有士兵的子女,无论在北方还是南方还是金州府,全部免费入学!” 常自在有些不解,愣愣的,似乎在揣测徐振英说这三件事的意义。 徐振英玩笑般的踢了他一脚,“还快不快去!平日里不就属你嗓门最大吗!” 常自在假装“哎哟”一声,也不想了,笑嘻嘻道:“殿下,我现在就去。” 等常自在远去,张婉君自然而然贴徐振英更近。 毕竟眼下只留下她一个人守卫。 而顾老将军还一脸喜色,颇有些得意洋洋,这下军费可解决了。 看来投靠金州府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钱啊! 而白慈恩则笑得无奈:“殿下,您这招釜底抽薪也太狠了。” 赵毅挑眉,眸色中些许不解。 白慈恩便解释道:“第一件事宣布合谈结果,稳定人心。第二件事,用利益诱之,炫耀一下金州府的肥肉。若我们反水,导致士兵们没吃上这到嘴的肥肉,只怕我们反而成为了罪人。第三件事,这大部分士兵都是有儿有女,他们在外征战,最挂心的便是家中的子女。殿下用子女读书做诱饵,士兵们必然对您更是拥护。三管齐下,北境这二十万士兵的军心完全被殿下拿捏得死死的。我们完全没有反水的余地,若是反水,怕是士兵们也不会答应。毕竟谁能容忍到手的鸭子飞走?” 徐振英对白慈恩另眼相待,用看韭菜的眼光打量了白慈恩许久,随后才对赵毅道:“赵将军抱歉,目前我们的合谈还不算结束,我对你也不慎了解,互相防备是必然,请谅解。” 赵毅哑然失笑,“殿下这样明目张胆的防备,倒叫臣无话可说,您倒也不必如此坦诚。” 徐振英也笑:“合谈嘛,总是要开诚布公,互相信任、互相防备才好。我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 说完这话,徐振英却转身,朝着远处的某个山头挥手。 赵毅见此,不由好奇:“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而白慈恩却面色一凛,悄声对赵毅说道:“听闻金州府那边有个能目视千里的东西,叫望远镜。看殿下挥手的方向,怕不是在发信号?” 白慈恩音量很小,可徐振英还是听到了,她笑眯眯说道:“不是目视千里,最多十几里吧。想要目视千里,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可达不到。” 赵毅和白慈恩可听不懂什么科技,但是望远镜能目视十几里,已然让两人震惊。 徐振英便道:“这个望远镜…我记得大周朝兵部采购了不少,没发给你们吗?” 赵毅闻言,冷笑一声:“周勉防我跟防贼一样,恨不得将我北境主将的位置上拉下马,所拨军费也只能满足平日基本所需,怎可能如此大方。” 老顾将军却立刻大喇喇问道:“殿下,我们北境的将领也能有这玩意儿吗?” 徐振英笑:“这是自然。到时候中层以上将领人手一台。” “说起来——”徐振英盯着赵毅和白慈恩,面露赞赏,赵毅和白慈恩登时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直觉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才是重点。 “我们金州府的士兵和将领都有严格公平的选拔流程,你们中的有些中层领导,我不满意,肯定是要换的。还有,你们之前的山头主义也是要破的,以前那种听从个人不听朝廷的局面也肯定是要改变的。既投了我金州府,规矩就得按金州府的来,我不能容忍有人一边吃着我金州府的饭,一边大搞山头主义。” 虽说没听过中层领导是什么意思,大约又是金州府那边的新词,不过意思两个人却懂了。 赵毅便道:“这个……我们来之前有预想过。” 白慈恩道:“我听闻殿下每打下一座城池的时候,对待大周朝的官员,手段还是比较温和。要么是督察组进行多方面考核、要么就是吏员考核,再决定其去留。我们的中层将领可否也考虑用考试的方式?” 徐振英点头,“肯定是要按照考核方式决定去留,但是你们也别忘了,大周朝大部分中层将领是不认字的,这完全不符合我们金州府选拔人才的标准。” 赵毅立刻道:“这些人或许是不通学问,可是他们却征战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且他们的战功都是实打实的,那是真刀真枪从鞑子堆里杀出来的,这法理之下也应有人情,殿下可否对这些老兵们网开一面?” 顾老将军脸都急白了,这可关系到他许多个弟兄们! 想他那些兄弟,各个都比他不如,大字不认识一个!难不成现在就因为不认字而被遣散或是撤职吗? “没错啊殿下,我那些弟兄们各个都是好汉,从不怯战,一身是胆!我有个老哥哥,当年鞑子屠城的时候,是他带着两百人护着百姓撤退,还被人砍断了一只手!如今就因为他不认识字要撤职,也太不公平了!” “好,那我倒是想问问,为将者,不认识字,怎么看兵法书,怎么学习兵法,怎么看地图,怎么算行军速度和后勤补给,怎么测算风力和攻击距离,怎么推算火器攻击角度和范围,怎么写军报?不认字的人,就如同一个盲人!我不怕告诉你们,不认字的将领我不要,不认字的士兵我也不会要!” 三个人完全愣住了。 “你们可知,我金州府的士兵识字率是多少?”徐振英眉头紧皱,似乎极为不满顾老将军的意见,“婉君,告诉他们!” 张婉君便道:“根据最新统计军报,我军识字率维持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剩下百分之二十是因为地方残军投靠不久,还没来得及做扫盲。但是估计在两年内,我军识字率提升至百分百。” 赵毅和白慈恩骇然,“百分百?” 白慈恩最为震惊,因为在他离开黔州的时候,虽然已经发现金州府的士兵们学问很好,但当时也就百分之二三十左右的识字率,没想到这短短几年,这个数据已经提升至了百分之八十! 白慈恩是学过金州府的算学的,因此对顾老将军解释道:“百分之八十就是一百个人里面有八十个人认字。” 顾老将军惊道:“那百分之百不就是所有人都认字?!这…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你们不知道我们在每个士兵上的投入有多大。金州府的士兵,从一开始就是精挑细选,要选有耐力的、有血性的、听从指挥的。入营以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和操练。读书时间要占据一半,所学内容更是包括天文地理、军事思想、兵法要术、物理化学。我可以说,随意拉出一个金州府的老兵,那都可以直接通过吏员考核。金州府的士兵培养出来,各个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 顾老将军反驳道:“可实战不是纸上谈兵!读书读得好,真到了战场上说不定吓得尿裤子!” 张婉君不服道:“顾老将军,我们士兵的操练可不似你们随意比划,我们有大比武、有对抗赛、有实战演习,士兵们轮流当指挥官,金州府西山连绵几十公里的山头,就是实战的练习场!一轮轮车轮战,累计得分最高的才可能晋升成将领!” 赵毅闻言,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按照徐振英的说法,这根本不是培养的普通士兵,而是培养大将军。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赵毅去了金州府那边,有把握百战百胜吗?有把握从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吗? 顾老将军登时哑口无言! 金州府士兵们晋升制度的残酷,彻底击碎他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 “不过…顾将军怎么就预先判定你的那些弟兄们学不会认字呢?我金州府有一套认字的法子,速度比大周朝的快很多。也许顾老将军才是文化成绩最落后的那个呢?” 这句话无疑成功激将顾老将军,他眉毛一横,“怎么可能!我老顾怎么会是掉尾巴的那个?!” 徐振英笑:“那可不一定。不过嘛……” 徐振英话锋一转,“赵将军说得也对,法理也不外乎人情。我们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若是真有顾将军说的这种情况,我们也可以将其留下做个教官之类,或是授予一些荣誉称号的闲散职位,这也算是朝廷为他们养老。我这样说,三位将军可满意?” 这一下,三人立刻面色松动。 虽说离他们的预期想法有差异,但是考虑到金州府那边严格的选拔程序,能把这批人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将军留下做教官,也已经是极其不易的一件事。 赵毅拱手:“那如此,就多谢殿下了!” 白慈恩也道:“殿下此举,仁义无双。” 徐振英笑:“我看常自在那边估计也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聊。” 话音刚落,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如泣如诉,雨声滴答落在草木上。 “下雨了。天公不作美啊。”徐振英轻声道,复又望向赵毅,“不如这样,赵将军和我共乘一舟,婉君你和顾将军他们一起,我们上岸后,等待林老他们过来,再一起前去兵营。” 赵毅望了望天空的雨,如释重负的笑道:“好事多磨。请殿下上船,去我们北境军营瞧一瞧,将士们可是期盼您许久!” 徐振英也道:“是啊。我们南北一并,战事将歇,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一切都是殿下之功。” 徐振英莞尔,偏头看向赵毅,“都说赵将军是北边脊梁,你这脊梁可不能学大周朝的官场风气来拍我马屁。你要知道,拍马屁在金州府是要被同僚们看不起的。赵将军保持你这种求真务实的性格便好。” 赵毅这一下,笑得有些尴尬。 两队人马分开行动,船夫常远山将船撑了过来,赵毅和徐振英先后站了上去,雨声淅淅之中,常远山双臂撑开,向东面划去。 赵毅便趁着这个间隙,瞬间将北境的情况汇报给徐振英。 和谈成功,两个当事人倒是觉得平平无奇,可当徐振英的手势一下,整个山头的人都沸腾了。 尤其是林老和周厚芳他们,几乎是在听到山头那一声口哨以后,几乎是立刻奔走相告。 南北和谈成功,标志着他们离大周统一又更近了一步。 也标志着他们可以不必打仗,已经兵不见血刃的取下北境三座府城,增兵二十万! 殿下做到了。 她用最小的伤亡代价,换取了最大的利益。 如今十三州的国土,瞬间变成十七州,目前还剩下五州,大周朝将结束长达十几年风雨飘摇征战连年的日子! 这是一场令人酣畅淋漓的胜利! 而只有金州府的军人们在抱怨着,这跟着殿下出来是想混点战功的,谁料这仗都没怎么打,北境光是听见昭王殿下的名号,就已经吓得主动投诚。 他们也只能笑纳四州土地。 虽是抱怨着,可脸上的得意却十分明显。 很快,林老他们带着原地留守的三千士兵马不停蹄的绕路赶到对岸。 等徐振英他们两艘扁舟在湖水中间摇摇晃晃的时候,岸边已经站满了人。 两方人马都已经知道今日和谈成功,因此一片言笑晏晏,林老、周厚芳、赵乔年、兼有北境的张超、孟将军等人,全都排开站在湖边呈一字型。 等船只刚刚靠岸,所有人都迎了上去。 第331章 里应外合 而北境来了大约有一万人,此刻几百人下山围在岸边,一看见徐振英,就齐刷刷的全部单膝半跪,声音振聋发聩:“恭迎昭王殿下入主北境!” 紧接着,便是山头上的人在遥遥响应。 “恭迎昭王殿下入主北境!” 这一声声的呼喊,回荡在山林之中,惊起丛林之中的飞鸟振翅而去。 见此周厚芳连忙拿出准备好的铁喇叭,徐振英接过后举到唇边,声音中气十足,回荡山野,“诸位请起。今日是南北大融合的好日子,从今天开始,诸位便是我徐振英的子民,更是我的兄弟姐妹。诸位镇守北境多年,浴血奋杀,抛头颅洒热血,将鞑子挡在关外,这份功劳大周朝不认,我认!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金州府的士兵了,你们将享受和金州府士兵一样的待遇!我徐振英也向各位承诺,绝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我郑重的在这里承诺,只要我徐振英在位一天,你们军饷在每月十五按时发放,绝不拖延!全饷之军,就该所向披靡!希望北境的战士们也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让金州府的老百姓也看看,咱们北境的士兵们是何等的骁勇善战!” ——战!战!战! ——战!战!战! 漫山遍野的将士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怒喊着、咆哮着,表达自己的激动情绪,他们高举手中武器,声音汇聚成海浪,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得耳膜几乎要碎裂。 而周厚芳他们也是跟着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拿上武器跟士兵们一起冲锋陷阵。 倒是林老在人群中慢慢走到赵毅跟前,小老头还捋着胡须,笑吟吟对赵毅说道:“赵将军,投靠我们殿下不亏吧。小老儿这两年内给你写了十几封劝降信,你从来不理会,现在这是终于想通了?” 赵毅淡淡一瞥林翰。 这两个人算是老相识了。 林赵两家都算是汴京城内的勋贵人家,祖上发家,荣耀维持近百年。说起来,这赵毅也曾在国子监里待过一两年,自然也知道国子监的祭酒林翰是个孤僻、有趣且离经叛道的老头。 只不过后来跑去从军罢了。 两人并无过多的交集。 倒是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两个人竟然有同心同德的一天。 “昭王殿下…风姿绰约,才华横溢,心怀天下,确实比周家人更能坐得住这天下。” “唉。你总算是想开了——” 赵毅眼中似乎有一抹欢喜、有一抹茫然、又有一抹悲伤。 他欢喜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茫然于未知的将来。 悲伤于周家人的下场。 毕竟主仆一场,若非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愿和周家人刀剑相对。他的背叛,无异于是压垮大周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周朝的繁华,终将成为黄粱一梦。 取而代之的将是这个崭新的,由徐振英带领的朝代! ———————————————————— 当北方和谈的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老百姓们竟是一点也不慌。 徐振英声名在外,即使遥远如汴京城,即使底层老百姓没用过金州府那些昂贵的新物件,可与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如岚县猪、牛痘疫苗这些,还是通过走商、茶馆、报纸等无数个平日里不起眼的途径不胫而走。 于是,汴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西南那边有个了不得的反贼,势力很大,且颇有明君之相。 老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 只要反贼进城以后,不烧伤掳掠,能让他们平静的过度,他们并不在乎谁当皇帝。 谁当皇帝,也不影响老百姓一日两餐。 而当那被大周朝严令禁止的月报又悄悄流传开时,无数人就已经知道,北面和谈成功了,赵毅将军叛变了,汴京城很快就会成为徐振英的囊中之物—— 老百姓们倒是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有人在茶馆里悄声议论着这位很快就要打来的女反贼。 ——来了也好,这些年日子不好过,说不准换个皇帝就好了。 ——不得了,听说那女反贼有百万大军,挥一挥手,便有天兵天将下凡相助。 ——乱说!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听我那金州府的表叔说,他们那边老百姓过得那都是顿顿五花肉的日子。那猪肉跟不要钱似的。他还说金州府比汴京城还要繁华数倍,那边的老百姓们各个腰包顾得流油! ——比汴京城还要繁华?那不至于吧,这汴京城来天子脚下,这世上怎会有比汴京城还要繁华的地方?你说江浙那边,或许我还相信。金州府可靠着黔州不远,那就是个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咧! ——兄台,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小生有幸去过岚县一次,那边就如人间仙境一般,什么钟表、水泥路、岚县猪就不提了。光是那边的街道,马车成群,却半点脏污也看不见。即使是下雨天也不会脏了鞋袜,干净得就像是皇宫一般! 众人哄笑开来,都纷纷嘲笑说话这人没见过世面。 这汴京城的街道长什么样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这逢年过节的,或是一下雨,那些陈年老泥和便溺物便会被冲到街面上来,不说美不美观,光是那个味儿就够人受的了。 啥街道能干净得像是皇宫一样? 这说得也太夸张了。 “其他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女反贼可从来不滥杀无辜。人家每夺下一个城,手底下的人那都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会扰民,凡是趁机闹事的那可都是直接砍脑袋的!” “这说得倒是没错。别像六年前藩王进城那般,又是杀人、又是放火、还有趁乱抢劫偷盗的就好。只要她进城安安静静的,谁当皇帝关咱们什么事?” “嘘,这话可说不得,小心被禁军抓了去!” “哟,现在他们还有功夫抓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我给你们说个大的,我那当禁军的表弟说,这几天宫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那些太监宫女们也是狠,好多偷了主子家的金银细软直接逃了!” 周围人被唬了一跳,“守卫的呢?平日里那皇宫守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守卫的……”那人也是道听途说,如今被人追问只能支支吾吾,“守卫的也跑了呗。都知道那位女反王马上要来打咱们汴京了,这一看就打不过,只有跑呗——不信你们自己去午门那边看,看看是不是每天都有往外跑的太监和宫女!” 如今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偏汴京城的百姓却不怕,躲在茶楼里看热闹议论政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虽说汴京城地处大周中心,百姓们自然矜贵一些,却也更容易见识大场面。以往宫里只要夺嫡、宫变、篡位等事情,汴京的老百姓那是早早就得了风声躲在屋子里,还得紧闭大门,全城戒严。 若是谁在暴乱中死了,那只能叹一句,运气不好。 可这回来的反贼就不一样啦! 据说不仅不杀人,还喜欢百姓们讨论政事呢。 而此刻,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不远处一队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们提枪而过,领头的将军骑着马,飞速穿越在人群之中。 “呀,这好像是陛下的那支军队——” “看什么看,还不回家躲起来!小心别被伤及无辜!” “对对对,别看热闹了,都赶紧回家。金州府的那位反贼不杀人,有些人可不一定了!你们且看着吧,这汴京城就要乱起来啦——” 敬嫔的宫殿内,她原本就冷清的宫殿,此刻却因为汴京城内的传言而变得更加冷清。 原本他们这些先帝的嫔妃,按理说要么殉葬,要么搬去东面居住,可周勉因为金州府的事情焦头烂额,加之赵毅的背刺一刀,彻底让前朝的人傻眼,此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太上皇怕是也没有心思来处置他们这些嫔妃。 汪秋霜手底下一共六个宫婢,六个太监,而自从北方合谈胜利的消息传遍汴京城大街小巷,甚至传入宫里的时候,汪秋霜就已经明显察觉到宫内的人心浮动—— 这些宫人们做活的时候明显不用心了,要么独自发呆,要么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要么开始没规矩的到处乱窜,似在打探情报。 汪秋霜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动声色的将贵重物品藏了起来。 而这才第二天,她的宫里就消失了三个人。 其实汪秋霜也很好奇,虽说眼下皇宫内已然是风声鹤唳,可各处的巡逻不变,她手底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呢? 莫不成这皇宫里有地道? 不过汪秋霜此刻也根本无心手底下人的去留,她早就投靠金州府,而如今金州府就要打来,眼看她的前程也要来了,她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人? 走了也好。 这走了,她宫里更安全,更好说话。 不过该打探的消息,她也是没放过。 她打发了剩余几个心不在焉的宫人,只留杨太监在身边,随后两个人才去打开内间的门。 凤儿还没有离开。 到此刻,凤儿反而不想离开了。 见两人进来,凤儿坐在那里,神态不变,“现在什么情况?” 当北境合谈的消息一传入宫内,汪秋霜就立刻告诉了凤儿,同时也是不动声色的表露忠心,暗示凤儿若有什么棘手的,尽管差她去办。 汪秋霜到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成为金州府在皇宫内的暗探。 而眼下,她堂堂嫔妃,竟也肯对凤儿低声下气。 “社友,北境合谈的消息一传进来,宫里的人都乱了套。光是我宫里,就已经跑了三个人。估计眼下,大家都在想法子保命。” 凤儿点头,一双锐利的眸子望向杨太监,“前朝有没有动静?” 杨太监虽说是个太监,可到底行走方便一些,因此耳目更加聪明。 “昨日陛下召群臣入宫商讨对敌大计,朝堂只来了约四分之一的人,其他的要么是称病不来,要么就是干脆闭门谢客,来的都是大周的老臣,他们商讨了半日,宝华殿内争执声音很大,奴才们不敢靠近,因此也没听到什么具体的风声。” “你们做得很好,打探消息第一条就是保护好自己。”凤儿对他们的工作进行了肯定,果然杨太监眉目舒展,倒是一侧的敬嫔略有焦急。 她这投靠了金州府,为何感觉自己还不如一个太监有用? 这落差感让敬嫔情绪有些低落,更有些着急。 “周勉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凤儿微微勾唇,“这些大臣们也很有意思。这是想当墙头草啊,典型的既要又要。杨社友,百官里有没有可以拉拢的?比如平常不排斥金州府的,且表现出来愿意向我们靠拢的人?” 杨太监一时汗颜,“徐社友,我等位卑言轻,也不敢和前朝的人过多联系。” “哦,忘了你们这边后宫不能干政。”相较于杨太监的紧张,凤儿倒是没怎么计较,又问,“那侍卫或是禁军中,有没有认识的人?” 汪秋霜心里一紧,立刻道:“社友是想联合武将来个里应外合?” 凤儿认真的盯着汪秋霜,“依你之见,这事可能性有多少?” 汪秋霜说不上来,她本就是深宫妇人,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情才颇为自傲。 可是自从加入了大同社团,他们隔三差五的组织在一起学习,汪秋霜才知道自己的手腕只能在后宫之中,到了政务上,她还稚嫩得很。 好在这位徐社友从来都是鼓励,即使她明眼看出社团内有许多人说话都磕磕巴巴,言不成句,这位社友依然是一顿夸赞后再温柔教导,颇有大儒之风。 不过既然徐社友问起,汪秋霜也不藏拙,直接有什么便说什么,“若是从前,几乎没有可能。但是眼下北方合谈成功,眼看下一步就要打到汴京城来,城内人心惶惶,若是联合有威望的武将,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殿下正在来汴京城的路上,相信很快就能抵达,若我们能抢在殿下来之前,联合文武百官先行占领汴京城,大开城门恭迎殿下入城,你们说,冲着这份泼天的功劳能不能保证我们三个人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这开国的史书上会不会有我们的名字?” 一席话说得另外两个人登时脸色一变! 汪秋霜更是心潮澎湃! 是啊,如果能直接先占领下汴京城,让殿下入城,这该是多大的功劳?这怕是足以写进史书了吧? 两个人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太监,一个宫妃,竟然也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两个人的脑子里,现在完全装不下其他,都说富贵险中求,就算眼下局势不明,他们也愿意豁出性命拼上一把! 而凤儿余光将两个人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 还是殿下说得对啊。 真心要给,套路也要有,饼也得画。 这一下不信这两人对她不死心塌地。 杨太监最先表态:“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武将那边我可以多打听一番。最近汴京城人人风声鹤唳,想必有很多武将想要挣一份从龙之功,兴许还找不到门路呢。” “行,不过要注意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在成功前夕暴露自己。多联络联络朝廷的官员,看看有多少愿意投诚金州府的,都说独木不成林,夺下汴京城也非一人可行。”凤儿又望向汪秋霜,“现在往外传递信件有可能吗?” 汪秋霜立刻道:“城门口查人查得严,但是信件应该没问题。” “好,我写了一封信。”凤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汪秋霜,“你找个人,送到城郊赵姓庄子上的一名叫阿慧的年轻男子手上。” 汪秋霜立刻知道,这个名叫阿慧的年轻男子必定很不寻常。 她连忙双手恭敬接过。 随后听见那人又问:“皇后和太子呢?太子还是在怀慈宫里?” “对,太子在太后和太上皇身边牢牢捏着,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然得牢牢把控着太子。皇后还是住在栖凤阁,宫殿外面全是侍卫。” “挟天子以令诸侯?”凤儿低低笑了,那女子眉眼清秀,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运筹帷幄之感,“诸侯都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挟着这天子又有什么用?周勉这脑子真是糊涂,如今兵败如山倒,我若是他,现在早就收拾包袱跑路去海外了。” 杨太监道:“我看太上皇是魔怔了,如今汴京城周边只剩三个州府坚挺,他手里也只有十万大军,他却还妄想着夺回周家的江山。眼下伴随着昭王殿下的步步逼近,怕是不出几天,这宫里的人都快跑光了。这没有军队、没有权势的皇帝,算什么皇帝?” 就连汪秋霜也道:“太上皇确实糊涂,他就不怕这些人冲进去砍了他的头去向金州府邀功吗?” “兴许是因为他身边还有好些忠心死侍护着,无人能靠近的原因。不过这也维持不了太久,等金州府的铁骑一到,太上皇身边那些死侍也不管用。” 凤儿叹息:“这帮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汴京城已经危如累卵,也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倒是赶快抓住机会立功才是真的。” 凤儿蹙眉,似乎想到了其中关键点,眼睛都不由得一亮。 想当初他们在张家村的时候,殿下振臂一呼,便有无数志同道合之人响应。若是今天她凤儿也学殿下一回,在皇城内挥一挥手,是否也会有人响应? “汪社友,皇后呢?我们能见到吗?” 汪秋霜摇头,“怕是不容易,栖凤殿外全是太上皇的人手。” “有没有从里面攻破的可能?” 汪秋霜摇头,“皇后那边怕是没有我们的人。” 倒是旁边的杨太监欲言又止,凤儿便看向他,“杨社友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你我三人,眼下时刻更应互相信任。” 杨太监却笑了,“那倒不是。只是我想起来,以前当小太监的时候曾负责过凤栖殿那一片的洒扫,皇后寝宫后院内有一处地方可以出入,只不过……” 杨太监有些不好意思的盯着凤儿,“只不过就是那通道只容一人出入,形若狗洞——” 凤儿大笑,“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就是狗洞。” 杨太监作势拱了拱手,“贵人见怪。” “钻狗洞有什么的。我们金州府来的不讲究。谁小时候没钻过狗洞?能把事情办好,比什么都强。” 杨太监见凤儿似当真不在意,便也放下心来,“社友是想见皇后娘娘?” “没错。”凤儿一脸正色,却显得轻松,“等天黑下来以后,我们一起去钻狗洞——” 第332章 深宫巨变 汴京城内的情势越来越紧张,若说北方和谈成功只是序幕,那么当百里加急军报传入皇宫之中的时候,整个朝廷哗然—— 情况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 秦州失守,汴京城的最后一道门户已被占领,徐振英的部队离汴京城不过百里之遥—— 若是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算,也就是说最多四五天,徐振英和她的二十万大军在前,北境二十万大军之后,将汴京城包裹其中。 徐振英来了—— 那位女反贼终于还是来了—— 汴京城……要破了—— 汴京城的百姓没有可以逃的地方,也没有逃的打算,只是紧闭门户不外出,生怕遭受池鱼之灾。 短短几天时间内,汴京城内的粮食价格翻了几倍,粮商们甚至将陈米都卖出了天价,就这个价格,还是供不应求。 谁知道这夺城之战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多攒点总是叫人心安的。 街面上乱作一团,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只有官员、士兵等人行色匆匆的走过,偶有骑马的士兵马蹄声声催人,向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大周朝要完蛋了。 汴京城的老百姓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这头上几百年没有变过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有心思敏锐的人家,早就悄悄买了金州府的教材,刚好趁着这关门闭户的间隙学习起来。 还有那做官的人户,私底下收集了不少金州府的月报,抓紧时间了解金州府的动向,以求那位女大王进城以后,或许自己还能抢占一线先机,获得有用武之地。 更不用提文武百官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眼看徐振英的人就要打来了,这大周的江山也是摇摇欲坠,他们总得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因此,投靠金州府,几乎成了唯一出路。 这些官员们之前在朝堂上骂徐振英骂得有多狠,眼下就回想起她有多好。 只不滥杀无辜这一条,就足够让人心安。 加之每次城破,父母官都不会被杀头示众,反而是督察组入驻,调查其官员生平,若是他在老百姓心中名声不错,还能继续为官。 就算是被抓到小辫子,那也是三审过后,罪证齐全,才会量刑裁夺。 更不用提,金州府那边并无五马分尸、腰斩、车裂等严苛酷刑,也没有流放和连坐的习惯,顶天也就是个人的死刑,不会牵连家人。 这样一想,官员们的心似乎又都放下了。 怕什么? 这样算起来徐振英远不如阴晴不定的周勉可怕! 甚至隐约透露这一股明君的意味…… 这思来想去的,小官员们的心态也变得跟汴京城普通老百姓一样。 来就来呗。 兴许换个皇帝,大周朝还更好呢。 他们这种芝麻小官,在徐振英手底下说不定更好过。 只有穷凶极恶的、犯了大罪、甚至手里沾了不少人命官司的官员才是瑟瑟发抖,在朝堂上就高呼即使以身殉国也绝不让金州府的铁骑踏入汴京城一步—— 汴京城里的死寂下面,掩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巨大风暴。 而圣书宫内,原本是大臣和皇帝议事的地方,如今却不同于外面的风声鹤唳,眼下此处歌舞升平,女子的笑声犹如不知这外面的紧张情势,依然动听而婉转。 舞女们身着轻纱,雪足皓白,隐隐一点,在秋日里别有一番风情。 而太后梅昭却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又令心腹们也换了衣裳,紧紧跟随着她。 她身边的嬷嬷怀里则抱着五岁的周瑾。 这些宫婢们都是跟着她十几年的老人,她又是示威又是施恩,把这些人的亲人牢牢捏在手里,也不怕他们不听话。 一路上她看见不少正试图逃走的太监宫女,她心里痛恨万分,只恨不得将这帮叛主的东西千刀万剐,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将披风往上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被人认出来后节外生枝。 前几天,她还刚刚打死了宫里几个想逃跑的宫女。 可这才两天过去,伴随着徐这样的步步逼近,整个汴京城如同一锅煮开的水,杂乱无章、人人自危。 现在不仅是宫女太监想着法儿的往外跑,就连侍卫们也是守备松散,更有几个不起眼的武将竟然主动投诚金州府,甚至策反了不少侍卫,正暗中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怕是很快就要逼近。 当心腹来报时,太后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还真是反了。 徐振英还没打过来呢,自家人倒是先造反了。 若让这股势力形成,那他们的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了! 这皇宫也不是安全的地方,他们必须趁着现在还没有武将带人造反攻城的时候逃走! 她先前明明已经派人去寻过周勉,金银细软也已经收拾妥当,甚至马车都安排在侧门静候,可却迟迟不见周勉身影! 当太后娘娘找到周勉的时候,周勉浑身酒气的躺在殿前的玉石台阶之上。他斜斜的敞开衣襟,手里还抱着酒壶,一副全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模样。 太后娘娘气得眼前一黑。 舞女们已经离开,只留一地狼藉,服侍周勉的大监李宝平倒是忠心不渝的守在周勉身边。 李宝平自小跟着周勉,是周勉唯一的大伴,也是周勉为数不多真正的心腹之一。 李宝平连忙上前,对太后说道:“娘娘,您劝劝陛下吧!奴婢刚才已经再三哀求,可陛下不肯走,还痛斥了奴婢一场。再这么耽误下去,奴婢只怕…怕咱们自己人要下黑手!” 太后娘娘快步上前,她几乎是跪在地上,抓着周勉的手苦苦哀求道:“陛下,我们逃吧。秦州已经失守,徐振英的人最多这一两天之内就要打过来!大周朝已经完了!!!” “无知妇人!竟敢胡言乱语!”那周勉半醉半醒,竟然睁眼第一瞬便是一个巴掌挥过去,太后梅昭头上的发髻松乱,“谁说我大周朝完了?只要朕坐上那个龙椅,这天下一样是周家的!” “陛下!您清醒一点!如今文武百官几乎都投了金州府,若是我们动作再慢一些,怕是不等徐振英打来,你手底下的那些武将们都反了!陛下,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还能逃出去!到时候再招兵买马,手里又有大周朝最后一任皇帝,也许能够夺回汴京城也未可知啊——” 梅昭太后见他醉得不轻,又听见外面金戈铁马之声,不由害怕,只吩咐心腹道:“将陛下扶起来,给他换一身衣裳,我们从西门出去。” “朕不走!”周勉半撑着地面,又看见太后身边的嬷嬷抱着周瑾,他忽然神色癫狂,“朕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周瑾看见忽然癫狂的祖父,吓得直往后躲,可小小的他想起父亲的教诲,立刻挺起小小的胸膛,声音颤颤:“皇祖父,本宫是先皇亲封的太子,本宫才是大周的皇帝!” 周勉闻言,忽而大怒,一把抓起周瑾的衣襟将他拎到半空之中,竟是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摔,“没有朕,哪有你!我让你当这个皇帝,我让你当!” 太后吓得面色一白,一声惊呼—— 好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宫婢眼疾手快,几乎是立刻飞身一扑,将年幼的周瑾接在怀里。 而周瑾显然已经吓傻,张着嗓子哇哇大哭。 太后惊魂未定,面容煞白,“陛下…陛下…疯了……” 周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都是徐振英害了朕!朕苦心经营十几年,六年前好不容易到了汴京城,本以为一切胜券在握,偏偏那帮老家伙防备着朕。好不容易周重死了,眼看就要轮到我了,可徐振英却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老天助她不助朕,朕不服!” 梅昭太后看着疯癫的周勉,心中大骇,又似乎听见外面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兴许是徐振英的人来了,兴许是他们自己人造反了,她便对李宝平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找个人将陛下打晕了拖走!” “不,朕才是这天下的皇帝!老天不让我坐上这把龙椅,我偏要胜天半子!”周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仰头大笑,众人只道不好,哪料下一刻他竟然直接抓起周瑾,怒目圆瞪,双眸凸起,周瑾两只短腿立刻在半空中挣扎。 “只要我替周瑾拟一封退位书,那么我就是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皇帝!” 说罢,周勉竟然真的将周瑾抱到紫檀长几面前,随后一手按住跃跃欲试挣扎的周瑾,自己则草拟退位书。 梅昭太后立刻去抢周瑾,“陛下,你疯了!眼看大周就要灭亡,你要这帝位有什么用?!你想当大周朝的亡国之君?” “愚蠢妇人!只要朕一日是这名正言顺的皇帝,即使眼下暂避锋芒,将来却只需要振臂一呼,兴许还有复国的一天。” “疯了,你简直疯了——” 而那周瑾却显然被疯癫的祖父吓疯了,周勉提笔快速在空白的圣旨上写下让位诏书,随后又用小刀取下周瑾手指血,周瑾登时吓得哇哇大哭。 “朕的玉玺呢——”周勉四处寻找,甚至完全不顾帝王形象,像是狗一般蜷缩到小几下面四处摸找。 梅昭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玉玺在元淳那个贱人那里!” “哦,对对对,朕竟然还忘了最重要的事!当时她死活不肯交出来,就连不少文官也护着她,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妻子!人都死了,这个儿媳还不肯听话。快,去把她找来,无论如何都要将传国玉玺拿到手中。” “太上皇是在找传国玉玺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周勉派在外面守候的士兵们登时亮出武器,和元淳皇后带来的几百人针锋相对。 周勉还能勉强认得出那声音,李宝平连忙扶着周勉,随后两人走到殿前石阶之上。 周勉定睛一看,才发现元淳皇后手里拿的赫然是大周朝的传国玉玺! “玉玺!朕的玉玺!”周勉似乎疯了,扑腾挣扎着就向前,而元淳皇后却后退半步,立刻有士兵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梅昭太后没想到这深宫之中,元淳皇后被困多时,竟然还有忠心于她的侍卫,立刻指着皇后道:“元淳,你这贱人,快将传国玉玺交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周瑾!” 元淳皇后脸色微微一变,被触碰到逆鳞,往日温顺谦和的女子也化身猛兽,尖着声音说道:“你敢!” “识相的就把玉玺交出来!” 元淳皇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望向身侧的某个身着常服的婢女,那婢女点了点头,元淳皇后才咬牙道:“好,我交玉玺,但你们也要放了谨儿!父皇,你别忘了,谨儿身上流着的也是你的骨血!” 周勉这回总算是清醒了几分,他眼中眸色大亮,欣喜异常,“你先将玉玺拿过来给我,只要我顺利出了这个皇宫,自然会派人将周瑾送回来。” “没错。”梅昭软了口气,面容慈祥,“你方才也说了,谨儿身上流着我周家的血脉。说到底,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眼下她徐振英就要打来了,这汴京城里姓周的,怕是一个都活不了。如今你大哥已经安排了人手在西门等着,你也和我们一起。这兵荒马乱的,你带着太子和公主,你们孤儿寡母的,怕是连这个宫墙都出不去,索性跟着我们逃难去。我们一家人至少能互相照应,再说你眼下除了相信我们,还有什么其他法子?你别忘了,金州府那位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她想一统天下,一定会杀光我们这些姓周的!” 一席话似乎说动了元淳,元淳皇后思索片刻,慢慢的往前走过去。 梅昭面露得意和凶狠,直到元淳皇后将玉玺交到周勉手上,她和周勉四目相对,随后一抬手,只看见殿门大堂外几百米外城墙上的弓箭手瞬间将弓拉满—— 周勉一拿到那玉玺,双眸放光,只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昊天不公,非要阻我,可我偏要和老天斗一斗!” “娘!”周瑾奶声奶气的哭着喊娘,而元淳却已经试图去抓周瑾,而梅昭太后几乎立刻示意身边人抓住周瑾。 然而,一切的变故就在此时。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元淳皇后是要去抓右边的周瑾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理所当然的放在了周瑾身上,而偏偏此刻元淳皇后眸色一转,众人只见寒芒一闪,一道匕首从元淳衣袖之中而出,利落转向正在发癫大笑志得意满的周勉—— 不好! 可是已经来不及。 有人大喊一句:“陛下小心!” 元淳皇后绕到周勉身上,直接一抬手臂,随后狠狠刺向周勉的颈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喷溅元淳皇后一脸。 她强忍住腹部翻涌的呕吐之感,强忍手上的颤抖,胳膊下压,匕首旋转,这一刻,她的五感瞬间被放大无数倍,她甚至清楚的听见皮肉撕裂翻转的声音—— 她并不是天生的杀手。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妇人。 她从前,连只鸡都不敢杀,甚至连杀鸡的声音都不敢听,听了晚上都会睡不着觉。 可是那一晚,那个金州府的女子忽然绕过重重守卫来到她的宫殿,笑眯眯的问她想不想为周重报仇。 她怎么能不想。 那天周重换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离开时意气风发,回来时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从此他们夫妻阴阳相隔。 她日思夜想,恨不得手刃仇人,恨不得一刀捅了仇人。 可是她怎么行?她连刀都拿不稳,她连血也不能见,她更听不得哀嚎。 从前周重总说她心软,说她房里的奴才总比其他院子里的奴才好过一些,还说喜欢她这种小姑娘一般的纯碎和简单。 可他忘了,她早就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她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母亲,更是他周重的妻子! 于是,金州府的那个人说:杀人也是可以练习的。 先是找一把匕首,对准茶几中间的一处地方,想象那是仇人的脖子,干净利落的扎下去。 只需要每日练习一千遍。 直到那小几中间插出一个洞来。 元淳皇后被困深宫,宫殿外墙全是守卫,她不能进也不能出,她每日除了发呆,唯一能做的便是机械的抬手、下扎、取出。 最开始,她每扎一下,心都要跳一下。 想着这若是人的脖子,一刀下去就死透了。 可伴随这手起刀落,手臂上传来的酸痛,以及逐渐放空的思绪,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准、越来越残酷—— 甚至脑子里已经装不下那些复杂的念头。 她渐渐的习惯,先动手,后思考。 最后一天,便是加强训练。 有人送来了几只活鸡,她干脆利落的一刀插入鸡的头,血水喷溅到脸上,是温热的,有种浓烈的血腥气,可是她的心里只剩一片茫然。 她才发现:原来杀人真是一件熟能生巧的事情。 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 朝着前面,坚定的走下去。 可是眼中却有热泪。 几乎是在那刹那,元淳皇后利落的抽刀,血水喷溅那瞬间,她脑子里只想起那人说的一句话。 杀完人后,场面必定大乱,不要犹豫和害怕,立刻找地方躲起来! “陛下!!!”梅昭太后一声凄厉的尖叫—— 而元淳一手紧紧握着匕首,一手立刻抓过周瑾,周瑾吓得大哭,顺势躲到母亲怀里,小手紧紧搂住娘亲。 两个人顿时躲到柱子之后。 此时,扮做宫婢的凤儿见势不妙,忽然站了出来,想着殿对面周勉的手下们振臂一呼,尖声说道:“我乃金州府徐振英麾下大将,周勉已死,我主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周勉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临死之前一手握着传国玉玺,一手握着那张让位书,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怎么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差这临门一脚—— 梅昭太后搂着他的尸身,失声痛哭,而李宝平则悲痛欲绝的痛呼着:“樊将军,这些都是金州府的叛军,杀了他们!掩护太后娘娘离开——” 而元淳皇后带来的这一小波人只有几百,且都是皇城里并不起眼的士兵军官,他们早就知道凤儿的身份,此刻全都护在凤儿跟前,齐齐道:“姑娘,先躲一躲!” 而那樊将军站在对面城墙之上,一声嘶声力竭的呼喊,随后抬手,万箭齐发—— 凤儿直道不好。 完了,好像玩脱了。 也不知道徐慧鸣到底能不能在宫外召集一些人手,那白慈恩都投诚了,白慈恩的爹,那个一品军侯是多么好的拉拢对象啊—— 徐慧鸣啊,我凤儿这条小命就看你的了。 凤儿拉着汪秋霜就往后躲,而天地一片嗡鸣,箭雨如一张灰色的巨网,“铮铮铮”声音不绝入耳。 凤儿默念阿弥陀佛姑娘保佑我,只能往后面躲。 而梅昭太后悲痛欲绝,几乎是被奴才们半拖半扛的拉了出去,他们连周勉的尸身都没放过,有两个看起来品级较高的军官背着周勉,在几十个死侍的掩护下往外走。 汪秋霜登时大惊,“社友,太后要跑了!” 凤儿道:“跑就跑,她没什么价值,抓回来还浪费我金州府的粮食。倒是护好皇后和太子——” 凤儿机灵,将那小几翻出来顶在身前,她和汪秋霜蜷缩躲在小几后。 只听见箭头射入小几的噗嗤声,感受道那一波波的后坐力,汪秋霜吓得那是花容失色,偏凤儿还笑得出来,紧紧拉着汪秋霜的手,“汪社友,你别怕,人中箭以后半刻钟就会死,不会遭什么大罪。” 汪秋霜此刻哭都哭不出来,“社友,求您…别再说笑了——” “我凤儿自从决定跟着姑娘造反,那是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我不怕死,我要是死了,姑娘一定会给我报仇的!而且我要是死了,姑娘就会为我伤心,肯定一辈子都记得我,说不准还要给立个丰碑什么的,史书上还会有我的名字,就算我光荣牺牲了,我也一点都不亏!这辈子能跟着姑娘这么干一回,值!” 汪秋霜却在想,她还不想死啊—— 她冒这么大风险提前站位,不就是不想死吗。 第333章 和平接管 见她愁眉苦脸,凤儿安慰她道:“汪社友别怕,富贵险中求,只要咱们把眼前这最危险的一关过了,以后只有荣华富贵。你放心,我的那位朋友也应该很快赶到了——” 说罢她又大声给躲在不远处的元淳皇后打气,“皇后娘娘,再撑一会儿,杨太监已经去叫人了。我的那位朋友,也应该快赶到了——” 而元淳带着周瑾躲到屏风后面,那屏风已经被射中好几箭,早已支撑不住倾倒,斜斜的压倒在她身上,她则满手是血,紧紧抱着周瑾。 周瑾起初被吓得哇哇大哭,脑袋发蒙。 可如今抱着自己亲娘,小孩子倒也不怕了,只是还泪眼朦胧的仰头问她:“娘,我们也要死了吗?就像父皇一样?” 元淳笑着用带血的手擦了擦周瑾脸上的泪,柔声哄着他:“不会的,我们会好好活着的。” “那我还能再见阿姐吗?” 元淳皇后一脸笃定,将儿子紧紧抱住:“当然能。” 她连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不能的。 熬过去。 天总会亮的。 很快,箭雨初歇——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余十几具被射中的尸体,中央的地板上满是血迹。 凤儿琢磨着是不是带着援军杀到了,正欲探头,却被一双雪白清瘦的手给抓住了,抬眸对上汪秋霜那满是惊慌失措的脸孔,她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汪秋霜瑟瑟发抖的手缓缓抽回,心中稍微冷却,只道眼前这女子真是好大的胆子,万千箭雨之中,竟然不见丝毫慌乱。 甚至刚才她还让活着的士兵用同伴的尸体做盾挡在前面。 如此的理智,却又是如此的无情。 而先前带来的几百士兵已经死伤大半,只剩几十,他们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不断的喘着粗气,即使双腿如灌铅,却还强撑着站着。 很快,有人欣喜的大喊一句:“凤儿姑娘,外面好像有援军!” 凤儿干脆从长几后面站了出来,径直走到大殿门前,正午的阳光有些剧烈,她微微抬手用手遮挡。 凤儿眯着眼睛一看,果然看见远处有大量士兵身影,此刻正和城墙上的弓箭手们缠斗起来。 她大喜道:“援军来了!!” 话音一落,她又随手从地上的尸首旁边捡起长剑,安顿好皇后和太子,“皇后娘娘,你们暂且躲在此处。” 元淳皇后仰头,一张小脸苍白无比,“那你呢——” “援军到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我得出去。” 汪秋霜拉着她的手,“社友,你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冲锋陷阵的事情让男人们去做——” 凤儿眉眼一弯,豪迈一笑,“女人想要和男人一样建功立业,那就得和男人一样冲锋陷阵。汪社友,我们金州府的女人,各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安心在这里带着,我带人杀出去——” “徐社友!!” 不顾汪秋霜的挽留,凤儿举剑,环顾四下,笑得爽朗:“眼看黎明将至,诸位兄弟,可还有力气最后一战?” 那几十个小兵艰难的支撑起来,他们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耗尽心血,本以为要死在这里,不曾想援军来到,自然士气登时高昂起来,“战!” “战!” “战!” “好,那就随我杀出去!!” 汪秋霜眼睁睁的看着凤儿消失在眼前,她的背影仿佛有光,她定定的望着那举剑而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大殿门前,正是一场厮杀。 徐慧鸣带着援军赶到。 随着北方和谈的成功,汴京城内以白家为首,不得不选择投诚金州府。 徐慧鸣和白慈恩的父亲白侯平暗中组织联络城内各个想要投靠金州府的武将,没有士兵,便用家中亲卫、小厮、壮丁等,也足足凑够了两三千人。 再加上暗中策反守城士兵中的一些中层将领,他们里应外合,从午门攻入,一路杀进来,也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 而混战之中,唯有凤儿一个姑娘。 幸而她从不曾荒废武艺,姑娘曾说,女子若想有一番事业,就必须有强健的体魄,因此无论她在哪里,一直都像徐振英学习,不曾放弃操练。 此刻她杀得浑身是血,无数次的抬手、挥剑,犹如木偶一般麻痹而机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她只知道臂膀很疼。 可是她不能放弃。 眼看天将大亮,这是最后一战,她一定要活着看到殿下登基那日。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完。 她还想陪着姑娘一起去那个自由、公平、美好的世界。 很快,她听见人群中徐慧鸣响亮而雄浑的声音,“周勉已经死了,金州府的士兵也已经入城,数十万大军即将抵达皇宫,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不要再抵抗!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而凤儿也登时跟着大喊:“投降者不杀!!” 很快,徐慧鸣带来的人也得了示意,整齐而大声的喊着:“投降者不杀!” 声音汇聚成海,在皇宫的高墙之内回荡,给人振聋发聩之感,无数城墙上的士兵们开始丢盔弃甲,干脆利落的投降。 皇帝都跑了,他们打什么? 再打下去,只有一个“死”字。 凤儿体力有些坚持不住,她胸脯剧烈的起伏,脸上全是别人的血,有的还飞溅到她眼皮上,缓缓落到眼睛,挡住她的视线。 她听见有人隔着遥遥人群喊她的名字。 隐约有些耳熟。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却看见徐慧鸣的身影自千军万马之中杀来。 那人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一片喧嚣之中,在午后绚烂的阳光之下,越过重重山海打马而来。 凤儿微微勾唇,想着这徐大公子哪里弄的这铠甲,穿上倒是人模人样的,没有往日的书生气,倒是真有那么几分大将军的气势。 徐慧鸣在十几米外的地方勒马,随后翻身下来,几乎是跑着冲过来,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凤儿抱了个满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徐慧鸣的眼泪却这么滚滚而下,打湿凤儿肩上。 原来人的眼泪是这般滚烫啊。 “你疯了吗?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报信?为什么要躲在皇宫里?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我以为你死了!!” 凤儿本想像往常那样调侃他几句,可是徐慧鸣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悲鸣的哭腔。 他抱她抱得那么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这一刻,感受到徐慧鸣对自己的关切,凤儿心里也是一软。 这么多年了,除了殿下、珍娘,也许就只有徐慧鸣最关心自己的了吧。 这些年她和徐慧鸣不是在光州那边,就是在汴京城内,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犹如走在钢丝上,而彼此便是唯一的仰仗和依靠。 凤儿也是眼眶一红,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拍了拍徐慧鸣的肩,“徐大少爷,注意一下场合,我们先退敌如何?” 见她满脸是血,徐慧鸣紧张得不得了,“那你可有受伤?” 凤儿摇头,狠狠一擦脸上的血,“无碍,都是别人的血。” 徐慧鸣登时有些尴尬的放开她,脸也绯红一片。 倒是很快有一老将军在十几个亲卫兵的护卫下前来,徐慧鸣立刻介绍道:“这位是白老将军,白慈恩将军的父亲。” 白侯平立刻看向凤儿。 他心中却已经有计量。 早就听说金州府那边女人也能做官,看这女子行事颇有章法,想必是金州府那边的人,说不准还是那位昭王殿下的心腹。 “这位是徐凤。” 又一个姓徐的?难不成又是徐振英的皇亲国戚? 凤儿利落抱拳,“白老将军,我是金州府商务部部长,负责汴京城内一切事宜。” 徐慧鸣笑得一脸与有荣焉,望着有些吃惊的百老将军道:“没错,她是汴京城里管事的,算起来是我上峰,我得听她指挥。” 白老将军暗中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了好几次,完全无视这一男一女之间的情愫涌动,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只不过再看向凤儿时脸上多了一分恭敬,“徐部长,失敬失敬。” 这商务部的部长,职务等级和六部尚书同等,看来此女在金州府着实官位不低。 凤儿倒是坦坦荡荡,眸色明亮,似乎并不纠结这些小细节,只飞快交换情报:“周勉死了,太后带着人跑了,他们从西门出去,应该是要连夜离开汴京城。皇后和太子还在殿内,先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 白老将军很是吃惊:“太上皇死了?” 据白老将军刚才观察,那殿内明明只有数十人。 即使周勉穷途末路,身边怎么也会留几百侍卫,他们如何杀得了周勉的? 倒是徐慧鸣先问出声:“周勉怎么死的?” “我说服皇后,趁着交出玉玺的时候,背后给了他一刀。” “皇后杀了太上皇?!”白老将军震惊得无法言说,“可皇后不过区区一弱女子……” 印象中元淳皇后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甚至从不打骂宫人,对后宫嫔妃也是犹如姐妹,那是个顶顶心善温柔之人。 可她怎会忽然对太上皇兵戎相见? 更何况周勉常年习武,不可能对刺杀毫无防备—— 皇后娘娘就算刺杀,又是如何得手? “过程我们没时间复盘,先说计划安排。”凤儿毫不犹豫的打断白老将军的话,直到此时此刻,白老将军才感受到眼前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是多么的强势。 这位徐部长很明显长期身居高位,说话做事之间,决断迅速,反应果决,“白老将军,你带了多少人马?” 白老将军回过神来,“大约三千。” “现在还残存多少?” “一路以来,我们主要是劝服为主,因此损伤不多。” “好。”凤儿说话又急又快,竟让人有些跟不上,如此情况之下,她的思维却还异常清楚,“徐大少爷,先派一队人将皇后和太子送回宫中安顿,宫中兴许还有周勉残存势力,得防止他们来抢走太子;白老将军,烦您派一支人马立刻向西门出发去把周家人给追回来。再派一支大队伍分成十支小队,将宫内还没有离开的太监宫女统一安置到一处,男女分开,对了——” 此刻战事初歇,汪秋霜和杨太监已经相互扶持着走了出来,杨太监迎面就看见凤儿冲他招手,“让杨社友也跟着去打理,他对皇宫熟悉,能更快安抚宫中之人。杨社友,你跟着他们,去安抚皇宫中人,让大家不要乱跑,一应吃喝拉撒,不要克扣。殿下估计还要一两天才到,你可以提前给他们讲讲金州府的政策。” 说到这里,白老将军才知道这位不起眼的杨太监,怕是早就投靠了金州府。 不过白老将军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十年,自然听出凤儿这些安排的深意。 派徐慧鸣的人去关押皇后和太子,明显还是不信任他们这些刚投靠的新人。 不过这三言两语之间,也可看出面前这女子虽然年轻,但处理政务却是滴水不漏,透着一股子老辣。 尤其是她对杨太监的称呼,细品之下,也极有意思。 社友? 难不成他们在皇宫里还有什么社团? 那杨太监脸上一喜,知道凤儿这是给他机会,连忙应声。 凤儿还在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白老将军,再派一支队伍,同样分成十个小队,每个队伍负责一片区域,一个时辰内将整个皇宫搜索一遍,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汪秋霜,你组织一些熟手,晚间把皇宫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尤其是见过血的地方,要冲刷干净。装修不用动,一切从简,殿下喜洁净,不喜脏污。还有,先把那个朝晖堂收拾出来做大会议室,把长桌都拉过去,多搬一些椅子,殿下来了肯定第一时间就是要开会,你先把会务做起来,不懂的就来问我。” 汪秋霜正满心期待着凤儿能给她分派一些工作,又见她说的那些事情都不难,心中亦是欢喜,连忙应了下来,开始着手令人去办。 凤儿又对另两人说道:“徐大公子,你带人把皇宫内所有安保关键岗位换上我们的人,切记不能出现上次琼州的刺杀事件。” 这件事情事关重要,徐慧鸣也知利害关系,点头不语。 说罢,她又笑吟吟的看向白老将军。 白老将军已知此女厉害,也不摆架子,很是能屈能伸的朝她一拱手:“徐部长请吩咐。” “白老将军,剩下这件事,最为重要,也只有你一人能够做。” “徐部长请说。” “您派一支人去京城维护治安,也让汴京城的老百姓们放心,保证政权能够顺利交接。其次,您再去各个勋贵府上摸摸底,试探文武百官的态度,千万别在殿下进城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也别玩什么以身殉国的把戏,您就直接告诉他们,周勉死了,剩下的周家人都已经跑了,这江山丢了也怨不得我们殿下。总之,得保证殿下进城的时候顺顺利利的。” 等凤儿交代完,战事也结束得差不多了。 只见内墙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血流成河,剩下的士兵们则已经被控制起来,静等凤儿发号施令。 凤儿望着远处的天,一片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她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很快,白老将军带着各自人手按部就班的开展工作, 就是宫变当日,汴京城内却是一片宁静。 老百姓们躲在家中,只看到街面上时不时有人跑动,士兵们来来回回,皆是一脸凝重之色。很快,离皇宫较近的几户人家,很明显听到皇宫里传来的打打杀杀的声音。 那声音持续了一个上午便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随后一片死寂。 汴京城里的百姓们自有一套生存的智慧。 作为皇城脚下的百姓,这一生中总会经历一次宫变,只不过相比以前,这次宫变显得太过平和。 至少没有士兵们乱杀一气,也没有趁乱打家劫舍的宵小,更没有忽然窜出来杀人的流寇。甚至有些消息不灵通的,一觉起来,才觉得汴京城内有了一些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士兵们又开始活动了。 只是这一次不知是哪一家的私兵。 他们手里举着个铁制喇叭形状的东西,过了晌午快要黄昏的时候,便挨家挨户的喊着。 “紧闭门户…不要出门…有趁机闹事者,杀无赦……” “皇帝已死,昭王殿下和平接管汴京城,诸位请不要慌乱,在原地等待昭王殿下指令后方可行动——” “从现在开始,每一个时辰,便会有军队巡逻一次,不要在外行走,否则一律当做闹事者斩杀!” “每条巷子入口都有办事专员。若需要水、粮食等日常用品,家中有渴死、饿死、冻死的风险,或是有突发疾病者,告知办事专员,由专员协同办理。” 外面这样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百姓们听着却还是免不了心惊胆战。 这皇帝又死了? 汴京城这几年死了几个皇帝了? 真是叫人唏嘘。 这样想想,当皇帝还不如普通老百姓呢。 就是不知道,这位新皇帝又是什么模样。 不过据说是个女子呢。 女子为帝,这可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多少让人有些期待。 而桃花深巷里面,外面时不时走过的脚步声,总是叫人心慌。 这让读书的孩子也无法专心,频频望向窗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一身朝服的年轻父亲便用戒尺轻轻敲在桌面提醒,“专心一些,外面的事情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那男孩不过七八岁,此刻读书读得有些心不在焉,仰头问父亲,“爹爹,您不用上朝吗?” “外面兵荒马乱的,上什么朝?” “那您为何在家也穿公服?” “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那我们又为何要学这个月报?”那孩子指着桌上的月报,“爹,这上面标注的都是什么,是字符吗,还是图画?” “这个叫拼音。就是辅助读音的。”说到这里,那人想起上午皇宫内的政变,不由得眼色一暗,“兴许再过不久,你也要学这个。” “那爹呢,爹也要学吗?” “整个汴京城的人都要学。”那人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报纸却有些愣愣的,似在出神。 也不知道这几天皇宫内还有什么风波。 整个汴京城下午就在传,说是太上皇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却无人敢问。 眼下这多事之秋,不仅老百姓得关紧门户,像他们这种有个一官半职的,那说话做事更得小心。 可千万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拿来杀鸡儆猴。 眼下一动不如一静,且看看韩相那些人怎么决定再说。 “你先看着书。”那人这样说着,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这样敏感的时候,屋内走脚步重了一些都让人心头一紧,扭头,却是他夫人一脸愁容的望着他,“官人,宫里来人传话了,说是宫里那位召集文武百官去宝华殿议事。” 那人叹息一声,颇有慷慨赴死之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夫人压着声音说道:“不是说那位还没有到汴京城吗?这又是谁在传递旨意?” “说是金州府那边的一个什么部长,估计是昭王殿下的心腹。” 夫人拉着他的手,双眸凄凄,一脸担忧:“此去可有什么危险?” 那人笑笑,“昭王殿下仁义的名声在外,她从不曾滥杀无辜,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吏。许是殿下要来汴京城了,那个什么部长要提前见一见大家吧。” “既然没有危险,那为何夫君如此愁容?” 那人长长的叹息,“身为大周人臣,主君亡故,心中感伤。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还不知如何,我这心里——” 他夫人便立刻劝解他道:“既然金州府那位有仁义的名声,说不准是个明君呢。” “许是明君吧。” 他这样叹息着。 可到底是个女人,这千古女帝,无论再如何仁义,能做到千古第一人,怕也绝对是个狠角色。 这以后汴京城还不知如何风起云涌呢。 第334章 不眠之夜 而凤儿坐在宝华殿内的主位上,眉头微蹙,有些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宝华殿已经被改造过,按照金州府那边的会议风格,只有桌椅和板凳,所有人都坐着开会。 而根据统计,方才有三分之二的人已经前来报到,剩下三分之一,包括文官为首的韩相等人却没有出席。 那来的人里,多半都是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尤其是当看到这宝华殿内被改造的模样,凤儿很明显在他们脸上看到了那种嘲讽和轻视。 大约在这帮人心里,觉得金州府的人还是摆脱不了草莽的习气吧。 徐振英还没有来,凤儿也不好提前部署,只是耐着性子敲打他们几句,同时也让他们放心,千万不要临场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是凤儿知道,这帮人肯定是不服自己的。 兴许只有殿下来了,才能镇得住他们。 殿下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到汴京城啊。 “徐部长可是饿了?要不要我让小厨房去做点吃食?”说话的是汪秋霜,凤儿已经命她留下做自己的秘书。 虽说汪秋霜并不知道秘书意味着什么,可却也看得出这位高高在上的徐部长是打算用她,心中自然欢喜,做起事来也更卖命。 至于那些风言风语,她才不管。 她花了一天时间就想明白了。 既然她早就投诚了金州府,那她就是金州府的一员,金州府的女人们没一个简单的。 若是惧怕一点流言蜚语就不敢出来做事,那她还怎么做女官,怎么成为凤儿姑娘这样的人物? 看看凤儿姑娘,她之前和另一个徐公子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明明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可即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凤儿处理政务。 她好像完全不受那件事情风波的影响,这一整天全被巡查、会议、材料等淹没,估计甚至都已经忘记她和一个男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密接触的事情。 经过这件事,汪秋霜算是看明白了,这有面子的好不是好,有里子才是真正的好。 凤儿听见汪秋霜问话,抬眸看见一双有些怯怯不安的眸子,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第一天当徐振英秘书时候的自己。 她笑笑,“我还不饿,我不吃。秋霜,你记住,秘书是要照顾一把手的吃喝拉撒,但更主要的是配合一把手完成所有的工作。你刚刚来,可能许多事情都还不懂,一定要多看、多学,知道吗?” 汪秋霜面色稍缓,“我记下了。” 凤儿这样想着,却看见外面徐慧鸣、白将军,还有几个积极向金州府靠拢的官员,徐慧鸣走在最前面,带着人入内,随后兀自找了个位置自己坐下。 白老将军环顾四下,他实在是很不习惯这种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的官僚礼节,金州府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礼节,白老将军起初以为是徐慧鸣和凤儿之间是熟人,所以说话做事没那么多规矩。 可是这汴京城早就有金州府的一百多暗哨,这一天下来,白老将军自然也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他才发现,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关系,即使是上下级见面,他们也是微微颔首或是抱拳,就算打过招呼。 至于跪拜之类,更是不见。 白老将军和这几个文臣也是琢磨过味儿来了,金州府那边的人似乎更随性一些。 因此他们进屋以后,见徐慧鸣坐下,他们也只能强忍心中不适,只冲凤儿微微点头,随后自己找位置坐下。 凤儿显得有些疲累,上午经过一场大战,她的手臂和整个背部都有一种撕扯的酸痛感,几乎是抬不起手肘,此刻只能撑在桌面上,“诸位都来了,就都说说方才朝堂上的情况吧。” 金州府官场的另外一个特点是,很直接。 他们大多不喜寒暄,也很少过问同僚之间的生活,几乎是一开口就说政务。 白老将军先问:“徐部长,敢问殿下什么时候能够到达汴京城?” “快则一天,慢则两天。” 屋内人一听,登时有些紧张起来。 那穿绿色官服的年轻男子便道:“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凤儿揉着太阳穴说道:“确实是时间紧任务重。我看今日朝堂上来了不过三分之二的人,这三分之二的人至少还有一半明显心不甘情不愿,估计是怕不来的话会被秋后算账。人心不齐啊……” 白老将军盯着凤儿似欲言又止,凤儿便道:“白老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我们金州府从来不以言论获罪。” 那几个文官都别扭的盯着白老将军,似乎他们下面已经达成共识,白老将军也是个性子直的人,便站起来拱手道:“徐部长莫怪罪,我瞅那些人的意思是…可能对徐部长个人有些意见。” “对我个人有意见?”凤儿挑眉,此刻反而有了兴趣,“哦,都说我什么了?” 白老将军这话说了一半,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咳一声:“说你年轻是次要的,主要是您这…这宝华殿以前是先皇议事的地点,如今虽然被改造过,这些桌椅板凳都换了,可您坐的那个位置…那可曾经是陛下的龙椅摆放之处啊!若是殿下知晓,怕是会龙颜大怒!” 凤儿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坐位,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笑。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 倒是徐慧鸣大笑一声,随后站起身来,走到凤儿的主位旁边。两个人心领神会,凤儿起身让位,随后徐慧鸣坐下。 众人都愣愣的看着两人。 这…… 白老将军都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刚刚提醒过两人,那个位置虽然龙椅已经被撤去,只有一张长几和椅子,可到底只有那个地方是主位,以后这里是昭王殿下办公的地方,那么也就是变相的龙椅。 徐慧鸣见他们愣神,随后笑道:“我们金州府的人不在意这个,谁汇报谁就坐上来,按你们的说法,金州府的那把龙椅我们所有人都坐过。” “这——” 轮到其他几个人震惊了。 那几个文官更是擦了擦汗。 凤儿便笑着道:“还有其他意见吗?” “其他倒是没有。”白老将军心中震撼了一把,“倒是韩相他们没来。” “他是不想投诚还是待价而沽?” 那绿色官服的文官立刻说道:“据下官——” “金州府没有蔑称,你直接说我,不要说卑职、下官、微臣、小人等。” 那人立刻从善如流:“据我推测,韩相为人精明,和那几个尚书平日就抱团一气。若说对大周朝的忠心,也有那么几分,但是这几年大周朝江河日下,他们心中自然也有打算。” “你是说他在待价而沽?” “准确说,他之所以不出现在朝堂上,是希望能得殿下亲自登门拜访,请他出山。” 凤儿闻言,和徐慧鸣相视一笑。 两个人心照不宣。 这套欲拒还迎的把戏可能对前朝管用,但对金州府却不管用。 前朝读书人少,像韩相这种读书人就更是精贵。 不过金州府眼下读书认字的一抓一大把。 且他们也不用前朝的道统,韩相这回待价而沽的行为,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凤儿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另一年级稍大的穿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好像是姓夏的大人,小心翼翼的探寻着凤儿的脸色,“徐部长,这汴京城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宫里还住着那么多的太妃,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这个我可不知,得等殿下定夺。” 几个人暗中打眉眼官司,凤儿一笑,“你们是想问怎么处置前皇后和太子吧?” 说罢,凤儿又蹙眉抱怨:“真是不习惯你们汴京城的做事风格,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的,有什么问题直接沟通不好吗。” 几个人颇有些面红耳赤。 他们也实在是不习惯金州府这直接粗放的风格啊。 白老将军便道:“徐部长,先帝虽无大才,却是个极其厚道人,元淳皇后也是个性子温顺心地良善之人。当年文官们为阻止太上皇登上帝位,太上皇才勉强将先帝推出来做这个皇帝。我观先帝其实并无大志,也是时也命也,造化弄人,为了一个最不想要的皇位丢了性命。先帝在时,也是很护着我们这帮臣子,因此我们想着替皇后娘娘求个情,请求殿下放他们孤儿寡母一条生路。” 凤儿眉头微蹙,众人只以为她是不满,甚至有人暗中懊恼,这才刚投诚金州府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给旧主求情,怎么看都像是自讨苦吃。 果然,凤儿摇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只能看殿下的意思。” 众人如丧考妣。 但是凤儿又道:“不过我也可以给大家吃个定心丸,殿下从不滥杀无辜,绝对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情,诸位请放心。” 众人面色稍缓。 凤儿便道:“诸位累了一天,都先回去吧。等殿下到达的时间确定以后,我会再召集百官去西城门迎接殿下,安保工作方面也请白老将军多上点心。对了,白老将军,你可知白慈恩将军这次也会跟着殿下回来?” 白老将军一怔,随后一喜,“不会耽误北境的战事吧?” “不会。北境那边马上就要军改,殿下或许对白小将军有其他安排。” 其他安排? 这白慈恩是入了殿下的眼了? 白老将军心中颇有得意。 另外一文官拱手说道:“徐部长,还有一件事情。户部侍郎连德海大人私下找到我,说希望能和徐部长亲自见上一面。” “连德海?”凤儿眉头紧皱,下意识的望向徐慧鸣,徐慧鸣立刻说道,“连大人是我二婶的父亲。说起来,他跟我们家也是沾亲带故。” 凤儿一下回过神来!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许熟悉,原来此人就是徐乐至当年时常骄傲提起的那位“在汴京城做大官的外祖父”。 凤儿莞尔,这还真是造化弄人了。 见凤儿有些为难,徐慧鸣便道:“长辈相邀,确实不好拒绝。” 凤儿道:“于情理来说,你是三房人,代表不了二房,你以什么身份上门拜访呢?再者,二房怎么想的你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同意你以二房的身份去拜访?于法理来说,你现在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三房,更代表着殿下。如今正是敏感时候,我劝你别因为抹不开面而答应。毕竟我们还不知道这位连大人是什么性子——” 不等徐慧鸣回答,凤儿就先和那位官员说道:“先告诉连大人,就说连家人很快就回回京,到时候一定将消息转达。” 徐慧鸣无言,凤儿便转头道:“好,也累了一天,诸位若无事,就先回家休息吧。” 几位官员便立刻行礼退下,倒是徐慧鸣没走。 等所有人都退去,凤儿才有些难受的揉了揉太阳穴。 好累,累到手都抬不起来。 凤儿隐约感觉到灯火下,有其他人的身影,似乎也猜到谁会这样肆无忌惮,她有些不舒服的哼哼两声,随后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徐慧鸣。 他脱下了战袍,换了一件青色常服,头发挽起,玉冠束之,露出棱角分明的脸。 此刻他就站在桌前,居高临下,投下一片阴影。 “城防的事情我虽然交给了白老将军,但关键岗位还是得有我们自己的人。如今咱们真正信得过的,其实只有从金州府带来的那一百多人,其他人都是表面投诚,心里怕是还是在盘算。” 凤儿又叹一口气,也不管徐慧鸣有没有听,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虽说大周朝已经没了,估计汴京城里也没什么忠心拥护周朝的,但凡事就怕万一。殿下马上就要到汴京了,我们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把汴京城顺顺当当的交到殿下手里。” “韩相那帮人竟想待价而沽,着实有些可笑。我们金州府的读书人遍地都是,底下各个吏员更是卯着劲儿的往上爬,生怕没有机会。他可倒好,自己先腾出了一个位置来。” “眼下北边安稳了,也不知西面战事如何,上次殿下说蜀道难,那边城池大多易守难攻,即使周朝覆灭,那舟山王也可以把人往山林里一带,还能优哉游哉的做土皇帝,也是个隐患。” “事情真是太多了。咱们眼下汴京城的事情都没有理顺,我就已经焦头烂额,也不知道殿下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凤儿自说自话半天,却迟迟不见那人回应,于是抬眸,在灯火下眯着眼睛去看那人。 她才发现,徐慧鸣一直盯着自己。 他开口便道:“凤儿,我们成亲吧。” 空气里安静了好几秒钟。 凤儿眨了眨眼,随后眉头微蹙,她没有徐慧鸣想象中的惊慌,也没有欣喜,脸色淡淡的,只问:“理由?” “我白日行为粗鲁,在大庭广众之下……”徐慧鸣耳朵尖尖都红了,却强撑镇定,“总之,我会负责。” 凤儿这回眉头蹙得更深了,“所以你是为了保住我的名声而要娶我?” 徐慧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欲言又止,思索半天却不知怎么挽救。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我凤儿一介奴籍出身,做到现在部长的位置,早就不将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何况眼下事情那么多,流言也很快会散去。” 徐慧鸣下颚线紧绷,眼底明显有一抹慌乱,“可…你我毕竟…罢了,你不在意,可你将来的夫家若在意,你要如何自处?” 凤儿盯着他的眼睛,随后轻轻笑了,“大业未成,谈何私事?” 徐慧鸣反驳道:“大业未成?大周朝已经彻底完蛋,我们已经入主汴京城,这还不算大业已成?凤儿,我们已经完成了当初的梦想,你也合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凤儿竟认真的想了一下,随后迎上他有些急切的双眼,很认真的说道:“徐大公子,不瞒你说,我此生…并无成亲的打算。” 徐慧鸣愣在当场,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去,“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公子,我早已和我想要为之奋斗一声的事业成亲——” 徐慧鸣胸脯起伏,说不出话来,他起初以为凤儿只是玩笑之语,哪知她的表情一直很认真,“成亲很麻烦,于你们男子来说,成亲是添丁进口、锦上添花、诸多助益的美事,一面兼济天下,一面美人在怀,人生好不快意。可是于我来说,我能从婚事里得到什么呢?” 徐慧鸣愣住了,眉头紧锁。 “我已身居高位,权力上夫君不会对我有所助益,我在这个位置上的一切都是靠殿下恩赐,以及靠自己打拼得来。生活上,我有帮佣、有管家照料,以我俸禄来说,我不会缺衣少吃,甚至生活美满。可我一旦成亲,我必须嫁入另外一个家族之中,伺候婆母、料理后院、人情往来那都是必不可少的,更不用提成亲后涉及生儿育女,这一生产便要耽误我至少半年的时间,耽误政务自不必说,其中还伴随着难产、死亡、产后体弱的风险。徐大公子,你也管理过偌大资产,你算一下这本账,我的投入和产出情况如何?” 徐慧鸣登时哑口无言! “我若成亲,无异于再揽一摊子事情来做,且在我眼里,这些事务全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如今我的事业已经让我分身乏术,我实在不想再耗费其他精力。” 徐慧鸣面色难堪,找补道:“事情不一定没有解决的办法。正如你所说,你已经官至部长之位,哪个家族还敢要你处理后院的那一堆琐事?更何况如今金州府大兴分家之风,女子也不似从前那样需要每日晨昏定省。至于人情往来,也有管家安排,你只管做好你的部长一职即可。” 凤儿却很坚定的摇头,“没必要。我不想再给自己找一摊麻烦事情。” 她抬眸,目光中略有冷意,“尤其是跟你。” 徐慧鸣心中钝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凤儿,“尤其是跟我…什么意思?” 凤儿轻轻一笑,“徐大公子,你向来聪明,怎么看不破呢?如今殿下已经登上那至尊之位,功业圆满,她注定要成为这千古一帝。而你却是徐家人,说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我无心…也无意…卷入徐家这个家族之中。” “若我嫁你,也许将来只会落一个某某之妻。可是徐大公子,我是个从泥潭里爬起来的人,我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凤儿眸色大亮,“少年当有凌云志,万里长空竞风流。” 徐慧鸣呆愣在原地许久,夜风吹进来,他听见外面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心,仿佛瞬间空落落的。 原来这世上不止一个徐振英。 他有时候真羡慕徐振英,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志同道合,且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伙伴。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一笑,“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你有这青云之志,实属难得,是我格局太小。今夜之事,权当笑话听过便是——” 凤儿点头,“自然,也祝徐大公子能觅得良妇,举案齐眉,多子多孙。” 徐慧鸣转身而去,开门瞬间,外面的夜风似乎更大了。 吹进屋里,灯火跳动,凤儿桌前的油灯熄灭。 一如她眼底熄灭的光。 罢,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有缘无分。 而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335章 天下一统 汴京城内刚经过权利的和平交接,虽没有多少人伤亡,可到底变了天,这风声鹤唳的氛围依旧持续。 今日去向凤儿表忠心的朝臣们睡不着。 没去表忠心的,正暗自恐惧得睡不着,犹豫着要不要明日去补救一番,赶紧认了码头。 百姓们也感受着这份不安,同样无法入睡。 而其中住在东面巷子里的郑府,此刻府内的氛围显得更是紧张。 郑家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此刻全都惴惴不安的坐着,尤其是那郑三公子夫妇,臊眉耷眼,坐立难安。 若是细看,很难不看出那年轻的妇人一脸恐惧,手指不停绞着帕子,时不时瞪向自己身边的丈夫。 满屋子的死寂,唯有这年轻妇人最是迫不及待的开口,“公爹,您真打探清楚了?那位昭王殿下就是郑家之前退婚的姑娘?一个徐振英,一个徐青莺,这除了年纪和姓氏吻合,其他也差得太多——” 郑大人一脸如丧考妣,他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点头,“没错,就是她。那位昭王殿下是从汴京城流放过去的,姓徐,年纪也吻合。我也找人细细打听过,确定她就是当时和我儿定亲的徐青莺!” 那年轻妇人一脸绝望,她不由得抓紧了扶手,一下没了主意,“我…我…我竟然抢了殿下的未婚夫,这可如何是好?” 那郑大人明显更是慌乱,眼下大难来临,他心中是又怕又悔,“想是不至于吧…当年…当年我们可没有退亲,我们只是要她以妾室身份入门…是她自己不同意…” “爹!”那郑三公子急得满脑袋的汗,“何必自欺欺人?你我都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当时打的就是退亲的主意,我们当年如此侮辱殿下,她定然心中记恨,说不准她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咱们!完了,完了,我们郑家完了!” 郑老夫人急得伸手就去掐郑老爷:“都怨你,非说什么徐家落魄了,咱们不宜跟他们扯上关系,心急火燎的上赶着去退亲!若不是你,指不定咱儿子现在都是皇夫了!” “这哪儿跟哪儿,你这妇人,休得胡言!” 夫妻两个险些扭打起来。 郑大儿媳还算冷静,“婆母,公爹,你们先别吵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记得当时好像给了殿下不少银子吧?” 郑老爷眼睛一亮,“啊,对对对。” “经办此事的人是谁?” 郑老爷一拍大腿,“快,快去把牛掌事给我叫来!” 很快,在一屋人胆战心惊的等待下,圆滚滚的牛掌柜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他这一进来,就察觉到屋内那死寂肃然的氛围,登时就知道不好,正胡思乱想之际,郑老爷就先开口了:“牛执,你快说说,七年前徐家离开汴京城时,你都跟昭王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个细节都不可遗漏。” 牛掌事抓脑袋,一脸疑惑的望着众人,“什么昭王殿下?小的见都没见过昭王殿下,似这等人物,小人哪里能见得到?” “哎哟!”郑老夫人拍着腿,“昭王殿下就是徐青莺!” “啥?” 牛掌事惊得一哆嗦,随后吓得跌坐在地上,“徐青莺是昭王殿下?” 天爷—— 郑老爷见牛掌事那表情,本就高高提起的心更是狠狠揪起,“你快说说,当年昭王殿下临行前,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我们当时可是让你去送送徐家人,你没有言语过激或是口出狂言得罪殿下吧?” 牛掌柜登时一个激灵,只差跳起来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他又擦了擦汗,脑子里回想起七年前的场景,犹犹豫豫的说道:“当时奉老爷和太太之命,小人去送别徐家,还拉了一车物资,昭王殿下把退亲书给小人,这中间不曾发生过什么不快。” 郑三夫人这心里急啊,只恨不得破口大骂。 这都逼着人家写退婚书了,竟然还妄想人家不记恨,简直可笑。 真希望昭王殿下不要因为郑家的蠢事而连累她娘家! 否则她真是冤死了。 郑老夫人逼问:“牛执,你说清楚,你到底对殿下有没有言语出格或是轻视怠慢之处?!” “没有,没有!”牛掌事急得满头是汗,连忙摆手,“夫人,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啊!您是不知道,昭王殿下当年不过十三岁,可是已有龙凤之姿,即使身处牢狱,那周身气度就非比常人。若小人开始确实存了几分轻视之心,可后来也发现昭王殿下不好惹,本着只要退婚的念头,殿下提出的物资我都是尽量满足的。您可还记得,我回来跟您抱怨说昭王殿下手段厉害,让人不敢小觑。” 郑老夫人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那遥远的记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郑老爷连连呼出几口大气,这下心情略微平稳一些,“那应该还好。我听闻昭王殿下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咱们也没招她没惹她,她不至于为难我们一个小小的郑家。当年跟徐家退婚的不止我们郑家,我记得她那个堂姐也是被人退婚,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当时那种情况,难不成她还要逼着我们娶她?想来殿下也不是不能够理解,更何况我们自己在这里杞人忧天,殿下兴许早就把我们给忘了——” 众人依然是一脸愁色。 倒是郑老夫人暗自瞪了郑大人好几眼。 她心中有气,这回也忽然想起当年那道士给自家儿子的批语,说是郑三公子得早些成婚,才能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算起来,他那荣华富贵不都应在了徐青莺身上吗? 而郑三夫人思忖片刻,道:“这些日子,咱们尽量低调一些,别让殿下想起咱们就成。正如公爹所说,殿下日理万机的,兴许早就忘了咱们,咱们别往她跟前凑,躲着些便是了。” “说得有理。”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郑家人唉声叹气,一片愁云笼罩。 而次日很快,就听见外面那办事员在巷子里来回走动宣告解除禁令行止状态,老百姓可自由行走。 锣鼓喧天、喧闹阵阵,有无数人携家带口的往西城门走去。 老百姓们取下门栓,看着外面的人潮,有那消息滞后的便拉着人询问:“这是咋了?怎么这么多人?” “兄台,你还不知道吧?说是昭王殿下到了!现下文武百官都已经出发去西城门迎接了!我们这是去看热闹呢。” “呀,这有啥热闹可凑?还是回去躲在家里稳妥一些。” “老兄,这可是咱们历史上第一位女帝啊。你没看见城里的姑娘们都疯了?” 这人似乎才注意到今天汴京城里好多妇人! 平日这些妇人们都被拘在家里,尤其是宫变时期,妇人们手无缚鸡之力最是危险,家中人自然看得严实。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整个汴京城的妇人姑娘们都出门了?” “老兄,你可知道金州府那边出了一个十二女将的画册子?昭王殿下还没进城的时候,就前段时间,那十二女将的画册就卖光了!都知道金州府民风开放,那边的姑娘们更是彪悍,因此汴京城也是有样学样,如今也不再拘着姑娘们了。更有那脑子转得快的人家,都已经给自家姑娘买金州府的教材了!” “都说金州府那边女人也能当官,如此看来竟是真的?!” “可不是嘛。你就没发现前两天那办事员就有女子?你就看着吧,这眼下变天了,女人们可都得骑男人头上威风咯——” 而百姓们都像是潮水们往西城门涌,文武百官更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先是在朝堂上被徐部长敲打了一番,随后才集体向西城门出发。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西城门门口已经焕然一新。 城墙上插满了金州府的旌旗,是血红色的,中间有几颗明黄色的星星,远远看着就十分醒目。此刻一片红色在城墙上拉开,一片喜气洋洋之感。 门口早早的就被打扫干净,甚至铺上了红毯,周边道路也都被戒严。 文武百官们着全套朝服,分列城墙两侧。 如今徐振英还没有入城,那徐部长也不见身影,因此他们也只能窃窃私语说着小话。 “唉,听说太后被抓回来了,如今下了大狱。倒是太上皇的尸首不见踪影。” “也不知殿下会如何处置前皇后和太子?” “千古女帝啊,咱们以后,可都得屈居妇人之下咯。我可听说,那位殿下连四书五经都不曾深读,文理学识更是不通。你们看金州府传来的教材,几乎是大废儒道学说,反而兼有法家、道家、墨家之大成,就讲究一个实用。也不知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大周朝摇摇欲坠几十年,如今改天换日,诸位还有心操心这些,不如想想殿下进城可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处吧。” 有一人不服道:“怎么,难不成殿下还要全部罢黜我等?那朝政如何运行?她要如何接管汴京城?这天下如何能不乱套?” 另外人冷笑道:“事到如今,竟还有看不清局势的。廖大人,你平日里只爱吃花酒逛窑子,鲜少了解金州府那边的情况,我看在同僚一场的份儿上提醒你。金州府上期月报就已经提过,那边整体识字率已经达到五成。也就是说,十个人拉出来有五个是认字的,如今你这个位置,只要认字就能干,殿下手里更是不缺大才之人,我劝你别学韩相那帮人装腔作势待价而沽,省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你!”那青色官袍的吏员气得面色一白,“我倒要看看,她不尊儒学,另立道统,如何能管理好偌大一个国家!” 也有人立刻跟此人划清界限,“廖大人,你是不是忘了,昭王殿下在没来汴京城之前就已经坐拥大周朝三分之二国土,不仅高效运转,甚至还扭亏为盈,国库充沛,兵强马壮。咱们汴京城不过三州之地,若非占了一个天子重地的优势,昭王殿下还不一定看得上呢。” 那人阴阳怪气的回道:“李大人,这殿下还没有进城呢,你的这番忠心还是留着吧。” 倒是有全程神游在外的人忽然说了一句:“为何一直不见徐部长?唉,好像白老将军也不在——” 而此刻南城门外,一辆青纬马车被几百人包裹着缓缓而来。 马车上钱珍娘忍不住扇手抱怨:“天爷,汴京城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厚芳掀开青帘,笑道:“汴京城怎么了?” “快快将青帘放下,这尘土飞扬的,马车里全是灰。”钱珍娘似乎很是嫌弃,“记忆中这汴京城可是天下最繁华之地,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曲敏笑道:“钱部长,您怕是在金州府住惯了。那边都是水泥路,跑起来半点灰尘也没有,不似汴京城道路崎岖不说,只要骑马,那必定是尘土飞扬。” 钱珍娘叹气,“我就是想,这得花多少钱搞建设啊。咱们花那么大力气到汴京城来,没想到是扶贫来了——” 而整个过程,马车里的徐振英都不参与,她习惯性的坐在角落里,单手托腮,手里夹着一支铅笔,望向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 周厚芳眼尖的看见那纸上画着树状图,还写着什么部什么部。 她心中微凛。 他们已经拿下汴京城,眼看徐振英就要登上那至尊之位,可徐振英脸上似乎没有多大的欣喜感。 相较于其他人收到凤儿发过来军报时候的狂热和兴奋,徐振英显得有些太过淡然和冷静。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徐振英仿佛始终超脱于这个世界之外。 钱珍娘很自然的凑过去看,“殿下可是在完善行政结构?” 徐振英伸了伸懒腰,“嗯”了一声,“如今我们拿下汴京城了,很快就会大统一,意味着我们的老百姓会成倍增加,我们得尽快建设完善各个部门职责职能。” 周厚芳便道:“殿下,汴京城不过区区三座府城,我们不能一直沿用之前金州府的那一套吗?” “应该不太行。虽说汴京城只有三座府城,可我们扩张得太快了。这四海刚刚一统,南北只是名义上归属于我,但论真正治理,其实我们的经验还停留在金州府那时候。说到底,我们并没有过渡阶段,直接从金州府的六府变成全国,这管理的人口翻了几十倍,个中细节,还要慢慢敲定。” 马车内的兴奋氛围一下烟消云散。 倒是坐在车夫身边的林老闻言,豪迈一笑:“殿下今年才十九岁,这基业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理顺。如今咱们霸业初成,那是天大的喜事,你就让这帮小家伙们暂时得意一段时间嘛。” 徐振英似乎这才看到马车内众人垮下的脸,她苦笑一声,连忙收了桌上的东西,“怪我怪我。林老说得对,咱们初步取得了天下一统,这是可喜可贺的成绩,今日就暂时不说这些令人头痛的东西,专心享受现在的鲜花和掌声。” 徐振英这一席话,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欢呼。 包括骑马跟队的刘大壮、赵乔年等人也是一脸兴奋,那赵乔年还打马前来询问:“殿下,咱们今夜摆一桌庆功宴如何?能不能喝酒?” 刘大壮立刻道:“这关键时刻,咱还是得提高警惕,饭可以吃,酒还是别喝了。毕竟周勉还有残存势力没有清除,文武百官也并未全部归心,道阻且长呢。” 徐振英却松了口子:“限量吧,小酌几杯即可。关键岗位的人还是禁止饮酒。”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欢呼声。 “这就对了嘛。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得意须尽欢!”林老吆喝了一句,引得众人全部附和,这支队伍,总算有了一支大胜之军的欢欣鼓舞。 林老却扭头道:“殿下,咱们从南城门进,特意绕开文武百官迎接,这样是不是有些太任性了?” 徐振英笑,“我不是让明小双代表我前去嘛。这几天把他给憋坏了,也让他出出风头。” “唉,有人来了!”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句,众人探头,才发现有近百人的队伍正打马飞奔而来。 钱珍娘欣喜的大喊:“凤儿!凤儿——” “珍娘姐!” 钱珍娘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两个人朝着对方奔赴,随后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而徐振英也冲徐慧鸣招手,笑着说道:“大哥,好久不见!” 徐慧鸣也是一脸激动之色,他看着眼前那个已经完全长开的姑娘,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妹妹”那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最后他却还是忍住了,转而神色恭敬:“殿下。” 从此以后,只有女帝,没有胞妹。 皇族中人,更应恪守礼节。 更何况他是男子,身份本就容易让人猜忌。 徐振英上下打量徐慧鸣,许久才道:“哥哥瘦了,也黑了。这些年辛苦你和凤儿在外奔波。” “都是我该做的。父亲母亲可还好?他们什么时候入京?” “都好,都好。梅晓都已经快中级班毕业,正准备吏员考核呢,只不过年纪还没有到门槛,因此我现在让她多读书,不拘是金州府的教材,还是大周朝的书,我还准备让她去游学,长长见识。爹娘都在金州府,如今他们已经提前退休,每日就是招猫逗狗,只不过他们一直都很挂念你。我已经让人给他们发信,很快他们就会从金州府出发,按照路程,大约一个月内就会抵达。” 而凤儿和珍娘两个人几年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不过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两个人只简单说几句,凤儿就迫不及待的走到徐振英面前,看见徐振英,她凤儿眼眶一红,“殿下——” 徐振英隔着青帘摸了摸她的头,“好姑娘,委屈你了。” 凤儿摇头,“凤儿不委屈。” “我看你那军报看得是胆战心惊。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孤身在皇宫里发动政变。多亏你,避免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凤儿,不仅是我,金州府的每一位士兵都感谢你。这次北伐,你和兄长当记首功!” 凤儿脸微微红了,这个在汴京城强势霸道了好几日的徐部长,此刻见了徐振英,却像是少女般羞赧。 “都是我该做的。我当时没有其他想法,就想着我们走到现在,只差临门一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缩的。即使是死在汴京城,我也要想办法让殿下进城。” “下次不能这样冒险了,比起几座城池,明显你更珍贵。” 而徐振英此刻似乎在看到凤儿身后站着的十几个人,其中领头的白老将军早就注意到徐振英,毋庸置疑,那青帘马车中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昭王殿下。 白老将军阅人无数,自然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支队伍以谁为尊。 虽然知道昭王殿下年轻,但是当看到那张稚嫩的脸庞,他心中还是难掩震动。 太年轻了。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皮肤不算很白,肤色很健康,一看便知她一定常年在外行走。她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虽然一直笑着,但却莫名给人威严之感,让人不敢靠近。 尤其那双眼睛,不怒而威,晦墨如海,丰滢内敛。 这就是金州府那位大人物吗? 着实是不简单啊。 见徐振英看过来,白老将军和他身后的官员们全都纷纷拱手,“拜见昭王殿下。” 徐慧鸣便道:“殿下,这些都是那日宫变时帮助我们的大人,是第一批向金州府靠拢的人。这位是白老将军。” 徐振英不由得多看了白老将军一眼。 全程徐振英并没有下马车,因此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不过她人却意外亲和,“白老将军,白小将军可是走的西门,你们父子二人错过了。” 白老将军豪迈一笑:“我家那小子有什么好看的,臣是专程来接殿下的。” “那边文武百官都到了吗?” 白老将军一顿,只能实话实说:“韩相和礼部、吏部、兵部的几位大人没有出现。” 徐振英点头,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对那十几位大人说道:“辛苦诸位。实在是不想听大人们虚情假意的对我歌功颂德,也不想为难大人们绞尽脑汁如何拍我马屁,因此才选择悄悄从南门进城,没想到倒是辛苦诸位舟车劳顿来接我。” 早知道金州府的官场风气都是直接粗暴,眼下这些人总算是知道源头在哪里了。 这位殿下…说话也太直接了…… 直接到令人尴尬的程度。 第336章 太闲了 倒是徐振英满不在意的一笑,“诸位大人的品行,将来在政务中自然会慢慢了解,不急在一时片刻,我们先进城吧。大哥、凤儿,你们上马车来,跟我详细说一说汴京城的情况。” 而西城门那边还热闹非凡,无数人翘首期待着那位昭王殿下是何等的风姿,哪知正主却已经悄悄的进了城。 徐振英入皇宫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看守的士兵们早就去给各自的主子通风报信去了,因此徐振英慢悠悠闲逛了一圈皇宫后,文武百官们才呼哧哼哧的从西城门跑回皇宫之中。 宝华殿内,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徐振英一进入就看见此处雕梁画栋,玉石台阶,熏香袅袅,整个宝华殿的位置得天独厚,处于皇宫中心不说,门前还有一块约两千平方米的很大空地。而其内更是金碧辉煌,顶部有五彩琉璃装饰,呈宝塔尖状,周边有无数莲花壁画依次推开,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 徐振英走到此处,不无感慨。 这里曾经是历朝历代皇帝的办公地点,更是权力政治中心,而她徐振英,一抹异世之魂,经过七年,终于走到了这里。 或许别人看到的是无上的荣耀。 而她看到的,却只是沉重的担子和责任。 徐振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态走到今天这步,这其中固然有她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原因,也有她和她的伙伴们埋头苦干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运气。 老天这回,没有亏待她。 自从凤儿的战报传来,整个队伍就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这群从一开始就跟着她的草根,终于摇身一变,成了这天下的掌权者之一。 所谓的“从龙之功”让所有人改换门庭,后半生荣华富贵,多年夙愿得以实现,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徐振英心中亦是欢喜。 无妨,这公司被她干到上市,她也要允许手底下开香槟庆祝一番。 “殿下。”宝华殿内有一人慌忙走过来冲她微微福身,徐振英不认得此人,凤儿便上前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我的秘书汪秋霜,曾是周重的嫔妃之一,很早就投靠了大同社,成为我们的同志。我之前就是躲在她的寝宫里。这次宫变中,也是她在外打探情报,属实功不可没。” 汪秋霜激动得脸都红了,她连忙道:“是徐部长教得好,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徐振英笑眯眯上下打量她,似乎很满意,“不错,你身为后宫嫔妃,却敢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就向我们金州府靠拢,足以证明你的胆气和魄力。跟着凤儿好好学,争取赶紧把吏员考核过了,以后好好做事。” “是!”汪秋霜回答得大声,像是金州府的那些女吏员一般挺起胸膛。 刚说完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人声鼎沸和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钱珍娘往外看了一眼,笑道:“人总算来了。” 果然很快,数百官吏全都纷纷涌了进来,皇宫内禁止骑马和奔跑,因此这帮人只能快走,如今跑得满头大汗,这一进屋都有些傻眼。 宝华殿内竟然又变了! 那张龙椅不知道被撤到哪里去了,如今上面只有一张类似书院的长几正对他们,显然那是昭王殿下的位置。 可下面,曾经文武百官站立之处,全都变成了一排排的桌椅板凳。 这一下让众人慌了手脚。 这是要全部坐着议事? 这…成何体统…… 这些人求救般的望向凤儿,凤儿给汪秋霜使了个眼色,汪秋霜立刻招手:“大人们,快快快,随意找位置坐下,不拘品级,不拘文武分列,挨着坐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有那小聪明的要么是抢了最后的位置,要么抢中间的位置,至于前面几排正对昭王殿下只有几米的位置,那是万万不敢去抢的。 怎么也得给大臣和金州府的高官们留着。 虽说汪秋霜说随便入坐,可百官还是很有默契的留出最前面两排的位置。 一时之间,宝华殿内吵吵嚷嚷,抢了座位的也不敢入座,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断张望着。 白老将军、明小双、赵乔年等人也都走了进来,众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都望着金州府来的那些人的行为,他们也跟着做便是。 赵乔年、明小双和林老他们径直走向第一排,然后随意就坐下了。 眼见他们入座,后面的两三百人才大着胆子坐下。 这放在以前,天子赐座可是无上的荣耀,也只有韩相和那些功勋卓着的老臣能有这样的待遇,而如今大家竟然坐着议事,这着实让大周朝的旧臣们胆战心惊。 不过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不是说殿下已经进宫了吗?为何没看到人?” “是啊,陛下没来,这我等就这么坐下,实在是不成体统。” “这里位置这么窄,待会如何行三跪九叩之礼啊?这金州府官场的规矩,我们也一窍不通啊——” “别怕,待会看金州府那边的人怎么做,咱们有样学样,总不会被挑到错处。” 而很快,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见众人都入座了,前面围聚的那一堆人各自分开,纷纷在他们对面依次坐下。 随后,有一年轻女子,她穿一身窄口常服,头发也是高高扎起,穿着打扮颇有一丝不辨雌雄的意味。她五官并不算出众,只有唇边两个梨涡,再有就是那双含笑春风的眼睛。 她径直走到对面那一排位置的正中间位置坐下。 全场哗然。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之间一片死寂。 几乎是瞬间,有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反应过来。 这人就是昭王殿下!!! “昭王殿下!”有人惊呼出声,连忙站了起来。 搞不清楚情况的后排官员们被这么一喊,也全都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宝华殿内桌椅板凳拉扯声音响彻一片。 谁都没料到徐振英早就在这屋内。 方才她那里一堆人,钱珍娘、凤儿、秘书们都围着她,是以百官们入内以后只当他们是金州府过来的普通官吏,便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身为一国掌权者不可能这般朴素。 也不可能身边不带一群侍卫。 按理说,昭王殿下应该一出现就能被人认出来。 但是,这位殿下…真是太年轻了…… 谁能想到,昭王殿下会像普通官吏一般站在那里跟下属们拉家常—— 大周朝这帮官场经验丰富的老臣们,第一次见面就阴沟里翻船,先是在西城门人都没见到,紧接着便是没能认出徐振英,属实是老马失蹄。 这文武百官中有跃跃欲试想要表现一把,刷刷印象的,眼下也是偃旗息鼓。 更有心思敏感的暗中揣测这昭王殿下是不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徐振英环顾一圈四下,挥了挥手,笑着说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瞅着近日跟金州府走得最近的白老将军都坐下了,其他人也只好麻着胆子陆陆续续的坐下。 “后面还有空位,让外面等候的官吏们也全都进来。” 汪秋霜本想提醒昭王殿下,大周朝是五品以上官阶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宝华殿参加每日议事,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看底下其他官员都没有提出异议,她也选择沉默,只是让等候在外面的吏员们也全都入座。 外面站着的都是身着绿色的小官,他们本也是按照安排去西城门迎接的,但当时昭王殿下并没有从西城门进城,因此也被稀里糊涂的拉来了。 这第一次朝圣,大家都抱着礼多人不怪的想法,因此即使知道自己无法踏入宝华殿内部,这些小官员们还是选择一路跟了进来。 只不过没想到,这昭王殿下似乎完全不在乎大周朝的规矩,只要来了的官员,几乎人人都能落座。 小官员们受宠若惊,看着昔日的顶头上司们的身影,却也如坐针毡。 “诸位,初次见面,还不认识大家,既然时间还早,我们就来点个到吧。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开始,说一下名字和自己的职位。”徐振英又扭头看向凤儿,“户部的花名册有吗?” 凤儿恭敬的递过去,“在这里呢。” “好,给汪秘书,让她报一个人勾一个人的名字。最好把没有来的官员名单整理给我。” 这是玩什么花样? 众人一下心惊胆战起来! 老臣们此刻也顾不得从前的恩怨情仇,各个在下面打眉眼官司,纷纷揣测昭王殿下的用意。 今日,韩相和三部尚书仍然没有来。 这昭王殿下莫不是要秋后算账? 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是明小双,徐振英发号施令下去,他自然第一个响应,直接站起来面对众人:“明小双,主管农业部。” “赵乔年,主管金州府督察部。” …… …… “霍不伤,大理寺寺卿。” “赵观贺,太常寺主事。” …… 一场别开生面的介绍会大约维持了一刻钟,宝华殿内一个个的吏员陆续站起来,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官职。 终于结束,汪秋霜把名单递给徐振英。 徐振英点头,“韩宗云、乔玉华、宋慈恩、陈尚清、盛朗、周作集、云行简、陈明远共计八人。户部尚书在吗?” 立刻有一头花发白的老者站起身来回应,“臣在。” “这几个人俸禄算到何时?把这个月的结算了,然后给他们办理辞退手续。” 此言一出,满堂惊愕。 那户部尚书更是惊得有些不确定问道:“殿下是要罢黜今日没有来的官员吗?” “没错,今日不来,明日他们也就不用来了。对了,再确认一下他们的居所是私有还是国有,若是国有,请他们五个工作日内清退归还国库。” “工作日?” 周厚芳便立刻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以后汴京城也沿用金州府的时刻表,一周一共七天,周一到周五办公,周六周七休沐。五个工作日,今天周二吧,也就是说下周二必须清退他们。” 满屋寂然。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徐振英进城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清退百官之首的韩相。 按照以往惯例,这文官集团肯定是优先安抚的对象,谁会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直接清退一国之相和三部的尚书? 众人还以为这怎么也要拉扯一个月,再以殿下三顾茅庐请韩相出山为结局才是。 徐振英的独断让旧臣们惶恐不安,似是感伤同类,其他人几乎是立刻求情。 “殿下不可啊。您初入皇城就大刀阔斧的罢黜韩相,朝堂震动,我等心中亦是惶恐不安——” “殿下,韩相乃百官之首,其作用不可替代。他今日不肯出门相迎,并非故意与殿下作对,实是韩相重情重信,心中挂念旧主,感伤肺腑,卧病在榻。殿下理应三顾茅庐请他出山才是。” “殿下,不可意气用事啊。韩相历经三朝三代,是我朝的定海之柱,若无韩相,便无大周,还请殿下三思。”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求情声,这个时候旧臣们倒是团结一致,只差没有声泪俱下,直吵得徐振英头疼。 但也有那平日和韩相对立的人,此刻心头一口恶气尽出,却因为摸不准徐振英到底是否真的要罢黜韩相,因此不敢在此刻就落井下石,也是被逼站起来表态。 不过也有那心思敏锐的,琢磨着这是昭王殿下踏入汴京城里的第一道政令,却遭到了群臣反对,自己若是也跟着反对,是不是会适得其反? 因此也有些人坐在原地,低着头,不说话,冷眼旁观。 徐振英真是憋着一团火。 她也不是不知道大周朝积弊已久,也知道大周朝官场关系错综复杂,底下这帮人数来数去怕全都能沾亲带故,因此自然形成了一个十分团结的利益体。 况且这些年她在金州府过得太顺利了,金州府整个行政效率高效运转,几乎是她说一不二,从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玩这种苦肉胁迫她的戏码。 她也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攻入汴京城,因此金州府的那一套班子成员还没有抵达,也就是说,她眼下至少还需要这帮人维持一个月的运转才能罢黜他们全部人。 按徐振英的脾气,自然是想最好把他们全都罢黜。 反正她手底下能人将才那么多,就算把眼前这些人全部辞退,整个汴京城也能立刻运转。可毕竟汴京城的许多情况他们还不清楚,许多资料档案还需要交接,需要一个和平的过渡过程。 就再让他们多干一个月。 汴京城的旧臣不了解徐振英,但金州府来的人却明显看出殿下是生气了。 他们心中冷笑:这帮人还想拿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把殿下架起来,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可惜就是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两军交战,在没有摸清对面主将的性格情况下,就贸然动手,必将处于被动状态。 他们不了解昭王殿下的脾气。 昭王殿下最恨有人威胁。 且看着吧,汴京城这一个月怕是有热闹了。 徐振英敛了内心的火气,面对群臣的哭嚎也无动于衷,甚至都不接茬,只问一侧的凤儿道:“报一下吏员情况。” 凤儿便清了清嗓,一双厉眼一扫下面众人脸色,随后嗓音清脆道:“汴京城内吏员共计三百三十八名,其中文臣一百八十二人,武将一百五十六人,俸禄发放至九月,国有住所共计三十二户,市场价值约为八十万两。” 说完,她退至一侧坐下。 徐振英唇角微微一勾,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掉坑里。 “今天周二,我初来乍到,虽说刚才很多人已经做了自我介绍,但我还是没有印象,因此我们周五再开个探讨会吧。” 旧臣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金州府的人齐刷刷的掏出了本子和铅笔,开始做记录。 这让他们有些慌了。 “探讨会就两个议程,第一个是六部掌权者的述职,今天礼部、吏部、兵部的尚书没来,周五就由侍郎顶替参会,这一段时间也由你们代职。主要谈谈每个人在部门里做了什么,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取得了什么样的成果,尽量数据扎实,不要空话套话,全都用数据说话,没有数据的成绩我不认。第二个议程是汴京城所有部门里的官吏,也就是今天与会的所有人员,回去以后站在部门管理者的角度,谈一谈你对你所在部门的认知和规划。要包括问题、措施、如何落实、需要什么资源,每个人限定十五分钟,也就是一刻钟时间。当然,我们也会根据各位的表现来进行一个打分,最后排名,成绩也会张贴在宝华殿外。” 徐振英笑脸盈盈的说完,内心在忍不住暗道:既然都愿意给韩相他们求情,证明还是太闲了,给你们找点事情做。不甩一下小皮鞭,他们就不知道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果然徐振英说完以后,金州府那边的人全都一脸憋笑,而整个文武百官们百脸震惊! 什么东西? 什么述职? 什么打分? 什么排名? 今天周二,周五述职,那就是只有两天多的时间? 两天多的时间要拿出一份数据翔实的总结和计划—— 所有人都傻眼了,所有人都没有功夫再为韩相他们求情了,就连白老将军都忍不住眼皮一抖。 那户部尚书是其中最有威望之人,立刻提出反对意见:“殿下,按照您的算法,这只有两天多的时间,如何能够?还请殿下再宽恕一段时日——” 徐振英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又对金州府的人说道:“你们也是一样,看中哪个部门,就写哪个部门的,周五一起述职。” 金州府的人毫不推脱,立刻脱口而出应下:“是!” 徐振英这一句,几乎可以说是堵死了众人的退路。 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抓到了徐振英说的那一句“看中哪个部门,就写哪个部门”,这句话细品之下,令人骇然。 也就是说,金州府这帮人有可能要抢他们的位置! 而且,同等条件下,金州府的人却能在两天时间内写出这么一份完善的报告,这让各个都是进士出身,自问才高八斗,还总是背地议论金州府是一群草莽执政的旧臣们情何以堪? 竞争啊。 这就是一场不见血的比拼。 针尖对麦芒。 此刻,再没有人关注韩相,也没有人敢反驳周五述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述职一事上,更不提这次述职还要评分公开,这要是排名靠后,他们这老脸往哪里搁?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听说徐振英每攻下一座城,都不会保留所有官吏,只会择优录用。也就是说,有相当一部分人会被踢出官场。 汴京城…不会也这样吧? 一种无言的肃杀弥漫在宝华殿内。 此时此刻,众人才知道这位昭王殿下的手段。 还真是钝刀子割肉。 徐振英这回笑得一脸深意了。 而汪秋霜在一侧,感受到这位昭王殿下和群臣们的第一场交锋,不见刀光剑影,却能杀人诛心。 果然啊,能做千古女帝的人,岂会是平庸之辈。 昭王殿下的手段…当真叫人害怕。 很快,底下人的眉眼官司打得差不多了,这帮老油条们似乎暗中推举了一个冲锋陷阵的冤大头,他在下面问道:“敢问殿下,听闻您之前在其他地方攻城时,不会保留所有的官吏,而是要经过考核才决定是否留下。请问这次的述职会是否将决定我等的去留?” 果然,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徐振英笃定说道:“不会。” 文武百官们这紧绷的心一下松了下来,甚至有喜形于色的人立刻一脸欢喜,只恨不得立刻跟身边的同僚交流几句死里逃生的感受。 然而下一秒徐振英的话却让所有人脑子里的弦再度拉到最紧。 “考核不在周五,在一个月后,也就是金州府的大部队到来之时。” 一句话,平地起惊雷,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惊愕之声。 第337章 后宫商谈 徐振英连忙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发言,她很直接道:“你们中的人,保守估计我至少要劝退一半以上。至于怎么考核,第一是参照之前攻城的老规矩,由赵乔年的督察组带头,于皇宫入门口设置群众意见收集处,看看有无百姓举报你们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侵占国家利益等行为。同时督察组还会派人评估诸位过往的功绩和口碑,进行一个综合评判;第二便是看你们接下来一个月的表现,一个月后将进行内部测评和打分,既有上级对你们的打分,也有同僚对你们的打分。通过这两种方式,最终得出一个综合评分,排名靠前者才有机会被继续录用。” 一石激起千层浪,谈到自身利益,所有人都变得情绪激动。 “殿下三思,我等在岗位上那都是勤勤恳恳从不懈怠,殿下一来便大刀阔斧的整顿官场,这于整个江山稳定不利啊——” “对啊殿下,我等虽无用,可到底在岗多年。您突然裁撤至少一半的人,汴京城如何运转?这势必将引起汴京城的新一轮混乱啊——” “诸位应该知道,一般乱军进城可都是要杀几个大臣祭天的。”徐振英说这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她虽然笑着,可眼神却有些阴鸷,“我不仅留着你们的性命,还给了你们机会,我觉得人还是应该知足,各位说是不是?” 这下整个宝华殿瞬间鸦雀无声。 似乎此时此刻,众人才想起这位殿下是靠当反贼发家的!她手里怕是有不少人命! 有胆子小的官吏已经吓得面色发白。 而金州府这边的人皆是一脸无惧。 “还有,不要以为朝堂缺了谁就不能运转。我金州府的好男儿好姑娘一抓一大把,各个能文能武。我带着他们,把一穷二白的金州府、琼州府、宝安府,这些穷困潦倒的府城,都变成了富裕繁华之地,若论起在位时间或许不如你们,但行政经验和成绩未必不如你们。” “诸位,别再抱着大周朝读书人贵重的想法。我金州府的人识字率已经能达百分之三四十多,十个人抓出来就有三四个认字的,你们不要觉得自己有多么的无可替代。还是那句话,不愿意留下的,不想吃这碗饭,不想守我徐振英的规矩的,现在立刻去户部结算辞退俸禄,也正好可以腾位置出来给我金州府的好男儿好姑娘们。他们可是早就跃跃欲试准备齐全。” 一席话说得整个宝华殿鸦雀无声。 就连汪秋霜都吓得有些站不住。 这就是昭王殿下的风姿吗。 这发起怒来,简直是太可怕。 倒是白老将军通过这几天对凤儿的接触,也知道徐振英这话是吓唬成分居多,此刻他真心实意的站起来问道:“殿下,若是文臣那边要述职考核,武将这边如何安排呢?武将中识字之人较少,大多不同笔墨,这种比试方法是否有失公允?” “武将有其特殊性,这段时间还有其他任务,暂时搁置。等金州府的大军入城以后再做安排。” 昭王殿下的第一场朝会就在胆战心惊的氛围之中结束。 等徐振英离开后,文武百官们都还心有余悸。 有那胆小的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天爷,两天写一篇数据详实的述职报告,这可真是太为难人了!我们为何不集体抗议,就算不能让殿下改变心意,也至少能拖延几日——” 旁边有同僚瞪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很没有眼力劲,“你以为昭王殿下为何要让金州府的人一起述职?殿下心里看不起我们这些大周朝的旧臣呢,想借这帮新臣的手来打压我们。咱们做不到的事情,金州府的人却能做到,这不是代表着咱们施政的水平不如金州府?” 那人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随后还是哀嚎:“这昭王殿下一上来就大刀阔斧,对我们这些臣下更是严苛。咱们落到她手里,即使通过这次吏员考核,以后这日子怕是有的熬呢——” “唉,廖大人,暂且度过眼下这难关再说吧。也就是金州府的人还没来,这来了以后,哪里还有我们表现的机会。我可听说金州府的人各个斗得更是凶狠,说不准咱们这些旧臣还真不是对手。” “一想到将来还要和妇人同朝,我就心痛如绞。” 此人这话一出,身边的几个同僚立刻离他远一些,似乎生怕被旁人看做是他同伙。 现在还看不清局势,口口声声说妇人上朝,没看到最大的那位掌权者就是个妇人吗。 而栖凤殿内,年幼的周瑾和周渔正趴在桌上练字。 周瑾倒是很专注。 可周渔却发现自己母亲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周渔虽然只有八岁,可前一段时间她经历了许多,小小年纪就已经会察言观色。 她更明白,父皇驾崩以后,她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尊贵的公主。 她也渐渐明白,他们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况之中。 她扯着母亲的衣袖,有些不安的仰头,眼神询问:“母亲,是有人来抓我们了吗?” 元淳皇后摇头,将女儿搂紧怀里,“没有。我只是方才听见外面有一阵骚动,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那位昭王殿下进宫了?” 元淳心惊,“我儿也知昭王殿下?” 周渔点头,“我听李嬷嬷还有宫婢们说的。我躲在花园里,听到他们偷偷在说,说那个昭王殿下是个好人,说不定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可以提前出宫回去找爹娘——” 元淳皇后微微一愣,只是抱紧周渔,却什么都没说。 徐振英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 但是她却知道,徐振英是个顶顶厉害的人。 光是和那个凤儿斡旋,她就已经心惊胆战,更别提是和徐振英。 古来君王皆无情。 徐振英以一介女子之身登上地位,怕是手段心计比周勉还要狠毒。 他们孤儿寡母要如何能从这样一个人手里逃脱? 他们这是刚逃出虎穴,却又落入了狼窝。 果然很快,天麻麻黑的时候,元淳皇后就听见栖凤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贴身的李嬷嬷慌里慌张的走进来,声音尖锐,让人心惊胆战,“皇后娘娘,昭王殿下来了——” 元淳皇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将儿子和女儿护在身后。 灯火微微晃动了一下。 刀剑碰撞之声,泠泠悦耳。 她的栖凤殿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多的士兵了。 士兵们如鱼灌水般的进入,元淳皇后看到窗户纸外人影幢幢,最后停在她正院的门前。 一阵徐徐的敲门声,昭显着来人的漫不经心和胜券在握。 似乎是感应到母亲的不安,周瑾和周渔都躲在了元淳皇后的身后。 周瑾更是想起了前段时间那可怕的经历,这一次他像是一个男子汉一般紧紧握着姐姐的手,小小的人儿即使怕得声音发抖,却还是安慰姐姐:“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我是汪秋霜,殿下来看您了,请您开门。” 果然是她。 元淳皇后胸膛微微起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四下张望,无处可躲,只好安抚了儿女两句,随后又令李嬷嬷开门。 不开门又如何? 若是再迟疑片刻,那些带刀的士兵们会一脚踹开她宫殿大门,丝毫不留情面的将她拖出去。 门一打开,元淳皇后便看见了人群中间的徐振英。 果然年轻。 年轻得不像话。 年轻得让人都不敢相信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昭王殿下。 只不过此人长得不像是传说中的獐头鼠目或是面若无盐,她长得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清秀,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尤其是她看见自己的时候,面容含笑,这让元淳皇后脑海中的那根弦微微松动。 所谓面由心生,徐振英的面相看起来很亲和,眼中甚至没有什么杀意。 她身边还跟着凤儿、汪秋霜、罗太监还有几个武将。 她坦然自若的走进屋内,元淳皇后立刻戒备的望着她。 徐振英一走进就看到了元淳皇后的一双儿女。 而元淳皇后则像是母鸡护崽一般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徐振英察觉到元淳皇后的紧张,她便蹲下身去,捏了捏周瑾的脸蛋,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两块冬瓜糖递过去,同时也让自己笑得尽量和善,“好漂亮的小孩,喏,姐姐请你吃糖。” 周瑾愣愣的望着她。 眼底似乎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 周瑾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母亲,元淳皇后双唇紧闭,戒备不减,小小的周瑾便感应到了什么,不敢伸手去拿。 徐振英便笑着扯过周渔的手,将糖塞到她手里,“拿着,给弟弟分一分。” 周渔拿在手里。 元淳皇后便道:“周渔,你和李嬷嬷带弟弟出去玩会儿。” 周渔有些担忧的望了一眼母亲,又望了一眼徐振英。 她知道,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姐姐就是传说中的昭王殿下。 很快,昭王殿下会代替弟弟成为新的皇帝。 等那两姐弟离开以后,徐振英又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只留下了凤儿、周厚芳、钱珍娘、明小双和常远山等人。 见屋内女人巨多,甚至这两日她的宫殿外还有女兵巡逻,元淳皇后心中震动。 早知道金州府的女人能做官当兵,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觉得震撼。 甚至心中有小小的期盼:能让女子出来做事的徐振英,定然不是个简单角色,或许她真的和其他反贼不一样,或许他们三人真的能有一条活路。 徐振英却是兀自坐下,随后又对众人说道:“都自己选个位置坐下吧。元淳皇后…罢,我以后叫你周夫人吧,您也请坐。” 元淳皇后坐下,可紧绷的身体却出卖了她紧张的心绪。 “周夫人不必紧张,我来是想问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元淳苦笑,“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们母子三人的死生,不全都取决于殿下的一念之间吗。” 徐振英道:“看来周夫人对我颇多误解啊。我这个人不喜欢杀人,凡是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我不喜欢用暴力的手段。每个人来这世上一遭都是不容易的,生命更是无价,周夫人如今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好时候,为何总是这样悲观?” 元淳心中暗想:徐振英说这话未免也太过高高在上。也是,成王败寇,她赢了汴京城,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元淳皇后低头,“殿下此行,是来要传国玉玺吧?” 徐振英微微一愣,随后望向凤儿,“传国玉玺不是说被周勉的人抢走了吗?不过他们在半道被我们的人抓了回来,也没听见说传国玉玺在谁身上?” 凤儿道:“没错,不过我事先已经想到他们肯定要抢玉玺,因此提前制作了一枚假的给了皇后。” 徐振英被凤儿的骚操作惊呆,愣道:“传国玉玺不好仿刻吧?那周勉对传国玉玺必然熟悉,你是怎么骗过他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赌当时那种十万火急的情况,周勉怕是无暇分心。我托徐大公子让工匠做了一个重量相当的假玉玺,当时周勉疯疯癫癫的,又喝了酒,怕是根本没注意玉玺是假的。” 而元淳皇后闻言微微一惊,徐振英竟然不知道真正的玉玺在她手里?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这么着急的来找自己? 元淳皇后经历了宫变,心思敏感,心中暗想莫不成这主仆两人在她面前演戏? 可徐振英的惊愕不似作假—— 果然徐振英扭头看向元淳皇后,“那真正的传国玉玺在周夫人手里?” 元淳双肩绷紧,“是的。我知道你们都想要这个传国玉玺,但是……” 元淳皇后脸上一抹绝望,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眼中有泪,声音哀婉,“殿下,我周家已经没有人了,我们无兵无权无人,孤儿寡母的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不可能妄想复位。我愿意将玉玺双手奉上,只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或者…或者……” 元淳皇后身子抖动着,恭敬的匍匐在地,“或者放我的儿女一条生路…我的命…您尽管拿去…可周瑾周渔年纪还小,求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他们以后就是区区庶民,绝不会阻碍殿下的大业,求殿下看在我手刃太上皇,为殿下一统大业略尽绵力的份上…放过他们,让他们平安长大——” 徐振英没说话,倒是凤儿先急了,“哎,合着我之前跟您说那么多话,您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徐振英却站起身来,将元淳皇后扶起来,她似笑得无奈:“怎么各个都以为我徐振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大业已成,要你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孩童的命做什么?” 元淳皇后脸色苍白,身子一直微微发抖,“殿下,这从古至今,亡国之君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可是我儿…他不过五岁,甚至还没来得及行册封大礼,他算不得皇帝…” 徐振英扶起她,周厚芳等人也连忙上手,让元淳皇后坐在椅子里。 徐振英才问道:“周夫人的担忧我明白了。可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首先,你有忠于你的军队吗?” 元淳皇后满眼迷茫的望着她,随后轻轻摇头。 “其次,你有愿意跟随的臣子吗?” 元淳皇后摇头。 “最后,你有支撑一个国家运转的钱粮吗?换句话说,你有招兵买马的能力吗?” 元淳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了些许亮光。 “我打入汴京城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文武百官尽听我命,无一人听你周家调遣,更无一人愿意为你周家人而战。周家人民心尽失,老百姓张灯结彩的欢迎我的到来,周夫人,你还不明白吗,亡国之君之所以没有好下场,是因为他还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或者说是还有人留恋前朝。可你看看这汴京城,你听听城里面的欢呼声,你就该知道,周家大势已去,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追随你周家人。这样的你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元淳皇后紧紧咬住牙关,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昭王殿下看起来似乎是真的要放他们一条生路,还是悲哀周家人如此的不得民心。 徐振英缓缓说道:“周重…也是个苦命之人。被人当靶子一样推上了皇位,又为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皇位丢了性命,倒是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的活在这世上。” 这下,元淳皇后的眼泪簌簌而下,甚至是泣不成声。 没想到这世上最懂先夫委屈的竟然是这个一直敌对的昭王殿下。 徐振英便扶着元淳皇后,轻叹一声,似乎也为冤死的周重鸣不平,“传国玉玺既然在你那里,自然是要交出来的,留在你们手里也不安全。我会建立一个档案馆,以后传国玉玺也会作为一个时代的纪念放在里面,以供后人瞻仰。这皇宫也会成为一个只办公不住人的地方,你们自然也要搬出去住。” 直到此时此刻,元淳皇后才确定徐振英当真对他们没有杀心!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 这一下,死里逃生的巨大欢喜笼罩着她,喜得她眼泪直流,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凤儿也是叹息着:“周夫人,我都跟你说过,我们殿下跟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个顶顶心善的人,她要你们的命能干什么?” “周夫人,我今日来看你,主要是为了让你安心,同时也是来给你两条路选择。第一条是我给你们一笔钱,放你们出城,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过你们自己的生活。第二条是保留你们的姓名和身份,在我身边,有我护着你们。当然你也可以像汪秘书那样出来做事。你的孩子也会像普通人一样,也能做官和当兵。其他人是什么样子,你的孩子就会是什么样子。” 徐振英本来以为元淳皇后会犹豫片刻,哪知她竟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选第二种!我…不想做逃兵,更不愿辱没先夫的威名。我想带着孩子们堂堂正正的活着。” 徐振英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莞尔,“好。等你在宫外安顿好了,你便来找我,到时候安排你上第一批的扫盲班,等扫盲班毕业以后我再安排你做事。” 元淳皇后大喜,随后往屋内走去,不多时,她便捧出了一个木盒。 徐振英知道,那就是周勉临死都不肯放手的传国玉玺。 古人好像特别注重这东西,好似有了它,就能名正言顺的振臂一挥,以帝王自居,搅动天下风云。 也就是说,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 这么一个死物,却被赋予远远超出本身价值的意义。 对于徐振英这种唯物主义者,着实是不理解。 徐振英甚至都没接手,就让常远山接下了。 常远山倒是心惊胆战,手臂线条绷紧,明显很紧张。 如何能不紧张? 拥有了这传国玉玺,也就意味着昭王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大周皇帝! 而且他可是金州府第一个摸到传国玉玺的人! 这份荣耀是天下独一份! 常远山顿时觉得肩上责任重大! “好,既然无事,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不过你们住的这个栖凤殿,得尽快腾出来。以后这皇宫会办成一个专门办差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人住在里面,所以不管是你,还是其他宫人,后续都要清退。若是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找周秘书解决。” 周厚芳连忙冲元淳皇后行礼,“周夫人,您若有问题,尽管来寻我。” 元淳皇后胸脯起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里逃生了—— 徐振英却已经带人转身而去,在经过院子时,那周渔不动声色的站到弟弟面前,将弟弟往自己身后拉。 周渔明显很惧怕她,却还是冲她笑,那么小的人儿,却已经学会了假笑,着实显得有些诡异。 徐振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中苦笑:她这么和蔼可亲的小姐姐,怎么小孩都避她如洪水猛兽? 上辈子她可招孩子们喜欢了—— 算了。 她再努力笑得亲和,估计这小公主也以为她是来索命的。 第338章 连家风云 于是徐振英只能离开,那凤儿便蹙眉说道:“殿下,我还以为周夫人会选择带着孩子们隐姓埋名的生活呢。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气留在汴京城!” 周厚芳常处于内宅,因此对后宅妇人们的玲珑心思看得更透,她道:“她是不相信殿下就这么放过她,给自己留有后手呢。她害怕若是隐姓埋名,殿下依然会找到她,甚至派人将他们无声无息的弄死。可如果跟在殿下身边就不一样了,至少行走在阳光之下,殿下做事也会投鼠忌器。” 徐振英笑:“没错。说到底,她还是觉得我会斩草除根。也不怪她有这种想法,毕竟纵观历史,亡国之君下场都是没一个善终,她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凤儿立刻一记马屁奉上:“历史上哪朝哪代能有我们殿下这样的明君?竟然连前国皇帝都能留下,这将来在史书上必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徐振英笑着斥道:“你在外面漂泊多年,这本事见长,拍马屁的功夫也是见长。” “我这可不是拍马屁,我是真心的!敢问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能有殿下这种容人之量?” 周厚芳笑道:“这不是容人之量,这是殿下的自信。现在老百姓都死心塌地的跟随殿下,对旧朝毫无留恋,殿下自然什么都不怕。” 徐振英对身后人道:“这其中也有你们的功劳。等金州府的大军赶到,我会根据你们之前表现论功行赏,也不枉费你们别着脑袋跟我干上这一场!”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众人全都是脸色一喜。 跟随殿下这么多年,宵衣旰食,孜孜不倦,一刻都不曾松懈,不就是为了造反成功以后封侯拜相改换门庭吗。 虽说徐振英一直没有提这件事,金州府的人也不好主动提起,因此都暗自揣测着到了汴京殿下会如何封赏,眼下得了徐振英的准话,一个个都兴奋得面色发红。 莫说其他人,就连徐振英身边最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厚芳、钱珍娘等人,皆是一脸欢喜之色。 “周秘书,周夫人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能满足的尽量满足,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要尽量授之以渔,教会他们生存的能力。” 周厚芳连忙应了。 “还有,今日下朝以后,百官们什么态度?” 明小双笑嘻嘻道:“殿下这刚一上来就动他们的蛋糕,他们自然是慌乱无措,当然,私下的谩骂估计少不了。” 徐振英也笑:“无非就是骂我妇人专权牝鸡司晨之类,这些年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骂人就对了,证明戳到他们痛处。让他们一天天的闲着,还想拿捏我,给他们找点事情做,省得一天到晚给我使坏。” 明小双道:“可不是,我看好像也没有人再关注韩相的事情。不过殿下,韩相此人…颇有几分大才,这样的人您当真不用?” 徐振英摇头,“虽有大才,却不大听话,心思也多,不好驱使。更何况金州府有才的人还少吗?等我四姐率金州府的大部队赶到,也就没有这帮朝臣们的用武之地。眼下嘛,还需要他们在那位置上坐坐,毕竟这些朝臣们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若是忽然大换血,于我们后面的交接工作不宜。” 听徐振英这样说,众人才知徐振英还当真不打算用这些旧臣们。 不过也是,之前金州府十几州都被经营得风生水起,由此可见大周朝的这一套道统已经落后。 那么也就意味着,这批闹事的朝臣们没有存在的意义。 不过于他们来说,却是幸事。 毕竟这汴京城的位置只有那么多,留给金州府的自己人不好吗? —————————————————————— 而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连德海回到家里,脱下朝服以后,连夫人身边的丫鬟便来禀,说是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回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连德海心中跟明镜似的。 这些年,老大老二两个儿子外放到地方,四女儿外嫁,汴京城内就只有老三一个姑娘,以及二儿子的家眷。 连秋枝排行老五。 这两个姑娘嫁的都是高门显贵,多少跟连家沾亲带故,眼下连家人都夹紧尾巴,低调度日,只恨不得徐振英永远都想不起他们。 因此便打发了这二人回来打探情报。 连德海换下官服,也知两个女儿心急,便快步去了大堂,果然一屋子男女老少全都望着他。 连老夫人虽然性子沉稳,可此刻也有些焦急:“老爷,今日您可见到昭王殿下了?” “见到了。”连德海点头,又想起徐振英在朝堂上的手段,不由有些骇然,“此女了不得,怕是十个徐家人撺成一团都不是她的对手。也难怪…能白手起家,不过几年就打到汴京城来。” 连老夫人道:“徐家还真是好命,这眼瞅着一家子被流放,不曾想却风风光光的杀了回来。” 连德海一双厉眼扫过屋内众人,“你们之前…没有对昭王殿下有不敬吧?” 一屋子女人脸色都有些慌乱,似乎都在回想。 倒是连三姑娘先叫委屈,“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也只是跟五妹多有来往,那徐家三房我们也是泛泛之交,我甚至都不记得有徐青莺这么一号人物,谈何去得罪他们?” “你向来眼高手低,兴许你自己都不清楚就已经得罪别人!” 连三姑娘大叫冤枉,连老夫人便道:“如今再来翻旧账又有什么意思。想当年那徐家三房仰二房鼻息过日子,就算咱们无意开罪了他们,那也不是一人之事,除了三丫头,难道其他人人都对她毕恭毕敬?那个时候谁又能知道,一个小丫头能有那么大的出息,甚至能坐上那个位置……” 连二爷的夫人也道:“是啊公爹,若殿下真要找曾经欺辱过她的人算账,那咱们汴京城谁人能逃得掉?当务之急,是要打探五妹妹一家的下落——” 说到连秋枝,众人神色不一。 毕竟连秋枝走的时候,这一屋子的人所作所为不算光彩。 尤其是连老夫人此刻心情更是复杂。 她一方面盼着连秋枝过得好,因此还能拉拔全家人一把。 可又怕又妒她过得好。毕竟曾经对这个庶出的丫头,连老夫人可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碗水端平了的。 尤其是流放前夕,她暗示下人去让连氏和离之事,若连氏知道是自己的主意,怕是要跟自己反目成仇。 连老夫人只盼望连氏还不知道这一切,至少将母慈子孝的场面维持住,那也就够了。 这屋子里大约也只有连德海一人真心盼着连秋枝和那三个外孙女好,因此他此刻冷峻的脸上总算浮现出笑容:“我听金州府的人说,秋枝已经做到了部长的位置。音希更是出息,先后做过岚县县令、黔州知府,眼下是秘书办的主任,可谓是天子重臣。” 众人有些恍惚,随后脸色各异。 倒是连二爷的夫人问道:“父亲,这县令和知府儿媳听得明白,可秘书办主任是什么?” 连德海轻轻一捋胡须,眼中带笑,似与有荣光,“金州府那边官制跟我们汴京城不同,但是秘书办主任也约等于韩宗云的位置。” “相国?!”屋内人这回惊得脸色一变,尤其是那连三姑娘带来的大丫头不可思议道,“可表姐跟我一般大年纪,怎会坐到这样位高权重的位置?” 连德海瞥她一眼,淡淡道:“你们都别忘了,当今殿下今年才多大年纪?她身边的能人异士,各个都年少有为青年才俊。如今大周刚换了天,这种议论年纪和男女的话少说,省得传到殿下耳里!” 连老夫人嘱咐了几句:“没错。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九岁,却已经独揽大权,可见其过人之处。这五丫头也是命好,竟然攀上了高枝儿。” 连老夫人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等他们一家回来,我们也主动一些,多走动走动,都是一家人,那打断骨头连着筋哪。他们久不在汴京城,怕是对城里已经不熟悉了,我做主从公中拨出五千两来先替他们提前打点一番——” “如今这汴京城里房价水涨船高,五千两能买个什么样的房子?不如再出一些,凑个一万两,让他们回来也高高兴兴的。” 连老爷子大手一挥,把整个连家就掏空了三分之一。 连老夫人却无法反驳,只能咬碎牙,装作欢喜的应了。 谁让这徐音希和连秋枝都炙手可热呢。 其他人怕是上赶着都没门路呢。 而连三姑娘明显表情不太好看了。 想她作为连家嫡女,当年出嫁时也不过得了三千两的补贴。 如今爹倒是豪气,一挥手便是一万两出去,想到当年姐妹之间的争斗怄气,连三姑娘就觉得心尖尖疼。 “不过说起来,五妹也是命苦,这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膝下荒凉,一个儿子都没有。这眼前风光,将来该如何是好?” “没有儿子,有音希这么一个女儿便够了。”连德海似乎完全听不出女人们的尖酸心思,竟还认真想了一下,“实在不行,从徐家旁支过继一个也行。” 连老夫人笑容僵硬,“老爷说的是。” “对了,月娘的份例也抬一抬。她住那宝月阁朝东,到了冬天怕是比别处更冷。你给她挪一挪,就挪到东厢房,那边阳光充足,住着暖和一些。五丫头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别让她姨娘太寒酸,省得咱们让人嚼舌根子。” 连老夫人只能答应。 连德海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要他们把徐家二房的事情放在心上。 等连德海离开以后,连三姑娘才冷哼一声:“五妹妹倒是好大的福气,眼瞅着都被流放黔州了,本来这辈子也就这样,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官身!谁能料到这世风日下的,竟然女人也能当官了!况且我听闻那部长,怎么也是尚书之位,竟比爹爹的官位还要高!也难怪爹爹这般捧着五妹妹!” 连老夫人一脸愁容,尤其想到当年流放前夕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心虚,此刻只盼连秋枝什么都不知情。 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然说话也有些敷衍,“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下秋枝她衣锦还乡,月娘那贱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连二爷的夫人到底是嫂嫂,不清楚连家这几位姑奶奶的恩怨情仇,加之她想起从前连秋枝在的时候,他家待这位五姑奶奶算是亲和,想来连秋枝怎么也会念他们的情分。 因此连二夫人如老僧坐定,下定决心不去掺和他们的是非。 说来说去,连三姑娘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恐惧,“娘,你说五妹妹不会还记恨当年咱们做的那些事吧?” “我们做什么了?切莫自乱阵脚!”连老夫人本就心虚,被女儿这么一挑唆,心里更是慌乱,“不过是闺阁女儿间一些拌嘴罢了。” “娘,您忘了当年您克扣月姨娘分例险些让她病死的事情了?” 连老夫人紧紧拧眉,狠狠瞪向连五姑娘。 倒是连二夫人立刻打圆场:“五妹妹如今今非昔比,她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总不至于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退一万步说,婆母您还占一个嫡母的身份,不至于落了下乘。与其在这里担心恐慌,还不如早些回去,把几个小姑娘培养起来。我听闻昭王殿下很喜欢任用女人,金州府那边的吏员考核最小的十三岁以上就能考,也不拘有没有成亲,这对于咱们来说可都是天大的机会呀!” 另外几人都震惊的望向连二夫人。 谁都没有想到,连二夫人竟然有外出做事的心思。 连二夫人脸色微红,“其实这也是相公的意思,她说既然如今是女帝当政,我们也要及时做出转变表示支持。这汴京城内有才的女子不少,若咱们连家能做那第一人,殿下自然会对我们另眼相待。” 连老夫人一听是自己儿子的主意,自然脸色稍缓,她心里暗恨这昭王殿下将汴京城里的风气都带坏了,竟然逼着妇人们抛头露面去做事。 可到底这话没敢说出口。 连二夫人自然知道婆母不喜,便道:“即使我们不出门做事,可我们小一辈的,像玉珠、元英她们正是十四五的年纪,若是能做个女官,有个一官半职的,将来也更好说亲事一些。” 连老夫人面色稍霁,“这话倒是没错。” 那连三姑娘一听也转过弯来了,她家自然是儿子,可也有一个待嫁的小女儿,如今刚好十四岁,还没有说亲事。 “二嫂说得没错,既然现在有机会,咱们可得争取。这有了官身,怕是侯府也嫁得。” 连德海并未将官场上的事情多说,因此她们还不知道汴京城内的官员要被劝退至少一半。 否则他们大约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婚事之上。 那连二夫人向来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此刻压低声音说道:“若真有想法的话,可得快些行动。前段时间,金州府的教材就已经卖断货了。如今一本课本就炒到了十两银子,这个价格还供不应求,更不要提会那拼音和算学的老师了!那都得靠抢!” 几人吓了一跳,心里也开始惶恐起来,“竟有这般抢手?” “金州府那些女官们,可都是带实权的,就跟男人们是一样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早早的就让家里姑娘接触金州府的月报,甚至悄悄带着家里女儿熟悉政务,那肯定是要把女儿往官吏上培养。” 连三姑娘着急得不行,尤其是一想到徐音希已经位高权重,而自家女儿却还什么都不会,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她和连秋枝斗了大半辈子,以前总是她踩到连秋枝的头上。尤其是连秋枝没她嫁得好,还没有儿子,着实是让她扬眉吐气许久。 可不曾想连秋枝竟然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她不仅回来了,连带这徐音希也成了女官! “这帮天杀的,墙头草!当时我大周朝还没亡呢,竟然早早的就和金州府暗通款曲!” 连二夫人不理会连三姑奶奶的酸气,只道:“我只是提醒家里人一句,若是有想给自家孩子一条出路的,得赶紧行动起来。否则一步慢,步步慢,可就一辈子都晚了!” 第339章 深夜交心 “什么?!”而韩相府里,韩宗云面对着外出打探消息的长子终于是没忍住脾气,“你是说我被殿下罢黜了?朝堂之中可有不少是我们的人,为何没有听见任何风声?” 那长子苦着脸说道:“爹,今日殿下说汴京城的文武百官至少要裁撤一半,估计是要给金州府的那帮人腾位置,她还让周五所有人去述职,作为是否能留任考核的一部分。眼下文武百官们自顾不暇,全都忙着写那个什么述职报告,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完全将父亲交代他们的事情抛在脑后。” “什么述职?” “昭王殿下要求所有人都要写一份部门的未来规划书,说是写得好的,才有可能留下。不仅如此,今儿个下午些,有个叫赵部长的,还带了几十号人,乌泱泱的摆了几个举报处,号召百姓举报贪官污吏,还说对举报证人的线索不仅有银子奖赏,还要派专人保护。这文武百官哪个手里没点污糟事,现在一面被那个述职报告搞得焦头烂额,一面担心自己被老百姓举报,对那个督查组胆战心惊,哪里还记得我们韩家!” “怎会如此?”韩相大为吃惊,随后又想到金州府那位虽是女子,但向来以强硬着称,在金州府更是说一不二,说不定自己这回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罗大人、严大人没有为我求情?” “据说刚开口说了几句话,殿下就说咱们汴京城文武百官要劝退至少一半。他们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敢为爹说话?” 韩相胸口一疼,眼前一黑。 “爹!”韩相长子登时叫了一声,连忙扶住自己父亲,“父亲,这位昭王殿下跟之前的陛下可都不一样,那手腕强硬着呢。儿子知道您的心思,您三朝元老,位高权重,按理说这新帝自然该登门拜访三请您出山……可这昭王殿下不是普通人啊…我们怕是适得其反!甚至…兴许她本就不打算留下您!” “失策!”韩相大呼,悔不当初,“金州府那边官制只有部门,却没有内阁,更就没有相国一职,她入京后定然也是如此,不设相位……我该早些想到才是!” 他儿子也慌了,“爹,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韩相沉思片刻,随后眉头紧蹙,“如今之计,只有找林翰说说情。” “林老爷子?”他儿子脸色有些难堪,“爹当初和林老爷子之间有不少龃龉——” “罢了,都说风水轮流转,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除了豁出老脸去求求情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就这么被殿下劝退?儿啊,你说得对,这位昭王殿下确实不好招惹,怕不是能够被为人臣子所拿捏…除了低头,我别无他法……” 徐振英入汴京城的第一夜,很多人都失眠了。 有瑟瑟发抖生怕徐振英想起来的周家皇亲国戚。 有心惊胆战怕因当年逼着退婚而被报复的郑家人。 还有不知如何面对连秋枝的连家众人。 还有呕得难以入睡的被徐振英杀鸡儆猴辞退的八位官员。 而凤儿的房间内,却是一片安宁。 因为眼下是特殊情况,因此凤儿还没有搬离皇宫,而是随意找了一个嫔妃的宫殿作为暂居地。 凤儿和钱珍娘两人好几年没有见,两个姑娘自然要睡一个被窝,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变化。 两个姑娘躺在被窝里,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各自的经历。 凤儿在钱珍娘面前可是毫不遮掩,十分自豪的说起自己在汴京城里的经营,以及在皇宫内发动政变的整个过程。 而钱珍娘则说起她在金州府做的那些事。 两个人都感慨着对方的成就,想一想七年前的自己,两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当初一个奴婢,一个克父克母的退婚女,谁能想到,多年后他们能站在山巅之上,赏高处风光。 凤儿不无感慨,“现在想起来,当初流放的场景,还真的像是在昨天。一眨眼,姑娘当初说的事情,竟然全部都实现了。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像是做梦。” “我亦有同感。你的军报传来的时候,我都不相信!本来我们所有人都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想着要攻入汴京城,至少损失好几万的兵马,哪里想到会这么平平安安的交接。凤儿,殿下说得对,这一战你功不可没!” 当着钱珍娘的面,凤儿可丝毫不掩藏自己的得意,“你说…殿下会给我们什么奖赏?” “我估计…最多也就是升职加薪。”钱珍娘蹙眉,“和大周朝不一样,殿下从未用金银、住所、布匹或是田地赏赐我们,最多也就是给我们记几等功,或是升职。” 凤儿却也想得开,“升职也好。那些金银土地什么的,那都是老百姓的,是国库里的东西,咱们的俸禄比大周朝的官员高许多倍,日常开支完全足够了。若说不够,那肯定是个贪图享乐的贪官!” 钱珍娘却叹息:“就怕底下的官员们不这么想。很多人造反就是图一份从龙之功。殿下一直搞思想教育,但是还是有思想觉悟低的人,眼睛里就只有那些金银俗物。” “那不怕。还有监察部的赵部长顶着呢。殿下总说,权利是需要被制约。咱们可不能走大周朝的老路。” “这话我也赞同。” 两个姑娘并排躺着,开始说些漫无边际的话,凤儿对钱珍娘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甚至将那天徐慧鸣抱住她并求婚的事情都告诉了钱珍娘。 钱珍娘很是震惊,她惊得一下坐起来,“你竟然拒绝了徐大公子的求亲?凤儿,你脑子可清醒,你可知道徐大公子是什么身份?她可是殿下的同胞兄长!” 不过钱珍娘说完顿了一下,随后想得更多。 她眉头微蹙,几乎很快就明白了凤儿的担忧。 凤儿也道:“珍娘姐,我们都是殿下身边最为倚重之人,为殿下做事还好,可参与到殿下的家事之中,总有一种公私不分之感。” 谁说不是呢。 她当时拒绝徐慧嘉时,心中也有这一层考虑。 说到底,她和凤儿都是徐振英一个人的家臣。甚至可以说是奴婢,这奴婢变成了半个主子,心里总觉得别扭。 “我当然是明白你的。” 钱珍娘这样说着,却也没有提徐慧嘉的事情,一则她不似凤儿这般大大方方,有些不好意思提起;二则是她觉得这也是一件不足以挂齿的小事,特意说出来,倒显得自己在意似得。 “不仅如此,我也是觉得这成亲对于我们来说着实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 “此话何解?” “你想啊,以前吧,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在后院管一大家子,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自然是相得益彰。这两个人成亲,就像是一起合伙开了一家铺子,男人出钱,女人出力,收入平分。可现在呢,我凤儿多的不说,至少能得当一面,比世上好多男儿还要强。我要是嫁了人,不仅得在外打拼,还得回家管理后院,这祭祀、人情往来、后宅管理、相公的一大家子都得压在我肩上——” 钱珍娘却有相反的意见,“这些事…管家倒是可以去办,你我已经坐到这个位置,凡事也不必亲力亲为。” “话是这样说,可哪个婆母能容得下你我这样强势的女子?天下婆母自然都是希望儿媳温柔贤惠,万不能强过自己的儿子,更不愿叫儿子在媳妇面前伏低做小。你说这种话,也太理想主义,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若我们因为在外头打拼而不管后院,怕是又要被冠上不孝父母的罪名。不止如此,怕是男方那边家里人一边供着你求着你,一边背后却又要唾骂你女人不像是女人。我何苦去招惹这些烦心事?” “可是徐大公子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你别忘了,徐家可是众多女眷都在外做事,殿下的爹娘都是极好的人,若你真和大公子成了,有可能也没有这些烦恼。” “哎,我的珍娘姐!”凤儿唉声叹气,“那是徐家人!说句不该说的,人嘛,都有两颗心,一颗对内,一颗对外,对徐家人他们自然没什么要求,说来说去那都是一屋子的血亲。可儿媳妇也就是名义上的自家人,若徐老爷和夫人当真要我牺牲自己的事业,顾全徐家宗族,我能如何?难不成我还有拒绝的资格?我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那么殿下的父母要收回,我能怎么办?这一来,我不是陷入被动的地步?我可不想做这亏本买卖。” 钱珍娘想了半晌,“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没错。到时候相当于变成了我主外又主内,还得负责传宗接代。你应该看过医学院那边的数据吧,我们现在的医疗条件,产妇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我可不想因为生孩子就一脚踏入鬼门关,那可不值当。更不用提,这怀孕生产怕是至少要耽误半年的时间,你我的事业正如日中天,而底下人各个又是虎视眈眈,这半年又有多少人会起来,瓜分咱们的成果,占咱们的位置?所以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与其嫁人不如招婿,选个长得俊的,再生一个跟自己姓的孩子,这不比嫁人去受气来得强?” “可…招赘的男子你瞧得上吗?” “降低要求呗。” “确实如你所说,强势的女子确实不好嫁人,嫁了人也是一肚子委屈。” “可不是。你我如今很快就要封侯拜相,我们宵衣旰食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少受一些委屈吗。何苦要成亲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钱珍娘语气稍弱,“我害怕一直不成亲,将来老了,房子就我一个人,空荡荡的,你说我们会觉得孤单吗?” “孤单我来陪你啊!” “那到底是不一样的。天伦之乐,是人之常情,就像是饿了想吃饭,渴了想喝水一样的。” 两个姑娘登时陷入沉思,颇有些唉声叹气,心中都畅想着要是男女能实现真正的平等就好了。 这样她们在外面闯荡,回家有热茶热汤,爹娘父母自有人管,不必叫他们再操一份心。 也难怪男子们热衷成婚。 这婚姻制度,听起来对男子更有所裨益。可对于他们这种有自己事业的女子,简直是一场灾难。 “哎,殿下跟我们年岁差不多,她亲事还不是没有着落?我瞧林老急得不行,明里暗里的撺掇着徐夫人去说情,不过殿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你说殿下为何没有我们这样的烦恼?” 钱珍娘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殿下很可怜。” “如何可怜?” “我觉得很多时候…殿下像是这个天地间的一抹游魂而已。” 凤儿可不愿有人说徐振英的坏话,当下纠正道:“殿下只是目标坚定而已!她的心里只有我们奋斗的目标,装不下其他人,也装不下世间其他事。” “是是是。”钱珍娘笑,“殿下自然什么都好。” 凤儿突然眼睛一亮,“对呀,殿下都不着急,我们急什么。她可是有皇位需要继承的人,她都能抗住那么多压力,我们为什么不能?” 钱珍娘有些无奈:“殿下之心智,非常人所能企及。你不要告诉我,在成亲这件事上你也要追求偶像的脚步。” “为何不可?”凤儿唇角带笑,有些激动,“我决定了,殿下一日不成亲,我就不成亲,我陪着殿下!” 钱珍娘略有些犹豫,不过也在凤儿的感染下笑道:“好,带我一个。” “那可太好了,大不了我们三个人一起过。老了还能一起出去游览大好河山。我就不信,以你我的功绩,后面的人敢亏待我们!” 钱珍娘笑道:“三个人?我瞧徐音希也是半点消息没有,上半年连夫人张罗了好几回相看,四姑娘直接以公务繁忙为由,人都没到现场去。” 凤儿眼睛里全是八卦的火苗,“连夫人找的都是什么样的男子?” “自然都是那种身家清白,家里兄弟多的,主要得长得俊。我瞅着连夫人应该也是打着入赘的算盘。只不过四姑娘跟殿下一样,脾气也犟,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考虑个人婚事。”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里,就只有徐乐至、徐安平成了亲。剩下的全都一心扑在事业上。你且看着吧,眼下咱们江山一统,再不能用‘先立业后成家’的借口阻拦长辈们张罗婚事。加之很快金州府那边徐家的长辈们就要来了,小心他们乱点鸳鸯谱!” 钱珍娘想起那热情的黄老夫人、苗氏、连氏等人,还真是有点头大。 他们可都是徐振英的长辈,若是真开口说婚事,她和凤儿又如何能张口拒绝? 说起金州府的众人,钱珍娘倒是想到了旁的事情,“凤儿,你可知道江永康被罢职的事情?” 凤儿一愣,自然没听人说起过,这一下惊得从被子里钻出来,“罢职?!江永康?怎么可能?” 钱珍娘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这事不要声张,也仅在高层之中传播。其他人都以为江永康阵前负伤,需在金州府长期养伤。但只有几个人知道,江永康应该是被殿下冷落了。” 凤儿转念,随后大怒:“江永康定然是做什么背叛殿下的事情了!” “没错。殿下向来重情重义,尤其是对我们一起流放的老人,那更是没话讲。就是上一次,我不是跟你写信,说我们找到了李招娣吗。那一晚我们饮了一些酒,都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后来殿下和江永康不知说了什么,殿下突然翻脸,并让财务部结算接近一百万两银子给江永康,我瞅着那意思就是要跟江永康割袍断义一般。江永康当时急得吐了血,被我们送回去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不定。殿下虽然没明说要罢他的职,但江永康自己也再没去当值。我们都琢磨着,殿下怕是和江永康一刀两断了——” “怎会如此?!”凤儿急得上火,“那你们都没问问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哪里敢问!你没看见当时殿下发了多大的火,我跟了她这么多年,从没看见过她那个样子。这事情肯定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我们也就只敢私下揣测,哪里还敢去揭殿下的伤疤。” “怎会如此——”凤儿听着都是心惊胆战,“那可是江永康啊——他总不至于背叛殿下吧?” 钱珍娘一提到这件事也是唉声叹气,“我们也都是替他可惜。这眼瞅着离天下一统就差这一步……” 凤儿却冷笑,“哼,有什么可惜的。殿下这样待他,如今连话都不肯跟他说一句,定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情!说不准是通敌卖国或是自立为王——” 钱珍娘倒没想到这层,当下心惊肉跳:“总不至于吧……江永康在东面,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没错,既然功勋卓着,还能惹来殿下厌弃,你想一想,江永康犯的事情该有多大!怕是殿下没砍他脑袋都是留着以前的情面了——”凤儿咬牙切齿,“说不准他是要谋朝篡位也未可知——” “慎言!”钱珍娘捂住她的嘴,“你如今已是位高权重,怎可像以前那般口无遮拦!既然殿下都已经发落了江永康,咱们就不该玩欲加之罪那一套!” 凤儿哼了一声,“我也就是和你说说。在外面我自然不会乱说。” “你知道就好!” 第340章 连家众人 而金州府内,却是一片张灯结彩之相。 红绸、牌匾、锣鼓队、红色旌旗,整个城池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汴京城的军报已经传来,金州府的老百姓们都知道徐振英已经入主汴京城,作为徐振英霸图事业的开启点,金州府这一块,尤其是老根据地岚县,一大片红色的旌旗飘扬,更有老百姓自发穿上了红色衣裳以示庆祝,家家户户更是贴窗花买年货,更有那村子集资办流水席的,就仿佛是在提前过年! 徐振英的木雕小象卖断了货,几乎还供不应求。 众人虽然对徐振英统一天下很有信心,但是他们推测至少也还要再需要五年以上,不曾想局势变化如此之快,竟然这一路北上不出一年就打到了汴京城。 而伴随着这样泼天的热闹下,却隐藏着一丝人走茶凉。 原因无它,只因为金州府所有的高级官员,还另外包括医学院、研究院、西山大营等重要部门都要全部北迁。 虽说现在昭王殿下的意思是暂时保留,尤其是医学院那一块,招收的学生都是附近的,不好让人忽然挪到汴京去,但汴京城的医学院建设后以后,医学院的重心肯定是要北迁。 前几日他们就已经在收拾东西,尤其是金州府的府衙,基本被腾空。 研究院的重要东西也被装车带走。 而研究院那边,贺老大夫留守金州分院,邱菊娘则带着全家人北上,负责建立新校区。 不得不说,金州府忽然之间,仿佛就冷寂了下来。 金州府的人向来都以皇城人自居,曾经是天子脚下,如今徐振英北上,留给他们的只有繁华的梦影。 整个政治中心正式往汴京城交接移动。 这让金州府的百姓们内心涌起一种强烈的失落之感。 而今日,便是大部队离开汴京城的日子。 早起时就听见车水马龙之声,士兵们全都出动,吆喝着、维持着城内的治安,重要的物件和档案材料等装了接近一两百个马车,一眼竟然望不到头。 今日汴京城内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出动了,城内的交通直接瘫痪,大把的老百姓都出了门子要去送行。更别提还有早早的就听见了风声赶来送行的各个乡镇的代表。 金州府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负责这次北迁的是徐音希,她和方询、方凝墨等人在后面将所有的事情都交接给了新上任的金州府府君,又确认了徐家众人的行李,尤其是三房众人。 如今徐德贵和苗氏都不在朝为官,纯属闲赋在家,但因徐振英已经打到汴京,不日就要登基,三房身份自然水涨船高,甚至有那小心思多的已经开始称呼徐德贵为太上皇,苗氏为太后。 金州府的官吏们倒还好,只是都排队借职务之便去探望了两人一回。 但城里的富户,那手段是层出不穷,更是见缝就钻,愣是连照顾徐德贵和苗氏的老妈子都舍得重金贿赂,只为套出这两人的行程,从而来个偶遇。 照顾两人的一共就只有三个人,一个负责跑腿的小厮,一个照顾饮食生活的老妈子和年轻丫头。 徐家不喜铺张,连徐振英身边都只有办公的秘书,没有专门照顾起居的老妈子或是丫头。徐家其他人也是上行下效,哪里敢超过徐振英? 因此徐家家里的奴仆并不多,充其量一家人加起来才不过十个人。这十个人还是经过反复挑选和培训后才上岗。 好在这两人长期在徐振英的敲打教育下,也知厉害,更知分寸,反而将这些人斥了一顿,这股风气才勉强算是杀住。 不过,因此徐振英北伐成功的事情,整个徐家人都显得有些躁动。 尤其是二房那几个小的,走路都带风,一口一个“六姐”,似乎都有些飘飘然。 徐音希只好百忙之中也抽出时间来反复敲打三个姨娘。 三个姨娘也知道眼下关键时刻,回去以后就告诫几个子女要沉住气,千万不能在节骨眼上惹是生非。 这一支长达十里的队伍,卢飞打头阵,周博殿后,各带两千精兵。 三房和祖母黄氏的马车在最中间,享受最高格安保,被众人簇拥在最中间。 其他便是金州府的各类官员和家眷。 众人都知,这一北上,便要真正的封侯拜相改换门庭,他们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京官儿! 更别提,此去肯定是要去接受封赏。 因此队伍里热情高涨,气氛热烈,欢声笑语。 马车从城门出发,沿路百姓们分站两侧,这次前来送行的人数众多,起码有好几万人。 他们全都分列道路两侧,很有默契的腾开中间的道路,伴随着大部队的启程,车轮缓缓往前,人群之中山呼海啸不绝于耳。 “这以后…殿下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那是当然!汴京城才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脚下,咱金州府拿什么跟人家比?” “那也不用妄自菲薄!我们金州府可是殿下的发家之地,自然灵气充沛。交通更是四通发达,位置也就比兴元府差了那么一点点,可咱们这里发迹早,更是人杰地灵,这么好的一块地,殿下为何要走呢。” “这位兄台说得有理,反正历史上有不少迁都的。我看不如咱们联名给殿下上书,请她考虑迁都至金州府!” “这法子好!” 这人的话立刻引起一片赞同之声。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若是真能定都金州府的话,金州府的地皮价格肯定更是水涨船高。 也因此,金州府的老百姓自然想定都于此,这辈子也享受一回当京城百姓的滋味。 “迁都的事情怕是不好说,这大部队的人都走了,我看八成是还得落脚在汴京城。我看哪,与其想着迁都到金州府,不如想点实在的。” “啥实在的?” “比如去汴京城做点小生意啊?” 有人立刻不以为然,“做啥生意?人家汴京城,那是皇城根下,那边老百姓啥没见过?” “没见识。咱金州府的东西都是新物件,谁见过?不说卖东西,就说咱去汴京城,咱会拼音,再不济也能当个老师吧。” “呀,这话说得妙!之前殿下每打下一个地方就得推行全面教育,那老师都是供不应求。就说汴京城的老百姓再住在皇城根下有啥用?他们见过拼音吗?学过算数吗?我看着倒是条好路子!” “对啊,跟着殿下走,总有挣钱的机会!” 人群中立刻有人一脸所思,似在思考可行性。 而被人群中央簇拥着的三房人自然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祖母黄氏坐在最大的马车之中,不住的掀开帘子冲送行的百姓们招手。 老人家热泪盈眶的跟自己的老伙伴们挥手告别,又拉着苗氏的手:“唉,这辈子就没想到有这么享福的日子,没想到临老了倒是沾了六丫头的光。这六丫头吧,她打小我就看出来不是个寻常人物,哪知这…这…这竟然要做皇帝了!就是可惜你二叔不在,否则今日这些大官之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苗氏提起徐德远面色有异,不过也是瞬间恢复如初,“是呢,是二哥没福气。娘可得替二哥好好看看。” 黄氏唉声叹气:“是得好好看看。尤其是音希那丫头,都二十多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这次进京,怎么着也得给她挑个如意郎婿。” 黄氏可不敢说徐振英的婚事。 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但是脑子不糊涂。 她可是早就看出来了,这徐家谁都别想拿捏她徐振英。 苗氏自然只能赔笑。 一行人在一片秋色之中缓缓北上。 整个队伍大约走了二十天的时间,就抵达汴京城。 不得不说,远远观之,汴京城的外观就已经让不少人失望。 他们队伍里不乏这辈子都没走出过西南一带的人,因此对于世人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充满向往。 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光秃秃的一片,只有一座也不怎么高的围墙,相较于金州府城墙的固若金汤,汴京城的城墙看起来总是有些差强人意。 尤其是门口那一段黄土路,一走起来,尘土飞扬,满嘴巴都是灰。 他们还没走近呢,就听见队伍里有人在说。 “天爷,这就是汴京城?看着平平无奇啊——” “可不是啊,跟金州府的城墙相比也太矮了吧?” “不是都说汴京城最是繁华吗?怎么我瞅着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别这么说,咱们金州府是什么地方,汴京城又是什么地方。咱金州府到处都是水泥路,那跑起来又稳又快。一入了汴京城的地界,我马儿的速度都降下来了。” “哎哎哎,快看,城墙那里好多人,不会是来迎接我们的吧?” 很快,卢飞回来禀报徐音希,说是城墙有无数老百姓正等候他们,可把车内的人给高兴坏了,苗氏也探出身来:“是不是殿下带人来了?” 徐音希便道:“殿下日理万机,怕是无法抽身。唉,我好像看见堂兄了!” 苗氏看见人群最前面那抹熟悉的身影,立刻一个激动,“慧鸣!!” 而徐音希却最先看到了凤儿,她连忙冲凤儿招手:“凤儿!!” 徐家班子的老人都许久不见凤儿和徐慧鸣,此刻都纷纷下车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凤儿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只恨不得把每个人都看一眼,“音希!方询!凝墨!安平!” 这熟面孔也太多了。 凤儿还冲苗氏和徐德贵恭敬行礼:“老爷、夫人安好。” “好好好,我们都好。听说你一个人在皇宫里发动政变,还险些被万箭齐发杀死,天爷,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阿弥陀佛,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 苗氏半嗔半怪,凤儿微微脸红,“这都是应该做的,蒙夫人夸奖。” 徐慧鸣却拦上前来,笑着对苗氏说道:“娘,你怎么也不担心儿子?” “哪能不为你担心?你走多久,为娘就担心多久,更何况你们两个人在外,干的都是最危险的事情,我是日日夜夜都为你们二人担心!”苗氏抓着徐慧鸣,上上下下查看着,“好孩子,你瘦了——如今总算是天下大定,咱们这一家子再也不用分离了!” 徐慧鸣道:“让娘担心,倒是儿子的不是了。不过娘说得对,以后咱一家人再不分离了!” “唉!”苗氏忍不住拿帕子擦眼泪。 而凤儿却已经和老友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不见,这一见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一时竟也忘了大部队还在等候着。 倒是连氏坐在马车里,这往人群中粗粗一扫,竟然看见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她微微一愣,徐乐至便问道:“母亲,怎么了?” 连氏表情不变,只沉声说道:“你外祖父和姨母们来了。” 徐乐至对几个姨母可没什么好印象,她恨恨说道:“她们来干什么?当年我们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她们甚至不曾前来送行,生怕被我们连累的模样。如今我们风风光光的回来,她们就像是苍蝇一般蜂拥而上!母亲,我不想见到她们。” 连氏叹气,“我们回了汴京城,这事儿就没法子避免,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不见她们。如今你大姐眼瞅着前程似锦,我也会更进一步,可不能给旁人落下话柄。” 徐乐至还是绷不住脸色,恨恨的瞪了那帮迅速围上来的连家众人。 “五妹妹!” “秋枝!” 那是连德海的声音。 乍听到这声音,虽说已经历尽千帆的连秋枝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想当年流放的时候,爹一直努力的搭救他们,临走时还给她塞了银钱,连父对连秋枝还是无话可说的,因此连秋枝在金州府多年,最挂念的便是老父。 尤其是见到连德海那发白的双鬓,连秋枝那是根本止不住眼泪,当下就跳下马车,拉着几个孩子们快步走到连德海跟前跪下行礼:“父亲,不孝女连秋枝回来了——” 徐音希、徐乐至和徐弗唯自然都记得祖父的好,此刻也是诚心诚意的扣头。 “好、好、好,孩子们都好好的,快让外祖父认认。”连德海将孩子们全部拉起来,这目光自然首先是落在连氏的脸上。 只见这个五女儿如今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但是气势凌人,眉眼间暗藏锐利,与当初流放之前时候的后宅妇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音希吧。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外祖父险些都认不出来!”连德海也是擦着眼泪,拉着徐音希的手。 这位更不得了,听说已经坐到知府之位,眼瞅着兴许会替代韩宗云那老狐狸的相国之位,连德海心里虽然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得意。 他更是刻意忽视徐音希和连秋枝等人的短发。 听说这可是现在妇人们时兴的发型,方便又好打理不说,还不容易长虱子,尤其适合乡下农妇和她们这种外出做事的女子。 好啊,都是半个连家的人。 这简直让他在汴京城一跃成为新贵。 其他大臣还在忧心自己会不会被劝退时,连德海却多了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 他早已想得清清楚楚,自己如今已六十,升迁再也无望。倒不如快些腾个位置出来。 朝里有连秋枝和徐音希两母女顶着,还怕连家不会昌盛? 因此,朝里有消息灵敏的,早早的就上连家的门拜访。 徐音希微微福身,“外祖父安好,给各位姨母请安,给舅母请安。” 连三姑娘连忙一把子抓住了徐音希的左手,而紧急忙慌赶回来的连四姑娘抓着她的右手,一下把徐音希夹在中间。 徐音希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亲切又带讨好笑容的脸,心中早已是波澜不惊,她已经过了那种他日衣锦还乡,必将所有轻视她之人踩在脚底的那种浅薄的想法。 甚至从前,她多少幻想过等她风风光光的回到汴京城,要如何让曾经看不起他们二房的连家几个姨母好看。 说来也是可笑,如今她想的却是维持好表面情谊,万不能让他们这帮人影响自己的仕途。 “哎呀,这是希丫头吧,竟然都长成大姑娘了!想当年流放的时候你还只有十五六岁,当时我急得鬼火烧心,那是该求的人都求了,该见的人都见了,还惹得夫家好一阵嫌弃。”连三姑奶奶擦着泪,言辞恳切,“你们临走那日,我本想来送行,却病得下不来床,就这么错过,真是造化弄人啊。” 连四姑奶奶看不惯姐姐的做派,她嘴角微抽,心中暗探自己这个姐姐果然几十年如一日的虚伪。 这以前和五妹争得有多狠,现在的姿态就有多低。 连四姑奶奶也拿沾着姜汁儿的帕子擦了擦眼,随后红着眼睛道:“真是苦了你们了,这下回了家,可什么都不愁了。你外祖母听说你回来,高兴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还给你们准备了下脚的地方。早上姨母我去看过了,收拾得干干净净,你们到了就能住下。” 徐乐至看着被连家众人簇拥着的徐音希,她扯了扯唇,秀眉紧蹙:“都是一些拜高踩低的东西!” 徐弗唯却道:“二姐,你小声些!莫让外祖父他们听到。” 徐乐至却不服:“本来就是事实,怎么还让人说了?外祖父要是真心疼我们几个小的,怎的不见他上来就问我的情况。他们各个都只知道围着大姐转,不就是看上大姐手中那点权力吗?大姐也是糊涂,她为官多年,为何连他们的这点心思都看不透?” 徐弗唯蹙眉不语。 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徐梅晓两个人外出求学了,跟徐乐至接触不多。尤其是徐乐至还早早的嫁了人,两姐妹更是有些形同陌路之感。 徐乐至像是游离在整个徐家之外的人,待谁都不亲近。 更不必说,徐弗唯其实打心眼里就看不上自己这个二姐。 脑子蠢笨不说,还拧不清形势,说话更是口无遮拦。 也难怪不得殿下喜欢。 徐弗唯倒是恭敬上前,冲连家众人甜甜一笑:“弗唯给外祖父、姨母、舅母们请安。” 连家舅母见到十二三岁的徐弗唯,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两个舅母一左一右的拉着她,问东问西,这可又把徐乐至给气坏了! 哼,全家人都看不起她! 她才不想和连家这帮虚伪的人做亲戚! 只耽误了片刻,城墙门口就堵得水泄不通,作为这次北迁的总指挥官徐音希便只能遗憾的对连德海说道:“外祖父,如今我还有公务在身,得先带人进宫向殿下复命,不好耽搁太久。等我们母女几人收拾妥当以后,一定上门拜访。” 连德海越看徐音希越满意,忍不住嘱咐:“不急不急,公务要紧。殿下此刻怕是正等着你们呢——” 连家舅母也道:“好姑娘,你先去,住的地方我们已经安排妥当,保管不让你们操一点心,回来就有热汤热茶喝!” “多谢外祖,多谢舅母。” 徐音希像是男子一般拱拱手,随后又跟徐家三房请示一番,这才利落的翻身上马,冲身后堵成一片的人群,振臂一挥高声喊着:“诸位,不要再耽搁时间了,速速进城,殿下还在宫内等着我们!” 这一声喊,所有人都听命而动。 凤儿他们都挤上马车,又冲外面来迎接的人招手,笑眯眯的冲他们喊着:“都回去吧,都回去吧,没什么看的,别堵在这儿——” 整个队伍的士兵也是全都就位,端是整齐划一。 其中更是不乏英姿飒爽的女兵。 连三姑奶奶嫉妒得牙齿都发酸,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希丫头如今好大的官威啊!” 连四姑奶奶却是真心实意的羡慕:“这丫头…可真是不得了……” 连家舅母叹息着:“当时满汴京的人都笑话五妹生不出儿子,就因为这个,她吃了多少苦药,挨了多少冷眼,又受了多少嘲讽?如今一个希丫头就顶别人家十个儿子,我看如今汴京城里谁还敢笑话五妹?!” 连德海盯着徐音希远去的背影,得意之中却有遗憾:这么好的女娃,咋就不是他的亲孙女呢! 若是姓连该有多好啊—— 倒是连家舅母忽然蹙眉道:“哎,怎么不见妹夫?” 这一提醒,倒叫众人回过神来。 是啊,这连氏和三个姑娘都见到了,怎么没看见徐德远呢? 第341章 入主皇宫 而大部队的进城,明显引起了整个汴京城的轰动。 早早的就听说金州府的人将于这几日抵达,汴京城的姑娘圈都传遍了,说金州府那边全是青年才俊! 不过更让姑娘们兴奋的却不是这些个年轻男子,而是女兵们! 还有十二女将! 在金州府的人还没有来的时候,城里的十二女将画册就已经卖到脱销,上面无论是徐音希、张婉君,还是邱菊娘的故事都叫人潸然泪下。 尤其是那个张婉君,家中只有三个女儿,本来饱守欺辱。她毫不犹豫从军,敢为天下先,成为金州府第一批女兵,更是千年历史以来的第一批女兵! 这太给姑娘们争气了! 妇人们携手相伴,纷纷走出家门,要么去二楼的位置,要么站在临街店铺,要么就挤到人群中去—— 因此大部队刚进城,所有姑娘们听见外面的骚动纷纷跑出家门,整个主干道上水泄不通,还需一支小队专门开路。 徐音希刚走近城内没多久,就察觉到城内的人越来越多,如潮水般涌动,尤其是妇人们! 而坐在马车内的徐家二房却听见车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徐慧鸣便立刻道:“祖母放心,这是汴京城里的妇人们在朝咱们的马车丢花呢——” 祖母探头一看,随后看见二楼倚栏的姑娘们,她们穿上最漂亮的华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大部分人手里都有花,此刻正竞相往道路中间扔呢。 祖母笑得合不拢嘴:“天爷啊,托六丫头的福,老身这辈子还享受了一回状元郎的待遇!” 苗氏也探出头,望着那一张张热切的笑脸,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握着徐德贵的手感慨道:“是啊,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衣锦还乡的时候。老百姓们这样欢迎我们,可见青莺登基是民心所向众望归心——” 而楼上的姑娘们显然激动疯了。 尤其是后续部队,那些女兵和女大夫们飒爽亮相,更是激起了汴京城内的一阵难以遏制的尖叫声和欢呼声。 “天爷,马车中间那个穿青色长衫的是不是邱菊娘?!” “是是是,跟画册上一模一样!我的天菩萨,我终于见到真人了…我…我…我阿爷说下个月就送我去读书,过两年去考个女大夫,将来我就可以拜入邱院长门下——” “快快快,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刘盼儿!” “是她,是她!” “天爷,快看看她那一身的腱子肉,怕是一拳能打十个男人!” “姐妹们,十二女将里还有谁来了,都睁大眼睛看看,看见了可记得招呼我们一声!今儿个咱们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全部十二女将真人呢!” “看到没,看到没,金州府的姑娘们各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也难怪她们能跟男人争夺。不行,咱们汴京城的姑娘们可不能落后…金州府那月报上可说了…柔弱是男权社会的审美,是一种畸形之美。金州府提倡无论男女,都要康健有力,身体强壮,能冲锋、能长途跋涉、能外出做事、能保护自己和家人——” “没错,从古至今,现在对于姑娘们来说都是最好的时候!我辈当自强!咱们想当兵的、想当大夫的、甚至想要做女官的,全都得有一副健壮的体魄。干脆我们巷子里的姑娘从明天起开始开始操练…这样咱们无论想干什么,总是要先人一步——” 而大部队在汴京城老百姓的欢呼声中继续往前走着。 到了皇宫门口,自然有汪秋霜他们带队。 别看这队伍人多,按理说这些人的安置必然是一团乱麻。 可汪秋霜却表现了出众的组织能力,她先是挑了一些自己的心腹,又从军队借了一些人,男女一组,大约分成了十几个组。 这男女一组,体力活便需要男子,但论心细,必然少不了女子。 也就是现在时代好,自从徐振英入城以后,女兵们也陆陆续续的入城,他们跟汴京城里的姑娘们可不一样,似乎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她们各个穿着和男子一般的衣裳发饰,跟男子一般腰间佩刀自由出入军营。 起初汴京城的人以为这些姑娘们也就是花架子,装点门面用的,哪知人家巡逻维护照样顶上! 别说,现在汴京城的老百姓已经适应了有女兵在。 尤其是姑娘们,一看见女兵就觉得亲近,也不像看见以前那些当兵的人觉得害怕,有什么事也喜欢找女兵帮忙。 因此汪秋霜才敢大着胆子这样分配。 这十几组人早早的就拿到了接待的名单,按照不同规格,像徐家三房这种,甚至还轮不上汪秋霜,只能凤儿和钱珍娘等人去接待。 她嘛,只能勉强负责接待一下像卢飞、周博这等新贵人家。 别看金州府风气开放,官场上也少了尔虞我诈,可这身份、位置、圈层无论到哪里都有一条严格的分界线。 像殿下的亲眷,如徐家四房的主要人物,自然是首屈一指的尊贵。 其次,就是各部部长,如钱珍娘、凤儿、方询、莫锦春、赵乔年、明小双等人,算是一等一的新贵。 而再其次,如张婉君、王三娘、卢飞、常自在等人那又要低一寸,但也仍然是整个汴京城趋之若鹜上门拜访的人物。 因此,整个接待工作中,最重要的就是什么人接待这些不同等级的贵人,汴京城这边还必须是官位相当的人物接待,如此才算不辱没对方。 汪秋霜从前只在后宫里有这些花花心思,万没想到这后宅里的手段心思也能用到前朝之上。 所以说,这后宫和前朝也不是没有共通之处。 而汴京城的一切事物还没有理顺,因此徐家众人甚至包括一众亲眷,甚至是钱珍娘和凤儿他们都直接宿在宫内。 徐振英拍板这件事的时候,汪秋霜当时还吓得不行,这皇宫内院向来等级森严,除了皇亲国戚外,不能留宿任何外姓人。 她还以为这件事必然要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又要上演礼部官员高呼“礼乐崩坏”血谏宝华殿的景象,哪知这回朝廷却是清风雅静,礼部官员们也像是集体聋了瞎了一般一言不发。 汪秋霜这才回过味来。 这是新朝,不是大周朝。 大周朝的皇帝兴许会被文武百官拿捏,可昭王殿下那手段、那组合拳,几个人招架得住? 这一个月以来,汴京城里的官员们被稀稀拉拉的劝退了不少,加之最近考核结果将出,群臣都卯了劲的表现自己。 更不用提金州府这一大帮子人来势汹汹,各个都不是善茬,他们全都虎视眈眈的等着汴京城里的旧臣们犯了错误被踢出局,腾出位置给他们坐。 旧臣们每天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空管什么礼不礼仪? 因此这回乱七八糟的外姓人入住皇宫,朝臣们很有默契的全部选择了沉默。 徐家人被宫婢们领着一路边走边看,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主要路线上的风景。 祖母虽然年纪大,又一路舟车劳顿,但此刻精气神却是格外的足,走了主要游廊还不够,愣是拉着引路的宫婢让其带着去皇宫里好好转一圈。 祖母捂着胸口,脸色发红,眸光闪烁:“哎哟,老婆子这辈子可是值了!连皇宫也住了!丫头啊,你知不知道啊,这都是托我们家六丫头的福气呢。” 那宫婢起初战战兢兢,又想着徐家众人都是反贼发家,怕是要么言行粗鄙,要么做惯了土皇帝,性格张扬跋扈。 哪知徐家人各个面容和善,说话也都斯斯文文,即使眼前这位将来的皇祖母说话声音嗓门很大,却意外的慈祥又好相处。 尤其是祖母一上来就逮着他们问东问西,还怜悯她们小小年纪就被卖入宫里,甚至还说要把他们全都放回家中。 宫婢们渐渐也不怕他们了,反而办事更殷勤热情。 此刻祖母拉着小宫婢的手,说起了徐振英流放路上的故事,听得那宫婢们一愣一愣的。 苗氏也是无可奈何,“哎,娘真是…走到哪儿就聊到哪儿!这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说?” 语气虽有些责备,但苗氏声音却带笑。 徐德贵便道:“让娘显摆显摆吧。她老人家知道分寸,不该说的可从来不说。” 徐慧鸣也笑道:“咱们徐家人这一朝飞龙在天,祖母是替殿下高兴呢。” 苗氏却一直没看见徐振英人,便问徐慧鸣道:“你妹妹呢?” “她在宝华殿议事吧?兴许快过来了?” 苗氏又扯了扯徐慧鸣的衣袖:“她当真打算把汴京城的文武百官都给解散了?” 徐慧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母亲,这帮老臣们不太听话,能力也不行,他们那一套道统也不适应我们的国情。反正据我观察,殿下这次把考核标准定得那么严,肯定是有意为难他们。” “就不怕老臣们闹?”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更何况整个皇城的军权现在是牢牢抓在殿下手里。这也是为什么殿下先拿文官开刀却保留武将的原因。等这段时间平稳度过以后,再所有人的表现再决定。” 苗氏捂着胸口,“哎,你妹妹做事是个有分寸的,这些事情我们也帮不上忙,只有你能帮帮你妹妹。” 徐慧鸣苦笑,“娘,这个时候,我是万万不能出类拔尖的。” “这又是为何?你可是我们徐家三房的人!又是个儿子!” “娘。现在咱们家今非昔比,殿下很快就要以女子之身登基,如今林老他们那帮大臣最防备的人便是我。一则因为我是三房嫡子,二则正因为我是男子。如今我身份尴尬,一动不如一静为好。” 苗氏脑子一下转过弯儿来了,随后她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儿子这笑容背后的苦涩。 是啊。 他们今非昔比了! 如今他们取代周家,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徐振英会成为皇帝,他们这些人全都是皇亲国戚! 这涉及到皇位之争,也难怪今日接待之时,她总隐隐感觉到徐慧鸣有些被边缘化。 再一细想,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露出了猫腻。 比如最初在岚县的时候,徐振英就力排众议坚持让徐慧鸣一直在外忙于商路。 比如徐慧鸣从不曾进入军队任职。 比如徐慧鸣身边永远都有一个对徐振英死忠的凤儿盯着。 比如徐慧鸣始终没能在金州府立足脚跟,他跟徐家政务班子的元老们都是渐行渐远并不亲近。 比如徐慧鸣的心腹永远都只有他身边那一两百人。 苗氏这回品出味来了,原来她和徐德贵还想着徐振英和徐慧鸣手足情深,而徐振英却早早的就防备着徐慧鸣! 苗氏登时后背一寒。 即使是自己生的女儿,即使是知道这个女儿来自异世,可苗氏还是忍不住全身发冷。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徐振英现在是天子! 她不能再单纯的将徐振英看做是自己的女儿!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她有些紧张的拉扯着徐慧鸣,胸脯起伏着,“儿啊,你考虑得对,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索性你就寻个理由把手里差事全都卸了,当个寻常的闲散王爷。你是不知道,之前那个江永康…下场有多凄惨,眼瞅着从大将军变成了庶民,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你妹妹那个人虽然重情义,但是她却是无情似多情,既然林老他们已经对你心有间隙,只能委屈你…儿啊,别跟你妹妹作对,她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徐慧鸣听着苗氏有些混乱的话,笑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对殿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的,这些事情,我早就想开了。娘,那个位置,不是普通人能坐上的。殿下之心智、才华、手段皆远在我之上,我一刻都不曾肖想过。只是这没有当贼的心思,却总是被人当贼盯着的感觉,着实有些委屈。” 苗氏拍着他的背,“你是个聪明孩子,早早的看开了就好。你放心,只要有娘在一天,是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母子俩一时无话。 倒是苗氏先打破沉默,“我儿在外面多年,如今已有二十二,可曾在外面瞧上什么姑娘?” 苗氏笑道:“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出生了。” 徐慧鸣脑子里下意识的划过那抹熟悉的身影,随后又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一晚凤儿脸上的决绝和冷静。 心突然疼了一下。 随后浮起苦笑:“娘,爹那是什么时候,现如今是什么时候?也不可同日而语。你看如今咱们徐家这些个晚辈除了乐至、安平、还有大房两个堂兄弟,其他人都还没成家。娘也不必着急,儿子还年轻,等汴京城这一两年内的事情理清,等东面西面战事完全平息以后,再请娘帮我看看婚事。” 见劝说不动自己儿子,苗氏也知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固执的,也就只好作罢,叹道:“你们兄妹两,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倔。也罢,你们两个都是有主见的,如今又是干事业的好时候,为娘我也不着急。不过你若是有中意的姑娘,可一定告诉我!” 徐慧鸣只能答应。 他中意的姑娘,可惜不中意他。 而整个几万人的队伍在汪秋霜的组织下很快就被安顿妥当。 而连氏那边到底是没去入住连家买的宅子。 一则是他们也没住过皇宫,心里自然不能免俗,想着暂且住几天,将来也可以作为子孙后代的谈资。 二则是大部分核心成员都住皇宫内,若是昭王殿下突然要召集大家开会,他们的脚程也快一些。 这本来冷寂的皇宫因为金州府人的到来一下被填得满满当当,竟然像是菜市场一般热闹。 各宫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被征用,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宫殿和名单,宫女太监们身着统一颜色的服饰,甚至就地取材,手腕上绑上红绸以示自己的身份,防止有人错认。 这些宫女太监们都化身成服务员,有序忙碌。 虽说以前皇宫里也举办过大型的宫宴,他们需要招待文武百官的家宴。但是像这种招待几万人,还要把各宫宫人借来的活动,无不考验着组织者的协调沟通能力。 汪秋霜从未举办过这种大型活动,虽说她如今没有官身定级,暂时以凤儿秘书的身份活动,可到底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官场,因此少不了下决心要把今天的接待工作做好。 她只能厚着脸皮去请教元淳皇后。 元淳皇后虽然也是小门户出身,但周重在位几年,她还是经过了无数场宴会的经验,加之金州府的人进皇宫搞得热热闹闹的,反叫她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汪秋霜来请教她,这人有了事情牵绊,也就没工夫钻牛角尖。 元淳皇后甚至在借着这次接待的名义弄清楚了金州府来的各路神仙的身份。 夜深人静之时,元淳皇后也不得不感慨,难怪徐振英如此的得人心,看看她手底下的人,各个年轻有干劲不说,还有接近四成的人是女子之身。 这些姑娘们或是大夫、或是将军、或是女吏,各个英姿飒爽,大方自信,活得绚烂。甚至因为金州府姑娘们的到来,让整个汴京城压抑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也难怪徐振英要大力推广让女子出门做事。 只有女子有了话语权,才能有更多的人维护她的政权。 毕竟只要徐振英在位一天,那么这天下一半的人,也就是姑娘们,一定会忠心拥护她的政权,对她死心塌地。 因为只有跟着徐振英,姑娘们才有活路。 直到此时此刻,元淳才知道周家人输得有多么彻底。 她心里也隐隐明白当时徐振英给自己两条路选择的时候,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振英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她也确实是一个历史上从未没有出现过的圣明君主。 元淳皇后这一忙活,反而将这些天的战战兢兢都抛在了脑后,整个人也变得开朗许多。 第342章 何为自由 徐音希等人自然有连氏帮着安顿,她一进宫就迫不及待的去见了凤儿,可巧的是,方凝墨也一路找了过来。 徐音希老远就听见凤儿的笑声,一走进屋才流放路上的姑娘们几乎都凑齐了。 方凝墨拉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刚正在说呢,就缺你了。咱们这次可是难得的大团圆。咱们路上一起流放的,几乎都到齐了。” 徐音希一扫四下,笑着说道:“哪里就缺我了。徐家的各位妹妹们,还有招娣、如玉都没来呢。” 凤儿也是刚听方凝墨说起方如玉的事情,这下一拍大腿,“唉!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当初弱不禁风的方大小姐竟然敢只身入敌营,甚至还把周衡给杀了!” 方凝墨有些不好意思,“凤儿姐你应该早就看过报纸了吧?” “那报纸上写得含含糊糊,我又不清楚各中细节。刚听凝墨讲起,我才觉得凶险,心中也是真的佩服她。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是真没想到方大小姐有这样的胆气和手段。可惜她现在还在东境那边搞全民教育,不然我还真想好好瞧瞧她。听说她还为方家赢得一个‘光荣之家’的牌匾,这下怕是要成为方老太太的心尖尖了。” “你呀你呀,还是和从前一样,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方凝墨十指尖尖戳她脑门,“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你还不是一样?这些年为了殿下东奔西走,就没在金州府过过几天太平安稳的日子。你知不知道,当听说你在皇宫里人间蒸发的时候,我们有多着急!还说我姐姐胆子大,我看你比她胆子更大!竟然敢在皇宫内部发生宫变,还险些被万箭齐发射成刺猬!那‘光荣之家’的牌匾你若是喜欢,我们也一定联名上书请殿下赐你一块。” 徐音希笑着说道:“放心吧,咱们这一屋子的功臣,殿下都不会薄待的。真论起来,说句不要脸的话,我们屋内哪个姑娘不是功勋卓着,怎么就担不起‘光荣之家’这块牌匾了,我倒是想请殿下给咱们人人发一块呢!” 屋内人都笑了起来。 刹那之间,娇笑连连。 凤儿叹息道:“就是可惜了招娣。她原本可以和我们一样,能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前景,却只能早早的嫁人做妾室。” 屋内人都沉默了。 许久方凝墨才道:“我们经过凤翔府的时候见过她。她…又怀孕了,那郑家老爷不愿她长途跋涉,因此她才没跟着我们一起来汴京。” “又怀孕了?”凤儿有些吃惊,“我记得她刚生产不久吧?” 徐音希脸色说不出的晦暗,“是,这刚生完没有半年,就又怀上了。不仅如此,那郑家老爷还把郑夫人给休回娘家,如今招娣已是郑家的正妻。” 凤儿愣住了,“那郑家夫人没闹?” 随后她又转念一想,这郑夫人哪里敢闹? 如今眼瞅着昭王殿下就要登基成为新朝皇帝,而李招娣又是殿下的密友,郑夫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声张。 方凝墨道:“由此可见,这郑家老爷也是个精于算计的。” 徐音希道:“不疼招娣倒是真的。这产妇刚生产完,就又怀上,听我娘说这样最伤身子。我瞧招娣瘦得跟风一吹就能倒似的,那脸色也发白,我…真是恨不得做一回权势欺人的事情,命他两合离!” 凤儿对着屋内的好友们才没忌讳,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是那个泼辣敢说的姑娘,她恨恨说道:“郑家老爷这是把招娣当招财树了!以为再生个孩子,就能把招娣套住,顺便拿捏我们,真是好精明的算盘!以前都说女人精于算计,我看男子也不差,这一涉及到自身的利益,男子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那能如何。我看招娣倒是除了觉得对不起郑夫人外,倒是还对郑老爷感激得很。他们夫妻如今琴瑟和鸣的,难不成还要我们去做这个恶人?我们为招娣哀其不争恨其不幸,可若是她自己并不觉得呢?” 方凝墨心中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道:“她没有见过外面广阔的天地,没见过西宁的雪,没看过金州府的山,没学过书上的那些道理,她这辈子都只活在那四四方方的后院里,她甚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为她感到不平。这对于她来说,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众人都有些沉默。 是啊,如果当事人并不觉得自己不幸,那么他们又何必非要她明白那些大道理,非要她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婚事在她们眼里是一场笑话? 许久,方凝墨才道:“原来愚昧会蒙蔽人的心智,即使自己的权益被人践踏,却也毫不知情。” 姑娘们都有些默然。 李招娣选择了一条和他们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如何不叫他们痛心。 “也许只有殿下才知道答案。”凤儿如是说到。 于是晚间些时候,徐音希去见徐振英的时候,便也顺便说到了李招娣的事情,还表达了她们几个小姐妹关于这件事情的困惑。 没想到徐振英也沉默了。 徐音希还以为徐振英也不知道李招娣的选择算是幸事还是不幸,但是徐振英最后还是说道:“我个人觉得,如何判断一个人的选择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还是要看当事人是否明白各中的道理,能否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如果李招娣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这场婚姻之中是被利用算计的一方,甚至看不清郑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是一种愚昧而不自知。” “可如果李招娣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境况,而她只是别无选择,只能按照现有的生活模式生存下去,甚至也做好了将来郑家有事会来麻烦我们的心理准备,那表明她清楚这场婚姻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也没有必要为她苦恼。” “心之如何,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渡人。生如长河,渡船千艘,唯自渡方是真渡。我一直都说女孩子要多读书,要多明白道理,要有立世的本事,要敢于做出不同的选择,也要敢于承担后果。无论你是想做一个贤惠妻子后宅夫人,还是外出闯荡做女吏员、女将军,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当权者,唯一能做的就能创造出他们能自愿做出各种选择的土壤,给他们敢于突破自我的勇气,更给她们健全制度的退路。” 徐振英莞尔,“或许有一天我也会选择不做皇帝,而就做个闲散浪人,或者完全做一个深宫女子,每日就招猫逗狗,等着夫君回家——” “打住。”当徐音希听到徐振英说要做深宫女子的时候,忍不住后背发寒,“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想说,我们的姑娘们要敢于做各种选择,且有承担自己选择后果的能力,还要有能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徐振英笑:“差不多吧。好的社会应该能容纳不同的声音,更容纳不同的选择。你若想做女吏员便做,但不能强求所有姑娘都跟你一样有冲劲。万一有的姑娘天生柔软良善,就喜欢照顾家人呢。难不成你也要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非逼着人家去考吏员,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 徐音希沉默片刻,却也频频点头。 她倒是想左了。 之前有来辞职回去相夫教子的女吏员,她虽然面上不显,但也忍不住跟自己秘书发脾气,心中也难免觉得这些中途放弃的姑娘背叛了她们。 金州府的姑娘们都拧成一股绳一般往前冲,和男人们抢位置,为姑娘们争取更多的权益,偏偏有些人却往后退。 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可徐振英这一番话,却叫她心胸有些打开。 是啊,她们苦心造诣的打造这一个公平自由的世界,难道就不能允许不同的人存在? 思来想去,倒叫徐音希想起另外的事情。 她瞥了一眼徐振英的脸色,灯火之下,那女子的容貌清秀,双眼晦沉,眸色坚毅,好似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让这个女子动摇。 徐音希便问:“江永康的事情,我能问问理由吗?” 徐振英的眉头微微蹙起。 徐音希便立刻道:“你若不想说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江永康身份特殊,毕竟他跟着你这么久,且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你这样突然冷落他,叫底下的人都有些惶惶。” 徐振英叹口气。 距离上次和江永康不欢而散那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手段是有些铁血,处理得也有些激进。 大约也是被至亲之人背叛,愤怒上头,没有理智。 她并不后悔这个结果,只是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做得更好。 江永康身份特殊,在军中很有威望,自己当时忽然赶他走,万一江永康带士兵哗变怎么办? 说到底,自己当时还是太信任他,下意识的觉得江永康不会造反。否则她一定采取更怀柔的手段,无声无息的卸掉江永康的臂膀,让他在军中再无威信更严。 可谁知道呢? 自古人心难测。 徐振英难得露出柔软的一面,她想着徐音希也是李招娣的朋友,这件事也可以听徐音希的意见。 于是示意徐音希坐下。 徐音希知道这是徐振英要和她推心置腹,心下竟然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和徐振英虽然是姐妹,可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视徐振英为君主。 她是仆,也是臣。 而徐振英虽然看似亲和,那也是故意为之。 毕竟一举一动牵连甚广的掌权者,怎会是真的亲和? 而徐振英一直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她虽然从不偏听偏信,却从来都是杀伐果决。 每个人都允许发表意见,但是却很少有人能改变她的心意。 徐振英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们这帮姐妹们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 有时候徐音希觉得这个六妹妹很可怜。 她虽然看似位高权重,可是臣子越来越多,朋友却越来越少,她像是走在了一条孤独且幽暗的道路之上,冷静而从容。 背影却有几分寂寥。 这大约是历代君王都会走上的路吧。 徐音希安静入座,静待徐振英下文。 “当年我们攻入岚县的时候,我让江永康去岚县城花街柳巷里去找一找招娣…但是他却私自放走了她。” 徐音希的脑袋一下空白了。 七年前…李招娣被卖…他们第一次使用黑火药攻城…招娣跳入护城河…尸骨无存…… 这一桩桩一件件尘封的往事被掀开,徐音希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他为何要这样做?” 徐振英脸上有嘲讽之意,“他当时便有造反之心。不知为何,他当时选中了我。他认定凭我对招娣的感情,要是拿招娣祭天,定然能让我彻底生出反意。拜他所赐,我也是在得知招娣身死以后图谋造反。不得不说,他很了解我。” 徐音希呼吸一窒,脑子里慢慢理顺。 不过她也想到一件事。 她一直疑问,徐振英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造反,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只有一座岚县,徐家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众人也是心思各异。 而徐振英竟然那么早就生出了反意,然后一步一步让徐家人跟随她的脚步,最后拧成一股绳齐心造反。 原来…她竟是被江永康利用。 徐音希心里还是有些乱。 于公,江永康玩弄君主。 于私,江永康背叛朋友。 若江永康当时没有放走李招娣,也许李招娣会和他们一样,有个光明灿烂的前途,而不是颠沛流离,最后落得个做妾的结局。 若说江永康有多坏,也不见得。毕竟当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杀了李招娣,斩草除根。 江永康身手了得,想要除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招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是他却选择把李招娣送走,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反而让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之间生出裂痕。 徐音希想象自己如果是徐振英,该有多么的伤心和愤怒。 是啊,江永康不仅是战友,却也是臣子。 一个完全将君主看穿,摸透君主喜好,甚至把君主当傀儡来操作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不可谓不可怕。 徐音希有些理解徐振英当时的决定,也理解为什么江永康会被徐振英冷落。 徐音希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不知如何评价。我既觉得他咎由自取,却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徐振英笑得苦涩,“没错。这也是我纠结的地方。毕竟那已是七年前的事情,七年前我和他不过是一个流放队伍里认识的朋友而已,不能要求那个时候他就对我忠心不二。可是留着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臣子,着实又觉得冒险。生怕他下一次来一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把戏。” 徐音希心如擂鼓,连连叹息,脸上却有自责之色,“若真是这样,我也许坏了你的事。” “如何说?” “来汴京城之前,江永康来请示我,说大仇得报,想回来安置爹娘遗体,顺便也看看以前的宅子。”徐音希越说越愧疚,“我虽然知道他多少有些坐冷板凳的意思,可我想着殿下也没夺他的权,只是命他暂时修养,那他也不能算是犯人。我就自作主张允许他回京。” 徐振英眉头微蹙,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徐音希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人呢?” “此刻怕是在原来的江府——” “那江府已经被收回,赏赐给一个登科状元郎居住。如今那屋里住着人,江永康没有我们的人陪同怕是进不去。” 徐振英微微叹息,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罢了,周秘书——” 徐振英朝着门外喊了一句,很快周厚芳快步而来。 “周秘书,你去翰林院的张大人那里,就说他如今之居所是江部长曾经的旧院,请他开方便之门,允江部长参观一二。”徐振英补充了一句,“不必说是奉我的命令。卖你周秘书的脸面。” 周厚芳便领命而去。 那徐音希便道:“殿下准备一直晾着江永康吗?” 说罢她又有些犹豫,“江部长是个不可多得帅才,弃之可惜,用之冒险。” 徐振英莞尔,眼睛里却有凉薄的笑意,“我金州府有的是帅才,更有的是忠心耿耿的帅才。没有江永康,会有李永康、赵永康——” 徐音希闻言,凉薄的衣衫背后起了一层微汗。 她知道,江永康的青云路就到这里为止了—— 第343章 形同陌路 而当江永康从江宅旧院缓步而出的时候,就看见正路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 徐振英今日难得穿了一件裙装,只不过头发仍然是高高束起,露出饱满而白皙的前额。 月色希希,那女子仿若寒雪之中的霜梅,傲然与世,夜风轻摇,她额前的一缕碎发随风而动。 而她身后站在标准的二十四人的安保队。 自从入京以后,徐振英的安保队伍从原来的十二人提升到了二十四人。 这些人无论徐振英去哪里,都会紧紧跟随。 而徐振英也看到了中门而出的青年男子。 许久不见,江永康似乎清减了一些,不过依然是绿发青衫美少年,走近之时,春山桂水香。 徐振英方看见他肩头的衣衫上落着几瓣桂花。 江永康看见徐振英时,是欢喜的。 他冷峻的眉眼似乎沾染了春水,整个人都软和了一分。他不由自主的加快步子,走到女子跟前。 徐振英便挥了挥手,对身边安保队的队长闫雪松说道:“你们去一旁等我。” 闫雪松看见徐振英的手势,不动声色的退回去。 可随后,她立刻让另外二十三人提高警惕。 原因无它。 只因为徐振英的暗号是假意退下,暗中警戒,随时杀之! 也就是说,殿下并不信任江永康。 徐振英又对江永康说道:“走走吧。” 徐振英转身往前走,江永康起初有些愣愣的,随后才缓步跟上。 这是一处宁静的小道。 此处住的大部分都是官宦世家,此刻他们也不知道走到谁的后院之外,只听见院墙内有流水之声,月色凄凄,照得两侧的树影横斜。 虽然已是深秋,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缕桂花的香气。 江永康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此情此景之下,更是沉默。 可江永康却像是被放在了油锅上。 他知道,徐振英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更不可能为了跟他叙旧情。 她今日来,一定是来宣判他的罪行。 想他江永康十五岁开始征战,在战场上不知杀过多少人,枪林弹雨之中,从不蹙眉。 可是眼下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甚至生平第一次有了当逃兵的想法。 良久,身边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方才去老宅子看过了?” “嗯。”江永康的声音也有些飘忽,提到家人,他眼睛里的光似乎也弱了几分,“这房子被改得面目全非,甚至一分为二住了两户人家。已经丝毫没有我记忆中的模样。只有院子里探出墙头的那颗桂花树,是父亲当年亲手植下的,如今桂花也将谢,还能依稀看到家人的音容笑貌。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徐振英沉默片刻方道:“你爹娘的坟冢可重新修葺,再请高僧为你爹娘做一场法事,让你爹娘入土为安。” 江永康知道徐振英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因此也知道她这些话不过是安慰之语。 徐振英说得对,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是物质的消散。 这世间更没有六道轮回。 这一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或是抚慰活人的心。 “你是江家独子,如今你也有了年岁,个人问题还是要考虑的。” “这件事就不需要殿下操心了。算起来殿下也不过比我小两岁而已。这继承人的问题悬而未决,林老和徐夫人那边都着急要为殿下选皇夫,殿下承担的压力比我还要大。” 徐振英莞尔,眼中的笑漫不经心:“随口一提罢了。” 江永康此时仿佛生出了勇气,“殿下今日来,是要给我一个最终判决吗?” 徐振英还没有说话,却又被江永康打断,“如果是这样,临死之前我是否能为我自己辩解一二?” 徐振英那双幽深的眼睛盯着他。 “我…当时年纪小,又适逢家里遭此大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只想着复仇。我明知你对招娣的情感,却还是利用了你。可你应知,我并非大凶大恶之人,否则我就该杀了李招娣斩草除根。我也知你觉得我背叛了你,可你当时摇摆不定…我找不到其他迂回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男子的脸上淡淡的,可眼睛深处却有无法消失的哀伤。 “若一切能重来,我也许会选择不一样的路。” 两人面对面站着。 男子高出徐振英一个头,可他却小心翼翼伏低做小,宛如卑微入尘土。 徐振英莞尔一笑,吐出的话却有一些绝情,“可李招娣却再没有机会重来了。” 江永康一愣,随后脸色发白。 “我知这世上有阴谋诡计,但我还是选择对你们尽量保持单纯。你的这些个手段,不应该拿来对付自己的战友。” 江永康身子微微一晃,似乎连站也站不稳,“所以一次不忠,终生不用?” 徐振英一双眼睛冷漠的盯着他,夜风轻抚,凄凄月色,让她看起来遥不可及。 江永康站在那里。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同样躲在角落,看着爹娘被屠杀而只能无动于衷。 他拼尽全力逃出的画面,此刻又血淋淋的展现在眼前。 多年过去,他依然是那个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的少年。 年少的情意,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恋,却在这瞬间,在这女子清冷的目光中化作灰烬。 “你明日以在战场上受伤,需要长期修养为借口打一封辞职书上来。以你我的情谊,我愿保你一个体面。” 良久。 久到徐振英的四肢有些发冷。 可她的目光却如虎狼一般警惕。 随后江永康唇角微微扯开,他似乎想笑,可面容看着却是哀伤和苦涩。 他后退半步,抱拳而立,“多谢殿下。” ———————————————————— 而年关将至,三喜临门。 一则是这是徐振英一统天下后的第一个春节。 二则是东面周衡占据的所有地盘全都收拢。 三则是西面舟山王的人被彻底铲除。 一封封军报从东西两个方向加急而来,每日朝会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江永康却因醉酒从马上摔下来,据说摔得很严重。 而江永康在战场上也受过伤,这次新伤旧伤一起发作,竟然干脆一封辞职书请求卸甲归田。 殿下竟然也应允。 这件事看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还是引发了好几轮猜想。 当然众人猜得最多的原因还是说江永康掌握兵权太久,功高震主,殿下无外乎是杯酒释兵权。 所以说,即使是圣明如徐振英这等君王,却也免不了走狗死狡兔烹。 旧臣们刚被清理了一波,留下的自然都是听话的,且他们还没通过吏员考核,官级都没定下,身份尴尬,自然不敢帮江永康求情。 再者说了,江永康是金州府新臣,跟他们这些人也无甚交集。 而这位昭王殿下手段如此之强硬,丝毫不吃“讪君卖直”那一套,他们如今自身难保,每次上了朝都做缩头乌龟,哪里还敢多说。 而金州府的新臣们,虽说心中也多有猜测,但到底他们听命于徐振英,且他们对徐振英很是信任,高层之间也只是多有流言私下议论说江永康必定是犯了什么政治错误。 否则真按外面悄悄流传的那样,说殿下是卸磨杀驴,为何之卸江永康一人? 那跟着江永康忠心的武将们也多了去了,如莫锦春、卢飞等人,那在军中都是颇有威望,可这一次却还升职加薪。 因此金州府的新臣们反而更倾向于江永康是犯了错才坐冷板凳。 不得不说,只要踏入官场的人,那都是人精,自然能管中窥豹,揣测一二上位者心思。 徐振英这件事做得再隐秘,也只能堵住外人之口罢了。 可到底东境西面的战事平息,新朝终于彻底大统,天下归一,无论是新臣老臣,自然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歌功颂德之声。 谁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坏徐振英的兴头? 更何况,据说年后昭王殿下就要登基为帝,并对群臣论功行赏—— 次月,徐振英同礼部和群臣商议过后,改国号为“华”,同时定都汴京,年号定为开元。 人社部的告示一张接一张的张贴着,金州府跟随徐振英的官员们几乎全都官升一级。 新朝沿用大周朝部分官制,设门下省,类似前朝的内阁,为徐振英直管的机要部门。 徐音希统领门下省,而周厚芳、曲敏、常远山、庞小花、江潮平等人任门下省成员。 门下省内设机构十三部三十八司,其中包括监察、人社、教育、国防、建设、商务、财政、宣传、农业、医务、民政、刑事、统计等部门。 而整个皇宫也仅作为办公地点。 宫女太监们愿意返乡的,每人按照工龄进行结算和补偿,并统一安排返乡,避免路上遭遇流寇盗匪之类。不愿意返乡的,一并采取考核聘用制,签两年合约,全部转为接待人员。 宫人们赶在过年前就被遣散了一半以上,许多宫人十几年没有回家看看,因此走得也是着急。 这一下皇宫里就冷落了不少。 不过好在皇宫改造工程如火如荼,这皇宫占地约有数千亩土地,徐振英和建设部的人来来回回开了十几次会议,才将最后的改造方案敲定下来。 而皇宫最终彻底变成群臣们办公开会的地点,徐振英甚至在几个出入口门前悬挂“政务大厅”几个字,自然引来礼部的侧目。 不过礼部作为即将裁撤的部门,存在感极低。 礼部血泪请求徐振英进行封禅大典,却被徐振英拒绝,礼部尚书等人险些血谏当场,被邱菊娘等人直接担架抬去了正在建设中的医学院治伤。 然而第二天就有风声传来,说殿下竟然准备彻底解散礼部。 这一下,可捅了老臣们的马蜂窝了。 徐振英跟前弹劾自己的折子堆成了山。打开一看,全是群臣的劝诫,什么“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什么“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纪纲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徐振英也理解,古人重礼,甚至以礼立身和治国。 可她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仅这件事,徐振英展现出了强硬的手段。 而新臣们这边,就连林老等人都要暂避徐振英的锋芒一一射之地。 汴京城老臣们闹归闹,却不敢太过摆谱,像以前那种什么称病不上朝的把戏,那可糊弄不了徐振英。 徐振英有一套严格的考勤制度,病假得有医师证的大夫开具的病假条,且必须上峰批准后交人社部方可休假。 若是不给假条,那就直接算旷工。 旷工累计十日则劝退。 汴京城老臣们是有苦难言,心中明知昭王殿下是针对他们这帮人,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老老实实的遵守金州府那边的规矩。 昭王殿下手底下的官…真不好当啊。 汴京城内的热闹是一波接着一波,因此江永康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抛在脑后。 就如同当初的胡维一样。 只掀起了水花,随后就没动静。 毕竟汴京城里忙着过节、忙着讨论殿下的登基大典、忙着迎接东西两面回来的将领们、忙着讨论今日又有哪个青年才俊升官了、忙着准备开春的吏员考核。 历史就如滚滚车轮。 昨日很快烟消云散。 任你万般功劳,却最终要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徐振英看着长几上江永康的亲笔信,她还有些恍惚。 江永康在汴京城养伤两个月,却在春节前夕离开了汴京。 他甚至谁都没有知会,就这么单人单骑、身带一把剑和一壶酒离开了汴京城—— 他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他要仗剑只身走天涯,有缘再见。 徐振英忽然心如刀绞。 她怔怔的盯着那封信,那字迹是她熟悉的,龙飞凤舞、潇洒不羁,他们这些年来一直不间断给对方写信,他会说他在前线遇到的困难,她也会说起金州府的情况。 她熟悉他的字迹,一如熟悉他的人。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战友,曾是彼此的支撑。 可如今…却要形同陌路…… 徐振英觉得很难过,甚至很迷茫,“四姐,你说我对他…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徐音希正在审核开春吏员考核的试卷,闻言抬头,只问:“如果再来一次,你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徐振英愣了片刻,随后坚定的说道:“我会。” “一切恩爱会,皆因姻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徐振英回过神来,怔怔的望着外面的夜空,“没错,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缀,未来可期。我不可拘泥过去——” 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第344章 离别 而江永康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只有莫锦春、刘大壮、明小双、张婉君、阿陶等人来送行。 本来江永康想独自离开,奈何被阿陶看见行囊,几番逼问之下被阿陶套出了话。 无奈,江永康只好说自己已经功成名就,无心权势,从此以后只想寄情山水。 阿陶虽然不信,可是他在军中历练几年,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单纯无知的刚从黔山上下来的少年。 阿陶似乎也从流言蜚语和徐振英的态度中揣摩出了几分意味。 一向快人快语的阿陶这次反常的没有开口挽留,更没有戳穿江永康的谎话。 不过阿陶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军中的朋友。 江永康在军中经营多年,几乎可以说金州府的将军们都曾在他手底下学过手艺。 因此,众人惋惜江永康的离开,却又没人开口挽留,只是沉默的将他送到城郊之外。 阿陶将行囊给他挂在马背上,有些埋怨:“非得傍晚离开吗?就不能明早天光大亮的时候走?” “今晚月色好,踏月而行,也是一场美事。” “那你要去何处?” “塞北看寒雪,江南看美人,西北看大漠…说不定还会去陈朝看看。” 阿陶叹气,“你这说得我都想提前退休了!” “你正当壮年,还需好好努力才是。” 莫锦春送他一壶酒,“这是我从一个老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是放了二十年,本想等着大家都封侯拜将之时打开庆功……罢,如今送给你吧。” 而张婉君是队伍里唯一的姑娘,此刻沉默不语,不知说些什么,良久才道:“江教官一路顺风。记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江永康拍了拍张婉君的肩膀,像是长辈般殷殷嘱托,“你虽是女子,但于军事一务上天赋极高,且你有耐性、能吃苦、能打仗,是个天生的军事家。以后这片土地…换你来守护…如此,无论我在哪里,我都能放心。” 张婉君一下红了眼眶。 她抬手,朝着昔日的这位教官、曾经的师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而明小双则道:“我没什么送你的。拿得出手的只有银子,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只好送你我的一封空白手书。你若遇上什么麻烦了,许你仗我一回权势。” 江永康大笑,随后也收下,“好,你送的东西更实用。” 刘大壮则是望着他,冲他拱手,“你爹娘的坟冢我会好好看着,每逢过节、寒食、清明我都会替你祭奠。” 江永康抱了一下刘大壮,言简意赅:“兄弟,多谢。” 他拿了行囊,翻身上马。 男子一身黑色窄口素衣,腰间一柄银色长剑,胯下一匹白色快马,轻车简行,独自一人。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望向城墙的方向。 他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只有那红色的旌旗迎风飘扬。 她不会出现的。 别再有期望。 江永康如是对自己说道。 他眉间似感染了风雪,随后他收回视线,朝众人抱拳一礼,“诸位,山高水长,日后有缘相见。” 说罢,那人转身而去,手中长鞭挥舞,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正可谓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青年一去不返。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 而开元新春过后,整个汴京城又重新进入了蓬勃的发展时期。 二月初,新芽吐绿,草色撩人。 而北方纳入的六座府城的官吏们留任考核开始。 汴京城如今新修建了一座考试院,由建设部负责,整座考试院有三四层之高,由水泥钢筋制成,占地就有一亩,可足足容纳几千人的大型考试和会务工作。 汴京城的老百姓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水泥这玩意儿。 以前总听金州府的人说那水泥有多么多么的好,可到底不曾见过,便也想象不出怎么个好法。 据说今年还要对汴京城整个街道实施改造,所有道路都要用水泥硬化,而这座考试院就是率先使用水泥制造的场所之一。 几百个工人们紧赶慢赶,才在两个月之内完成了工期。 这考试院一如既往延续了金州府简朴实用的风格,其内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全是一个一个的大小不一的房间,除了桌椅板凳,最多也就是绿植、水墨画等简单装饰一下。 有些人私下说这偌大的考试院却这么寒酸。 但更多人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花的国库的钱,没必要修那么金碧辉煌,这也侧面反应金州府的做事风格。 倒是也有那心思敏捷的商人,从中看出了巨大商机,早早的就将考试院周边的商铺盘下来。将来或做茶楼、做酒楼、做客栈,那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毕竟这么大的考试院,其中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多少,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机,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这不,今日一大早,天还刚蒙蒙亮,考试院的大门外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候着了。 从汴京城附近六州赶过来的大人们就成群结队的站在门口。 还好是春日,气温回转,虽是清晨,却也不觉得冷。 很快,门口就围聚了不少人。 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是曾经在周朝为官的大人们,因此彼此都是熟面孔,这一见面就互相作揖打招呼,竟好似等候在朝堂之外般热闹。 “哎,不曾想到,我今年四十又四,竟然还要跋山涉水的参加科举。” “林大人您可知足吧,咱们这些人可都是运气好才留任的。你们是不知道吧,汴京城这些京官儿们被辞退了大半,原本三百多的人愣是裁到五十多,就这五十多人,甭管年纪有多大,资历有多老,全都得跟咱们一样来参加考试。考完了也是得等官位补缺——喏,那边那位,就是原翰林院的刘编纂,说起来当年还是状元郎呢。现在不也跟咱们一样从头再来?” 这些死里逃生得以继续留任的人此刻舒出一口气来。 虽说考核过后还要进入待查等岗阶段,但是好歹不至于落成白身。 他们这些人做官做了一辈子,不敢想象不做官还能去做什么,也更适应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相比被大量裁撤的同僚们,他们这帮人也算是幸运。 当然也和他们平日里勤勉政务有关,否则督察组不会许他们留任。 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认可。 正因如此,他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也就自然而然的分享起了最新的情报。 “我听闻,韩相也在这次撤职人员名单之中——” 众人一阵倒抽凉气之声。 韩相这样历经三代的元老可谓是庞然大物,而昭帝这一上台就拿他开刀,这手段和魄力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甚至,韩相离开以后,汴京城的官场上丝毫没有产生波动,甚至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尤其是政务民生这一块,也是没有任何影响。 能这样平静的过渡和交接,也由此可见金州府的人处理政务水平。 昭帝也明显向大家传递出一个信号。 华国的官场缺了谁,都照样能转。 众人心照不宣的打眼色。 有人又抛出最新的消息,“你们可知这次的主考官是谁?” 旁边一人笑眯眯接话:“应是安平先生吧。” 众人望过去,这下心下了然,“既然是连大人的话,那此事必然是真的。” 说话这人正是连德海的二子,连秋枝的二哥。 众人见他开口说话,虽然心中暗笑陛下一碗水端平,对连家也是下狠手,据说连大爷和连二爷都在此次的考核名单之中,但也可见华国官场风气如鱼水清。 连二爷拱拱手谦虚道:“只不过比诸位多听了一耳朵罢了。” “既然连大人在此,不妨也给大家漏漏口风,这位安平先生是何来历,喜哪种文风哪种字体?我等也好投主考官所好——” 连二老爷当然也知道此刻是卖人情的好时候,见众人都往自己身边靠拢,连二老爷才低声说道:“听说这安平先生是陛下的堂姐,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在金州府却已经管了好几年的教育口。可以说她是很多金州府官吏们的老师。金州府那边百分之三十的识字率,便是她和方大人的功劳。” “方大人?哪位方大人?可是方老爷子的长孙方询大人?” “不是,方询还有一堂妹,是大房所出。上面还有个长姐,一说起她的名字诸位怕是都认识。”连二老爷低咳一声,“就是在东境杀了周衡那位女豪杰!” “方如玉!” 这名字呼之欲出。 作为曾经大周朝的政敌周衡,其死因自然备受关注。因此众人都知道方如玉这么一号人物。 “这方家可是了不得,这两个女儿都是英豪般的人物。” “是啊,所以诸位家中有女儿的,也莫忽视了教育。眼下正是女子们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李大人,您哪可晚了,今日不光我考试,家中小女也在隔壁考吏员。我们父女两一起上阵,指不定我还没家小女考得好呢。” “呀,那可真是恭喜了啊。” 登时人群里一片贺喜之声。 “你们这话头可都偏了,连二爷,您还没说这主考官的喜好呢。” 问这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很明显家中子女幼小,因此更关心自己的前程。 “这个…我确实不知。”连二爷摇头。 倒是旁边有个人接话:“我倒是有幸看过金州府那边的试卷,似并不讲究文采飞扬,大部分都是算学题,最后有几个论述题。” “几个论述题?” 周围人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大周朝考试就只有一个论述题,且还着急忙慌写不完,这华国有大量耗费时间的算学题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这么多论述题。 “诸位也别慌张。”这人一脸神秘莫测,他自然不好说自己有个侄子已是金州府那边的官吏,这些小道消息还是托侄儿打听的。 此刻嘛,给同僚们卖卖好,让人记个人情,以后也更方便一些,“这论述题有字数限制,左不过两三百字罢了。务必要少引经据典,直接摆明论点,最好还有数据支撑。昭帝喜欢求真务实,我估摸着这吏员考核也是这个风格。” 这话倒是说得有理。 不少人暗暗记住考试要点。 “不过诸位可知,那位安平先生此刻正大着肚子,也不知能不能坚持一上午的考试。” 平地起惊雷,众人没料到此次的主考官是个年轻女子也就罢了,竟还身怀六甲!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心思各异,到底是保持了沉默。 世风日下,礼乐崩坏啊。 不过也有开明的笑道:“这殿下的堂姐都有了身孕,可如今陛下后宫空虚,我听说林老和礼部联合上书请陛下海选皇夫,陛下都委婉推脱。须知国之根本,在于及早确立继承人,皇嗣为天下安危所系,历朝历代多少祸乱都因太子一位而起,我瞧当今陛下虽然正值青春年少,可皇嗣培养非一朝一夕之功,陛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是,陛下如今二十出头,年富力强。加之如今四海归一,歌舞升平,正是太平的好时候。合该早早的确定皇夫诞下继承人才是。” 这番话倒是引起众人认同。 不过很快众人就被对面墙的吵闹声打断对话。 有人探头张望:“那边为何如此吵闹?” “今日这考试院可不止一场考试呢。今日还有一般的吏员考核,跟咱们不是一个考场。那边人更多,我方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少说有一万多人——” “一万多?!” 这又不得不让他们吃惊了。 他们以前科举时,参考人数也不过几百几千。 而如今却是成千上万。 好险,不是跟这么多人一个赛道竞争。 他们参加的不是淘汰型考试,满分卷一百分,只要超过六十就算及格,就能进入候选队伍。 不过也有人解释道:“现在各个地方都在推行全民教育,虽说咱们北边的几个府城还没来得及,可大家早就听见风声,因此汴京城里好多人提前就在准备考试。更不用提,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考生——” “是啊,陛下可没限制考生户籍,我昨日下榻那客栈,就听见好多南方口音的。我无意听他们说起,他们都是之前在南边考试落榜的,家中有钱粮,能资助他们北上考试。若是考上了,那还离天子脚下更近一些,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难怪我前日到汴京的时候就发现城内已经水泄不通,若非城内有老友,怕是连下榻的客栈都没有。” “可不是。现在一想想,这汴京城竟是好多年没如此热闹过了——” 考试院很热闹,政务大堂里的某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同样热闹。 屋子里大约坐了四五十个姑娘,皆很年轻。 此刻前排几座的姑娘们争得面红耳赤,后排几座的生面孔却是聚精会神的听着,竟是丝毫也插不上话。 她们只恨今日会议名称是“促进妇女解放交流会”,因此才没带铅笔和本子,否则她们一定将这些唇枪舌战的观点记录下来。 甚至听到后面,她们已经全然忘记刚刚踏进这间屋子时看到陛下的震惊和恐慌,全身心的沉浸到这场争辩之中。 当然,作为刚提拔上来的女吏,能到政务大厅这种地方来开会,自然也是主打一个低调谦卑,哪里敢像凤儿部长、徐秘书、钱部长、方部长等人那般慷慨陈词你来我往? “这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自然不是一句口号,我们从岚县发家,当时陛下就提出了这个观点。可七年过去,如今青楼妓院、女奴妾室、童养媳等还是存在,为何不能一刀切?” “一刀切?如何一刀切?把青楼全部关闭了?要所有蓄奴养婢的家庭全部将婢女遣散了?还是将女儿卖去做童养媳的爹娘给抓了?” “这如何不行?既然陛下有意实现当初废除奴隶制的口号和宣言,那么阵痛就是必然的。” “不妥。一刀切只是治标不治本,将青楼关闭了,这些妓女们会换个地方继续做皮肉生意,甚至换个更隐蔽的,比如深巷子里、酒肆里、棚船里,我们想抓人都抓不到。你如果不培养她们自立的能力,不教会她们立身的本事,只是简单粗暴的关闭青楼,绝对是懒政的表现!” 前来为官的女吏们一听徐秘书都说出“懒政”二字,不由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们上演起全武行。 好在对面那位女高官也并不介意,反而反驳得有理有据:“如今汴京城内大开扫盲培训班,若是真有心,花几十个铜板去学也是学得会的。我就不信,还真有人自甘堕落留恋风尘,那只不过是懒惰罢了!” “非也。就现如今的国情,一刀切肯定是不现实的。你说得简单,可妓女想要从良,那有多难?汴京城内的青楼妓馆背后关系都是错综复杂,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我们的立法工作今年还启动不了,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款可以将这些老鸨和人牙子们治罪,那么就只能迂回救国。” “我赞成。陛下总说,一条政策的颁布,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老百姓的想法也许和我们的预期会出现较大的差异,如今我们一言一行将牵动无数人的命运,因此更该三思才是。一刀切不现实,可废除奴隶制也是势在必行。” 徐振英听着下面姑娘们的吵闹,莞尔一笑道:“说得没错,事情要做,饭也要吃。有时候我们想要到达山顶,也不一定非要选最近的路,有时候曲线也是可以到达的。后面新参会的姑娘们,有没有什么建议,不妨大胆点。” 后排的姑娘们看热闹都看不赢,自然摇头装鹌鹑。 倒是有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妇人站起来,言谈之间不卑不亢,“陛下说得对,可以选择曲线救国的方式。比如设置一个专班,一则负责给奴仆们解放思想,二则多请老师来教他们一些技能。我瞧汴京城内有医学院、考试院那些,我们也可以设立一个女子学院,专门教姑娘们立身的本事。” “为何不直接去扫盲班?” “有些姑娘天生并不适合念书,我们可派老师教他们女工、农业、纺织等一些简单的技术,学习时间也不宜过长,也就两三个月。让她们能尽快毕业,尽快养活自己。” “可奴婢和妓女们都是被藏在深闺之中,你说这些的前提是她们必须得是自由之身。” “若用强呢?”那妇人抬眸,竟敢直接看向徐振英,这让徐振英不由眼睛一亮,“陛下不是有心要修改旧法吗?若是直接废除奴隶制,让卖身文书直接变成一纸不具备法律效应的空文呢?如此一来,可还天下受桎梏的女子一个自由之身。” 徐振英却摇头,“不妥。不能单方面的让某个阶级受损失。我们朝堂可以干预,却不能这样强行立法。立法工作只能走在后面。否则将来帝王想要做什么事情,直接以立法的手段来施行,法律就会变成政治武器。” “奴仆的事情并不难。”徐振英一说话,其他人全部都停下讨论望向她,“我们可设置一个‘养奴税’,既然养得起奴仆,那必然是大户之家。我们把养奴税提高一些,比如定在每个奴仆每年二两银子。这样至少底层一部分奴仆能解放出来。那种养奴一两百的人户,对于他们来说一年左不过几百两的支出,对付这种,我们可以采取阶梯式税收。比如家中有奴仆五人以下,每人每年二两。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每人每年五两。百人以上,每人十两,以此类推。大户人家,挣那么多钱,总得贡献一点给国库吧?” 徐音希笑她的促狭,“陛下不是说少盯着富户的钱包吗?若咱们逼得太狠,怕将来没有人肯做生意了。” “这个不一样嘛。既然人人生而平等,那为什么有的人却能像是刍狗贱物一般被卖?这些富户赚得了比别人更多的社会财富,那就得承担起社会责任。这次解放奴仆,就拿大户开刀。” 凤儿道:“不止大户,其实京城蓄奴最多的应该是官宦之家。不过如今这些官宦们被裁撤了大部分,正如惊弓之鸟,想必会积极响应陛下号召。” 徐音希道:“没错。他们官职被撤,想必养这么多人也是捉襟见肘,却又不愿遣散奴仆,以免给人一种日落西山之感。如今陛下的释奴令一出,说不定他们还会感谢陛下。” 第345章 大结局 不过方凝墨却道:“可是陛下,若是那种孤儿寡母、家中人手不够,确实需要人手照料的呢?咳,就比如我家,我家中几乎人人都外出做事,家中只有祖父祖母两位老人,若是不留一两个忠心的奴仆照料…我们也不放心啊…” 凤儿笑她,“难不成你方二小姐还拿不出二两银子的奴仆税?” “可不是二两银子。我只是说我的情况,我想既然不是一刀切,总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我家是做事的人多,自然不愁这奴仆税。可是如果那种家庭负担比较重的,只有一个人外出做工,家中全是老弱需要奴仆照料的呢?” 这句话倒是让众人露出深思的样子。 徐振英笑道:“这个简单,只是废除人口买卖,又不是当真不许老百姓请帮工。你把卖身契销毁了,签订雇工合同不就行了?就类似酒楼客栈那种,不卖身,只卖力气。买卖双方都双向选择。” 众人皆眼睛一亮。 凤儿真心实意的夸道:“殿下果真是足智多谋。如此一来,奴仆们自由了,也不会影响那些真正需要帮手的人家。” 众人又夸了一阵。 徐振英抬抬手,“行了,别拍马屁了。女仆的事情算是比较简单,难的是如何杜绝青楼妓女和妾室、童养媳这三种人口买卖方式。” 徐音希开口道:“陛下,就不能也用奴仆税收的方式,狠狠提高青楼的税收?这税一高,老鸨们赚头少了,这皮肉生意自然也做不下去了。” 那妇人脸色微微一白,立刻站起身来反驳:“不可。税收一高,吃亏的还是那些妓子们。老鸨不会少挣一个铜板儿,她们只会为了交税而狠狠压榨手里的姑娘,甚至说不得白天接待达官贵人,晚上往那下等窑子里一送,什么码头做苦力的、菜场做屠夫的、跑船的男子,什么生意都肯做,直榨得姑娘们一滴油水都没有为止。” 那妇人的话让屋内的姑娘们都脸色微微一变。 尤其是徐音希。 她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一个施政者竟然没有全盘了解政策受惠者的情况,就采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一拍脑门就定了一条政策。 这一条政令下去,她徐音希会害了多少本就挣扎求生的姑娘们。 她如此的想当然,如此的高高在上,如此的脱离群众—— 徐音希的脸都红了,是羞的,也是愧的。 其他姑娘们则是面露不忍。 凤儿道:“以往逛青楼窑子风气蔚然盛行,无非是从读书人的阶级开始,就把这件事当做风流韵事。以前那是男权社会,他们自然而然不会关注妓子们的苦楚,甚至有不少人还觉得这也是一条出路,至少妓子们没冷死饿死。可是咱们现在都是新朝了,绝对不允许还有这样剥削人的事情存在!就算不用收税的法子,咱们也能想出其他办法来!” 其他姑娘们也都点头,“既然以前蔚然成风,那现在咱们就把这股风气给杀住。” 钱珍娘沉吟片刻,“不收重税…我们也可以用软刀子。比如限制手底下官员逛青楼,凡是逛窑子的,就被视为其身不正其心不正的典范。咱们可以卡他们的考核。” 徐音希却道:“是一个法子,可是这举措必然会引起男性官员们的反对。陛下曾说,反对的人如果占了多数,那就不是一条容易施行下去的政令,在施行途中会遭受各种各样的阻拦。尤其是到了地方。” “没错。一条政令的好坏不是看其初衷,而是看能否通过层层考验施行下去,并得到满意的效果。将官员的个人生活纳入考核,遭受的阻力是会有些大。不如将考核变成倡议书吧。我们可以拟一个倡议书,参照以前军中的‘不喝酒、不狎妓、不赌博’三条禁令,我们也可以再细化一下,搬到整个官场之中。” 立刻有人接口:“比如不接受利益方宴请!” “一夫一妻,不收妾室。” “若是违反当如何?” “不会卡你考核,但升迁无望,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人醒过神来。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投之,都这个时候了若是还摸不清朝廷风向,那也不用提拔上来了。” “可如此一来,陛下想要废除奴隶制,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岂非要十几年以后?” 徐振英笑,“难不成你还想一步到位?这老百姓的观念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只能徐徐图之。” 徐音希也笑,“若是官员们和读书人都不去逛窑子,如此一来,咱们才能真正让青楼的生意做不起来。” 凤儿道:“不仅如此,咱们也得收缩对青楼这些易生是非的地方的管控。比如重点查账,重点巡逻,这么钝刀子割肉下去,我不信他们还能做得起来!” “不错,还要鼓励青楼自己转型。做不了皮肉生意,做酒楼、做客栈不是挺好?但凡有那清醒的老鸨肯配合朝廷,把青楼转型,让妓女从良,咱们就在报纸上广而告之,也让其他青楼的老板们知道现在风向变了,要积极追求进步向朝廷靠拢。” “这也是个法子。可万一就有那冥顽不灵的呢?” “那就按照刚才的法子,每个月查税,每个月让巡逻的士兵去青楼巡逻,这久而久之,哪个青楼能禁得起这般折腾?咱们是朝廷,手段就是得强硬一些,否则只会让那些钻空子的人坏事做绝,反而赚得盆满钵满。那些守规矩的良善人苦命人却没有好下场。” 那妇人接口道:“不错,虽说不提倡以暴制暴,但是有时候暴力是能达到目的的一种捷径,能剩下很多行政成本。” 徐振英眉梢一抬,忍不住看向那妇人,身边周厚芳察言观色,立刻说道:“此人名唤杜月华,扬州瘦马出身,前年考入金州府官吏编制,人看着温温柔柔,但说话做事都很强势,两年时间就做到了部门之首。据说她手底下人很是信服她。” “瘦马出身?”徐振英微微挑眉,心中却是大通,也难怪方才提到整治青楼之事,这位杜大人显得情绪有些激动,手段也显得有些极端。 原来同类相通。 徐振英也很是欣慰。 华国的官吏队伍里竟然有妓子,这也充分说明官场风气开放。 但也说明这位杜大人绝对是个中人物。 身为曾经的妓子,却一朝成为女吏员,这故事中一定不乏惊心动魄和忍辱负重。 徐振英不由高看了这位杜月华几眼。 “好,取缔青楼的事情不妨就交给杜大人做,你暂且去试试水,手段不宜太过强硬。须知刚则易断,我们是为了解救那些风尘女子,而不是为了给自己树敌。争取五年内,慢慢取消狎妓的风气,明后年立法的时候也不忘跟上,一定要保障这些苦命女子的权力。” 徐振英在交流会上拍了板,那杜月华很是惊喜,立刻谢恩。 “还有最后一件棘手的事情,那就是纳妾。这风气维持了近千年,不止男性习以为常,就是女子也将其当做一条出路。要想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必须推行一夫一妻制,但是这其中遭受的阻力会是前所未有的大。” 有人不解问道:“为何?” 徐音希笑着替徐振英解释道:“因为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那就是反对一夫一妻制的不光是男人,还会有很多女人。尤其是已经做妾的女人。” 凤儿道:“没错。据统计部最新的人口统计报表显示,咱们千千万人口,女性占58.7%,当然自然条件下,男女应该是接近一半一半。但之前大周朝连年征战,很多男性死于战火之中,因此女性数量增多。其中为生活所迫做妾者便有百万之众。这部分人的权益我们不得不考虑。” 底下有些人不明白了。 这世上女子有几个真心想做妾的?哪个不是为了生计所迫? 如今让她们能够站起来,堂堂正正的做人,怎么还有人反对。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想得通。 她们已经为妾,结局无法改变,冒然施行一夫一妻制,那么这些妾室又何去何从呢? 可一说到一夫一妻制,屋内的姑娘们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因为这会议室里要么是没有出嫁的姑娘,要么是已经出嫁的妇人。 姑娘们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何况她们还是现在报纸上提到的“新女性”,就是指那种能外出做事,有职业养活自己的女子。 她们便想着,她们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且自己还是官身,何苦要委屈自己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 而妇人们就更是赞同。毕竟谁愿意家里多一个人口? 这女子们做了官吏,身份自然在娘家和婆家都水涨船高,这行事说话自然更强势。 若是她们夫君敢纳妾,她便和离! 反正她是朝廷的官吏,老了自有朝廷养,委屈自己作甚! 又有人问:“直接立法推行‘一夫一妻制’不可以吗?” 徐振英道:“立法只能走在后面。其实这件事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大部分女子没有自立的能力,因此只能将生计寄托于男子身上。更兼有以前女子地位卑贱,家中若有个钱粮不济的,只有率先卖掉女儿。一日不消除贫困,一日不让女子们受教育,一日不让她们有立身的本领,冒然立法推行一夫一妻制,只会逼着让姑娘们踏上另外的绝路。” 一屋子的女子们自然深有感触。 “陛下仁心仁德,考虑周全。往昔之事不可追,只有后来想办法避免。”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振英说话从来不用“朕“孤”等词,跟臣下们开会开会都是“你我”,更不许臣下自我轻贱,动不动就是“微臣”“属下”,起初众人并不习惯这种称呼,但是后来渐渐地,被强硬的推行着走,似乎也渐渐察觉到君臣之间的微妙变化。 “我想的是,自然是要先开设女子学院,让女子们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我们也要大力营造女子外出做事的氛围,无论是软件还是硬件…” 这里所有人都一脸不解的望着徐振英。 就连元老级别的徐音希、钱珍娘等人都对“硬件”“软件”这些词不理解。 徐振英只好说道:“就是说创造氛围,既要女子本身自己立得起来,还要施政者在法度和道德上营造适合她们自立的土壤。否则光喊口号,没有制度保驾护航,任何政令都无法落实。” 徐音希点头,“也就是说,咱们的风气要进一步松动,法律要逐步健全,让姑娘们敢出门,敢自立,能自强。比如在咱们金州府,最开始的时候姑娘们也不敢出门,但是后来抓了几个流氓,狠狠惩治了他们一番,加之巡逻队一直不停走动,姑娘们也就敢随时随地的出门。” “说回妾室。我觉得应该划出一条道来。今年以前的,可采用老办法。但一律不保障私生子的权益。私生子分多少家产,全靠夫妻自行商议决定。今年以后的,一律不承认私生子的任何权益,也就是说会明文规定非嫡母所出,分不到一分钱财。这大多数妾室指望的无非是生个孩子固宠或是养老。如今最后这条路被我们斩断,想必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为人妾室。” 凤儿笑道:“陛下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这一下即使真的有自甘堕落或是天生懒惰的姑娘,也只能被逼得出来自己做事。” “这样的姑娘毕竟是少数。只是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大锅汤,总不能让这些人连累了那些真正想要靠自己立起来的姑娘。” “陛下说得有理。” 于是,徐振英入主汴京城的第四个月,就开启了浩浩荡荡的整风运动。 她发出的那条“不赌博、不狎妓、不喝酒、不接受利益方宴请、不经商、不与老百姓争利”六个不的倡议书广发全国,引得妇人们纷纷叫好。 尤其是女官们,本来赌博、狎妓、喝酒这三样就和她们并无多大关系,甚至身为女吏,本来就在官场上处于弱势,尤其是在碰到上头领导下来做接待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被劝酒。 可女子喝得醉醺醺的成何体统?即使她们是吏员,可女子喝得醉醺醺的,总是引人注意,引来不好的猜测。 她们之所以考吏员,一则是为了体面,二则也是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可不是为了陪上峰喝酒的! 若再碰上那持身不正的上峰,喝点酒就原形毕露的,她们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还有那喜欢喝完酒去青楼逛逛的,女吏员们怎好陪同?即使前面工作做得再好,这时候总免不了被男同僚摘桃子。 男同僚们陪着上峰多喝几杯,再去逛逛窑子,这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事不能做?有什么关系不能疏通? 这也是为何基层永远都是男同僚比女同僚们提拔得快的原因。 陛下此举,可谓是帮不少基层的女吏员解负。 基层的女吏员们奔走相告,只恨不得立刻将这好消息告知给更多的人,同时心里也默默赞叹陛下英明。 而平地起惊雷,不仅官吏们这边有要求,官场震动。 民间更是如此。 因为陛下推行了一条“奴仆税”,在百姓之中炸开了锅。 如今汴京城的百姓们也逐渐养成了每天去皇城根下的几十个布告栏走走,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那会读政策的人往往能从中发现不少商机。 然而这一次“奴仆税”却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大早,各个布告栏下都挤满了人。 告示是用文字加拼音的形式书写的,汴京城内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保持这种写法,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国家最新的动向。 虽说汴京城的全民教育还只是在萌芽阶段,但有不少人已经提前学习了拼音,因此汴京城内能读告示的老百姓也较从前增加了许多。 “天爷,这一个奴仆一年得交二两银子的税。五个以上每人每年五两。十人以上每人十两——这…这…这谁家还养得起奴仆啊……” “可不是!这买个奴仆不过二三两银子,就是再贵也不过五六两银子。如今不光给他们发了月钱,还得交税!而且这个税也太重了,你们瞅瞅,这上面写的是每年吧?” “没错,是每年。这下谁家养得起哦…不是都说这位陛下宅心仁厚,最是仁德,怎会一上台就加这么重的税?” “害,老汉你是没看见吧?今年粮食税收得低,咱们这些种地的才能喘口气。不收咱们的,那总得收其他人的吧?我看挺好,反正蓄奴养婢的都是一些大户人家,他们有的是银子。我看陛下做得好,以后收税就得找那些有钱的!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辛苦种地一辈子,本就没几个铜板,这税一重,咱们都没办法活啦。这些个老爷太太们呼奴唤婢,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就得让他们多交税!” “没错!他们挣那么多银子,就该交税!” “是,反正我们家是养不起奴婢的,养得起的都是大户,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用不着为这些大户人家操心!” “可不是呢。这上面可都说了,不提倡买卖人口,这人又不是畜生,不能随意买卖。以前是家里穷,过不下去了才卖儿卖女。如今咱们华国又不是大周朝,再穷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再不济也能去救济院,现在还卖儿卖女的,那定是指着发财路的,可没安好心哪!” 有一老妇立刻伤心的哭出声来,“那…那这告示上有没有说已经卖出去的姑娘怎么办?还能不能回家呢?我那个大女,当时家里穷得吃树皮,小弟又生了重病,我大女懂事,自己卖了一户大户人家做丫鬟,我家里人才没死绝……这些年我们到处托人打听,也不知道她主家搬去了哪里,这辈子我老婆子没其他心愿,就希望能和我大女见上一面——” 有人同情说道:“大娘,你别着急,咱们陛下是个宅心仁厚的,之前皇宫里那么多的宫女太监不是说放出宫就出宫了?我看这奴仆税收得这么重,很多人家真养不起,说不定你女儿也是其中之一。你不妨回去把老家收拾收拾,你女儿要是被放出来,一定回老家找你们咧。” “哎哎哎,咱们可以给陛下写建议书嘛,以前大周朝卖儿卖女的可不少,如果真按这么收税,怕是不少人家的奴仆都会被放出来。这样天南地北的,老家的人又因为战乱、瘟疫等搬迁的,这回去不是找不到人?我们可以建议陛下设置一些办事点,给这些放归回家的人一些指引,就像之前遣散宫人那样,西边的组一支队,南边的组一支队,这样相互结伴着回家又方便又安全。” 那老妇明显有些害怕,“我…我…我可不敢去见陛下……” “大娘,不需要见陛下。皇宫…哦不…是政务大厅那边,就有一个接待办。我看您怕是不认识字吧,您就直接跟那边的接待员说你的想法,再按个手印,很快陛下就会知道了。” 那老妇一说更害怕了,“这怎么行?给皇帝老儿提意见,那不得吃滚刀肉…或是挨几十板子…我可不敢…” “哎呀大娘,现在哪儿还兴那个!那都是旧朝的东西,咱们新朝可不这样!那皇宫门口接待处每天都有人去提意见,据说要是意见被采纳还会发米呢!” “竟有此事?” “真真的!说是陛下鼓励咱们提意见,尤其是针对贪官污吏的,凡是提供线索的,将来抄贪官家的时候还要给你分银子呢。” 那老妇惊恐万分的说道:“那…那…就不怕被人报复?” “怕个啥,那督察部的赵部长手段厉害着呢,你要是害怕就直接往督察部的院子里跑,反正督察部是独立的部门,直接跟陛下汇报。这光天化日的,他们总不至于在督察部里杀人。” “天爷。”那老妇捂着胸口,虽说挂念大女,可还是摇头,觉得汴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疯了。 这胆子也太大了。 这帮人难道不知道官官相护的道理? 这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跟官老爷们过不去? 不过,这场浩浩荡荡的解放奴才的运动还是开始了—— 番外一 明小双 明小双又来到方家的门前了。 他一大早就鬼头鬼脑的往方家院子的方向探。 这也是现在风气开放,否则放在周朝,明小双少不得要被当做流氓大棒子打出去。 方凝墨看见篱笆外的身影,有些没好气的走了出来,方大夫人登时往她包里塞一些饼子吃食等。 如今汴京城里的官吏们都流行背一种单侧包,上面绣着祥云、花鸟、寿字等图案,用来装材料、书本等很是方便,因此又被人叫做是公文包。 方大夫人眼瞅女儿离开,随后也看见了那一抹身影,有些暗喜道:“今儿个明部长又来了。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凝墨了?” 方大爷只对数学教材感兴趣,闻言头也不抬:“行了,小辈们的事情咱们就别掺和了。现在可不是旧朝,兴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子女的婚事得他们先看对了眼咱们再操持不晚。” 方大夫人却不赞同,“现在是得他们两人看对了眼,可最终还不是得父母点头同意?还好咱家凝墨是个懂事听话的,没看上那些不体面人间的儿子。这明部长虽说年纪略大了一些,可好在是天子近臣,两人倒也算般配。就是…他也不能做得太显眼了些,咱们还是得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几句,他一个男子不在意,咱家凝墨可是个姑娘——” 方大爷自从成为了研究院的特聘教授外,对其余什么事情都不大上心了,因此有些敷衍道:“现在姑娘怎么了,现在姑娘培养得好,可不比儿子差。你且看着吧,最近陛下在弄的那个什么立法会,将来立女户、女子继承家产、女子赡养父母的法律都会建立起来,以后儿子和女儿就没什么不同,咱两个姑娘不会比任何人差。” “哎哟,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凝墨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明部长每日都在我们门口晃悠,怕左邻右舍说闲话。” “说闲话就让它说去呗。陛下不是说过吗,只有平庸之人才不会被人议论呢。以前还有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是我们女儿的本事。”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而走出门口的方凝墨则是有些没好气的望着明小双,她也是到底没忍住,道:“明部长,我阿姐真的没有信来。你若是不信,要不进去问问我爹娘?你这隔三差五的来问,让左邻右舍看见了多不好——” 明小双笑得有些讨好,“不不不,我肯定相信二小姐的。只不过就是…就是…这东面战事都停歇那么久了,天下已经大统,为何方大小姐还不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那我可不知。明部长不是常常给我阿姐写信吗,难道我阿姐就没回你只言片语?” “方大小姐肯定是忙着呢。”明小双这部长到了方家人面前,丝毫没有当一部之长的威风,反而显出几分卑微之色来,“我总不好一直去打扰人家。万一方大小姐忙着呢。” 方凝墨这好脾气都被磨得不耐烦了,“明部长,我姐姐忙,难道我就不忙吗?!你要是喜欢我姐姐,你能不能直接跟她说,或者跟我爹娘说,为何总是来拦我?” 明小双登时急了,“谁喜欢她了?” 方凝墨无奈,“行。你不喜欢她,那你自己且等着吧。” 话音刚落,那身着一身绿色官服的邮递小哥就踩着自行车顺着大道而来。 他们的自行车目前还是木头做的,是汴京内的抢手货,目前只供应给巡逻队、部分腿脚不好的官员、还有就是邮政署的各个邮差。 邮差们都是身着统一制服,自行车也与别处不同,上面挂着一个不大的铜铃,骑到哪里就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如此道路两处的人家便知道是信差到了。 比方凝墨更快的是明小双。 只见明小双一个箭步就跨了出去,径直到那邮差面前,颇有些焦急说道:“可有方如玉从东面那边寄回来的信?” 方凝墨忍住暗中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嘀咕了一句:“明部长,这是我们方家的信件!” 明小双抓着脑袋,笑得腼腆,“我这不是替方小姐看看吗。” 方凝墨彻底无语,只好看了那邮差一眼。 邮差自然知道眼前这两人非同寻常,这条巷子里住的几乎都是华国的新贵人家,因此这条巷子的信件保密程度也是最高。 也只有升任小组长的人,才能往这条巷子里跑信。 那邮差很恭敬的翻了翻信篓子,随后笑着说道:“有,方如玉同志是吧?喏——” 那邮差自然是递给方凝墨。 方凝墨则在明小双期盼的目光下打开了那封家书,随后惊奇的“咦”了一声,挑眉望了明小双一眼。 明小双一下有些紧张,直愣愣的盯着方凝墨的手。 方凝墨勾唇,笑得讳莫如深,递过去一张纸,“给你的。夹在这信里面的。” 明小双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随后愣在那里—— 方如玉竟然给他回信了? 这半年里,他几乎每周都给她写信,可是她从不曾给半点回音。 不过那也无所谓。 明小双自顾自的写着,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工作上的问题,又或是说汴京城的改变,又或说家里来了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春天的花开了,汴京城里又下雨了,老廖的馄饨分店都开到城里来了—— 可是,忽然某一天,方如玉回信了! 方凝墨看着有些呆呆的明小双笑。 好吧,这个人虽然呆了一些,油了一些,但好歹对姐姐有几分情意,更不要提男人呆一些更好拿捏。 再者,明小双是陛下近臣,只要不出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明小双后半辈子可谓是权势滔天。 姐姐配这么个呆子,也不吃亏。 “怎么?这信是烫手不成,明部长竟然不敢看?” 被方凝墨这么一激,明小双立刻抢过了信,他甚至有些虔诚,很是爱惜的将纸张铺平后,才吞下一口唾沫,颇有如临大敌之味。 然而,下一秒,明小双却愣住了。 方凝墨瞥见他的神情,一时也是心痒难耐,随后凑头过去,捧腹大笑。 只见那信上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乌龟,旁边还写着:“莫催,正在回来路上!” 明小双有些不解其意,喃喃道:“这是个啥意思?骂我是乌龟吗?” 方凝墨忍俊不禁。 当事人虽然迷迷糊糊,可作为旁观者的方凝墨却看得清楚。 自家那个姐姐对着外人,何曾有过这样幼稚的一面? 看来明小双在姐姐心底还是不同寻常的。 方凝墨抿唇笑,丝毫不理会明小双那紧绷不解的神情,随后挥了挥手离去。 而明小双虽然看不明白,却还是将那副画如珍宝一般藏在胸口,随后如少女般娇羞的离开。 明小双美滋滋的想着,好歹肯给他回信了不是? 这可是一大进步啊。 番外二 cp乱炖 汴京城里最近最热闹的事情,无过于年轻干部乡亲大会。 华国建立三年,因女帝迟迟不婚,上行下效,导致下面的年轻干部们一个个都年过二十还不考虑个人婚姻问题。甚至这股晚婚晚育的风还吹到了民间。 也正因此,行政大楼门口的接待处收到最多的信件,就是倡议女帝以身作则,尽早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此时徐振英已经二十二三岁,却已经被催婚了五年,她是现代的芯子,自然早就想好绝不在这个时代生儿育女,可她却不能耽误别人,至少得搭建好平台,至于其他也只能随缘。 因此她便让元淳皇后帮着组织了一场年轻干部交流会。 凡是汴京城内十八周岁以上的未婚干部都要参与。 元淳皇后得了命令,自然是兴高采烈的组织起来。 她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读扫盲班,再完成了高级课程,甚至开办技术女校。 元淳皇后如今终于以自己的名字立足汴京城内,如今提起这位前皇后,已经很少有人想得起她曾是周重的妻子,更多的反而是称呼她为元校长。 元淳皇后是个热心人,自然乐得组织这些活动。 这不,她愣是拉着汴京城里上了年岁的夫人们,组织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相亲会,哦,不,陛下说了,得叫交流会。 如今已经不兴包办婚姻了。 再说什么乡亲,总显得跟老古板似的。 元淳皇后早早的就定了汴京城内某处内湖,这湖边的步道大约有好几里路,中间建有假山、廊桥等,正是暖春时候,步道两侧的花也开满,正是草长莺飞之时。 华国一向提倡节俭,因此元淳皇后也不敢过多银两,只简单布置了一些,做一些红绸、木牌、吊扇等以示装点热闹。 这日,一大早便是人头攒动。 汴京城内好些夫人们都提前知道这次的活动,早就是心痒难耐,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早早的就驱马车到了此地,一时之间颇有些水泄不通。 倒是正主们因为政务原因迟迟没有现身。 这早来的,自然得帮着元淳皇后接待。 更有甚者,先直接占领步道酒肆的二楼位置,这么居高临下,刚好将整个湖景纳入全景。 “今儿个人可真多啊,来的也全是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方才还看见了人事部的宋主任!” “害,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儿个那位徐秘书都要来!” “就是陛下的堂姐?”有人立刻接口,旋即莞尔,“说起来,徐秘书怕是比陛下还要大上几岁,今年怕是有二十五六了吧?哎,也就是现在世道好,这换了从前,二十五六的姑娘可得一辈子养在家里了!” “可不就是。陛下今年都二十三了,皇夫人选迟迟没有着落,我听我姑娘说,这两年林老和徐夫人逼得紧,女帝颇为头疼呢。” 那人好奇的文:“你姑娘是……” 旁边有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妇人笑着解释道:“她家姑娘在后勤处历练呢。你们还不知道吧,三年前汴京城吏员考核,她姑娘就是那一次的状元!” 那妇人一脸谦虚,可唇角压不住的笑却显得有一分得意,“哎,我姑娘不许我在外头说这些!” “哎哟,我的老姐姐,原来你家姑娘那么厉害,你说你我认识也有一两年了,怎么都没告诉过我?怎么,怕我托你姑娘办事啊?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人!” 那妇人一下臊得脸都红了,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说得哪里话。那不是你家儿子也厉害,不敢在姐妹面前班门弄斧嘛。” “我儿子在监察部做司长,都几年了也没提起来过,可比不得你姑娘当状元咧!” “行啦,行啦,两位夫人!今儿个咱可是来看这些年轻人相亲的!” “哎,别啊,刚石夫人说的话头我还很有兴趣呢。” “哪句啊。” “就是说陛下的婚事…” 这些夫人们要么是新贵人家的夫人,要么是在三年前破城时因口碑好而保留下来旧贵人家,本来毫无交集的人户,这几年却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走得近起来。 加之那位女帝并不喜三六九等之说,主张各阶层、各身份、各民族大融合,否则若是放在从前,这些新贵们怕是和这些世家门同台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大家乐呵呵的坐在一起,嗑着瓜子看戏。 甚至还说起女帝的八卦秘闻。 女帝的婚事啊,这可是头等大事! 还要选皇夫—— 那位女儿考状元的妇人此刻敛了神情,等所有人的头都凑过来以后,方才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无意听说,说去年闹得有些大,林老带着一些老臣,常跪在宝华殿外,逼迫陛下答应海选皇夫。还说如果陛下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林老…哎,也怪不得他,毕竟皇嗣事关重大,历朝历代有多少都是因为皇嗣之争才国本动荡,林老也是为了陛下……” 有人却明显不赞同,“咱们这位陛下…性情、心智和手段都非比常人,那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我看逼婚这件事怕是玄,没看见徐老夫人这些年都没发话吗?” 虽说这帮夫人们因为年纪大的原因,并没有走出过家门。可到底华国风气是前所未有的开放,因此即使她们不通政事,却能通过看报纸、八卦、走家串户的时候,对朝堂的事情比之从前敏锐数倍。 “可不正是这个理?林老那一套对付从前的皇帝或许可行,对付咱们这位女皇…那可是远远不够。按照我姑娘的话…就是说林老道德绑架!” “那陛下怎么应对呢?” 那妇人高深莫测的笑了,见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心中不觉扬眉吐气,好不得脸,“陛下竟然说林老懒散愚钝!” 周围人一阵惊愕。 就连平日不怎么和他们亲近,高高在上的裴国公府的夫人都紧张的蹙眉。 “林老如何愚钝?” “林老怎会懒散?” 不断有人为林老叫屈。 “陛下说林老想不到其他办法,便拿身体发肤威胁他人,却不愿动心思解决此事,此为懒散。愚钝嘛,大约是说林老黔驴技穷,每次都是这些招数,只知一味逼迫上峰,却不知为上峰分忧解难,此为愚钝。林老气得卧病在床一个月……” “难怪前段时间听说林老病了,原来是因为此事!” 妇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反正华国风气开放,允许百姓议事论事,就是乡野的妇人也敢去行政大厅当着女皇的面提意见。 她们这些人,私底下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何罪之有? “哎,说起来人家徐夫人都还没说话呢,林老虽说一片忠心,可因此惹了陛下厌烦才不划算!” “要我说,咱们那位陛下非世间之人,人家那脑子想的东西可比咱们要全面。兴许人家早就想好继承大统之人!又或许…女皇陛下要学尧舜禅让皇位呢?” 一席话立刻打开众人的思路。 学尧舜禅让? 那应该不可能吧? 古往今来,但见为了这皇位拼得头破血流,却不见有人会舍弃这大片江山。 尤其是像女皇陛下这样千年难得一遇的风流人物。 说句私心话,这些旧臣们虽然不喜徐振英上台以来对他们的处处掣肘制约,甚至那奴仆税、大户税、吏员考核逼得他们一路丢车保帅,好不容易手头才保留住这些财富和地位,私下里自然是免不了抱怨女帝的铁血手腕。 可是这几年汴京城翻天覆地的变化,崭新平整的水泥路,逐渐繁荣的商业,女子学院和技校的兴起,甚至有家里放出去的奴仆们考上吏员回报的,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也让他们察觉到这种全新的、自由的、公平的气息。 他们虽然对女帝有抱怨,可也不得不佩服。 因此说到女帝禅让,不少人甚至变得紧张。 汴京城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年,她们还指望着女帝在位长长久久,好把这国家推向真正的盛世。 谁不想自己的子孙活在一个平安的时代? 有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提醒了一句:“别胡说,说说新闻和家长里短便也罢了,即使如此风气开放,可这涉及到皇位之事,你我还是合该小心谨慎才是。” 其他妇人们也意识到这话题有些敏感,只好都闭嘴不言。 “那位是徐司长吧?”有妇人遥遥一指,只见那步道入口出现了一个约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白袍,却没有束发,是金州府的寸发模样,起初汴京城里的人看不惯这样的寸头,不过看久了倒也觉得这寸头无论男女都显得清爽。 “是他,是他,他竟然也来了?”有妇人惊奇道。 徐慧鸣作为陛下的手足,虽然官位并不高,却因年轻且洁身自好,从前又是个大周朝的童生,是以一入京就成为了汴京城内最炽手可热的人物。 尤其是希望能和新贵们联姻的老牌世家们。 这上门传达联姻意思的旧臣们,可谓是踏破了徐家大门。 甚至有老臣们直接上书徐振英,希望徐振英赐婚,却徐振英被冷处理。 可惜也不知是女皇的意思还是徐慧鸣个人的意思,这几年过去,徐慧鸣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 不过后来观女皇陛下之举,众人也才渐渐回过味来,陛下除了偶尔接受群臣邀请当个主婚人外,从不给任何人指婚,也从不参与群臣们儿女婚姻之事。 也就是说,陛下从不点鸳鸯谱。 如此说起来,那徐慧鸣如今都这般年岁,却还是不肯娶亲,大约也是他自己的个人选择。 “哎,可惜了,这么一个前途似锦又面容清俊的儿郎,竟还没有婚事。我若是徐夫人,怕是头发都要愁白。” 有妇人笑着打趣说道:“可不是这个理?陛下一共也就一兄一妹,如今最小的妹妹都有十六,正在外游学,全国各地到处跑,这婚事怕是起码五年内没影儿。这位徐大公子也有二十五六,亦是枕旁清冷。徐夫人上次参加我们妇女促进会的时候还在哀怨呢,说徐家四房,就陛下这一家莫说含饴弄孙,连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没着落呢。她也是急得不行——” 说这话的是白老将军的夫人,自然是消息灵通。 “哎,我听说徐司长似是心里有人,那姑娘不肯点头,因此才迟迟拖着婚姻大事。” “心里有人?谁?” “那可就不清楚了。这种事我们怎好说?” 那妇人的消息藏一半露一半,弄得人心痒痒的,不过也有敏锐的妇人很快就猜出来。 说起来,徐大公子和谁最亲近? 政务上自然是那位凤儿部长了。 不过猜得出来的都是很高层的家属,自然口风严谨,都只笑笑不说话。 徐慧鸣在等凤儿部长的事情,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都看得出来。 甚至私下也有人旁敲侧击的劝过凤儿。 不过凤儿一句“陛下一日不婚,我也一日不婚”的话,倒叫众人哑口无言。 “凤儿部长也来了!”有妇人喊了一句。 果然,拱门入口处走进一身形清瘦的女子,她穿一身深色的长衣长裤,头发在后脑勺挽成一坨,这样式也是女皇陛下兴起来的,说是叫“丸子头”,倒也贴切,近来很多女子都留这样的发式,干净清爽又好打理。 “今儿个这交流会有意思,竟然全都戴上面具,这不认脸,难不成光靠声音?这相亲…相亲,那总得见个脸啊。” 有妇人笑道:“廖姐姐你这想法可就过时了,看脸的话彼此都是熟人,政务上都有接触,可就不好下手。这戴上面具嘛,谁都不认识谁,就当重新认识,也避免熟人尴尬。听说这还是陛下的主意呢。” 一听说是徐振英的主意,妇人们自然不敢说三道四,纷纷夸了起来。 “可不是。我刚才在步道走了一圈,今儿个元校长布置了许多游戏,文的武的都有,还有什么闯关游戏,这一圈圈下来,也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脾性。” “说来说去,你们要不要猜猜,今日陛下会不会来?” “陛下来不来我不知道,不过眼瞅着徐家这些个位高权重的人都出现了,怕是徐家那几位夫人…还有太皇太后…怕是要出现。” 立刻有人纠正她:“如夫人,咱们华国可没什么太皇太后!陛下登基后,从不曾加封任何皇亲国戚,咱们哪,只能喊那位为徐老夫人!” “是是是,是我口误,妹妹且饶恕。”那妇人也是晓得厉害,自然打个哈哈就躲了过去。 在场之人当然也不会揪着人家的小辫子不放。 就算徐振英从不曾加封家人,却也不妨碍他们私底下称呼徐德贵为“太上皇”,苗氏为“太后”,黄氏为“太皇太后”。 妇人们也是不懂为何徐振英要一意孤行,不肯加封徐家众人,这历朝历代皆如此啊,怎的偏这位女皇陛下要与众不同? 难道就不怕徐家众人反水? 更不要提当初女皇陛下登基时候,就因为“加封”一事和群臣们闹出的风波。 好在徐家众人们也识大体,纷纷上书表示自己不要封号,并统一战线,全部站到女皇陛下一边,那场轰轰烈烈的登基册封风波才勉强算是平息。 不过也由此可见徐振英的铁血手腕。 这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徐家人愣是没人敢伸手要,可见徐振英平日对家人管束严苛,也可见徐家其他人对徐振英的恐惧。 妇人们在不远处的二楼看戏,而当事人却已经陆陆续续入了垂花拱门。 凤儿一进门口,便有工作人员拿了有号码的手环和面具给她。 “姑娘,今日是青年干部交流会,元校长特意让我们准备了面具和号码牌。” 凤儿还觉得有些稀奇,一时之间,心里被徐振英赶来相亲的埋怨消散不少。 行吧行吧,反正陛下也没免俗,被徐夫人压着过来参加交流会,那么她作为下属陪同上峰受难,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过这戴上面具谁也不认识谁,那还怎么相亲交流呢? 也不知道元校长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凤儿戴上面具后,缓步走入内湖的步道入口,很快,陆陆续续来了几十个青年干部。 虽说戴着面具,可是有些接触了快十年的人,凤儿还是认得出。比如徐音希,比如钱珍娘,还有方凝墨。 这些人,只需要一个背影,凤儿就能认出她们。 大约也是被陛下拉来一同受难的吧? 不过看好友们被催婚,还是挺有乐子的。还好她凤儿无父无母,因此少了这份被催婚的“乐趣”。 很快,几个熟悉的姑娘们碰了头。 凤儿笑眯眯的看着徐音希说道:“怎么,连夫人也这般着急?我记得徐乐至前段时间不是生了个儿子吗,可把她给得意坏了。就好似生了儿子就高人一等似的。连夫人已经含饴弄孙了,怎么还要催你?” 徐音希苦笑,“就因为徐乐至生了儿子以后趾高气昂,连我母亲都受不了,母女两人反倒生分了。如今我母亲专心做她的政务,每月按时送钱过去,兴许还能落个好。她老人家现在是春风得意,官场顺利,唯一遗憾就是我没成婚。” 钱珍娘则摊手:“我纯粹是被陛下强行拉来的。陛下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徐音希偏头笑:“珍娘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她是被祖母生生赶来的!祖母说我们这帮老功臣都是二十多岁的姑娘了,早该嫁人!她那个年龄儿子都生了好几个,因此这次交流会她老人家最是积极,恨不得把我们所有人都绑过来。” 方凝墨则道:“我阿姐前段时间刚成婚,现在我娘就只顾盯着我了。还说什么等我成婚,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不知道谁给她下的任务。” 凤儿捧腹:“果然,催婚只有看别人才有乐子。” “哦,是吗?”徐音希挑眉,“我可听坊间传闻,我堂哥对你情根深种,一直拖着婚事就是在等你。就连三婶也托我明里暗里的打听,你为什么不肯点头?你若点头,她定然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让你一身轻松的嫁进徐家。” 方凝墨也笑:“说起来,徐大公子那可真是青年才俊,脾气和样貌都是顶顶的好,对你又是痴心一片。怎么,你凤儿还瞧不上人家?” 凤儿一本正经说道:“哪里能轮到我瞧不上人家?” “那你为何还……” 凤儿挥挥手,似乎并不愿意多说,“徐大公子青年才俊,可也不代表他条件好,我就得点头同意。婚姻一事,还得讲究你情我愿。” 几个姑娘若有所思。 如此听起来,倒像是凤儿对徐慧鸣无意。 徐音希斟酌着,是不是就如此答复苗氏,也好让苗氏和堂兄都死心? 徐音希不好再劝,只好笑着道:“今日难得有这样的聚会,你也好好游玩一番,说不准你的眼缘就在此地呢。” 可徐音希心里还是免不了唉声叹气。 明明三叔三婶都满心欢喜的盼望着凤儿能嫁入徐家,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凤儿和徐慧鸣,当真是有缘无分—— 很快,身侧击鼓声传来,交流活动正式开始。 凤儿四处张望,却也没看见徐振英的身影。 她心中琢磨着:该不会忽悠他们这些怨种来陪同,陛下自己却躲起来了吧? 这倒像是陛下能干出来的事。 毕竟自从华国建立以来,四海歌舞升平,发展蒸蒸日上,陛下难免生出了摸鱼的心思,并时常做出幼稚举动。 而那边元校长却已经在有序组织:“请所有姑娘们按手腕上花环的号码对应坐下,公子们一一对应入座,面对面大约五分钟时间,随后可以往下一个座位去。后面还有游船、投壶等游戏,若遇见彼此中意的,请公子们便将手里的花朵交给姑娘,姑娘则可以将花环递给公子。” 一场浩浩荡荡的相亲活动就这么开始了。 凤儿本来就无心这些活动,因此一坐下就四处寻找徐振英的身影,哪知徐振英的身影没找着,倒是对面男子的声音让她吃了一惊。 对面那人笑盈盈说道:“既然无心相亲,你又何必出来。” 竟是徐慧鸣!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而不远处的元淳皇后竟然还对凤儿使了一个眼色。 凤儿无语凝噎。 鬼知道她这几年都是尽量躲着徐慧鸣走的,偏元院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帮她牵红线? 这世上乱点鸳鸯谱的人怎么那么多? 也难怪陛下从来不给别人赐婚,这万一要是点错了鸳鸯谱,那可真是毁了两个家庭。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迎头遇上,凤儿也只能敞亮的打招呼:“徐大公子。” 徐慧鸣盯着她笑,似是逗弄,“我记得你以前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那是以前在外面替陛下做事,为了掩护身份时的不得已之举,还请徐大公子海涵。” 两个人戴着面具,面对面的坐着。 其他人也是如此,每个人五分钟的时间还没有到,因此凤儿也不能自行换位置。 她有些如坐针毡般的扯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说了这么多的话,竟然才过去一分多钟? 徐慧鸣见此,“你就这么不想跟我独处?” 凤儿笑,“没有的事,是大公子想左了。” 徐慧鸣却似乎有些咄咄逼人,“那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那也是没有的事。” 面对凤儿的敷衍,徐慧鸣显得有些怒气,“凤儿!” 凤儿却依然漫不经心,只是下意识的又掏出了怀表看时间,明显一副希望时间赶快溜走的感觉。 可惜怀表却被一只大手拽住了。 抬眸,对上徐慧鸣那双眸子,凤儿唇边散漫的笑一分一分沉了下去,随后颇有些无奈说道:“徐大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我之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到底要如何?” 徐慧鸣也叹口气,“聪明如你,怎会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凤儿,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凤儿又挪开手,瞅了一眼时间,随后合上怀表。 女子的眉眼浅淡,再无当初初见时的怯弱,眉宇间自有一股意气风发。 她早已扶摇直上九万里,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小心翼翼跟在流放队伍后面讨好被人的奴婢。 “徐大公子,我从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很早以前,我就表明了我的心意。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是你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放弃,甚至借用徐家人向我施压,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躲避。” 徐慧鸣抓着凤儿的手,“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半分情意。凤儿,你的眼睛骗不了人。你说我自欺欺人,你我之中,到底自欺欺人的人是谁?” 凤儿叹气,眼中有一抹黯然,她轻抿唇角,随后缓缓道:“好吧,我承认,我有些许喜欢你。徐大公子洁身自好,青年才俊,我们又常年相伴,生出情意,乃人之常情。” 徐慧鸣眼底瞬间有了亮光。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抬虚无缥缈了,于我来说,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我此生…并不会被爱情二字所束缚,我有更广阔的天地,我还有未完的事业,这些都比和你在一起重要千倍万倍。” “我不明白!”徐慧鸣情绪略有些激动,春日的季节里,飘来了柳絮,落在他的头上,有些如梦似幻。 昔日的少年,也变成了成熟冷峻的男子。 “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就会阻碍你的事业!我说过,我不会给你任何拘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我成婚以后,我绝不会用世俗的标准要求你,我也不会给你任何生儿育女的压力——” 凤儿笑得落落大方,她抽出徐慧鸣握着的手,神情很冷静,甚至有些冷酷,“还是不了。我喜欢徐大公子,可更喜欢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很好,我不希望改变它。徐大公子的情意,我终究是要辜负了。不必等我,此生…我亦不会回头。徐大公子,你若真心喜欢我,便为我的决定而感到欢喜。” 徐慧鸣的心,仿佛瞬间被狠狠击中。 他看着眼前那人淡然出世的眼睛,只觉得这十几年来犹如大梦一场。 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凤儿的决定。 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由的风,林间的鸟,山间的溪,不是他能拢在手心之物。 终究是留不下她吧。 不愧是徐振英亲自带出来的人,温暖又阴冷,冷静又残酷,对世间有爱,对个人却无情。 “徐大公子,你的人生还很长,这里优秀的姑娘很多,你也并非是非我不可,换个人,你的人生照样过。我言尽于此,请你以后莫要纠缠,也不要等我。” 凤儿如释重负的说完这些话,随后强忍心中酸痛,别过眼去。 罢了,罢了,情爱二字,犹如过眼云烟,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对姑娘家,眼下看起来千好万好,今日你侬我侬,明日呢?谁能保证彼此一辈子不变心,她凤儿尚且做不到,更何况是别人? 怎么算,婚姻对于她,都存在亏本的极大可能性。 眼下是最好的时代,与其纠结嫁人,不如跟着陛下酣畅淋漓的干一场、功名垂史来得痛快! 她凤儿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而不是男欢女爱。 时间到。 凤儿毫不犹豫的起身。 刮起了一阵细风。 而徐慧鸣显然有些面色苍白,如临一场大梦,梦初醒,只剩一片苍凉—— 很快,所有人有序移动到下一位交流对象跟前。 活动依然在进行。 钱珍娘还有公务,因此只进行了上半场便草草离去,不过临走前倒是和另外一个男子约定了时间。 不料,行至垂花拱门处时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此人虽戴着面具,从身形却不难看出是个武将,他负手立在门下,眸色坚定,似在等她。 钱珍娘看着这熟悉的人影,试探性的问道:“徐将军?” 那人取下面具,面具之下,端是徐慧嘉的模样。 他比从前看起来稳重许多,战场历练,让他迅速成长,如今已有一代沙场英豪的模样。 钱珍娘笑:“怎的没去参加活动?” “没什么意思。”徐慧嘉看见她手上的腕花已经取下,眸色一暗,因为这代表着钱珍娘至少在第一轮有了心仪的对象。 徐慧嘉的语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嘲讽,“你不准备和凤儿一样?一直等到陛下成婚才肯成婚?” 钱珍娘摇头,“凤儿和陛下两人的想法超脱世俗,而我是个大俗人,我是事业也想要,婚姻也想要。况且陛下曾说过,女权这条路,不需要牺牲任何人来实现。女权是…接纳每个姑娘的不同,容许每个姑娘做出不同的选择。所以凤儿选择一辈子不婚,可我却要选一个人白头偕老。” 徐慧嘉有些动容,愣了片刻后,酸道:“难不成你选的那个26号就能和你白头偕老?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钱珍娘一愣,才醒神原来方才交流期间那双在背后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徐慧嘉! 她按下心中的不悦,面上却依然含笑:“就是因为看不到长相,因此才更能看清对方的脾性。皮囊乃身外之物,两个人性情相投才更为重要。” 徐慧嘉盯着她。 半晌不语。 钱珍娘觉得有些异样,自然不想和徐慧嘉多呆一秒,款款福身正欲抽身离开,却被那人一把拽住。 “钱珍娘,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当初我做的那些混蛋事?” 钱珍娘微微愣住,随后莞尔:“徐将军,从前那些事,我早就忘了。” 所以,她只是不喜欢他。 他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落子无悔。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这许多年,也该放下了。 徐慧嘉缓缓松手,沉声道:“那个人是陆士文,目前官至司长。家中父母早逝,底下只有一个弟弟,已经考上了吏员。家底虽薄,却没有负担,且品性良好,升迁有望。配你…勉强能够…” 钱珍娘并没有问徐慧嘉为何对此人如此熟悉,脑子里有些混沌,可她却阻止自己深想,只浅浅道一句:“多谢。” 徐慧嘉也淡然一笑,“好好保重自己。” “我会的。” 两人错身,分道扬镳。 柳絮飘飞,却再不见身影。 番外三 撂挑子的女帝 汴京城南门之外,停着一辆天青色纬布的马车。 南城门人来人往,附近做小生意的小摊小贩几乎占据了半边江山。他们在划好的经营道内,鳞次栉比,整齐有序,丝毫不占水泥正路的位置。 一大早,吆喝声起,卖芝麻糖的、糕点的、馄饨的、编制物的,伴随着雾气消散,霞光满照,整座城市又活了过来。 如今已是华国建立的第十五个年头。 汴京城比起从前,不知繁华了多少倍。 很快,一快骑从人群闹市之中而来。 那是个中年女子,一身青色飒爽劲袍,身形曲线玲珑,颇有力道之感,一看便是常年奔波在外的女子。 自从华国女帝开国以来,女子们以健壮为美,不难看到汴京城内许多孔武有力的女子。 那人打马飞快,像是炮弹一般冲入了车帘之中。 马车内一阵细风。 四个车轱辘也微微晃动。 凤儿擦着汗,唏嘘道:“天爷,总算是赶到了!” 徐音希着一身白色长衫,她皮肤很白,即使已年过四十,眼尾却只有些许细纹,因为不曾生育,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妇人要年轻许多。 尤其是现在卸了职,无事一身轻,更显出几分温柔来。 徐音希笑着递过去擦汗的帕子,“你跑这般急做什么?陛下说了要等你,就一定会等你。” 凤儿笑嘻嘻道:“哎呀,那不是怕陛下放我鸽子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个人经常说话不算数!” “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角落里的徐振英一身黑色长衣长裤,如今她已经年近四十,额前有一两缕不易察觉的白发,“而且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要跟来,我可没答应等你。” “我不管!”凤儿耍赖般的窜进来,一下脱了鞋钻进去,“你们想撇下我去游览大好河山,我可不干!” 徐音希道:“陛下跟你开玩笑呢。如今汴京城里,就我们三个人没有成婚,如今陛下要走,自然要带上你的!” 凤儿却不服气:“哼,要不是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你们两肯定自己跑了!怎么回事,当初可是说好一起退休一起出去游玩的,怎么临到头你们两跟做贼似的离开?” 徐振英笑得无奈,“唉,这不是怕朝臣们受不了嘛。林老都这么大年纪了,平日里都是卧病修养,若是骤然听说我撂挑子不干,怕是敢拄着拐到宫里来抓我——没办法,我只能留下手书一封,悄悄溜走…” 凤儿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又七手八脚的将行李放在马车上,大声道:“有什么受不了的,陛下辛苦了大半辈子,总得为自己活几年吧。再说,这朝堂离开了谁都能转!” “这话没错。”徐音希笑道,“不过陛下你这一招也着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谁会想到堂堂女帝,竟然会钻狗洞离家出走——” 徐振英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陛下钻狗洞出来的?!” 凤儿却已经乐不可支,险些仰倒在马车里。 三个快四十岁的姑娘,似乎远离了朝堂纷争,此刻变得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幼稚。 “别叫我陛下了,我现在已经退休,不再是华国的女帝。” 凤儿从善如流:“那我叫你姑娘吧。” 徐音希也笑:“那我叫你六妹。感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叫过你了——” 徐振英莞尔,“是啊。这一晃眼就是二十多年,想起来当初攻入汴京城的时候还像是昨日一般。” 凤儿却已经掀开车帘,看着这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不免有些担忧:“这点人…够吗?” 徐音希道:“还有一支五十人的暗卫。” 徐振英道:“走得突然,没来得及通知安保。不过这些人都是我信得过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况且我已经不是女帝了,想必应该没什么人会跟我过不去吧。” 凤儿叹气,望着徐振英,有些感慨:“姑娘,我真佩服你,这急流勇退,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我想,不出两日,整个朝堂必然炸锅。禅让啊!选拔啊!竞聘上岗啊!这简直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壮举!” 徐振英笑:“就如你所说,我辛苦了几十年,也该为自己而活啦。再说,下一任皇帝的人选我都决定好了,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凤儿一下来了兴趣,“姑娘选的谁继任大统?” 徐振英笑:“你猜?” 凤儿摇头,“猜不出来。” 徐音希却笑出声来,“六妹本来选的是我。不过被我拒绝了!反而被我发现此人准备撂挑子,我也就顺势准备退休之事。” 凤儿大惊,“你拒绝了?为何?” “既然六妹要实现真正的公平,那么徐家就不能连出两位女帝,否则徐家下一辈便会视皇位为徐家之物,这与我们最初彻底废除三六九等的初衷不合。其次,我年纪比六妹还大,精力已是不足。最后嘛,我才没那么傻,六妹都不想干的差事,必定不是什么好差事,我此生无儿无女,从前总为天下大道而活。眼下也是时候为自己而活!” 凤儿被这消息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就这么几天时间,她先后发现了徐振英准备撂挑子周游全国,又发现徐振英准备退位让贤,甚至连皇帝竞聘条件和规则的诏书都拟好,最后才发现这帝位已经轮转了好几家—— 凤儿一直觉得自己都算是姑娘们中最出格的那个,却忘了眼前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当世豪杰! “那姑娘最后定了谁?” 徐振英略一犹豫,“宋部长。” “宋洛?”凤儿却也不十分吃惊,“宋洛今年也是三十多了吧,正是壮年的时候。她在基层干过,也当过府君,从政经验丰富,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那帮老臣。” 徐振英笑,“我对她有信心。” 徐音希也道:“陛下选的,定然是好的。” 凤儿见眼前这两人颇有情投意合的滋味,便有些拈酸吃醋,“是是是,陛下选的当然好。怕是陛下选谁,你都觉得好。我怎么忘了你徐音希才是姑娘最忠实的拥簇者,姑娘一辈子不成亲,你也一辈子不成亲。姑娘不留下血脉,你也不生儿育女。姑娘要急流勇退,你也跟着退休——” 徐音希笑:“说起没有成亲的,咱们以前政务班子的老成员里,只有我们三人。人家钱珍娘,孩子都三个了!如今咱们光荣退休,游山玩水,那也必须三个人共进同退。” “这还差不多,可别再想丢下我。” “你都上了马车,还如何丢下你?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将你踹下去!” “你!”凤儿登时和徐音希两人扑做一团。 而马车飞驰,几十人的安保队也随之出发。 带头的是经验十足的安沛霖。 他在西面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以后,早已成为开国功臣那一批人物,不过早些年也因为伤病申请了提前退休闲赋在家,因此这一次徐振英也把他叫上。 安沛霖对于徐振英自然是莫有不从,徐振英一个号令,他便携家带口的跟上。 也是巧了,他夫人也是女兵,生了个儿子也喜舞刀弄剑。 徐振英召唤的几乎都是老兵,老兵虽然体力或许跟不上,但各个经验丰富,且对徐振英十分忠心。徐振英也允他们携家带口,因此这一支队伍乍一看倒像是外出走镖的商队。 马车晃晃悠悠,低调的行驶在丛林掩映的水泥路上。 大约走了三四个时辰,天将将黑,一轮残月高悬,夏日暑热退去,只剩一阵凉爽的晚风。 他们在一处驿站落脚。 驿站上的铃铛被晚风吹得作响。 也吹得徐振英手里的书本“哗哗”的翻开好几页。 徐音希上前来,拢了拢油灯的光,随后覆上她手里的书,笑道:“都功臣身退了,何苦还要这般严苛?” 徐振英微微抬起有些麻木的手臂,“学无止境嘛。也是习惯了。” 徐音希却盯着她,“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怎么,舍不得皇位?还是担心你走了以后天下大乱?” “那倒不至于。我二十岁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在三十岁以前退休,若不是中途有段时间被林老察觉到了心思,又强迫干了十年,我是早就想放手。至于天下大乱,那也不会,我选的这个姑娘应该能镇得住场子,不至于把我辛苦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那你为何还心不在焉?” 徐振英眯着眼睛笑,她头上有些许华发,但一双眸子很清澈,唇边两个标志性的梨涡,让她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亲和,“我没有心不在焉。” 徐音希抿唇笑,“你在自欺欺人。你我姐妹几十年,我如何不了解你?你从离开汴京城以后,一直就在心不在焉。” 徐振英蹙眉,“既然你都说我在自欺欺人了,如何还要拆穿我?” 面对徐振英的耍赖,徐音希也没有办法,她掐了一把徐振英的腰,颇有些傲娇:“你就嘴硬吧。你现在让我都有些期待了,能让我们女皇陛下都心不在焉的事情,到底是什么鬼热闹。” 徐振英把她往外推,“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是谁说的这些年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忙于政务,容颜衰老?赶紧趁这个机会,多补补美容觉。”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徐音希说着,唉声叹气的往外走,哪知她走出房门却又转个圈,蹲守在了徐振英住处房门外的十几米外,倒是和迎面而来的凤儿撞了个满怀。 徐音希眼疾手快,迅速拉着凤儿蹲在角落,压低声音说道:“凤儿,今晚咱们有热闹看了。” 凤儿蹙眉,“什么热闹。” “你且等着就是。” “幼稚。”凤儿上下打量徐音希,却见那人虽然已是四十,行为举止却完全没有昔日一国副帝的稳重,如今更是玩心突起,跟个几岁小孩一样,难不成徐音希以前的成熟稳重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幼稚。想当年也不知是谁带着我们蹲墙头看人家钱珍娘洞房,闹得钱珍娘差点提剑满院子砍我们。还有啊,明小双和方如玉在家里拌嘴,你和方凝墨两个人拉着方如玉去妙音坊看俊俏郎君,让明小双满城去找——” 凤儿有些心虚,“那都是陛下出的主意。再说那郎君也一般,不怎么俊俏。” 不知怎的,徐音希忽然有些感慨,“哎,我怎么就没看过俊俏郎君呢。这辈子真是白活了。以前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政务,总觉得陛下离了我徐音希不行,华国离了我徐音希不行,从早到晚,跟个陀螺似的,仿佛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工作,吃喝玩乐,是一点都没享受。” 凤儿笑眯眯的挽着她的手,“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大圣人呢!这辈子你我能跟随姑娘干一场,能名垂千史,能改变历史,能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甚至筑庙修身,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啦。至于现在,你就好好的当一个大俗人,我陪你把从前错过的,全都补上!” 徐音希笑,“说陛下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陛下?陛下如何?” “你就没发现她今日心不在焉?” “是担心汴京城吗?毕竟她就留下只言片语离开,汴京城那帮人怕是现在已经疯了。” “不是。”徐音希笃定,“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们。” 凤儿也一下来了精神,“那不如我们蹲守在此地看看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就听见寂静的夜空之中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 来人应该是单人单骑,身形清瘦,快速穿梭在林间。 是谁这般晚了还在外面奔袭? 两人好奇的探出头张望,不料徐振英的门一下被推开,迎着满地的月色,她的脚步是少见的欢快,甚至带着少女的急切。 两个人迅速身体贴墙,隐藏身形。 两人面面相对,颇为不解。 曾几何时他们见过徐振英这般急切的模样? 徐音希被勾得心痒难耐,随后探出身子望向那驿站的院子里。 只见漫天月色,犹如地上秋霜,骑马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从山林之中打马而来,随后他将马栓在后院。 他看起来步伐匆匆,颇有两分急切。 是个中年男子。 背脊挺直,犹如山间松柏,留着寸头,隐约可见一脸刚毅之色。 一看便是从军之人。 那一身的凌厉,犹如出鞘之剑,叫人无法忽视。 趁着月色惊鸿一瞥间,两人倒抽一口凉气。 凤儿忍不住惊呼道:“姑娘等的竟然是他!” 不知怎的,徐音希双眸微微泛红,“陛下…一直等的都只有他。” 凤儿望向她,“你一直都知道?” 徐音希淡淡一笑,目光中似千帆过尽的苍凉,“你还记得五年前殿下得急症险些仙去的事吗?” “如何能忘?当时邱院长一夜白头,医务部的人夜不能寐,汴京城内所有的庙宇都是灯火通明,老百姓纷纷走出家门为陛下祈福,那护城河都被祈福的水灯灌满——” “是。陛下病好以后,似乎想开了,她暗中派人去关外一带寻过他。” 凤儿眼中泛起泪光,“也就是说,陛下五年前就找到他了?” “没错。我只知道他们五年前就已经断断续续的用书信互通有无,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那…那他如今也是接近半百的人,可成亲了?可有孩子?他…可会让陛下失望?”凤儿似乎有些急切,随后又觉得苦涩,“他是江家独子,全家被诛杀,只留他一人在世。他一定早就有了家室,怕是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是啊。 江永康算起来也是四十多的人了。 从他被陛下驱逐出汴京城已经快二十年,这二十年他游走大好河山,见过那么多的风情,见过那么多的人,大半生身如柳絮,怕是早就在某处落脚。 凤儿只觉得心痛难当。 正如当年骤然听闻徐慧鸣成亲的消息一般。 徐音希看着那一闪而过的背影,莞尔一笑:“不必杞人忧天。相信陛下的决定。” 而徐振英急匆匆下楼,终在驿站的院子里见到了江永康。 她的脚步都放慢了一些,怔怔的望着来人,似乎想看清楚来人的样貌。 人生弹指,匆匆数十载。 江永康离开汴京已经快二十年。 这期间,他也就回来过几次,却不曾来找过徐振英。 徐振英的印象里,只记得某年的元宵灯会活动上,匆匆一瞥过他的样貌。 因此,徐振英便知道,江永康悄悄回来过。 可这样面对面,仔仔细细的看着对方,却是一次都没有。 江永康也在看着她。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四目相对之间,山风无痕。 两人,相对一笑。 恩怨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