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实在美丽,大佬们轻声诱哄》 第1章 穿成即将被做成人彘的人渣炮灰 香烟袅袅、罗幔层叠,此处隐蔽,躲在花街柳巷的一角。 屋内,一娇憨可人的少年正沉沉昏睡在床上。虽是少年,可他粉面桃花、唇红齿白,比之女子还更惹人垂怜。 而就在同屋的不远处,一锦衣华带的富贵公子正垂涎欲滴地盯着床上的少年。 他目露淫光,一边向床上走去,一边急迫地开解自己的腰带。 可就在公子的手放在少年的衣领处,要解盘扣时,他猛然一顿! 再次睁眼,眸中神色已从狎亵转为了惊恐! 他左右环顾房间,眸中惊惧之色不减反增,公子的双腿发软,后退两步。 这是做梦还是穿越! 季书冉蒙了,他不是在音乐室偷看小说么,怎么会一个打盹就到了这里? 下一秒,大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传进脑子里—— 他的确穿越了,穿越到了他偷偷看的那个小说里。 《落魄庶子他权倾朝野》,看这文名,季书冉开始还以为是男频爽文。 只是没想到越看越不对劲,里面不仅有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渣炮灰,而且个个天纵英才居然都对男主心猿意马。 等季书冉弹回去再看小说简介,才发现原来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双男主小说! 而书中季书冉的身份十分暧昧,虽然父亲只官居四品,姑姑却是当今宠冠后宫的季贵妃。 他是家中独子,因此备受宠爱,也被养出了一身无法无天的性子。 与其他人一样,季书冉也无法抵抗主角受许知白的魅力。 屡表心意却都被拒后,季书冉恼羞成怒。 他找人把许知白给药晕了送进妓院,想要强了对方。 但作者定然不会让他得逞,因此他才解开许知白的几颗扣子,主角攻之一就冲了进来,把季书冉踹翻在地。 再后来,季书冉存心报复,又被几个主角攻狠狠反制。 他先是被人挖眼割舌,又被砍去手脚做成人彘,最后以极刑处死。 季家从此一蹶不振,季贵妃被打入冷宫。季父自然也被削官剥职,从此家道中落。 回忆到这里,季书冉忍不住一阵发苦,一想到这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结局,就非常想撞墙。 这个角色的意义不过是促进主角几人感情的媒介,小说里最低级的又蠢又坏的炮灰。 要知道这几个主角攻可都是天潢贵胄,太子、王爷,侯爷,这季书冉真是色胆包天,居然不怕死敢去动他们的人…… 这时季书冉猛的虎躯一震,他突然想到躺在床上的少年—— 季书冉快步走去,见到少年右眼的那颗红痣时,心中一阵天崩地裂——就这么巧,穿到自己要强了许知白这个剧情? 骤然间一阵脚步声迅猛赶来,季书冉欲哭无泪,他迅速赶至窗边,把住窗缘就想翻窗逃跑。 这时轰然一声巨响,门就已经被带头的人给踹了开来! 阵风吹袭,扑面是满身的少年意气。 少年大马金刀地跨步进门,一席墨袍迎风猎猎。他腰间鱼纹玉佩精致华美,正是富贵逼人难自收,更衬他剑眉星目,英俊逼人,自带一袖气宇轩昂的飒爽。 日正亭午,薄薄金光铺散在他脸上,金光俯照,更显他意气风发。 此刻他来势汹汹,横眉怒目一扫,便盯准了季书冉的身子。 季书冉知道来者的名号,陈世霄,忠勇侯侯府嫡次子,力能扛鼎、武艺非凡。 其人五岁耍剑、七岁用枪,十五岁于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被这人踹一脚岂不是开局落个残废了? 季书冉心中狂颤,刚要开溜就被陈世霄抓着领子给甩了下来,他冷哼一声:“还想跑?” 陈世霄派人压住季书冉,自己则赶去床上搂住许知白,“知白?你怎么样了?” 书中的季书冉心中爱慕许知白,自然下的剂量很轻,许知白很快便悠悠转醒。 见着眼前刀光剑影的一幕,许知白吓了一跳,躲进了陈世霄的怀里。 陈世霄还不过是半大小子,少年人心事难藏,眼下许知白主动亲近,俊脸上双颊微醉,搂着许知白一顿好言宽慰。 趁二人你侬我侬之际,季书冉被压在地上,正绞尽脑汁地想一个脱身之法。 他可不想重走书里的老路,人彘极刑、家破人亡。 “知白你不知道,本侯爷赶来得有多危急…若我再晚来一刻,你恐怕就要被季书冉这个狗东西……”陈世霄越说越恼,怒火攻心,拔步上来对着季书冉当胸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实在,季书冉只觉胸中猛的一震,钝痛顺着筋血密布全身,他捂住胸膛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快从中裂开一般。 陈世霄居高临下地俯视季书冉,五官笼在一层阴影里,怒相丛生,脚尖还踩在季书冉的胸膛上。 陈世霄少年英雄,天生神力,怕是只需轻碾足尖,就能够将季书冉的胸膛踩成两半。 季书冉吃痛至极,眉心皱紧。 他喘不上来气,说话虚得厉害:“我父亲好歹是四品官员!你看不上我,难道也看不起我父亲?我父亲还在等我下了太学回家,你难道就在这里想把我打死吗?” 区区一个从四品的秘书少监,在忠勇侯侯爷的威名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季书冉搬出父亲不仅为了表明身份,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妹妹季秋阑,她乃是如今最眷圣宠的季贵妃。 季书冉这句话精准踩中陈世霄的雷区,陈世霄自幼从军营成长出来,性子被练得野了,平生最恨仗势欺人者。 陈世霄眉梢一戾,一脚又把季书冉踹到墙上。 季书冉再被一脚踹飞,砸到墙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胸中剧痛! 季书冉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一连番的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泄尽。 这笔账季书冉狠狠地记下了,这杀千刀的陈世霄,太过蛮横不讲道理,若被自己逮到机会…… 罢了罢了,这会子他为侯己为民,不死在这都是好的。 季书冉被踹到墙上,束发散下,青丝如瀑铺在地上。 季书冉自幼多病,被养得藕肤桃面。他的脸埋在黑发里,嘴唇被咬得赤红,黑红相间里,更衬得他面如傅粉,妖艳昳丽。 如今他恨极了陈世霄,抬眸瞪去,又瞬息收拢回神,垂下眼眸不敢再看,生怕这“威风凛凛”的侯爷再补上两脚。 彼时一双桃花眼含嗔带怒,眼光斜斜地飞过来,如夹霜带露的冷枝玫瑰,直勾勾地剜了陈世霄心中的一块肉。 陈世霄与他相视,差些被这一眸勾得失魂,只可惜季书冉很快便收回视线,刹那的惊艳便如幻象般杳然了。 从前只觉得季书冉聒噪无礼,却没注意生长了如此艳丽一副皮囊。 季书冉捂住胸口吃痛得紧,嘴里嘶嘶地喘气,“我并未想对许知白做什么,只是想把他带到这里歇息!即便我真想对他做些什么,也尚且还没做,但我是真真被侯爷您踹了两脚,这即便闹上官府我也不居下风!” 许知白听季书冉想闹上官府,慌了神。要知道倾慕他的可不止陈世霄,还有太子王爷呢。 若此事闹将出去,指不定有多少流言蜚语等着自己,说不定两位殿下也会厌弃自己。 如今许知白的神态已经没有了半分惊慌脆弱,他怨毒地盯着季书冉,与书中所写的翩然公子形象相去甚远。 他很快收整好心情,抱住陈世霄的一只胳膊,软语道:“侯爷不要……为了我的名声也不能闹上官府去。” 陈世霄的心绪瞬间回笼,他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季书冉,便又把自己全部的关心给了许知白。 季书冉这狗东西鲜廉寡耻、无恶不作,俨然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甚至还想强占知白…… 他顶多生了一张面若好女的阴柔相貌罢了,怕是连知白的脚指头都比不上,许知白博学通识、恭而有礼,这才是自己真正爱慕的人。 “哎哟…哎哟哟哟…痛死我了……”季书冉突发恶疾,趴在地上开始呼痛,“福生!福生!你少爷的肺要裂了!胸骨也要断了!赶紧去跟我爹说准备白事吧!” 听到季书冉的叫喊声,福生一个激灵,他挣开几人钳制,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少爷!少爷您怎么样!您可千万别说这晦气话,少爷您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出事的!您要是出了事,我可该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看季书冉胸前被踹的那两脚,福生已是胆战心惊,又听他如此叫嚷,眼睛更是红了两圈。 季书冉在地上打滚啜泣,心中却暗自窃喜。 这么大的瓷在眼前摆着,不碰不是傻子么? 给封建社会灌溉现代高新知识,从碰瓷开始。 第2章 我有玉玉症,我要去围猎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福生快让我爹来见我最后一眼!可怜我爹娘知天命的年纪,还要他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季书冉哭天抢地地喊,眼泪也逼出两滴。 见此情景,陈世霄和许知白也没心思再卿卿我我,皆目瞪口呆看他。 这季书冉虽然平日孟浪放肆了一些,可他到底是四品官员之子,姑姑又是当朝贵妃,怎会像市井泼皮般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季书冉你发什么疯?我不过轻轻踹你两脚,何至于要死要活的!”陈世霄气急。 季书冉叫道:“小侯爷说得轻松,您自幼天生神力,力能扛鼎。您这轻轻一脚,恐怕我的小命就此交代在这里了!” 许知白心中也是一紧,若是季书冉真的出了事,侯府自然会设法摆平,如此就定然会牵连自己。 思前想后,许知白伸手拉了拉陈世霄的衣袖,轻声道,“世霄,要不然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找了也没用!大夫只能看外伤,我这是内伤!”季书冉在地上又哭又叫。 陈世霄一张脆生生的俊脸阴云密布,怒,“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夫还有看不出,治不了的内伤?” 季书冉哭诉说:“前一阵杜少康被家中勒令与钱家小姐分开,钱家小姐被迫嫁人,他从此一病不起。杜家遍请名医,杜少康依然郁郁而终。如今我被小侯爷您踹了两脚,羞愤欲死,抑郁难平,去也!去也!” 陈世霄的脸色变了又变,问:“那你想怎么样?” 果然自己刚刚那一眼是看岔了眼,这季书冉就是个腌臜泼才、市井无赖!哪里能比得上知白的万一? 亏他还进入太学饱读诗书,简直都把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撒泼打滚的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 季书冉打滚的动作渐渐停息,就等他这句话呢! 今天不论他季书冉如何为自己开脱,陈世霄都断然不会相信自己,甚至可能要把此事添油加醋告诉许知白的另两个爱慕者,太子和襄王。 季书冉如今的敌人不止是陈世霄,还有那两位爷爷。 这三人的怒火,并非一个季家能承受的。 更何况姑姑季贵妃宠冠后宫,隐隐更有压过皇后的趋势,太子一党早已视季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借此机会斩草除根也不一定。 所以季书冉一定要让他们不敢擅自动季家,要让季家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道:“小侯爷,今日我身受重伤,身虚体弱的,恐有邪气入体。我想参加四日后的长牧围猎。若能与陛下同行,届时真龙天子圣威照耀,我这心病自然不治而愈了。” 带季书冉参与围猎,对陈世霄来说易如反掌,许知白就是他找了关系塞进去的。 可季书冉明明自己就能去,为什么要求自己带他进去呢? 陈世霄一时没吭声,没说好,或是不好,只是看着季书冉,似乎能从季书冉的脸上看出答案。 “你为什么要我带你去?” 季书冉谄媚一笑,桃花眼中水波泛滥,流动着灵动的光,“自然是因为小侯爷武艺卓绝,有拔山扛鼎之势,跟着您有安全感了。” 只要季书冉的名字是由陈世霄递上去的,那自己就要由陈世霄负责了。 要知道本次长牧围猎除了为天下苍生祈福,皇帝还有意借机为太子立势,同时试探众皇子的实力。 如若自己不能全须全尾地到场,打的可是太子的脸,陈世霄也有连带责任。 如此一来也能防止太子近期去找季家的麻烦,一石二鸟。 至于季书冉手无缚鸡之力,却削尖了脑袋也要去围猎,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狩猎当天,有人会刺杀皇帝。 季书冉准备去救驾,在圣上面前露一回脸。 见陈世霄犹豫不定,季书冉又哭着闹着要寻死,小侯爷这才满脸黑线地应承下来。 见小侯爷答应了,季书冉是胸不疼了、眼不哭了、也不寻死觅活了。 他一跃而起就拜别了两人,领着福生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回家去。 大雍盛世,鼎盛繁华。一路上季书冉左瞧右看的,看什么都新鲜。 倒是书童福生紧蹙着眉头,小小年纪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福生说:“少爷,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老爷啊...” 季书冉摇摇头:“不用,告诉他也是徒增烦恼。他就是个从四品的文官,对不上侯府,又不可能去找贵妃姑姑说事。这事儿吧,好解决,等着瞧你少爷的厉害吧。” 说着,季书冉对着福生得意一笑。 听到季书冉这么说,福生虽还是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总觉得少爷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仿佛比以往更机灵聪明了。 福生问:“少爷那咱们明天还去太学么,这两日要不要避一避风头?” 季书冉敲了敲福生的头:“笨蛋,我若是太学缺课,父亲母亲不就知道我肯定是出了事才不敢去上学么。” 太学要上,但是季书冉并不准备效仿那些穿越的前辈金榜题名,继而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封侯拜相。 一来季书冉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墨水,二来季书冉也不愿参与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 要是真做了官,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可不想做党派之争的牺牲品。 至于长牧围猎想要救驾有功,也只不过在皇上的跟前刷个脸,让什么太子王爷侯爷不敢擅动自己罢了。 季书冉胸无大志,既然暂时不知道怎么回现代,那就痛快地活了这一世再说。 可他不曾想,他想痛快,这原书的主角受却是已经盯上了他,纠缠不休。 他想与世无争,命运的齿轮滚滚向前,他依然走上仕途,步步高升。 第3章 主角受你冷静一点! 次日蒙晨,曦光柔软,季书冉带着福生上了前往太学的马车。 太学之内学生分成三等,即上舍、内舍、外舍。 太学制定了学生升等的制度,规定新生入外舍习读,经公试、私试合格,参考平日行艺,再升补内舍。 内舍生两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和公、私试分数校定皆达优等,为上等上舍生。 季书冉胸无点墨,父亲又只是区区四品官,因此自然还在外舍学习。 太子和那陈世霄,天潢贵胄之辈自然无需考核,早早的就在上舍了。 他们不在,季书冉当然是乐得轻松。 季书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福生为他摆书正墨,等着楚典学开课授道。 忽而一道纤细素白的身影走了进来,季书冉心中一囧。 即便季书冉现在并不担心再被陈世霄找麻烦,但是乍然见到差点被自己强了的受害者,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许知白走进门,第一眼就见到了季书冉,登时便面色铁青,扭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同舍的人都知道季书冉对许知白心怀不轨,可季书冉的情敌非同凡可,众人心里难免都嘲讽季书冉痴心妄想。 连带着的,看向季书冉的视线也都带了几分轻蔑。 季书冉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悻悻收回了视线。 昨日季书冉意欲强占许知白之事,是推动几人感情线的重要触媒。 按照原书走向,季书冉可是要被打废了半条命,被抬进季家的,今日也绝无可能正常上学。 如今脱离了原本的故事情节,季书冉已经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也不知道自己这只蝴蝶翅膀能扇起的风有多大。 今日楚典学讲的是儒家礼记,满嘴的之乎者也与孔孟之道,把季书冉听得是瞌睡连连,满眼周公。 等到下课,季书冉的随堂笔记上已经画满了墨水点印,脏污不堪。 季书冉抚脸汗颜,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指望靠肚子里这点知识储备能登科及第。 还不如这两天好好强身健体,争取围猎时护驾有功,说不定还能被皇上赏赐呢。 季书冉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合上书交给福生装奁。 两人起身正准备下课回家,一只手却横拦在了他们的身前,季书冉顺手看去,来人正是许知白。 而许知白正以一种季书冉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许知白想不通为什么季书冉和书上写的好似变了个人。 原来在一年之前,许知白还没有上京赴学赶考,仍是在洛阳老家的一介庶子。因为姐姐高嫁,才得以进入太学学习。 就在他准备来京城的前一个晚上,他得到了一本奇书,名为《落魄庶子他权倾朝野》。 了解到里面写的主人公正是自己,许知白如获至宝。 通过这本书他知道了自己是如何斡旋于当今太子、王爷与侯爷之间,又发生了怎么样的爱恨情仇。 里面的许知白被几位凤子龙孙宠如掌上明珠,最后随着太子荣登大宝,许知白也成为了大雍唯一的男皇后。 姐姐因此得了诰命,姐夫也随之封侯拜相。 许知白原本顺着这本书的情节一路青云直上,然而就在昨天那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季书冉只知道昨天那档子事会促进主角之间的感情,却忘记了一件事——许知白的姐夫近日遭受党派之争的牵连而锒铛入狱了。 按照故事发展,主角攻几人知道这件事后,对许知白的保护欲攀至巅峰。 他们更加疼爱许知白,太子也大手一挥,就把许知白的姐夫给放了。 眼下故事发生了变化,许知白的姐夫现在还在大牢里,姐姐的一双眼睛哭成了核桃。 许知白别无他法,只能再在季书冉的身上找个出路。 季书冉见是许知白,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连退三步,福生不明所以,也跟着退。 夭寿了,这祖宗怎么自己找来了,不会想摇人来报仇吧? 天可怜见的,昨天陈世霄踹了自己两脚也够出气了吧,要知道自己昨天可真没动他! 许知白见他往后退,气急,“你退那么后干嘛?季书冉,我有话跟你说!” 奇了怪了,明明应该是主角攻们找他季书冉的麻烦,这许知白平时躲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主动来了。 事有反常,季书冉说:“那你就在这里说吧。” 这是学堂,旁边还有学生没走,许知白皱眉,“你若是不想同我说,我就找世霄来同你说。” 一听到陈世霄的名字,季书冉就胸疼。 可怜自己胸膛上那两个鞋印还没消退,隐隐有发紫的趋势,只能庆幸陈世霄没把自己的肋骨踹断。 万般无奈之下,季书冉只能跟着许知白去了花园,二人寻了处隐蔽的假山,站在背后说话。 两人站定之后,许知白便单刀直入地张嘴问道:“季书冉你是不是心悦于我?” 季书冉的心下一跳,连忙摇头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想!” 许知白心里郁闷至极,这季书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和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了? 许知白眉头高耸,依旧再问:“那你之前为我端茶递水、买上好的狼毫笔、见我喜欢徐道子的画便高价买来送我……” “那是因为我对许兄一见如故,所以情难自禁做下的糊涂事。如今已然改邪归正,许兄请放心,从此我对你只有同窗之谊,再无其他念头。许兄,山水不同路,我先走了。” 季书冉见他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献的殷勤,更是心惊肉跳,赶紧打断他,生怕被哪个听去了。 要是被告状到太子王爷侯爷什么的耳朵里,自己哪里招架得住? 见如此行不通,许知白忽然开始松解自己的衣扣,露出底下的肌肤。 季书冉惊惧无以复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许知白温温柔柔地笑:“昨天,季书冉你就是想这样对我的吧,想看么,我给你看。” “别别别……”季书冉一紧张就忍不住哆嗦,他眼疾手快地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去披。 夭寿啊,主角受疯了,这要是给别人看到了,自己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哪成想许知白不仅甩开了斗篷,借势还踩了两脚,季书冉那个心痛啊……上面一圈围脖可是白狐毛,他挺喜欢呢。 一个晃神,许知白突然抓住季书冉的双手,两人相贴。许知白自小在洛阳老家做粗活,力气竟比季书冉大上许多。 季书冉挣脱不开,扣子蹦开几个,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以及两个模糊不清的嫩红印子。 完了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季书冉再顾不上是否引人耳目,撒口大叫:“福生!福生!快来帮帮你家少爷!” 这时一段快步声传来,季书冉只来得及看清一小片靛蓝的布料,原本缠在他身上的许知白就突然推了他一把。 季书冉一个踉跄撞到假山上,脑袋险些磕出个大包,头晕目眩之际,他又听到了许知白的声音:“世霄救命...呜呜,太子殿下…救命…呜呜呜……” 第4章 冲撞太子 季书冉听不清许知白的声音,只能双眼模糊地看过去。却见领头男子身姿颀长,立如华山松柏般英挺俊秀。 他手执折扇,面色阴冷地睥睨过来,看人时的眼神,如擎天冰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月影寒气折光而来,薄薄俯射。 再看,四爪金龙盘踞男子胸前,腾跃于靛蓝衮金线的长袍之上,那金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一双赤目直勾勾地盯着季书冉,几要裂帛而出! 季书冉心下大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草草民季书冉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远处福生听见声音赶来,见到太子几人立刻颤颤巍巍跪下来。 陆定羲慢悠悠的,音色低沉,“季书冉,季贵妃跟你是什么关系?” 季书冉咽了口口水,“回禀殿下,季贵妃乃是草民的姑母,秘书少监季淮昌是草民的父亲。” 良久,窒息似的静谧淡退。 季书冉听到陆定羲说:“民间说龙生龙、凤生凤,今日一见,果然贱人的侄子也是贱种。” 季书冉抿着嘴闭了闭眼,只能把头低得更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陆定羲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 可事有蹊跷,任他皇子龙孙,总不能颠倒黑白吧! 季书冉不平,“太子殿下,此事还有误会!草民并未对许知白做出僭越之举。” 许知白原本缩在陆定羲的脚下哭诉,闻言一个颤栗,更往太子身后退了退。 陆定羲的墨瞳如炬,闻言看向季书冉低叩的后脑勺,和那一段雪白如藕段的脖颈,气势如山一样磅礴压下,“哦?那你的意思是孤冤枉你了,知白又诬陷你了?” 季书冉逐渐挺直腰背,他抬眸看向对面几人,他的眼眶赤红,此时已然毫无惧态。 黑瞳如炬,忿忿不平地正视前方,一颗心火热坚韧,如剑一样挺直他的脊梁。 陈世霄站在太子身边,盯着季书冉的脸,少年人心事都在脸上,有些纠结,又像是希冀着什么。 昨日回家后,陈世霄就找了父亲递名字,要把季书冉带去围猎,那时候的自己依然嫌弃季书冉的市井作态。 可偏是季书冉躺在地上斜飞含恨的一眼,宛若惊鸿,怎么也忘不掉。 年少气盛,夜半瑶光倾洒,陈世霄躺在床上横竖缭乱,心火难息。 陈世霄觉得自己病了,睁眼闭眼,全是季书冉瞪自己的那一眼,怎会像妖精似的。 现在季书冉衣裳凌乱,胸前雪白如缎的皮肉,自己昨日那两个脚印鲜红见血,映在陈世霄的瞳底,清晰可见。 再美丽也只是皮囊生的好罢了,不过一介偷奸耍滑的人渣无赖,根本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陈世霄置气般硬生生移开眼。 忽有两声啜泣微微传来,陈世霄看向伏在太子脚边的许知白,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这才忆起方才情境。 此事的确疑窦丛生,季书冉昨日没有得手尚且吓得两股战战。 今天怎么会又故技重施,还被自己与太子正巧撞见?他不怕死么? “是,此事既非草民所为,那殿下便不应该对草民定罪。”季书冉回。 陆定羲微微笑意,杀机隐隐,“藐视皇权,冲撞太子,这总不会是冤枉你吧?此事可大可小,陈世霄你看着办吧,别弄死了就行。” 说罢,陆定羲温言宽慰了许知白几句。让人把许知白搀了起来,两人一道离开了。 季书冉看着几人渐行渐远,彻底淡出视线后才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阵风呼啸,吹乱季书冉的鬓发。 现在他终于明白当初陈胜吴广写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心境有多扼腕难平。 福生快步过来搀扶自家公子,他的身子还未调整过来,抖若筛糠。 没走的不止是季书冉和福生,陈世霄走过来蹲在季书冉的面前,“季书冉啊季书冉,你还真是狗胆包天,今天没得手,明日是否还要继续侵犯知白?你这种卑鄙小人,活着也是大雍的败类,还要牵累季家和贵妃。” 季书冉抿着唇撇过头,多说一字都是无用。 这样高官尊爵的人,只看自己想看的,只听自己想听的。 见季书冉不说话,陈世霄也不意外。他让人把季书冉从地上拖了起来,绑住双手往太学外面走。 陈世霄心中虽是生疑,但不知怎的,像是故意要抹除心里的那点泛滥般,偏生对他恶语相向。 季书冉警惕,“走去哪?你想怎样对我?” 见陈世霄不答,季书冉心若擂鼓,强装镇定道,“我已经同我父亲说过,你会带我去围猎,若是你把我打了半死——唔!” 陈世霄嫌他吵,把书塞进季书冉的嘴里。 季书冉说的这些,陈世霄自然知道,所以他并不打算如何严惩季书冉。 他有更有意思的法子折磨季书冉。 “你如今犯了如此大的罪,自然把你送进县衙打上五十大板,再受些老虎凳、烙刑、鞭笞这些刑罚,才能让我交差,让太子殿下消气啊。”陈世霄一边说,季书冉便一个接一个的哆嗦,冷汗不停往下冒。 季书冉跟着陈世霄往太学外面走,心底打算让福生赶紧回家找父亲救人。 可他还未实施计划,眼前就被一片黑布蒙上,福生也被支走了。 季书冉的心中森然一片,这陈世霄行事放肆乖张,即便围猎上自己的名字是他报上去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马车滚滚向前,在一处飘香玲珑的建筑前停住,陈世霄刚刚说的自然是哄他的。 他真正要把季书冉带来的地方不是县衙,而是春香阁。 第5章 打扮成勾栏样式 春香阁,京城最大的秦楼楚馆。 碧瓦朱甍、飞檐翘顶,阁内只见横梁一栋云顶檀木,云烟缥缈,玉香美女穿连于珍珠帘幕之间。 阙楼之内满目朱红翠碧,满嗅酒暖脂香,美人们的软语甜言不绝不耳。来客脚踏白玉砖,目望云中仙,实乃天上人间。 陈世霄拉着季书冉一路进了包房,伸手把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给松了下来。 季书冉被倾瀑而下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眼见不是县衙他才心中稍定。 然而在下一秒,看到侍女们手中托着的东西时,季书冉睁大双眼,顿足僵硬。 那上面都是一些颜色鲜艳,薄如蝉翼的纱裙,最最重要的是,这都是女子服饰。 这些纱裙款式暴露,穿在身上若隐若现,几乎所有皮肉都暴露在外,若是娇美女子穿着尚且赏心悦目…… 可季书冉看着陈世霄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股凉意如吸血虫般游走脊柱。 “你...” “挑一件穿上试试。”陈世霄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看向季书冉的神色意味不明。 季书冉脸色大变,“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穿这种……这种衣服!” 陈世霄说:“穿,或者我们现在就去衙门。” 穿女装,或者去坐老虎凳。 季书冉知道,自己至多做半天心理建设,扭捏一番,然后含恨抱起纱裙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接着,季书冉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羞愤欲死般随手抱起一席青色衣裙,由侍女们引去换衣。 陈世霄嘴角的笑意愈浓。 “这,这位姐姐,可否帮我把胸前这片加缝块布?” “这位小郎君,您生得俊俏,这芝兰玉树的身子轻着薄纱,只怕那些子浑人连眼珠子也要瞧直了。且美着呢,放心吧。” “姐姐,穿衣便穿衣……不必化妆打扮、绾发做头吧?” 没人回季书冉,只是一群女子的娇笑声。 “公子,下月会试若榜上无名,便来我春香阁做头牌吧!” 哄笑声在屏风后炸了开来,季书冉脸色愈红,根本不敢看镜中的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陈世霄真是个混账,知道要带自己去围猎不能驳了太子面子,就来这里羞辱人! 陈世霄又想起季书冉的那双眼睛,心中发痒,一双招子频频望向屏风,可又按不下面子主动去瞧上一眼,只能闷头喝茶。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季书冉终于有了动静。 季书冉百般羞耻,只能问侍女借了一把团扇遮脸。 竹翠般的轻纱浅浅裹身,季书冉身形纤瘦,那细腰被绢纱一系,哪里堪盈一握。若非他是男儿身,胸前平坦,仅是腰臀曲线便已如勾魂的弯刀。 陈世霄眸光惊诧,双眼微直,不自觉咽了一大口茶水。 他曾偶然见过许知白洗澡,陈世霄知道许知白自小在家颇吃了苦,因此整个肤黄肌瘦的,他连着喂养了两个月才养回来一些。 可季书冉自小在家中便养得金尊玉贵,听闻他自幼体弱多病,见不得光,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因此这身子皮肉娇养得丰肌弱骨,透纱看去雪白一片,而季书冉拿扇遮脸的手腕则细如竹枝,皓若凝脂。 “可,可以了吧……”季书冉问。 陈世霄长臂一伸就把他拉近了自己,季书冉避之不及,跌跌撞撞地砸进小侯爷的怀里。 团扇早已碰落在地,露出季书冉红若熟虾的脸。 季书冉原本便生得明眸皓齿,如今被这胭脂水粉细细打扮,更是雌雄难辨。 陈世霄微眯双目,盯着他的脸看。 但见季书冉峨眉曼绿、唇若丹霞,更衬他面胜好女。 若非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依旧锋利嗔怒,陈世霄几乎快将忘了他本是男儿身,还是个臭名昭着的纨绔。 季书冉被他用观赏娼妓的眼神赤裸裸地盯着,恼羞成怒,“侯爷,折磨也折磨够了,侮辱人也要适可而止吧,我这要穿多久?” 陈世霄剑眉一挑,盛颜微狎,正存心戏弄他。忽然厢房的门被人推开,看门的小厮拦将不住,对着陈世霄叩头请罪。 来人大马金刀地进门坐下,陈世霄见了来者何人,挥手让小厮出去。 “世霄!今日来了春香阁怎么不告诉本王,独自来逍遥快活?”瑞王李扬时大步进来。 第6章 小侯爷,你完了,你陷进去了 李扬时,本朝唯一的一位外姓王,是承袭的他父亲的王位。他父亲李宣骁勇善战,为大雍抗击鞑靼、开疆扩土屡立奇功。 后来李宣为国殉职,死在了战场上。皇帝为了稳定军心,便在李将军死后追封为外姓王,赐号瑞,由嫡长子李扬时承袭。 而李扬时身无长物,既不能舞文弄墨,也不是武艺超绝,只有相貌还算端正标致,就此做了个闲散王爷。 季书冉的眸中一亮,救星来了。 无论如何,让四品官员之子穿着娼妓衣裳搔首弄姿,到底是败坏整个庙堂的脸面。 这陈世霄如此犯浑,季书冉再哭诉几声,这王爷不说惩罚陈世霄,总是能让自己穿回正常的衣服,放自己一马。 季书冉想到这里,身形微动。 却没想到他稍动半步,陈世霄握在季书冉腰间的手却瞬间发紧,硬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王爷说笑了,我也是才刚到不久。正巧,我听老鸨说今日可有头牌荭翘姑娘的表演,等会可一起赏舞。”陈世霄一手抱着季书冉,一手按着季书冉的脑袋往自己的胸前压。 李扬时原本只想进来和陈世霄打个招呼,但见陈世霄抱着一位妓子舍不得松手,便来了兴趣。 李扬时探头去看季书冉,陈世霄就把季书冉的脑袋往反方向转,半点脸都不给李扬时窥探。 “王...”季书冉刚开口,就被陈世霄给捂住了嘴,季书冉脱难心急,张嘴便咬了一口陈世霄。 陈世霄吃痛瞪他。 “世霄,你怀里这女子怎会声音如此粗犷?”李扬时笑道,“古有汉武帝刘彻金屋藏娇,到底是何等天姿国色,难为你陈世霄也在这春香阁藏起人来。” “抬起头给本王看看。”李扬时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 陈世霄附在季书冉耳边,低声道:“敢露馅,咱们就去衙门走一圈。有太子在,别觉得瑞王能救你。” 接着陈世霄又看向李扬时,闷声道,“王爷勿怪,此女近日嗓中发有炎症,因此声音粗粝。” 这档口,季书冉应声抬起脸看向李扬时,瑞王轻滞,眸中微烁,恐是浓桃艳李未及此女分毫。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李扬时眯了眯眼,怪不得陈世霄像藏宝贝似的藏她。若这美人是自己的,李扬时恐怕自己也会效仿刘彻金屋藏娇、花椒砌墙。 “你叫什么名字?”李扬时问。 季书冉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李扬时的视线太过赤裸直白,盯得季书冉浑身窘迫,仿佛在他的眼中自己不着寸缕一般。 季书冉不禁躲了躲,如此便向着陈世霄的方向更近三分,小侯爷心中微漾。 陈世霄答:“冉儿,他叫冉儿,王爷。” 李扬时笑,“冉儿,好名字。”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季书冉的脸,小侯爷顿时面色铁青,负气而立,眉眼压低。 李扬时未曾察觉氛围变化,他抬头看向陈世霄,“我那匹汗血宝马,世霄你不是想要很久了么,归你了。” 他又对着手下人吩咐道:“去问问老鸨,冉儿的卖身契的事儿。” 季书冉咚一声坐在了地上,这下篓子真捅大了。他看向陈世霄,目光迫切,谁做的坏事谁负责! “等一下,”陈世霄脸色同样难看,对着瑞王有些不甘心的嫌恶,“王爷,冉儿不是春香阁的妓子。” 李扬时眉峰轻挑,“哦?那你要如何才肯把她给我。” “王爷恕罪,我也不能把他送您。”小侯爷从未如此憋屈,高束的马尾顺着脸侧荡下,白生生的少年气都不打一处来。 若是普通妓子也就算了,但偏偏是季书冉。他低下头咬了咬牙关,有些烦起瑞王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此时李扬时的脸色冷下来,“陈世霄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书冉听他陈世霄说话费事,叩头答道:“王爷,盖因草民是男儿身,并非女娇娥。草民原名季书冉,父亲是秘书少监季淮昌。” 这事儿总算被捅破,也演不下去了。陈世霄扯谎说是季书冉与自己打赌输了,才会被迫扮成娼女的模样。 本是无意惊扰王爷,却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出闹剧。 话虽是都说开了,可他俩让瑞王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李扬时沉吟片刻,掌心盘着两个核桃,“世霄,我还记得你前不久收了一幅吴祖之的画。” “是,那是我为圣上诞辰准备的贺礼...”核桃声忽顿,陈世霄撇了撇嘴,立即补充道,“既然瑞王喜欢,那我明日便派人送至府上。” 如此,李扬时才冷哼一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离开前,李扬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季书冉,目光停滞两秒,这才收回视线走了。 瑞王走了,陈世霄应该心疼那幅千金难觅的吴祖之的真迹。 可看着季书冉的侧脸,陈世霄却莫名觉得……不过区区一幅画罢了。 “为了你,我送出去了一张吴祖之的画。”陈世霄说。 陈世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仿若当年班师回朝时,向皇帝的邀功。 季书冉这会终于逃过一劫,灌下一大口凉茶直喘气,他心里可没有陈世霄那么多的弯弯绕子。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这京城里不是想打他、杀他就是想把他绑回去当小妾的。 季书冉现在归心似箭,别说什么勤学苦读、考取功名了,他恨不得跟姑娘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字闺中。 这样开罪不了别人,别人也寻不到他的麻烦。 “常言道,一掷千金为红颜。”季书冉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拆发,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挤眉弄眼的,“虽然我是个假红颜,蓝颜也凑合吧。反正我没钱赔你吴祖之的画,你把我卖了都没有。” 少年坐在窗边,夏风醺暖,吹乱发梢,半边阳光打在身上,陈世霄低着头,独自缭乱。 “不卖。” “你想卖我我也不给你卖,我爹好歹官居四品,我姑姑可是贵妃娘娘!谁敢买?” 季书冉经历了差点被卖给王爷的荒唐事,有些破罐子破摔起来,说话也越发没了规矩。 陈世霄看不明白自己了,面对许知白,自己是喜欢的,相当喜欢。 可如今面对季书冉,一想到季书冉会与他人亲近...不对,刚刚瑞王开口要人的时候,陈世霄的心脏仿若猛停了一下。 明明,明明只是一个泼皮无赖,市井流氓季书冉罢了。 第7章 这个学我不上不了一点 陈世霄的计划被瑞王打乱,他也无心再继续下去了。 左右季书冉也跑不掉,在这京城一亩三分地的地方,早点晚点折腾他都一样,于是陈世霄就把季书冉给放了回去。 季书冉如蒙大赦,一路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福生跟在他后面,有些委屈地哭诉,“少爷您当初还说呢,让我等着看您的厉害。现在可好,厉害没瞧见,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了!我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季书冉想起自己当初的豪言壮语,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大叫:“不上学了!不上学了!这个学上不了一点,明天说不定连家都回不来了!” 反正自己不想入朝为官,也没想过加官进爵,那就更不必要去掺和那些庙堂纷争或是恩怨情仇,上学也没什么必要了。 主角们该怎么走剧情是他们的事,等季书冉在皇上面前刷了脸,就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纨绔子弟,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回家后,季书冉凭着原身的记忆跑过季家的亭台楼阁,穿过九曲回廊,惊飞一滩雀鸟,窜进郁郁葱葱的花园之后,就是季父季淮昌的书房了。 他一路狂奔,惹得身后小厮一边追赶,一边叫喊少爷慢些。 豁然打开书房门,里面的父亲母亲正坐在里面,面带愁容地商议着什么,似乎就在等着他来。 季书冉的动作不由放缓,“父亲母亲,孩儿有话要说。” 季淮昌沉沉看他,“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季书冉闭了闭口,心道不妙,见父母两人脸色难看,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 “父亲您先说。” 季淮昌说:“你今日得罪太子了?” 季书冉目瞪口呆:“消息竟传得这么快?” “你还有脸说!” 季书冉吃瘪低头,“父亲,木已成舟,不管能不能开罪,也算是已经得罪太子了。儿子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不想再去太学了,也不想参加会试……” “混账!”季淮昌拍案而起,“先不说你得罪了太子,我要豁出这张老脸去给太子殿下赔罪。你居然因此就要放弃太学,甚至不参加科考,你简直!别人说的没错,你根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樗栎庸材!” 季母见季父气极,连忙上去为他抚胸顺气,“好了好了,你也别气了,出事了解决就好。冉儿他再如何也是我们的骨肉,是我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亲儿子啊……难道你还不管他不成?” 季淮昌两口子是老来得子,王碧蓉三十五岁才怀上季书冉,对这个儿子宠得放嘴里怕化,搁手里怕碎,原身被惯出个无法无天的脾气也是因此。 不过这回季书冉闯出的祸,连带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实在是有些大了。 王碧蓉说:“冉儿,这回连娘都包庇不了你。前段日子娘给你去说了一门亲,是德昌伯爵府家的嫡长女。” 这件事原书里没有提及,季书冉满脸懵。 王碧蓉继续说:“德昌伯爵府子嗣寡薄,只有一嫡女和一庶女。他家虽无人袭爵,但嫡女姑娘聪慧端庄、美丽大方,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我们季家是外地来的,靠着是你姑姑的母家才勉强站住脚跟。若想日后活络得开,有这样一个儿媳是再好不过。 可要想娶嫡女姑娘的人不胜枚举,我之前也曾去伯爵府上送过一幅画,被裴爵爷收了下来。 眼见着就要找媒人说亲了,今日傍晚,那伯爵府就把画给还了回来。” 说着,王碧蓉推出一个画匣。 季书冉愕然。 季淮昌说:“德昌伯爵府不知从哪听说你季书冉是个朽木粪土,不仅为官无望,甚至整日流连秦楼楚馆之地!伯爵府本就犹豫不决,如今你又得罪了太子,人言蜂起,别说伯爵府了,哪家的好女儿敢嫁给你!” “现在!现在你这孽障居然连科举都不想参加了!你有什么脸面做季家的儿孙!” 季淮昌说到气急,抓起案牍就往季书冉的身上砸。 书卷纷飞,王碧蓉到底疼儿子,喊着“冉儿”把他抱进怀里。 季书冉懵了,今日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都在于那个把自己拉去假山的许知白。 想起许知白在假山后撕扯自己衣衫的模样,和书上写的那个儒雅公子大相径庭,他到底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即便他想报复自己,只要跟太子诉苦就行,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季书冉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父亲,如果说儿子是被人陷害,而非有意开罪太子,您信吗?”季书冉道。 季淮昌张嘴想骂,却见儿子眼眶赤红。他这儿子他知道,混账是混账,却从不是谎话连篇的主。 季淮昌:“事到如今,你被太子鄙弃这事,木已成舟。谁真谁假,是否被陷害,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书冉顿然。 即便太子知道了自己是被陷害的,为了许知白也会继续将错就错。 可这样一日,季家就如陷水火一日。 季书冉只能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三日后的长牧围猎上,即便自己不能入朝为官,能救皇帝一命,父亲的官途也能走得通达几分。 不过许知白身边,季书冉是一日也不能呆了。 如今京城的形势波云诡谲,季书冉不想被搅和进去,更不想成为主角攻受们促进感情的触媒。 季书冉跪在地上向着父亲磕头,“父亲,儿子自知有罪,但太学实在不适合儿子。给儿子三日时间,我立誓定为季家扭转局面,如若不然,儿子愿意进军营、上战场,也算不负韶华、精忠报国!” “万万不可!”王碧蓉苦叫一声,被他这番话吓得心肝乱颤。 儿子从小体弱多病,娇生惯养地长大,怎么能扔去军营战场,要是有个闪失万一……王碧蓉不敢再往下想。 季书冉跪在地上,衣领宽敞,露出被陈世霄踹红的脚印。王碧蓉看得心惊动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不去太学就不去吧!军营也不去!娶不到伯爵府嫡女,随便找个正经的女儿还娶不了么?只要是个知书达礼的,能和冉儿执手偕老,我就满足了。”王碧蓉握着季书冉的手,“得罪了太子,送礼赔罪就是,难不成还要我季家家破人亡?等老爷你告老还乡,我们一家子回苏州老家去,再也不来这京城了!” 王碧蓉说的是气话,但季淮昌也知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让儿子强出头反而落不到好。 今年会试错过还有下一个,要是真的闯出弥天大祸,可就等不到下一场会试了。 如若季书冉真的准备去军营磨炼,也未尝不是好事。 如此这般,季淮昌才点头同意季书冉暂时从太学告假。 次日季淮昌一早就领着季书冉,去太学找了宋祭酒告假。 幸运的是,一路上都没碰到陈世霄、许知白或者太子。 季书冉固然不满许知白设计陷害自己,但他更不想和这几个人再牵扯不清。 因此只要以后山水无相逢,季书冉也不想再做计较。 两人告假之后就立即离开了太学,也让前来找季书冉的陈世霄扑了个空。 第8章 围猎之日 陈世霄要把昨日没做完的事儿找季书冉继续,想着要来找季书冉,陈世霄甚至学姑娘家打扮了一刻钟,这才风尘仆仆地赶来外舍。 陈世霄是如今的当朝新贵,父亲又位高权重,自然向来是在上舍学习的。想要攀附他的士族子弟无数,可他只偏偏瞧上了许知白。 如今只有陈世霄知道,昨夜自己辗转难眠一整夜,闭上眼全是季书冉。 陈世霄纵然不愿承认,却好似是得了魇症。 见到陈世霄,学士们敬他,也畏他。这小侯爷的脾气暴躁,可向来不顾三七二十一。 若是触到他霉头,先挨一顿打再说。 小侯爷前来外舍,一进门就左顾右望地查探,想必又是来找许知白的。 见到其他人畏畏缩缩的模样,许知白心中更生出几分得意来。什么王侯将相,不都是我许知白的裙下臣。 这才算什么,别说侯爷了,就连太子王爷也疼我入骨,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且等着吧。 许知白想到这里,轻轻勾出一抹自得的笑意。 他站起来理正衣衫,慢步走向陈世霄,端的是温文尔雅、儒雅斯文。 “侯爷...”许知白才开口,就被陈世霄给拦断了,只听他问:“季书冉呢?他今日没来太学?” 许知白显然没想到陈世霄会问这个,略一晃神。但忽然想到,估计是世霄昨日下手太狠,今天来验收成果了。 许知白说:“今日在学堂上没见到他,难道是侯爷昨日罚他太厉害,都下不了地了?” 说着,许知白得意地笑了笑。 “胡说,我怎么忍心打他?”陈世霄脱口而出。 许知白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陈世霄只说了半句,后半句憋在了嘴里。 陈世霄见许知白脸色有异,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算了,知白你要是见到他了记得告诉我,我有事找他。” 说罢,陈世霄神色匆匆地就要离开。 许知白被他弄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拉住陈世霄的胳膊问:“世霄,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陈世霄急着要找季书冉,被许知白这么一拉,反而嫌起他磨蹭。 若是以往,能被许知白主动亲近,陈世霄能高兴上一整天。 陈世霄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烦,他想起早上听到的消息说:“听说太子昨天把你姐夫从牢里放出来了,恭喜你。” 说完陈世霄不顾许知白的挽留,抽身快步离开了。 昨日心里还想着左右季书冉跑不掉,有的是时间,今日他季书冉就不来上学了! 陈世霄心事重重地往宋祭酒的方向赶,想着季书冉那狡黠的性子,真想拿根绳子把他给捆起来,这样他就跑不掉了。 许知白看着陈世霄的背影几要咬碎一口银牙,平日里整日围着自己的人,怎么会突然开始关心起季书冉了。 许知白心中烦躁怨恨至极,都怪季书冉。从他变了开始,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忽然有人来问许知白,小侯爷来找谁的。 许知白整理好情绪,微笑回答:“自然是来找我的。” 无论是谁,都不能成为他许知白奔赴大好前程的绊脚石。 自从告假太学之后,季书冉就开始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哪里都不敢去。 这才穿过来三天,就已经接连得罪了主角受、侯爷和太子,甚至还有一个瑞王。 季书冉是真怕了,惹不起,躲总是躲得起的。 狩猎行刺这一段是书内权谋篇的第一个小高潮。 当时许知白和太子、陈世霄三人同行,见到刺客后,三人立即前去护驾,然而皇帝当时已经中箭。 幸而这一箭并不伤及性命,经由太子调查出主谋是边境的流民揭竿起义,他们釜底抽薪,想要先杀了皇帝涨涨士气。 皇上龙颜大怒,立刻派军前去镇压。太子自此深得帝心,皇帝把太子时刻带在身边,连内阁议事也允许太子随同。 季书冉在家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回忆书中情节,也不知道后日自己一搅和,故事走向会改变多少。 皇上将此次狩猎的地点选址于长牧,季书冉不会骑马,想坐马车。 见季书冉不挑马,倒是在马车之间徘徊来去。 烈日炎炎,恶语更烧人。 “季书冉,你都二十有二了,还连马都不会骑。等到围猎时可没有马车,别到时候从马背上掉下来,把你们季家那为数不多的脸面都丢光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说话的是和季书冉同在外舍的同学杨飞,他坐在一匹棕马身上,目露讥讽。 往日季书冉张扬跋扈的时候没少欺负他,但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满京都知道季书冉开罪了太子殿下,季家的好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 忽然一匹色如重枣的高头骏马踏步而来,阳光直射,天之骄子,鲜衣怒马。 陈世霄看着流连于马车之间的季书冉,皱了皱眉,眼睛却不肯移开。 “银月性情温顺,已经被调养好了,季书冉你可以骑它。” 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陈世霄驾马行至季书冉的跟前,他举鞭抬向马厩里一匹白马。 在太学的学生都知道陈世霄心悦于许知白,偏生季书冉这个不长眼的也喜欢许知白。 众人都知道二人是情敌,所以还以为陈世霄是出言奚落季书冉。 杨飞闻言哈哈大笑道,“我说小侯爷,谁不知道银月是你专门为许知白驯养的,这季书冉何德何能?再说了,就他这个废物,恐怕只有木马才敢骑。” “冉儿,上车。” 一辆繁美豪华的轿辇忽然推开窗扇,国色天香便如画卷般显山露水出来。从未见过如此灼灼目光,她的神色凌厉,如银刀剜在每个人的脸上。 能够如此亲昵地称呼季书冉的,想必只有他那位贵妃姑姑。 季贵妃圣眷正浓,众人哪敢在她面前放肆,尤其是方才大放厥词的杨飞,更是将头恨不得低进地里去。 季书冉无心与任何人交恶,也不想别人惦记自己,惹得一身骚。 他大无所谓地对着陈世霄作揖道:“小侯爷,杨飞说的没错。我胆子小如针眼,只敢骑木马,骑不得真马,这样乖顺的好马,还是更适合别人。我自小体弱多病,不能暴晒日下,所以先上车了。” 说完,季书冉就上了马车,自始至终没有看陈世霄或是别人一眼。 这时一道呼声从银月的方向传来,只见许知白已经骑了上去,抱着马头对陈世霄喊:“小侯爷,你驯了银月一个月,今日我总算是骑到了!” 陈世霄从轿辇上收回视线,他对着许知白没说话,只是默许,毕竟本就是为许知白驯的马。 他骑马到许知白身边与他并行,只是心思乱蒙蒙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去找那辆轿辇。 期间许知白注意到了陈世霄的心不在焉,他顺着陈世霄的视线看向那辆马车,皱眉。 怎么又是季书冉…… 季贵妃进宫二十五年,却尚未出一子半女。膝下没有儿女承欢,便难免寂寞,因此她对侄子季书冉便疼如亲儿子一般。 “冉儿,吃荔枝。”季贵妃剥好了荔枝送到季书冉的嘴边。 季书冉诚惶诚恐地接下塞进嘴里,季贵妃笑道:“怎的变了性子,在姑姑面前也守起这些规矩来?” “姑姑贵为贵妃,以前都是我少不经事,姑姑宽宏大量已经是我的福气。”季书冉受宠若惊地低下头说。 季贵妃半晌没有回应,季书冉偷偷抬眸看去,却见她满目哀愁。 季贵妃抬手抚摸季书冉的额发,声音温柔,捎带三分落寞:“若非我当年滑胎,腹中孩儿也该如冉儿一般大了。我见着你便欢喜,将你视如己出,可非是让你长大了与我生分的。” 一语道尽寂寞锁清秋。 这是季书冉除了太子之外第一次接触皇宫里的人,后宫是世上最黑暗,倾轧最激烈之地。 季贵妃没有母家依仗,能够走到今天已经算是半个赢家。最大的败,就败在腹中无所出。 季贵妃将子女之爱都寄托在了季书冉的身上,可这份爱太重,季书冉承受不起,只能转头推开木窗,看向窗外的风景。 只是这一眼,季书冉便瞠目结舌地怔在原地。 第9章 容璋归来不看仙 皇家狩猎,好大的排场。 他们所乘轿辇在仪仗的前端,向后遥望而去,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嵎,浩浩荡荡。 只见雄兵百万磅礴而来,身披金鳞甲,手执红缨枪,遥遥望去如一字长蛇涌动于山林阡陌之间。 阵仗中大雍旗帜猎猎而飞,如鲜红趾足装在这长蛇之上,龙蟠凤翥的山脉之势,蛟龙雄雄宛然欲飞。 此次狩猎仪仗威势之震撼,狠狠让季书冉开了把眼。 帝王之师,压山填海之势而来。无怪乎古往今来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想要争夺那万乘之尊。 季书冉的视线忽然与一道目光擦过,他寻过去,是太子,身边跟着陈世霄和许知白。 陆定羲一席绛紫缂丝衮服,悠然骑着一匹墨黑骕骦。 草原上的长风飒爽狂乱,惹他墨发翻飞。 陆定羲直眉入鬓,凤眸阴戾,远远盯着季书冉时,便如两束银丝绞住季书冉的脖颈,慢慢地收紧、再收紧…… 季书冉通体冰凉,瞬间从马车外收回了脑袋。 很快马车就到了围猎的场地,季书冉搀扶着季贵妃下轿,嫔妃们也已纷纷下车。 在季贵妃前面的只有一辆轿辇,走下来的是帝后二人。 除了季书冉外,还有一位男子同样坐轿而来,季书冉稍加留心。 那人身形高大,姿容俊美,一席银袍飘然欲仙,亲密地搀着皇太后从轿上下来。 围猎正式开始前,皇帝以出发顺序为彩头,安排了一场射箭比赛。 但凡参与围猎的士族子弟皆可参加,谁能射中靶心取得头名,谁就能率先出发狩猎。 箭靶设置于百米之外,大多数人连射程一半都射不到,更遑论射中靶心。 在此之中,最为出彩的便是陈世霄了。 此人天生神力,传说八岁就能拉圆百石大弓,季书冉上一次听说这样的少年将军,还是霍去病。 因此当陈世霄拉弓开箭时,季书冉躲在华盖之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想亲眼见证什么是百步穿杨。 陈世霄的视角一隅觑见季书冉的目光,他稍稍稳住怦然的心脏,缓缓对准靶心拉满长弓。 一线赤棕,破空而去,漆金的箭头飞速旋转,仿若裹挟擎天裂地之力。 不过瞬息,已然稳稳钉在靶心之上。 其力之大,羽箭力透靶背,直直穿过了半支有余,只留半个箭羽还在外面。 整个靶场寂静一秒,继而掌声如雷鸣,忠勇侯侯爷满意地抚须大笑。 于千万人中,陈世霄巡睃一遍,最终寻着季书冉的方向看去,见季书冉随众一道鼓掌。这才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扬唇轻笑。 传言陈世霄出生时红霞漫天、金光万丈,大气运之子,不可一世。 少年人都是神,嫌天地窘困。 靶场周围的妙龄少女们皆已站起,或手持团扇遮面相望,或踮起脚尖大胆传情,似乎都已因方才那一箭心生摇曳。 许知白跑过去挽住陈世霄的胳膊,把他带回去歇息,耀武扬威得好似那一箭是他射的一般。 “下一位!季书冉!” 太监一声长喝,女眷与公子群中顿时议论藉藉。 “淑玉,你的未婚夫要上场了。” 嗓音温婉,却意带讽刺,听进耳中如荆棘般尖锐。 裴淑玉身为德昌伯爵府嫡女,想要讨娶的人户快把伯爵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可偏偏父亲收了这季家的画。 裴淑玉乃是名门贵女,听着话又羞又怒,红了一片面皮,却碍于教条规矩不好发怒。 “我爹已经把季家的画送了回去,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算什么未婚夫?李湘君你别胡说。”裴淑玉撇过脸道。 “是啊,姐姐是伯爵府嫡女,哪是那季书冉能染指的。那季书冉性情顽劣,不学无术,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怎么配高攀我们伯爵府。”说话的是裴淑玉的庶妹裴兰玉,她微笑道,“姐姐放心,我娘一定会给你另寻更好的夫君的。” 裴淑玉扭过头,不愿搭理她。 裴淑玉的生母早已病故,裴老爷无心再续弦,家中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妾室,也就是裴兰玉的娘打理。 因此即便裴淑玉为嫡,裴兰玉为庶,庶女的日子却能与裴淑玉持平,甚至较之嫡女还要更舒坦得意些。 恐怕伯爵府能收下季家的画,也有妾室作乱的缘故,要不然伯爵府轻易怎么会看上季家。 季书冉要上场了,太学的同学们都知道这厮瘦不经风,恐怕连弓都拉不动,箭也射不出去,要他上场就是去出丑的。 一时之间,竟是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季书冉的笑话。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怎么办,季书冉选择摆烂,反正烂的也不止自己一个。 季书冉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弓,搭弓射箭,手下无力,他只稍稍拉动弓弦就再也拉不开。 羽箭歪歪扭扭地放出去,掉在了季书冉的脚下,竟是连一米都没有飞出去。 靶场瞬间爆发出冲天的哄笑声,嘲笑声中心的季书冉脸不红,心不跳。 他大大方方地把弓还给太监,想返回自己的位置。 这时,一道威严之声将所有人的视线从季书冉的身上拉回,“季书冉,秋阑已经和我说过你的事,既然自幼体弱多病,为什么还要来长牧狩猎?” 帝王突然发难,季书冉惶促之中连身下跪,强装镇定道,“回禀陛下,草民自幼百病缠身,家中父母遍请名医也无济于事。于是便想借此机会沐浴皇恩,有圣上真龙庇护,草民这些怪病也自然不药而愈。” 季书冉这番话拍足了马屁,皇上脸色稍霁,季贵妃又附耳过去说了什么,皇帝居然低低笑了两声。 “容璋,当年朕的皇兄皇弟之中,父皇最爱夸你骑射超群。今日朕便考考你,你去帮他,只需中靶即可,也让朕再看看你的箭术退步了没有!”皇帝扭头对着一边的男人说。 男子长袍飘逸,侧在皇太后的身边。 容璋?原来他就是陆容璋?当今圣上年纪最小的弟弟。 季书冉抬头随众看去,陆容璋斜倚横榻,伴着皇太后她老人家。 若说太子是浸了冷水的利刃,再难见如此阴诡锋锐之人,浓墨重袍翩跹,裙带一身煞气。 而陆容璋则与陆定羲截然相反,他横斜侧卧,脚踩桌缘,玉杯在他指尖旋转,一席长袍肆意风流地散在木塌上。 本是放浪形骸的模样,可他眸底一片淡漠萧索,便在他身上偏生出三分遗世而独立的清冷之姿。 一路以来,季书冉天潢贵胄见得多了,如此琼枝玉叶仅他一人。 不过他怎会孤身前来,他的王妃怎么没跟着一起? 陆容璋抬眼看他,双目清越朗朗,轻飘飘地从季书冉的脸上扫过去。 他说:“是,皇兄。” 皇太后宠溺地拍了拍陆容璋的手,“去吧,璋儿。” 陆容璋长身玉立,向着季书冉信步走来,风神俊美,胜比谪仙。 季书冉难免多看几眼,哂然收回视线。 今日一见“容璋归来不看仙”的陆容璋,总算理解了当年看杀卫玠者的心境。 太监把弓箭递给季书冉,季书冉想再传给陆容璋,却被陆容璋反手握住。 陆容璋抓住季书冉持弓的手,顺而贴住季书冉的背,两人胸背相接紧贴在一起。 季书冉的呼吸一窒,却已经被人桎梏在怀里,难逃方寸。 季书冉窘迫至极,这陆容璋看着斯文儒雅,力量却不容小觑。他把季书冉控住,带着季书冉的右手去拉弓。 “你想射哪?” 男声清凉温润,如山溪泉鸣响在季书冉的耳后。 陆容璋身覆着季书冉的背,温热的鼻息几乎滚到季书冉的脸上。 季书冉微怔在原地,仿若心脏漏跳一拍,又立刻回过神来。 “想射哪都行?” 季书冉神思骤敛,这位陆容璋乃是本书主角受许知白的主角攻之一,根本不是他这人渣炮灰可以肖想染指的。 “除了皇上、太后,想射哪都行。”陆容璋轻笑。 让陆容璋教自己射箭是原文中没有的,毕竟原文的自己因为被陈世霄打伤,正躺在季家养伤,而陆容璋原书上甚至没有在狩猎场上出箭过。 因此季书冉并不知道陆容璋的箭术高超,竟能受皇帝推崇。 意识到这是原书里没有的剧情,季书冉的眸中烁闪,仿佛在挖掘一处只有自己知道的金矿。 季书冉看向百米之外的箭靶,问:“王爷,能射中靶心吗?” 陆容璋唇角轻扬,带着季书冉拉满弓,木弓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箭尖直对靶心。 “好,靶心。” 仅是须臾,一股强力猛然震开季书冉的虎口,季书冉只略一晃神,箭矢已然破风而去。 这支箭硬生生劈开陈世霄的箭,取而代之,牢牢钉在靶心之上。 第10章 断腿 “好!好好好!容璋,你这身箭术不减当年。”陛下龙心大悦,把陆容璋叫去了身边说话。 长弓被太监接过,季书冉摸着自己右手的虎口走向自己的位置,关节处现在依旧隐隐发颤。 襄王陆容璋,能凭一己之力与太子抗衡,甚至差点功成一步的人,怎可能不强。 手段狠辣、阴险无情,为了权利甚至能认贼作母。 他就像一株鲜艳美丽的食人花,绮幻夺目的外表之下,是尖锐的口器和腐烂的内心。 像季书冉这样的炮灰只可远观,只有许知白那样的主角受才能亵玩。 “真恨自己不是男子,如果能被襄王殿下那样手把手地教习射箭,便是死也无憾了。” “你若是男子,连给襄王殿下做妾的机会也没了。” “你我皆是女子,难道就有机会给殿下做妾?” “满嘴胡言,回去告诉你们父母,名门贵女一心想着给人家做妾,即便是襄王,也太不知羞耻。” “好姐姐,我们只是说着玩的……” 不仅是闺秀之中的打趣玩笑,就连世家子弟之中也言三语四,莫不过是嫉妒季书冉能与襄王射箭的殊荣。 陈世霄抿着唇看向季书冉的方向,心烦意乱,因为襄王和季书冉如此亲密么? “真是的,容璋怎么教季书冉那浑人射箭?殿下还未曾教过我,明日我定要让殿下教我才是。”许知白目露嫉恨,忿忿不平。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明明季书冉不应该来的,季书冉现在本应该被废了半条命躺在床上。 怎么可能生龙活虎地来参加狩猎,甚至和襄王如此亲近交好?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如果出错在季书冉的身上,那就只能让季书冉按照原书情节去死了! 许知白盯着季书冉,凶光毕露。 士族子弟射过箭后,依次上台的便是皇子们。皇上子嗣丰隆,先后上了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十皇子。 除了六皇子射中五环之外,其他皇子纷纷脱靶,圣颜微沉,显然对这些儿子的表现颇有微词。 本次箭赛压台者是太子。 太子的步伐沉稳,走到太监身边接过弓箭,他向皇上的方向点头示意后便站定开弓。 这一箭并没有让人等太久,羽箭霹雳而去,穿破陆容璋的一箭,又是靶心。 欢呼声如雷贯耳,响彻靶场,皇上欣然浅笑,抚掌赞叹,终是给他长回了脸。 最后的榜首皇帝分给了太子、襄王、季书冉和陈世霄四人,四人并驾齐驱,率先出发。 四人走到皇帝准备好的四匹汗血宝马前,三人皆已翻身上马,只有季书冉停驻原地,迟迟不肯上马。 陈世霄想到出发前的一幕,“你当真不会骑马?” 季书冉表情很诚恳:“我真的不会。” “与孤同乘。” “来,上马。” “本王骑射精通,你要想学,本王可以一起教你。” 季书冉目瞪口呆地看着异口同声的三人,默然,坚定地决定即便被马摔死也不要染指主角受的男人! 更何况这三人一个害我,一个辱我,另一个老谋深算,季书冉根本不愿深交。 季书冉视死如归般地上马,与三人并肩。 被马摔死事小,家破人亡事大! 四人上马后都不急于一时,慢悠悠驾着马,闲庭信步般在树林间前行。 他们三人不着急,季书冉就更不着急了,慢慢吞吞地跟在他们仨的屁股后面走。 季书冉今日来狩猎,只做三件事:救驾!救驾!还是救驾! 不久,其余人也纷纷从靶场赶来。 许知白身骑银月,盯住他们的方向快马赶来,欢欣雀跃地喊:“太子哥哥!世霄!王爷!” 听到许知白的声音,这三人果然驻足原地等他。 季书冉上次被许知白陷害得怕了,生怕再触他霉头惹一身麻烦。 他拉拉缰绳催促马儿继续走,季书冉才不想成为主角攻受卿卿我我的电灯泡,一个落不好还要变成许知白的出气筒。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季书冉!站住!” 季书冉才背过身去,就听到许知白的嗓音叫停了自己,真是活阎王。 季书冉心中叫苦,这许知白怎么偏偏跟自己过不去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就知道找自己麻烦。 说好的纯良可爱小天使主角受呢,为什么人设崩坏成这样了! 但许知白的靠山全都扎堆在这里了,季书冉不敢招惹,只能乖乖回身。 他看着许知白的脸,满面无辜,“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敢问我怎么了!”许知白气急败坏地瞪直眼睛。 他又楚楚可怜地看向陆容璋,“容璋哥哥您有所不知,这季书冉乃是...是个好色下流的无耻之徒!他他他,他轻薄于我!上次还被太子殿下亲眼见到了……” 陆容璋依然清风写意,闻言轻扬眉梢,“哦?那太子殿下应该已经严惩了他,知白今日何故旧事重提?” 许知白怨毒的眸光一闪,又立刻恢复柔弱模样,“我只是...我只是想提醒容璋哥哥,您不要错信小人,免得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骂我可以,能不能尊重我一点,背着我骂。 季·小人·不干净的东西·书冉只能堆起假笑,真的很想逃,却逃不掉。 他现在已经放弃抵抗了,爱咋咋地吧,反正解释他们也不听,那就该打打,该骂骂,打完算事。 陆容璋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知白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许知白如今和陆容璋交涉未深,见陆容璋这么油盐不进,也无法多说几句。 许知白扭头便对着太子哭诉,“太子殿下,上次他如此轻薄于我,还以为小侯爷能好好替我出气,却没想到季书冉竟还能这么全须全尾地来参加围猎…” “知白,别哭。”陆定羲伸手抚去许知白眼下湿润的水意,阴沉的脸也似冰雪消融般沁出一丝温暖。 许知白蹭了蹭陆定羲的手,呜咽两声,“殿下,求您为我做主。” 陆定羲语气温柔,“知白,你想怎样?” 许知白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下看向季书冉,眸光怨毒,“他不是爱坐马车么,既然本就不会骑马,那不如打断他一条腿,让他再骑不了马。” 陆定羲为许知白理好额发,笑着说:“好。” 话音落下,树林里骤然间跃出四名死士,他们凌空而出,抓住季书冉的衣领飞身落地。 季书冉被人压在地上,被踩住的头面无血色,他疑惑地盯着许知白的眼睛。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许知白就这么恨自己,恨得几乎要折磨得自己不死不休。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上次那件事或有蹊跷。”陈世霄被这阵仗骇得心中一跳,连忙制止。 陆定羲问:“蹊跷在何处。” 陈世霄抿了抿唇,“其实在那日的前一日,我曾带人去抓过季书冉,当时他把知白送进勾栏里的床上...我带人进去时,二人都还衣冠整齐,即便如此,季书冉也被我当胸踹了两脚。” “一朝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季书冉怎么会在次日便故技重施,又被我们撞见呢?其中应该有误会。”陈世霄沉声道。 季书冉笑了,笑陈世霄的愚蠢。 这世上之事哪里有是非黑白之分,只有上位者愿意相信的,和不屑一顾者。 许知白不明白陈世霄为什么会倒戈相向,气得叫了起来,“世霄,你怎么会帮季书冉那无赖说话?你难道意思是我说谎了吗?” 陆定羲唇角微扬,“那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今日孤不过打断季书冉的一条腿,还便宜了他。” 季书冉眯了眯眼看向头顶的薄日,只能勉强看见一轮光晕,今日太阳好烈,烈得他浑身刺痛。 “打。”陆定羲睥睨着季书冉,视线轻得像看一只蚂蚁。 太子才下号令,几名死士便双双缚住季书冉的身体。 他们捡起石块,重拳对准左腿如雨点般砸了下来,断筋裂骨之痛似在血管里爆开,钻得季书冉头皮发麻,眼前乌黑,仿佛天灵盖都要从中掀开。 季书冉痛得汗如雨下,双手凿进地里,任由指尖在砂石间抓出殷殷血迹。 即便如此,他却咬紧齿关,不肯泄出半声吃痛叫喊。 不多时,大片鲜血从季书冉左腿下铺开,那条腿彻底像一团死肉般倒在地上。 第11章 陈世霄,这是你欠我的,要还 “停!” 陈世霄飞身下马,他把四名死士搡开,少年把季书冉揽进怀里,脸整个黑了,熊熊怒火蓄在他眼底,“你们再上来试试!” 四名死士看向太子,陆定羲不置可否地略一抬手,他们便来去无踪地消散在林间。 陈世霄抱住季书冉,温声宽慰,“我立刻带你回营帐找太医医治,不会出事的。” 虽然只是废了季书冉的一条腿,还没能彻底杀了他,但也足够警告他别再擅自改变剧情了,许知白总算出了恶气。 许知白冷蔑一笑,和主角作对的下场,不外乎此。 “知白,走吧,别脏了你的眼。”陆定羲收回眼,面沉如水,他拍了拍许知白的肩膀。 陈世霄搂抱着季书冉的一幕,如针扎进许知白的眼睛里,“陈世霄,你如果真要送他回营帐,日后不要再同我多说一个字!” 说罢,许知白和太子二人并驾同行离去。 季书冉趁他们还没走远,大叫道:“今日太子殿下断了草民一条腿,还望殿下日后高抬贵手,莫再折辱草民!” 看够了热闹,陆容璋神色晦暗不明地扫了一圈,笑了笑。 他把自己的王爷腰牌扔给陈世霄,懒洋洋地驾马离开。 “有了这个腰牌,找太医办事要方便点。” 陆定羲陪着许知白离开之后,说是打猎,倒像是随着许知白玩耍。许知白想要什么,陆定羲便射下什么送他。 陆定羲眸色阴翳地看着许知白的后脑勺,思绪飘到了一年前的晚上。 国师与其密谋,陛下殡天后天下大乱,四方势力趁国丧之际揭竿而起,群雄逐鹿而至战乱不歇。 届时京城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更遑论死伤战士百万。 “殿下您乃命中注定的天下共主,可若想国泰民安,守住这一世江山,还缺一个人。” 陆定羲眸色一戾,“什么人?” “一个男人。” “男人?” 国师从锦匣中掏出一面铜镜,“天机不可泄露,能被这面铜镜照出模样的人,便是能够辅佐殿下治理天下,本固邦宁之人。” 陆定羲找这铜镜中人找了一年,终于在今年遇到了许知白。 在见到铜镜里的倒影时,陆定羲就已了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许知白离开自己半步。 至于他想要什么,陆定羲在坐上皇位之前都可以包容。 可陆定羲已经太久没有拿过那面铜镜,还未发现许知白的脸已经在铜镜里消失了,能够照出来的人刚刚被他打断了一条腿。 三人离去,这片小林里只剩下了陈世霄和季书冉。 长牧的这片树林极大,极郁郁葱葱。此地无人狩猎,只有鸟鸣雀语,一如原始般的静好。 白虹贯日,叶草青翠连绵至天际,硕长的榆树首尾相连,二人躲在荫蔽处,满目苍翠欲滴,满头亭亭如盖。 季书冉虚脱地躺在地上,眼泪顺着两颊滑落,蒸发在点点金光里。 万语千言道不尽季书冉心里的苦,腿疼,心里更疼。 想到自己一辈子都要被掣肘于封建教条的礼制之下,季书冉就一阵头晕目眩,不愿意面对现实。 陈世霄沉默地伸手擦掉季书冉的眼泪,他不擦,季书冉只是默默地流几滴眼泪;他一擦,季书冉的眼泪变似开了闸一般洪泄而出。 季书冉嫌丢人,想埋头哭,陈世霄把季书冉的头从臂弯里挖了出来。 季书冉上劲了,哭着闹着推搡开陈世霄,“都怪你!都怪你们!他妈的有权有势了不起啊!早晚有一天被你们杀了都没人给我收尸!我到底哪里惹你们了,我惹不起我躲也躲不起,凭什么倒霉的就我一个啊!” 陈世霄心中亦是愤慨,只能任由季书冉拳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季书冉,日后有我护着你。” 见他如此,陈世霄心头发闷。季书冉的眼泪热油似的,在陈世霄心里燎出无数个泡,痛得他也似火烧一般。 季书冉今天有如此下场,陈世霄自然恨许知白、恨太子,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连一个人也护不了。 在战场上搴旗斩将有什么用,在权贵面前依然要卑躬屈膝,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带你回营帐。”陈世霄给季书冉简单包扎过,随之打横抱起他,想把他放上马背,却把季书冉吓得浑身战栗。 “我不骑马。马背颠簸,膈得我腿疼。”季书冉抱紧陈世霄的脖子,语气委屈得像撒娇。 陈世霄自然不强迫他,哨声长响,一只白鸽扑棱飞来。他令白鸽寄信回帐,命人驾车过来接季书冉。 马车没来之前,陈世霄就这样公主抱着季书冉一路往营帐的方向走。 怀里抱着一名男子走出数百米,陈世霄不喘不歇,每一步都稳若磐石。 季书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突然意识到抱着自己的是主角攻之一,脸顿时皱的像苦瓜。 “你别对我这么好,搞得像你喜欢我似的,许知白看到了又要误会了。”季书冉打了自己嘴一巴掌,“呸呸呸,什么乌鸦嘴。小侯爷,我建议你一会去给许知白认错道歉什么的,好好笼络感情。” 陈世霄俊脸一紧,又立刻扭过脸,“我和许知白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俩好好的,让许知白别再发疯,也别想着法子折磨我,我才能好好的。”季书冉撇了撇嘴,他还想活命。 骤然,一道闪电劈过季书冉的脑子。 坏了!刺客!救驾! 季书冉急忙问:“我们回营帐还要多久?” 陈世霄看见不远处赶来的马车,回:“坐马车回去,大概一炷香吧。” 不行,一炷香太久了,等不起! “快,你带我骑马,我们去找皇上!快去!”季书冉催促他。 陈世霄犹豫,“你不会想向皇上告状吧?” 都到这危急存亡关头了,哪还有功夫管这私人恩怨? 季书冉快声说:“不告状!我发誓,我但凡当着皇上的面告状就天打五雷轰!赶紧,骑马带我去找皇上,要不然来不及了。” “可你的腿...” “陈世霄你再墨迹,我就找别人了!”季书冉瞪他。 陈世霄这才闭嘴,利落地抱起季书冉翻身上马。他仍旧不放心季书冉,一手抱人,一手持缰才飞驰而去。 曝日的阳光刺得季书冉滚热,腿上的剧痛钻得他脑仁发麻,可季书冉怕自己一旦叫痛,陈世霄就会放慢速度,只能咬紧牙把疼痛都咽进肚子里。 两人疾驰而至时,皇帝正与季贵妃同乘一匹马在湖边游玩。 天朗风清,一切还未发生。季书冉舒了一口气,今天总算有件好事了。 陈世霄见季书冉面如金纸,心生一阵战栗,他招手让人去叫太医,自己则把季书冉从马背上抱下来。 季书冉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抓住他的衣角叮嘱,“去保护皇上...去...还有我姑姑,她也不能受伤……” 陈世霄不明白,“什么受伤,此处乃是皇家猎场,皇上和贵妃怎么会出事?” “去啊...去啊......”季书冉恨他是个呆的,但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说更多话了。 见季书冉如此执着,陈世霄才点头答应,季书冉苍白的脸终于牵出一丝笑意,他抓着陈世霄衣角的手也渐渐脱力。 “陈世霄你欠我一个人情,你欠我...这是你欠我的,日后要还。”季书冉被侍卫们抬远,大脑一片模糊,喃喃地叮嘱他。 忽然天地变色,原本悠然闲暇的湖畔转瞬一派肃杀之色。 陈世霄脑中一紧,似乎已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立刻遵循季书冉的嘱咐赶赴皇帝身边。 第12章 救驾有功 夜色将晓,火光从漆黑的天线上踊跃着,踊跃着,溅出一片橙红铺满天幕。 在红与黑的边界上,枝叶在地上被曦光扯出扭曲的诡影,风一吹拂,满地婆娑。 季书冉是被痛醒的,像是有把锥子对准了骨头挖凿,浑身的筋脉都疼得在跳。 起初是蒙蒙的迷糊,视野逐渐清晰,季书冉就看到了熟悉的房间,这是季府自己的卧房。 回家了? 季书冉眉心轻蹙,想坐起来,动静却惊到了身边看守的福生。 “少爷!少爷您醒了?您真的吓死我了!”福生惊坐起,连忙把季书冉放平,“您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有?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爷夫人,再去把太医请来!” 福生跟连珠炮弹似的说完,回身撞到床角,又傻乐着跑出卧房。 季书冉躺在床上,脑子里依然迷糊,只能从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里,捕捉几个关键词。 对了,救驾! 也不知道陈世霄这小子有没有听自己的话去护驾,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季书冉原是给自己留的,真是便宜他了。 福生报喜声音洪亮,如无形的火光,点亮了整座季府,不多时,季父曳着季母快步赶进了季书冉的房间。 “儿啊!!”王碧蓉泣声高喊,扑在了季书冉的身上。 季书冉顾不得许多,看向季淮昌问:“父亲,皇上怎么样?今天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重伤在床的儿子,季淮昌老脸放缓,老怀宽慰地坐在床头。 这儿子,混账了二十一年,今年总算是长大了。 等书冉再成长些,能负起责任了,季家的担子也能落到儿子的肩膀上了。 父亲一向行峻言厉,对着这个草包儿子更是从来恶言厉色,如今却难得卸了满身肃穆,轻柔地给季书冉理了理鬓发,怀宽浅笑。 季淮昌说:“幸好你和小侯爷去得及时,那刺客还未得手就被小侯爷给拿了下来,圣上龙体无恙,没有受伤。这件事皇帝已经安排给太子去调查了,又说了你和小侯爷护驾有功,等你醒了,让你俩进宫论功行赏。” 天光完全从夜幕里跳出来了,金橙的光线破开层云照进季家的庭院里,光蒙蒙的一片。 季书冉脱力地倒在床上,嘴唇止不住地颤动。心里的苦涩与酸痛雾瘴似的弥漫,他虚晃晃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又哭又笑。 “儿子什么赏赐也不要,我想回苏州老家。”季书冉靠在母亲的怀里,哭道。 很快季书冉转醒的消息就传到了宫里,皇上命他与陈世霄次日进宫。 季书冉的腿还不能下地,是被太监推进宫的,而陈世霄早早的就在养心殿门口候着了。 “季书冉!”陈世霄眼中烁然,欲往,又理正衣裳,这才慢条斯理地踱步过去。 “你怎么来得那么晚,还要人推,真是麻烦。”虽这样说,陈世霄却理所应当地接过了轮椅的手柄,把季书冉推到了养心殿。 父母已经答应了季书冉回苏州的请求,等今日面圣后就启程。 如今父母已经上下都打点好了,一想到今天即将回苏州,季书冉便是一扫阴霾,心情也痛快了许多。 宁可窝在苏州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也不来这京城穷受罪! 天光霁月的日子里,白藕粉荷浩浩汤汤的挤了满塘,去往养心殿的道路曲径通幽,季书冉一路分花拂叶,心情好不畅快! 如此这般想来,季书冉见山青,看水绿,观世间鸿大,识草籽细微,连带着看陈世霄也顺眼多了。 “书冉,我已经问过太医了,你的腿只要谨遵医嘱好好养伤,几月便好,一定会恢复如初,不会落下病根的。”陈世霄热切地对着他关怀道。 季书冉咧嘴一笑,“多谢小侯爷关心,不过我这贱命一条,就不劳烦太医了。我已经禀明父母,今日面圣之后就回苏州老家,在老家养病了。” 陈世霄的笑容僵在脸上,长眉蹙起,“那你还回京城么?” 季书冉笑容不减,大咧咧说,“京城不适合我,不回来了。” “不行,你不能走。”陈世霄俊脸板起,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裳。 季书冉满脸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书冉走不走的确跟陈世霄没有关系,细数至今,陈世霄不是踹他、辱他,就是眼睁睁看他被废了一条腿。 世界上和季书冉最没关系的就是陈世霄,一想到这个,陈世霄只觉渗人的寒气倒灌进身子,嘶嘶的凉气顺着脊椎攀上头顶。 可陈世霄不能让他走,他想和季书冉从没关系变成有关系。 陈世霄回不了季书冉的话,耳朵涨得通红,只能撇开身子,留给季书冉一个线条俊挺的侧脸,“你就是不能走,本侯爷不允许你走,即便你去了苏州,你信不信,我也要把你绑回京城!” 神经病!季书冉懒得搭理他,就是因为有这种疯子在京城找他麻烦,他才越要跑到苏州去! 皇上的贴身太监走出来宣两人进殿回话,陈世霄如梦初醒,推着季书冉走了进去。 大殿肃穆,金碧堂皇此处,繁几金粉繁华殒没。天顶覆头压下,龙涎袅袅,心下凛然,这就是人世间最显贵诡谲之处。 两人入殿,皇帝堪堪放下手中奏折,见到来人后,深邃的眼眶里泛着温润的光。 陈世霄下跪叩见皇帝,季书冉也想下轮椅,被皇帝免了礼。 “草民季书冉叩见陛下。” “季书冉,你的腿伤怎么样了?”圣上的视线落在季书冉的左腿上。 季书冉恭谨回道:“回禀陛下,草民这腿已经好了许多,太医说本月就能拄着拐杖落地了。” 皇帝点了点头,轻笑道:“为了你这条腿啊,秋阑担心得狠,这几日没能吃睡好,人都瘦了一圈。等会儿去见见秋阑,也好让她放心。” 提起季贵妃,季书冉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几分,“是,有劳陛下和贵妃娘娘挂心了。” 皇帝说:“若你腿这月好不了,下月会试岂非还要人推你进贡院,有人照顾你三日起居?” 是啊,下月还有会试,在这节骨眼上,定要继续在太学学习,季书冉怎么可能回苏州老家呢?陈世霄双眼一亮,看向季书冉的神情期切。 季书冉看向皇帝的双眼不躲不避,坦然回道:“陛下,草民决定不参加会试了。” 陈世霄当胸一震! 季书冉道:“草民愚笨,胸中既无点墨,又无大志,所愿只有一世平安喜乐。入朝为官并非我一人事,乃天下事,身披官服,谋的是百姓福祉,求的是海晏河清。草民不过鱼目之才,恐怕难堪大任。” “荒唐!”皇上一卷奏折砸了下来,雷霆震怒,宫人皆跪,满堂寂寂。 “围猎当日,你冒着断腿之险也要赶来救驾,那时怎么想不到自保为重。难道你季书冉这条命只救权贵,不救苍生?”皇上扼腕痛惜。 陈世霄僵住脸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下跪,“陛下息怒!” 救世?救世!这世道是他季书冉能救的么,如今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耐救黎民于危难,平天下于水火? 季书冉想退缩,想逃避,可心底总是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皇上说的是对的。 更何况许知白如今对他恨意滔天,就算自己逃去苏州老家,只要许知白撺掇太子杀了自己,京城之外更是方便他们下手。 要想自保,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皇帝见季书冉一副踌躇不定的模样,下令道,“今年会试我一定要见到你季书冉的名字,如若不然,就是欺君大罪! 至于给你二人救驾的赏赐,待会试开榜之后再行定论,你们下去吧,季书冉你别忘了去看看贵妃。” 如此,两人才遵命离开了养心殿,季贵妃的人早已在殿外等候,两人一出来就随着侍女走向銮恩宫。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季书冉哭丧着脸,瘫在轮椅上由陈世霄推去銮恩宫,陈世霄做了苦工反而满脸春风得意似的笑容。 第13章 表弟?狐狸精吧! 围猎当日季贵妃见到季书冉那条断腿时整整哭了一夜,如今季书冉亲自去报了平安,季贵妃又让几个信得过的太医检查过无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皇上口头上说暂不予赏,但伤筋动骨的医药却是一批一批地往贵妃宫里送,又由季贵妃全往季家送了进去。 这几日又找了一些旁的理由,让季淮昌寻隙顶上了太仆寺卿的职务。 銮恩宫内,季贵妃抓着季书冉聊了会子家常,问了父母可否安康云云,又让季书冉等会试之后可带着父母进宫来看她。 季书冉在銮恩宫一直待了两个时辰,出门的时候陈世霄还没走。 小侯爷从宫女手里接过轮椅,满不情愿道:“你怎么总是这样慢吞吞的,就有那么多话好说?让本侯爷真是好等!” 季书冉由着他推自己的轮椅,“又没让你等我。” 陈世霄冷哼一声,心里却欢喜,“还不是怕你在皇宫里迷了路,回不着家。由本侯爷亲自服侍你,你且得意吧,这是多少王公贵族都得不来的殊荣。” 季书冉身子懒洋洋的,先后应付了小侯爷、皇上和季贵妃三尊大佛,有点困倦地窝在轮椅上,“那就有劳小侯爷了,真是折煞草民了,需要三跪九叩感谢侯爷您的大恩大德么?” “哼,不用了。”陈世霄嘀咕说,“你不回苏州我就谢天谢地了。” 宫门口候着三辆马车,其中一辆是季家的,一辆是侯府的,另一辆重檐斗拱,很是精美。季书冉没见过,估摸是来接什么王公贵族的。 陈世霄把季书冉推到季家马车前,把人从马车上抱下来,他正欲送上轿,隔壁的马车却突然掀开帘子。 两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个少年从中一跃而出。 “表哥!表哥!我来接你了!” 少年一身青衮,携清风明月之姿,他只站在那儿,似抽条的柳树般朗朗而立。丰神俊朗的少年对着季书冉笑,顾盼之间光润青涩,如芝兰青梅,引人清新沉醉。 他快步走到季书冉的身边,像猫儿似的蹭了蹭季书冉的脸,“表哥,自从你来了这京城,我们已有两年没见,春舟好想你。” 少年旁若无人地与季书冉亲昵示好,毫无顾忌此刻还抱着季书冉的陈世霄,小侯爷的脸已黑若煤炭。 春舟?这谁?季书冉懵然看他。 福生也跟着上前来接季书冉,“少爷,贺家公子近日从苏州赴京赶考,在会试前都住家里。” 这时季书冉才从原主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这位表弟的记忆,贺春舟,父亲是苏州首富,也是季书冉的远房表弟。 原书中,季书冉被做成人彘后,处以极刑而死。似有提及是苏州的一个表弟,不远万里来京城,给季书冉收的尸。 作者估计是看他结局太惨,才寥寥一笔带过。 如今季书冉的故事脱轨另行,这表弟居然上京赶考找他来了。 能够在季家家道中落之后,还如此深情重义地来给季书冉收尸。虽然只是远房表兄弟,却也能感受出两人的情深笃挚。 想及此,季书冉由衷对他笑了笑。 可不知是天热,还是心热,贺春舟竟红了红脸。 “你是谁?未曾见过你,为何抱着我表哥?”贺春舟颐指气使地瞧陈世霄,本能地抗拒他。 他转头又对着季书冉软语撒娇,“表哥,这人忒没有礼貌,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还是让春舟抱你上轿吧!” 贺春舟的笑容灿烂,徐徐春风落进眼底,很是赏心悦目。 一个是踹过、辱过、袖手旁观自己落难的主角攻,一个是情深义重给自己万里收尸的表弟,让狗来狗也知道该选谁。 季书冉对着贺春舟粲然一笑,“那就劳烦表弟了。” 陈世霄不肯撒手,奈何季书冉已经搂住了贺春舟的脖子,陈世霄生怕怀中人又摔了磕了,不得已才拱手相送。 “你以为谁肯抱你,又沉又臭!”陈世霄磨着牙根,恨恨道。 贺春舟抱紧了季书冉的身子,又向上颠了颠,温言软语,“不啊,表哥很轻,身上的茉莉香很好闻,和在苏州时一样,我很喜欢。” 下次要吩咐李嬷嬷,以后不能把我的衣服挂在茉莉花丛了。 虽如此想着,季书冉还是贴紧了贺春舟的怀里。 好不容易来了个体己的表弟,在京城等着会试的这一个月应该也不算难熬,季书冉可不想与这表弟也疏远了。 陈世霄见季书冉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又急又气,索性一扭头上轿不看了。 什么表弟?狐狸精似的! 日过大迁,昏红昳昳,遍地余晖,马车上的窗页随风晃动,贺春舟坐在半明半暗的窗边,侧脸蒙上了一层阴影,嘴角噙着盈盈笑意。 “表哥,两年不见,真是想煞春舟了。”贺春舟的脸埋在季书冉颈窝,他的眼睛黑溜溜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季书冉,“表哥你呢,可有想春舟?” 如今季书冉的腿断了一条,行动有碍,只能任贺春舟随意摆弄。却不料贺春舟竟如此粘人,抱住季书冉的身子即便在车上也不肯松手。 季书冉不适应地挪了挪身子,却换来贺春舟更用力的桎梏,贺春舟始终笑吟吟的,似乎毫不费力。 不过怎的觉得脖子里凉嗖嗖的? 季书冉疑惑看他,问:“春舟表弟,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贺春舟的身体倏然绷紧,他眼眸轻眨,笑着说:“表哥也知道,我自幼体弱,所以身体较常人更冷些。” “哦,原来是这样。”季书冉点点头,不做他想,摸了摸表弟的手果然冰冰的,“夏日炎热,也挺舒服。” “表哥喜欢,我就一直挨着表哥~”贺春舟双手抱住季书冉,眷恋地吸着季书冉颈间浅香。 表兄弟二人一番叙旧之后,贺春舟这时才想起来问季书冉的断腿,“表哥,你这腿……” 季书冉笑笑,有些窘迫地遮了遮,“不妨事,围猎时摔下马,摔断的。” 贺春舟眸中沉沉,“这样啊,下次有春舟在,一定会护好表哥的。” 车轮随着夏日的长风滚滚向前,青草簌簌,两人一路伴斜阳,很快就到了家。 “少爷!表少爷!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夫人命我在门口候着,让少爷您一回去就去她房里说话。”李嬷嬷疾步赶来,帮衬着贺春舟把季书冉从马车上抱下来。 贺春舟推着季书冉往家里走,李嬷嬷想接过轮椅,却被贺春舟轻轻推拒了。 季书冉问:“李嬷嬷,发生什么事了么?” 李嬷嬷神色不定,眉心蹙起,满不大乐意道,“只知道是德昌伯爵府的来了。” 第14章 和伯爵府嫡女的婚事重议 德昌伯爵府,不是那个母亲原本给自己去说亲,又被退回来的门户么。 不由拧紧眉头,季书冉不解,他们来做什么? 忽然额间一股清凉,玉润的手指抚平季书冉眉中川峰,季书冉抬头,对上贺春舟甜甜笑靥。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火急火燎?”贺春舟推着季书冉进门。 王碧蓉见到儿子好不松了口气,又立刻扶额摇头,愁容如散不去的瘴,爬了满脸。 此次季书冉与陈世霄救驾有功,早已传遍京城。 二人,尤其是季书冉瞬间从败家鼠辈,一跃而成了炙手可热的京城新贵。 侯府门槛太高,说媒的媒人早已把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也未曾见小侯爷青睐过哪个。 因此贵女们如今更多的视线都落在了季书冉身上,想着季书冉虽混账草包了些,但到底有个贵妃姑姑。 如今季书冉护驾有功,正是得眼的时候,皇上也最近擢升了季大人,眼下再看季家门楣无可限量。 德昌伯爵府如此这般细细琢磨过,又想与季家重修旧好,原先的婚事也能再商议一二。 毕竟两个孩子还未曾见过,裴爵爷说后日便是嫡女裴淑玉的生辰,特意邀请季书冉上门赴宴。 听及此,季书冉还未有反应,贺春舟已是眸光浮沉,将下唇咬得通红。 王碧蓉原本想要推了这次生辰宴,但本次连太子也会在,太子知道这次季家与德昌伯爵府的姻亲后,点了季书冉的名要他到场。 季家的名声本就因太子而扫地过,倘若季书冉这次再拂了太子的面子,就意味着一切前功尽弃了。 季书冉不愿让父亲母亲再受自己拖累,便应了下来。 送季书冉回房的路上,贺春舟欲语还休,憋了半路,终于忍不住问:“表哥,你要成亲了?” 季书冉摸了摸下巴,“你要是问我想不想成亲,那自然是想的,谁不想有个温婉可人的妻子。但是这德昌伯爵府的嫡女吧,就算了,我高攀不起嘛。” 季书冉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两世加起来,季书冉别说谈恋爱了,连个女生的小手都没拉过,要是在这里真的能找个温柔体贴的伴侣执手一生,也不错。 听见季书冉此话,贺春舟吊在心头的巨石才稍稍松懈几分。 温婉可人,原来书冉喜欢这样的女子。 送季书冉回房时,贺春舟拦腰把他抱起,轻柔地摆在床上,一双杏眸横波流转,万语千言藏在眼底,剪不断似水情长。 这样是否也算温婉可人呢? 只可惜季书冉是个瞎的,一路上力困筋乏得早已瞌睡连连,一上床就蒙头觅周公去了。 德昌伯爵府乃累世官宦,已经整整历经了四代君王。家中三朝武将皆殉身沙场,如今只剩裴爵爷一位在朝中任了个虚名的散职。 即便如此,裴家在朝中地位也依然不可撼动,甚至军队有一支裴家军,不认军令,只认裴家人。 六月廿四,是德昌伯爵府嫡女裴淑玉的生辰,一大早伯爵府便已里里外外地忙活开来。 生辰宴,自然热闹非凡。伯爵府外满街无不张灯结彩,府内满堂无不系笼垂绸。 伯爵府是标准的园林山水结构,庭院里绿蔓爬墙,红杏夭夭点缀其中,廊亭错落有致地矗立莲池河畔。夏风悠悠,家中下人丫鬟往来如梭,整府上下逢迎便笑。 “娘,您看我穿这件如何?”裴兰玉着一席黛青镂金海棠罗裙,如蝶飞般在屋内翩跹,惹得满头珠翠叮铛。 她扯着裙摆扬唇一笑,矜傲之气如利刃出鞘,劈风破空而来。 吴小娘宠溺地把女儿搂进怀里,“我的兰儿自然是京城最惊才绝艳的姑娘。” 裴兰玉不知想到什么,趴在母亲腿上,粉面羞红,“娘,那您说太子殿下,或是小侯爷,能瞧上我么……” 听着女儿的话,吴小娘略显惊讶,她眉头压下,谨慎道,“兰儿,今日是你姐姐的生辰,不论是太子还是侯爷,也是为了你姐姐才来赴宴的。若你贸然拔尖出头,反遭非议。” “凭什么!”裴兰玉跳了起来,香培玉琢的脸上怒色斜飞,“她生辰又如何,她生辰还能拦着妹妹择良婿么?太子殿下和小侯爷瞧不上我,难道还瞧得上她裴淑玉那个天煞孤星么? 生下来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这种不祥之人,哪家高门大户敢娶? 就算她为嫡,我为庶,父亲宠我入骨,只待将娘你继妻,我也是伯爵府嫡女!” 说至气急,裴兰玉厉声泣叫起来。吴小娘没法,搂着裴兰玉善言细语地安慰。 “女儿你想差了,为娘的怎能不为你的婚事考量。你且安心,将来兰儿你的婚事,定比你姐姐那未婚夫,酒囊饭袋的季书冉好上千倍万倍。” 屋外,瓦砾轻响,瞬息又归为平静。 裴兰玉抬头去寻,“谁?” 吴小娘拍了拍女儿的手,亲自去看,只见一只大橘猫的尾巴从假山里溜走。 “一只肥猫。” 在回屋的路上,裴淑玉攥紧了手心里的帕子。火从中来,迟迟不息,堵在她胸里快把她的血液都烧干了! 裴淑玉实在是气不过,停下脚步,转头要往父亲的书房去,被侍女连忙拦下。 “小姐,今日是你的生辰宴,若闹出事端来,让外人见了伯爵府操戈同室,家宅不宁,可是对姑娘你的名声不好。”丫鬟拉了拉裴淑玉的袖子,轻声道,“今日太子、襄王和小侯爷都在。” “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裴淑玉气得扔了绢帕,泪水盈眶,“难道我就这样嫁给季书冉那个腌臜泼才,再眼睁睁看着裴兰玉高嫁吗?我气不过!我气不过!” “娘!娘啊!若你有眼,怎么舍得看女儿在这世上受此苦难啊!”裴淑玉整个儿扶着墙,泪湿红妆,低声悲怆。 丫鬟掺着裴淑玉,抿了抿唇,献计道:“小姐,不若如此。兰小姐既然想要得太子侯爷的青眼,为何您不能呢?这本就是您的生辰宴,要论主角儿,也合该是嫡亲小姐您啊。” 此话一出,裴淑玉醍醐灌顶般抬起头。她抹净泪水,拉住丫鬟的手连身而起,紧赶着回房梳妆整理,定要夺得太子侯爷的欢心才是。 伯爵府前人头攒动,裴爵爷携两位姑娘站在门口迎宾。 形形色色的宾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的人流里偏是没有两位姑娘朝思暮想的人。 这时一辆轮椅从马车上被搬了下来,众人视线随之而往,流动的空间里,无数目光却似定在了这辆马车上。 “姐姐,你的未婚夫来了。”裴兰玉盈盈一笑,甜腻的声音里包着毒针,只往裴淑玉的心上扎。 裴淑玉咬住牙,碍于父亲在跟前,什么也不能说。 从那马车上率先下来的是一位松形鹤骨的纤纤少年,他站在马车上,一席青袍翩跹,迎风而立。 少年目若朗星,眉清目秀的偏是俊俏,只是不知道与季家是何关系。 贺春舟弯腰从轿厢里拦腰抱出季书冉,轻轻放在铺着厚垫的轮椅上,这才缓缓推着他走近伯爵府。 “书冉贤侄,你行动不便,行事慢些。若有不适应的,尽可问淑玉。”裴爵爷见了季书冉便迎了上来,与他搭话。 季书冉对着裴爵爷和两位姑娘婉拒道,“两位妹妹妆安,这就不必麻烦淑玉妹妹了。我有表弟陪伴,自己在府内逛逛即可。” 话音落下,裴淑玉难看的脸色才稍事缓和。 伯爵府门槛高,轮椅过不去,贺春舟习以为常地抱起季书冉,让伯爵府的下人帮忙抬一下轮椅。 裴爵爷本就有意撮合大女儿和季书冉,还愿再劝,两束静而冷的视线落在裴爵爷的身上,将他烫得一颤,是那季书冉的表弟。 贺春舟冷冷盯着裴爵爷的脸,浑身溢着鬼神退避的煞气,直至盯得裴爵爷忘了该说的话。 “季书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孤真是好不容易能见你一面。” 语调轻扬,阴气沉沉,是太子。 季书冉循声望去,却见陆定羲眸光浮沉,嘴角微扬。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那笑意不抵眼底,玩味地看他。 分明生了一张霞姿月韵之容,陆定羲嘴角却时刻噙着阴阴笑意,他站在那儿,裹挟一身森森鬼气。 害自己断腿的行刑人。 第15章 太子难缠 季书冉敛下眸中的恐惧厌恶,恭谨道,“有劳太子殿下挂心,草民不胜惶恐。” 感受到季书冉的抵触,贺春舟亦是不满,他偏过身子,用身体阻挡两人相接的视线。 此间时刻,伯爵府门口的人流似凝固了一般,不再有人进出,生怕惹了这两人的霉头,又唯恐漏看这一出好戏。 前一阵才有传闻太子鄙弃季家,如今季书冉又摇身一变成了救驾有功的新贵。 这两位风头人物,如今针尖对麦芒地站在伯爵府门口,实在精彩。 如若两人当真在此当街对峙,恐怕落于下风的还要是季书冉,毕竟那可是太子……不是旁的太子,而是太子陆定羲,能以雷霆手腕摆弄这莽莽河山的不世枭才。 接着,太子动了。 陆定羲方步走来,把轮椅搬过门槛放下,对着季书冉笑:“来吧,孤推你一程。” 这竟然是傲睨万物的太子殿下? 不过围观众士两股战战,皆噤若寒蝉,将所有惊诧都吞进了肚子里。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季书冉不愿再受他摆布,鼓着脸扭头不理。 贺春舟抱着季书冉这么久,依然稳若磐石,他把表哥紧紧抱在怀里不晃不摇,默默抗拒着这位太子殿下。 陆定羲笑意愈浓,他附耳过去,一阵檀香侵袭。 太子轻声问:“违抗太子之命,是先打断你表弟抱你的手呢,还是先打断不听话的腿呢?” 抱歉,做太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季书冉挤出一个实在难看的笑容,咬着牙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每一字都说的极其用力,像是咬着一根筋道的磨牙棒。 贺春舟还有些不情愿,“表哥...”季书冉揉揉他的后颈,宽慰一笑。 百般无奈之下,贺春舟拧着眉心瞪了一眼太子才是作罢,他小心翼翼地把季书冉摆在了轮椅上。 太子眼高于顶,不与这贱民计较。 陆定羲悠哉悠哉推着季书冉进了伯爵府,贺春舟不近不远地在后头跟着,伯爵府便似破开封印般又鱼游虾戏地热闹起来。 “季书冉,你是怎么知道会有人行刺的?”陆定羲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季书冉陡然一惊,只能装傻,“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陆定羲道:“孤已经问过陈世霄了,他说是他带你去面圣找贵妃的。可你的腿才被打断,陈世霄那样关切你,不带你去医治,反带你去面圣,这可能么?” 季书冉满脸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点点头,“这可能。” “季书冉,你怎么在这,真是让本侯爷好找!”忽然一道健气少年音色,朗朗而至,陈世霄喜形于色地快步走向两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陆定羲八风不动,他浅笑安然,低声道,“你今日不说无妨,孤有的是手段让你张嘴。” 来人匆匆,陈世霄给太子问过好后,理所当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季书冉的轮椅。 陆定羲目光沉沉,扫了一眼陈世霄,不声不响。 “太子殿下!” 许知白忽然从陈世霄点身后跃了出来,欢呼雀跃地向着陆定羲扑去。 此时陆定羲如死水般的脸才漾出一丝笑意,将许知白搂入怀中。 见二人你侬我侬的亲密模样,季书冉忽然想起原书中的那句话:陆定羲城府深重,生性多疑,他此生唯一的温柔都留给了许知白。 啧啧,真是神仙眷侣。 如若能像书里写的那样双向救赎最好,不要再动不动让别人断手断脚了。 许知白不想见季书冉,明明书上写他这会子都已经曝尸荒野了,如今却完全与原本轨迹背道而驰。 他生怕季书冉再擅改自己的命运,只想离这季书冉越远越好,另寻时机再将季书冉杀了事了,以免夜长梦多。 太子就这样被许知白拉走,剩下三人皆松了口气。 太子和许知白走了,季书冉神色古怪地看陈世霄,仿佛在问他怎么还不走。 陈世霄清了清嗓子,一昂下巴,“怕你跟你这蠢弟弟迷了路,我来带你们赴宴。” “表哥他骂我!”贺春舟心生委屈,嘴巴紧紧抿起,眼巴巴地对着季书冉撒娇。 这几日相处下来,季书冉还是很喜欢这个表弟的。虽然贺春舟粘人了点,但好歹品行端正,又处处敬他爱他,是个真心待自己好的。 不似其他几人,个个胸怀城府,心黑得如墨一般,难探深浅,更不敢轻易涉足。 还是表弟好,干净又简单。 为此,季书冉也护起短来,“给我弟弟道歉。” 陈世霄难以置信瞪起眼来,“道歉?本侯爷给他道歉?凭什么!” 这时贺春舟擦了擦眼下,慢吞吞地推起轮椅,一副颇受尽了委屈又无可奈何的小媳妇样,“罢了罢了,表哥不碍事的。弟弟贱躯污秽,哪里敢奢想能让堂堂小侯爷给我道歉。我受了些委屈没甚事的表哥。” 陈世霄瞪直眼睛看这贺春舟,脸色忽青忽白的不断变幻。 季书冉啧啧感叹,“你看看人家多懂事。” 这一套组合拳把陈世霄砸得七荤八素,只得恨恨跟人屁股后面。 狐狸精!真是狐狸精!早晚找个道士收了你! 生辰宴殿内虽谈不上金碧辉煌,却胜在富丽雅致。 琉璃碧瓦的正堂内,四根殿柱擎天而立,仙姑采桃的金纹繁美飘然其间,水晶荷花灯随风徐转。 整座宫殿内香风阵阵、云烟袅袅,数十名侍女待立殿侧,娇妍妩媚,仪态万千。 殿内的公子佳人们,各执一杯金玉盏,或高谈阔论,或细语轻声。公子们饮至兴起,杯酒篇诗叹千古,待嫁的姑娘们衣香鬓影,则团聚一道,细细打量着他们遮面窃笑。 季书冉三人自门口望去,太子已经被裴爵爷和裴二小姐奉为上座,他的身边坐着许知白,裴二小姐则千娇百媚地倚在陆定羲的身边。 陆定羲不动如山,他只坐那儿,轻呷薄酒,嘴角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在两人的夹击之下也能应对自如。 然则通殿之内最引人注目的并非陆定羲,季书冉双眼微眯,视线聚焦在了太子对面的男人身上。 陆容璋一席银袍精致典雅,他此刻懒懒侧躺着,竹榻翠碧,与银装相映成辉,更衬他面如冠玉、风流俊美。 他信手把玩着手里的金钗,醉眼微垂,唇边浅笑,雍容闲雅之姿如风如云,从陆容璋的身上清清淡淡地飘了出来,恍如隔世谪仙人。 季书冉不自觉多看他两眼,忽然一道纤细青绿的身子挡在自己身前。 季书冉抬头,却见贺春舟神情期艾地看他,显然对他盯着别人看很是不满,季书冉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心虚。 见贺春舟吃瘪,陈世霄总是舒气几分,可当他看到陆容璋的身影时,眸色便不由得沉了下去。 这位襄王,可没有明面上的那么好相与。 “我们也入席吧春舟。”季书冉摸了摸鼻子,与他说。 贺春舟应诺,正欲推行,又被不速之客拦下。 “季书冉!我有话要同你说!” 紫色裙角率先映入眼帘,季书冉抬头看去,只见一美人端着手站在他跟前,正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第16章 曲惊四座 季书冉想起门口时见到的两位裴家女儿,想必这就是自己传闻中的那位未婚妻裴淑玉了。 面对这样的大家闺秀,季书冉可不想失了礼数。 他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问道:“原来是裴大小姐,不知道裴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裴淑玉张嘴欲言,却又忽然顾忌到了身边陈世霄,生怕失了礼数,引得小侯爷反感,只好抿唇道,“我,这事,我只能同你一人说。” 季书冉非常理解,贺春舟乖觉地跟着裴淑玉走,把季书冉推到一旁的凉亭里,便离开了亭子。 “裴大小姐,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但说无妨。”季书冉说。 裴淑玉咬了咬牙,玉脸通红,“我,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季书冉,你死心吧!我今日正欲借宴另择良婿,还望季公子不要寻事生非,闹得难看。” 裴淑玉这番话说得干净简洁,她显然已是下定决心,才来相决绝,不再顾季书冉分毫。 幸而季书冉本就不愿娶高门贵女,也不想涉足上流的名利场中,既遭非议,又生事端。 更别说裴小姐本就不愿相嫁,强迫一桩婚事也是委屈了她。 如此说清楚也是好事,季书冉淡然一笑,“裴大小姐,你心悦何人,想嫁与何人都是你的自由,我悉听尊便。” 裴淑玉挟带一身怒怼,愤愤而来,却没想到只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上落了句号,好似浑身蛮力都打在了棉花上。 自由?她也有自由?能如此蛮横地斩断与季书冉的姻缘,已经用尽裴淑玉前半辈子的胆量。 不论如何,这厮乖觉,不多做纠缠就好,她可不想嫁给季书冉这一介草包废物。 率直爽利地谈完,裴淑玉转身便走,贺春舟与陈世霄前来接他。 陈世霄别扭地问:“你当真要和她成亲了?” 季书冉摆摆手,“我可高攀不起伯爵府,裴大小姐又来亲自退了一回婚。” 陈世霄泄了口气,又立即恢复稚气得意的俊脸,“哼,知道就好,别一门心思想做这什么伯爵府的上门女婿。” 季书冉懒得理他,贺春舟此次好不容易与他同一阵线,也没还嘴。 三人同行往殿内走,陈世霄心中打量,做不了伯爵府的,做侯府的才是正道。 高台上座处,陆容璋轻瞥季书冉的身影,像是找到什么乐子般扬起唇角,神色玩味。 生辰宴起,乐师齐坐,银铃阵阵,声声清脆。歌姬以轻纱遮面,赤足踏地鱼贯而入,珠歌翠舞很快填满了整座宫殿。 酒香清甜,季书冉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甘甜的酒,像找到宝似的给贺春舟推荐,“春舟,这是甜的。” 贺春舟伸手为他擦掉嘴边的酒液,“表哥,这是梅子果酒,自然是甜的。” 季书冉咂吧咂吧嘴,品着酒香的回甘,真是好喝。 他还想再往杯里倒酒,却被贺春舟给挡住了杯口,“表哥你身上有伤,琼浆虽好,还是少喝为妙。” 两人僵持不下,季书冉低头就着贺春舟的手舔了舔杯上残余的酒液,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 季书冉的舌尖触及贺春舟的掌心,余存一片温热。 “铛”一声酒杯落地,贺春舟触电般收回手,那片肌肤却愈发滚烫,几要烧起来一般。 贺春舟满面羞赧地撇过脸,留给季书冉一个俊逸玉润的侧脸,和一只霞红的耳朵。 不过季书冉已然半醉,并未察觉,只傻傻地说:“春舟你有所不知,酒能通筋活血,是好东西。再说就一点点,不碍事的。” 贺春舟心撩意乱,不敢再坐在季书冉的身边。他霎地站起来,低头要走,“表哥,我去洗把脸。” 季书冉拉住他的手,疑惑看他,表弟分明没喝几口酒,“春舟,你醉了?” 贺春舟衣袂飘然,快步离席。 “我醉了。” 裴家二女分别缠着太子与小侯爷,眼下没有了表弟的看照,季书冉更是肆无忌惮地贪起酒来。 裴家酒的酿造工艺精巧,此酒入口清香,满口回甘,却后劲极大。季书冉不过半壶酒下肚,就已然神魂飘飘欲仙,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歌舞歇停,宴上的才子佳人们正斗诗赛曲,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踩桌踏椅的,好不热闹。 此次飞花令以“月”为题,一圈下来正巧轮到了裴淑玉。 她今日是寿星,被灌了不少酒,脑中一时恍惚,竟几番都答不上来。 殿内因为裴淑玉的耽搁,一时寂静下来,他们四面八方地凝视着她,没有声音的视线里,隐约可见跳动着幸灾乐祸的光。 “姐姐,你若是答不上来,不如问问你那鼎鼎有名的未婚夫。”裴兰玉倚着太子,对着裴淑玉冷嘲热讽道。 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季书冉蠢钝如猪,不过一个胸无点墨的酒囊饭袋。 听她所言,许知白也来了兴致。 他的神色毒戾,出声附和道,“是啊,书冉兄与我是太学同窗,裴大小姐不如求问于他。” 一个想让裴淑玉丢脸,一个想让季书冉难堪,两人一拍即合。 裴淑玉怎会不知道裴兰玉的小心思,一张嫩脸气得涨红,她正欲离席,却听一道悦耳婉转的男声哼歌飘至——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 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 你一生的了解 ……” 一朝寒门弃子,一朝名门贵子,云烟缥缈、软红香土,季书冉满眼繁华浮世,似是非是,昏昏欲醉。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醉得回想到了前世,为了那个高不可攀的乐队梦,花光了上大学的钱去拼搏。 第一次公演,他们没有自己的歌,就整整唱了一个晚上的周董。 大梦酩酊,季书冉撑着脑袋侧坐在桌上,痴痴地笑,不由自主地哼了自己最喜欢的《兰亭序》。 曲声曼妙,清扬悦耳,曲风新颖,歌词工整,戏腔婉转,纵情抒意,季书冉懒懒哼唱,却比之春香阁伶人还要引人入胜。 整宫殿都寂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季书冉的身上,或惊或叹,或摇头感慨,或闭眼品味,众人不发一言,赞美之情却早已溢于胸臆。 陆定羲的眉峰稍动,总是挂在嘴角的一抹浅笑已经消散。他遥遥望着季书冉,墨瞳深幽,间中神色难以捉摸。 季书冉,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见太子如此盯着季书冉,许知白心中愤怼,想要呵停,身形微动却被陆定羲压住胳膊。 许知白在陆定羲身边肆意太久,已经忘记了初见太子时,他冰冷的眸光似淬了毒的利刃,在寒光中一闪。 许知白被他吓住,不敢再动。裴兰玉在他身边被波及,身子一颤,也不敢吱声。 “弹指岁月 倾城顷刻间湮灭 青石板街 回眸一笑你婉约” 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出声,生怕扰了季书冉的兴致,断了他的歌声。 陆容璋依然慵懒侧卧,他浅浅侧听,唇边莞尔,席宴颠倒,他却寥寥而视。金光琼影入他眼底,恍如一番明镜。 好似这世事无常却如常。 乐师精通乐理,心底早已对这首曲子赞不绝口,想要随歌伴曲。 但乐师所奏之曲与《兰亭序》原曲相去甚远,季书冉歌兴大发,转着轮椅挤走了乐师,亲自抚琴。 仙音靡靡、云烟弥漫,恍如天上人间。 “雨打蕉叶 又潇潇了几页 我等春雷 来提醒你爱谁” 曲毕,整座殿内阒然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啪!啪!啪——” 看去,陆容璋噙着悠然笑意,缓缓抚掌。 继而,掌声如雷鸣! 陈世霄向来是个对乐理狗屁不通的主儿,若是没有舞姬伴舞,乐声便如鸡肋一般嚼之无味。 而今日听了季书冉这一首曲子,才恍然觉悟,何为如听仙乐耳暂明。 季书冉唱了歌、弹了琴、发完疯便累瘫在案,抱着酒杯似睡未睡,打起瞌睡来。 一曲作罢,裴淑玉如醉方醒,时异事殊,她眸色纠结地看向季书冉的方向,竟生出三分悔意。 为何她不知道季书冉竟会抚琴吟曲,区区一介愚氓真的能谱出如此仙音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退婚,而今看来,到底是对是错。 比起其他人的震撼感叹,许知白死死盯着季书冉的脸,恨意如火,几乎要从眼里夺眶而出! 他不是季书冉,不是书中的季书冉,他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这个季书冉想要倾覆原本的故事结局吗? 不行!不可能!绝对不允许! 他不该改变故事的!他该死! 许知白扭头看向身边满面妒恨的裴兰玉,歹计悄上心头。 大梦一场,季书冉悠然转醒时,面前是一玲珑可爱的侍女,她有些局促地推醒他,焦急道:“季公子,你表弟与人冲撞起来,怕是要出事,我带您过去吧!” 第17章 险象环生 听是贺春舟出事,季书冉九分醉意瞬间被吓去了七分,他左右环顾,太子、王爷和小侯爷都已经不在殿内。 他慌忙道,“春舟怎么会与人打架?这位姑娘,麻烦你赶紧推我去找他。” 春舟年纪虽小,但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怎么会轻易在外给他惹是生非呢? 关心则乱,季书冉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只急忙让侍女快推他过去。 离开宴席,侍女却推着季书冉一径僻路,身后大殿的灯光越发稀薄,直至被浓浓夜色整个吞没。 萧瑟夜风将季书冉彻底吹醒,他心道不妙,“我不去了,我还有东西落在小侯爷身上,麻烦姑娘带我去见小侯爷。” 那侍女却置若罔闻,只坚定地把他一路推行,脚下生风般越行越快。 凉风扑面,沉沉夜幕向季书冉张开血盆大口,冷意侵袭,深不见底的尽头弥漫一股肃杀的铁腥气。 坏了,季书冉心若擂鼓,知道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可他还未找到回现代的法子,并不想死,季书冉低头看着自己还健全的右腿。 没办法了,大不了再断一条腿。 季书冉浑身劲力从右手掼出,他下盘使力一跃滚至岸边,剧痛似钢针一般扎进左腿。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季书冉痛得眼冒金星,整张脸血色尽褪,只能把痛咽进肚子里往前爬。 “春舟!春舟你在哪!”季书冉哑声大叫。 那侍女把轮椅一扔,解下腰间腰带就往季书冉的嘴里塞。 季书冉求生欲攀到极致,咬她一口,侍女反手打了他一巴掌。 此处临池塘,侍女环顾四周,见无人回应,便恶向胆边生,竟是一脚把季书冉往池塘里踹! 女子力弱,她便连踹三四脚,终于将季书冉整个踹进池里。季书冉本就断了一腿,右腿此次又负了伤,他如一块巨石般沉下去就没了动静。 此间事了,侍女迅速离开原地,踩扁一地葳蕤雏菊。 咚一声,冰冷的池塘整个把他吞了进去。 世界是死一样的寂静,涌流的水声狂响,争先恐后地灌进季书冉的耳鼻。 他不敢睁眼、不敢呼吸、不敢动作,只能感知到身体不断地下沉,两世浮沉全在泡沫光影里消散,眼前剩下漆黑一片。 身体越来越冷了,恐惧顺着血液蔓延进四肢百骸,那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他整个攥进掌心,逼他去死。 “表哥!!” 岸边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泣叫,一道纤细青影毫不犹豫地投入池底。 谁啊,谁喊我表哥,我不是个孤儿么…… 季书冉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人牙子捡了他卖给养父母家,可他不孝,为了音乐梦花光了上大学的钱,最终一事无成。 所有人都说他季书冉是个白眼狼,养恩更比育恩高,却把养父母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季书冉不发一语,背井离乡继续去追求自己的音乐梦,命运弄人,却在音乐教室穿进一本书里。 他前世没什么朋友,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是他在山上破庙里救的一条竹叶青。 那条蛇很漂亮,釉绿青亮,通体泛着莹莹的宝光。它受伤了,血迹斑斑,孤零零地躺在寺庙的角落里。 季书冉看着它,哀愁翻涌,眼泪掉了下来。 他不懂怎么救蛇,在寺庙外面捡了只死老鼠和一条死蚯蚓放在蛇的身边。 当天夜里,那条蛇没吃死老鼠和死蚯蚓,把季书冉咬伤了,喝足了季书冉的血又嘶嘶地爬回角落。 季书冉那时哀莫大于心死,不在乎它有没有毒,救蛇一命,胜造五级浮屠吧。 竹叶青剧毒,季书冉却没中毒。此后半月,季书冉白日出门找工作,夜里回来与蛇同眠,给它供血。 他把自己所有的苦楚都告诉一条蛇,蛇怎么可能听懂,没多久蛇就离开了。季书冉也找到一个在音乐教室上班的活,离开了破庙。 此刻僻静深幽的池塘边已是灯火重明,陈世霄剥开人群,气势汹汹赶来。 他眼眶赤红,震声喊道:“都给我下去找!” 陈世霄看向裴府众人,眸光如刀,“要是人有个三长两短,本侯不会放过你们的!” 而这时,众人才意识到方才跳下去的男子已经许久未曾上来换气,为了救表哥,他难道真不怕死? 伯爵府的下人们才跳进池子里,贺春舟就从池子里腾了上来,怀里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季书冉。 “大夫!大夫!”岸边人连绵起伏地叫嚷。 陈世霄不会水,只能冲到边上去接,却顿觉通体一凉。 贺春舟的一双眼冷寂寡淡,似无数北极风雪碎空而来,凉凉一眼,冻住陈世霄的所有动作。 贺春舟脚步踉跄地把季书冉放平在地,几个老大夫早已待命一旁,便立刻给季书冉做起急救。 “小侯爷,他肺中积水已被排了大半,还需有人以口渡气——” 话未说尽,贺春舟捏开季书冉的嘴,对着亲了下去。 贺春舟此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畏寒的一天。 凉风簌簌,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坠。 怎么这么冰…… 即便是当初自己濒死,也没有这样怕过。 贺春舟的身子哆嗦着,不敢碰他,怕碰碎了怀里的人。 他泪眼婆娑跪在地上,只一秒不敢歇地不断给季书冉渡气。 陈世霄原在岸上急得左右忙活,突然见二人以口渡气,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再也难动方寸。 原来话本所说的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小侯爷那张光彩夺目的俊脸一瞬蒙了尘,黯淡在阴影里,落了满身的灰。 人群外围,看着此次季书冉生死未卜躺在地上,许知白毫无惭色,甚至见他又大难不死,心中怨怼攀至顶峰。 陆定羲斜眼看向身边的许知白,许知白神思微窒,被他盯得心中发毛。 “走。” 陆定羲敛眸转身,许知白闷头赶上,太子没有上轿,带着许知白行至暗巷。 月色浮影轻晃,映出陆定羲冷硬的侧脸,他回身甩了许知白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很快又沉寂于高墙碧瓦间。 陆定羲抓住许知白的领子,下巴微昂,睥睨着他,“季书冉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也敢想杀就杀?” “许知白,把你留在我身边的方式太简单了,一根铁链足以,你想试试么?” “殿下!你不能那样待我!我,我是镜中之人,对你大有裨益!”许知白捂着脸一瞬慌乱,又想起自己的救命法宝。 接着许知白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面铜镜,对着自己照出模糊的人脸,“殿下……” 陆定羲的手背青筋虬起,眸中神思翻涌,腕上的力终是渐渐放松,把许知白扔在了地上。 对,许知白还有用,现在必须要保他。 陆定羲翻袖负手而立,沉声道:“裴兰玉那里我会安排好的,你这两日且避避风头。” 许知白呵呵冷笑,想起今晚陆定羲的诸多怪异,“太子殿下,您该不会像小侯爷一般,也被那季书冉迷去了神智吧。” 陆定羲眸光浮掠轻颤,刻薄的笑意从唇边溢出,似极为不屑,他没说话,扭头走了。 太子从暗巷里出来,王福宝见他神色有异,恭敬递上一方红布。陆定羲略略垂眸,掀开红布,从里面拿出一串挂着红穗的佛珠。 闪电如银蛇般霹雳贯下,陆定羲抬眼一觑天色,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转动,矮身进了轿。 大雨倾盆而下,乱珠淅沥打在轿顶,隔着轿子,乱蒙蒙的。 陆定羲倚轿而坐,阖目养神,他捏佛珠的节奏却懆懆杂乱。 “大老爷!大老爷!救命啊大老爷!可怜我孤儿寡母孤苦伶仃,求求给两个子,让我母子二人过了今晚吧……” 猝然一阵拍轿声闯进陆定羲的耳廓,女声凄厉悲怆,睁眼一片朱红。 “停。” 赶轿的是个新来的小太监,不明所以,王福宝接过缰绳,勒马而停。 陆定羲掀帘下马,小太监急忙撑开伞要为其遮雨,被他抬手推拒。 太子立身雨下,那妇人抱着儿子狂奔而至,抱着陆定羲的裤腿便开始嚎啕。 陆定羲神色不变,淡淡乜斜她,手里的佛珠轻轻转动。 他对着她笑,从王福宝手里拿了两锭银元宝,扔给她。 妇人感极而泣,抱着儿子跪下来给陆定羲一连磕了几十个响头,“上天有好生之德”、“神仙显灵”、“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样的话不绝于口。 雷声轰鸣,陆定羲定下心神,上车回轿。他闭目坐下来,转着佛珠的手静了。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诸佛庇佑,天下尽归我手。 第18章 淑玉另嫁 暗巷狭长,似踽踽独行的百足长虫,阴森幽暗,低徊着近乎窒息的绝望。 月色在许知白的身上落下点点银灰,他低着头,眼睛血红一片。 太子的话依然字字句句回响脑海,振聋发聩。 不甘心!他何其不甘! 许知白捡起那面铜镜,沉默着暴起将它摔得四分五裂,碎片落了一地,映照出无数个扭曲的人脸。 这是许知白仿制的假镜子,自从季书冉第一次改变了故事剧情之后,真正的镜子已经没了他的镜影。 都是因为季书冉!都是因为他改变了这一切! 如果不是季书冉,他许知白现在是何等的风光尊荣,怎么会沦落到被太子侯爷弃若敝履的下场? 在围猎后我本应与太子一同调查叛党,太子弃我! 在生辰宴上大放异彩被王爷赏识的本应是我,却被你抢去风头! 小侯爷对我用情至深,却移情于你! 许知白的掌心抓住碎镜片,猩红鲜血顺着许知白的指缝汩汩涌流,他仿佛与一只血红怪物十指紧握,诡谲而坚定。 痛!当然痛!更恨他! 许知白的眼泪成股流下,他死死盯着掌心的血——季书冉,你害我至此,我们不死不休!! 日光拂晓,一夜狂风骤雨。季府一簇蓁蓁桃杏被雨打风吹去,娇嫩花瓣已是泛黄打卷,裹挟着沁骨寒凉铺落满地。 初醒时,还未见光,入耳是此起彼伏的呜咽泣饮。 女声嘶哑,痛至肺腑,字字有如泣血。 “冉儿...我的冉儿……”季书冉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泪水成线落在季书冉的身上。 “为何偏偏是我儿......若你有个好歹,娘便是一道白绫横死在德昌伯爵府门口,化作厉鬼,也要他们生无安心,死无安地,永生永世折磨他们!” 季书冉的手指微动,他失笑道:“娘这话真是听得孩儿心惊胆战。” “冉儿!”王碧蓉低叫一声,紧紧抱住季书冉,哭声更甚,“快!快去告诉老爷和春舟那孩子,书冉醒了!” 对,自己会被那侍女叫走,正是因为她说春舟出事了。 季书冉心急入肺,咳了两声才道,“娘,春舟他怎么样了?” 王碧蓉心疼地给他抚背顺气,叹了口气,“你落水是春舟救上来的,他回来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止。可他醒了就要来给你守夜,还是你父亲把他锁在房里才肯罢休。” “太医说若再晚分毫,你这小命可就真的交代在伯爵府了!春舟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们家要好好待他才是。”王碧蓉理着季书冉的发鬓道。 他这表弟,待他很好,甚至有些待他太好了。 这份情谊沉甸甸的,贺春舟恨不能一颗真心剖出来给季书冉,季书冉不知道自己敢不敢接,也不知道情缘何起。 季书冉也曾寻遍这具身子的所有记忆,与贺春舟这表弟相关的故事却寥寥无几,他不明白,但只能且行且看,再做打算。 目前为止,至少贺春舟对他的这份拳拳真心不是假的。 “表哥!表哥,你醒了!”贺春舟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趔趄赶来,他没有束发,单薄的亵衣上只披了一件外袍,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大病初愈,贺春舟的脸色不好,还是一片惨白,双眸却璀若星辰,目不转睛地盯着季书冉笑。 他搡开搀扶的两个小厮,直至与季书冉的视线对上,确认季书冉生命无虞,才终于慢下脚步。 贺春舟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委屈到了极致,哀默如海浪在他的黑瞳之中翻滚,他难堪地撇过脸,痛苦凝结成泪压着睫毛流下来。 万语千言,贺春舟挪步到季书冉的榻前,缓缓蹲下身体,轻声说:“表哥,醒过来就好。” 季书冉对着贺春舟笑,“哭得像猫儿似的。” 贺春舟面皮薄,埋头揩尽眼泪。 侍女把汤药端来,贺春舟把季书冉的枕头垫高,自然地接过汤碗服侍起来。 门口季父想要制止,王碧蓉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丈夫离开了,让两个小辈自己处理他们的事吧。 季书冉看了一眼贺春舟,低头抿了一口药,满脸苦色,“好苦...” “表哥,府上有蜜枣,喝完了就吃。”贺春舟擦掉季书冉嘴角的残渣,又舀起一匙汤药送入他嘴中。 喝完了药,贺春舟将一枚蜜枣塞进季书冉的嘴里,季书冉才恢复半分血色。 他靠在贺春舟的肩膀上,鼓着腮帮子,才想起自己遇害一事多有蹊跷,“春舟,害我的罪魁祸首找到了吗?” 贺春舟说:“说是伯爵府二小姐当夜鬼迷心窍,得了癔症派人指使的,现在已经发了疯,被伯爵府送到乡下庄子里去了。” “伯爵府二小姐自小养在深闺大院里,即便蛮横娇纵,怎么可能下此毒手?” “表哥说的对,我也觉得。” 季书冉鲜少被人这样奉承,脸上一红,“那实际上呢?” “那天夜里我去洗脸,见到裴二小姐与太子身边那位白衫公子在墙后密谋。他们发现了我,派人来追,我慌不择路,一时迷了路,所以才没及时回到表哥身边,害表哥被奸人所害。” 贺春舟既生气又委屈,苦上心头,说话间又带了哭腔。 季书冉拖着病体,还要安慰贺春舟这个哭包。 又是许知白,季书冉实在不明白,自己与他除了穿书那天的巧合之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会如此恨煞了自己。 如今只要太子肯保许知白,那许知白想要杀了自己,就能追杀他季书冉到天涯海角。 羊毛出在羊身上,季书冉现在不愿再躲了,躲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季书冉准备找个时机能和许知白谈谈,到底为什么这么恨自己,非要自己死了才肯罢休么?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 见季书冉半晌没有出声,贺春舟道:“表哥,我去杀了他。” 法度不能制裁者,他来杀。 季书冉眉头一跳,讶然看他:“不、不行,不能杀他。” 贺春舟眉头深锁,“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总不能和他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小说,而许知白是小说的主人公,一旦许知白死了,这个世界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吧! 季书冉害怕因为许知白的死亡,世界也随之崩塌。 他还想回家完成自己还没有实现的梦,也想给现代的父母尽孝。 在没有找到回现实的路之前,季书冉不敢动许知白。 季书冉只得无奈叹气,“他还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我可就完了。” 见他如此,贺春舟想到曾经听见的那些传闻。 难道表哥当真爱上了许知白,一往情深至此,连对方要置他于死地,表哥也依然无怨无悔? 贺春舟嘴唇微抿,心头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好,表哥你不想他死,我就不动他。” 季书冉怎知贺春舟心中回肠百转,已经绕了这么大一圈子,也严重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伯爵府二小姐杀我未遂,竟然只是把裴二小姐送去庄子,再没有其他惩罚?”季书冉问。 贺春舟道:“裴大小姐已经被裴爵爷另行指婚,要嫁与襄王做侧妃,说是冲喜。裴爵爷称病卸任,从此只剩一个伯爵的名头,不再上朝,也不插手朝堂之事。这件事就被翻篇了。” 说这话时,贺春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9章 有伤风化 季书冉差点葬身伯爵府,竟如此无波无澜就被翻了篇。 就算裴二小姐被送去乡下庄子,只要供养的好,依然舒舒坦坦地能过好下半辈子。 更别提真正的罪魁祸首许知白,彻底隐身于这起案子里。 啧,季书冉想来,也实在是窝火。 明明他季书冉如今也算在皇上面前得过眼的功臣,如今看来,比起草芥也高贵不了多少。 “裴大小姐,我们曾见过的,高门贵女。堂堂伯爵府嫡女,那样一个坚韧骄傲的姑娘,如今却要嫁给襄王为侧妃。”季书冉低下眼,神思不明。 “侧妃侧妃,说得好听,到底不过是妾。即便是襄王,区别也不过是做谁的妾罢了。”贺春舟知道他的意思,接话道。 “妹妹杀人未遂,裴大小姐受其牵连,免不得认为裴家女儿都是蛇蝎毒妇。她就是不嫁与襄王,也只能低嫁。”季书冉的视线虚虚落在衾被上的一株海棠,“如此这般,这京城滚滚洪流,裴大小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贺春舟冷嘁一声,“管他的,裴爵爷宠妾灭妻,裴大小姐束妹无方。你会出事,整个伯爵府都逃不了干系。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我道还嫌这太轻。” 这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是许知白,太子力保许知白,只有与伯爵府做出利益交换,伯爵府才肯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女儿的头上。 可如今伯爵府又把裴大小姐嫁给襄王做侧妃,原本坚定清晰的太子党,转瞬又成雾里看花一般,左右摇摆。 季书冉还记得书中原文,襄王可是最后要和太子夺天下的一支强军。 裴爵爷兵出险招,不知道这一步棋到底是愚蠢,还是大智若愚。 没有人知道许知白才是真正幕后主使,太子与伯爵府秘密交易,或许襄王还并不知情伯爵府先一步已经与太子接洽。 此刻避无可避,季书冉必须要为自己找一顶能够遮风挡雨的大伞,才能对抗许知白和东宫对自己的明枪暗箭。 小侯爷第一个被季书冉给排除,即便陈世霄对自己的态度暧昧不明,但忠勇侯一心匡扶正统,是明摆的太子党。 季书冉还并不觉得自己能有何等魅力,能让陈世霄为了自己,不惜与父亲、太子为敌。 因缘际会之下,原本应该在围猎时与许知白动情厚谊的襄王,如今却与许知白逐渐疏远,直至形同陌路了。 权衡利弊之下,这顶最有利的大伞竟是襄王。 无论如何,季书冉都要去见一见陆容璋。 自从季书冉从伯爵府捡回一条命来,便开始抱病养在府中,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期间小侯爷也登门了几次,都是季父亲自婉拒的,陈世霄无法,只能留下一车的补品,败兴而归。 之后也没再上门了,季书冉估摸小侯爷心高气傲,被连番拒绝后大抵对他恼羞成怒,也不会再多做无端遐想。 令季书冉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东宫不会消停,一次功败垂成,便会趁热打铁有第二波的追杀。 然而在他养病的这段时日里,太子与许知白都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偃旗息鼓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此次谋杀中。 不过季书冉并不准备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中,成为任人捏扁搓圆的面团。 这次大难不死为他敲响警钟,他必须要自己找一条生路。 因此他一直在打听襄王那边的动作。 养伤这大半月来,表兄弟二人都有病在身,但在悉心照料季书冉这件事上,贺春舟从不假以人手,就连季书冉的亲生父母都远不及他。 若非季书冉执意让贺春舟回房休息,以免寒气入体落下病根,贺春舟恨不得在季书冉房内铺张簟席,日夜贴身陪护。 季书冉虽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小命,但幸而右腿伤得不重,又有太医院院首每日复诊,各种灵丹妙药齐齐上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大半月下来,季书冉已是恢复了大半元气。 虽然还是不能拄拐下地,但是坐在轮椅上气色也是好的多了。 今儿天晴,夏风拂柳,一束束翠碧如九天垂绸,在池上泛起涟漪,金光斜照,斑斓光影滚下水面,卷起千层粼粼碧波。 季府花园虽不若御花园那样峥嵘阔气,也不如伯爵府那般堂皇富丽,却是曲径通幽,凉亭错缀,郁郁葱葱的一片,姹紫嫣红盛放,独有一番苏州特有的吴侬画意。 天气好,贺春舟扶着季书冉到花园里晒太阳,节气已是立秋,太阳暖融融的,也不毒辣。 季书冉久未见光,霎然阳光俯照,颇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昨天襄王去裴爵爷家下聘,虽是侧妃,但襄王的礼数齐全。不过裴大小姐不愿嫁与襄王做侧妃,见裴爵爷收了聘礼,便在家里闹着要悬梁自尽。”贺春舟掺着季书冉在亭中坐下。 季书冉的视线虚虚透过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生在京城,生不由己啊……” 想到陆容璋那人,虽生得风流俊美、楚楚不凡,却是个城府深沉的主儿,道是心比比干多一窍。 季书冉念及他便不寒而栗,入他麾下,受其荫庇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他别无他法,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十日后就要会试了,季书冉还没忘记与皇上的约定。 待到那日,即便自己名落孙山,无缘庙堂,也必然被推上风口浪尖。 襄王,是时候去见一见襄王了。 “我这两天要找个机会去见襄王。”季书冉信手摘了一朵牡丹,艳丽夺目、大如海碗。 贺春舟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微沉,“见他干嘛?” 季书冉把手里的牡丹插进贺春舟的鬓发,红花冶艳,衬他肌肤雪白、眉目如画,配他这副满脸哀怨的神态,颇像个正指摘丈夫红杏出墙的小娇妻。 显然季书冉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笑眼弯弯地说:“春舟啊春舟,皇权之下,身若浮萍。与其如履薄冰,不如攀上一座大船才能保全自己啊。” 贺春舟诚挚道:“表哥,我能保护你。若不在京城,我们回苏州也好,云游四海也好,我发誓护你一世周全。” 季书冉看着他,笑了出来。 “一世周全,你也说得出来,你不成家立业了么?为了我荒唐一世,姨妈姨夫怕是要把我打死。”季书冉微哂,“即便你能护我,可我父母呢,我姑姑呢?” 贺春舟哑然,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倔强地看他。 还是年轻,孩子心性。 季书冉见他模样可爱,逗小狗似的伸手搔搔他的下巴,贺春舟羞恼,撇过头不应他,留个莹白涨红的耳朵。 为了拜谒襄王府,季书冉精心写了拜帖送去,终于在两日后收到了回信,请他次日申时登门。 季书冉此次没有带贺春舟,襄王府不比伯爵府,春舟不识礼数,又性子执拗,带去恐怕反行其效。 得知此行没有自己陪同,贺春舟生怕季书冉再遇不测,在家里生闷气。 季书冉哄了半天,又发誓酉时前一定回家,这才勉强哄好。 既然贺春舟不能去,隔天季书冉让福生推着自己的轮椅准时到访。 襄王府的赵管家早早便在门口等着了,他躬身迎客,对季书冉说王爷正忙,让季书冉稍事片刻。 然则襄王府的规矩繁冗,不允许宾客带人随侍,只能让福生在门口等候。 现在季书冉双腿有疾,福生担心少爷,想要辩驳。但季书冉此次登门是有求于人,只能入乡随俗,便把他压了下来。 赵管家又怕季书冉无聊,便推着他在府上走走。 襄王府不似陆容璋本人那般雍容华贵,反而入目是一派苍翠郁郁的清轩雅致,暑气未退,油绿的阔叶反射满地的金光耀斑。 两人行至园林,忽然一个面色焦急的丫鬟赶来,她紧蹙眉心,附到赵管家身边耳语几句。 赵管家目露惊骇之色,他让丫鬟且去,扭头对季书冉说:“季公子,府上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 季书冉非常理解,“赵管家要事要紧,王府的风景宜人,我自便即可。” 赵管家点点头,“好,待王爷得空,我便来接公子。” 说罢,赵管家撩起下摆便快步跟着丫鬟一同赶了过去。 园林里铺着的是石板路,季书冉的轮椅行动不便,只能拨着轮椅慢吞吞地且行且看。 但是风景看来看去也会看腻,季书冉心里只想着快些与襄王议事,契成同盟。 “总是来了,隔了太久,快要忘记你的味道了......嗯...那么猴急做什么......” 蓦然一声娇吟送进季书冉的耳中,伴着一阵木塌吱呀摇晃的动静。 第20章 王妃楚氏 季书冉两世虽未破身,但也并不愚钝,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事。 撞见这等事,季书冉的双颊立刻透出一层淡红,他想拨动轮椅离开这里,可轮椅却不合时宜地卡进了泥地里,动弹不得。 无可奈何之下,季书冉臊红着脸,只能被迫听这活春景。 什么人才敢如此大胆,竟然在襄王府白日宣淫? 季书冉探究地循声望去,横影斜枝的遮掩下,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两道人影滚在竹榻上。 二人薄被覆身,两具身体交叠着搂在一起,黑丝如瀑铺散在地,他们亲吻的水声啧啧,连季书冉都能听见。 季书冉与他们的距离并不近,因此看不大清,他只能凝目远眺。忽然那上方的男子稍移侧脸,季书冉登时看得肉跳——那不正是襄王陆容璋吗! 赵管家说襄王在忙,竟是在大白天忙活这些床笫之事吗? 陆容璋翩翩君子,温文尔雅如斯,竟也会为一女子兴发狂乱,白日昭昭,以天为盖地为庐便开始纵欲了? 既然是在襄王府,那名女子大抵是他的王妃楚氏。 不过楚氏乃楚国公嫡长女,楚氏之母又是大雍的公主,是先皇亲封的嘉容郡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簪缨门第。 大家闺秀,怎会也这般胡闹,同意与陆容璋交合日下? 但这到底是夫妻房内事,是他俩的情趣也不一定,季书冉无权干涉,也不想再继续欣赏他俩。 此次季书冉前来投诚,若是被撞破了,陆容璋因此积羞成怒拒绝他,季书冉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季书冉低头拨弄轮椅,想尽快把轮椅移至正路上,离开这里。 他环顾四周,寻思捉个路过的丫鬟小厮也好,赶紧助自己脱困。 正是这一抬头,季书冉见着了凉亭内的男子正脸,却赫然发现那根本不是陆容璋! 那男子的眉眼与陆容璋有三分相似,侧脸更是像极了七八分,可他终究不是陆容璋。 他不仅正脸与陆容璋相去甚远,一颦一笑显然都是故意效仿的陆容璋,所谓斯文全是流于表面的假功夫,难以触及陆容璋真正龙章凤姿的分毫,两人简直霄壤之别! 季书冉离得远视物不清,又恰好刚才只看了侧脸,才会将他误认成陆容璋。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快些歇停了吧,王爷要来了……”一道纤细的女声急叫道,她一路快跑,又急又喘,到了凉亭立刻以额叩地,不敢窥见丝毫。 “王爷来了?王爷来了才好啊!”楚氏痴痴笑着,她仰起头,妍姿艳质的美貌从一身凌乱中剥了出来。 她的笑声愈发放浪,如醉如狂,“若我如此便能引他陆容璋来见我,那我就是日日放肆,夜夜纵情又如何?我倒要看他陆容璋能忍到几时!” 季书冉愕然,原来方才赵管家匆忙离开,不是为了给王爷夫妻俩遮羞,而是要给王爷捉奸啊! 可王妃既然要偷情,陆容璋本就是她的丈夫,又怎会偷个与陆容璋七分相似的人。 不待季书冉细想,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只是主人显然满身悠然,那脚步声不徐不缓,款款而来。 很快,真正的陆容璋掀开纱帘进了凉亭。 他一身锦绣蓝绸,曜日之下,遍身金光烁烁,泼天富贵、淡淡站定,他只是立在那儿,眼神轻落,便已将那冒牌货踩进了泥地里。 转瞬之间,活春光就变成了襄王捉奸! 天老爷啊,这是什么鬼热闹! 季书冉两眼放光,一时间竟然连明哲保身都忘的干净,只想看这堂堂襄王是怎么捉的奸。 陆容璋甫一入亭,与楚氏通奸的男子便慌乱起身,噤若寒蝉地叩首在地。 楚氏面对陆容璋不避不让,依然痴笑,“王爷,三个月了,您终于肯来看妾了。” 陆容璋掀袍落座,好整以暇地看她,唇边笑意盈盈,“王妃好雅兴,本王怎可随意打搅,如若拂了王妃的兴致,倒是本王不识趣了。” 不知陆容璋什么话激起楚氏,她笑意一凛,铮然起身,楚氏食指指着陆容璋的鼻子,愤而怒骂:“陆容璋!你个不要脸的死断袖,既然好男风,不近女色,为何娶我,误我一生!” 陆容璋依然从容,但笑不语。 楚氏踉跄着继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事,我通通都知道!你那些相好的男狐媚子,全被我阉了送进宫了!你没法子在家豢养娈童,便在外面置办了宅子养着那群骚玩意……” “如今我父母皆已不在京城,你不让我出去,我没法子。待裴家的女儿也被你祸害入府,我便与她同仇敌忾,一把火把你那宅子烧了事了!”楚氏双目赤红,字字泣血。 “呵呵,还有你最近新买回来的那个小玩意,我见你喜爱得他紧,夜夜陪侍,近日又找不到了是么?” “是我划花他的脸,他大喊‘王爷救我!’我就割耳拔舌、切断手脚,做成人彘放进缸中,扔到山上任其自生自灭了!我留着他的眼睛,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被野兽分食!” 楚氏已近疯癫,骂完只觉好不痛快,便仰身大笑。 这时,“唰”一声,寒光烁闪,楚氏竟从亭中剑鞘里拔出长剑! 她双手持剑,剑尖直指陆容璋,四下俱骇,大呼小叫着“王妃娘娘”。 侍卫想要上前夺剑,又怕伤着这两位主子,况且王爷不曾下令,他们竟一时瞻前顾后,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呵呵呵......你们怕我杀他?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杀你陆容璋……”楚氏闭目流泪,剑身一斜,居然把剑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陆容璋,你就如此糟践我吧……早晚有一日,我命丧襄王府,做鬼也不放过你!” 难怪在围猎和伯爵府两次见到陆容璋时,他身边都没有伴着王妃楚氏,原来王妃竟已疯魔至此。 “琼珊,”陆容璋面色不改,唤了楚氏的本名,他探出纤长两指夹住剑,夺走,“你醉了,扶王妃回屋歇息吧。” 下人们应诺上前,挟制住楚氏的双膊,想要将她拉回房间。 “我未曾吃酒,哪里醉了?因我句句属实,你怕了!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陆容璋!”楚氏涕泪横流,又哭又叫,形容散乱好不狼狈,看得季书冉一阵唏嘘。 突然陆容璋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直直看向季书冉的方向,与季书冉的视线交接。 季书冉猛然一怔,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心底苦笑,竟不知道该作何表现。不知道以轮椅陷泥为理由,能不能令陆容璋缓和颜色。 这时楚氏也顺着陆容璋的目光看见了季书冉,她面上血色尽褪,瞳孔一阵骤缩,双目瞪直,尖叫一声:“鬼啊!!” 惊骇过后,楚氏见季书冉站在阳光下,又有影子傍身,并非厉鬼索命才稍事缓和。 须臾间,楚氏似是意识到什么,猖狂大笑。 陆容璋面色微变,沉声道:“还不快将王妃带回房间。” 楚氏被下人拉走了,远远的,季书冉还能听见她的叫喊声—— “陆容璋你和我原来一样!你活该!你活该!你不得好死!” 第21章 襄王庇护 此情此景,季书冉也只能尴尬一笑。 陆容璋带季书冉去了书房,他若无其事地款款落座,狭长的睡凤眼碧波盈盈,仍是风轻云淡地笑。 不愧是陆容璋,季书冉抱着手心里的茶杯,暗暗感慨,两世加起来也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季公子此次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陆容璋问。 提起正事,季书冉忙正襟危坐起来,“王爷,我此番前来是……” “容璋!你上次不是同本王说想听曲么?我把梁红戏班给你请来了!” 忽然有人震声而来,依稀还能听见赵管家在门外阻拦的声音,那人不管不顾、蛮横闯入,“贵客?什么贵客!还能比本王更贵的?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贵客!” 来人破门而入,大马金刀地跨步进来,却在看到季书冉时愕然一怔,“怎么是你?” 瑞王李扬时! 季书冉满面苦涩,这四个字,他也想问。 “草民季书冉参见瑞王。”无奈,季书冉坐在轮椅上给瑞王行了个礼。 陆容璋眉峰稍抬,“怎么,你们认识?” 李扬时闻言一顿,继而哈哈大笑着上座灌了一口茶。 他对着陆容璋递了个暧昧不明的眼色,“你啊有所不知,这位季公子,可是个美人啊~” “哦?怎么说?”陆容璋似是来了兴趣,坐起身子,瞳中若飞鸟掠水,漾开涟漪。 李扬时道:“上次在春香阁偶然见到陈世霄那小子与季公子,当时的季公子轻纱罗裙、敷粉唇红,一派女儿家的打扮。” 李扬时摸着下巴回味似的,“容璋你是没看到,那时的季公子真个是花容玉貌、天姿国色,整个春香楼都比不上他的万一,连本王都差点动心要把这小妞收了填房。” 季书冉被李扬时说得又羞又恼,涨红了脸。明明自己也是六尺男儿,在他的嘴里却成了个弱柳扶风的美娇娘。 “王爷,之前只是一个误会,我与小侯爷打的一个赌罢了。不过一个玩笑,难为瑞王记挂至今。”季书冉有心回怼,说起话来绵里藏针。 也不知李扬时有没有听出来季书冉的暗怼,他暧昧地笑了笑,“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么。这不是,今日又与冉儿有缘重逢了。” 他有意调笑,特意咬着“冉儿”二字说话。 如今季书冉还带着三分病气,面无血色,朱唇艳红,一双桃花眼嗔怒着瞪他,眼波流转之间仍是摄人心魄般的美。 李扬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眸中狎亵,怎么病了反倒更添媚色,真是妖精。 “冉儿?本王却是不知,你们还是这样的,旧相识。”陆容璋忽然出声打断两人的叙旧,一掬笑意盈在瞳中,却远不及眼底,语气听来也有些怪异。 李扬时大手一挥,“容璋若你也想看季公子女装打扮,这还不简单,正巧我带了戏班子,让他们给冉儿化妆便是!” 季书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眼下自己行动不便,若是他们真要扒光了自己的衣服换女装,也无力抵抗。 他连忙否决,“这这这不行!实在是有失礼数!何况我虽人微言轻,却也是前阵救驾及时的功臣,怎么,怎么可以以色侍人!” 季书冉生怕这陆容璋与李扬时是一丘之貉,又念着自己刚才看了他的笑话,想要报复回来,屁股都坐不住轮椅了。 却没料到此次陆容璋竟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这个么,总是有机会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本王与季公子还有要事要谈,扬时你这戏班子恐怕今儿是无福消受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客了。 李扬时是个乖觉的,与陆容璋约下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由赵管家领着离开了书房。 这过程里,陆容璋一对黑瞳直勾勾地对着季书冉瞧,瞳色幽深,如一汪冷潭,蕴着难以分辨的神色。 季书冉不明所以,只能对着陆容璋报以感谢一笑,陆容璋也对着他闲闲地笑。 李扬时走后,季书冉又把话题往正事上引:“王爷,我这回前来是为了您与裴家大小姐的婚事而来。” “哦?莫不是因为本王半路截走你的未婚妻子,上门报复来了?” 季书冉一哂,“王爷说笑了,我与裴大小姐既没下聘,也无说媒,哪来亲事一说。” 他继续说:“裴爵爷与您定下婚约,恐是为了两方牵制,保全自身,王爷要小心。” 陆容璋沏茶浅呷,“我知道,害你入水的主谋实则是许知白,太子为了保他,所以与伯爵府早就有了谋划。” 果然,陆容璋从不置身险地。 “那您为何……” 陆容璋反问道:“你知道许知白是如何怂恿裴二小姐害你的么?” 季书冉一愣,他确实忘记了探究这个。 裴二小姐虽蛮横娇纵,却并没有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本事,许知白能够说服裴兰玉,一定用了非常之道。 “许知白告诉裴兰玉,裴爵爷心爱吴小娘,却迟迟不续弦是因为裴夫人的遗愿,她要裴爵爷发誓此生只有裴大小姐一个嫡女。”陆容璋对他娓娓道来。 “也正是这个遗愿,让裴二小姐始终低人一等,是个庶女。裴二小姐因为庶女的头衔怀恨已久,许知白告诉她,只要她除掉了你,许知白不仅能保住她,还能帮她除掉裴淑玉,让裴兰玉做嫡女。 裴夫人的遗愿世上只有裴爵爷一人知晓,却被许知白说了出来。裴二小姐对他深信不疑,许知白又拿捏住了裴二小姐的痛处,利欲熏心之下,所以她才对你痛下杀手。” 季书冉没想到陆容璋竟了解得如此全面,而自己只知道其中一二便急着来献宝,便不由有些相形见秽。 “这件事和你与裴大小姐的亲事有关系?”季书冉不由问道。 “想知道么?”陆容璋笑若春花,说,“你上次在裴大小姐生辰宴上唱的曲,我很喜欢。再唱一首,我便告诉你,如何,冉儿?” 上次在裴大小姐生辰宴上,我唱曲儿了? 季书冉呆滞半晌,道:“王爷,那日我吃醉了酒,不曾记得自己唱了什么曲。”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这一曲。” 这不是《兰亭序》么? 季书冉瞠目结舌地看他,难道自己无意之中效仿那些穿越的前辈,也用现代的知识给自己开了金手指? 见陆容璋悬悬而望的模样,季书冉试探着问:“再唱一遍?” 陆容璋摇头,“唱首新曲,别人听过的,本王不听。” 除了《兰亭序》,周董的歌,季书冉最喜欢的还是《烟花易冷》。 实在想不到,穿进书里竟然也有机会能够继续唱歌,季书冉一时不知怎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见书房内摆着琴,拨着轮椅过去抚琴伴奏。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分落地生根 是我们」 一曲唱罢,陆容璋摇头抚掌,啧啧赞叹。 道来也是,陆容璋蕴藉风流,才情艳绝京城。他既曾一掷千金为一曲琵琶,如今对季书冉这新兴的曲目感兴趣也无怪乎。 陆容璋并非食言而肥之人,曲毕便道:“裴爵爷敢包揽下所有的罪在裴二小姐身上,定是陆定羲以整个德昌伯爵府向裴爵爷施压,裴爵爷看似因女儿受他胁迫,实则早已被迫上了同一条船。” 季书冉拒绝了赵管家的陪同,独自一人拨动轮椅离开王府,他寂寂一人,脑中不断回响陆容璋的话。 “他愿意将女儿委身于本王做侧妃,不过是想架起桥梁,让陆定羲更方便于拔我这根肉中刺罢了,而本王的同意,也只是将计就计。” “季书冉,本王知道你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许知白几次三番治你于死地,你一人之力不足以抗衡东宫,便来寻求本王的庇佑。” “本王今日对你说了这么多,便已是将你视为盟友。本王欣赏你的才华,你可以每周来为本王献曲,如何?” 一番谈话,季书冉早已被他的谋划和头脑所折服,竟哑然无声,只有肃然起敬。 他实在无法想象,面对如此精于算计的陆容璋,陆定羲到底是手握何等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最终荣登大统。 而季书冉离开书房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有寥寥一句,“裴大小姐知书达理,是个好姑娘,还望王爷好好待她。” 成为党争之间的牺牲品,仿若是氏族女子逃不脱的命运。 季书冉仰首望天,万里无云,如水涤过一般的湛蓝,心底一片唏嘘。 再心高气傲的女子,最终也只能被深锁高墙,聊寄余生。 姑姑季贵妃颇眷圣宠已是好的,最极端有如楚氏那样疯魔,不知道裴大小姐嫁入王府又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抱歉...” 一个丫头行事冒失,低着头毛毛躁躁地撞上了季书冉的轮椅。 季书冉无心怪她,却一抬头认出了她的侧脸,骇然一震:“裴大小姐?” 那“丫头”睁圆眼睛:“季书冉?” 第22章 以血祭佛 裴淑玉整日以泪洗面,一双杏眼已是肿成了核桃,季书冉差点没认出来,只是裴大小姐一身的海棠香味熟悉得很。 裴淑玉四顾无人,便大着胆子低头把季书冉推出了王府,她把季书冉带去一角门檐下。 “你来王府做什么?”裴淑玉惊问。 季书冉打量她,反问:“裴大小姐,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 提及伤心事,裴淑玉泫然欲泣,“我要去找襄王说清楚,我绝不能嫁进王府做侧妃,你可有法子?” 季书冉抿起嘴,一阵无言。 “早知今日,我又怎么会拒了你的婚……”裴淑玉猝然向他一倒,软身趴在季书冉的身上。 季书冉大惊失色,“裴大小姐,你这是——” “他王府天潢贵胄,总不会要一个破了身的女子,不若我与你生米煮成熟饭,再看他陆容璋还要不要我?”裴淑玉眼眶湿红,看向季书冉的眼底一片决绝,“我誓死不做妾!” 高阁女子、大家闺秀,竟能说出要与男人破身的话,已是逼入绝路的最后办法。 时至今日,早已并非仅是一桩婚姻,这件喜事牵动无数利害关系,非常人不能去插手。 如今不止是季书冉,满京的王公子弟都不敢再娶裴淑玉了。 “裴大小姐,我...帮不了你……”季书冉感受到裴淑玉的身子一僵,“或许你嫁给襄王,已是权衡利弊之下最好的办法。” 他季书冉尚且自身难保,一心想逃离宦海浮沉,如今无心也无力救她。 “我知道了。”裴淑玉缓缓从季书冉的身上爬起来,她拭净眼泪,难堪地笑了笑,“我这就削发出家,做姑子去。” 说罢,裴淑玉屏住泪水,一迭小跑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季书冉叹了口气,一转身,看到了不远处并排站着的陈世霄和贺春舟,两人目光深深,正盯着自己看。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该见的不该见的都来了。 季书冉堆起笑脸,对这两人摇手,“嗨~” 两人阔步走向他,贺春舟先一步站到季书冉的身后,陈世霄脚步一滞,走到季书冉的跟前。 季书冉抬头看他,“小侯爷,好久不见。” 陈世霄的视线轻轻落在季书冉的腿上,撇去浮华,身如松柏。 他一身赤红劲装,马尾高束,只立在那儿,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长风卷衣袂,墨发扬风,便是满身意气风发少年时。 陈世霄的眉头轻蹙,“你身子怎么样?” “多谢小侯爷记挂,我的身子已然半好,太医说我这腿下个月就能拄拐下地了。” 陈世霄显得半分局促,“你可曾怪那日我没有护好你?” 季书冉戏笑两声,“我与小侯爷非亲非故,何来保护一说,又怎会怪罪你。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小侯爷,我们山水不同路,还是看清前路,明哲保身为妙啊。” 说清楚也好,说清楚了就没有不该有的念想了。 渐渐的,陈世霄眸底星芒彻底陨落,辉煌的太阳在天际线挣扎,最终岑寂于死一样的深渊里。 他神色黯然,挤出一个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季书冉,当初我伤你辱你,本就应该付出代价。” 贺春舟面色一沉,抓着轮椅的手蓦地收紧。 “我之前去过季府,却没机会见到你,今日我怕我不来,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你。” 陈世霄的喉结滚了滚,“我知道我做的还远远不够,你放心,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在此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搅你,直到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为止。” 这人完全误解了季书冉的意思,季书冉张口欲言,小侯爷却没给他机会。陈世霄移目定定看了一眼贺春舟,冷着脸不发一语,转身走了。 季书冉的嘴巴张了张,最终只剩一声轻叹。 “表哥,我们回家吧。” 季书冉回头,贺春舟娴静地对着他笑,柳叶眼里盈盈笑意,暖风熏人,一片岁月静好。 即便季书冉未曾娶妻恋爱,但看着贺春舟,似乎也明白了三分何为良人伴我醉黄昏,良人问我粥可温的惬意恬静。 只可惜贺春舟是个男子,如果是个表妹,又在三代之外,结婚也是大大滴不错呀。 唉,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他季书冉真不是个基佬啊。有个香香软软的妹子抱着难道不好么? 只可惜裴大小姐是有缘无分了,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妻子是个什么样的。 这些小心思贺春舟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沉默着把表哥抱起来放进轿子里。 裴淑玉倒进表哥怀里的场景,与方才小侯爷的字字句句,穿插着在他的脑中频闪。 明明表哥只应该属于我一个人。 坤宁宫地处僻静,金碧堂皇满宫,无数金粉繁华破碎。凤座之上的女子纤纤素腕,浅笑吟吟,她倚榻斜眸,万千肃杀毕露,阴诡谲诈如瘴。 白骨堆出凤驾,血海浸透凤袍。 “太子殿下驾到!” 皇后乌眉轻斜,看向门口阔步进来的人,懒懒道,“坐吧。” 皇后适才用完膳,宫女递上漱盆与丝绢,她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净口。 陆定羲低头坐在她对面,“母后。” “你父皇昨日又与我提及围猎那日行刺的事了,他把此案交给你去查,大半个月过去了,你还没有动静?”皇后凝眉,已是不满。 陆定羲道:“儿臣原本已经想好退路,只是那季书冉不知怎么,竟事先知晓了行刺一事。儿臣原本想探他底细,只是他又抱病卧床,便一时耽搁了。” 皇后抬手便打,“啪”一声脆响,五个鲜红的指印登时浮在了陆定羲的脸上。 宫人俱跪,殿内四寂,只有皇后步摇乱晃,珠穗震颤声。 陆定羲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就你如此行事,简直难成大器!”皇后墨瞳微眦,“所有阻你拦你的人,统统杀了便是!” “你父皇近日对我们母子二人已经起了疑心,想要另立你六弟为太子。我知你心急,但行刺一事,羲儿,你实在太莽撞了!”皇后怒喝道。 陆定羲掀袍下跪,瞳色愈深,风雨欲来,“母后,儿臣知错。儿臣知道怎么做,请母后放心。” “季书冉是季秋阑的侄子吧,你准备怎么办?” “先找机会把他安插到儿臣身边,再寻个机会杀了他。”陆定羲抬眸,寒光烁烁。 倏虞,皇后扶额摆了摆手,陆定羲对她拱手作揖,回身返宫。 “羲儿,母后这凤位是如何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你最是清楚,千万莫让母后失望。” 陆定羲的脚步一涩,阔步离开了坤宁宫。 守在宫外的王福宝见主子出来,连忙上前去迎,太子脸上的掌印触目惊心,他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了头。 “回东宫。”陆定羲甩下轿帘。 檀香袅袅,东宫的书房里常年萦绕着一股子香灰味。 陆定羲手捏佛珠,合掌齐眉。他正对着一尊釉白瓷像南无观世音菩萨,三束白烟渺渺,将大士尊容笼于一片虚无。 他的凤目轻阖,眸底的阴鸷如利刃入鞘般随之杳然。 香烟缭绕,陆定羲虔心拜佛,躬身静默。 三息过,他猝然起身,甩袖离宫。 “走,去温府。” 不日,猎场行刺的幕后真凶被太子揪了出来,是六皇子母妃温妃的母家。 温妃的兄长温大将军战死沙场,温家举兵欲反,便想先在猎场屠君,而后造反。 大雍律法,举国若有谋反者,株连九族。 当夜,火光冲天,皇太子陆定羲先斩后奏,以反贼之名,杀光温家上下一百七十八口人。 温家灭门,太子带着御林军整整杀了一夜。百十口人的惨叫声沸天震地,方圆百里之外,听见依然惊心动魄。 晨光拂晓,温家满门血肉横飞、尸山血海,所有尸血被陆定羲放进田渠,尸身则尽数转死沟壑,乱葬山头。 太子下令,天下百姓都须啖温家血液所灌溉出的作物,以此为戒,以儆效尤! 帝王一怒,当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陆定羲尚未登基,便已杀人盈野,生杀予夺如此。 第23章 会试开考 槐花黄,举子忙。 温家灭门一事,发生在会试开始的当天。 考试院内银袍鹄立,季书冉站在一群白衣卿相的中间,分别进了各人的号房。 因此这事儿季书冉并不知道,他这时且在贡院的单人考室里咬笔杆子答卷呢。 天可怜见,他本就成绩不好,写作文都费劲。 如今还要考什么史论、治国之道,这不是存心磋磨人么。 本次会试考题是策问题,“项羽伐秦,所向披靡而自刎乌江,刘邦抛妻弃子食父,而一统天下,何以?” 会试这一篇幅在原书中被草草带过了,只说了许知白在策论中另行奇策,深得帝心,高中榜眼。 但具体作者给许知白开的是什么样的金手指,文章里没有交代。 这下可好,连正确答案都没得对照。季书冉趴在桌子上,硬是把头都挠破了也无从落笔。 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古往今来,楚汉之争从未辩出真正的高下。然而成王败寇,更多人辩论二者孰胜孰负,是想从中剖出刘邦战胜项羽,谋定天下的智慧。 季书冉不会写文言文,只能苦着脸用大白话夹杂着古文说话方式,写下自己的陋见。 楚汉之争,在季书冉看来没有什么区别。刘邦抛妻弃子,项羽屠城烧宫,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暴政者。 项羽失败,无他过错,是天命所致,时也命也。 而自古以来的楚汉之争,无数帝王将相、文人骚客思念项羽,不过是为壮士断腕的遗憾,为不肯过江东的感慨,项羽自刎是历史背景下的壮阔悲剧。 如若刘邦作为败者自刎灞上,那又该有多少人记挂那个从小小亭长一路搴旗斩将,与西楚霸王能够平分秋色的刘邦。 如今天下已定,万千岁月尽付东流水,一将终成万古枯。刘邦称霸,乃天命所归,得天命者得天下。 正如当今圣上乃真龙天子,必将福佑黎民百姓,稳固万里河山。 季书冉是最后一名交卷的,出考场时父母和贺春舟在门外等着自己。 “表哥,你考得怎么样?”贺春舟接过他的背囊给小厮,笑眯眯地问他。 如今季书冉已经勉强能拄拐行动了,但还走不利索,贺春舟把他的拐杖放上车,又习惯性地把季书冉抱起来放在轿子上。 季书冉被迫让表弟抱了自己一个多月,现在好不容易能下地,春舟这习惯却像是改不好了,只要遇到道路崎岖,必然抱着他通过。 自己好歹是六尺男儿,被表弟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季书冉摸了摸鼻子,很是不好意思。父母倒是不甚在意,还夸赞二人兄弟感情好。 “反正我把我想说的都写了,不过要想榜上有名可就异想天开了。”季书冉没心没肺地笑着打起哈哈。 王碧蓉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他:“没事冉儿,不做官也挺好,你瞧你爹,做那么久的官连个儿子都护不好。家里养得起你,娘啊,只求你平安健康就好。” 季淮昌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一摆头,“哼,妇人之见。” 转念又想到儿子这段日子受的苦,朝堂凶险,这傻儿子进去了也不过是任人鱼肉。 季淮昌的脸色这才缓和半分,“你既无心入朝为官,我和你娘也不是那么死板的父母。你寻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也可,但切记不可做游手好闲之辈。” 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季书冉执着半生,都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音乐梦。 即便为了与襄王交好,季书冉每周都要过去献曲,但是评说弹唱的伶人,在这世道仍是摆不上台面的下九流,想必父母也不会同意。 季书冉撑着脑袋心里叹息,却是无能为力。 这时一道素白纤瘦的人影掠过视线,许知白。 这次会试放榜之后,许知白高中甲榜,他的人生迎来了第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许知白本就深受太子赏识,如今他又登科及第,瞬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士大夫,名满京城。 康庄大道从此为许知白打开了大门,通达仕途就在他的脚下,前途无可限量。 季书冉垂下眼,放下了车帘。 许知白恨自己入骨,随时都有可能再下毒手,不知道下一次的杀招到底如何。 现在会试已过,只等放榜过后,皇帝应允过的奖励就要封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自己一命。 究竟为什么许知白会崩人设至此,不顾一切也要取自己性命,季书冉得找个机会问个清楚。 见季书冉一时失神,贺春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当初那个害表哥的主谋。 那日就是他害得表哥九死一生,如今表哥竟还为他失魂落魄。贺春舟眼底黯了黯,一阵魂不守舍,表哥难道就这样爱他么? 也不知道那蛇蝎心肠的男子到底是用了什么妖术,居然能令表哥为他如此魂牵梦萦! 妖术…… 贺春舟豁然开朗,他的嘴角轻扬,喜不自禁。上次救了那狐狸精一命,该问她要点好处了。 从贡院回家的路上经过温府,整条街都挂满了白幡,温府大门口的白灯笼在风里森森地摇晃着。 “这是哪位大人去世了,竟如此大的阵仗?”季书冉撩起窗帘问。 贺春舟的思绪回笼,回道:“温府,六皇子母妃的母家。” 季书冉问:“温家老爷?” 季淮昌沉声道:“温家意图谋反,猎场行刺圣上,已经被太子灭门了,上下一百七十八口人,死于一旦。” 季书冉心头猛的一骇,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竟然被陆定羲屠了温家满门! 六皇子造反在原书中也有提及,可那远在四个月后,怎么会这么早就被太子灭门了? 真正在围猎里行刺的主谋是太子,当然,他无意害了皇帝性命。 只是想通过护驾及时和查出替罪羊,重获帝心,稳住他太子的地位。 毕竟皇后与太子背后的动作太大,陛下对他二人疑窦丛生,感情也早已不复从前。 皇上想另立太子,只是还在考核太子与各位皇子的能力,也在暗中查探朝中势力的底细。 对于真正要易位的人选,皇帝只是偏向宅心仁厚的六皇子,尚未下定最终结论。 而太子竟如此不留余地,整整杀了温家一百七十八口人灭门! 季书冉的脑中不由浮现出陆定羲那张邪魅阴森的脸,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这么危险的人,也就许知白能拿捏得住了。 第24章 文曲星动 养心殿内,钦天监监正一身白鹇青色朝服,躬身跪于丹樨之下,双手捧书道:“陛下,臣夜观天象,文曲星明光铮亮,科场当有高世之才。” 老太监把监正手里捧着的奏折送上御案,监正叩首高呼:“恭喜皇上,天下英雄贤才尽入彀中!” 皇帝饶有兴趣地翻着奏折,看向一旁的陆定羲,“羲儿,依你所见,这文曲星是谁?” 陆定羲起身回话:“父皇,儿臣以为季书冉当是文星降世。” 提及季书冉,皇上扔下奏折,神色微变,“他不想入朝做官,还是文星?你如今与他交好,或是已经看过了他的卷子?” 陆定羲面沉如水,一板一眼道,“天下才子贤士多若繁星,能救父皇于危难者,只他一人。于公于私,他是我大雍的功臣。” “若他正奏不合格,也可因此特奏入殿。司马承曾言铅刀尚且一割,儿臣大胆鹗荐,也是不想见到明珠蒙尘、道侧奇宝。” 陆定羲道,“他当日既能舍命救驾,自然是个能堪重任之人。儿臣以为,召他入朝为官,不日必有重用。” 皇帝颜色稍缓,点点头道:“他是秋阑的侄子,朕也有意帮扶季家,就看他自己是否争气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皇帝面色发白,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老太监立即察言观色地上前为其按摩。 龙椅之上,皇帝闭上眼,松了身子靠着椅背。老太监自是乖觉,站在背后默默服侍。 即便有人按摩,圣上的眉头深锁,痛意仍是不减。 陆定羲离殿之前,回身与那老太监噤声对了个眼色,他敛下眼皮,离宫而去。 上辇回到东宫,本次主持贡试的刘舍人早已候在殿内,见太子回宫,连忙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 陆定羲伸手止住他行礼的动作,太子脱掉披风扔给宫女,阔步上座,吞了一口茶问:“孤交给你的事呢?” 刘舍人把一筒试卷递上去,太子拔掉宫女头上的银钗,撬掉糊名,露出底下的“季书冉”三字。 再看卷内,行文既不工整,又不对仗,逻辑更是狗屁不通。 陆定羲目露不屑,怪不得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外舍,真是个暴腮点额的庸才。 陆定羲把这份试卷放到焰心炙烤,赤橙的火舌舔上绢帛,噼里啪啦的燃声里,黑烟自帛上一跃而起,漫去整座宫殿。 宫人抱上一个炭盆,陆定羲把这份试卷扔进去,看向刘舍人,刘舍人立刻又递上了一份试卷。 这份试卷同样也被糊了名,但行文优美、字字珠玑,与季书冉那份狗屁不是的答卷更是天壤之别。 这回陆定羲没有撬开糊名,但他知道,这份考卷的糊名之下同是“季书冉”三字。 放榜这日,天高气暖,杜鹃盛放,榜前观者骈道,人头攒动,堵得是水泄不通。 季书冉与父母、贺春舟一道,也坐着马车来了朱雀大道。 贺春舟扶着季书冉一起挤到了放榜的墙前,等官差来贴蕊榜。 不过季书冉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必定是个名落孙山的主,凑这热闹只是为了来看看春舟能否上榜。 “季书冉怎么来了,就他那个草包,还敢不知好歹来看榜?” “哼,我要是他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朱雀大道的路都绕着走!” “救一回驾就好好做他的功臣,就是救百次驾也改不了他那个猪脑子!” “还是知白兄高风亮节,不与那混账一般计较,再说知白兄文章盖世,这次一定高中甲等!” “我们只等着吃知白兄的喜酒啦!” 一阵碎语传进季书冉的耳朵里,他扭头去看,许知白抱臂而立,一群士族子弟围在他的身边胁肩谄笑,阿谀奉承。 贺春舟皱了皱眉,目露凶光,脚下欲动,被季书冉拉住胳膊。 季书冉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群人,都是通过许知白才能结交上太子的公子哥。 等不日之后太子荣登大统,他们作为太子门生,自然跟着鸡犬升天。 没有许知白,也就没有这些纨绔的未来。 因此他们都跟众星捧月似的,捧着许知白一介籍籍无名的外地庶子。 他们专捡许知白爱听的说,知道许知白憎恶季书冉,就一个劲地踩低捧高。 而许知白立于其中,一身意气风发,他骄矜浅笑,显然对这些奉承很是受用。 许知白信心十足地看向来放榜的官差,书上早已写过,他蕊榜上高中甲等第三,殿试更是夺得探花。 前程似锦,继往开来。 感受到季书冉的视线,许知白目露讥讽,直直地回视,好似在嘲笑季书冉的自不量力。 季书冉摸了摸鼻子,回身站正,根本懒得回应对方的挑衅。 古代的考卷自己也知道写得不堪入目,和许知白这个开了金手指的再去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很快,放榜的官差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来了,整场沸腾。 像是按下了人潮涌动的开关,后面的人一个劲地往前挤,季书冉几次险些被挤在地上。 王碧蓉这时也拉着丫鬟姗姗来迟,她双手上挂满了佛珠,合掌拜佛,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少、少爷,中了...中了!”福生突然在季书冉的耳畔大叫! 季书冉循声去看,“什么中了?春舟中了?” “不是!少爷,您高中了,乙等八名,季书冉啊!!”福生在季书冉旁边上蹿下跳,激动得不能自已。 “天爷啊!”王碧蓉大喜过望,丫鬟扶着她一连身赶过去看,直把“季书冉”三字看了数眼也看不够。 王碧蓉缓过神,捻起佛珠对着蕊榜拜了起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儿高中啊,我儿高中啊!” “快!快去告诉老爷,少爷高中啊!”王碧蓉喜上眉梢,捏着丫鬟的手让她去报喜。 「乙等八名 季书冉」 即使看到了这明晃晃的七个大字,季书冉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弟没中,他中了? 怎么可能?难道皇帝也喜欢看大白话? 季书冉心情一时微妙,看向贺春舟,贺春舟似有所感,伸手抚平他眉中沟壑,婉婉一笑,“恭喜表哥,金榜题名。表哥自小就聪慧过人,高中自然唾手可得,春舟向来愚笨,不敢指望。” 季书冉握住表弟的手,郑重道:“下次一定!” 这时季书冉的余光稍倾,却看到了一个出乎预料的名字。 许知白上榜不奇怪,可未来的榜眼许知白怎么会在丙榜九名?! “怎么可能?季书冉怎么可能乙等八名!” 一声惊叫从方才的公子哥中传来。 季书冉心情大好,扬眉得意地看向许知白的方向,却见他满面阴沉,梗着脖子,脸色很不好看,似是下一秒就要发作出来。 看到季书冉沾沾自喜的目光,许知白更加愤慨,怒火似乎要从一双眼睛里烧出来。 “季书冉那个蠢材怎么可能乙榜?不是买来的,就是他那贵妃姑姑吹了好一阵枕头风,吹来的吧!”一声碎语传了过来。 “知白兄,说不定原本你才是乙榜八名,那季书冉不知道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才抢了你的名次!” “科场贿赂横行,士风污秽不堪,我回去就让我父亲上谏直言,整顿科考,一定还知白兄的清白!” “哼,就算季书冉流入官场,也不过是个遭人唾弃的斜封官罢了。” …… 可即便身边人如何宽慰,许知白的脸色依然涨如猪肝,听着他们的风凉话,更是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贺春舟听到这些面色也是不悦,被季书冉拍拍手给安抚下来。 许知白只有丙等九名,自己却乙等八名,这事儿不止他们奇怪,季书冉虽然高兴,却也尚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好,许知白在这里,季书冉寻思逮着这次机会跟许知白问个清楚,到底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季书冉拉了拉贺春舟的袖子,由表弟把自己扶去了许知白的身边。 见季书冉将至,许知白沉下脸色,不发一语,其余人也不约而同住了嘴。 毕竟季书冉父亲刚晋了官,姑姑是贵妃,他自己又才做了个救驾及时的大功臣,风光正盛着。 他们再如何去讨许知白的欢心,也不敢当众拂了季书冉的面子。 季书冉拄着拐站在许知白的面前,许知白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的残腿,眸色恨恨。 “我们能聊聊么?”季书冉正色问。 第25章 挥刀相向 许知白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巷子。 季书冉抬步便跟,贺春舟想同他一道,被季书冉给拦了下来,只能止步在巷外等他。 季书冉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何恨我至此,非要置我于死地?” 许知白撩起眼皮看他,清眸之内恨意滔天,“你问我为何恨你,我倒是反倒想问你,你不是季书冉,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非要改变原本的故事!” 长风忽的停了,花草皆寂,时间仿若此刻停泊,季书冉惊愕哑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季书冉啊。” 猝不及防被人扒掉马甲,季书冉一时不知如何招架,只能磕磕绊绊地反问。 许知白向季书冉步步紧逼,“你绝不可能是季书冉,季书冉五音不全,根本就不会唱歌,更别说作曲谱词。” “你原本在妓院那日,被小侯爷逮到后就被押入大牢,受极刑而死,如今不仅安然无恙,甚至高中乙等,你还好意思站在这里问我为什么恨你?” 许知白的五官逐渐狰狞,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似重锤敲打在季书冉的心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季书冉的身体里?又为什么要改变故事结局?你说!你说啊季书冉!你到底有何目的!” 许知白目眦欲裂,低声咆哮,手上更是用力抓住季书冉的领子不断摇晃。 贺春舟见许知白勒住季书冉的衣领,立刻要赶来拉开两人,季书冉不想让他听见这些,连忙把他制止在了巷外。 不对,许知白怎么会知道自己原本的结局的,难道他也是穿书的? 可如果他是穿书的,那在自己唱《兰亭序》的时候应该就来和自己相认了啊。 季书冉的喉咙被他勒得通红,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原本会受极刑而死?” 许知白莫名笑了笑,“我不怕告诉你,我来京城之前得到了一本奇书,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则故事,而我是里面的主人公。” “在你这个冒牌货出现之前,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你改变了所有的走向,让整个故事都乱了套!” “现在我原本应该甲等第三的名次也变成了丙等第九,你毁了我的人生,竟然还问我为什么恨你?” 许知白的眸中冒火,赫然而怒,恨不得生饮其血,啖其肉而后快。 的确,仔细回想,因为种种巧合,无形之中自己改变了太多原本的故事情节,导致原文内容出现了变化。 可这都是自己被迫的,为什么又将所有过错推到自己身上。 当初许知白在假山那里陷害自己轻薄他的时候,不也在亲手改变故事轨迹么?如若不然,也不可能会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他季书冉不对故事加以干预,那么家破人亡的就会是季家! 难道要他季书冉乖乖等死,祸累全家吗? 自己尚且没对许知白下狠手,许知白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惜以无辜人的性命堆出自己的锦绣前程! 甚至他还如此言之凿凿,站在道德高地之上,说自己才是毁了他一辈子的人。 眼下自己才从伯爵府的池子里捡回来一条命,一条腿被他许知白给打废现在还需拄拐,到底谁才是袖里藏刀之辈。 既然许知白已经难辨是非、颠倒黑白至此,人设也彻底崩坏,再同他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季书冉下颌绷紧,不愿再与他多说。许知白已经不是书里那个通情明理的主人公了,再多说也是浪费口舌。 季书冉转身欲走,却突然被许知白抓回身子,一面亮澄澄的铜镜赫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里面映照出季书冉的模样。 季书冉不明所以,许知白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他仰天长笑,似笑还哭,神情扭曲到极致,迸射出一种万箭齐发的尖锐。 “苍天负我!苍天负我!” “我杀了你!” 许知白泣声尖叫,他的袖中冷光一闪,竟是挥刃砍来! “表哥!” 贺春舟方寸大乱,惊叫一声跃至季书冉的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噗嗤”一声,匕首刺破衣裳深入血肉,贺春舟的脸色一白,血丝从嘴角溢了出来,汩汩鲜血顺着刀口涌流如注。 “春舟!春舟!”季书冉被吓得腿软,反手搂住表弟的身体。 春舟天生体凉,如今被刺一刀,更是冷若冻骨。 季书冉抱着贺春舟站不稳身子,只能跌坐在地上,他面若金纸,崩泪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了!” 幸好福生就候在不远处,听见季书冉的叫声连忙叫上放榜的官差一起跑过来。 巷子里出了血案,榜前一阵骚动。 许知白面无血色地把铜镜收进衣服里,他跌跌撞撞跑出巷子,向着皇宫的方向发足狂奔。 太子殿下,救我…… 第26章 百倍奉还 自从许知白入了太子门下,太子就为他在禁门上了通籍,方便他自由进出。 许知白一径奔去东宫,快跑想要进宫却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才被季书冉激怒三丈,又被拦在东宫门外,许知白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他的太阳穴跳得厉害,顿时气涌如山! “你们是新来的?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拦着我,等我告诉了太子殿下,每人罚廷杖三十!”许知白已被气昏头脑,什么话都一股脑地往外蹦。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支支吾吾的,仍是不放行。 许知白怒发冲冠,一双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他不知从哪借的力气,用力搡开二人,大步流星跑进宫里,直奔太子的卧房。 “殿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两名护卫跟在身后叫嚷,偏许知白跑得飞快,两人拦他不得,硬生生目送他闯进了陆定羲的卧室。 “太子……” 许知白才叫出声,后面的话就全被他含在嘴里,咽进了肚子。 他看着床上适才被他扫了兴致的三人,脸顿时黑了。 许知白神色阴翳地盯着两位美人,视线如利刃,恨不得在她们身上割下肉来。 两位美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一个激灵从太子的身上坐起。 二人躲进被子里,雪白的肌肤靠在太子的身后,楚楚可怜地贴着陆定羲。 许知白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啪的断了,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他的小腿发软,后退两步,耳中嗡鸣狂响。 没有更多的理智支撑他去权衡谋划,只想发疯地大叫。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贱人!都是贱人!骚货!滚!都给我滚!!”许知白激进地闯到床前,伸手拉住两名女子就要把她们抛下床。 美女们惊叫连连,一迭地往太子身后躲,娇声尖叫:“太子殿下,救命!” 太子瞳色愈沉,冷着脸不发一语,眉间一点阴鸷,直勾勾地看许知白。不可向迩的煞气自他身上滚滚溢出,心情已是忍到了极点。 许知白与两位美人撕扯半天,猝然碰撞太子阴沉的视线,浑一哆嗦,透明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挤出来。 许知白难以接受地看着他咆哮:“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像是见着什么极有趣的事情,陆定羲支起身子,精壮漂亮的肌肉从衾被下露出来,凤眼垂垂,薄唇微微向上弯,问他:“你要孤说什么?让你滚出东宫?” 撕拉一声,床上的帘帐被许知白攥出一个裂口,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陆定羲,泪水滚滚,嘴里鼓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杀人了,”许知白张开双手,露出沾满鲜血的手掌,扬起痴笑,“我把季书冉杀了,殿下。” 陆定羲神色一凛,屏退众人,卧室里安静下来。 他凝眉看向许知白,一时拿捏不住他话中虚实。 “你说的是真的?” 许知白的嘴唇抽动,讥讽地笑,他又忽然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没有...我想杀他,他那个表弟扑了过来,我没能杀了季书冉,捅了他表弟一刀……” 陆定羲急色稍歇,“这事都有谁看到了?” 许知白哭得累了,涕泪横流里,脑袋是一片虚无,他嗫喏道:“季书冉、他表弟、季书冉的书童还有几个放榜的官差,其他人只知道出了血案,不知道是我……” 他触电般一个激灵,他突然手脚并用地爬向陆定羲,抱住陆定羲的腿嚎啕,“殿下,殿下...救我!救我!我还有大好前程不能功亏一篑,我还要助力殿下荣登大统!不能折戟在此啊!殿下!” 陆定羲垂眼看他,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在季书冉换瓤子之前,许知白根据书里的剧情按部就班地往前推进,一切得心应手。 他从一个任人凌虐的庶子,一步一步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何尝不易,甚至都将这几位凤子龙孙玩弄于鼓掌。 可今天,他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洛阳老家,回到了那个让他生不如死的许家大宅。 他许知白不信命,想要往上爬到底有何错? 因为季书冉,他才有今日下场!他已经见过云端,怎么可能再去泥潭? 许知白胸膛里鼓动着不甘心的气血,他闭着眼,开始哆哆嗦嗦地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把外衣逐渐剥掉。 陆定羲面无表情地看他。 外袍掷地,许知白赤裸着上半身跪在陆定羲的脚边。 哪里还有半点翩翩公子,儒雅斯文的模样。 许知白扭过头,不敢看陆定羲,他想继续脱亵裤,却被陆定羲猛的抓住手腕,“许知白,孤竟不知,你居然下作成这样。” “孤还记得,初见时,那些人打得你血肉模糊,你也不肯屈服半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陆定羲嗤笑。 当时为何会挺直一身傲骨,因为许知白知道太子会来救他。 回首来时路,他许知白都是先知道果,再去做的因。 时至今日,他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已是这样…… 可事已至此,许知白只能一错再错。 陆定羲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下床,“这件事孤知道了。许知白,你给孤惹的麻烦太多了,下不为例。” 陆定羲披上外袍离开了寝宫,许知白瘫坐在地,低垂着脑袋,耻辱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涌出来。 他知道陆定羲为什么救他,因为那面镜子,那面现在只能照出来季书冉的镜子。 许知白哭自己可怜,最可怜在他真的爱上了陆定羲。 - 在暗巷里的那一刀并没有伤及心脏,大夫赶来得又及时,包扎过后理应性命无虞,可贺春舟的体温却冷得吓人。 贺春舟晕在床上,体温比尸体还凉,季书冉骇得七魂去了六窍,面无血色地拉着大夫不敢放,一连串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伤口已经止住不再流血,人却脸色发白,迟迟不醒。 常人若是这个温度早就活不成了,偏偏这位公子尚还有呼吸,只是醒不来。 饶是季府围了十几个大夫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人能给出对策。只是让季家先不要断药,他们会再尝试施针,看看人能不能醒。 季书冉透过门缝窥向春舟,泪水簌地掉下来,心仿佛也随着春舟的体温而逐渐冰凉。 春舟倒进自己怀里的时候,像一根竹竿被拦腰折断,轻飘飘地倒下来,季书冉血色尽褪,霎时间天崩地裂! 仇恨,自己生死未卜的时候,春舟或许也与自己是一样的痛苦,恨得想要杀了许知白。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百般退让,即便被屈辱、被打断腿、被溺塘,被逼进绝路,他季书冉也从未曾想过要报仇。 在书里的这一辈子,若能回去便是回去,若不回去,自己就想珍惜现在的父母亲人,想要好好过一辈子。 即使是这样,许知白仍是穷追不舍。 难道一定要闹得自己家破人亡才肯罢休吗? 上一世面对万人指摘,他选择了背井离乡独自打拼,这次他已经退无可退,季书冉也不想再退,他决定迎难而上。 许知白,今时今日之痛,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给贺春舟守夜时,季书冉见旁边的小厮正点着脑袋打盹,他就把小厮给打发回去休息了。 小厮走后没多久,季家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初秋的夜已经完全凉下来了,点点槐黄从细叶中钻出来,冷风瑟瑟,吹动一地叶影婆娑。 季书冉轻轻关上门,这才转身向着庭中的人走去。 他敛着眼,死气沉沉的脸上,连那双桃花眼里也没有了顾盼生姿的灵动,只有滔天的怨怼,如影随形。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兄友弟恭。”声音沉潜低醇。 “草民季书冉见过太子殿下。”季书冉站定在来人的不远处。 第27章 春舟回家 陆定羲转过身,默然。 不消说,这位大人定是为了给许知白平事来的。 季书冉深吸一口气,抑住胸中怒气,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声音硬邦邦的:“不知太子大驾光临,季家有失远迎,草民这就去叫醒家父家母……” “不用麻烦了,季书冉,我是来找你的。”陆定羲说。 “找我干嘛?”季书冉撇了撇嘴,懒得再和他扯那些文绉绉的架子。 陆定羲语气淡淡,“这次许知白捅伤你表弟一事,希望你们不要声张。” “你做梦!”季书冉猛的抬头,气血翻涌,怒瞪向他,“当街杀人竟然想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 陆定羲唇角轻扬,冷笑一声。 差点忘了,这位爷姓陆,当今堂堂的太子爷,他就是王法。 他笑,季书冉也跟着一起笑,笑到尽兴,季书冉仰起头,呸了他一脸的口水。 “呸!”季书冉冷嘲热讽道,“你陆定羲也配做太子,也配做未来的九五之尊?大雍要完了!” “你!”陆定羲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的下颌绷紧,浑一身戾气。 以往季书冉在他面前无不是卑躬屈膝、做低伏小,生怕招惹他半分,如今竟是胆大包天,敢编排起他来了? “你吃醉酒了?”陆定羲沉声问。 季书冉叫嚷起来:“我没吃酒,我头脑清醒的很!你是太子了不起?太子就能仗势欺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也不怕——!” “怕什么?”陆定羲眯起眼。 「不怕一道雷劈下来劈死你和许知白一对狗男男!」 季书冉当然不敢直接骂出来,梗着气得通红的脖子,一扭身,“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子殿下,你自珍重。” 季书冉转过身,却听见陆定羲悠悠的声音:“我看过你会试的卷子,季书冉,满卷芜劣。” 他怎么会看过我的卷子,难道自己乙等八名的成绩是太子搞的鬼? 季书冉拧起眉头,回身把他盯着。 陆定羲说:“但有一句说的好,刘邦称霸,乃天命所归,得天命者得天下。季书冉,你如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这天命归谁。” 这天命,从未变过,一直牢牢锁在了陆定羲的身上。 任凭陆容璋机关算尽,依然棋差一招,兵败如山倒。原书中的陆容璋最后还是凭着许知白的救济,才能留下一条命。 转瞬之间,陆定羲浊气一吐,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他斜睨着季书冉,“现在,你再考虑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你若是同意不追究,孤能应允你一件事。” 仇,他季书冉必须要报,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眼下只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暂且先和这太子虚与委蛇,再另寻时机把自己身上所受的苦,都在许知白身上都找回来。 季书冉略一思量,心整个的静了,“我要你永远不动季家,让季家高枕无忧,包括我姑姑季贵妃。” 陆定羲懒懒道,似对季书冉的恩赐:“只要你们听话一点,别做孤的绊脚石,那孤自然也懒得对付你们。知白那里,也会拦着他再对你下手。” 提起许知白,季书冉实在是不懂,即便万人迷是作者亲妈给许知白开的金手指,但是陆定羲又不是傻子。 喜欢一个人总有个理由,季书冉真想知道许知白的御夫之术怎会如此高超,能随意摆布太子如此得心应手。 如果许知白不想着封侯拜相,写本《三句话,庶子变男皇后》这种书,也能火遍全国吧。 季书冉实在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你那么爱许知白,到底爱他哪?” 显然陆定羲没想到季书冉会想到这个问题,他的眉间兀地沉了。 当初许知白拿着铜镜揽镜自照的样子,至今刻在陆定羲的脑子里。 没有许知白,他就夺不了天下,安不了家国。 陆定羲腕上的佛珠轻轻拨动,他永远忘不了幼时与母妃受人排挤,只能吃剩饭的时光。 那时候母妃每天晚上熬瞎了眼睛,也要绣绢送出宫卖钱,然后用所有挣来的钱买了一座木塑菩萨。 那天夜里,母妃按着他的脑袋对着那尊木菩萨磕得脑袋出血。 她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神神叨叨地絮念,要让木菩萨保佑她步步高升。 母妃告诉他,她的母家垮台了,因此连累了他们母子二人。 深宫险恶,他们倚仗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还有靠天上神佛庇护。 再后来,她终于尊为皇后。 古来前朝后宫,都是一条条血路杀出来的。 母妃说,他们都会下地狱,下辈子都是畜生。所以要多积阴德,这辈子活得长点,晚一点下去遭罪。 月辉轻洒,莹润的佛珠浅浅散着宝光,时至今日,陆定羲早已不敢信人,只信神佛。 所以他不敢放弃许知白,一旦弃了他,陆定羲害怕佛也弃了自己。 陆定羲的喉结滚了滚,定定道:“孤与他如何,与你无关。” 碰了一鼻子灰,季书冉也觉得自讨没趣,喜欢这玩意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就是不知道许知白照自己的镜子是干嘛用的,书里也没有提及。 难道是因为剧情崩坏,世界观自动补足的道具? 太子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久留,季书冉送他出府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春舟的卧房。 千不想万不愿,终究被搅了进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可当他再打开春舟的房门,床上赫然已经没有了人影! 季书冉的心头铛一声,方寸大乱,他快步跑到床边,却见一张纸留在了枕头下面。 表哥,我回苏州老家养伤去了,不要找我,我很好,勿念。待我伤好,定回京城陪你。 春舟 季书冉凝眉看着这封告别信,春舟都伤成那样了,他一个人还怎么回苏州? 即便知道春舟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他的原因,但季书冉还是忍不住派了府上的人去寻他,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 季书冉心急如焚,又把这事儿告诉了父母。 他们生怕春舟一个人在路上出了岔子,紧赶慢赶地想找官府帮忙找人,却在春舟离开的第五天,季府收到了一封来自苏州的信。 这封信是苏州的姨父姨母寄过来的,信上说春舟已经平安回家,让他们不必担心,等春舟休养好了,再去京城报平安。 如此季家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又对贺家心存愧疚。 姨父姨母也只有春舟一个儿子,自小心肝宝贝地疼着,不料一趟赴京赶考,却是让孩子落了一身的病回家。 季府继而去了一封慰问信,因着心里愧疚,又并上好些名贵的草药。 春舟这边的事儿刚刚落下,宫里又来了人,老太监往季家的庭里一站,说会试成绩出来了,皇爷让季书冉去面圣。 季淮昌毕恭毕敬地给老太监塞了车马费,把他送出府。 上轿子前,老太监扭头看了一眼三人,语气阴柔:“会试放榜之后,官家高兴着呢。季大人,恭喜啊,生了个好儿子。” 季淮昌和王碧蓉使劲压了压嘴角,终是压不住,嘴角一个劲地往上扬,眉飞色舞地把老太监给送上了轿。 王碧蓉抱住季书冉的脑袋嘬了好几口,兴奋得恨不得拉着季书冉满京城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滚出来一个人中龙凤。 季书冉若有所思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该问皇上讨要一个什么赏赐。 次日蒙晨,进宫的马车就接走了季书冉。 自从王府一别,季书冉与小侯爷已是半月未见,如今又在养心殿门口重逢。 少年身披曦露染红光,他背阳而立,晨霞在他身上打下轮廓,蒙在阴影里的脸晦暗不明,遥遥看过来,似天地间只剩你我二人。 第28章 论功行赏 季书冉眼观鼻鼻观心地敛下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小侯爷。”季书冉打了个招呼。 陈世霄嗯了一声,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恭喜你,蕊榜高中。” “多谢小侯爷。” “我听说你表弟的事了,他伤势怎么样?” 季书冉回应冷淡,陈世霄开始没话找话。 提及春舟,季书冉心里有点闷,“多谢小侯爷关心,春舟他性命无虞,现已回苏州老家养伤了。” 陈世霄低着头,少年将军的话里带了两分委屈,“其实你与我说话不用这样生疏……” “宣!忠勇侯嫡次子陈世霄,季书冉觐见!” 太监的一声长喝,打断了陈世霄的后话,季书冉不做他想,拄着拐杖抬步便走。 陈世霄心思微沉,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一起进去。 这次会试,皇上原本想着季书冉能参加考试已是力所能及,没期待过他能中榜。 却不料季书冉这次如此出息,竟是乙榜提名,龙颜大悦,开榜没几日就把这两人给召进了宫。 想起前几日钦天监监正所说的文曲星动,皇帝微思。 每三年都有会试,文曲星动却是极为少见。 如今这季书冉虽只是乙等第八,却已经声名鹊起,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眼下太子又不吝言辞地在皇帝面前推崇他,圣上俯瞰着丹樨下拄拐站立的清瘦青年,细细思量,难道这就是大雍的文曲星现世? 三人一番寒暄过后,很快便话至正题。 皇上问:“当日朕允诺过,待会试开榜之后,再为你二人当初救驾一事,论功行赏,今日召你们进宫也正是为了此事。” 季书冉与陈世霄对视一眼,等着皇帝的后话。 “朕想听听,你们自己想要什么?” 季书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陈世霄心领神会,率先迈上一步,朗声道:“回禀圣上,近日边境战事频发,突厥、楼兰和匈奴屡犯我朝国土,挑衅君威。臣想重回边塞,领兵打仗,为大雍保境息民。” 陈世霄掀袍下跪,掷地有声,“求圣上恩准。” 听他这话,季书冉讶然看他。 原书里可没有这一截,原书中的陈世霄再次领兵,还是为了帮太子谋反“清君侧”。 至于陈世霄所说的边塞战乱,在原文里也只是一笔带过,并不占篇幅,更别说陈世霄亲征平乱。 不过陈世霄走了也好,他走了,也就少了个人保许知白,才能让季书冉的计划能够更加顺利地进行下去。 季书冉收敛心思,重新站定。 他的确答应过太子,不再追究许知白捅春舟那一刀,但是他可没答应太子,能让许知白安安心心地一路加官进爵。 从此以后,只要他季书冉在京城一天,许知白一日也别想安稳。 为官者,上报国家,下安黎民。 陈世霄这番话显然说进了皇上的心里去,圣上点头称赞。 “难为世霄有这份心,天下男儿当如是。这事朕允了,授尔卫将军,领三军威振夷狄,勿忝朕命。” 陈世霄喜上眉梢,“微臣谢主隆恩!” 此间事了,该轮到季书冉了,见圣上眼神示意,陈世霄起身领命,退至一旁。 季书冉神色平淡,拄拐上前,跪下道:“回禀圣上,今年会试有一人名为许知白,草民微贱,所求无他,只想陛下在殿试之后,褫夺他的成绩,一生无法再入科场,无缘仕途。” 话毕,季书冉以额叩地,“求圣上恩准。” 一时整座养心殿悄寂无声,莫不神色诧异。 陈世霄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季书冉,但若是换位思考,被许知白构害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如果是自己,恐怕许知白早已死了千百回,哪里还等得到今天告御状。 季书冉能忍到如今已是仁至义尽,陈世霄这样想了一番,也并非不能理解。 不过陈世霄能理解,其他宫人确是看不懂。 官场混沌,官员们私下里龃龉不合是常有的事,但即便恨之入骨,也大不过阴谋陷害。 像季书冉这样亮堂地把仇家摆到官家眼前的,他还真是头一个。 私底下有个过节就要告状御前,断人仕途,且不论官家如何看他季书冉的品性,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告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此思量过后,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看季书冉的眼神也有些失望。 这季书冉实在是个不成器的,宦海浮沉,胸无城府注定走不远。 圣颜不变,瞧不出喜怒,“怎么,你与此人交恶?” 季书冉不卑不亢,“是。草民自知科考事关重大,但若是陛下不允,其余的赏赐,草民也并不需要。” 皇上双目微眯,“季书冉,你这是威胁朕?” 季书冉又叩首,“草民不敢,但草民可以断言,若许知白入朝为官,我大雍前朝没有一日安宁。” 圣上暗自思索,道:“你今日说的,朕知道了。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朝廷任人唯贤,待到殿试那日,若那许知白真如你所说一般顽劣不堪,亦或是远不如他人,那就依你所言。如此,也不算朕出尔反尔,季书冉,这样可好?” “微臣谢主隆恩。”季书冉松了口气,紧绷的脸色也稍稍放缓。 他叩首谢恩之后,才与陈世霄一道退出了养心殿。 皇上见二人离殿,失落地摇了摇头,老太监察言观色地上去为他按摩太阳穴。 老太监宽慰道:“虽说那季公子眼光短浅,是个不堪重用的,但好在陈小侯爷识时达务,未及弱冠已是知道要为陛下分忧了,恭喜圣上又添良将。” “羲儿看走眼了,竟是把宝压在季书冉的身上,心胸狭隘又如此鼠目寸光......”皇上叹了口气,“秋阑膝下无所出,朕并非无心扶持季家,只是季家实在无人可用啊。季淮昌为官数载,却缺了魄力,能做文臣,难揽大权。” 告退皇上,季书冉一离殿就被陈世霄拉住了胳膊,季书冉似乎早有所料,撩起眼皮懒懒看他。 第29章 远赴边塞 “小侯爷若是为了许知白,那就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定要叫他付出代价。” 陈世霄摇摇头,他轻轻抬起季书冉的下巴,分外温柔。 小侯爷凝神静静地看他,视线如毫,仿若要将季书冉的脸牢牢刻画在心底。 季书冉有些无措,柳眉蹙起,“小侯爷,你这是何意?” “季书冉,我要去边塞了,平定战乱,没有一年两载是回不来的,你知道我为了什么么?” 陈世霄身着墨色劲装,稳静立着,铅华洗尽,一身傲骨。 他像一把磨砺十年终于出鞘的玄铁剑,在漫天飞雪里乌黑肃立,渺无声息,锋芒毕露。 季书冉似有所感,略些难堪地撇过头,“大丈夫戍守边关,保家卫国,小侯爷铮铮钢骨,一身赤胆忠心,我心中钦佩。” 两人即将分别,陈世霄不再遮藏,也不愿配合他保卫“友情”的窗户纸。 “我是为了你……” 陈世霄才说出口,季书冉惊得扔了拐杖,双手堵住他的嘴,一双桃花眼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见。 “你疯了!”季书冉低呵。 见季书冉玉面醺红,不复之前对他的淡漠,一张漂亮的俊脸此刻急得微喘,煞是可爱。 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鼻尖,陈世霄低低地笑了。 自从季书冉变了性子以来,便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仿佛多和自己待一盏茶的时间也是煎熬。 原先季书冉巴结他时,陈世霄烦他趋炎附势。 如今季书冉待他冷漠,陈世霄看着他与那表弟卿卿我我的样子,心里更是不爽快。 恨不得把自己的权利堆在季书冉的面前,让他巴结自己。 陈世霄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况,这叫拈酸吃醋。 在围场救驾那天,季书冉抓着他的衣服求他去救驾,说这是他欠季书冉的。 那时候季书冉的眼里心里只有他陈世霄一个,那种滋味,比醇酒还要让人沉醉上瘾。 如果可以,陈世霄希望季书冉永远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是现在的自己,还远远没有那个能力。 陈世霄的眸光坚毅而灼热,落在季书冉的脸上,仿若要烫出一个洞来。 季书冉想避其视线,又被他掰过脸来。 “季书冉,我心悦你...” “小侯爷!”季书冉截断他的话,垂下眼睑,“说话要考虑后果,你自重。” 陈世霄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里覆了一层薄薄的汗,语速不安地急了起来,“我很快就要上战场,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我今日一定要说完,你要听我说完。” 挣扎不开,季书冉只能冷着眼看他。 陈世霄被他的视线一刺,喉咙一阵发紧,缓缓说道:“我过去曾对你做过许多错事,季书冉,我陈世霄这辈子单为这件事悔过,痛过。有时我会很羡慕你的表弟,他能光明正大地陪着你,保护你。” 季书冉的嘴巴微微抿起,不回应他。 “即便我身为忠勇侯嫡次子,可是依然还没有能力保护你,再待在京城也是一样,我只能上战场挣战功,搏个出路。” 陈世霄生怕季书冉误会什么,又道,“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有所图谋。” “这次救驾的功劳是你送我的,我既欠你,所以我去边塞,也是为了你。” “你喜欢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是想能够有保护你的能力,绝不让你再入险境。” 想到几次季书冉落难,陈世霄如鲠在喉地慢慢说:“伯爵府你从水里被救上来,生死不明,季书冉,我只觉得我的心也要死了……从那日之后,我日夜苦练凫水……” 突然,陈世霄苦笑一声,他不知道自己说这些做什么。他只是像个无头苍蝇,把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全说出来。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 他或许会像16岁一样,赫赫战功,凯旋归朝。又或许身死边塞,再也见不到眼前人。 “季书冉,我知道你要拒绝我,但你先不要这么快...不要这么快就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话至尾声,小侯爷朗朗清音竟吞咽哽塞。 陈世霄伸手过去,想要拥他入怀,季书冉激得一跳,如避蛇蝎般后退两步。 季书冉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见自己的僵硬的脸,出现在他盛满希冀的黑瞳里。 桀骜不驯的小侯爷,竟也有如此柔声下气说话的一天。 浓郁的情绪压下来,季书冉受困其间,快喘不过气。 “小侯爷,我要回家了。”季书冉慌乱拾起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快步离开,不给他半点挽留的机会。 入秋了,天气渐凉,秋风萧瑟,吹落一地黄花,飘零到小侯爷脚下。 季书冉心如乱麻地上了马车,回家的路上,地面不平,车轱辘一路咯噔,他的心也像是被人拧紧了,晦涩难言。 纵然季书冉满腹疑云,竟然不知道该对谁问。 季书冉没办法去问小侯爷看上自己哪点,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感情就是这么盲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喜欢上自己,恐怕是小侯爷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季书冉这辈子可能都给不了小侯爷一个答复,即便给了,多半也不会是皆大欢喜的好答复。 就算两情相悦,季家暂且不提,老侯爷决计不会同意,难道他陈世霄还不成家么? 罢了罢了,想这些都为时太早。季书冉甩甩脑袋,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不定待陈世霄重回军营,日夜与一群硬邦邦的大老爷们为伍,也会怀念起女子的身娇体软来。 季书冉软下身体歇在轿上,却突然感到腰间微膈,他皱了皱眉,从腰带里扯出来了一块莹白透润的玉佩。 上书三个端正大气的篆字:陈世霄。 季书冉错愕苦笑,不知何时小侯爷塞进来的。 无法,他只能小心收好,等陈世霄回京再还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季书冉不敢收。 “无关风月,我提序等你回~” 一阵歌声悠悠,传进马车,季书冉耳朵微动,他掀帘向外望,“停。” 马车驻在一家酒楼门口,里面的歌姬正抱着琵琶弹唱,曲音袅袅,正是《兰亭序》。 他上次在伯爵府醉酒唱的歌,竟然已经流传如此广了么? 福生上次并未随季书冉共同赴宴,伯爵府上听到这首曲的人,也都被襄王勒令不许外传。 因此曲子的原作在江湖上依旧成谜,福生也不知道原唱正是自家少爷。 见季书冉驻足原地,若有所思,福生还以为少爷被歌声吸引,连忙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这是现在京城里最流行的曲子,几乎所有茶肆酒坊、秦楼楚馆都在学着唱。只是不知道原作是谁,也没留下曲名。” 季书冉微怔,一朝穿书,再世为人,上辈子没完成的梦,竟然在这一世误打误撞实现了。 只不过这并非是他季书冉之才,而是周董的,他也只是借自己的口偶然唱出来罢了。 季书冉从马车的轿厢里拿出纸笔,草草写上几字,让福生送进酒楼歌姬手里。 福生不明所以,只得遵命办事。 却说歌姬唱至一半,突然来了个小厮横插一脚,递来一张纸条,惹得台下看官不爽。 歌姬原是不想理会,小厮也不勉强,只说是自家少爷吩咐的,送完就离开了酒楼。 她心中好奇,打开那纸条一看,赫然一震,连忙撒了手要去追那小厮,却只见马车匆匆,已经隐入街巷。 台下看官老爷捡起字条,上书四个大字:《兰亭序》 伦。 季书冉生怕有同名同姓者冒充,不如保持神秘,所以只写了单字一个伦。 第30章 惊世大婚 终于向皇上讨完了奖赏,季书冉回家躺在床上彻底松了口气。 至于皇上说要等殿试考验许知白之后,才下定论,季书冉也丝毫不慌。 许知白已经被那本原作小说诓得头脑发昏,除了背答案什么都不会,但这答案不仅许知白有,季书冉也知道。 只要季书冉率先说出答案,又故意激将许知白那爆竹脾气,就只需看他在殿前失仪,贻笑大方即可。 届时等圣上发话断了他的仕途,任凭太子如何保他,也无法再踏入官场! 想想真是好不痛快,也是狠狠为自己和春舟出了这口恶气。 他许知白所珍视的,季书冉都决心要在他眼前一一毁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在季书冉翘首以盼殿试时,还忘了一件大事即将操办—— 襄王与裴大小姐的婚事。 裴大小姐自那次王府一别,的确去了三清观扬言要削发为尼,但被伯爵府派人好说歹说地给接了回去。 回去后,她又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折腾伯爵府,把裴爵爷急得头发都白了大半。 整府上下闹得是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差点为这事惊动了皇上。 而裴大小姐为何又同意与襄王成亲,还要话说到那次夜里,裴大小姐去阎王殿门口溜了一圈的事。 裴淑玉那夜摸黑出门,在自家的庭院里投塘自尽,待被下人捞上来时已是身体冰凉、脸色发白,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阖府大惊,裴爵爷刚送走一个庶女,如今还要真正送走一个嫡女,哭得是老泪纵横,晕厥过去。 吴小娘是个经不住事的,操持不了大场面,哭着脸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把满京的大夫都叫了过来。 可任凭大夫们来了一波又一波,也只堪堪吊住裴淑玉的一口气,人始终醒不过来。 就在这紧要关头,伯爵府来了一位大救星,带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救人,这才把裴淑玉从阎王殿给抢回了阳间。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襄王的正妃,楚琼珊。 八月初三,良辰吉日,宜婚姻嫁娶。 襄王府与德昌伯爵府的联姻,轰动京城。 即便裴淑玉只是侧妃身份,迎娶她的仪仗却是王妃规格。三书六礼、红妆十里、八抬大轿、点翠霞帔个个不落。 据说,拍板定下聘礼的还是襄王的王妃楚氏。 襄王府的喜事遍请满京勋爵名贵,季书冉自然也在其中。 眼下季书冉已经可以勉强脱拐走路,只是速度慢些,也还有些瘸拐。 这么大的热闹,季书冉必然是要凑的。 从襄王府前往伯爵府的路途经季家,正午季书冉被福生扶着出门时,门口的青石板路已经被王府隔出中间的阔路,只留两侧给路人观礼。 此时算着时辰,也该是襄王从王府出门前往伯爵府的时候了。 季书冉走进两侧观礼的人群里,放眼望去是熙熙攘攘的两条长龙,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个个翘首以盼迎亲队伍的后脑勺。 想来也是,陆容璋如此风华绝代的一位王爷,想趁此时机一瞻真容的人也不在少数。 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王府的迎亲队伍很快就敲锣打鼓地来了。 今日的新郎官陆容璋披红而来,他头戴帷帽,身骑雪白骏马,一马当先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沿。 微风吹动他身后的迎亲轿子,窗页摇晃,露出里面半个赤红的人影。 明明还未接到裴淑玉,怎会已经有新娘已经入轿? 盖头微涟,纤细精致的下颌落进眼底,那女子把窗户关死,季书冉心中了然,王妃楚氏。 想来也真是奇怪,王妃那么爱慕襄王,怎会如此呕心沥血地操持婚事? 不对,从来只有新娘子披盖头,今日怎么新郎官也戴起帷帽来? 季书冉一个激灵看向那高头大马的男子,觑见他的侧脸,那不是陆容璋! 他是王妃的入幕之宾,是那日王府里与陆容璋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 怎么回事?陆容璋呢?他的婚事怎么会让这个男人去迎亲? 这事伯爵府知道么? 想到当日王府里那个痴狂含恨的女子,楚氏究竟想要做什么…… 季书冉行动不便,不能跟着队伍走完这场迎亲,他纵有满腹疑团,也只能到了王府再做考量。 王府婚事举办得如火如荼,廊檐转角,遍布锦绸,一派红艳艳的华丽。 达官贵人们济济一堂,几乎来了大半个朝堂。 季书冉是跟着父亲一起来的,但他不爱应酬,又瘸着腿,一进王府就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骤然间王府里一阵喧哗,季书冉循声而望,一顶宝珠玉冠率先入目。 继而人群涌开,显露出中间那位龙章凤姿的人间极贵。 陆定羲执扇而立,人群涌潮前赴后继,他却淡然慢对,懒懒步行至上座入席,席间不给予任何人眼色。 季书冉前后瞧了瞧,没看到许知白的身影,估计是上次榜前行凶的事闹得大了。 即便此事已经被太子压下,却也要许知白暂避风头,这么大的场合,想来也不会露面。 季书冉正心中思索,热闹轰得从门口涌了进来,他抬头看去,新郎新娘进门了。 假王爷头戴面纱,与披着红盖头的裴淑玉共执红绸,跨步进门。 王府众人显是没料到今日襄王怎会如此遮遮掩掩,虽只是迎娶侧妃,但他贵为龙裔,婚嫁大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一时之间,群议蜂起。 季书冉眯眼看那假王爷,寻思这楚氏到底要闹怎样一出大戏。 两人正步入大堂,那假王爷却是个不中用的,见满堂济济都在对他横眉冷指,发了满头大汗。 他心一哆嗦,竟是扔了红绸转身跑了! 阖府哗然。 裴淑玉不知道婚礼上出了什么事,只能感受到身边人甩手离开。 红绸骤然落下,只有她一人立在原地,红衣素手,堪堪把持。 举国瞩目的婚礼,王爷竟在喜宴上就给自己难堪,难不成王爷也不想娶她么,那又为何如此糟践自己…… 事发突然,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裴淑玉躲在红盖头下听不大清,却也知道都是在嘲讽自己的。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又羞又愤,泪珠涌上,湿了红妆,浓艳明媚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 喧嚷的嘈杂声顿时静了,整座襄王府静得落针可闻。 裴淑玉不明所以,只能感知到手里的红绸又被人捡了起来,自己要嫁的人就站在身边。 红绸荡漾,裴淑玉被身边人领着走到正堂。 “一拜圣上,敬谢皇恩!” 圣驾未至,太子代之。 “二拜高堂,两姓永好!” 第三声,裴淑玉等了半天才等来这声高呼—— “夫妻对拜,白首偕老!” 艳红的花瓣漫天飞舞,裴淑玉攥紧掌心的绸布,转身与之正对着缓缓躬身。 微风吹拂,撩拨起红盖头的一隅,裴淑玉霎时睁大双眼,睛中一派不可置信之色,以至于恍惚错愕。 卷入眼帘的并非新郎礼服,竟然也是新娘霞帔裙袂! 第31章 太子殿下请自重 季书冉瞠目结舌地看完全程,目送两位新娘拉着红绸被“送入洞房”后,心头依然久久无法平息。 竟然是陆容璋的正妃和侧妃完成了整个仪式,季书冉环顾一周,四座皆惊,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幸而王府的赵管家是个机灵的,连忙敦促着婚宴开席,又把预先备好的歌舞表演请来了台上,婚礼这才又逐渐进入正轨。 宴席上吵吵嚷嚷,众说纷纭,但说来说去都只围绕这诡异的婚礼,毕竟是当下最受瞩目的谈资。 自家府邸出了这么大的事,陆容璋呢? 季书冉好奇得百爪挠心,却一直到楚氏拉着裴大小姐出来敬酒,也没看到陆容璋本人的身影。 襄王这是默许,还是不知情,亦或是被逼无奈无法赴宴? 看那裴大小姐碧盈盈的一双眼睛,显然是刚哭过。 女儿家一生只一次的婚礼,却遭如此大辱,想来裴淑玉又是想死的心也快有了。 但如今裴大小姐也进了门,是襄王的侧妃,生死从此不由她。 宴过大半,暮色沉沉。 楚琼珊拉着裴淑玉离宴而去,却见裴淑玉脸色难堪,不情不愿地被她拽走。 季书冉眉头皱着,裴爵爷眼下正被宾客缠在席上,生怕她出事,季书冉悄悄跟了上去。 “王妃,这...这于理不合,我们都是名门贵女,怎可行事如此荒淫无道,再者……”裴淑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住嘴!”楚琼珊呵停她,“你不过王府一个妾,就不要自命清高,端起区区伯爵府嫡女的架子,再把自己看成大家闺秀了。” 裴淑玉被她一吓,心里百般委屈,低声啜泣起来。 楚琼珊嫌她麻烦,只能温言宽慰两句:“好妹妹,你不懂,我这是为了你好。” 莲花池畔,季书冉一瘸一拐地跟在二人的身后。 这时一道人影闪至,细看,正是那假王爷。 楚琼珊不说二话,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男子顿时战战兢兢跪在她身前,只敢低声求饶:“王妃息怒。”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你这贱人也配与王爷比较?” 楚琼珊一巴掌扇在男子脸上,又把他一脚踹倒,拉着裴淑玉转头就走,“滚!不中用的东西!真是碍眼。” 裴淑玉被她的气势吓到,与她奔于夜色,还不放心地回头查看那男子伤势。 季书冉还想继续跟踪二人,却听一道鬼魅沉潜的声音,无端从耳后响起。 “季书冉,你不在席宴上,跑出来做什么?” 回头看,陆定羲就在身后。 他站在暗处,丰神俊逸的脸蒙着一片树影,细叶婆娑,他的表情也由此捉摸不透。 季书冉被人坏了事,始料未及地一惊,见是太子才神定三分,又不愿与他独处,面露苦色。 “听闻你近日与襄王府私交甚笃?每周都要来为襄王献曲?”陆定羲问。 襄王势力不容小觑,原文中陆定羲正式开始逐渐察觉他这个皇叔脉络庞大,也差不多是从这里开始。 从陆定羲将陆容璋划为敌人开始,两人之间的纷争便在台面下暗潮汹涌起来。 这些日子季书冉来襄王府献曲并没有避人,会被太子察觉也没什么奇怪。 季书冉微微躬身,“是,襄王殿下精通乐理,便偶尔传草民来王府探讨琴技礼乐。” 陆定羲不发一语。 他的眼皮微挑,向着季书冉前进两步,季书冉不知所为,慌慌向后退去。 两人一进一退,夜月迷蒙,彼此的距离却是愈发逼仄相近。 直到季书冉的脑袋撞上洋槐,落英缤纷,落在二人肩头,才堪堪驻足。 那一瞬间,季书冉几乎能感受到陆定羲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呼吸声。 陆定羲身上总是缠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其人却阴森鬼魅,煞气如影随形伴他身侧。 季书冉骇得毛发倒竖,一双桃花眼盛满无措,黑瞳轻颤,美目发紧。 此时宾客、下人都在宴席上,哪里还有人顾及这里? 若是这陆定羲发起疯来,岂不是自己倒了大霉? “殿下,我要先回……” 季书冉兀地低下头,想越过陆定羲向大堂走去,却被陆定羲死死抓住手腕。 陆定羲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攥住季书冉的腕子,收紧钳制,任他挣扎,不松一分。 “围猎那日你会知道有人行刺,是陆容璋告诉你的。”陆定羲的声音响起,不是疑问句,肯定句。 这位太子爷的想象力太过丰富,季书冉抬起头想要辩解,视线一瞥,竟呆愕在原地。 陆定羲见他不说话,幽幽道:“孤思去想来,能够得到这个消息的,也就只有陆容璋…而你又的确与他关系匪浅。” 季书冉忽的笑了两声,打着哈哈道:“太子殿下,您真会开玩笑,草民与襄王在围猎那日才是初识,并无旧谊。更何况若是襄王早得了消息,救驾之功非同小可,王爷大可自己揽功,为何把这好处平白送了我呢?” “谁知道呢...”陆定羲阴诡的语气捎带几分玩味,“孤早便听闻陆容璋颇好男风,你又生得面若好女。既然能把陈世霄那小子勾得魂不守舍,要想与陆容璋厮混床榻,对你而言也并非难事吧。” 一番话落下,季书冉面上已是阴云密布。 “太子殿下,请自重。” 见他无话反驳,陆定羲凛凛一笑,以为被自己戳破真相。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季书冉白藕一段腕子被他捏出五个红印,比姑娘家还要细皮嫩肉,真是天生的小倌命。 “如今你又鬼鬼祟祟地跟着她们来了后宅,莫不是看你的未婚妻与心上人喜结连理,跟来拈酸吃醋的吧?”陆定羲讥讽。 陆定羲这张嘴太过刻薄,奚落起人如刀刮一般,想到初次见面时,他也喊过季书冉“贱种”…… 季书冉骤然抬手挥向他,却被陆定羲及时抓住,由此,季书冉的两只手都被他掌控,牢牢桎梏。 “怎么,你还想欺君犯上?”陆定羲眼底沉沉,蔑然轻笑。 蓦地,季书冉那张明艳姣好的脸扬起一抹谄笑。 他轻轻甩开陆定羲的手,用手背温柔抚过陆定羲的侧脸。 “太子殿下,您想岔了,草民是见有草屑粘上殿下尊容,想帮殿下净面罢了。” 他如此轻薄太子,想来又会遭其恶语,季书冉浅笑吟吟,等着陆定羲的破口大骂。 却不料陆定羲竟陡地扔开他的手,连退两步,太子一向眸光沉冗,此刻却若繁星缭乱微闪,居然率先躲开季书冉疑惑的视线。 浓浓夜色里,太子殿下的耳垂微红了一小寸。 奇怪了,原书里这太子殿下本不就也是个断袖么,还与许知白那样海誓山盟、谈情说爱呢! 怎么被他随便碰一下,就如此退避三舍,好似被自己玷污了一般。 陆定羲方寸微定,又颇觉丢脸,张口又要出言讽刺,王府却传来了动静—— 只见一个陆定羲随侍的小太监一边跑来,一边喊:“太子殿下!出事了!襄王不见了!” “什么?” 陆定羲眉头一跳,他沉色瞪了一眼季书冉,甩袖赶去。 总算是支走这尊大佛,季书冉这才松下一口长气,他伸了个懒腰走向不远处的墙角。 男人侧倒墙边,墨发披散,一席新郎红装凌乱在地,很是狼狈。 季书冉从没想过能用“狼狈”二字形容陆容璋,他走到陆容璋身前,蹲下身子注视他。 陆容璋的睡凤眼眸底迷离,薄唇微启,从来莹白如玉的脸上竟是霞红迭起。 一向矜贵伪善的襄王卸下满心算计,仿若玫瑰被捋光了尖刺,落进季书冉的眼底,就只是一个丰神俊美的男子,不加防备地躺在这里。 更何况,他是陆容璋,是满京除了皇上、太子,最金枝玉叶的贵人。 季书冉微微移开自己的视线,轻声问他:“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陆容璋闻言略略抬眸,迷蒙的双眼盯着季书冉看了有大一会,才仿若终于认出他。 “季书冉?”陆容璋眸光稍定,喉咙滚了滚,压下声音,“带本王离府。” 季书冉不疑有他,连忙搀起陆容璋便随着他的指路,往后门摸去。 只是季书冉自认动作轻柔,并未重力,怎的这陆容璋却闷哼喘气连连,竟是路也走不稳当。 “王爷,恕草民多嘴,您这是怎么了?” 陆容璋道:“合欢香。” 第32章 襄王殿下请自重 陆容璋的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季书冉却是心底“铮”了一声,他的目光一怔,走路的步子也不由顿了顿。 大婚当天,新郎不出席婚礼,甚至还被人下了合欢香,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更何况这个新郎还是襄王。 如若真是王妃做的,她到底意欲何为? 只是现下情况实在过分暧昧,季书冉实在不好问出口。 即便王爷已是极力自持,但体内邪火连绵不绝,不过走出数步,已是汗湿浃背。 陆容璋身上无力,只能倚在季书冉的身上。 王爷身形矫健,恰到好处的肌肉微微拱起,紧密冗实地覆在身上,很是漂亮,再配上他足有一米八五的个头,重量自然不容小觑。 可怜季书冉一个跛子还要拖着他往外走,压得季书冉也是胸喘肤汗,气喘连连。 此时王府已是火光一片,好好的婚宴转眼成了襄王的搜捕行动。 季书冉回头看了一眼,喘着沉气把陆容璋给扶出后门。 王府的后门常年候着一辆马车以备不时之需,今日王府大喜,后门的车夫自然也收了红包,领了一份上等饭食。 谁知才吃了不过几口,他一抬头,竟看见了王爷。 车夫惊骇之下连身下跪,“王、王爷。” 陆容璋跟那车夫说了个地址,便由季书冉把他搀上了马车。 这个马车只是个备用的,因而并不华丽,甚至轿厢十分狭窄。 季书冉已经极力与襄王隔出距离,但无奈两人的膝盖相接,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个劲地碰撞。 撞得季书冉膝盖疼。 季书冉想抱起两条腿坐着,又怕于礼不合,被陆容璋嫌弃,只能缩起身子努力往轿沿贴去。 陆容璋翕开一眼,“再离得远些,你就能出去赶马了。” 季书冉如蒙大赦,起身就要出去。陆容璋眉心一跳,邪风入轿,急火攻心,张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但好歹季书冉不再继续拉开距离。 如今虽只是初秋,但王爷被下了媚药,内热外冷,凉风阵阵,陆容璋又衣冠不整,却是极容易感冒。 毕竟这人还是自己的保护伞,季书冉也不想陆容璋落个三好两歹的,多少还指望他能和太子制衡呢。 轿子窄小,只开了一口窗子通风,以薄布遮掩。 眼下速度加快,那绢布随风飘扬,便形同鸡肋,根本挡不了半点风。 季书冉暗忖倏虞,便大着胆子走到陆容璋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窗口进来的风。 清风吹拂,茉莉花香阵阵袭来又飘散。 陆容璋的指尖稍动,抬眼看向来人,眸光晦暗,遮掩于欲望汹涌的黑瞳之下。 季书冉献谄一笑:“王爷,草民给您挡风。” 陆容璋的喉结滚了滚,眼底含笑,“左边漏风。” 季书冉往左偏了偏。 “右边有缺口。” 季书冉往右蛄蛹。 “风从上面飘进来了。” 季书冉踮起脚尖,一不小心磕到脑袋,倒吸一口凉气。 “下面有凉风钻上来。” 这厮屁事太多,季书冉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提一口气憋着,一扭头准备不干了。 却正赶马车转弯磕到一块墙角,大乱之下,季书冉一个不稳跌坐下来。 他正要扶墙站起,却是双腿一沉,王爷竟是倒在他的身上。 陆容璋的身上很热,薄薄的热气穿透红衫发到季书冉的身上,季书冉不知怎么想到陆定羲方才的话,脸腾地红了。 “王、王爷,你起来。”季书冉身体僵坐,不敢碰他,说话一时也失了礼数。 陆容璋说:“这是媚药,本王浑身乏力,起不来。” 襄王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危险而迷人的荷尔蒙在成熟男人的血脉里贲张。 分明是他中了媚药,倒在季书冉的怀里,却似是大权尽握,任他颠倒。 “我扶您起来。”季书冉不敢他想,木讷地握住襄王的肩头,想要把他搀起来。 只是这马车好似与他作对,又是一个猛震,两人又跌回原位,甚至襄王与他贴得更紧。 不知不觉,季书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似火烧一般。 他还想推开陆容璋,襄王却压住了季书冉的手背,季书冉的心随之一颤。 陆容璋的十指修长有型,甲面圆润光滑,覆在季书冉蓝锦的绸缎上,瑶光一照,镀了一层宝光,仿若美玉雕成。 “别乱动,让本王歇会。” 季书冉的脸更红,王爷发了话,季书冉自然不敢违背。 他屏着大气不敢歇,极力调整身体,让自己成为一个更舒适的靠枕。 只是王爷却没有歇停,他的食指微扬,顺着季书冉的胳膊一路游走至脖颈,季书冉僵直身体,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自陆容璋的角度去看,季书冉精致的下颌连了一段细白的鹤颈,陆容璋眸色愈深,食指指尖轻轻抚过季书冉的喉结。 季书冉整个人浑一怔,霎地红了一大片胸膛,脸上羞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襄王的指尖仿若带电,将他浑身摸得酥麻,脑中轰得只剩一片白光。 逼仄阴暗的空间里,季书冉什么都不敢看,心跳若擂鼓,像是要从喉咙口跃出来。 呼吸滚烫,带着旖旎的暗香。 季书冉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来王府时,王妃说过襄王曾在府外开了一处别苑,更在里面豢养了娈童。 马车行径越加僻静,辽阔而静谧,捎着绿叶的簌簌声,这是前往别苑的路上么? 也是,王爷被下了合欢香,自然是找自己养着的人“解毒”更为方便。 季书冉蒙着脑子胡思乱想,陆容璋反是不满。 王爷的指尖顺着他的喉结轻轻绕了一圈,似羽毛般往上飘。 “王、王爷...” “季书冉,许多女子的嘴唇也没有你一半红。”陆容璋缓缓道,语气轻浮。 季书冉笑不出来,只能涨着脸低声回,“王爷,您别打趣草民,我估摸着马车快到了。” 陆容璋的双眼愈发幽深,拇指按上季书冉的下唇,玩也似的揉弄。 据说,越是薄情的人,嘴唇越薄,季书冉或许牵挂太多,唇瓣比起其他男子更有肉感。 原本就鲜红的嘴唇,被陆容璋揉捏过后,血色上涌,更添艳媚。 季书冉有些羞耻,想撇过头,又被陆容璋牢牢攥住下巴,稍稍一动,便是生疼。 陆容璋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打下两片蝶影,接着他捏住季书冉的下巴,一寸一寸往下移—— 好近,近得几乎能听到王爷的心跳声,又或者是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季书冉已经全然分不出了,彻底失去所有思考意识。 慌乱的桃花眼底黑白分明,映射出陆容璋俊美无瑕的脸。 好热,风从耳畔刮过,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钻,但还是好热。 季书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要推开王爷,这简直是什么乌龙,难道王爷把自己当成了别苑的娈童? 越来越近了,两人的呼吸滚到彼此的脸上,唇瓣贴得只差毫厘就能碰上,季书冉却懵着脑子,只会颤抖…… “王爷!到了!”车夫一声长喝,马车倏地停了下来。 第33章 准备殿试 季书冉像兔子似的一窜而起,咚一声与轿顶碰了个实打实,“哎哟”一声呼痛,他顾不上捂头,一连串跳下了马车。 夜风侵袭,凉风倒灌进脖子里,总算把身上那诡异的战栗给彻底吹散。 身后襄王扶着轿子,慢悠悠地踩住车夫的背下轿,季书冉才想起来这位爷被下了媚药,浑身无力。 季书冉埋头过去扶好陆容璋,百感交集,闭口不言。 “进去吧。”陆容璋的声音里没什么感情,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象。 这时季书冉才抬头正式打量起这个地址,四周荒芜,只有这一座宅院,虽然不算豪华,但也落落有致。 不过这宅邸看着古朴大方,并不像是豢养娈童的别苑。 季书冉扶着陆容璋上去敲门,很快就来了一位披着灰褐色麻布外袍的老人应门,他蓄着一撮山羊胡,干瘪的眼睛里亮着温润的光。 老人看见陆容璋后大惊失色,“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张叔,进去说话。”陆容璋道。 “哎,是。”张叔一迭地点头应下,他连忙帮衬着季书冉搀扶王爷,往宅院里面走去。 季书冉暗暗期待地跟着一道进去,幻想着里面的娈童站成几排,任由陆容璋挑选今夜“解药”的场景。 可惜季书冉的这点小心思并未如愿,张叔把他们带入一间卧房,季书冉把陆容璋送上床,就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张叔喊来妻子为他拿了药箱,便坐在陆容璋的身边为他诊脉。 忽然他的手一颤,皱眉,“王爷,这毒并不难解,我去给您拿解毒丸。” 陆容璋闭着眼,从胸中“嗯”了一声。 没有看到挑“娈童”的场景,还有一点小失望捏。 季书冉低着头玩手指,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怎么?很失望?”陆容璋突然发问。 季书冉一个惊醒,两声堆笑,“没有没有,王爷您身体无恙,草民就放心了。既然没什么事,草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说着,似乎怕陆容璋误会什么,季书冉举起三指放在耳边,保证道:“我今晚上什么都没看到,王爷您大可放心,草民今晚就是个聋子瞎子呆子。” 语毕,季书冉转身就要开溜。 “季书冉,”陆容璋的声音响起,“你想做任何事,皆可尽管去做。” 季书冉的脚步一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要报复许知白的事,已经传进了陆容璋的耳朵里? 他又何故出此言,总不会此次自己救他一回,陆容璋知恩图报,就想做自己的靠山吧。 季书冉不敢继续细想,快步离开了宅邸。 离府之前,他依稀听见张叔的声音—— “老婆子,这样下去,王爷还怎么绵延自己的子嗣啊……” 在回季家的马车上,襄王与张叔说的话不断在季书冉的脑子里徘徊。 陆容璋是什么意思? 张叔又是什么意思? 季书冉总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真相,可又只是在最外围浅浅试探,根本抵不到他最深的隐秘。 唉,麻烦,这些凤子龙孙,各有各的辛秘逆鳞。 惹得季书冉与他们说话,都要斟酌几遍才敢说出口。 话说回来,还是春舟好,性子温柔体贴,又不对他遮掩藏匿,更不会存心陷害自己。 季书冉想着想着,又想春舟了,也不知道那小子的病怎么样了。 襄王与裴淑玉的婚礼简直是一场闹剧,季书冉还以为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但事过翻篇,竟是没有一丝舆论的痕迹,就这样被陆容璋彻底压下,婚宴那么多人,居然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陆容璋好似比原书之中成长得更快更强大了。 难道是因为没有许知白这个累赘的缘故吗? 季书冉在心底默默吐槽。 不仅如此,就连裴大小姐受此奇耻大辱,竟也没有三哭六闹,而是真就乖顺地做起了王府侧妃。 一时之间,季书冉不知道该佩服楚琼珊,还是钦佩陆容璋。 不过这些也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季书冉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好好准备殿试。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许知白打回原形。 第34章 殿试谋计 殿试这日,秋高气爽,日丽风和。 一众应试进士团聚在保和殿门前待召,众人或坐或立,嘴里念念有词,俱是惶悚不安。 许知白站在众人之间,心情也是一时局促。 依照原文情节,自己应对策问所答,深得帝心,高中探花。 可原文也写了,自己会得甲等第三,如今却只落得了个丙等第九的名次。 百般变化下来,许知白从来的自信也被磨去了大半,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的榜眼是否还能保住。 许知白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不再胡思乱想,专心应对一会的殿试。 “知白,据说此次殿试,太子也在。”几位太学同窗走过来与许知白搭话。 许知白与太子交好,这在太学是出了名的。 因此知道了太子会在殿上陪试的事后,他们就立刻过来找许知白,想打探更多的消息。 可这,许知白竟全然不知! 许知白一愣,瞬息整理好心思,强颜欢笑道:“是,太子曾与我提及过,此次殿试他也在。” “那你知不知道太子在殿上可会出题?论你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他必然告诉你了吧。”进士们迫不及待地问。 许知白的笑容瞬间僵下,板起脸回道:“纵然我与殿下交好,太子的心思也并非我能打探的,更遑论四处散播?你们这是引我犯罪吗?” 他们一番听来,也都觉得许知白言之有理。 提及太子陆定羲,想起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性子,心下俱是一凛,便不敢再多言语。 好不容易应付了几人,许知白忽的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他即刻扭头去看,正撞上了季书冉微微含笑的双眸。 季书冉站在不远处,桃花眼弯弯,冷冷盯着他笑。 那张脸生得极冶艳丽质,唇角浅扬,目不转睛地看他,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许知白的鸡皮疙瘩快被他吓出来,紧接着是遏制不住的恚怒,这季书冉已经把自己害得这么惨,还想做什么? 季书冉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时辰到了,太监出来宣旨,让应试生们进殿,季书冉跟着人流一道进入保和殿。 殿内进士们按照第次站位,季书冉是乙等八名,不前不后,不远不近地站在了第二排的当中。 保和殿堂皇壮阔,丹樨之上,龙椅高抬,皇帝威严正坐,太子一席赤红衮服立于侧后。 通天皇权压下,一干进士两股战战,汗密如珠,一口大气不敢出。 唯有季书冉气定神闲,款款而立,不卑不亢,很是拿捏了文人风骨。 陆定羲狭长凤眸略眯,这季书冉,想干嘛? 皇帝俯瞰一眼众进士,竟是只有季书冉晏然自若站定,其余人莫不是低头耷脑,一副惶恐样。 帝心微凛,今年秋闱竟是一个像样的都拎不起来,难道他季书冉真是文星? 惶寂之下,终于,圣上开了尊口:“尔等既能蕊榜书名,俱为才德兼备的贤士。今日殿试之后,尔等自当为大雍效力,兢兢业业,成为朕的肱股之臣。” 众进士下跪谢恩。 平身过后,皇帝道:“今日朕临轩策士,只考策问。今年两浙大旱,蝗灾频发,附近米商借机抬价售米,两浙百姓无以为生,饿殍遍地,何治?” 两浙大旱是近期时政的热点,此问一出,台下立刻群起而议。 “圣上,学生以为当由朝廷开仓赈粮,分拨下派,救民为重。” “陛下,学生以为应下令当地通判、知府,打压米价,不可发田难之财。” “……” 圣上一一听过,庄严不变,却又似神带三分惋惜。 季书冉悄然观察着许知白,他自是知道许知白不急于一时。 许知白此人心高气傲,恃才矜己,不屑于与其他进士一道出策,只知道等众人出够丑后,才粉墨登场,说出那个最完美的答案。 殊不知许知白这副不自量的做派,只会砸了自己的脚。 议论纷纭中,季书冉两手作揖,高声答策:“圣上,下以为应当抬高米价,让米商的存米加价而售。” 万籁俱寂,许知白猝然抬头,目眦欲裂! 圣颜骤沉,“何以?” “圣上...”许知白拱手上前,想要阻拦。 这就是那位名为许知白的进士,皇帝心下略一转圜,瞥他一眼,许知白心中一颤。 他见太子也漠然置之,闭上嘴不敢再发一语。 季书冉正色上前,扬声道:“回禀圣上,学生之计如下。除杭州外,两浙其余州府广贴告示,严禁抬价售米,举报则赏。 米商不知所措之际,唯独杭州加价收米。米商接踵而至,各自比价,互相压价,米价自贱。 届时杭州府衙贱价买下的米,再分卖各州,饥荒也就因此得到改善。” 季书冉话音落下,圣上眸底已是一片了然,睛光略闪,实在是良策,他甚至不敢相信这等谋略竟是季书冉能说出来的。 自从几次季书冉驳了圣颜后,皇上也曾派人打探过他的名声。 所探所得无一例外,全都说他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 怎会偏偏是这样的人能够出此妙计? 陆定羲心思微敛,视线缓缓在季书冉的身上收束,一丝惊艳转瞬即逝。 难道季书冉从前都是在藏拙么? 长了这么聪明的脑子,只可惜是季秋阑的侄子。 陆定羲凝神屏气,脑中思索万千。 众士之叹叹,满堂之藉藉,许知白立锥其中,看着保和殿众人钦佩的目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季书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说的回答? 难道季书冉也有那本书? 是了...是了! 季书冉没有那本书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又怎么会一心改变他原本的结局? 而今他季书冉改变了故事还不够,竟是一个劲要来抢属于自己的荣光? 贱人!贱人! 怒火燎原将许知白仅存的理智燃烧殆尽,他直直瞪向季书冉的后背,五官扭曲,眼皮狂跳,牙关被他咬得吱嘎作响。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书冉的嘴角抿起讥笑,胜券在握的悠然之色蓄在瞳底,“圣上,学生还有一位太学同窗,名为许知白。学生之前是跟您提过的。他在太学时便聪慧过人,美名远扬,圣上不如听听他的策答。” 什么?季书冉曾在御驾之前提起过自己? 许知白错愕惊恐地看向龙椅之上,对,季书冉这个贱人有个姑姑是贵妃,恐怕不知道在皇上耳边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这次季书冉是有备而来,故意让他在圣上面前出丑,就是为了毁自己的仕途! 许知白细思极恐,血色尽褪,他愈想愈是恐惧,瞳孔倏地放大,身子颤若筛糠,竟是直挺挺向着御前跪了下来! “皇上,学生...学生...” 许知白气虚不断,嘴唇哆嗦着,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眼珠似飞蚊般飘得飞快,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另一个良策。 许知白这些日子只顾着记牢这个策问答案,早已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聪颖机灵,脑子钝得生锈,要让他现场回答策问恐怕比登天还难! “怎么?” 圣上凌天之威铺天盖下,许知白惶惶不能自已,两腿软似面条,浑身的汗从头到脚一起发。 许知白的大脑空白,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泪也快将逼出眼眶。 怎么办?怎么办! 对!对!季书冉他作弊,他偷用了自己的答复。 许知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两眼充血,大叫道:“皇上明鉴,季书冉,季书冉他盗窃了我的答案,这个平米价的方法是我先想到的!” “季书冉他作弊!他偷盗御前,淆乱圣听!皇上明鉴,求圣上明鉴!”许知白跪在地上重重叩头,一下一下,钝响充斥保和殿内,回响不绝。 第35章 牢狱之灾 一声轻笑悄然而至,季书冉笑意吟吟,似大为不解,“知白兄这话说得实在奇怪,我分明是应题而答,怎么成偷盗你的答案了呢?难不成,我还会读心术不成? 更何况,知白兄如何能佐证我所述的答案,是盗窃自你?难道你有人证物证,可若是有,难道你会揣摩帝心,或是有预言之术,能够提前知晓殿试策问?” 季书冉呵呵笑道,“知白兄,答不出来非是大事,承认自己只是个才疏学浅的庸才也并不难。” 陆定羲沉思俯察,真是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竟能将许知白逼至这般田地。 季书冉,你这拙藏得到底有多深? 许知白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种刺痛感就像簟席上翕开的尖竹刺,躺上去时不加防备,猛的扎破表皮。 待人使劲去薅,却反被刺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那竹刺依然昂扬,溅满自己的血。 许知白顶着满脑门的血抬起头,看向季书冉,神魂颠倒,意识不清,他突然尖声大叫:“你不是季书冉,你不是,你是谁?你要害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谁?你是鬼!对,对,你是鬼...你是鬼!捉鬼!捉鬼啊!” 一边大叫,许知白疯也似的抓住两边同袍,神色凄厉崩坏,“吾等同为太学同窗,都知道季书冉是个什么糟践货色!一个废物狗杂种竟也能考上乙等第八?一定有暗箱操作!天理昭彰,何其欺我!他不是季书冉,呵呵呵呵...他是鬼...他是鬼...来啊!捉鬼啊!” 两侧同袍纷纷惊慌退避,向着御前下跪叩首,生怕与这疯人有半点瓜葛。 “大胆!大胆!”皇上身边的老太监气得老肉乱颤,手里的拂尘甩得哗哗作响,“御座之前岂容尔放肆!” 御前侍卫左右环顾,欲要上前将此人押下,但陛下尚未发话,他们不敢擅自动作。 被老太监一骂,许知白陡得一下瞬间老实,又战战兢兢跪伏在地。 季书冉却不肯放过他,咄咄逼问:“许知白,你说我偷你答案,又说我是鬼,你根据何来?你又有何证据?天子座前,你敢欺君罔上?” 许知白张口欲言,又突然脑中一凛,只顾埋头跪地,“没有没有,没有证据...我没有...我没有......” 见他忽然理智回笼,季书冉有些失落。 就差一点,就能逼他不打自招,供出原作小说的存在了。 而那本小说,才是真正能踩死许知白的利器。 毕竟在当前社会,一本小说竟然敢戏说太子、王爷与侯爷,甚至原文中有无数开车擦边情节。 若是被皇家查出,许知白竟捏造出这么一本秽乱皇室、藐视皇权的淫书,那他可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了。 而如若许知白真的供出原书,季书冉也不怕祸累自己。 他只需即刻说自己率先察觉了许知白行事鬼祟,事先在许知白家中搜出此书,特在朝堂上逼他招供即可。 只是可惜了,瓮已备下,君却未入。 无妨,今日已经达到了季书冉的预期,温水煮青蛙,许知白,我们来日方长。 许知白这时像是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大靠山,他涕泪横流地仰视陆定羲,“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救救我太子殿下......” “太子,你们认识?”皇帝沉寂半天,终于悠悠开口。 季书冉兀地聚精于丹樨之上,心中一动。 原书中殿试上,太子并未露面,所以季书冉才敢筹谋这番大计。 但眼下,陆定羲就在这里,他那么宠着护着许知白…… 季书冉生怕这次自己的所有谋划都付诸东流,身体也不由紧绷起来,紧紧把陆定羲盯着。 陆定羲脸色定定,漠视堂下,“不认识。” 陆定羲转身看向许知白,“来人,进士许知白殿前失仪,把他拖下去,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许知白惊慌失色,被侍卫们强行拉下去时还在哭闹叫喊:“不!不要!殿下救我!殿下!殿下救救我……” 保和殿众人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一炷香前,许知白还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天子门生,转眼之间,竟已成了“听候处置”的阶下囚犯。 始作俑者端身立定,神色自如,泰然处之,仿若方才一切都与他无甚关系。 进士之中不乏有太学同窗,心下剧骇。 这个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将许知白送进监牢的,竟然是季书冉? 然而季书冉知道,陆定羲嘴上与许知白撇清关系,实则把许知白拉走是怕他愈发疯癫,彻底惊怒圣驾。 待许知白罪无可恕之时,便连陆定羲都保不下他了。 季书冉深吸一口气,眸中逐渐清明,他把掌心的汗渍在外袍上擦干净,挺身站定。 无论对手是许知白,还是太子,这一次他季书冉都不会再退缩。 人善任人欺,马善被人骑。 当初季书冉以为自己独善其身,极力退让就能避人耳目,安乐一生。 但事实他错了,一退再退,更是让他们得寸进尺,草菅人命! 害己性命,害春舟性命,凡此种种,俱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原书作者不敢给许知白开太大的金手指,让他在殿试上一举夺魁。 许知白虽另行奇策深得帝心,但还有另一位高才绝学之士,殿试给出了更为简洁高效,因地制宜的平米价之策,龙颜大悦,批为状元。 眼下殿试被许知白这么一搅和,满堂惶寂,那位原本的状元竟还没有开口,圣上就已经龙颜有变。 也不知今日殿试结果到底如何。 皇上沉色略忖,眸底幽幽,“今日殿试,附加一问。” 圣上的指节在龙椅上缓缓敲击,声音醇厚,不震而威,“殿下诸子何以待贪,何以反腐?” 这是原文中没有的! 这个策问看上去比两浙米价更加直白,明摆着告诉你,皇帝下决心要整治腐败之风,根除贪官污吏。 一时之间,群议更盛,喧然而起,嘈嘈而论。 进士们所言所述,无不关于如何严惩墨吏,斩其脉络,重振大雍庙堂之风。 众进士群策群议,十分具有建设性,帝心稍安,身边的文吏奋笔疾书,一一记下。 其中有一眉挺目深,气宇轩昂的进士阔步迈出,朗声直谏:“回禀圣上,污腐之风不流血不得以根治。学生以为,应当将腐败官员分为三六九等,分级惩治,其中再抓出典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群士再愕,只是进士,尚未入朝为官,他竟已经想要斩杀朝廷命官的脑袋! 皇上侧目看向身边的老太监,老太监心领神会,上前附耳几句。 “冀州进士齐喻,甲等头名。”皇上道。 那进士上前几步,“正是学生。” 皇上颜色稍缓,微微点头。 嚷嚷之中,季书冉再次阔步上前,“回禀圣上,一官清廉,两袖清风,百官清廉,民不聊生!学生以为,治贪反腐,切不可武断行动。” 陆定羲惊窒一息,这季书冉,说这话是找死吗? 皇帝语带怒气:“百官清廉,民不聊生,这话从何说起?” 季书冉语气淡淡,“皇上,大官暂且不论,但说小官。 大雍律法,官绅地产俱免赋税,各县定额收税,官不纳税,百姓赋税更重,只能将自家田产挂在官绅账下,每年向官绅缴纳定钱。 官绅纵贪,可赋税重重,若百官清廉,百姓如何担赋。如若又遇两浙饥荒此情,恐怕百姓要易子相食……” “一派胡言!”皇上拍案而起,大发雷霆,“季书冉,你这是在质疑朝纲吗!大胆庶子,竟敢朝堂之上妖言惑众!” 雷霆一怒,太子先跪,满殿俱跪,唯有季书冉铮铮而立,昂然自若。 “拖下去!给朕把他押下天牢,听候发落!”皇上愠怒震声,两须颤颤。 御前侍卫立即上前押住季书冉,按下他的肩膀往后扭送。 从头至尾,季书冉没有再发一语。 一场殿试,竟是下狱了两名进士! 皇上怫然离席,“今日殿试到此为止,散朝!” 不消半天,季书冉和许知白殿试下狱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王碧蓉闻此噩耗,骇晕过去。一醒来就找季淮昌大哭小闹,让他赶紧去求季贵妃救人! 许知白的姐姐亦是慌得心惊肉跳,泪流满面地拉着自家丈夫让他去求太子。 下狱当日戌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进养心殿,哆嗦着跪下通传:“圣上,季贵妃求见。” 与此同时,陆定羲一身夜色,走进天牢,却是站在季书冉的狱门前。 第36章 出狱 天牢之内,暗色沉沉,烛光的倒影被拉成一道极细长的黑线,昏黄的火光从罅隙内钻进来,映射出腥臭肮脏的砖块,满地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样污秽之地,实在容不下太子这等琼枝玉叶。 季书冉撩起眼皮漠然看他,不语。 两人几次不欢而散,太子屡次三番坏他好事,又对季书冉折辱打骂痛下拳脚。 季书冉对陆定羲的恨意填海,忍耐更是已下至零点,甚至不愿意多同他说一个字。 陆定羲贵为太子,耸壑凌霄久了,从未被人如此慢待过,剑眉凝起,面露不悦。 他自知季书冉恨他,不止季书冉恨他,陆定羲知道无数人都恨他,但也需得强颜欢笑与他说话。 已经太久没见过如此大胆之人,敢堂而皇之把对他的恨写在脸上了。 “季书冉,把头抬起来。”陆定羲道。 季书冉抬脸看他,美目无澜,一片空灵至极的纯澈。 陆定羲一直都知道,季书冉生的很美。 他静静地看过来,面若傅粉,唇若点脂,一双桃花眼横波剪水,顾盼生姿,这张皮囊极丰姿冶丽,清秀的姿态里媚骨天成。 即便坐在监狱里,烛光醺黄,依然是摄人心魄的美。 不像他亲生父母,反像他姑姑季秋阑,千娇百媚,美得像从洞窟壁画上抠下来的仙子。 陆定羲的心中一动。 季书冉双唇翕开:“不知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所为何事?” 冷淡的,毫无感情的棒读声。 陆定羲道:“你不必如此恨孤,你要报复许知白,孤要保他,我们都有各自的理由。你并非皇子,不知道孤的苦衷。” 季书冉漠然,不应,不明白陆定羲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见季书冉这般冷漠无礼,陆定羲也不恼,道:“今日殿试之上,齐喻所言,你待如何?” 齐喻? 季书冉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说要抓典型,砍贪官头的进士。 不知太子为何而来,季书冉只能如实回复。 季书冉摇摇头,“他未曾入官场,不知险恶。他要把贪官污吏分为三六九等,可这等级就一定为真么?他要抓贪官砍头,然则那贪官就真罪当斩首,亦或是被上位者推出去送死的替罪羊?世间事真假难辨,他想得太过简单。” 陆定羲沉吟片刻,眸光微烁,唇边笑意浅吟,“季书冉,你很聪明,比孤想象得更聪明。” 他这话,季书冉一个恍惚,想到自己的前世。 养父母没有生育能力,收养他之后很疼爱他,视如己出。 那天村子里来了个算命的,看了季书冉的八字说这孩子头脑灵光,很聪明,是个当大官的命。 养父母奉如圭臬,更加对他宠爱,一路好吃好喝把他供上大学。只是季书冉不想考公,一心追梦。 千万般错,造成今日局面。 季书冉收敛心思,垂眸道,“太子谬赞。” 太子道:“孤能保你出去。” 莫名,季书冉笑了笑,“不牢太子挂心,我还是在这里安分些,不碍殿下的眼。” 言下之意,季书冉不愿与陆定羲为伍,更不屑入他麾下。 陆定羲的笑容僵在脸上,神色变冷:“季书冉,你想清楚了?” 季书冉道:“我一直都想得清楚,太子殿下,是你想不清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以为殿下明白。” 此话激起陆定羲,他猛的抓住栏杆,五指收紧,青筋虬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季书冉,孤会让你知道,这世间从未有孤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季书冉沉默,轻轻一笑。 陆定羲太阳穴抽跳,他不做逗留,甩袖而走。 太子渐行渐远,步声沉重,季书冉目送他离开大狱,笑意逐渐凉了下来。 陆定羲,你纵容包庇许知白,害我至今天这步田地,竟然还想要我替你做事,真是痴心妄想。 今日天牢里的贵客不断,一席明黄落于眼前,季书冉跪下来叩首:“罪人季书冉叩见圣上万福。” 皇上俯视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的青年,眸中浅浅,思绪万端。 季贵妃趴在他脚边哭,说她这个侄子向来谨小慎微,乖巧懂事,定然不会如此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其中定有隐情,求他明查。 季书冉是秋阑的侄子,仅凭这一点,皇帝自知,就不会重罚他。 当初丧子之痛已经让秋阑吃尽苦头,秋阑家族薄弱,他怎么可能再让秋阑忍受丧亲之苦。 皇帝道:“季书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答一次那道策问。” 季书冉挺直身体,答道:“圣上,我斗胆问一句。当今朝堂之上,真正清正廉明的清官有几名,您可曾统计过?” 圣上不答,沉色。 季书冉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惩治贪官,宛如将士中箭,若贸然拔箭,血崩四溅,失血而亡。必须得军医在侧,辅以绷带、伤药,妙手缓缓拔之。” 闻言,皇上眸中精光略闪,似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季书冉盘腿而坐,娓娓道来:“如今贪官污吏结党营私,已成体系,他们的脉络庞大,有如千年古树,盘根冗杂。 假若圣上您派遣一名御史去查一个大贪官,且不论那官员是否早已转移私产,您无法确保这名御史不被贿赂。 即便御史不收受贿赂,御史手下差吏也无法保证,以此类推,无穷匮也。 再假若,这个贪官被查出罪证,抄家下狱。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个官员的同僚、门生惶惶不能终日。 这名御史即成众矢之的,人无完人,若他犯错,被群起而攻之。重重弹劾之下,无数参他的奏折堆到圣上您的面前,您能不罚他? 若您不罚,那就是私心包庇;若您罚,那就不会再有第二个御史反腐,朝中无人可用,人人明哲保身,不愿淌这趟浑水。” 这一番话说下来,巨细无遗,面面俱到,实在不像他这个年纪能想得到的。 而也正是只有他这个年纪,才敢想,敢说。 朝堂上的那些老匹夫,莫不牵丝扳藤,势力繁冗,有些话即便想到了,也不敢对着他这个皇上说。 皇上的神色稍敛,威严的脸也渐渐和颜悦色,他继续问:“那依你所言,朕是奈何不了这些蛀虫了?” 季书冉狡黠一笑,桃花眼里水波荡漾,“非也非也,圣上,天下万物,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于贪官而言,能够位极人臣的,幕僚众多,他们养着,不也是陛下您养着么? 只要将朝堂上棘手的案子分派给这些大贪官,再由他们用自己资源分派给门生幕僚去做。 这样,这些贪官的死水也被您给搅活,那些他们私受的贿赂,也能活用分散。 这些贪官若有能力办成事,那是他们的本事。若是没有能力,出了岔子,再抄家下狱砍头,那都是他们办事不力的罪过,与贪何关? 官员们不必人人自危,有此先例,自当更加尽心效力陛下,唯恐也落了这个下场。 陛下,如此一来,岂非反腐于无形之中?” 话音落下,圣上醍醐灌顶,一改沉颜,抚掌赞叹,“好好好,季书冉,你比你老子还要出众!这一回,倒是朕看走眼了,竟把珍珠当成鱼目!” “何木华,去拿钥匙,开门!”陛下笑道。 老太监好半会才把惊艳之色从瞳中抹除,躬身应诺,立刻疾步去取了钥匙。 这一次,他竟然和陛下一样,都看走眼了。 这季书冉,当真是那个文曲星现世的不世之材吗? 很快,何木华就领着狱卒前来开门。 圣上亲自给他开了门,季书冉理正衣裳,唇角高扬,从狱一步一步走出来。 不需要你陆定羲的施舍,我季书冉靠自己也能脱离大狱,太子爷啊太子爷,你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既然你说这世上没有你想要却得不到的,那我季书冉就要做这第一人,好好教你做一回人。 皇帝把季书冉送到禁门门口,和蔼可亲地拍了拍季书冉肩膀上的灰,亲和道:“朕已经派下马车送你回家,你父母怕是已经等得急了,后日放榜,你可以携父母去看,看完榜记得来宫里看看你姑姑,好好谢她。” 谢过恩后,季书冉便由一名小太监扶着上车,随车回家去了。 今晚上,真是不平凡。 太子走后并没有回东宫,而是一径去了许知白的牢房。 第37章 铜镜 幽幽火光,映亮太子锋利英挺的侧脸,许知白一个激灵,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猛扑到门边。 “殿下!殿下!你来救我了太子殿下!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许知白头发散乱,形容凄惨,他一边哭,一边抱着栏杆往下滑落,眼泪夺眶而出。 陆定羲在他牢房门口站定,斜睨他,不动声色。 说着,许知白从地上又跳了起来,擦着眼泪,用手指着外面的狱卒,大骂:“你们这些狗奴才,知道我是谁的人吗!我可是太子的人,你们也敢怠慢我!等殿下把我救出去,可没有你们好日子过!” 两名狱卒闻言一个冷颤,连忙下跪,对着陆定羲叩首道:“回禀殿下,卑职二人俱是秉公行事,从未苛待过许进士。” “狗奴才!狗奴才!呵呵...呵呵......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许知白又哭又笑,神态疯癫。 陆定羲给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个冷眼,吩咐道:“知道了,下去吧。” 两名狱卒退下,许知白仿佛突然想起什么。 他往自己脏淤的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手忙脚乱地往自己的脸上擦,试图擦净自己的脸,却只是越擦越脏,一张脸更是狼狈。 许知白声音柔软:“太子殿下,快把我放出去吧...” 陆定羲还他一个好整以暇的笑,唇边玩味,“知白,别急。” 许知白登时心中森然,“太,太子殿下,怎么了?” “许知白,我在京城城郊给你备了一座别苑,你去那里住着吧。至于金榜题名什么的,你也别想了,怎么样?”陆定羲含笑说道,语气随常。 “不行!”许知白似被踩到痛处,惊叫一声,两眼赤红,“殿下,不行,不行,我必须要入朝为官!我还有抱负未酬,还没有助力殿下龙登九五,怎么能埋没!” 他两手着地,狗爬到牢房门口,伸长了手去够陆定羲的下袍,几要崩溃,眼泪滚出,“殿下,不要放弃我...我一定能助您顺利登基的!相信我啊殿下……” 监狱秽恶,许知白的手脏污不堪,抓到陆定羲的下袍,就染上漆黑的掌印。丝滑光亮的苏锦被他抓得又皱又脏,很是难看。 陆定羲瞥下眼睑,觑及衣摆,凉凉道:“你的手,弄脏孤的衣裳了。” 许知白蓦地抬头,似是极不可置信,陆定羲怎么会这样待他! 稍滞片刻,许知白慌慌忙忙从怀中取出那面铜镜,对着自己的脸,映出自己的样貌,迫切道:“殿下,我是你的镜中人啊!殿下,你需得好好待我啊殿下,我会助你,会助你...” 果然,一旦提起那面铜镜,陆定羲的神色便带上三分犹豫。 国师神机妙算,定然不会出错,可他许知白又的确是铜镜中人,没有许知白,陆定羲就没办法稳固江山。 即便如今许知白已经畸变至此,又四处给他惹是生非,但只要他这个身份未变,陆定羲就不敢擅自动他,以免坏了大事。 但眼下时易事殊,许知白在皇上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陆定羲已经不敢再放纵他肆意妄为。 当务之急只能把他先关起来,等陆定羲坐上皇位再做定夺。 见陆定羲神色变化,许知白自知拿捏住他的痛处,叫唤的更加厉害,拿着那铜镜就像拿着救命宝器。 陆定羲踱步缓缓走向他,蹲下身子,握住许知白的脸,逼向他:“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面镜子,你早就死了。许知白,你以为孤能容忍你多久。” 许知白被他吓得一颤,手里的铜镜锵然落地,两人转头去看。 许知白大惊失色! 他惊慌失措地要把铜镜收掉,却不料被陆定羲挡住手臂。 陆定羲瞳孔倏地放大,目眦欲裂,直勾勾地盯向那面镜子—— 他居然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相! 这是面假的铜镜! 第38章 另投襄王 “贱人!你敢骗孤!” 耳光声响彻大狱,陆定羲掼力打去,五个指印登时浮现在许知白的脸上。 陆定羲一手薅住许知白的头发,隔着栏杆把他抓过来,许知白的脸在栏杆中间被挤得变形扭曲,形容委顿。 “殿,殿下...”许知白眼泪落下来。 陆定羲凤眸眯起,冷光乍现,“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孤的?” “我...我不知道,殿下,我没有骗你……”许知白惶促摇头,神情凄楚。 陆定羲不与他多做纠缠,他把许知白扔在地上,凛声道:“来人,上刑!”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殿下...” 任凭许知白如何哭喊泣叫,陆定羲不动如山,冷眼看着两名狱卒把他绑上刑架。 陆定羲把那面假镜子摔碎在地,拾起一块碎片走向他,两人凑的近了,许知白惨白的脸映在陆定羲的瞳底。 太子捏着碎片,在许知白的脸上轻轻比划,“你说,孤是先把你这张脸给划烂,还是先把你写字的手筋给挑掉?” 许知白神情惊恐,双眸猝的睁大,抵死不说,嘴里只是一味呢喃着,求陆定羲放他一命。 或许是许知白太蠢,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或许是他太自以为是,觉得陆定羲能够对他心软。 昏暗的牢房,昏黄的烛光,铜制的镜面反射出森冷的景象,陆定羲腕上用力,碎片割破皮肉,殷殷鲜血从许知白的左脸顺着豁口流下来。 “啊啊——不要!我说!我说!”许知白猛烈挣扎起来,大声泣叫。 陆定羲停手,凝目看他。 “是从,从殿下你在太学假山后面,第一次见到季书冉那天起,我回家发现,这镜子里已经照不出我了……”许知白疼得龇牙咧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陆定羲继续问:“既然已经不是你了,那你知道现在谁是镜子里的人么?” 许知白脸色骤变,视线躲闪,抿着嘴不说话。 “你知道?怎么不说?” 陆定羲手下再度用力,握紧碎片,顺着许知白的脸往耳朵剌去,肉痛刺骨,割的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惊叫不迭。 “我说!殿下!我说!”许知白哭叫惊喊。 “说!” 陆定羲面上满是阴沉狠怒之色,已经没有心思跟许知白玩这游戏。 许知白脸上红白一片,皮肉绽开,癫痴一笑,形容诡异,“殿下,你杀了季书冉,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未曾料及许知白这个回复,陆定羲一瞬错愕,沉色不语,手上也没有继续动作。 “我知道谁是这铜镜中人,谁能助力殿下稳固江山。殿下,我的要求很简单,杀了季书冉,我就告诉您,怎么样?”许知白声音低哑,尾音上扬,如同鬼魅,引诱着陆定羲。 陆定羲定定不语,直直看他,仿若能从许知白的脸上探出话中真假。 许知白继续道:“您灭了温家满门,温妃被打入冷宫,六皇子浑浑噩噩,已经没有了与您争夺东宫之主的能力。圣上又把视线放在了年纪尚轻,却才华斐然的十皇子身上,对吧?太子殿下,我虽已不是铜镜中人,但我知道很多东西,你不能放弃我。” 他这话说完,陆定羲低低笑开,手腕一转,把碎片放在了许知白的脖子上,“若你不说这些,我还能姑且为了镜子饶你一命。可你知道的太多,终究是留你不得。” 这话非是威胁,陆定羲眼里杀机毕露,显然是真的要将他置于死地。 “你以为凭你也能威胁孤?你不说,孤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找出来。” 许知白惶恐起来,冰冷的镜片上还粘着自己的血,黏糊糊的,一寸一寸往自己的肉里割。 “我说!我说,殿下,这回我是真的说……”许知白涕泪横飞,浑身哆嗦,不敢再耍半点伎俩。 量他不敢再耍心眼,陆定羲把手里镜片扔掉,等他后话。 许知白脸上剧痛,嘴里嘶嘶地倒吸凉气,有气无力地说:“眼下真正铜镜在我家里,即便我跟您说了,您也不信。不若我带您回去取镜,再找那镜中人一照,便知真假。” 陆定羲沉吟片刻,招手让人松绑,把许知白带走,明日去取铜镜。 后日便要殿试开榜,次日皇帝把陆定羲叫到身边拟榜,顺便共商诸进士封官一事。 陆定羲抽不开身,只能叫王福宝带了几个小太监押住许知白,去许家取铜镜。 可惜纵使陆定羲做足准备,依然被许知白找到机会,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逃之夭夭。 同天,一个衣衫褴褛,脸上缠满绷带的男人累倒在襄王府的门口。 看门的下人被他吓得一跳,连忙去扶,来人却称自己是今年的进士,名叫许知白,与王爷是旧友,特来求见。 一名下人脚赶脚地快跑进去通传,不多时,就把许知白给抬进了襄王的书房。 书房内,陆容璋立身伏案,正挥毫泼墨,清姿高彻,瑶林琼树。 见到下人把许知白拖进来,他眼皮轻抬,无波无澜,微微笑意漾开,温和又疏离,“许进士,好久不见。” 他总是这样,永远善气迎人。 看到陆容璋,许知白情不自禁地掩了掩头,即便被陆定羲糟践得容貌俱毁,本是不顾一切要来投敌,与陆容璋接近,仍忍不住自惭形秽。 许知白瞥了一眼小厮,陆容璋心领神会,挥手让小厮退下,书房内空余二人独处。 许知白噗通对着陆容璋跪下,神色果决狠辣,“王爷,我来助你登上皇位!” 陆容璋手腕一顿,笔锋没有收住,晕开一滩浓厚的墨迹,毁了一幅字。 襄王神色陡然凌厉,不复方才温柔,“许知白,你可知你这一句话,足够让我们两个人头落地?” “王爷,我知道皇太后不是您的生母,皇太后在您六岁那年,当着您的面亲手杀了您的生母魏贵人。您当晚被吓得发了高烧,醒来之后就装作神志不清,抱着皇太后喊母后,从此过继给了太后,对吗?” 许知白信誓旦旦,神情倨傲,似乎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引诱陆容璋收留自己。 陆容璋的眉头压下,眸色沉沉,皇威尽显,“满口胡言乱语。” “我是否胡言乱语,王爷您自有定夺。”许知白道,“我知道很多,能够尽心于王爷,以助王爷荣登大宝。” 对峙之下,只听一声冷哼,陆容璋款款坐下,“本王知你昨日殿试被押下大牢,如今能逃出来定然有太子相助。可你非但不好好跟着陆定羲,却跑来投奔我,显然太子已对你起了杀心,你自知处境岌岌可危,所以孤注一掷来我襄王府,是不是?” 许知白脸色一暗,显然被他说中,纠结难言。 看他如此,陆容璋更有把握,心中了然,“你这一身伤,不是别人,正是出自太子之手。你为了保命,定然也曾献策于太子,但是陆定羲瞧不上你,仍旧要杀你,对不对?” 陆容璋句句反问,却是句句笃定,问得许知白脸色煞白,心底打鼓。 “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本王,我尚能留你,如若不然,本王再把你还给陆定羲,你猜,你下场如何?”陆容璋嗓音温润,铮然笑意,寒光凛冽。 这个男人,比陆定羲还要可怕。 许知白被他骇倒在地,后退两步。 纵然已经看过数遍原书,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如今切实感受,依然胆丧魂惊。 盖因许知白已经被原书内容忽悠瘸了,误以为陆容璋还是书中人,是那个对他默默守护,逆来顺受的温柔爱人。 可事实上,他们不仅形同陌路,更是敌对势力,既是敌人,自然毫不避讳。 一旦陆容璋对他伸出爪牙,许知白就根本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这种无形之中的支配感,比陆定羲还要更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选择的余地,回陆定羲那必死无疑,许知白只能押宝在陆容璋的身上,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苟活下来。 陆容璋从容问道:“本王且问你,陆定羲向来刚愎自用,你为何能受他如此重用?” 第39章 许知白下线 许知白不敢佯言,从实回道:“我不知他从哪里得了一面铜镜,只要能在那铜镜里照出镜像之人,就是能助他定国安邦之人。我...我之前是……” 这面铜镜在原书中是没有的,因此许知白也不知道陆定羲是从何得来。 “哦?”陆容璋似来了兴趣,挑眉问道,“你从前是,那看来如今已然不是了?” 许知白面色难看,一抹恨意掠过眼底,“是,我已不是。” “现在,那铜镜中人是谁?” 许知白抿着嘴,本不想说。 可他被陆容璋盯着,汗毛倒竖,坚持不了多久,便和盘托出。 他不仅说出季书冉已经替代他成为了镜中人,更说了季书冉早已不是原本的季书冉,内里的瓤子已经全然换了个人。 说至此,许知白恨意咄咄,怨毒献策道:“王爷,既然季书冉就是那能助陆定羲平治天下之人。那不若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他事了!” 事到如今,许知白已被仇恨蒙蔽双眼。 落得如此下场,许知白谁也怪不了,只能把满腔怒意都倾注在了季书冉的身上。 他始终认定,既然季书冉是那个源头,那么只要杀了季书冉,一切都能回到原轨。 陆容璋唇边噙笑,把许知白请至上座,许知白以为得逞,喜不自胜,快步上前与他并肩坐下。 襄王为他倒了一盏茶,姿态优雅,“你说,季书冉已经不是原来的季书冉了?” 许知白正好说至口渴,笑眯眯地从襄王手里接过茶杯,吞饮一口,回道:“那是当然,原本的季书冉草包一个,根本不通乐理,怎么可能会作曲吟歌?” “更何况上次我与他对峙,他也状态有异,只是不知他原本是谁。不过无论他是谁,既然挡了王爷的路,自然要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 话说一半,许知白手中茶杯哐啷落地,他双瞳倏地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容璋。 他猛的捂住肚子,腹中绞痛至极,哇一口喷出一股血箭,伏倒在地。 陆容璋神色不变,姿容俊雅,“许进士才富五车,一定听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连陆定羲都不要的人,本王又怎么会要?” “你行事顽劣,恃才傲物,心比天高,又命比纸薄,依本王看来,比起季书冉,的确差得远了。你这样的人,注定一事无成。”陆容璋微微莞尔,变作一抹嗤笑,对他判词。 许知白痛至极处,挣扎向他,抓住陆容璋的衣角,嘶哑哀求,“王爷…我知道很多,我能助你登基……” 陆容璋把他的手推开,缓缓摇头,神色矜傲,冷冽道:“如若本王没有你,就登不了基,那本王就不配得到这天下。” “你死不足惜,只可惜杀你会脏了书冉的手,只好本王代劳。” 虽同为皇室,但陆容璋不是陆定羲,许知白这一步棋,走得是大错特错。 陆容璋六岁失恃,认杀母仇人为母,承欢膝下,尽忠尽孝。这每一步路,无师无友无亲,他踽踽走来,是为自己走出的血路。 事到如今,再要让陆容璋相信人生剧本,天命所致,已绝不可能。 只可惜这一切的一切,许知白都只能留到地府去想了。 襄王唤人进来,把许知白扔到后山喂狼。 放榜那日,人流涌动,往来如梭,季书冉挤在人堆里,伸长了脖子去看。 金榜题名,高中榜眼! 王碧蓉激动得手舞足蹈,扬言要放十里鞭炮,遍请京城勋贵开宴! 季淮昌亦是欣慰感慨,把夫人揽在怀里,也没拦着她,任由她的性子去了。 有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天呐少爷,榜眼!进士及第!你要做大官了!”福生两眼星光,看向季书冉时崇拜至极。 季书冉亦然没有抑制自己,迷花眼笑,嘴角咧得压不下来。 想他前世拼尽全力,也不过考个211,这次竟然直接考上了榜眼! 季书冉在心底沾沾自喜,哎呀这,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前途无可限量啊! 看来当年算命的没算错,自己果然就是当大官的命! 人逢喜事精神爽,季书冉最近更是喜事连连。 许知白的姐姐姐夫被抄了家,许知白现在还在狱里不知死活,想是已经得意不了多久,这次连太子都没有保他。 但这还远远不够,季书冉要报复的绝不仅于许知白,还有陆定羲,他这太子之位坐得实在太舒服了。 襄王府派人来信,请季书冉明日下早朝后,去一趟王府。 最最重要的是,春舟修书一封送到京城,写着伤已大好,快要回来了! 第40章 传胪封官 金銮宝殿,威严耸立,赤乌东升,红光薄射,碧瓦朱薨氤氲淡淡曦色,天威磅礴盖下,心神凛然。 今日早朝传胪,季书冉站在乾清宫门前的御街之下,挤在朝官当中,昂首挺立,心潮澎湃。 “齐状元!金榜题名,三元及第,恭喜恭喜!” 嘈杂声传来,人群涌动,露出当中一位萧萧肃肃,眉挺鼻直的男子,负手站定。 他一身深蓝罗袍,青罗缘边,手持槐木笏,鹤立其中,不自藻饰,风仪迢迢, 正是当今状元,齐喻。 齐喻乡试、会试、殿试皆为头名,艳绝古今,三元及第。 一日乘风起,从此青云去。 他们一群人团聚在那,你来我往,互相打着官腔奉承。 面对诸人恭维,齐喻只是肃然简答,冷冷回应,并不热情附和。 “季榜眼,你的事迹吾等皆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仪表非凡啊!” 一位打着鹭鸶补子的青袍官员持笏上前,身材微胖,眉开眼笑,很是亲近。 他后面呼啦啦跟了一群官员进士,围住季书冉就开始打着近乎。 如今季书冉的光环遍身,姑姑乃当朝贵妃,父亲官居三品,他先是救驾有功,如今又高中榜眼。 一环套一环,怕是比状元郎还要惹眼,是眼下满京城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百官如蝇,善闻香臭,惯是会趋炎附势,一窝蜂地向着季书冉扑来。 书冉不善交际,幸而季淮昌就在身边,帮衬他应付这些人。 熙熙攘攘里,季书冉的视线不由自主瞥向齐喻,心底暗忖。 那日在大狱中,季书冉已经与太子说得很明白,齐喻的反腐之法仅是纸上谈兵,要想实操,后患无穷。 这一点,季书冉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但依然御笔朱砂批了他为状元。 这究竟…… 不及季书冉细想,卯时将至,百官群列,正襟危立,向着乾清宫鱼贯而入。 季书冉位列于进士群里,就站在齐喻的身后,跟着一道埋头进去。 跟齐喻站到一块,才发觉此人身形很是高大,季书冉这身子已近一米八,他竟还要高出一个头。 皇子们与襄王不必候在御街下,陆定羲一席蛟龙魏紫缂丝衮服,冠发挺立,面色阴沉,他的威势逼人,远盖诸皇子。 陆容璋则身着麒麟墨青圆领官袍,眉眼含笑,静静候立,晨色为他打出华光轮廓,胸前麒麟仿若也映出团团瑞气。温润如玉,玉树临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百官络绎,两人同时转身看来,两束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进士群里。 季书冉生性肤白,蓝罗如海,将他映衬得润光宝色,在进士群中脱颖而出,昳丽夺目。 他们的视线穿过状元郎齐喻,直直落在季书冉身上,季书冉似有所感,抬头看去,两人又凉凉对视一眼,如短兵交接,继而回身站正。 乾清宫内,圣上临轩传胪,状元齐喻率先出班,御道左跪,季书冉紧跟其后,跪于御道右侧,以此类推。 传胪之后,便是封官。 齐喻被封为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掌纠劾百司,分领侍御史诸曹,入都察院。 季书冉则被封治书侍御史,从五品,职掌依法审理疑狱,监察、弹劾较高级官员,入都察院。 …… 进士封官,竟一连将状元、榜眼封了两个御史,百官藉藉。帝心难测,想是要做大动作。 “静!”老太监何木华拂尘一甩,满殿沉寂。 龙椅之上,冕旒之后,皇帝眉目凝沉,俯瞰百官。 传胪封官过后,进士群跪谢恩,列入百官之中。 “诸卿今日可有本启奏?”皇帝圣威端坐,发问。 一名红袍官员持笏上前,“圣上,近日边关大捷,卫将军陈世霄英勇无匹,率领铁骑连下突厥三座城池,已将西北部的蛮夷赶出我朝国土。” “好,好。边塞战乱常年是朕的心腹大患,世霄屡立奇功,此番上阵,重振我大雍国威。待他归朝,重赏。”圣颜终于抿开一丝笑意。 忠勇侯与有荣焉,替子下跪谢恩。 这是自陈世霄离开的一个多月来,季书冉第一次听见他的消息。 陈世霄少年英才,今年尚未及冠,才十九岁,战功便已震古烁今。纵观历史长河亦是千古人物,世无其双。 季书冉想起那块被藏在家里的玉佩,心中微动,敛下心思,默然。 圣上道:“提及边塞,近日还有一事,朕要与众卿共议。” “朕将在泰山封禅,唯恐蛮夷趁机而入,卫将军虽骁勇善战,但蛮夷遍布,他只一人亦是鞭长莫及。”皇帝微顿,“望诸位爱卿群策群力,共商一策。” 殿下百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商讨半天,最受推崇的策议还是加固边防。 然则边关连年征战,已是劳民伤财,如今大典在即,又要加固边防,只怕朝廷分身乏术,事倍功半。 皇帝念及这一点,并未对这一策点头,只盼还有更好的谋划。 群臣一时之间乱作一团,人声嘈嘈,吵得皇帝头疼,太阳穴隐隐跳动。 忽然一蓝袍进士上前一步,持笏进言:“陛下,臣有一计。” 初次早朝,竟敢能言上奏,百官侧目,正是季书冉。 季淮昌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心道这小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大殿之上岂容他放肆,莫不是忘了殿试锒铛下狱的下场。 他想把儿子唤回,但又想起书冉近日表现优异,一时也隐隐期待。 皇帝微笑:“但说无妨。” 季书冉道:“回禀陛下,这件事,微臣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解决。” 话音落下,群议蜂起。 “边关战乱,封禅大典非同小可,绝非儿戏,季榜眼还是三思而后行。”说话的是个蓄着山羊胡的老文官。 老文官并非出言讽刺,只是像季书冉这样自命天高的后生,他见得多了,也是不想看他在皇帝面前出丑罢了。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不费一兵一卒,蛮夷哪有那么听话?” “这位季榜眼怕不是异想天开……” 皇帝也有些动摇,“季书冉,你说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让蛮夷在封禅期间止戈休战?” “是。”季书冉躬身点头。 陆定羲看向季书冉的眼神亦是怀疑探究,陆容璋则神色淡淡,气定神闲。 季书冉道:“四夷之中,突厥最强,楼兰最盛,二者屡次求我大雍减少岁贡,而朝廷勿许。若此次封禅,请派二国使臣,跟从大驾,必欣然而至。有此二国牵头,则戎狄纷至沓来,使臣既至,偃旗息鼓,战事自平。” 众卿听来,颇觉此计甚妙,当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解除了争端。 但仍有人有异议:“季榜眼,我且问,若二国随完封禅,当真要问我朝减少岁贡,又如何应对?” 季书冉笑道:“要想减少岁贡,只需割地来偿,若不服,便开战。边塞屡犯我朝,盖因他们不服管教,将我大雍当做唯一的敌人。然而四夷外亲内疏,内战不休,一旦楼兰、突厥与我朝正式开战,戎狄趁虚而入,于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此次再无异议,群臣附议,皇帝点了点头,“甚好,礼部侍郎张裕,这件事就由你着手去办吧。” 张裕上前领旨。 乾清宫内啧啧感叹,季书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安静退回进士群。 老父亲回头欣慰地对着他笑,季书冉也对他还以一笑,俏皮可爱。 又遭季淮昌冷色瞪目,提点他不得无礼。 “好了,既然诸位卿家都无本启奏,那朕还有两件事要昭告天下。”威厉之声。 “大理寺卿季淮昌,治书侍御史季书冉。”帝声落下,季书冉心神陡跳,不明所以,与父亲一道上前跪下接旨。 第41章 太子将废 “大理寺卿季淮昌恪尽职守,吏治清明,治书侍御史季书冉昔日救驾有功,今日及第登科, 头角峥嵘,眷遇益隆,兹以覃恩,敕封其妻、其母王氏为三品诰命夫人。” 季书冉眸光猛的一亮,与父亲相视而笑,一道叩头,谢恩领旨。 皇帝又道:“中堂杜飞生。” 一名孔雀补服的青袍官员上前跪下,身形高瘦,踱步前来。 中堂,内阁官员,皇帝亲信,正三品。 “中堂杜飞生贪赃纳贿,枉法营私,上侵国帑,下囤民财达千万之巨!朕遍览史册,历朝贪蠹之吏不遑少见。今日一见,如同小巫见大巫,实乃触目惊心,天理不容!”皇帝怒喝。 再看那官员,已全然没了镇定之态,俯首帖耳,浑身胆颤。 皇帝又点出一人,“即革去杜飞生一切职务,令左佥都御史齐喻,调都察院诸曹,严审自杜飞生以下诸员之贪墨。杜飞生抄家下狱,秋后问斩!” 齐喻疾行上前,跪下接旨。 “无本退朝!”皇帝拂袖而去。 中堂杜飞生被吓瘫在地,几名御前侍卫勒住他的双臂,取下乌纱帽,拖出乾清宫。 从头至尾,中堂大人一句话尚未出口,便已经锒铛下狱! 满堂惊愕唏嘘。 季书冉被季淮昌拉出乾清宫,少生事端,走向禁门,预备回家。 难怪...难怪齐喻是状元! 皇帝早就存心要整治墨吏,只是苦于无人率先发声弹劾。贪官污吏遍布朝廷,连督察百官的都察院都不能幸免。 正是这时,齐喻一计歪打正着,正中皇帝下怀,故意先杀一个中堂以儆效尤,威震百官。 中堂乃是内阁官员,皇帝亲信,亦不能免。 如此这般,这状元郎,还真是非齐喻不可了! 而满朝贪官,杜中堂人头落地之后,皇帝也怕人心惶惶,无人可用。于是再用季书冉暗中反腐之法,以安朝臣。 果然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季淮昌拉着季书冉正要上轿,突然一个小厮拦住父子二人动作,躬身道:“小季大人,我家主子说了,让您勿忘昨日之约。” 季书冉懵然回身望去,陆容璋在十步之外的轿子里,推开窗页,唇角含笑,对他点头。 季书冉应声道是,跟小厮说,自己午后未时准时登门。 朝廷办事果然爽快,父子俩才到家,王碧蓉三品诰命的敕封诏书已经先一步到了,王碧蓉抱着诏书和诰命服笑得合不拢嘴。 她抱着季书冉亲了一口又一口,当即命下丫鬟为她梳妆打扮,下午去参加永寿伯爵府的花卉宴,势必要把这个三品诰命的头衔传得满京闻名。 季书冉目送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离府后,自己也出了门。 襄王府的赵管家一早便在王府门口候他,见季书冉下轿,连忙上去,毕恭毕敬把他迎进府内。 陆容璋在书房里面看书,季书冉推门而入,被襄王请至上座,赵管家自是乖觉,遣散门口的小厮一道走了。 不知为何,早朝时离得远看不清,这时离得近了,才发觉陆容璋面色微白,竟带几分病气。 季书冉狐疑看他,问:“王爷,这么急匆匆喊我过来,所为何事?” 陆容璋微笑,“你可知杜飞生是谁的人?” 季书冉摇头。 陆容璋道:“他是太子的人。” 季书冉双眼睁大,噌地站起,“这......” 陆容璋继续道:“皇兄邀请太子共同拟榜,陆定羲原本想把你插在跟前,做太子舍人,却被皇兄驳回,封为治书侍御史,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心底悄然升起,季书冉按下不表,等他后话。 陆容璋轻笑,“皇兄要着手大刀阔斧地整改朝廷,满朝贪官污吏,大半皆为太子党羽,杀了杜飞生,下一步就是废太子。” 季书冉错愕难言,半晌才问:“太子他,怎会如此纵容手下?” “你错了,”陆容璋摇头,“陆定羲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唯贤,因此对直属官员严加管制。 但他做了十三年太子,继承大统已成定局。大臣们蜂拥而至,做不了太子门生,就退而求其次,成为太子幕僚的门生,以此类推,无穷无尽。 他们甚至连东宫都没进过,就能仰仗太子威名,私相授受,结党营私,已成困局。 帝心已定,为将污腐之风斩草除根,这个太子必须要废。” 季书冉凝眉,“不知王爷与我说这些,是……” 陆容璋目光灼灼,掷地有声,“废太子迫在眉睫,万事俱备,我们就来做这东风,助一把火,废太子与废后缺一不可。” “什么...”季书冉怔住。 虽然他也下定决心要给陆定羲下绊子,但季书冉看过原书,天命已定,陆定羲就是未来的皇帝,他不敢妄想能把他拉下马。 陆容璋今天跟他说这些,无异于在把他们往火里推。即便皇上要废太子,陆定羲也一定会登基,今日所作所为,只是作茧自缚。 见季书冉踌躇不定,满脸难色,陆容璋长眉蹙起,“你在犹豫什么?” 季书冉抬头看他,神色定定:“纵使你算无遗策,但倘若我看到过陆定羲登基呢?” 陆容璋一改温和,抓住季书冉的胳膊,偏执道:“乾坤未定,不论你看到过什么,都不能作数。季书冉,我以为你胆大心细,能堪大任,没想到也信这些命定之说,鬼神之论!” 季书冉没法与他多说,穿越之论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更遑论他这样的天潢贵胄。 相顾无言,季书冉转身要走,“我就当我从没来过……” “季贵妃当年滑胎的元凶是当今皇后。” 笃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季书冉倏地回身看去,向他快走两步。 陆容璋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就在前天,我亲手杀了许知白,就在这个书房。” 静了半晌。 “你杀了许知白?”季书冉惊愕哑然,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木讷问他。 “他跟我说了很多,但我全不在乎。我曾亲口跟你说过,你想做任何事,皆可尽管去做。” 陆容璋道,“既然你相信天命如此,但是若依天命,你早就死于非命,怎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许知白可以死,你可以活,本王也可以称帝。” “季书冉,我今日所言,你再仔细考虑。” 听他句句所言,幡然醒悟,是季书冉想岔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季书冉了,当初他只身一人,被众叛亲离,只能自寻出路,远离纷争。 前世种种,导致他今世浑噩,身在庐山,时局难辨。如今拨开云雾见青天,才恍觉自己已经大错特错。 要论真正破局之人,从一开始就是季书冉自己。 既能破局,那也定能逆天改命,重写历史。 “好,那我们废太子。”季书冉眉头平下,释怀地笑。 积压在心上几个月的巨石突然落下,季书冉终于浑身一轻,不必再因原书内容而固步自封,畏首畏尾。 从许知白死的那一刻起,天下风云,全无定数,这才是真正的时代变了。 伤过、害过季家的,统统要付出代价。太子要废,陆容璋也不能不防。 庙堂龙吟再高,如今也任由季书冉去闯!他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第42章 春舟回京 想通诸多环节,季书冉豁然开朗,走回陆容璋的身边坐下。 “要废太子,王爷想我怎么帮你?” 陆容璋歇了口气,面上病色愈重,凝郁坐着。季书冉不解,襄王虽然风骨瘦削,却也是身体健壮之人,怎么会无端生病? “侧妃嫁入王府一月有余,日日给本王服用慢性毒药。” 季书冉为之一振,陆容璋却神色淡淡,似乎不以为然,毫不挂心。 “这...怎会如此……” 季书冉下意识送手过去,想要摸他体温,手腕却被对方握住。陆容璋病体生凉,如脂如玉,引着季书冉的手没入领口,去摸自己的胸膛。 猝然肌肤相贴,季书冉的脸上一红,陆容璋却毫无羞色,领着他去感受自己的心跳。 虚浮无力,毒气入体。 “既然知道中毒,王爷为何不加紧医治?”季书冉抿起嘴,把手收回来,面露担忧之色。 襄王浅浅含笑,略显凉薄,“当日我说过,我与侧妃成亲,是为了引蛇出洞,却是不知这蛇如此好引。 此毒融入血脉,难查病因,若非有张叔,恐怕我也被瞒在鼓里。将计就计,是为了彻底反制太子,这就是废太子的那股东风。” “可王爷您丝毫不加以抑制此毒,如若落下病根,恐怕后患无穷……” 日日伴在身侧的枕边人,竟一门心思要害死自己,季书冉不免胆寒。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裴侧妃真是…… 陆容璋唇边忽然莞尔,三分风流,七分挑逗,“冉儿,你这是在担心我?” 猝不及防又被他侃那诨名,季书冉咳了几声,脸涨得通红,比胭脂还俏。 “如今我已是襄王一党,您的日子好过,我才好过,不止是我,记挂您的人且多着。”季书冉眼神侧倾,顾左右而言他,“那裴侧妃,王爷你待如何?” “不如何,”陆容璋摇头,“扳倒太子之后,与她和离。” 季书冉略讶,却又觉得理应如此,“她能愿意?” 陆容璋觉得好笑,“我能容她?” 想来也是,谋杀亲夫,还是当今王爷,襄王只是与她和离,没有押她入狱已是仁至义尽。 不过和离之后,即便襄王没有将下毒一事外扬,裴家两个女儿也彻底声名狼藉。 季书冉回首二女,真是满腹唏嘘,也是她们自作自受。 “王爷,我怎么帮你?”季书冉抬眼看他。 陆容璋咳了两声,道:“陆定羲向来一意孤行,他认定的,都不会松手。 待你取得陆定羲的信任,暗中向他透露我病入膏肓的消息。他既然已经决心除我,太子成事心切,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即可。” 季书冉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的确对他们来说更好,毕竟己在明敌在暗,等敌人自己露出马脚是最稳妥之法。 更何况太子近日先失帝心,又折党羽,已近强弩之末,越逼至绝境,越容易疯狂。 “王爷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还有一事,”陆容璋唇边勾起一抹旖旎的弧度,“今晚上留在王府用晚膳么?我特地请了苏州的厨子,很会做你的家乡菜和苏式糕点。” 季书冉俊脸微愣,这跳跃的幅度有些大啊。 “王爷!小季大人!季府有人来报!”忽然一小厮打断二人谈话,躬身门外。 季府?季书冉连忙把人请进来,“季府怎么了?” 那小厮对着两人行了个礼,回道:“季府来人说,您家表少爷回京了,喊您回家用膳。” “春舟回来了!” 季书冉一跃而起,喜不自胜地原地踱了几步,随后对着陆容璋一拱手,笑着说:“王爷,那我不再久留,先回去了。” 陆容璋脸色一沉,僵着嘴没说话,挥挥手让他去吧。季书冉丝毫没顾及襄王的脸色不对,迈着欢欣鼓舞的步子便跑出王府。 “你,去找赵管家领罚,20杖。”陆容璋待季书冉离开后,没再留好脸,甩袖离开。 从来没觉得季府离王府路途遥远,如今归心似箭,倒嫌弃起道阻且长,马车晃晃悠悠的又太慢。 这么久没见春舟,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身量拔高了没有,是不是还是一脸脆嫩的少年。 等待实在是磨人,这几个月,季书冉都觉得自己快像春闺里的姑娘一样,犯了相思病了。 马车实在太慢,街道窄小,又要注意礼让行人,还不如走得快。 季书冉从两匹马中,解下一匹来,他抓住马缰,踩住蹬子翻身上马,率先一步骑马回家。 秋风飒爽,穿耳而过,季书冉心驰神往,一路驰骋赶回家时,已遥遥望见一披着貂毛松绿大氅的少年,正站在门口等他。 “春舟!” 明亮的双眼里碧波荡漾,见着表哥,贺春舟喜上眉梢,两片霞红飞上颊面,快步来迎,又遇着风,咳了两声。 季书冉长吁一声,勒停马儿,下马扶他,把春舟的脖领收了收,“你病还没好么?不要吹风,赶紧跟我回去。” “不碍事,”贺春舟嘴角抿起温暖的笑意,眉眼弯弯,勾住季书冉的脖子抱他,“只是在门口,春舟不碍事的,我在这里等表哥回家~” 初时没发觉,两人如今离得这么近,才发现春舟怎么又长高了,快比自己高半个头了。 可惜了,一点都没有身为表哥的气势。 季书冉揽着春舟往家里走,“春舟你走这些日子,可把表哥我好想哇!” “表哥,春舟亦是白天想,夜里想你,日夜祈求上苍,总是盼着这伤快些好,快些好,好让我赶紧回来。”说到尾声,似乎真委屈到极点,贺春舟的喉咙里打着颤,哭腔泛滥。 季书冉心中一涩,揉揉表弟的脸蛋,做起鬼脸逗他笑:“好啦,都回家了,哭哭啼啼的,年纪大了,身高长了,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贺春舟些许面红,埋在季书冉的颈间蹭了蹭,把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都蹭在季书冉的衣服上。 “表哥不要打趣我...” “少爷,少爷,还是我来搀着您吧,夫人叮嘱过奴婢要把您看顾好,可不能假以他人,季少爷且歇息会。” 黄鹂般软嫩的嗓子传来,快步赶来一位梳着双螺发髻的姑娘,削肩瘦腰,可爱玲珑,狐眼中秋波泛滥,顾盼神飞,是个伶俐的。 她说着,把贺春舟从季书冉的怀里给挖出来,自己把他挽起。 贺春舟脸色一黑,瞪她一眼,又被这小丫鬟斜眼娇瞪回来。 这不是季府的丫鬟,想是跟着春舟从苏州老家来的,季书冉观之可爱,“这位是?” 不等贺春舟开口,那小丫鬟率先行礼,娇滴滴地回道:“回季少爷的话,奴婢小梨,年方二八,是跟着少爷从苏州来的。” 小梨生得娇俏,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小家碧玉别有风味,尤其是那双水波荡漾的狐眼,黑瞳白底,明眸善睐。 季书冉与她对视,被她双眼一乜,竟些许恍惚,有种神魂分窍的错觉。 贺春舟脸彻底沉了,拽她一把。 正巧王碧蓉回家,唤了声“冉儿”,季书冉如梦初醒,想自己竟然在一个姑娘家面前失礼,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赶去搀扶母亲。 跟在季书冉和王碧蓉的身后,贺春舟斥她:“你敢对他用媚术?” 小梨轻哼:“你让我跟你来,不就是想对他用媚术?” 贺春舟微哂,“你别打他主意,否则没你好看!” 小梨不屑:“你已损了万年道行,勉强化得人形,被凡人一刀就要躺上这么多月,还想拿我好看?” 贺春舟双眼眯起,驻足,“你想试试?” 想起这位来头,小梨一缩脖子,谄笑扶他,“开些玩笑罢了,你别生气,你的人,我可不敢想。” 今天是个好日子,王碧蓉说,今天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最开心的日子。季淮昌随她的心附议,今儿也是季书冉来这世界最轻松,最快活的日子。 既然开心,就要饮酒,酒过三巡,皆已醉倒桌头。 季书冉被贺春舟搀回房的时候,还嚷嚷着要和老季划拳行酒令。 季书冉大醉一场,沾床就睡,双唇微翕,吐着酒气。 贺春舟坐在他身边,细细端详他,手指如葱,帮季书冉理好鬓发。 愈看愈是沉迷,心潮翻涌,贺春舟抚住季书冉的脸,缓缓低头去吻,即将双唇贴合时,春舟抿了抿嘴,将唇印在表哥的颊侧。 不要窃来的甜蜜,他已经等了这么久,再等这些日子也等得起,他相信表哥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 次日早朝,天还黢着,季书冉就要起床。 起身时发现春舟与他宿在一床,怕吵他睡觉,季书冉猫悄着掀被下床穿衣,但还是把人惊醒。 “表哥?”碍着初醒,黏黏糊糊的声音。 “我去上朝,你继续睡。” 季书冉把他塞进被子里,贺春舟似是非是地点头,“我在家等你回来。” 今日朝中事务不多,主要是礼部关于封禅大典的安排,因此辰时便下了朝,皇帝找了礼部的人去养心殿议事。 为着昨日与襄王的合作,季书冉径道去了东宫。 说来也是奇怪,一路上他竟看到了不少太学的同窗在东宫门口徘徊,不知为了什么。 季书冉心底细细打量,走上前与看门的太监说话:“麻烦通报一声,治书侍御史季书冉求见太子。” 第43章 毒酒一杯 趁小太监进去通报的间隙,季书冉抓了一个太学眼熟的同窗,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原在与身边人窃窃私语,被人贸然拉扯,本欲呵斥,见到是季书冉又连忙赔上好脸,堆起笑容。 “季大人,草民眼拙没认出来,别怪罪啊。”那人赔笑着拱手作揖道,“进去做什么,草民也还不知,只是听出来的人说,他们都是进去照了回镜子,就走了。” “照镜子?”季书冉眉头皱起,心里暗忖。 “是,还是一面铜镜。” 那天放榜日,许知白也给季书冉照了一面铜镜。照完之后,许知白就神情陡然疯癫,挥刀砍来。 这镜子,陆定羲也知道? 到底这铜镜有什么用处,是什么来头,这么大的阵仗找这么多人照镜子,是什么意思? 片刻过后,那小太监疾步出来,对着季书冉躬身行礼,说太子殿下请他进去。 季书冉点头应是,跟着太监一道进去东宫。 东宫宫殿里,两排共十二人,恭敬站着,其中有男有女,形色谨慎。 一名宫女手里捧着一面精致繁美的铜镜,依次从他们脸上照过。 值得稀奇的是,那铜镜似乎是个法器,竟没有一人的模样能从镜子里照出来,镜面光滑整洁,始终如一。 季书冉瞧着奇怪,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收进心底,不知道与上次巷子里,许知白照自己的那面镜子是不是同一面。 “殿下,近三个月来与许知白接触过的人,我们已经查了近两百人。”一位宦官站在陆定羲身边道。 陆定羲高坐一把太师椅,撑着头,眉眼耷拉,似有疲色,眸中阴鸷之色却是不减,鹰视众人。 “两百人?就是两万人,也要给孤查出来谁是镜中人。” 他见到季书冉进殿,摆摆手,让人下去。 镜中人? 为什么上次许知白见到自己照完镜子之后,就开始发狂,难道与自己有关? 季书冉心神一窒,似有所感触及真相边缘,但不敢露出半点纰漏,敛下心思走到陆定羲跟前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陆定羲淡淡扫他一眼,“来人,给季大人看座。” 季书冉推拒宫人抱来的椅子,立身环顾殿内,皱眉,“殿下,人多眼杂,怕是不便议事。” 陆定羲斜眼瞥他,“有何不便,难道季大人要在我这东宫宽衣解带?” 果然很厌恶这个太子。 额头青筋一跳,季书冉沉下脸,语气严肃:“我是来跟殿下商议正事的,不是来陪殿下玩闹的,若殿下继续出言不逊……” “孤还记得,季大人曾说过,不需要孤。今日怎么...” 陆定羲蔑笑一声,伸手拉住季书冉的胳膊,把他带过来。季书冉猝不及防,跌坐进他怀里,陆定羲的手指抚过季书冉的发丝,冷笑,“怎么主动投怀送抱来了?” 季书冉羞恼交织,挣扎起来,只是力不如人,半天却也未曾离开他怀里半步,乌纱帽却乱了。 “太子殿下请自重,微臣是携满腔诚意而来,即便殿下看不上,也不必如此折辱!”季书冉怒瞪他。 “谁说孤看不上,你可是现如今京城里红得发紫的人物,孤已经看上很久了。”陆定羲轻笑一声,语气暧昧,“只可惜你已经投奔襄王,孤不信你。” “那你要怎么才能信我?” 季书冉兀地静下来,自己贸然投诚,陆定羲多加防备是正常的,只看自己能不能过了他这一关。 叮溜溜的水声响起,陆定羲倒了一杯酒,白玉杯莹润光洁,酒香四溢,太子执杯送到季书冉的唇边,“鹤顶红,毒酒,你喝了,我就信你。” 此时殿内的众人已经完事,鱼贯而出,两人行为如此暧昧,宫人也不敢再多做久留,躬身离去。 宫人将东宫大殿的大门关死,只剩灿金的阳光从缝隙里斜射进来。 除此之外,红墙雕栏内一片阴暗沉寂,两人默默对峙。 逼仄的空间里,两束视线短兵交接,针锋麦芒,谁也不遑多让。 见季书冉不动,陆定羲笑意更浓,他将手中酒杯碰了碰季书冉的嘴唇,酒液点点,沾湿朱唇。 比起季书冉的警惕,陆定羲更多的是悠哉和玩味。 “怎么?不敢?”挑逗轻蔑的语气。 第44章 投诚太子 良久,季书冉对着太子明媚一笑,他低头咬住杯缘,仰起头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唇角流下,划过下颌,经过喉结,一直落在陆定羲的手背上。 杯中酒被季书冉吞饮而尽,他低下头,松开咬住杯缘的牙关,白玉杯重新落进陆定羲的手里。 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声,陆定羲抓着酒杯旋转把玩,将最后的一滴酒水倒进自己口中,“说说吧,季大人,怎么想到来孤的东宫了?” 松开桎梏住季书冉的两臂,季书冉从他怀里转身离开,理正衣裳,从容落座。 “殿下,您说的没错,既然您是天命所归,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微臣自然要投靠明主,如若不然,也是枉费工夫不是么?”季书冉道。 “如此听来,季大人这是想通了?”陆定羲饶有兴致地看他,“只是投诚也需投名状,可季大人的诚意,孤还没有看见。” 季书冉伸手为自己斟茶,悠然道:“杜中堂贪赃枉法,被圣上剥官下狱,闹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安,殿下近来应该也在为这事烦恼吧?” 陆定羲笑容一顿,撩起眼皮瞧他:“季大人说笑了,朝堂上那些老油子徇私舞弊,贪污纳墨,与孤何干?” 知他不过是在嘴硬,季书冉慢悠悠地呷茶浅笑,“可惜这明哲保身之法,正是微臣的投名状,既然殿下不需要,那微臣只能投往有需要的大人了。” 说罢,季书冉放下茶杯,转身就要走。 陆定羲落杯案上,腕劲狠厉,阵风而起,杯中茶水溅出一圈残液。 季书冉缓缓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回身再次落座,一阵装腔作势的长吁短叹。 “说。”陆定羲直直把他盯住,冷声道。 “我说太子殿下,既然如今我们已是同盟,你再摆着这张脸吓唬我,胆都被你吓裂了,还怎么好好合作?”季书冉拍拍他的领口,调笑。 陆定羲唇边薄笑,“孤最好看的脸色在床上,季大人可想领教?” 又被他如此狎亵,季书冉抽抽嘴角,心底腹诽憎骂,面上依然好言好色。 不论如何,陆定羲对他的成见总是放下几分。 “殿下,要想从反腐这阵风里明哲保身,其实不难。”季书冉端起茶杯,轻轻吹拂。 “如今天下大事,除了前朝惩治贪官,还有两浙大旱的灾情。陛下深谙愚民之道,百姓不懂反腐,却知饥荒之苦,举国忧患。 圣天子以君权神授之说统治天下,大旱乃是天灾,民间流言,上天不满圣上的统治,所以降罪人间,小惩大诫。 如今陛下如此看重泰山封禅,而何为封禅,封禅乃是列国君主在太平盛世之时,向上苍汇报自己功绩的大典。 可两浙灾民尚且身陷水深火热之中,怎么能说眼下是太平盛世? 君权神授,下一任君是谁?可不正是太子殿下您么?” 季书冉对着陆定羲微微一笑,“您是下一任的君主,于情于理,为了安抚天怒,也应该率领部下,替父前往两浙治灾救难。 泰山封禅之际,当今太子爷一出马,天怒平息,饥荒缓解,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纵使是圣上,碍于舆论也奈何不了您半分。 您说,微臣说的,对是不对?” 对他这个问题,陆定羲没有直面回复。 太子倾身过来,眸光浮动,捏住季书冉的脸左右瞧了瞧,“季书冉,你要是早点想通,跟了孤,还需要受这么多苦?” 被他打断的那条腿至今尚且隐隐作痛,季书冉不由抓紧掌下官袍,气血翻涌于胸臆,他压下心思,静静回视陆定羲,不语。 陆定羲不以为意地摩挲他的脸,捏住双颊拉向自己,季书冉被他抻长脖子,两手撑住小桌,脖颈红了一片。 “你这个脑子,竟是生得比脸还漂亮。难怪陈世霄那小子对你念念不忘,每个月都要寄信给孤,问你是否安好,明里暗里地警示孤不要动你。” 陆定羲语气轻缓,那张阴柔俊诡的脸生出三分旖旎。 小侯爷竟然每月给太子寄信确保自己的安全么?自己竟是不知… 这些日子来,小侯爷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不会再来打搅自己。真是一封信都没给季家寄过,而是将满腔赤忱全都写在了寄给太子的信里。 想起初次见面时,陈世霄当胸踹了自己两脚,当时发誓,等他落进自己手里,一定要他好看。 季书冉力不敌他,家世也不及他,竟然误打误撞让小侯爷错付情衷,痴缠于和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感情里。 一时百感交集,季书冉感慨万千,世间最难还情债,向来聪慧过人的脑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定羲眸色沉了沉,眼前这人身在东宫,就和自己面对面坐着,却黑瞳低掩,思绪起伏,竟还想着别人。 “季大人真是生了一颗多情的心,在孤的东宫,还在想着谁呢?”陆定羲手下用力,按住季书冉的后脑勺。 季书冉一时吃痛,瞪他,硬邦邦地献谄道:“谁也没想,在想殿下呢。微臣已经想过,既然太子殿下看过微臣的会试考卷,那微臣这乙等第八的名次,自然出自殿下之手。如若当初没有殿下相助,下官也没有今日,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 知道他是在讨自己开心,陆定羲偏生还很是受用,他面色稍缓,放开季书冉,举杯呷了口茶。 季书冉如蒙大赦,摸摸脖子,转转脑袋,确定自己没少一个零部件才回身坐正。 “你倒是乖觉,”陆定羲哼笑,“今夜孤就会启禀父皇,亲自前往两浙治灾,你要同行。” 季书冉拒绝:“殿下,微臣不能去。” 陆定羲沉色,“为何?” 季书冉道:“皇上将微臣封为治书侍御史,就是明摆着要和殿下的政治立场形成对立,互相制衡。如若殿下带微臣前去治灾,无疑是告诉天下人,微臣是您的人。于您于微臣,都没有好处。” 的确,二人同盟只会引来皇上的诸多猜忌,贸然暴露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陆定羲道:“可你太聪明,也太狡猾,留你一人在京城,孤不太放心啊。” 说着,陆定羲竟是解下了自己的太子腰牌扔给他,季书冉接在怀里,目瞪口呆。 “这是孤的太子腰牌,见腰牌如同见孤,今后这东宫你可以随意进出。”陆定羲指了指那个腰牌,视线如钩,“孤会派死士暗中保护你的安全,当然你也别想做什么小动作。” 季书冉恭敬地把腰牌系在腰间,“多谢殿下,微臣惶恐。” “不必惶恐,留你一人在京城,孤才惶恐。”陆定羲嗤笑。 忽然一阵敲门声至,陆定羲抬眸,“何事?” “太子殿下,坤宁宫的传话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是皇后娘娘有喜了!”小太监跪在门外喊道。 “母后...有喜了?”陆定羲口中低念。 这是季书冉第一次在陆定羲的脸上,看到错愕的神情。 陆定羲今年二十有三,皇后娘娘二十岁有的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三,这个年纪怀孕在古代实不多见。 只是正好在皇上决心要废太子的关头,皇后娘娘有喜了。如此之巧合,怎能不让人生疑这二者的关系。 季书冉知道眼下自己不能继续待下去,起身道别太子。陆定羲心事重重,不再管他,领了王福宝一径赶去了坤宁宫。 任他和襄王计出万全,竟忘了他们要对付的不止是太子,还有皇后,皇后的手段他们还没领教过。 但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场废太子的大戏做足做全做得精彩。 太子并没有食言,当晚就向皇上请命前去两浙治灾,一共带了十名官员,浩浩荡荡三十余人,次日即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南。 一切都在向着季书冉的计划进行,这次治灾当然会为太子收揽民心,但是现在皇上正值壮年,太子就已经有心越俎代庖,替君救世,让皇上如何不防? 陆定羲狼子野心,一双招子直勾勾瞅准了皇上座下的龙椅,如今一旦民心所向,更是让皇上忌惮他的别有用心。 倘若他再出半点差错,这太子之位,陆定羲掉下去,就让他再也爬不上来! 陆定羲给季书冉安排的死士的确难缠,如此他就不便与襄王共议大事,几次襄王府遣人来请,季书冉都只能拒绝。 幸而陆容璋观察入微,知道季书冉恐怕是身有不便,便不再请他去襄王府。 陆容璋派人暗中告知福生,让福生把他家少爷带去春香阁。两人一个在台下,一个在雅间,靠春香阁的龟奴送茶水瓜子时传递消息。 据说陆定羲前往两浙之后一反常态,尽心尽力为民救灾,竟还颇有成效,甚至他到的第一天,上天就下了一场薄雨。 虽是薄雨,却也足够震慑人心,此乃天子之威。 不过虽然有成效,但饥荒事大,陆定羲恐怕还要再耽搁些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卫将军陈世霄携突厥、楼兰两国使臣,班师回朝! 第45章 班师回朝和楼兰公主 卫将军大破匈奴,乃我大雍战功赫赫的英雄。 如今他率兵回朝,举国欢庆,各州府城门大开,百姓们更是喜笑颜开地夹道相迎,围在路边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盼王军。 传闻卫将军陈世霄少年将军,年方十九,便已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 陈家满门忠烈,忠勇侯嫡次子陈世霄家世显赫,英俊逼人,如今又率百万王军凯旋而归,是全国无数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 因而王师归朝这日,沿街高户的木窗都悄悄翕开了一道细缝,无数双明亮娇俏的眼睛偷偷往下瞧,只为一探少年将军的真容。 季书冉列于百官群中,一道站在京城城墙上极目远眺,只盼王师。 不多时,一阵响彻云霄的马蹄声伴着马匹嘶鸣裂空狂啸而来,王师浩荡,压山填海之势一路驰骋,如惊雷,如响鼓,直震得百官耳廓嗡鸣,胸臆颤栗。 乌云压城,飒风猎猎,鲜红的雍朝军旗迎风狂舞,东风即到—— “驾!” 长野金乌,一匹枣红黑鬃骏马奔驰高跃,如闪电霹雳而至,率先跳进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再看,少年发束铜盔,金鳞甲裹身,将军的身高腿长,肌肉漂亮,金光薄射,溢彩流光。 徇盔而下,眉弓而目深,黑瞳黝黝,肃色沉沉。少年将军英挺的俊脸涤尽铅华,他自沙场戎马归来,裹挟一身嗜血的煞气,直教人看得心下凛然。 倏然,他抬头望向城门巡睃一圈,盯准某人,眸光乍亮,马鞭高扬,骤然加速疾驰到城墙楼下。 陈世霄弃马飞下,沿着城墙根一路爬梯跑上城楼,两列大臣喜笑逢迎,团团将他围住,对他恭维奉承。 陈世霄只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一路拨开人流,跑到一清瘦的青袍官员跟前,杀气尽褪,一身热忱。 “你来接我?我回来了...”卫将军把人一把搂在怀里,眼眶湿润,声音微颤,几乎把人按进血肉里,“我回来了...” 金鳞甲坚如钢针,膈得季书冉一阵钝痛,两人行事暧昧,各方官员神色诡异,忠勇侯更是瞪直双眼。 众目睽睽之下,季书冉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堆起笑容,反手抱了抱陈世霄的背,“小侯爷,得胜回朝,恭喜你。” “咳咳咳!”老侯爷亮声咳嗽,脸上青白变幻,瞪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陈世霄这才放开他,帮季书冉把耳边乱发重新塞回乌纱帽里,这才向着圣上走去,跪下行礼:“微臣参见圣上。” 卫将军虽然失了礼数,但到底是大功臣,圣上也因此对他不拘小节,扶他平身。 焦点人物移至圣驾跟前,百官群中又冷落下来,不过刚才卫将军与季御史之举实在惊世骇俗,惹得数名官员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季书冉抖抖身子,理正官服,满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归入队列。 不远处的季淮昌也是满脸疑惑,面对老子,季书冉只能无辜地耸肩眨眼。 小侯爷痴心错付,还是要找个时机跟他彻彻底底说清楚才行,要不然,那不是浪费人家的时间么。 “孽障!” 忽然听得一声怒喝,季书冉身子一颤,抬头看去。 只见老侯爷气得须发乱颤,把陈世霄一脚踹到地上,陈世霄离他两步,再次向着皇上跪下,掷地有声,“圣上,卑职与宁安郡主的赐婚,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御驾之前,老侯爷与陈世霄一站一跪。皇帝身边,还站着一位云髻高耸,珠辉玉丽的曼妙少女。 她听见陈世霄的话,默默低头,肩膀耸颤。 “孽子!孽子!你还敢说!”老侯爷扔掉陈世霄的头盔,一个巴掌狠狠甩上去,“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你还回京做什么,你给老子滚回边塞!戍一辈子边!” 陈世霄一言不发地抱起头盔,转身就走,似乎真要应了老侯爷说的那句话,宁可戍边一辈子,也不娶宁安郡主。 老侯爷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喘不上气,旁边的官员们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生怕这位勋爵出了半点差池。 “我不嫁了!”娇声泣叫,哭腔难抑,双眼泛泪垂,宁安郡主埋头跑下城门。 “郡主!”丫鬟惊叫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阵风吹起,季书冉腰间玎珰,陈世霄大步慢下,凝视他腰间玉佩,看清上面的三个字,陈世霄唇边弯弯,对季书冉扬起一抹笑。 “小侯爷。”季书冉轻声唤他,拉住陈世霄的胳膊对他摇头。 “好了,不过是个婚约,既然卫将军与郡主都没有这个心思,朕也不会错点鸳鸯。再说世霄还未及冠,婚事等他弱冠之后再说吧。”圣上既发了话,陈世霄也回了御前请罪。 忽然香风飘至,玲琅作响,季书冉回头看向城楼楼梯口,只见一黑髯环腮的肉壮男人领头而来,身后跟着几位身着民族服饰的青年男子。 再之后,衣香鬓影卷入眼帘,银饰叮当,活色生香,一位面戴紫纱,身着丁香紫色石榴裙的瘦高美人莲步踏来。 薄纱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艳动人的美眸,她生得很有异域风情,浓眉深目,颦笑之间,摄魂夺魄。 美人紧跟在那肉壮大汉身后,垂眸走向御前,季书冉的视线随之而往。 听那大汉用不顺口的雍朝话说,他们是来自楼兰的使者。 大汉名为葛布,是遣雍使臣,美人名为珈南,是楼兰的公主。 那楼兰公主与陈世霄并肩而立,竟然身量与陈世霄都齐平!季书冉一时瞠目,这公主,吃什么长大的? 是什么楼兰妙药?22岁的男人吃了能不能长高?在线等,挺急的。 楼兰之后,又来了几位人高马大的壮硕男人,他们气势汹汹地阔步走向御前,浓郁的草腥气扑鼻而来。 季书冉微怔,这恐怕就是突厥的使者了。 班师回朝,贵客来临,百官为他们接风洗尘。 接风宴上,季书冉无心交际,一味埋头狂吃。 散宴之际,季书冉扫了一眼,想再看看楼兰公主的美色,却没见到人影,连陈世霄都没看到。 有些失落,季书冉出了禁门准备回家,福生告诉他,今日去春香阁。 想必是襄王有事找他,季书冉点头应约,正好还能消食。 可就在季书冉下轿走进春香阁后,居然在这遇到了陈世霄和楼兰公主! 第46章 春香偶遇 春香阁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脂香酒暖,迎来送往,调笑声不绝于耳。 因着最近为了跟襄王通信,季书冉倒是来这春香阁来得频繁。 不仅老鸨吴妈妈跟他混的熟了,连几位姐姐见到季书冉,也要上手开会子玩笑。 他们两人暗中通信,向来襄王在雅间,季书冉在大堂,因此几位姐姐拥趸着他,一路向老位置走去。 既然来了这秦楼楚馆,也就不必要再装什么坐怀不乱之流,故作清高。 为了掩人耳目,季书冉只好一边与她们嬉笑打闹,一边半推半就地搂住三女坐下。 几人玩闹着入座,左边的青衫姐姐为他斟酒,右边的粉裙姐姐伴他身侧,身前的红衣姐姐趴在他腿上,酥胸挺立,柔柔贴他磨蹭。 以往她们都知道这位季公子只听曲,不招妓,因此与他开些玩笑便罢了,继续找其余客人消遣。 今儿或许是客人少了,倒是都缠着他逗弄起来。 艳福来势汹汹,季书冉却是无福消受。 毕竟大事重要,若是被她们发觉自己与襄王借机密谋,这可如何是好。 季书冉躲避不及,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个团,只能尬笑两声,“歌舞马上开始了,要不然姐姐们还是坐下吧。” “怎么了,季大人,奴家这不是就坐在您身边么?”粉裙姐姐又向他靠近半步,只差些没坐到他的腿上。 青衫姐姐浅笑两声,一双细嫩的柔荑托着酒盏,缓缓往季书冉的嘴里去倒。 季书冉不加防备被她吓住,忙不迭去接那酒水,却还是有半杯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沾湿一片衣襟,引得美人嬉笑连连。 万般窘迫之下,季书冉被逼得额角汗珠密布,寻思要找个由头溜了才行。 “季大人,我家主子请您上雅间一叙。”忽然一道恭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季书冉扭头去看,是个小厮在跟前说话。 这位小厮季书冉不曾见过,但想来在春香阁能邀他上雅间的,约莫也只有襄王了。 季书冉如蒙大赦,起身就要走,又被几位温香软玉拽回来,红衣姐姐指着小厮娇嗔:“你这小泼皮,怎么坏人好事?” 几人拉扯一番,季书冉的外袍都差点被三女拽下。 他慌忙从腰间掏出十几两碎银摆在案上,这才撩起下袍,紧赶慢赶跟着小厮一道上楼。 只是太子的爪牙尚且在暗处盯着自己,也不知道贸然与襄王会面是否会露出马脚,如若当真被陆定羲发现,还需再找个借口才是。 他一面心事重重地想,一面推门进去,“王......” 话说一半,剩下一半堵在嘴里,呆滞半晌,却没说出来,“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陈世霄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他,似怒还嗔,“不是我,你还以为是谁?春香阁的花魁吗?” 他又想起季书冉开门时说的一字,拧起眉梢,“王?王爷?襄王?你现在与襄王如此交好,还来春香阁相聚?” “咳咳咳...”季书冉被他惊出一连串的咳嗽,快步走去与他并肩坐下,“没有没有,小侯爷是您听的岔了。” 幸而陈世霄的重点不在于此,也不与他纠缠这些。 小侯爷长臂一伸,直指方才季书冉坐的位置,语气怨怼:“我在塞外领兵打仗,你竟日日来这春香阁花天酒地?!” “你、你!”小侯爷「你」了半天也没下文,又指季书冉腰间挂的玉佩,“你对得起这块玉佩吗?” “哦这个啊,”季书冉恍然大悟,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我今天随身带着它就是为了物归原主,那……” “不行,我说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你给我好生收着。若是出了差池,我拿你是问!” 陈世霄生着闷气,又把那玉佩亲手给他系上,特意打了死结,任人如何也解不下来。 如此听来,这玉佩更是分量厚重,他季书冉可担待不起啊…… 不行,还是要跟小侯爷说清楚才行。 忽然一抹紫色倩影映入眼帘,楼兰公主竟在这雅间里坐了这许久,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发觉。 公主今日初来乍到,这陈世霄是怎么想的,竟然带人来了这烟花柳巷之地。 但他既能带一美人来春香阁,想必也还未对女子彻底失去兴趣。 季书冉心中略一转圜,旋即理正衣裳,温文尔雅地向着楼兰公主走去,“珈南公主,恕微臣眼拙,竟一时没发觉公主在此,有失礼数,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珈南美眸轻扬,一双猫眼里泛着翡翠般的碧光,红唇噙笑,伸手对着自己身边的座位一请,示意他落座。 珈南公主尚未婚配,自己又尚未娶妻,男女之间即便色授魂与,也应是克己复礼,留下好名声。 可不知怎的,公主身上的香味郁郁芬芳,夹杂着异域的辛辣,闻之不能忘怀,甚至想再细嗅一番。 鬼使神差,季书冉就坐了下来。 只是还未曾听过公主玉音,想来应是公主还不会说中原语,这才不便开口。 “小侯爷,古往今来,才子配佳人,英雄配红颜,世间美人虽不能个个与珈南公主相提并论,却也多如牛毛……” 季书冉记起自己目的,摇头晃脑地对着陈世霄感慨,“天下弱水三千,总有您心仪的女子,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显然是话里有话。 一声闷笑在耳边响起,季书冉转头,却见珈南公主眉眼弯弯,掩面低笑,美艳不可方物。 “珈南他...”小侯爷语气怪异,话说一半,被人打断,“将军,圣上急召,召您进宫。” “罢了,你帮我照看好他。” 帝诏要紧,陈世霄说完,便随小卒快步离开雅间,上马疾驰而去。 小侯爷虽这样吩咐,可季书冉还没忘记自己此番前来,是为了与襄王议事,正想着寻个由头溜之大吉。 彼时珈南正细细打量这小文官,肤白如玉,桃花眼旖旎生媚,水波流转,尖尖小脸,面若好女。 原来这就是陈世霄朝思暮想的人,的确是妙。 难怪在塞外,送他帐中数名美女也不动如山,原来还有这么称心的养在这京城里。 既然你陈大将军吩咐了,那自然是要好生照拂。 季书冉把一边的糕点端到公主的面前,端着文人风骨关切道:“公主自楼兰一路赶来,风餐露宿,煞是辛苦。这是京城名点凤梨酥,我最爱吃,很是甜糯可口,你尝尝。” 珈南眼睫低垂,伸手解下自己的面纱,刹那芳华,天地失色。 公主之美,美若彼岸曼陀,季书冉顿时被她浓颜摄住,呆怔原地,观之忘俗。 珈南伸手取了一块酥点送入红唇,季书冉才觉自己失礼,收回视线,恭谨问:“公主殿下,如何?” 若是季书冉将赏美之心稍移半分,便能察觉珈南公主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显然是男子的手。 珈南含笑点头,伸手为季书冉斟酒,亲自送酒到他嘴角。 季书冉脸霎地红了,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想着时候差不多了,自己不见人影,怕是襄王要起疑,却不知自己被美色耽搁在雅间。 “公主,我记起还有要事在身,恕在下暂不奉陪,完事之后再来请罪。” 季书冉心底一哂,腹诽几番,拱手对公主道别,言称自己这是要走了。 可当他撑桌而起,才不过走出半步,猛的一阵晕眩侵袭神经,脑中更是白光一片。 季书冉趔趄两步,甩甩脑袋,却依旧昏昏沉沉,毫无意识。 “季大人,再想走,怕是已经晚了。” 磁性低沉的男音,语气温柔,分外暧昧,带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珈南伸手摸上季书冉的后颈,仅是呼吸之间,季书冉的双腿发软,竟是直挺挺落在他的怀里。 异域的香料侵鼻,珈南抬起季书冉的下巴,媚眼如钩,似羽毛般在他身上浮掠一遍。 珈南探出双指揉捏他的唇瓣,带着蛊惑的笑容:“季大人,陈世霄他亲过你的嘴么?” 季书冉的双眼空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乖巧地回:“没有。” 珈南但笑不语,摸住他的唇,俯身去吻。 第47章 被谁吻了 两瓣唇柔软相贴,初时只是蜻蜓点水,绵软交织。紧接着,上方的人难填欲壑,愈是逼近,愈是渴望,珈南撬开齿关,如鱼入水,搅乱春池,水声啧啧,缠绵悱恻。 馥郁酒香,萦绕在二人唇齿之间,推来递往。 季书冉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意识朦胧里想要挣扎,却被珈南单手反制,抓住他双手腕子,高举过头。 “唔……” 脑子里宛如被蒙了一层雾,捉摸不透,意识不清。 季书冉觉得自己像行将渴死的鱼,张开嘴巴想要呼吸,颊鳃狂颤,又被人攻城略地,死死扼住,动弹不得。 对方的动作看似温柔,挟制住他,又夹带着不可撼动的霸道。 突然雅间的门被人破开,男声清越朗朗,因着病气,声量不高,却暗含愠怒之色,“公主殿下若想与我朝联姻,本王自会启禀皇兄,不劳公主亲自择婿。” 珈南循声看去,来人一席银灰缂丝长袍,虽携病色,依然昂首挺立,长眉蹙起,怒意凛然,皇家威仪滚滚扑来。 襄王近日抱病,已经连日不上早朝,今日王师回朝也不曾露面,因此珈南没见过他。 听他称呼当今圣上为皇兄,应当是雍朝的王爷。 自己身份不便暴露,不好与其直面冲突,珈南敛下心思,重新挂起面纱。 陆容璋随即把目光看向他怀里的季书冉,唇脂糊面,唇瓣略肿,可见吻状激昂,王爷煞白的面色更显阴沉。 襄王抬手,让下人把季书冉给搀过来,他把人搂住,凉声警告:“公主,肆意狎亵我朝朝廷命官可是犯法的。” 旁边的季书冉似是非是,懵然应声:“嗯,犯法的。” 陆容璋满腔怒火被他这副迷糊样逗泄几分,只能绷起脸对珈南道:“事关两邦外交,望公主好自为之。” 季书冉又接他的话茬,脑子晕晕乎乎,跟着说:“嗯,公主好自为之,以后再不可狎亵朝廷命官。” 终于忍俊不禁,陆容璋不再顾及珈南脸色,揽住怀里人往外走。 不过走出几步,季书冉突然顿下脚步,陆容璋随他停下。 季书冉呆呆地抬头看他,说:“我不能走。” 陆容璋问:“为何不能?” 季书冉说:“我要找襄王。” 陆容璋唇边勾起,“找他作甚。” 季书冉抿了抿嘴,扭头,“不能告诉你。” 陆容璋凑到他耳边,“我就是襄王。” 季书冉回过头看他,黑瞳之中一片虚无,全无往日灵动,反是可爱,“那我跟你走。” “好,你跟我走。” 陆容璋拉住他的手,一路带他出去,搀他上轿。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行进,碍着有太子的眼线盯他,陆容璋不能带人回襄王府,只能把季书冉送回季府。 路上,两人并肩而坐,掌心始终紧握,不曾放开须臾,陆容璋沉寂十数年的心也似有所动。 陆容璋看他唇上胭脂不顺眼,眼底幽深,伸手去擦。 或是手下力道不分轻重,季书冉皱了皱眉,“疼。” 陆容璋哄他:“那我轻些。” 季书冉对着他笑,“好,轻些。” 季府不远,很快便到,陆容璋扶他下轿,“你到家了。” 季书冉眸光略颤,眨了眨眼,问:“哪个家?” 陆容璋的脚步一涩,想起许知白对他说过的话,季书冉已经不是原本的他了,那现在这个季书冉,是否还想着回到过去。 这个问题,陆容璋没办法回他,只能屏声把他扶到门口。 季府的小厮见状,一个快步赶来扶自家少爷,一个进去通知表少爷。 季书冉的表弟,陆容璋曾在伯爵府见过一次,很是芝兰玉树的少年。 贺春舟急匆匆地跑出来,看见季书冉一副神魂不清的模样,脑子一乱,立即伸手把他抱住。 闻见熟悉的清竹香,季书冉安逸地往他怀里依靠,丝毫不加防备。 贺春舟把表哥圈在怀里,防贼般警惕地看向陆容璋,语气恶劣:“我表哥怎么会这样?” 陆容璋见他兄弟二人如此亲近,倒是心底略酸,笑了笑道:“他这是中了楼兰的吐真剂,无毒,半个时辰便好。” 听是无毒,贺春舟才舒心半分,又警戒他道:“我知道你是谁,若我表哥半个时辰还未转醒,我定上门求药。” 听他意思应是误会了,陆容璋道:“这不是我给书冉下的,今日王师携楼兰、突厥两国使臣返京,是楼兰公主给他下的。” 季书冉云里雾里,也跟着点头,“嗯,公主好坏。” 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楼兰公主? 贺春舟暗自琢磨,但无论如何,都是他们朝廷的事,却每每牵连表哥,实在该死。 “我知道了。” 言毕,贺春舟就要带人走。 季书冉这时仿佛似有所感,看向陆容璋的方向,黑瞳里仍是一片混沌,“王爷,保重身体。” 陆容璋自然知道季书冉指的是什么,宽慰笑笑,“我知道,回去吧。” 贺春舟眉心高耸,如临大敌。 他狐疑的视线从表哥身上一直扫到那王爷脸上,贺春舟冷着脸,又把表哥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一根发丝也不给那王爷窥见。 回房路上,季书冉走不快,贺春舟也陪着他慢慢走。 “你是谁?”季书冉木讷地问。 贺春舟蹭蹭他的脸,“表哥,我是春舟。” 季书冉点点头,眸中似有不舍眷恋,“春舟,我好想你。” 方才所有竖起的针刺倏地柔软,贺春舟的眸光流动,若徐风拂水,碧波荡漾,他的指尖轻轻摩挲表哥的手臂。 “表哥,以后春舟日日陪你,半步不离。” 猛的瞳孔骤缩,贺春舟直直盯住季书冉的嘴唇,遍体生寒,醋意滔天,几乎覆灭理智。 表哥被谁给吻了? 第48章 前世今生 胸膛很闷,像是憋了一口沉沉的气,说不出话来,季书冉双唇微肿,染着淡淡的红脂,落进贺春舟的眼底,宛若利刃在他心上狠狠剌了道口子。 贺春舟的呼吸一窒,下颌紧缩,浓烈的妒忌滔天巨浪般席卷神经,快将他逼得喘不过气。 “表哥。”贺春舟低低唤他,把季书冉扶进房间。 季书冉不明所以,笑若春花看他:“春舟怎么啦?” 贺春舟没有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而是扶上了床,二人相对而坐。 “你今天去了哪里?见了谁?” 说话间,贺春舟抓紧掌下锦袍,指腹发白,青筋虬起,已是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欲望和脾气。 季书冉乖乖回他:“今日我去了城楼,迎接王师回京,接着又去了春香阁,见了几位姐姐,又见了小侯爷和楼兰公主,最后是王爷送我回家。” “那是谁亲的你?” 这才是最最要紧的问题。 季书冉稍顿,眉头一蜷,模糊不清道:“应该是公主。” 贺春舟眸光陡然冰冷。 他才不过离开个把月,竟就有那么多人觊觎表哥。 不论是侯爷、王爷,还是公主,他们根本就不懂表哥,连表哥是谁都不知道,竟然就敢堂而皇之与自己抢人! 这些人,实在是碍眼至极。 若非表哥还牵挂这里的家人,天下之大,他尽可以带表哥出去云游四海,快意江湖。 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受这些苦! 忽的,贺春舟像是想起些什么,又问道:“表哥,那你喜欢...谁?” 满腔不忿转瞬又变得谨慎,贺春舟的声音越说越轻。 季书冉点点头,似乎真在盘算,认真回他:“我喜欢父亲、母亲,姑姑...”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贺春舟的眸中逐渐弥散,忽然又听季书冉道:“还有表弟春舟,我喜欢他。” 季书冉笑容灿烂,虽然因药误他五感,但记忆里与春舟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并不作假。 这份情,也不做假。 此间情挚,怦然心动。 贺春舟眸中星芒跳跃,唇边抿起雀跃的弧度,“那你为什么喜欢春舟?” 季书冉认真答他:“春舟待我很好,鲜有人待我如此,亦亲亦友,所以我也要待他很好,我喜欢他。” 沉寂半晌。 贺春舟问:“若你表弟喜欢你,并非亲情,亦非友情,而是男女之情呢?” 季书冉不答,似乎并未听懂他的问题,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他不作答,贺春舟也不恼。 贺春舟的视线不敢再落在季书冉脸上,垂下眼,似乎怕惊扰他一般,悄声问:“若你表弟不是人......那你,也会喜欢他吗?” 季书冉皱了皱眉,似乎更加不懂,有些被他问晕了。 还有一个问题,贺春舟连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若贺春舟为了报恩,想与你有一世情缘,自作主张把你转来这个世界,你能原谅他吗? 世间万灵,百年成精,千年化形,万年受天劫。若能扛住八十一道天劫,便可得道成仙,若扛不住,则道毁神消,神魂俱灭。 贺春舟出身腾蛇一族,腾蛇乃是上古神兽,一旦出生即为下仙,无须受天劫。 他的父亲为腾蛇族长,本应无上荣光,但凡出生,即可位列上仙仙班。可他父亲在凡间爱上了一条普通的蛇妖,是条竹叶青。 腾蛇乃是神胎,竹叶青区区小妖,生不下他,只能剖腹取子。可偏偏,他的本体全然没有腾蛇的影子,从头至尾只像母亲,一条竹叶青。 他降生之后也并未成仙,只是比普通小妖修为更快。父亲公事繁忙,疏于对他管教,族人看不上他这个废物,兄弟姐妹也嫌他是个杂种。 为了能争口气,好不容易修得万年修为,却没能熬过天劫,幸而有一半腾蛇精血,才保得他没有身死道消,只是被打回原形。 他不愿回族里受人编排讽刺,就孤零零寻了处破庙独自疗伤。 就这样,遇见了季书冉。 人类向来是天道宠儿,汇集天地之灵气,更何况季书冉是个有大福报的人,他的精血较之常人更加滋补。 初时,贺春舟只想咬上一口,供自己疗伤,如此也能把他吓走,免得扰了自己清净。 谁知这人非但不走,还与他说了很多生平经历,一边说,一边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倒是弹得轻松。 再后来,季书冉就赖上他了,心甘情愿地给他供血。 这人分明穷得没钱落脚,还奢侈地买了几个红枣,季书冉吃着红枣跟他说:“你大约不知道,吃红枣可是补血的哦~还不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翠碧的蛇懒懒看他,季书冉笑眯眯的,真好看。 这是第一次有人待贺春舟这么好,一万年了,第一次。 季书冉日日被他吸血,脸色白的像纸,也不多说一句,只是乐呵呵地买了红枣,告诉贺春舟,这是补血的。 或是为了报恩,或是贪恋那一点温情,贺春舟再不愿修炼,他想跟季书冉在一起,让季书冉一直对他笑。 可他在这个世界受天道挟持,化不成人形。所以贺春舟回了族里,盗用神器,耗费最后的道行把季书冉拉进另一个世界,阴差阳错就来了这里。 天雷之伤尚且未愈,又耗尽修为,贺春舟问他父亲讨了一滴心头血,这才勉强保住内丹,维持人形。 但贺春舟这副身子伤痕累累,已经残破不堪,一旦受伤,比凡人还要孱弱。 “你想要他,我用媚术不就好了?”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贺春舟心思收拢,转头看她。 小梨妩媚一笑,“别小看我们青丘狐的媚术,我只需略施小计,今生今世,他非你不可。” 眼眸轻眨,缓缓垂下,贺春舟说:“我不忍心。” 说着,贺春舟缓缓捧起季书冉的脸,在他额上轻吻,季书冉便随之沉沉睡去。 小梨不解,“你当初找我,就是要给他用媚术,你如今又装什么?” “那不一样,”贺春舟给他掖好被子,眸光笃定,写意温柔,“当时我以为他爱上别人,所以慌不择路,才去找你。可是现在,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所以我还有机会,我舍不得。” “你不对他用媚术,我看多的是人想给他下媚药!”小梨气急。 提及这个,贺春舟脸色陡得一戾,“我与他们那些肮脏下作之辈怎能一样!” 小梨怒极反笑,走到他跟前,“你要与他细水长流,我不拦你,可你还有时间? 腾蛇一族触犯天谴,你已死尽兄弟姐妹,只有你是继承人,你父亲能留你逗留多久人间? 若你不回族里,就你这破身子,不用十年,就会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贺春舟冷冷一笑,毫不挂齿,“我不会回族里,也不会做什么继承人。还有十年,已经很是够用。我只为报他恩情,不求其他。在我死前,将他送回现世,他再也记不得我,也是很好!” 小梨怒意凛然,死盯住他,“荒唐!上古神兽,万年修为,为了一介凡人毁于一旦,斐,你简直太荒唐,是我见过最蠢的妖!” 贺春舟闻言嗤笑,“你叫错了,我不是斐,我现在是贺春舟。我也不是什么上古神兽,我只是个杂种,现在又修为尽失,我死与不死,无甚关系。” “你...你……”小梨又急又气,眼角通红,湿意盈眶,再也无话可说,一挥袖消失在原地。 诚如贺春舟对小梨说的一样,他不舍得对季书冉下媚术。 贺春舟脱鞋上床,抱住表哥同榻而眠,他用视线缓缓凌空描绘季书冉的五官,一笔一划,刻在心里。 若连自己也为了一己私利,就用下作手段得到他,表哥该有多难过...该多恨自己…… 一想到那双向来灿烂的眼眸会怒视自己,恨意滔天...贺春舟与表哥的身子贴得更紧,窝下脑袋,埋头进他怀里,他不敢想,他害怕。 如今表哥已经心悦自己,即便并非情爱,也定能被自己打动。 可旁的那些人,找死把眼睛盯在表哥身上,若躲不掉,只能把他们全都除了事了。 秋困日乏,金乌半挂,薄光斜射,天地之间洋洋洒洒。 季书冉一觉醒来,已是天崩地裂,欲哭无泪。 他躺在床上,虚虚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面如死灰。 为什么陈世霄不告诉他楼兰公主是男的? 为什么还要强吻自己啊啊!! 第49章 贵妃有喜 贺春舟眼皮稍动,似乎是感受到怀中人的苏醒,抬眼看他,轻轻问:“表哥?” “春舟...”季书冉两眼汪汪,憋泪憋成了蛋花眼,很是委屈,又说不出口。 不过是被人亲了一口,大男人,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可是,可是那可是他的初吻啊…… 悲从中来,扼腕难抑。 仿若能读他心一般,贺春舟突然说:“其实,表哥,那也不算你的初吻。” 季书冉眼中一亮,隐隐期待,等他后话。 贺春舟蓦地红了脸,不敢看他,娇声说:“那日伯爵府,表哥你落下水,需要有人以口渡气,所以我亲了你...” 贺春舟满脸娇羞,季书冉一时尬住。 罢了罢了,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况表弟是为了救他情急所致,季书冉如此调理一番,气也顺畅许多。 至于那个珈南,季书冉无意与外邦交恶,何况楼兰人身上又一堆蛊毒之术。 季书冉怕又着了他的道,暂且以后避着他走就是,免得又打自己主意,实在可恶。 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废掉太子,切不可因为外事阻扰自己。 “表哥,那楼兰公主,漂亮吗?”贺春舟把他扶起,为他宽衣,抿了抿嘴,小心问,“你喜欢她吗?” 季书冉略忖,珈南男扮女装来雍朝定有缘由,自己暂且静观其变,还是别暴露他的身份,免得惹火上身。 想到珈南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季书冉摇摇头道:“漂亮,不喜欢。” 贺春舟喜色渐显,“是了,表哥喜欢温婉可人的妻子。” 季书冉嘻嘻一笑,摸摸他的脸,“知我者,春舟也。” 只是妻子,妻子不分性别,女人是妻子,男人也可以是妻子。 贺春舟暗自决定,要成为表哥的妻子。 吐真剂药效时间内的所有记忆都不会留存,这样很好,贺春舟还不敢那么快对季书冉袒露身份,也不想表哥这么早就讨厌自己。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家里分外安静,父亲母亲都不知去了哪里。 两人走至廊下,一个杂役匆匆赶来,对着季书冉躬身行礼,“少爷,老爷让您进宫一趟。” “进宫?”季书冉微怔,“父亲人呢?可有说进宫去做什么?” 杂役只道是老爷吩咐下来的,他也不清楚。 进宫必然是大事,父亲让人来接肯定是急事。 季书冉不敢耽搁,快步跟杂役上了轿,贺春舟一路送他到门口。 季书冉在轿子里撩开窗帘,对他喊:“你在家等我回来!” 秋风飒爽,车轮滚滚,春舟含笑站在家门口,对他点头。 禁门门口,季淮昌夫妻俩正在门前候他,看到是自家的轿子,上前几步把车拦下。 季书冉掀帘望去,见是父母,先是一惊,又有些不安,“父亲母亲,这么急匆匆喊我来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上去,上车说话。”季淮昌说着,先把王碧蓉扶上轿子,自己才跟进去。 两人忧心忡忡地坐下,满脸难色。 季淮昌老脸一抹,道:“你姑姑她,怀孕了。” 这理应是天大的好事。 可一边的王碧蓉又急道:“冉冉,你姑姑她不容易,这么多年没有所出,常年为人诟病。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本来是大喜事,可偏偏...偏偏皇后娘娘也怀上了。千年铁树开花本就不易,这一下开了两棵树……” “胡闹!你这妇人怎可妄议皇后!”季淮昌瞪她。 王碧蓉一时吃瘪,又抓住季书冉的手,焦灼道:“皇后娘娘本就看你姑姑不顺眼,若是在这关头知道秋阑也怀上了,定要设计摆弄她,这可如何是好? 当初你殿试下狱,你姑姑在皇上跟前跪了一个时辰,才央求到皇上去狱里看你。这份恩,我们季家不能忘,你得想办法帮帮她!” 季淮昌拦她:“前朝后宫本不相干,前朝官员怎可随意插手后宫之事,若是追究起书冉……” “你,你,季淮昌,季秋阑是你妹妹,还是我妹妹?”王碧蓉瞪直眼睛,鼻头一酸,泪水涌上来,“秋阑到底造了什么孽,有你这个兄长!如今秋阑有事,作为她母家氏族怎可不帮? 原本是你狗急了跳墙,把冉冉叫来宫里,临阵又想脱逃。冉冉如此聪慧,自有他的考量,你作为他父亲,还不信他? 若是秋阑与腹中龙嗣出了好歹,你可心安?我可心安?冉冉又能心安!” 说得越发委屈,王碧蓉捻起手里绢帕开始拭泪,低声啜泣。 见她这样啼哭,季淮昌心有不忍,又不知该怎么宽慰,一甩袖,也闭了嘴。 轿内氛围一时压抑,季书冉只得好生安抚两位长辈。 竟然姑姑也怀孕了?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 季书冉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一场洪流,水势磅礴,巨浪滔天,在漩涡中心的他分辨不了方向,看不见两岸的位置,只能自己闷头去寻生路。 但无论如何,季书冉都得亲自去一趟后宫,看一看姑姑才可再下定论。 季书冉把两位家长好言宽慰了一番,凝神道:“父亲母亲,不论怎样,我先去探望姑姑,之后动向,再做谋划。” “好,好,冉冉,你去看看你姑姑。”王碧蓉破涕为笑,摸着儿子的背对他叮嘱,“你姑姑自你小时候就疼你,于公于私,都去看看她,乖冉冉。” 季淮昌也不再言语,挥挥手,让他去吧。 永寿宫的小太监早已经在门口候他,把季书冉一路引至永寿宫,面见贵妃。 永寿宫离养心殿最近,往日花团锦簇最是漂亮,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又性子机灵,往来逢迎,热闹非凡。 近日不知怎么,杨树下的枯叶积了厚厚一层,缸莲凋零,冷风簌簌,门庭一派衰败萧瑟之景。 季书冉眼观鼻鼻观心地收进眼底,恐怕是姑姑为了向皇后示弱,不愿招惹凤驾的晦气,故意而为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看来姑姑的确怀上龙裔了。 “冉儿来了,快来陪姑姑坐会儿。”贵妃看见是他,罥烟眉舒展,美目柔缓,拉他坐下,又派宫女去小厨房端汤。 “秋美蟹肥,老家送了一批膏蟹进京,你幼时最爱吃蟹,知道你来,我问皇上讨了几只,吩咐小厨房给你做清羹。”宫女端来一碗螃蟹清羹,黄白相间,膏油喷香,很是鲜美。 季贵妃素手端下,亲自为他拌凉,她令宫人退避,对他浅笑,“螃蟹性凉,姑姑眼下吃不了,还有几只,一会你都带回家去。” 季书冉端过蟹羹,豪吞两口便搁在案上,问:“姑姑,这事儿圣上知道吗?” 知他暗中所指,季贵妃眉头压下,笼于一片愁云惨雾里,她摇了摇头,“还不曾告诉他,我想着等胎稳了几月再说,若是又滑胎……” 点到这里,季贵妃再叹一声,住了口。 季书冉心底忖度,多事之秋,的确不是告诉皇上的好时候,免得多生事端。 但日子久了,必然显怀,此事遮掩不了多久,还得尽快把皇后和太子废掉才行。 他沉声问:“姑姑,你这胎已有几月?” 提及腹中胎儿,季贵妃温柔抚肚,“已经三月有余。” 季书冉问:“您可知,封禅大典何时开始?” 季贵妃略略思索,道:“我曾听皇上提起过,说是找了钦天监定个良辰吉日,但约莫在下个月。” 下个月,算算日子,陆定羲该回来了,这太子也是时候该废了。 要保住姑姑的龙胎,就必须还要将这股东风吹得更猛,要把陆定羲踩在地里爬不起来。 季书冉握住姑姑的手,嘱咐道:“姑姑,你暂且先将此事瞒住,不可走露半点风声。 您的安胎药,我会派人给您送进宫里,除了永寿宫的东西,外面的衣物首饰都不可再用。 封禅大典过后,我向您保证,皇后绝无可能再向您腹中胎儿下手。” 侄儿在殿试和前朝出的风头,季秋阑是知道的,如今书冉已有官宦风范,他自然有他的定夺,如今有他保证,季秋阑也安心几分。 “姑姑,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 前朝官员不得在后宫逗留太久,季书冉嘱咐过贵妃之后,便离开了永寿宫。 永寿宫的小太监还想再引季书冉出宫,却被他推拒,小太监并不坚持,为他指路后便回了宫里。 季书冉还想起来一件事没做,东宫那面铜镜,是否就是许知白对着自己照的那面? 陆定羲挖空心思也要找的镜中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用处,诸多疑虑,季书冉都要去调查清楚。 前往东宫的路上,季书冉却竟然被坤宁宫的太监给拦下,皇后娘娘邀他一见。 皇后懿旨,不得不见,季书冉心中百转千回,恭顺跟了小太监前往坤宁宫。 坤宁宫比永寿宫更富丽,门庭里养了一池锦鲤,流光溢彩,金橙浮跃,很是养眼。 皇后懒着身子,用护甲从罐子里掏出一点鱼食,撒进池子里,悠悠道:“我这儿子,心狠有余,能领高强,你瞧,他去两浙治灾不是像模像样的么?” 皇后闲闲笑了两声,语气又冷下来,“只有一点,谋略不足,长了个猪脑子,早晚被人玩死。” “等他心肠一软,被人诓玩,就知道跌的有多痛。” 皇后手上的珠串轻轻晃动,她把鱼食整罐倒进去,黑眸略倾,薄薄移向季书冉,微笑,“季大人来了。” 被皇后盯住,仿若一场冷雨兜头浇下,阴湿之气粘着皮肤,丝丝地往骨头里钻,沁入骨髓。 季书冉万般恭谨,跪下行礼,“微臣季书冉叩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第50章 铜镜中人 太监领季书冉进门,皇后不可能不察觉,显然那番话就是说给季书冉听的。 当今皇后福慎竹,当真是个奇女子。当初福家被诬陷勾结敌国,满门抄斩,那时还是福贵人的她连同皇子陆定羲一起被打入冷宫。 即便后来大理寺又为福家洗清冤屈,当今圣上也只是将母子二人,从冷宫移居偏殿。 冷宫、偏殿、坤宁宫,福慎竹带着陆定羲,咬紧牙关,未敢松懈半刻,一路磨砺一路登云。 能从冷宫弃妃,做到母仪天下者,其手段之狠毒,心计之高明,如何不令人叹服。 但事到如今,季书冉也并非是急流勇退的懦夫,即便天荆地棘,也要迎难而上,把太子党拔草除根。 “平身吧。” 贵客既至,皇后收回视线,拍净掌心走向园林水榭,季书冉跟她一起走进去。 宫女抱上铜盆供她净手,皇后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才问:“你去看过季贵妃了?” 季书冉低眉,“是,天气入秋了,苏州老家上贡了一批膏蟹,贵妃娘娘念及微臣幼时贪嘴,便赏赐了微臣一些。” 说着,季书冉抬了抬刚从永寿宫里拿出来的螃蟹。 皇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抬眼看他,眸中寒光一烁,“太子去两浙救灾的主意,是你给他出的?” 季书冉点头,“正是微臣。” 忽然一块晶莹透亮的牌子落进皇后的眼底,她秀眉一挑,“太子倒是看重你,腰牌都给了你。” 季书冉道:“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微臣不胜惶恐。” “本宫倒是奇怪,你怎么会成为太子幕僚?”皇后剔着指甲,漫不经心问道。 青年官员轻笑一声,皇后动作一滞,看向他,只听他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微臣浪荡半身,只恨未逢明主。太子今日是东宫之主,不日是天下之主,不想做太子幕僚者才有反心呐。” 听他所言,皇后微微一怔,眸光浮掠,她忽然哂笑出声,巧笑嫣然,“季大人说的是,倒是本宫想岔了。” 真是好利一张巧嘴,难怪能在前朝出那么大的风头。 皇后招来身边的嬷嬷,“前一阵辽东巡抚送进宫里一根百年老参,拿给季大人。近来本宫听闻季大人身子骨弱,还需好好进补。” 嬷嬷应声诺下,快步进库房取参。 季书冉向皇后恭敬一笑,躬身谢恩。 皇后准他平身,不再说话。她端坐桌侧,威仪逼人,眸光锐利,上下浅浅打量他。 两人一阵无言,朱红凤袍一侧站着位清瘦官员。 凉风缓缓,裙袂翩然,皇后垂眸细忖,层层诡计掩入眼底。 嬷嬷很快捧着老参过来,送到季书冉手里,他再次谢恩,皇后挥手准他离宫。 青年官员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娘娘……”嬷嬷轻唤。 “瞧见了么,”皇后挽上鬓发,慢步回宫,“这种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只能……” 嬷嬷忙挽住她的胳膊,摇头,“娘娘,可别吓坏了龙种。” 皇后笑了笑,“是了,本宫今日还未曾为腹中胎儿抄经呢。” 实在想不到,与皇后对弈,竟比面圣还要让人心中惶促。此女子,美艳动人,纤纤素腕,竟前朝后宫,万里江山,尽在她彀中摆弄。 始终吊在心口的那道气,终是在踏出坤宁宫那一刻吐了出来。 季书冉捧住从永寿宫和坤宁宫得来的赏赐,擦擦鬓角汗珠,径道往东宫赶去。 东宫门口的太监把他拦下,季书冉解开自己的太子腰牌给他,两个太监对视一眼,向腰牌跪下行礼,给季书冉放了行。 一进东宫,季书冉直奔去找那面镜子,这铜镜到底有什么用处,他一定要弄清楚。 可陆定羲似乎极为珍视这铜镜,季书冉一番倒柜翻箱也未曾找见。 东宫的宫女见他如此,怕样子难看,连累自己被太子责骂,连忙来阻,“季大人,您想拿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便是,糟蹋宫里的物什作甚。” 季书冉直言不讳问道:“那铜镜在何处?” “原是要寻那宝镜,季大人您且随奴婢来便是。”宫女舒心一笑,引他去寻。 那面铜镜自从进了东宫,太子殿下便日日寻人来照。 殿下还曾戏言,若她们中有人能从镜子里照出模样来,便封她们做太子妃。 她们自然知道殿下说的是玩笑话,不过也曾因为好奇,揽镜自照几次。 可那镜子似有邪术,硬是照不出人影,久而久之,也就对这镜子不以为奇了。 自从殿下南下治灾后,这镜子便被封锁起来,再没人动过。因此听季书冉要照镜子,只当他也是好奇,特来探究。 季书冉如今身上又有太子腰牌,更加卸下宫女心中防备。 “哝,就是这面宝镜,”宫女解开如意锁,从箱子里捧出铜镜递给他,“可神奇的很,谁也照不出来,看了也没用。也不知是哪位鬼才工匠造出来的,真是无趣。” 宫女性子活泼,嘴上没个把门,一连说了许久,也不曾听季书冉回话。 她眼睛移向他,只见季书冉举着镜子,神色微愣,竟是怔怔看着其中影像,错愕之情溢于言表。 宫女奇怪,“怎么了?难道大人你能从中照出自己?” 季书冉被她吓得一惊,勉强稳下心神。 他摆正脸色,左右摆弄镜子,蹙眉不屑:“这是什么镜子?不能照人也能叫镜子?倒是够硬,用来砸核桃还差不多。” “噗嗤,”宫女被他逗笑,从他手里取过铜镜,又对着自己照了照,见依然没有人影,才把铜镜放回去。 “季大人真是幽默,奴婢看也是呢。殿下却坚信定有人能从中照出镜像,也不知道他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能认命。” 宫女锁上箱子,将季书冉引出宫门。 其间季书冉抿紧嘴唇,心事重重,不再发一语。宫女又觉得这季大人无趣起来,也不再同他说话,只静静把他送出东宫。 那镜子果然就是许知白给他照的那面,能从中照出镜像的竟然真是自己! 出禁门时天色已晚,在回家路上,季书冉决心明天去找陈世霄问问。 忠勇侯向来是坚定的保皇党,因而陈世霄自幼便与太子交好,两人私交甚笃。 关于这镜子的来头,说不定陈世霄那里能打探到一点风声。 季书冉隐有预感,陆定羲如此看重镜中人,这很可能会成为自己反制太子的手段。 回家后,季书冉把从坤宁宫得来的老参拿进厨房,吩咐下人把几根须送到父亲母亲房里,剩下的全都炖汤送去给春舟。 表弟救自己两次,身子实在太差,合该好好补补。 今天一天下来做了太多事,季书冉让下人给自己备好热汤洗澡,打个哈欠,懒洋洋地往卧房走。 自己卧房里亮着烛火,微弱的黄光透过缝隙铺在石板路上,季书冉皱了皱眉,开门进去,果然是春舟在等他。 放下戒备,季书冉揉着眼睛往床上躺,“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里?” 贺春舟合上书,挤到他身边坐下,莞尔,“我说了,要等表哥回家的。” 似是想起什么,季书冉撑起脑袋,仰头看他,问:“春舟,你有什么自己爱好做的吗?比如...书法?画画?弹琴?骑马?射箭?蹴鞠?” 贺春舟眼睫轻颤,抿着下唇低头,不语。 “比如我其实很不喜欢做官,做官尔虞我诈,太累,我其实很喜欢唱歌!我还会弹琴!”季书冉说至兴起,眸中星光点点,“我以前有个很喜欢的男歌手,他的歌我都会唱,很好听,下次有机会我唱给你听!” 贺春舟仔细看他,点头,“好。” 季书冉哑然一笑,“怎么又说到我自己身上了。我就是觉得你一直待在季府陪我,多无聊啊,你也可以有自己爱做的事情,京城这么大,有意思的那么多,别浪费青春呀!” 脑袋撑得累了,手麻,季书冉放下脑袋甩了甩,被贺春舟捏住腕子,给他慢慢按摩。 “我没有别的爱好,”烛火颤跃,春舟一半脸笼在阴影里,一半脸脉脉含情,“我最爱做的就是陪着表哥。” 两人相视,春舟眼里的温柔徐徐落下,像水一样溢出来。 季书冉的耳根爬起红晕,不知怎么回他,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明明已经入秋,怎么会那么热。 旖旎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下人敲门回话,说是已经备好热水,来给季书冉放水沐浴。 “我来帮表哥沐浴。”贺春舟道。 第51章 铜镜的秘密 虽然二人同为男子,春舟又是亲亲表弟,可不知怎么,季书冉却有些心虚,便待他几分忸怩。 “不用,我吩咐厨房给你煲了参汤,想是已经送到你屋里去了,快回去喝。”季书冉推他,关切道,“皇后娘娘赏给我的,百年老参,很滋补,你赶紧去歇着。” 贺春舟还想坚持,季书冉却已经不由分说把他推出了屋外。 春舟半是无奈,张口欲言,却见季书冉站在门口向他摆手。 他看春舟还不动弹,又在原地仰起脖子,做了个喝汤的动作。贺春舟苦笑一声,只能作罢,转身回房。 两人房间隔得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脚程,一路银辉,小梨正在房间里等他。 想起两人白天时的不欢而散,贺春舟凝眉看她,顿了顿步子才走进去。 “什么事?”清冷的语气。 小梨娇笑,“你不想用媚术也无妨,可你那表哥是个呆的。你这样守他一辈子,他也只当是兄友弟恭,难不成真为了你这锯嘴葫芦不成亲么?” 贺春舟行至桌边坐下,握住调羹拌凉参汤,“你想说什么?” “我助你一臂之力,不用妖术也让你表哥喜欢你,如何?”小梨忽然出现到他对面,引诱道。 手下动作一停,贺春舟定睛看她,“你有什么目的,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没有目的,只许你报恩,不许我报你恩情?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虽是妖精,也懂规矩。”小梨抬脸一哼,嗔怪道。 “都说蛇性本淫,你这条蛇,倒是纯情。姑奶奶我看不得苦情戏,帮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亦是甜蜜,亦是苦恼,贺春舟垂眼看着参汤,轻声说:“我的欲望,不敢给他看。” 夜光浅浅,雾气氤氲,叶影婆娑,贺春舟隔窗望去,月色真美。 次日下了早朝,季书冉拉住陈世霄的胳膊,跟他说自己下午登门,卫将军喜形于色,点头应是。 回家换下朝服,季书冉带着福生匆匆赶去侯府,陈世霄已经在门口候他。 见到是季府马车,陈世霄箭步上前去迎,把季书冉搀下来,“书冉,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听他称呼如此狎昵,季书冉咳了两声,才道:“自然是有事才找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走,我们进去说。” 即便已经下轿,陈世霄揽住季书冉的胳膊却是不松。 季书冉略带羞赧,想要抽回手。陈世霄眸色一暗,也不强求,帮他理好衣裳,引他进府。 陈世霄一路兴致冲冲,把他引到自己卧房,房中却已经立着一位柔美妇人。 妇人衣着素丽,清秀可人,候在房内等着他们,看见陈世霄回来,月牙眼里微微一亮,她起身道:“世霄,我来给你上药。” 陈世霄眼底凝住,剑眉蹙起,很是不耐烦,“不必劳烦三姨,我自己上就行。” 妇人绞住双手,忧心忡忡走上跟前,“世霄,老爷下的手重,家法都在背上,你一个人怎么上得了。” 旁边的婢女捧着药膏与她一道上前。 说着,美妇眼尾带红,湿意涌上,语气酸楚可怜,“你母亲走得早,三姨心疼你,得把你照顾好才行。” “我找个下人上药就行,三姨回去歇着吧。”陈世霄拨开她的身子,拉住季书冉的手往里走。 美妇已经喉中哽咽,“下人不知轻重的,怎么上的好药,还是……” “三夫人,我来帮世霄上药吧。”季书冉突然出声制止,他言笑晏晏,谢过美妇的好意。 他从婢女手里接过药膏,反手抓住陈世霄的腕子往房内走。 被季书冉拽着进屋,陈世霄神色一瞬木讷,沉寂的黑瞳又陡然亮起,繁星骤亮,刹那绚烂,嘴角几番也没压下去。 季书冉拉着陈世霄进屋,把门关上,不多时外面就发出了一迭哀泣声,季书冉透着窗户纸瞧了瞧,“你三姨,她没事吧?” 提起那个女人,陈世霄就一阵烦躁,他走过去把季书冉拉到桌边坐下,“别管她,她哭够了就自己回房了。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烦死了,也就我老子吃那套。” 手里端着膏药,季书冉走到他背后,要给他宽衣,陈世霄猛的心生摇曳,腕子都在发抖。 “你爹怎么给你上家法?你做什么惹他了。”季书冉打开膏药,散着清凉的药香。 “不就是赐婚那事儿,不知道宁安郡主给我老头子下了什么迷魂药,我爹逼着我娶她。皇上都收回成命了,他还蹦跶得厉害,就说我不肖子孙,在宗祠里把我打了一顿。”陈世霄撇撇嘴,满不在乎。 季书冉轻轻把陈世霄身上缠满的绷带卷下,却一时愕住。 陈世霄的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密密麻麻的新伤旧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家法应是新伤,用竹条抽的,又细又深,污血汩汩流下来。幸好处理得及时,没有发炎流脓。 自己说了半天,却没听见季书冉的声音,陈世霄有些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了?我的伤吓到你了。” 想也是,书冉一介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么多伤疤的背。 陈世霄有点不好意思,背上的肌肉也随之发紧。 “没有,”季书冉神色淡淡,敛下心思。 他拿起纱布擦掉污血,才用竹板挖了一勺膏药为他抹上,“宁安郡主还待字闺中,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哦,那我不说了。”这回倒是听话,陈世霄想到刚才两人相执的手,窃喜道,“你怎么会主动给我上药?” 季书冉给他上好药,开始给他缠绷带,“裴大小姐就是因为裴爵爷正妻早逝,宠妾无度,才导致一生命途多舛。看见你三姨,不想你也受此胁迫,就揽了活。” “我娘虽然走得早,但是我和裴淑玉可不能相提并论。即便不袭爵,我也自有皇上封侯拜将,那些庶出的草包哪里及得上我。” 陈世霄满脸意气风发,“我那三姨讨好我,不过是因为我大哥也死的早,我爹看重我。她指望我说她两句好话,她好做侯府的继妻。” 季书冉一边听他说,一边给他包扎好伤处。 陈世霄又突然变了脸色,眉峰一扬,似有不忿,“你怎么还惦记你那个未过门的未婚妻?” 被他这么一说,季书冉连忙为自己开解,“人家现在是襄王侧妃,我才没……”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陈世霄满脸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摆摆手,“你来找我,还没说目的。” 提起正事,季书冉凝神坐下,摆正颜色,“你可知道太子有一块铜镜?” 陈世霄眉心隆起,“你怎么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季书冉追问:“那你知不知道太子这铜镜有何用处?” 陈世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暗忖片刻,又抬起头,正对上季书冉盛满期许的眼眸,心神定下。 他张口道:“我曾听太子说过,国师为他卜过天象,他这命即便坐上皇位,也根基不稳,随时可能倒台。 只有能在那面铜镜里照出模样的人,才能帮他本固邦宁,坐稳龙椅。 当初他会溺爱许知白,并非真爱,只是因为那时许知白就是那镜中人。 可我听说他最近又开始找这镜中人,想必许知白已经不是那人了。” 什么! 季书冉被陈世霄所言慑在原地,心中大乱。 怎会如此,这在原文中根本没有提及过。 难道是因为故事线的错乱,陆定羲没有爱上许知白,所以世界观自动补全,给了一个让陆定羲强行保护许知白的理由吗? 可又为什么,偏偏自己就是那太子安邦治国的命定之人? 陈世霄见他神色不定,眸光慌乱,心底微变,“书冉,你怎么了?难道你知道谁是新的镜中人?” 被他忽然唤醒,季书冉抬头看他,摇头否认,“不是...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太子殿下有这面铜镜,极为看重,所以我来问问。” “说到这个,我还有事要问你,”陈世霄语气生疑,“太子下两浙治灾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已经成了太子幕僚?” 第52章 午时行刑 没有面对皇后时的冷静,季书冉逐渐沉色,轻轻嗯了一声。 陈世霄语气稍急,“朝堂凶险,人心险恶,你怎知其中利害,何况那是太子...我担心你……” 看到季书冉眉心微皱,陈世霄掌心空抓,终是脸色缓下。 他垂眸,季书冉腰间悬挂的玉佩映入眼帘,天地温柔。 “罢了,你有你的抱负,反倒我成了不知鸿鹄之志的燕雀。”陈世霄握住季书冉的手,季书冉一惊,看他。 陈世霄双手捧住季书冉的右手,目光灼灼,“若出了任何事,你尽可以来找我,但有所求,拼死相护。” 两人相视,季书冉半天不语,抽了抽手,陈世霄原是想松,却又紧紧抓住。 “你可信?”坚定,又小心翼翼的语气。 陈世霄的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一口气吊在心口,连呼吸也不自觉轻盈,生怕惹他半分。 季书冉循他视线也去看腰间玉佩,这块玉佩,几番想还也没能还掉。 苦笑,怕是暂时还不了了。 “小侯爷这句话,我虽然受宠若惊,却也心安得多。”俄顷,季书冉笑道。 眼前这个人,为了自己请命边塞平乱,抗旨赐婚,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他怎么不信? 陈世霄这句承诺,对于季书冉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太子与襄王斗法,季书冉受制其间,又成了太子的镜中人。即便他精于纵横之术,也无法确保没有飞来横祸。 陈世霄如今是整个大雍的功臣,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这句话是眼下最好的强心针。 至于小侯爷对他的深情厚谊……季书冉这一世牵挂太多,暂且容他自私这一次,陈世霄的情债,只能等来日再偿。 本是无心惹情痴,奈何身不由己,红尘滚滚。 可季书冉却未曾想过,天下间,万金可还,情债难偿。情意绵绵无绝期,今朝更比昨日浓,但这也都是后话。 得到肯定,陈世霄的心才终于放下。 两人手还相握住,肌肤之亲,陈世霄虽心里不舍,却也只能松开。 他转过身子,给季书冉倒了杯茶水。 “将军!急报!”一声亢声传至,门外小卒跪地来报。 陈世霄隔门问:“何事来报?” “刑部来旨,军中消息,中堂杜飞生不必秋后,今日午时即刻问斩!” “怎么会这么急?”季书冉哑声惊道。 中堂杜飞生贪赃枉法,被革职查办的事,陈世霄也有所耳闻,可怎么会突然提前行刑? 此事疑点重重,两人对视一眼,陈世霄拉住季书冉起身而去,“走,去刑场。” 雍朝京城的刑场在西街菜市口,两人到时已经人满为患,刑场上只有官兵维护秩序,刽子手和监斩官都还没在。 他们并未表明身份,站在外围,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日近亭午,暴日之下,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将整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季书冉伫立其中,思潮起伏。 杀杜飞生为假,敲山震虎为真,这只伺机而动的猛虎,自然是当今太子,陆定羲。 陆定羲自从南下救灾之后,先斩贪官,后杀污吏,又将自己带去的幕僚临阵上岗,将两浙府衙的官员闹得人心惶惶。 两浙有官员想要快马加鞭送信至京,弹劾太子枉顾人命,肆意滥杀朝廷命官。 可偏偏陆定羲对官狠,对民善。 他从自己私库带去上千万两白银,利用季书冉的平米价之策,买下周围米商所有存米。 陆定羲在两浙足足搭建了上万个粥铺,尤其是每个城门口都有两个粥铺,每天定时施粥救济难民。 如此这般,他的民望哗然而起,赫然成了两浙的救世神仙。 陆定羲又在民间放出流言,往日的贪官污吏不想太子抢功,接连想要上京举劾太子。 民愤骤起,在各个城门口都有难民群抱蹲守。他们一见到想要出城者,拦马拖人,拳打脚踢,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太子民望震天,就算官员们想尽办法飞鸽传书进京,也无人再敢抨击半字。 陆定羲给了巴掌,又给甜枣。两浙向来是膏腴之地,这里的官职哪个都是肥差,太子便向他们收买笼络。 如今官员们大势已去,又逢形势所迫,何况陆定羲是当今太子,未来之主,早晚都要给他办事。 几番博弈之下,官员们纷纷倒戈相向,尽归他手。 两浙救灾这事儿陆定羲干得漂亮,可他干得实在太过漂亮,功高震主,龙椅上的那个人,总是坐不住了。 这一切的事件轨迹,都在向季书冉所期许的方向行进,可他总是觉得,有点太顺利了,反而让他难安。 “在想什么?”陈世霄侧身问他。 季书冉息心看他,摇了摇头。 忽然一阵人潮涌动,喧声而起,他循声看去,道:“囚车来了。” 领头的监斩官一席青色官服,他满脸庄严,身骑高头大马,阔步走来,是齐喻。 季书冉凝视着他,瞳色幽深。 在他后面跟着一批士卒,他们一边护送囚车,一边拦住往杜中堂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的百姓,埋头赶往刑场。 “狗官!徇私舞弊!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去死!” “老而不死是为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你人头落地,终叫你命丧黄泉,永无翻身之日!” “听说齐大老爷的爹就是因为贪官横死,所以对那些狗官深恶痛绝!太好了,老天爷总算派了一个青天大老爷下凡,杀光这些贪官!” “狗官死不足惜,杀得好!” 季书冉身边的妇人骂得起劲,把手里篮筐向他们二人送了送,分享自己的“武器”,“你们这两个小伙子怎么不骂?” 不等季书冉回复,妇人又朝着囚车啐了一口唾沫,“我呸!这些狗官,整天仗着头顶乌纱,欺压百姓,今日总算逮着机会,也让我们踩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姐姐说的对啊!这还远不止,你不知道,我们当今太子爷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我在杭州的亲戚都说,当地要给太子殿下塑金身了!” “我也听说了,太子殿下砍了十几个狗官的项上人头,又免费施粥百姓,救民于水火!等太子殿下登基,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啊!” 季书冉心头一震,恍然觉悟。 或许自己存心陷害陆定羲引得皇上猜忌,却没想到陆定羲走了如此妙的一步棋。 他无限放大了两浙百姓对官差的痛恨憎恶,从而反制朝堂。对百姓的攻心之术,竟被陆定羲拿捏得炉火纯青。 计划有变,需得找襄王再做谋划。 忖度间,只听厉声降下:“午时已到,斩!” 齐喻扔下斩首令牌,陈世霄立刻蒙上季书冉的眼,把人搂进怀里。 “苍天可鉴,日月为证!老夫鞠躬尽瘁,死而后——” 青天白日,中堂杜飞生老泪纵横,破声嚎啕,只听得铿锵一声,颈中血箭喷洒,人头落地。 几滴腥血落在季书冉的身上,他在陈世霄怀里一颤。 知他害怕,陈世霄抱住他转身离开,“别怕,我在,我带你走。” 季书冉喉咙里哆嗦着,使劲咽了几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你能不能帮我想法子给襄王府寄信,让王爷去春香阁。” 陈世霄步子一顿,应是。 “还有...我腿软了。”季书冉欲哭无泪。 第53章 棋差一招 俯瞰刑场,身姿挺俊的少年拦腰抱起一位清瘦青年。 青年的双手环住少年脖子,频频附上耳语,少年耳廓微红,也不拦他。 两人动作亲昵,行走间眉飞眼笑,倒是毫不避讳旁人眼色,打得火热。 大多是青年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少年笑着应声,并不打搅他的兴致。 他们行至路边,独属于侯爵府的奢华马车很快赶来。 少年抱人上车的脚步停了停,扭头看向众人,剑眉高耸,扬声喝道:“看什么看,本侯爷的热闹也敢看,眼睛还要不要!” 围观百姓被他吓住,很快作鸟兽散,不时还能听见其中议长论短之声—— “就算是侯爷,怎么能行事如此浮夸粗鄙?” “还敢说,你不要命了,人家现在不仅是小侯爷,还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当心下个菜市场砍头的是你啊!” “就是圣上也不能草菅人命……” “快走快走,别说了!” 喝退众人,陈世霄抱紧季书冉继续往马车上走。 季书冉趴在他肩头,忽觉有趣,调情般与他耳语:“行事如此乖张,败坏侯府名声,小侯爷是不是又要受家法?” 陈世霄轻瞪他:“你还好意思说。” “嘘——”季书冉乜他一眼,“别露馅了。” 陈世霄慌乱收回视线,喉结滚动,“你别勾我,我怕我忍不住亲你。” 小侯爷一向热情直率,季书冉招架不住,再不敢惹他,随他乖乖入轿。 轿子富丽堂皇,马儿也跑得吃力,一路晃晃悠悠,半天才回侯府。 少年依然抱着一名瘦削青年下轿,青年的脸埋在少年的胸前。 只是这次全然没有之前的亲密暧昧,相反,少年的腰板挺直,脚下生风,生怕多抱这人一秒般,疾步进府。 马车依然歇在门口,少年又从侯府里快跑出来,连身跃进轿子。 “去春香阁。”少年吩咐一声。 春香阁乃京城名声最大的秦楼楚馆,自是宾客盈门,门口甚至没有他们这轿子停的位置。 陈世霄让赶车的小厮进轿,不多时,他便领着一灰衣小厮下车进门。 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陈世霄小侯爷的威名。 吴妈妈一见他便眉飞色舞地迎上去,还未张口,就瞧见了一副下人打扮的季书冉,脸色略僵,“这是……” 季书冉眼神制止她后话,轻声问:“王爷在哪个雅间?” 毕竟早已经过大风大浪,吴妈妈心领神会,很快便恢复颜色,嘴角挂笑,引两人上楼,“来吧,小侯爷,这边请。” 房内,陆容璋早已将要传递的信函火漆封缄,只待春香阁的龟奴来取给季书冉。 敲门声起,陆容璋把信交给手下,派他开门,语气虚浮,“把这个拿过去。” 手下接过信函,走去开门。 却没想到,门后之人竟是陈世霄,忠勇侯是公然的保皇党,向来与襄王井水不犯河水。 贸然相见,陆容璋心底铮然,脸色微变,正欲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他斡旋。 却不料他身后的小厮抬起脸,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不是季书冉又是谁? 季书冉拉着陈世霄快走进去,手下看了一眼王爷脸色,见陆容璋默认下来,才关上房门。 “书冉,不是说太子的暗卫在监视你,你怎么来了?”陆容璋那张苍白俊逸的脸上晕出喜色,起身去迎。 “王爷您好好歇着,”襄王如今身子骨这般孱弱,季书冉哪里敢劳烦他,连忙拖住他的手臂扶他落座,“您还没让张叔给您止毒?毒气入体不是小事,可千万别落下病根。” 襄王唇边抿着笑意,含情脉脉看他,“无妨,本王的身体,本王有分寸。倒是你,书冉,你不怕被太子发现?” 说着,陆容璋睨了一眼陈世霄,心中还没放下成见。 陈世霄见他们二人如此旁若无人,本来心里就窝着火,又被陆容璋这样盯住,顿时燎了毛。 “不劳王爷费心,我呢,把冉冉从西街菜市口一路抱进侯府,又领冉冉到春香阁,早已把太子的眼线甩在侯府了。” 陈世霄走近季书冉的身后,满脸春风得意,又特地把“冉冉”两个字咬得分外旖旎。 陈世霄幻想中,陆容璋被气得火冒三丈的画面没出现,襄王垂下眼帘,脸色似有哀楚,突然一叠声的咳嗽。 王爷的咳声不断,季书冉连忙为他递茶抚背,好不关切。 陈世霄俊脸微怔,又心里吃味恼怒。实在没想到,陆容璋堂堂王爷怎么也会如此卖弄风骚,扮乖讨巧? 想起季书冉那个表弟,实在与襄王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道现在已经不流行男子气概,奉行卖可怜,博同情这一套了? 念及两人还要谋事,季书冉暂且让陈世霄先行退避,在楼下看会子歌舞,待这边事了,再陪他回侯府换回身份。 季书冉一句轻飘飘的“等会儿跟你回侯府”,陈世霄满肚子的火,顿时被他甜得烟消云散。 “那我在楼下等你,你快点。”陈世霄站在门口有点不舍,隔空又瞪了一眼陆容璋。 好不容易哄走陈世霄,季书冉这才走回陆容璋身边坐下。 “你今天去刑场了?”陆容璋直奔主题。 季书冉点头,“官家急于对太子下手,是不是太轻举妄动了?” 陆容璋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官家杀杜中堂,自有他的较量。 如今太子深得民心,官家要治,外部已经下不了手,只能从内部瓦解,令他们互相猜忌,政治集团崩塌。 杜中堂下狱,太子要保全自己,带人南下治灾。若他治不好,也便罢了,可他偏偏治得太好,连带过去的幕僚也一起鸡犬升天。 皇上这时候杀杜飞生,不仅是威慑太子,更是在警告太子其余门生,太子兔死狗烹,不要他们了。 若是他们没有倚仗,注定和杜飞生落得同等下场……” “所以那群人狗急了跳墙,要转而投奔更受皇上青眼的十皇子?如此一来,太子即便是民心所向,却苦于手下没有谋士,无人能为其效犬马之劳?”季书冉听明白了其中逻辑,接他话茬。 陆容璋含笑点头,毫不吝惜赞叹之色,“聪明。”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季书冉问。 陆容璋凝神,叮嘱他道:“既然圣上出手,想必已经听闻不少官员向十皇子那发了拜帖,我们暂且坐山观虎斗,分辨其中利害,再行定论。 何况陆定羲即将回京,当心他揪住你的把柄,你最近切不可擅自行事。” 这番话陆容璋说得滴水不漏,句句体贴,季书冉应声道是。 “王爷,您说完了?”季书冉遽然问道。 陆容璋挑眉一笑,依然月朗风清之姿,“怎么?” “王爷,我有话要问您,您可知道太子有一面铜镜?”季书冉问。 陆容璋依旧云淡风轻,“我听过,太子最近一直在找人去东宫照镜子,但并不知晓具体作何所用。你怎么问这个?” 季书冉敛下心思,与他周旋,“没什么,只是最近得知此事,特来问您。除了这事儿,还有别事要与您说。” 季书冉笑得耐人寻味,道:“今日杜中堂之死,并非出自圣上,而是出自您之手吧?皇上常患头风恶疾,堆了一箩筐的的奏折尚且没批,不过几日,怎么能想出如此雷厉风行的离间之计?” 话音半落,陆容璋神情已是不妙,定色看他。 季书冉继续道:“十皇子的母妃李妃是瑞王李扬时的堂姐,您又与瑞王过从甚密,显然是决心要一起助力十皇子顶了这太子之位。 齐喻在做状元之前,就已经经过您的引荐,拜入十皇子门下。 齐喻是十皇子的人,做了状元。我的考卷被太子改过,在皇上眼里,我偏向是太子的人,而我却是矮齐喻一头,做了榜眼。 您看到齐喻做状元,就心知肚明皇上定是要废太子,所以就更有把握,在传胪当日招我入您麾下共举大事。” 话讲到这,季书冉放下手中茶杯冷冷一笑,目不转睛地盯他:“我跟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我从前心知肚明,也不必追究。 可您借十皇子之口,撺掇皇上找齐喻杀了杜中堂,却越过了我父亲大理寺卿一职。但凡死刑这等重大案件,必须有大理寺过目点头,才可送去刑部,下发斩首令牌。 可齐喻却全权监管,一介从四品御史可以僭越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若说我父亲力不胜任也就罢了。 怕只怕大理寺卿到头来被架空成一个徒有其表的虚名,实则都是你们在暗箱操作! 一旦出了事,你们把锅全都往大理寺的身上推,恐怕等我爹人头落地,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你们玩死的!” 说至气急,季书冉的声音愈发高扬,掌心握拳,又逼自己稳住心神,“我一向知道王爷好算计,还以为好歹同舟共济,多少不会算到自家人身上,却没想到依然着了您的道。 所谓风雨同舟,恐怕只是我一人自作多情,王爷恐怕连后路都没有给我想过。 如今用得趁手,便用着,用不趁手,就像杜中堂今日下场,随时杀了作罢!” 被季书冉咄咄逼问,陆容璋一时思绪万千,气色愈发晦暗。 其实他诸多话都能脱口而出,缓兵之计罢了,什么话不好安抚? 可看着季书冉满腔热忱被自己冷水浇熄,目光如箭,直勾勾钉在自己脸上,半是失望,半是愤懑的神情。 陆容璋竟泯然无声,只叹自己无话可说。 权术较量,尔虞我诈乃是常事,对陆容璋这种执子的棋手,自然勿需关注棋子的情状。 何况自己并没有真正陷害季书冉,也未曾想过把季书冉推出去挡刀,不过只是骗他一回罢了。 可看着季书冉紧绷的眼神,陆容璋破天荒觉得棋差一招,败给自己唯一一次对一枚棋子动情。 “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弃你,更不会杀你。”陆容璋沉声道,“权术之下,我的确骗过你。待我登基,定不会辜负你的功劳。” 季书冉嗤笑一声,“不劳烦王爷对我画饼充饥,我知道,我需要靠你才能扳倒太子。 我说这些,并不是威胁你,王爷,我只是想告诉你,眼高于顶,别反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希望王爷不要再拿我家人安危开玩笑。” “我走了,若是有事,再传信来季府告诉我。”季书冉起身离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季书冉彻底离开,一阵刺痛蓦地传入手掌,陆容璋抬起手,掌心早已被自己掐出道道血印。 哑然苦笑。 怕只怕一步差,步步差,一次情动,满盘皆输。 第54章 年富力强 楼下,看官老爷们团坐方台之下,台上红罗万丈,美女若烟云聚拢又散开,轻歌曼舞,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陈世霄嗑着瓜子喝茶水,却是看表演也不安分,黝黑的眼珠子不时地往楼上飘。 聊聊聊,也不知道聊什么那么起劲,还要聊半天。 不知道陆容璋那个老男人要不要对冉冉动手动脚的! 越想越是恼火,陈世霄勉强压下心火,转头才发现有两名妓子向自己缓缓靠来。 “这位小公子,长夜漫漫,奴家来陪你...” 美姬碎步移来,妖妖娆娆去依他肩膀,桃花眼瞳中剪水,楚楚可怜。 陈世霄见到她,又想起当初给季书冉穿女装的一幕,妍姿艳质,惊鸿一顾,自己直到现在也无法忘怀。 不过眼前女子,哪里能与书冉相提并论, “哎呀,温香软玉在怀,小侯爷真是好雅兴。”一道揶揄幽幽响起,声音清润,很是耳熟。 季书冉不知何时已经下楼,立在小侯爷的身侧,桃花眼弯弯,调笑着看他。 不知何时,在小侯爷思绪翻涌间,那名美姬已经软在了陈世霄的肩头。 陈世霄错愕一瞬,猴跳起来。 他拍净身上衣裳,快步走去与季书冉并肩,“你别误会!是她们自己贴过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我发誓!” 季书冉笑他,语气闲闲,“我本来也没误会。” 陈世霄看他脸色凝重,以为真是自己招他,一阵心神不宁,沮丧着脸,“书冉,你别这样,我怕你生气,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季书冉被他摆弄得无可奈何,哑然失笑,只好扯扯他的袖子,“我真的没生气,这样总好了吧?” 被心上人主动亲近,又是一番荡漾,陈世霄暗自窃喜,这才同他一起上轿。 可书冉脸上的沉色并不作假,陈世霄似有所感,神神秘秘道:“那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哦~我知道了,陆容璋那个老东西惹到你了是不是!” 季书冉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胆敢非议王爷,你不要命了。” “那又怎么,我早已看穿,他对你心存遐想。”陈世霄解开轿上的水壶,递给季书冉润嗓,语气恨恨,“他与我抢你,那就是伪君子,小人!” “哎,小侯爷,你别自说自话,我可没说过是你的人。”季书冉打断他,与他挪开几步,松开水壶喝水。 他逃,他追,陈世霄又跟上几步,再凑他跟前。 突然,陈世霄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悄声道:“冉冉,你可别喜欢他,王爷他年纪大了,你看他现在又病恹恹的,想必已经无力人道……” 陈世霄话锋一转,热烈地笑,“不像我,正值年富力强,年纪又轻,那必然雄姿勃发——” 季书冉一口水全喷他脸上。 “咳咳咳……”季书冉咳得脖子脸颊一道红,陈世霄顾不上给自己擦脸,手忙脚乱凑过去给他拭面。 季书冉连退一大步,“陈世霄你你别碰我,离我远点。” 小侯爷心生委屈,“我不过是说实话……” “你还说!”季书冉嗔瞪他。 这下不敢再说话招惹他生气,陈世霄抿上嘴,捂住口鼻,对他摇头,表示自己听话。 这厮脑子不好使,季书冉不敢与他再多做逗留,陈世霄还想留他在家吃晚饭。 季书冉连番推拒,换好身份,忙不迭一路跑出侯爵府,跳上自家轿子回府。 季府内,贺春舟正陪着王碧蓉在大堂上翻看画册。 王夫人一边翻看,一边指指点点,嘴中赞不绝口,欣慰之情盈眶而出。 倒是贺春舟,身子僵直,脸色僵硬,抿着嘴,一副大不情不愿的模样。 “春舟呀,这是刑部侍郎胡大人家的嫡长女。虽然比我们季家门楣略低,但是这丫头我见过,小家碧玉,会体贴人得很呐,我看倒是很配书冉。”王碧蓉指着一页画册上的女子,满心欢喜道。 贺春舟脸色铁青,闷声道:“年纪太大,比表哥还大三个月,不好。” 王碧蓉一愣,想想也是,何况22岁依然怯生生的模样,应该挑不起正妻的大梁,遂弃之。 再翻过一页,王碧蓉又看上了这家姑娘,道:“春舟你看看这个怎么样?礼部尚书的嫡次女,这个比冉冉小两岁,但是听说才艳双绝,知书达理,是个很能来事的姑娘呢!” 贺春舟还未开口,王碧蓉捧着画册,喜滋滋道:“我看就这个挺好,李湘君,又漂亮又贤惠,很有正妻风范,书冉一定喜欢!” 急火攻心,贺春舟被激出一阵咳嗽,王碧蓉被他吓一跳,忙送水过去给他润嗓。 王碧蓉拍拍表侄的背,担忧道:“春舟,要不你先回去歇着,给你表哥挑媳妇这事,表姨自己看就行。” 贺春舟捂住嘴闷咳,涨红了脸摆手,屁股反黏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用,我在这里陪着表姨。” 王碧蓉老怀宽慰,感叹道:“你说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可比你表哥好多了!一天到晚出去,也不知道瞎忙活啥哦!” 在大堂里,他俩已经看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画册,王碧蓉每个都喜欢,贺春舟每个都挑刺。 不是这个容貌不佳,就是那个才情不高,性情聒噪也不好,性子内秀也不好,又是不懂持家,又是工于心计…… 总之就是万般不好! 一个下午,贺春舟是嘴巴都要说秃噜皮,也没打搅到王碧蓉的半分兴致,愣是兴冲冲要给自己挑儿媳。 贺春舟不敢走出这个大堂一步,生怕表姨脑门一热,看准哪个,冲出去就给人家下聘! 但是这个李湘君,论容貌、才情、家世,样样不落,任凭贺春舟端详一遍又一遍,也没挑出半点错。 最后,贺春舟只能瓮声瓮气道:“这位姑娘,太过完美,我怕表哥招架不住……” “哎,你这孩子这话说的,你表哥哪里招架不住,我们冉冉就是公主也招架得住呢!”王碧蓉搡他一下,嗔怪。 忽然又像是豁然开朗,王碧蓉一跳起来,“对,问问秋阑有没有适龄的公主……” “娘,你说什么呢?”季书冉一回家,就见着两人在大堂里鬼鬼祟祟,“嗯?春舟也在?你俩干嘛呢?” 季书冉大步走进去,寻个椅子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等他们回话。 一见到乖儿子回来,王碧蓉立即喜笑颜开凑上去,把手里的画册献宝般递到季书冉手里,“乖冉冉,娘给你挑媳妇呢!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是吗?我看看!” 季书冉闻言一笑,伸手接过就要翻册子,却陡然惊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回头,春舟脸色雀黑,满脸哀怨。 第55章 活色生香 季书冉动作一僵,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怪异。 王碧蓉却没发现这对表兄弟的古怪,兴致勃勃地翻开李湘君那一页,赞道:“冉冉你看看,娘最相中这个姑娘!” 然而季书冉只是与春舟定定注视,并没关注画册上的姑娘。 那边厢,王碧蓉还在滔滔不绝,“湘君她爹是礼部尚书,与瑞王爷父亲是堂兄弟,这回泰山封禅都是她爹主持,家世与我们季家也是匹配的。湘君那姑娘的才情可堪艳绝京城……” 在王碧蓉口若悬河其间,贺春舟扶着椅子站起来,他缓缓走向季书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柔弱唤道:“表哥...” 他走到季书冉跟前,蹲下身子,趴在表哥腿上,皱着脸,声音哀戚:“你要成婚了吗?” 季书冉眉心一跳,哪里招架得了,忙安抚他:“不成不成,我暂时不结婚,春舟,你先起来,当心身子。” 王碧蓉:“啊?” 季书冉手忙脚乱把贺春舟扶起来,搂住,只是表弟如今身量比他高了,两人搂在一起实在奇怪。 “娘,春舟他自小跟我关系亲近,可能怕我成亲之后冷落了他,这婚我暂时还是不结了吧。”季书冉尬笑两声,出声解释。 说罢,害怕娘亲再穷追不舍,季书冉搂着春舟就往内宅走。 王碧蓉才回过神来,在后面叫唤:“哎!你们兄弟俩感情再好,不能不娶媳妇啊!冉冉啊!” 天色已暗,季书冉把人扶回春舟房间。贺春舟略倾着头,眼眶通红湿润,依然啜泣,季书冉实在不忍,我见犹怜。 走进房里,一片漆黑,季书冉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摸黑要过去点灯。 刚转身,手臂被表弟拉住,季书冉的心脏狠狠一跳,在幽暗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表哥,不要成亲好不好...”低低的哽咽声,带着黏糊。 黑暗里,季书冉笑了两声,“我暂时不结婚呀,方才已经与母亲说过了,春舟。” 攥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加大力道,把季书冉拉回椅子边上。 季书冉觉得自己的胸腔很闷,郁郁不平,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破出来。 季书冉看不见春舟的脸,感受到他的指尖隔着一层衣服,在手臂上缓缓摩挲,又轻又柔。 那种诡异的热度再次蹿上心头,季书冉的喉咙发紧,不敢言语,只能任他动作。 沉默顷刻。 季书冉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嗓子,贺春舟的喉咙里打着颤,哀求他:“不是今日不成亲,不是今年不成亲,表哥...我想要你今生都不成亲。” 又是一阵浓郁得近乎窒息的死寂。 季书冉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回应表弟的心意。 表弟对他的感情,季书冉似有察觉,可他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所以一直压住心里的敏感,不敢直视那份悸动。 “春舟...”季书冉哑着嗓子唤他,却不知道下文怎么接。 既然他不知道怎么说,贺春舟就自顾自地开始说:“表哥,其实你心里也喜欢我的,对吗?” 季书冉的手指一颤,“我只待你作弟弟,兄弟间的喜欢。” “我不信,若你心中没有对我一丝的情爱,为什么身上那么热,心跳那么快!”少年忍住哭颤,质问的声音。 “我...”季书冉心中有愧,被他道破,一阵阵的戚然。 季书冉还欲辩解,后脑被人摁住,唇上骤然一热,季书冉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不起书冉,你身上总是有别的男人的味道,我很吃醋。 两唇相贴,贺春舟微微含住他的嘴唇,点水般密密去吻,他又探出舌尖柔柔去舔,湿漉漉的触觉在黑暗里无限放大。 季书冉想要推开他,手心抓着贺春舟的衣裳往外搡,又反被春舟钳制,动弹不得。 仅是须臾,方才楚楚可怜的少年,赫然已成侵略之姿压住身下青年,春舟的单腿屈起,压在季书冉的身侧,俯下身子更加深入进去。 “唔——”季书冉口中被他填满,呼吸不了,几要缺氧,轻敲他胸膛。 贺春舟意识到表哥状态不对,从他嘴里退出,黏答答地开始舔玩季书冉的下巴、脖子、喉结…… 贺春舟掌心一用力,季书冉的圆领应声裂帛,他便一路向下,舔弄他胸前白肉。 季书冉终于重获呼吸,涨红着脸大口喘气。 眼看贺春舟行为愈发放肆,季书冉又要逃跑,贺春舟扼住他身子,再次欺身吻下。 为防季书冉不肯张嘴,贺春舟捏住他两颊,迫使他嘴唇张圆,更方便自己探舌进去,搅动戏玩。 水声旖旎,抵死缠绵。 季书冉实在忍受不住,抬脚要踹。忽觉口中一咸,却是春舟的眼泪落下,顺着唇缝掉进二人口中。 无法,季书冉的心肠实在太软,再不挣扎,任由他去。 直到贺春舟亲个舒爽通透,这才餍足,把季书冉放开。 更可恶他欲望渐起,兴致高昂。 季书冉抬手要打他巴掌,贺春舟不躲不避,只是眼神湿润,凝视住他。 季书冉扬了几次,也没能打下去,只好袖手站起。 两人俱是默然,季书冉逃也似的离开他的卧房,匆匆快步回到自己房间。 季书冉砰地关上房门,可关门的响声,还没有心跳声来的快,震得快溢出胸膛。 他以背抵住房门,粗粗喘气,眼底亦是湿漉通红,嘴唇红肿,神色慌乱,更添风情。 脑子很乱,像理不清的毛线团,大脑像是铁锈住一般,半点也动不起来。 “果然,这京城什么都无趣得很,只有你这小美人,有点意思。” 玩味戏谑的声音响起,夹着别扭的异域口音,嗓音悠然上扬,很是暧昧。 什么时候自己房间进了人! “谁把你亲成这样?真是可怜。” 季书冉仓皇循声看去,珈南依然一身公主的女装打扮,紫锦的系带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 他侧躺在季书冉的床上,掌心撑着脑袋,眸光勾人,“季大人,我们床上聊聊?” 第56章 楼兰酒醉 珈南?他怎么会在这里? 季书冉对上次春香阁一事心存余悸,依然立在门根上,不敢靠近他,警惕道:“你怎么会在我这里?” 珈南昂起头,似乎真在思考,又看向他认真道:“在皇宫里我不能说话,去烟花之地,又一副女子打扮,不能尽兴。只好来找你玩。” 无事不登三宝殿,季书冉不信,“那你怎么不去找陈世霄。” 珈南闲闲散散地笑,“你们中原人就这么喜欢刨根问底么?因为我想你了。” 想起之前的乌龙,如今处境又这般尴尬,再遭这厮调戏,季书冉梗着脖子,从脸红到了耳朵根。 “季大人,这是你家,你这么怕我做什么?”珈南从床上坐起,银饰叮当,阴柔俊美,他暧昧不明道,“难道我还吃了你么?” 若非他颈中喉结凸显,恐怕常人真真难辨雌雄,难怪整日要面纱遮面。 遮的不是脸,是喉结。 季书冉八风不动,“你身上全都是毒,叫我如何不防?” “难道季大人身上也全都是毒?”珈南怪道,又笑,“所以才叫我朝思暮想。” 这人屡次三番出言不逊,季书冉不愿与他纠缠,已经想逃出门外搬救兵,负在身后的手偷偷去打开门栓。 见季书冉脸色愈发难看,珈南笑出声来。 他从身后抱出一壶酒,“你们中原人最讲礼节,上次我多有冒犯,实在失礼。这是我们楼兰的酒,清爽甘甜,特来赔罪。” 季书冉狐疑看他,依然拒绝:“我不曾怪罪殿下,也不劳烦殿下赔礼道歉。天色已晚,殿下还是不便久留。” 被人连番推拒,珈南仍旧笑得优游自如,没有丝毫窘迫。 他下床慢慢悠悠走去,挺拔的身姿向着季书冉压下来。 珈南食指划过季书冉的下巴,“季大人真是绝情,听得我好伤心啊,现在觉得还是被下了药的你更有意思。” 他话中微讽,季书冉面带薄怒:“你……” “你再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我就又想亲你,那怎么办?”珈南幽幽说道,花一般的美貌,一张讨乖的笑靥。 对方咄咄相逼,全不要脸。 可如今他是楼兰公主的身份,若是自己闹大,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难看。 如若楼兰借机寻衅滋事,蹬鼻子上脸,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季书冉打量他,珈南言辞虽然轻浮,却也恳切,不似口蜜腹剑之辈,应该暂时真不要给自己下毒。 心里掂量着轻重,季书冉摆脱他,走向一旁的圆桌,“既是赔罪,礼已送到,我也收下,殿下何故再三逗留?” 珈南跟他一道走去,紧着他落座,“不是说过了么?小季大人,我想你了,所以来见你,不与你多亲近亲近,怎么聊解相思之苦?” 水声响起,季书冉给自己倒茶,端壶的手却突然被珈南按住,季书冉动作一停,抬眸看他。 珈南夺下茶壶,拎起酒壶摆在桌面上,拔出木塞,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春宵一刻值千金,别喝茶,小季大人,饮酒吧。”珈南拿出两个酒杯,为两人倒满。 为表诚意,珈南先干为敬。 季书冉则只是将酒杯端在手里,暂且不饮,笑道:“你们外邦人不懂中原话,倒是会胡乱用诗。你可知道,这春宵一刻值千金,指的是什么意思?” 一掬笑意蓄在眼底,猫眼之中媚意如丝,珈南斜倚宽襟,肆意风流。 季书冉出言讽他,他也不羞不恼,只是劝他饮酒作乐。 季书冉并非贪杯之辈,只是近日公事繁忙,情事上又缭乱复杂,实在憋得难受。 见珈南也饮过酒,应是无毒。季书冉便捧起杯子小口咂饮,过喉辛辣,回味清甘,带着馥郁的果香,确实好酒。 “你们中原人总是板着张脸,装得严肃,连饮酒也不能畅怀,真是没劲。”珈南撇撇嘴,抬手又给自己倒满。 季书冉心中一动,升起好奇,问:“哦?如此听来,殿下的日子倒是有趣的很。” 珈南大笑两声,一抹矜傲涌于眉眼,“我父亲是楼兰的王,母亲是王后,同胞兄长将来继承王位。我有什么好烦恼,日子当然快活。” 想来雍朝就来雍朝,想女装就女装,想来见他就来见他,想饮酒就饮酒,父母宠爱,至尊至贵。 寻欢作乐,放浪不羁,他不必拘束于教条礼制之下,也不被受困于一方天地之间,仿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条锁链能够困住他的自由。 回首两世,季书冉未曾见过这样潇洒快活的人,也恰正是季书冉最向往的人生。 自己如今即便出身高门大户,也依然要卑躬屈膝,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终究不过是斡旋于巴掌大的朝堂之上。 在波云诡谲的宦海里,为自己和家人搏一条生路。 或许是怕自己眼里的艳羡即将溢出来,季书冉垂下眼帘,慌不迭埋头又饮一口。 一根长指抵住季书冉的下颌,稍稍用力,把他的脸抬起来,桃花眼里已是微醺,红唇微肿,泛着琉璃水光,一片懵然。 珈南瞳色幽深,凑他跟前,吐气如兰,“小季大人,我们楼兰的酒跟人一样,看着诱人,实则劲大的很...贪杯易醉啊。” 季书冉眉间皱起,眼前的人脸已经叠上重影,意识里模模糊糊的,极力去分辨珈南话中含义。 “什么劲...什么...醉?” “怎么这么会勾人。”珈南眸光灼热,盯在季书冉唇上,附身过去。 还未触及,手心一空,季书冉已经醉倒伏案。 怎么两杯就倒了。 珈南失笑,把他抱到床上,离开。 次日蒙尘,老父亲季淮昌废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季书冉从床上拖起来,匆匆坐上马车,赶去上朝。 楼兰酒后劲太大,候在御街外时,季书冉尚还趴在季淮昌的肩膀上哈气连天,云里雾里,“爹,上朝了告诉我。” 季淮昌倒没推开他,只是恨铁不成钢,“明知道要上朝,竟还宿醉,你这臭小子!” 很快,卯时已到,百官群列,鱼贯而入,季书冉捧着笏,随流涌进。 今天,乾清宫宫门外,较往日多了一人。 陆定羲大功回朝,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太子一席朱红锦绣皮弁服,束发正襟,傲然挺立,英姿飒爽,领头站在诸皇子的最前方。 听闻百官入宫,陆定羲微微侧身,回眸,凤眼锋锐,直直盯住季书冉的方向。 季书冉心中一刺,顿时清醒,他似有所感,寻眸望去,与陆定羲的视线不期而遇。 季书冉微愣,继而对他浅浅一笑。 随之,陆定羲那张向来阴沉如水的脸上,也缓缓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 第57章 东宫博弈 太子爷回来了。 收心敛神,季书冉不再看他,随众进殿。 这次太子两浙救灾的活干了个满堂红。 即便皇上对他猜忌,已是颇有微词。但乾清宫内,碍于众人眼前,圣上仍旧对他褒奖封赏,做足了表面功夫。 可杜中堂斩首一事闹得满朝惶惶,百官将帝心已经揣摩出几分门道。面对太子政绩,上表进言的竟是只有寥寥数人。 两浙治灾有功,皇帝却未擢升太子带去的任一幕僚,只是封赏金银田宅便草草翻过。 废东宫之心已经摆在台面上,皇帝怕是等不及了,只差一个时机,一个季书冉亲自把太子推进火坑的契机。 位列百官群中,季书冉低头细细思量。太子要扳倒,但是襄王也不可不防。 上次春香阁,季书冉故意问他铜镜的事,陆容璋却言辞闪躲。许知白既然死在他那,为了求一条活路也会知无不言,不可能不提及铜镜。 陆容璋含糊带过,不过是不想让季书冉知道太多,襄王想要把控绝对的主导权。 陆容璋对他隐瞒的事情太多,杜中堂斩首这一案,襄王连季家都筹算进去。 因此季书冉对他心存芥蒂,即便合作,他们的关系也永不可能同舟共济。 季家随时都有可能被陆容璋抛弃,成为他的垫脚石。 要谋一出路,一个绝对的出路,投太子,亦或是投襄王,都不过承颜候色,看人脸色过日子。 要想真正解决问题,就要把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只有一解—— 季书冉心神定下,凉凉一笑。 无论姑姑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一定要排除万难,扶姑姑腹中龙种登基。 散朝之后,季书冉正欲去御史台当差,一个小太监却来拦他,言称太子殿下召他。 季书冉摆正颜色,不敢有误,随他加快脚程赶去东宫。 东宫里设了一桌好宴,太子在上座候他,没有其余官员,只请了季书冉一人。 季书冉好言好色地作揖进门,对着太子爷恭维道:“太子殿下,恭喜恭喜,治灾之功,名声大噪,现在已是民心所向的未来君主!” “坐吧。”陆定羲淡淡道。 季书冉自是乖觉,坐他手边,以表诚心。 “你这话,到底是在奉承孤呢,还是在奉承你自己?”陆定羲假以颜色,微微含笑。 季书冉从容不迫,“微臣已是殿下的人,一颗心只知道牢牢牵挂住殿下,哪有彼此之分?” “你这张嘴,倒惯是会巧言令色。”陆定羲抬抬下巴,示意他执箸用膳。 领导设宴,压力山大,季书冉斟满酒先敬一杯,敬酒词说了一箩筐,才仰头喝尽。 宫女也为陆定羲斟酒,太子只是浅呷半口。 幸而陆定羲并非贪杯之人,除了这半口之外,不再饮酒。 季书冉自然乐得轻松,不用喝酒,也就不必再想祝酒词,更不会喝醉酒闹笑话。 这次治灾,季书冉要记头功。 陆定羲的指尖轻点桌面,“既然你不便出席庆功宴,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可以尽跟孤说。” 廉则生威,无欲则刚。 一个什么欲望都没有的人,才是最难把控的人。 眼下陆定羲本就不信任他,唯有拿季书冉的欲望掣肘住他,才能勉强安心。 “我想要的,殿下能给得起么?”季书冉问。 陆定羲眉峰一扬,“但凡天下之物,皆为俗物,既是俗物,岂有孤给不起的道理?” 季书冉言笑晏晏,“我想看殿下穿黄戴冕,龙登九五。” 这话说得太满,陆定羲稍讶,又静下,反问:“怎么,你不信孤?” “我当然相信殿下,可我不信旁人。 大皇子哮症缠身,三皇子胆小木讷,五皇子深居简出,六皇子已经被废,只有十皇子虽然年纪尚轻,但他知书明理,深得帝心。” 季书冉顿一下,继续道:“圣上头风愈重,如今能危及殿下地位的,只有十皇子……” “孤知道,老十背后的是陆容璋。”陆定羲轻蔑一笑,“孤也知道,你和襄王过从甚密。” “民间买办也有货比三家的道理,微臣也不过是择明主而事。”季书冉把墙头草说得大义凛然。 陆定羲不为他动,“可季大人也应该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这样,我怎么信你?” 季书冉道:“微臣自知,即便说破嘴皮,也难以令殿下信服。殿下也不必信我,只需知道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的会试考卷是殿下您给改的,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以往,您权势滔天,自然是小事。 若是如今,帝心已失,您又有几分把握,皇上不会小题大做,废太子呢?” 话音落下,陆定羲猛一拍桌,宫人俱跪,整座宫殿都寂下来,一声大气不敢出。 他又微抬了抬手,所有宫人屏气退出去,空留二人,默默对弈。 陆定羲道:“你威胁孤?” 季书冉摇头,“我只是告诉殿下,用利益牵制只是一时,用生死牵制才是一世。 但凡博弈,是和朋友,联手对付敌人。谁为真正的朋友,谁为真正的敌人,希望殿下看得清楚。” 陆定羲沉吟,凤眸中黑瞳如墨,思潮翻涌。季书冉这话,的确威胁了他,却也把自己的把柄明面上送在了陆定羲的手里。 如此,便叫陆定羲进退两难,不可轻易动他。 身为太子,十几年来,他手底下谋士如云,幕僚如雨。 似季书冉这样聪明的不是没有,但是没一个有他这样危险。让陆定羲第一次舍不得他的谋略,又忌惮他这个人。 身居巅峰孤独久,遇到这样的人,实在很难不想叫他彻底臣服于自己麾下。 太子思忖间,季书冉又道:“太子殿下,若方才微臣所言,太过痴嗔妄念。六日后,微臣休沐,不如殿下就赏赐,同微臣一道去三清观上香吧。” 漂亮冶艳的脸,捉摸不透的心,恭谨淡漠的笑,季书冉眸光莹亮,像镜中花,水中月,越是追逐,越是迷失。 陆定羲与他对视,倏虞,微笑:“好,届时三清观,孤会去季府接你。” 他倒是想知道,季书冉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 “那六日后,微臣在家中恭候太子大驾,眼下已经酒足饭饱,不再耽搁殿下今日庆功宴,先行回御史台当差。”季书冉起身拜别。 陆定羲抬手示意恩准,青年官员掀袍离席。 只要陆定羲不信他,任凭季书冉百般讨好,帮他铸造再多功绩。季书冉曾经与襄王交好的事,依然埋在陆定羲心底,挥之不去。 更何况太子曾亲手断其一腿,太子怎么可能轻易信他。 疑心在人内心就像草籽,一旦破土而出,用镰刀割是割不断的,只有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根治。 季书冉也不准备把自己就是镜中人的事,这么早告诉陆定羲。这是底牌,既然是底牌,就要牢牢抓死在自己手里。 六日后,三清观,是季书冉接近陆定羲的第二步棋。 季书冉走后,宫女复回宫内,撤走宴席。 其中一名宫女,等其余人走尽后,碎步上前,向着陆定羲跪下:“太子殿下,奴婢有一事禀告。” “说。” 正是上次领季书冉看镜子的宫女,她道:“您离宫这些日子,季大人他曾经来过一次东宫。” 陆定羲皱眉,“他来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他来照了那面宝镜。”宫女答。 陆定羲眸光浮掠,细微的期待如烟弥漫,“嗯?” 宫女道:“不过季大人也未曾从宝镜里照出影相。” 陆定羲垂眼,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下去吧。” 第58章 欲擒故纵 六日之后,是杜中堂的头七,也是他发丧的日子。 季书冉要借这日子,把自己跟陆定羲绑的更紧密一点。 自从皇上开始赏罚并行,用季书冉的暗中反腐之法整治朝堂后,御史台的工作倒变得清闲。 尤其季书冉初上任,没有几件真正交给他去查办的案子,大多都是归整册案,登记在簿。 今日御史台散值之后,福生驱车来禁门等他,季书冉匆匆过去,有任务派他。 “福生,你帮我想办法搞些蓖麻的种子,榨成油给我。”季书冉不急着上轿,与他耳语。 福生惊讶,“少爷,这玩意有毒,您要它做什么?” 季书冉故作神秘地摇头,“你只管去取,我不吃。” “哎。”福生不再多嘴,点头应下。 他把季书冉扶上马车的时候,福生像是想起什么,又提了一嘴,“表少爷似乎身子抱恙。” 季书冉脚步一顿,眉毛皱起,“春舟怎的?” “表少爷称病不起,今日一天都没用膳。”福生摇头叹道,心有不忍。 季书冉心底一瞬慌乱,又觉奇怪,“你离得春舟院子翠玉轩那么远,你怎的知道?” “是我方才来接你时,表少爷身边那个漂亮丫头,小梨告诉我的。”福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知道了,回府吧。”季书冉有了打量,坐进轿子。 春舟这是怕自己生气,便开始在院里自罚,不想让自己冷落他,还想让自己心疼他,所以作些妖出来。 他又怕自虐不为外人知,所以特地命小梨来告诉福生,真是……怎么好不容易耍一回心眼子,也这样直白得可爱。 只是,春舟的浓浓情意,他季书冉怎敢轻易接下。若真成了契兄弟,那难道两家都无后么? 可真要推拒,季书冉又实在对他忍不下心,一来的确心疼他,自己又欠春舟太多恩情…… 二来,季书冉心中亦是有愧,有人这样赤诚深爱自己,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罢了,多事之秋,郎情妾意的戏码只能暂且先搁脑后,获得太子的信任才是眼前头等要事。 被人那样无礼侵犯,即便是春舟,也太过难堪。 季书冉不知怎么面对他,正好今日当差时有惑未解,吩咐过下人送一碗薏米红枣羹过去,便埋头扎进书房里。 贺春舟听闻表哥已经散值回府,立刻穿戴整齐,在房里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却等来了一碗羹。 他脸色立刻耷拉下来,有些担忧,又是恼怒,问小梨:“你不是说只要让他心疼,一切怨尤迎刃而解吗?” 小梨正吃橘子,“你急什么?” 贺春舟冷眼,“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当然不急。” 说罢,贺春舟站起来,原地踱了两圈,推门就要出去。 “哎!斐你做什么去!”小梨一跳起来。 贺春舟头也不回,“自然是去找表哥道歉,他心肠软,我大不了撒一通娇,或是掉几滴眼泪,他也就原谅我了。” “哼!”小梨冷嗤一声,“你去吧!男人都一样贱,他这次原谅你,下次你再想与他亲近,他照样生气!你一辈子看得见吃不着,憋死你!” 脚步声停下,贺春舟又返回屋子,隔着窗户看她:“你有法子?” “你一味热脸贴他冷屁股有用?要讨男人欢心,需得拿捏分寸感,近一分越界,远一分疏远。不近不远,忽近忽远,与他拉扯,才能把男人拿捏在股掌之间。”小梨妩媚一笑,倾囊相授。 “你且先冷他几日,装作你也生气了,他一时不适应,便觉百爪挠心,自然而然就来主动向你低头。” 贺春舟狐疑看她一眼,走回房间,“你说的是真的?” 小梨娇嗔,“我乃青丘狐族。” “暂且再信你一回。”贺春舟走回案边,捧起薏米红枣羹就要吃。 小梨连忙去拦,“你是妖精,吸收天地日月灵气即可饱腹。你吃它做什么?” 贺春舟自然而然回道:“这是表哥送的,怎的不吃?” 小梨把那羹夺下,重新放回托盘里,“你现在正生着闷气,哪里有心情吃粥,我去送回你表哥书房。” 话毕,小梨捧起托盘便走出翠玉轩,向着季书冉的院子洗云斋走去。 书房里,季书冉面前摊开几本古书,正寻着目录去答疑解惑。 书里全是文言文,看得实在费劲,有些地方还得标注下来,去找父亲请教。 季书冉正看得艰难,两道叩门声响起。 “进。” “奴婢问季少爷安。”娇滴滴的嗓音,又细又脆,季书冉抬头,正是春舟身边的小梨。 初次见面时,自己失礼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季书冉不好意思对她眼睛,正好看见薏米红枣羹原封不动被退了回来。 季书冉问:“怎么退回来?春舟不吃?” 小梨垂下眼,柔弱嗯了一声,“我家少爷本就体弱,又相思成疾,正心烦意乱着,横竖吃不下东西。” 季书冉心中一乱,放下书本就要出门,“怎好不吃东西,他身子本就孱弱,岂非饿出病来,我去瞧瞧。” “哎哎,”小梨放下托盘,飞身去拦,满目哀愁,“季少爷,我家少爷说了,近日不愿见您...” 季书冉脚步顿住,摇了摇头,示意小梨回去吧。小梨应声答是,扭头出门。 想着也是,春舟那么清风明月一个人,年纪又小,鼓起勇气对自己示爱,又遭拒绝,闹些性子也是正常的。 但身体重要,季书冉又命下人送去许多补品给他,这次翠玉轩那里倒是收下一半,退回一半。 不过好歹是收了些,季书冉多少也能心安。 一来一回的,时间消磨大半,福生在外面办完了差事,急匆匆地赶回季府复命。 “少爷,我回来了。”福生进门,站在季书冉身后道。 季书冉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福生答:“已经安排妥了,大后日便可去取油。” 季书冉又问:“可办得谨慎?没有与季府牵扯上关系吧?” 福生连连摇头,“少爷放心,我回家一趟,找了在京城的表叔,给了他一笔银子,托他找人去办的。我让他们把油寄存在春香阁,届时寻个机会去取就好。” 季书冉点点头,夸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变得聪明多了。花销的银两直管去叫管家报销。” 福生嘿嘿一笑,不敢邀功,“都是跟在少爷身边,耳濡目染学的。” 为了避嫌,这几日太子不再传唤季书冉会面。 在家里,春舟也对自己冷淡起来,即便擦肩而过,表弟也视若无睹,很是奇怪。 没有办法,只好等此间事了,再去哄他。 季书冉如此就得了许多的空,可以专心施展自己的计划。 近几日朝中事情不多,都是围绕即将来临的泰山封禅商讨。 只有一件事,令皇上很是头疼。 杜中堂的家人坚信他是遭奸人陷害,圣上听信谗言,将其污蔑致死,因此屡屡来敲登闻鼓。 第59章 大闹早朝 甚至百官点卯,候在御街外时,便能见到他们披麻戴孝,哭天抢地地团聚在门口。 他们把登闻鼓敲得震天响,早朝时也能余音绕梁,等散了朝他们依然在,硬是从早敲到晚。 也曾有过太监和御林军来赶人,他们誓死不从,说是要不然就血溅登闻鼓,要不然就一直敲到面见圣上为止。 皇上本就患有头疾,被他们吵得宿不能寐,一阵阵的头痛脑热。 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在第四日,早朝时派人把他们请到了乾清宫里。 百官肃肃,群列两侧,杜中堂家人一身孝服,从夹道里快步走上前来。 他们之中男女老少齐全,一家十口人,全都在这里了。 最小的孩子莫约十岁的年纪,已经上了一阵子学,知书懂礼,他对着皇帝就要跪下行礼,又被身边男人拽起,抱在怀里。 圣上龙颜沉下。 何木华眼睛一瞪,拂尘一甩,掐着嗓子喊:“大胆!面见圣上,为何不跪?殿前失仪,乃是大罪!” “昏君!”领头一中年男人大喝一声,怒目圆睁。 “放肆!”陆定羲迈步上前,铮然怒斥,“天子座前,岂容尔等口出狂言!来人!拉下去!” 唰然一声,寒光陡亮,长剑拔出,满堂惶寂,皆触目惊心看那男人。 男人举剑指天,声音洪亮:“此乃先皇赐给家父的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 见尚方剑,如见先皇,饶是陆定羲也不敢擅自动作,只好看皇上眼色。 皇帝脸色不变,淡淡道:“殿下何人,报上名来。” 男人手持尚方剑,回应:“家父杜飞生,我乃其长子杜通蘅。” 皇帝又问:“你们又敲登闻鼓,又持尚方剑,到底意欲何为?” 杜通蘅直言不讳:“家父自先皇起,便对大雍尽忠尽孝,曾下三次江南统治私盐,也曾入陕数月治理大旱,更为大雍把为祸民间的北钊党人连根拔起! 家父为官数十载,政绩显赫,清廉半生,被先皇特赐尚方剑,何等殊荣! 他生怕功高震主,所以半退朝堂。家父明白廉则生威,无欲则刚,过刚易折。 因此也的确收受贿赂,可所受赃款大半上缴国库,其余全部建立私塾,所有流水皆登记在案,一查便知! 可陛下您却黑白不分,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把家父的头砍下事了,害他背负千古骂名!在这乾清宫百官,能有几个清官!您让我怎么不恨!” 一番话说得震天动地,感人肺腑,说至杜中堂死状,杜家十人俱是潸然泪下,以泪抹面。 季书冉对杜中堂所知甚少,只知道是内阁高官,听他所言,才肃然起敬。 可也正是因为杜中堂官望太高,听他所言,又建立私塾,民望想来也是不低。 这样的人竟是太子一党,叫皇上如何不防,如何不怕,难怪火急火燎要砍下他头。 杜通蘅说得言之凿凿,涕泪横流,等着皇帝的回话。 皇上沉吟片刻,道:“贪官污吏,徇私枉法,经你口中所言,竟变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又说杜飞生建立私塾,可知官员经商乃是大忌? 殿前失仪,又出言不逊,佩剑上殿,更是罪加一等。来人,先将这十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御林军早已等候多时,只等皇上发话,便箭步上前押住众人,拖出乾清宫。 杜家十人只是哭泣,并不喊冤。 临了离开宫殿,那杜通蘅最后哭腔高喊:“父亲在牢里说的没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杜通蘅最后所言,季书冉又何尝不感同身受。 当初面对许知白屡次三番陷害自己,仗着太子这座靠山横行霸道,自己也曾遭受同等屈辱。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自己四面撞墙,撞出一条生路。 诚然,杜中堂是有罪的,杜家也知道皇上在杀鸡儆猴。 只是他们不懂,皇上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久,怎么会突然发难,一下杀了两朝元老的人物。 一场闹剧落幕,乾清宫又恢复往日冷清,对比之下,更显寂寥。 皇帝不咸不淡道:“诸卿可还有本启奏?” 眼下皇上刚被人指着鼻子骂娘,正在气头上,任谁出去说什么都要被碰一鼻子灰。 既然知道是自讨没趣,也自然无官上奏。 群官之中,一名清瘦文官抱笏上前,季书冉恭谨道:“启禀圣上,臣有话要说。” 皇帝垂眼看去,见是季书冉,便缓和了三分颜色。 季书冉是季贵妃的侄子,又在朝堂上为皇上屡出奇招,为他解忧,因此很得圣上的青睐。 皇帝点头道:“准。” 季书冉直起身子,抬头看向九五之尊,“臣以为,不可重罚杜家人,甚至不可罚。” 此话一出,龙颜愠怒,“朕还未曾对其定罪,你倒是安排起朕的行事了?” 陆定羲凝眉看着季书冉,也一时吊起心眼。 “微臣惶恐。” 嘴上虽说惶恐,季书冉仍旧不卑不亢地回,“臣方才听闻杜通蘅所说,杜家常年建立私塾,传师授道。 经历过北钊之乱,皇上应该知道文人笔杆子的厉害。他们怀才不遇,便借物喻人,抹黑朝政、脏污朝纲,闹得满城风雨,俨然文人起义的架势,当初还是杜中堂彻底根除此事。 如今杜中堂在文人之中的声望极高,臣已在民间听闻,有文人预谋给杜中堂洗冤。 若在这个时候,皇上重罚杜家,甚至灭门,只会坐实他们心中所想,认为陛下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四字一出,龙颜震怒! 皇上劈手砸下手边一摞奏折,几本折子砸到季书冉头上,划破皮,鲜血涌出,流到眼下。 陆定羲惊心一跳,旋即瞪目龙椅,眸色沉沉,已然含怒。 只是皇上被季书冉气得说不了话,气喘不已,未曾发现皇太子的失仪。 幸而皇上一时半刻说不出话,季书冉依然继续说:“当今科考制度难如登天,怀才不遇的文人数万万。 如若他们借机寻衅滋事,千万文人的口诛笔伐,唇枪舌剑,恐怕比之当初北钊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泰山封禅大典又迫在眉睫,切不可闹得举国不安,有损圣威。” 此话并非满口胡言,也不仅是为杜家人脱罪,季书冉甚至并未针对杜家人任何言行,进行洗白。 这番话字字句句从国家大义出发,只为治国安邦,别无他心。实在玲珑剔透,让人挑不出错来。 皇上虽然头疾愈重,许多事已经想不明白,可他说的这段话还是能听出其中含义的。 是忠言,却也逆耳,大逆不道敢辱君,皇上也已经亲自罚过他血流乾清宫,也不好再做计较。 皇上沉住气,显然是已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不置可否道:“季书冉,朕是把你封错官了。你不应该做御史,应该做谏官,朕看你倒是熟练得很。” 季书冉顶着满脑门的血,颔首回:“不论是御史还是谏官,臣只愿为君分忧,做皇上的肱股之臣。” 这种官腔,皇帝已经听得耳朵里生茧,摆摆手让他退回去。 见皇上颜色缓和,季书冉自知是说到点子上了,应该皇帝不会再为难,心中这才稍安。 毕竟季书冉的大戏,还需要杜家配合,这倒反而送他一个人情。 季书冉站回自己的位置,抹了抹额上的血。 方才紧张不觉得,如今才顿觉酸痛难忍,激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嘴里嘶嘶地倒吸凉气。 陆定羲瞧他脸色,面容凝住,只是破皮就疼成这样,那断腿呢? 意识到自己心思有误,陆定羲立刻清理思绪,恭正端立。 今天的早朝太过热闹,杜家人和季书冉你方唱罢我登场,把皇上已是扰得不可开交。 再次问过可有本上奏之后,皇上便拂袖散了朝。 皇上一走,群臣便向着季书冉潮水般涌来,对他好生一顿关怀。季书冉捂着头,堪堪与人交际,言称只是小伤,不足为奇。 季淮昌扶着儿子好半天才出禁门,只想着快些回府寻大夫来医。 上轿之前,一名太监快步到父子二人跟前,弯腰掏出一瓶药递给季淮昌,道:“这是皇上赏赐给季大人的,治外伤的妙药。” 他又从袖中掏出另一瓶药,直接塞进季书冉手里,低声道:“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托我给您带来。” 季书冉倒是奇怪,陆定羲怎么突然主动讨好起自己来,但总之这样更方便自己取他信任,便从善如流收下。 回家后,季淮昌立刻派人去请大夫。 幸好只是皮外伤,又是奏折那样轻便的物件,因此季书冉伤得不重,包扎后等结痂蜕皮就好。 今日的惊喜颇多,福生把蓖麻子油已经从春香阁取回来,正存放在洗云斋的书房里。 季书冉大喜过望,顾不得头上的伤,立刻赶去。 书房里的蓖麻子油足有三斤,已经十分够用,还能剩下许多,季书冉兴奋不能自已。 福生不大明白,“少爷,这个油到底有什么用啊?” 季书冉神秘一笑,取了一支干净的毛笔,沾上蓖麻子油在宣纸上写下「福生」二字。 油渍淡黄,但风一吹,便杳然消失,福生依然不明所以。 季书冉取出火折子,另取一张宣纸出来,烧烬,纸灰落在写着字的宣纸上,竟然字就如此显现出来了! 第60章 救出杜家 宣纸上的字逐渐浮现,福生一时瞠目结舌,把眼睛揉得通红,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把纸一下捧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又看,才放回案上,声音结巴,“少,少爷,这是怎么做到的?” “蓖麻子油无色,遇到被燃烬的纸灰产生反应,字迹就显现出来了。但这可大有用处。” 季书冉笑笑,他还想对福生叮嘱什么,突然杂役在外头传话:“少爷,宫里来人了,说皇上召您进宫!” 这才刚下了朝,怎么皇帝就急急忙忙召自己觐见? 事发突然,季书冉顾不得多想,拍拍福生的肩膀低声说:“福生,你再去帮我多买些冥钱。记得,不要被人发觉。” 听着冥钱两字,福生一个哆嗦,却也知道少爷自有他的打量,不敢多嘴,只是应下。 如此季书冉才堪堪放心,随着下人阔步出府。彼时,何木华正抱着拂尘躬身在门外候他。 见季书冉出来,他忙堆出笑脸凑上跟前,“季大人,官家命咱家接您进宫,请吧。” “多谢何总管。”季书冉也对他假以颜色,抱拳作揖。 何木华哎哟哎哟地笑了一阵,摇摇头,“季大人,您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咱家恨不得多与您亲近呢。” 季书冉被下人搀着上轿,推拒两声自谦道:“不敢不敢,我只是个小小御史,哪里值得何总管费心。圣上急召,还是不要耽搁,快些进宫吧。” 如此推诿过,何木华才收住心不再与他寒暄,拂尘一甩,敦促着赶马进宫。 今日皇上召他进养心殿议事,不为旁的,却正是为了杜家一事找他。 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可随之而来的后患亦是无穷。这不,今天就闹上了乾清宫。 杜家人惹得皇上头痛难忍,心烦气躁。 没办法,圣上只能又把在早朝上大胆上谏的季书冉给找过来,为他出谋划策。 季书冉敛住心思,疾行上前,跪下行礼:“微臣季书冉叩见皇上万安。” “平身吧,”皇上对他点头,“季书冉,到朕跟前来。” “是。”季书冉起身过去,候在皇帝身侧。 皇帝放下手边折子,侧头看他,问:“你一向才思敏捷,可曾猜到朕为何召你进宫?” 季书冉恭谨道:“臣不敢揣摩圣心,但陛下问起,应当是为了杜家人的事。” “嗯,”皇帝再问,“那你怎么看?” 季书冉道:“自然是放人。” 这个回答皇上当然不出意外,但岂知放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皇上哼了一声,冷冷道:“他们杜家大闹早朝,民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若朕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放了,岂不是跟你说的一样,做贼心虚?默认了他们对朕的指控?” 季书冉缓缓摇头,“人要放,但必须是有条件的。要知道为什么放了他们?罪臣杜飞生贪污纳贿,已经斩首示众。 杜家人殿前失仪,理应锒铛下狱。 但皇上体恤杜飞生是两朝元老,也曾政绩煊赫,因此皇上才放过杜家人,且以正三品官员规格为杜飞生发丧。 两日后,便是杜飞生的头七,如若杜家人接受下来,那他们出狱之后必须承认杜飞生是罪臣。如若杜家人接受不了,那杜飞生的丧就不能准时发出去。 如此也能体现出皇上的仁德之心。” 这一番考量四角俱全,真是搔到痒处。 既能放了杜家人,让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文人挑不出错,又能堵上杜家人的口,承认杜飞生有罪,不再翻陈年老账,喋喋不休。 皇上点点头,毫不吝眼里赞叹之色,他让何木华去找翰林院里的人,按季书冉的意思拟一道圣旨出来。 他扭头又对季书冉道:“这法子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这事儿就由你去办吧。” “是,微臣领旨。”季书冉跪下接旨。 这件事吩咐完,皇上还没有放人的意思,也没让季书冉平身。 圣上悠悠问道:“听闻你最近与太子走的很近?” 季书冉跪在地上,心下略思,道:“太子殿下赏识微臣。” “季书冉,你很聪明,但你切莫聪明反被聪明误。”皇上说,“如今朕还坐在这里,朕能护住你们季家。等龙椅易主,谁又能保证?帝王无情,朕比你更明白。” 季书冉叩首在地,十分恭敬,回不出话。幸而这话是皇上有意敲打警示他,也不在乎季书冉是否表态。 官员太多,皇上一个人管不过来,只是不想季书冉误入歧途,反受其害。 “圣上,贵妃娘娘来了。”何木华从翰林院回来,正好遇见永寿宫的小太监,进殿禀报。 皇帝面上威严不改,却沁出三分暖意,“起来吧,你姑姑来了,看到你这样,又要说朕。你去牢里看看杜家,翰林院的拟好旨就会送过去。” “是。”季书冉站起身子,向皇上鞠过躬离殿而去。 在养心殿门口,季书冉遇到乘坐轿辇而来的季贵妃,弯下腰向其行礼。 “停。”季贵妃唤了一声,宫人放下轿辇。她被宫女搀着下来,走到季书冉跟前。 “冉冉,你头上这伤怎样?”贵妃秀眉蹙起,看着季书冉脑门上的纱布,忧心忡忡。 季书冉摸摸脑袋,不想让姑姑担心,笑着说:“娘娘怎么知道的?有劳娘娘挂怀,臣这伤已经无碍,现下不疼了。” “还说呢,你早朝的事迹,后宫都传遍了。” 季贵妃轻嗔他,她左右扫了一圈,拉住季书冉往角落走去,窃声道,“皇上他的头疾愈发严重,你要做好计较。”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季书冉心中一跳,点头应是。两人就此分别,一个去往刑部大牢,一个赶往养心殿。 监狱里的狱卒原本还拦着,一听说季书冉是给皇上办事,立刻换了副嘴脸好声好气把人迎了进去。 杜家十人都被关在一个牢房里,监狱阴寒闷湿,小孩和老人都受不住,抱在一起打哆嗦。 看见两名狱卒围拥着季书冉走过来,在他们牢房门口停下,俱抬起眼看他。 “怎么,杀了我爹还不够,还要我杜家满门的命是吗?”杜通蘅从地上爬起来,挡在家人面前,声音仍旧响亮,“朝廷想要我的命,随便杀就是!请放过我的家人!” 季书冉并不急于禀明来意,他摆出御史之威势,冷笑道:“杜通蘅,若你如此看重家人性命,大可独自一人持剑上朝,何苦牵扯一大家子陪你受此牢狱之灾?” 只看来人是个清秀瘦弱的小文官,却不知其竟出口如此犀利,将杜通蘅激回一半锐气。 杜通蘅一时拿捏不住,闭嘴没说话,一双眼开始正式打量他起来。 季书冉道:“本官了解你们平冤之心,全家上阵不过想把事情闹大,杀一人事小,杀十人事大,想用民间舆情为父平反。 可惜你想法太过简单,民间即使舆论再大,也不过是群百姓。只要是雍朝人,就要仰着皇帝鼻息过日子。 若皇上真因你们降罪于民,百姓日子变得更苦,杜家岂非坐实千古罪人的骂名? 你太高估民众的团结,也太藐视皇权之威仪。难不成你还想造反?” 这段话鞭辟入里,一瞬间将杜通蘅震慑原地,听得他心惊肉跳。 自己苦思冥想数天的万全之策,竟被他一语中的,将危险利害讲得明明白白。 杜通蘅心知遇到个厉害的,不敢再与其硬刚,问:“那这位大人如今前来,是非要取我家性命不可吗?” 给一巴掌,自然要给个甜枣。 季书冉微微一笑,“你错了,恰恰相反,本官前来是为了接你们出去的。” 第61章 只欠东风 原本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急转直下,其余几位杜家人眼睛陡亮。 那个小男孩跌跌撞撞过来,想要问季书冉是不是真的,又被杜通蘅按住。 此时正值博弈之间,谁先露出欲望,谁就处于下风,杜通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杜通蘅知道不会那么轻易把他们放出去,问:“需要什么条件就不必打哑谜了吧。” 季书冉清清嗓子,说话铿锵有力:“本官传圣上口谕,罪臣杜飞生贪赃纳贿,其罪当斩,杜家众人藐视皇威、殿前失仪,亦应受罚。但圣上有好生之德,念及杜飞生也曾为大雍立功立事,对杜家不予追究,并以当朝三品官员规格,将杜飞生厚葬发丧。” 彼时翰林院已经拟完旨送进大牢,狱卒将明黄色的圣旨传到季书冉手上,季书冉双手捧住圣旨,等他后话。 杜通蘅当然明白这道圣旨的意思,要想出狱,前提就必须亲口承认父亲有罪,罪当斩首。 若是他们也应承了这一点,那这世上再也无人能为父亲平反,所以杜通蘅一时踌躇不定,半天不曾张口, “本官知道,你们趁杜飞生发丧之前来闹,是怕下葬之后,一切盖棺定论,再也无人理会,自然闹不成动静。 但两日之后便是令尊的头七,你们在这牢里多逗留一日,他的魂魄就在人间多漂泊一日。若是头七不能准时安葬,你们岂不是害杜公变成孤魂野鬼了?”季书冉把握住他们命门,幽幽说。 此时杜家几人心中已经动摇,一名妇人摇摇杜通蘅的衣袖,满眼担忧。 权衡利弊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只能点头,这一场较量仍是败给了朝廷。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输给的并非朝堂,而正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青年御史。 杜家十人跪下接旨,季书冉把圣旨递到杜通蘅的手上,吩咐狱卒开门放人。 他把十人一路引到狱外路边,那里已经候了三匹马车。杜通蘅把九位家人安置好,即将上车时,被季书冉给拦下来。 杜通蘅不明所以,季书冉温润一笑,“杜老爷,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杜通蘅心中起疑,但也配合,命家人稍等片刻。 “杜老爷想必也看到我头上的伤,这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早朝上,为了救你们出狱才被皇上砸的。”季书冉一改方才严厉,和颜悦色道。 这话不可妄打诳语,是真是假,一查便知,可他们分明互不相干,这名御史大夫又为什么要救自己一家。 杜通蘅疑窦丛生,但也只好装模作样地作揖感谢。 季书冉道:“说本官挟恩图报也好,我救你们,也并没那么好心,而是想求你们做一件事。” “恩公请讲。”杜通蘅俯首道。 季书冉低声说:“两日之后,杜中堂头七发丧之日,我需要你们上午带人去三清观里,为杜中堂做一场法事。” 心知这位大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杜通蘅只能应下。 临别之际,季书冉再次厉声警告,“做法事用的冥钱,我会想办法送去杜府。你们不要想着耍小动作,需知我能把你们救出来,就自然能把你们再关进去。” 杜通蘅收整状态,连道不敢。季书冉轻抬下巴,让他过去吧。杜通蘅这才躬身退却,上轿离开。 如此一来,这才真叫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瓮已备下,只等太子进去。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朋友,季书冉拿捏住他们痛处,才能让他们更好为自己办事。 回家后,季书冉在书房里发现两瓶新送来的药瓶。看这款式,就是从翠玉轩那里送来的。 春舟还是在闹脾气,送药也不肯亲自来看一眼。 次日,福生把冥钱装箱,从后门偷偷摸摸搬了几箱进院子。 季书冉又找了个木匠制作几枚刻章,吩咐几个信得过的下人,用刻章蘸上蓖麻子油,在每一个冥钱上都刻下字迹。 一切完备,季书冉和杜府定好接头的地点,就令福生把这些冥钱全都暗中送去杜家。 两日后,杜飞生的发丧之日就到了,太子的马车辰时便停在季府门口。 季书冉一身素色,打点好行装,领着福生就要出门。 临大堂时正好遇到春舟,贺春舟看他行色匆匆,衣冠精致。 今天又是休沐的日子,还以为王碧蓉要给季书冉物色媳妇,心惊了惊,忍不住问:“表哥你干嘛去?” 表兄弟俩六日没有说话,季书冉一心忙活三清观的事,怠慢了春舟,却把贺春舟憋得苦极。 如今太子大驾就在门口,耽误不得,季书冉只好搪塞,“春舟,我今日同太子去三清观上香,下午回来。” 听到太子二字,贺春舟心里一乱,又想到当初伯爵府表哥溺塘一事,整个儿把持不住,连步上前拉住季书冉。 “表哥,那个太子,太过危险,我不喜他。” 季书冉拍拍他的手,宽慰他道:“我知道,你且安心等我回来,我有分寸。” 此时两人已到门口,之间拉扯被下轿的陆定羲全然看在眼里。 季书冉轻轻拉下春舟的手,快步向着陆定羲走过去,笑:“微臣怎敢劳烦太子殿下下轿等候。” 贺春舟仍是不放心,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满脸担忧。 陆定羲凤眸微沉,不着痕迹揽住季书冉的腰,搂他上轿,温言道:“你可是孤的贵人,怎么会是劳烦?上轿吧。” 第62章 三清观内 分明是男子,可季书冉细腰薄肉不盈一握,陆定羲没忍住以手粗量,竟是不足一尺。 掌心下的触感温润细腻,实在不像男子的身段,陆定羲眉心一皱,竟也生出几分遐思。 但进轿后,两人很快便自然分开。陆定羲坐主位,季书冉在他右手边乖顺坐下。 怀里一空,陆定羲收回手,免不得少许落寞。 “你与你表弟的关系,倒是一如既往的好。”陆定羲目不斜视,冷道。 若是以往,季书冉含糊两声也就敷衍过去了。 可如今自己和春舟的关系,覆了层暧昧不清的雾,季书冉心里缭乱,说不出话,只能随口嗯了一声。 陆定羲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蓦地烦躁,“你怎么总喜欢在孤面前走神?想别的男人?” 季书冉非常无辜,“太子殿下,是您先提起的我表弟,怎么又成我自己走神?” 话确实如此,陆定羲一时吃瘪,只好沉着脸转移话题,“你可知道杜家今天要在三清观为杜飞生做法事?” 提到正事,季书冉点头,“知道。” “季书冉,孤真是愈发好奇,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了。”陆定羲凤眸眯起,定睛看他。 季书冉自然不会如实相告,与他打个马虎眼,“太子殿下没有摸清,就敢与臣出门上香,不怕臣设计陷害?” 陆定羲换上玩味的笑,“既然是季大人的约,孤就是以身入局,也无怨无悔,不是么?” 厌恶透了陆定羲这副腔调,季书冉不自觉凝起脸,凉凉一笑,“太子殿下说得好,若真有那么一日,希望殿下依旧无怨无悔。” 陆定羲倾身过去,扼住季书冉的脸,不以为意,“若是真有那日,孤一人黄泉路走得不稳当,还需要季大人陪着才行。” 动作间,陆定羲腕上佛珠哗啦一阵响动,红穗铺在袖口。 季书冉垂眼看见,陆定羲手上的并不似寻常的檀木佛珠,反而个个盈润透亮,五彩斑斓,更像是现代女孩喜欢摆弄的琉璃珠串。 他忍不住探手去摸,冰润沁凉,虽是佛珠,却透着一股若隐若无的邪气,引人不适。 “怎么,喜欢?”陆定羲问。 季书冉收回手,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淡淡道:“我镇不住。” 三清观从来香火不断,香客盈门,今日一见,比往常还要热闹。 主要还是杜家包圆了祭台,请观内道士为杜飞生做法事的缘故,大家或多或少来凑个热闹。 人群中有支持杜公的文人,也有憎恶贪官的百姓,人群济济,各执一见,不可开交,格外热闹。 太子今日并未盛装,只着一身鎏金墨袍,暗纹繁美,贵气逼人。 他领着季书冉站在观外,远眺观内的法事与熙攘的人群,思绪沉沉,像是失了神。 杜飞生拜入太子门下五年有余,乃是最早一批太子的拥趸。 这五年里,杜公对陆定羲传师授道,倾囊相授,其教育影响之深远流长,足以称得上一声恩师。 物是人非,如今杜飞生因为太子幕僚的身份获罪斩首,从始至终未曾独自喊过半句冤,杜公到死也无悔教导过陆定羲。 落子无悔,这恐怕就是他教给陆定羲的最后一课。 “殿下,来都来了,不是说好陪我上柱香的么?”季书冉的声音忽然响起,温润悦耳。 陆定羲回神看他,脸上没有情绪,“嗯,进去吧。” 两人一道步行进门,杜家众人认出来季书冉和陆定羲,想要行礼。 陆定羲手一抬,允许他们免礼,继续做法事。 可陆定羲却不急于离开,他带着季书冉站在墙角,立如苍柏,目光灼灼,注视着法事正中央的那块灵牌。 季书冉再次扯扯太子的袖子,下巴向着观内抬了抬,陆定羲方才觉悟,又看了一眼法事,这才引他入观拜神。 两人行至神像门口,正欲取香拜真人,门口的小道士见了陆定羲却猛的脸色煞白,吓瘫在地。 那小道士头上的偃月冠被吓得歪在脸上,他慌忙扶正,哆哆嗦嗦地让身边人去请贞清住持! 事发突然,季书冉疑惑看他,陆定羲却八风不动,稳若泰山,等贞清住持前来。 不远处跟着两人的王福宝见状,碎步上前,弓腰询问:“太子殿下...” 他话没说尽,陆定羲摇了摇头,让他下去,王福宝无奈,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 很快,一群蓝白道袍的道士簇拥着一位鹤发白须的老道匆匆前来,那老道看见两人,并不像其余弟子那般如临大敌。 贞清住持平和地扫一眼他们,两手合抱做礼。 季书冉连忙弯腰回礼,陆定羲破天荒的,也微微弯了弯上半身,不过他目光冷寂,仍不做声。 “住持好。”季书冉温和地与住持行礼打着招呼。 贞清住持很是和蔼可亲,“两位施主这是来上香么?” 季书冉笑道:“是,我们本想来取香,却不知观内道士为何退避三舍。” 了解清楚原委,贞清住持点了点头,他唤了一个道士的道号,命小道士取来六支香。 那小道士虽不情不愿,但也听命取来,贞清住持双手接过,分为两份,给陆定羲和季书冉各三支。 陆定羲伸手去接时,左腕上的佛珠哗啦作响。 季书冉能明确感知到,住持的身子一僵,继而他才把三支香交到陆定羲的手上,引他们入殿拜神。 他们二人跟随住持的步子入殿,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尊拏天神像端坐大殿之内,气势恢宏,金装银裹,宝相庄严。 季书冉扫过一遍三清神像,俱长目微垂,俯视众生,他心神一凛,不敢起半分邪念,肃穆而待。 “殿下,您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那群小道士见您跟见鬼一样?”季书冉在他身边耳语。 陆定羲斜眸瞧他,冷言,“既是拜神,理应静心虔诚。” 说罢,陆定羲轻捻三根香,上前点燃,两手合掌夹住。他双手高举齐平眉心,跪下礼拜。 季书冉有样学样,在他身边紧跟着跪下。 神佛净地,檀香袅袅,季书冉所求所愿,唯有家人平安,一生健康顺遂。 求毕,季书冉睁开双眼,上前插香。 陆定羲还未结束,季书冉又立在旁边等了他一会,看他如此虔诚,不知道所求所愿到底为何。 是否仍旧还是荣登大宝,顺利登基。 观外忽然刮了一股邪风,引得冥钱、纸幡乱飞。 门口还有小道士偷偷往里面窥看,窃窃私语—— “这可怎么办,太子殿下,来我们三清观了,我们观不会也被……” “嘘——别瞎说。” “他手上戴的佛珠...可是全方寺所有和尚,烧了五天才烧出来的舍利……我们...我们……” 那小道士说着说着快哭出来,又被身边的道士打了一下肩膀,捂住嘴,拖走了。 这番话,季书冉离得门口近,才听见,也不知道在神像面前的陆定羲听到没有。 想起那小道士方才所言,季书冉一阵心惊。陆定羲手上那串五彩晶莹的佛珠,居然是这样的来历! 犯下如此滔天恶行,却做出世间至纯之物,困住一寺生灵无法往生,他以红穗压住死者怨念,以求自己一世无虞。 这样的人,恐怖和危险二词,也不足以道出他之恶的万分之一。 良久,陆定羲才翕目站起,插香离开,走到季书冉身边。 “殿下如此虔心祈求,求的什么?”季书冉的好戏还没开始,现在还不能走,他站在原地,与陆定羲搭话。 陆定羲面色平常,淡然道:“若有来世,宁为豚犬,不做皇子。” 季书冉蹙眉,来不及细思,忽然听得外面有一妇人尖叫:“三清真人显灵了!三清真人显灵了!” 季书冉眸中一亮,好戏开场了。 第63章 三清显灵 此声一出,观内外哗然而起,香客们的喧闹声此起彼伏,一时叫嚷声不绝于耳,反而听不清楚其中具体内容。 陆定羲眉间一戾,阔步迈出,季书冉紧跟其后,一道上前。 观内外的香客们或站或趴,手里纷纷捏着那白色的冥钱,他们瞪圆眼睛盯住冥钱去看,嘴里不停地絮絮念叨。 方才观外的邪风吹落一地冥钱,青铜鼎内熊熊燃烧的香纸,被大风狂卷上天,又在观内纷纷扬扬飘零。 这些灰烬被吹落在冥钱上,原本纯白无瑕的冥钱居然显现出字迹来! “三清真人显灵了,这是我们大雍的福报啊!”一个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冥钱,继而猛的跪下来,向着正前方的殿宇不断磕头。 有此先例,其余香客纷纷效仿,争着抢着沐浴神恩。 狂风呼啸,冥纸漫天,道观内千人跪拜的场景格外诡异。 陆定羲伸手捡起一张冥钱,眸色深幽,缓缓念出上面的字:“乾定天,坤定地,胤定国。” 当今圣上,名为陆容胤。 两人的视线逐渐交织,对视,季书冉对着陆定羲微微一笑,格外神秘。 季书冉突然对着陆定羲直直跪下,昂声大呼:“恭喜殿下!恭喜大雍!正是因为太子殿下为皇上诚心礼拜,这才感动上苍,其拳拳真心,三清动容,因而降神迹于三清观内,以告天下!” 诸位香客一听这是太子殿下,更加来劲。他们一半对着三清真人磕头,一半对着陆定羲磕头。 一时间舆论群起,把陆定羲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口浪潮。 陆定羲先在两浙救灾大捷,当地灾民自发要为他塑造金身,如今又引得三清现世,降神迹于三清观内。 细数从前历代太子,哪一个有陆定羲如今的威风。 陆定羲面沉如水,化不开的阴气团聚在他脸上,直直盯住季书冉,“季、书、冉。” 当今圣上受头疾所累已达五年有余,遍请名医,尝尽灵丹妙药依然无果。 即将病入膏肓之际,皇上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上天的恩泽。 因此,本次泰山封禅大典才会如此被重视,圣上向上苍给自己歌功颂德,也是希望得到老天的宽恕,能够免去他的头疾。 这一点对于21世纪的季书冉来说,当然是无稽之谈。可这放在教条森严,尚未开智的封建社会来说,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奈之举。 而如今三清观显灵,即便内容是阿谀皇帝之威仪,却是因太子礼拜神佛才令真神现世。 司马昭之心,已经闹得路人皆知,现在覆水东流,任谁都收不了场。 如今皇帝碍于民望不敢动陆定羲,陆定羲碍于两人共同入局不敢动季书冉,三方制衡,谁都不敢先动一步。 陆定羲阴着脸,带季书冉快步上轿,打道回府。 “殿下,臣这个礼物,您可还满意?”马车里,季书冉言笑晏晏,好整以暇问。 陆定羲勾出一抹冷笑,“季大人送的,当然喜欢,孤真是求之不得。” “季书冉,你做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怕被人查吗?”陆定羲问。 季书冉似是拿住他的把柄,直言不讳,“我相信太子殿下的实力,自然能善好后。” “季书冉,孤实在是越来越舍不得放你走了,没有你在孤身边,还真是少了许多乐子。”陆定羲卡住季书冉的脖子,把他一寸寸拖到自己身边,眸光若利刃,森然一凉。 他手下的力道愈发加重,季书冉喉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几乎快无法呼吸。 血液无法流通,季书冉的脖子和脸一道涨红起来。 他颤栗着开始挣扎,双手抓住陆定羲的手,努力想要掰开,不断敲打他的手腕,可只是于事无补。 忽然一阵拍轿声在门外响起,清脆的声音:“表哥!表哥!你在吗?” 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季府门口。 陆定羲的手一顿,松开他,一圈血红的印记赫然浮现在季书冉雪白的颈间。 大量新鲜空气吞入肺里,季书冉已经被他摆弄得浑身无力,他趴倒在轿子上,摸着脖子不断大口呼吸。 贺春舟拍了半天轿子没有反应,自己不顾几个太监的阻拦,登轿开门。 他愕然在地,心一紧绷。 只见表哥脖子里一圈红印,正趴在椅子上粗口喘气,赫然被人逼至绝境,一副劫后余生的脱力样。 贺春舟眼角泛红,杀心顿起,一把拉过季书冉,一掌就要对着陆定羲下手。 轿外侍卫大乱,“太子殿下!”,就要前去支援,但见陆定羲左手格挡,腕上佛珠泛起莹莹宝光,贺春舟竟被猛的弹出几尺,趴伏在地。 贺春舟防不及防,心神不稳,只能堪堪把季书冉捧在怀里,护住表哥的安危。 陆定羲同样觉得奇怪,正狐疑注视那季书冉的所谓表弟。 此时侍卫已经连连上轿,里三层外三层围住陆定羲。 大胆庶民,竟想加害太子! 众侍卫拔刀相向,剑拔弩张之际,就要把人押下待命。 贺春舟伏在地上,已经退无可退,不能再让表哥受伤,更不可能将人交出去。 他的掌心暗暗蓄力,冒着即将暴露身份的风险,正欲与之奋力一战。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高昂健气的少年音传至:“臣陈世霄叩见太子殿下!” 今日事情太多,陆定羲不便在外生事,出声止戈,摆驾回宫。 侍卫们这才消停,赶马回宫。 轿内,陆定羲摸着左腕佛珠,细思,季书冉那表弟,居然不是人。 第64章 佛光邪气 太子车架远去,陈世霄箭步上前扶起两人。 “冉冉,你没事吧?”陈世霄搂住季书冉的肩头,十分关切。 季书冉捂着嗓子向他摇头,随即立刻关怀起贺春舟的情况:“春舟,你怎么样?可曾伤着没有?” 季书冉下意识挣开陈世霄的手,扶起贺春舟的身体,陈世霄手心空下,落寞一瞬。 虽然被那串佛珠弹开,所幸其中力量并不强盛,并没什么紧要。 贺春舟浅笑回视,“我没事表哥。” 季书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府外不好久留,三人相持入府再说。 即便贺春舟被八十一道天劫打回原型,可他并非妖精,而是神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佛珠所挡。 更何况那串佛珠十分阴森,恐怕那股力量并非来自于佛光,而是滔天鬼气,才会抗拒自己神胎之体。 那串佛珠内蕴含的鬼气之力足以将自己弹开,但这太子竟能盘握于掌心这么多年,丝毫不受鬼气反噬,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人实在太过危险,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近表哥的身。 贺春舟低头思忖时,季书冉也在盘算。 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世霄今日前来一定有要是相商,事关政事,儿女私情暂且搁置。 “春舟,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我晚上去翠玉轩找你,好吗?”季书冉脚步停下,对他说。 雄性对情敌的嗅觉出自于本能,更何况陈世霄对表哥虎视眈眈的表情,瞎子也看得出来。 贺春舟放心不下,心存戒备地看了好大一会陈世霄。 陈世霄找回几分存在感,勾住季书冉的胳膊,往怀里狠狠一带,趾高气昂道:“对,我和你表哥有要事相商,你这小屁孩,该去哪玩去哪玩!” “你!”贺春舟气急。 “春舟,我发誓,晚点去你那,原谅我这一次,好吗?”季书冉不想他们起争执,双手十指相扣成拳,楚楚可怜地眨眨眼。 好难得才见表哥这样讨饶,贺春舟心里荡漾,脸色也缓和几分,“那好吧。” 贺春舟面色一变,像是故意说给陈世霄听的,撒娇道:“表哥,那今晚我还想和你亲亲...” “啊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小侯爷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一定有大事发生,来来来,我们进屋聊!” 季书冉神色窘顿,突然大声掩盖,眼神不断示意贺春舟赶紧离开,自己则挽住陈世霄的胳膊,带他走向书房。 原本被心上人勾着胳膊走是好事,但他表弟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和你表弟亲过了?”陈世霄俊脸一下子沉下,不可置信地看他,浑身的血液逆流。 季书冉顾左右而言他,打着哈哈道:“小侯爷,虽然夏天过去,百花凋零,但是桂花开了,香不香?” 陈世霄不再随他前行,站住脚,捏起季书冉的脸,左看右看,醋瓶子乱翻,“他亲你哪了?脸还是嘴!” 这茬左右是躲不过去了,季书冉抿着嘴看他,眨巴眨巴眼,不说话。 陈世霄只觉得脑门子发晕,气得高血压要犯,咬牙切齿道:“季书冉,你才是狐狸精变的!怎么那么会勾人!又是襄王,又是表弟...还,还有我!你怎么不守男德!” 他这样一通斥责,季书冉也不干了,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我怎的知道,你们一群男子偏好男风!我还想好好娶妻,都被你们耽误!我也无辜!我也不想你们倾、倾心于我……” 被季书冉一顿乱凶,陈世霄委屈劲上来,只觉得自己错过太多,又被季书冉冷落,心里一阵阵地泛酸难过。 心里难受得很,眼眶红了红,陈世霄撇过脸,不给他看自己窘迫的模样。 季书冉偏偏心太软,最见不得男子这般,拽拽他的胳膊,又来哄他:“怎么了?生气了?” 陈世霄破天荒甩开他的手,彻底背过身子。眨眨眼,泪水要流下,陈世霄慌忙抬手擦掉,仍立得笔挺,一点软处也不给季书冉看。 “小侯爷,别这样嘛,我给你道歉...”季书冉又来哄他,陈世霄又扭过身子,跟他撒气,真小孩似的。 季书冉没有办法,“那你要怎样才好?” 陈世霄委屈得要命,声音轻若蚊呐:“那你也亲我一口。” 季书冉一时犹豫,若他真亲了小侯爷,春舟那边又如何交代?总不能变成一个水性杨花的浪荡公子哥吧! 陈世霄见状更是委屈,“我就知道,你还记恨我……” 话音未落,季书冉踮起脚搂住陈世霄的脖子抱了一下,简单相拥,一触即离,不掺杂丝毫情爱。 只是兄弟之间,搂搂抱抱,应该也算不得纠缠不清。 浅浅的茉莉花香涌入满怀,陈世霄被惊喜砸晕,一时昏头转向,眼睛里繁星乍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季书冉,尾巴高兴得快翘到天上去。 “分明都是男子,我也瞧不出我比姑娘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三个,也实在搞不明白。”季书冉噘着嘴吐槽。 要论小侯爷这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降到谷底。 陈世霄冷着脸,一个字一个字说:“两个,三个?季书冉,到底还有谁亲了你?” 季书冉脸一僵,又想打个马虎混过去,陈世霄却不依不饶,非要把其余的奸都捉出来。 “那可不是我的错!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季书冉拍拍他的胸膛,为他顺气道。 “我,你...季书冉你到处沾花惹草,倒还要我不许生气……”陈世霄闷着脸,半天才道,“我不与你生气,我保证,可好?” 季书冉一面领着他往书房走,一面道:“珈南上次在春香阁好似给我下了药,我迷迷糊糊的,他就亲了我...” “什么!”陈世霄低叫一声,恨恨道,“珈南这小子,在边塞吃了我的败仗,就一直不服气。却不知道他把淫手,竟伸到你身上!” “泰山封禅大典行将开始,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两邦外交不能儿戏。” 见他神色有变,季书冉抓住他的手走进书房坐下,警告他这时候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当心被抓住把柄。 陈世霄自然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也不可给季书冉这时候扯上麻烦。 他还没忘了此番前来的正事,陈世霄低声与他说:“襄王和十皇子那里有动作了,近来关东一带有流寇作乱,皇上遣了十皇子和骠骑将军前去围剿。 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皇上要废太子,立十皇子,只是碍于泰山封禅才不能轻易废太子。 襄王和太子只能赢一个,你可曾想好,到底跟谁?” 第65章 一纸婚约 他说的这些,季书冉并非不知道,但季书冉真正的打算,还未曾同任何人说过。 季书冉脸色深沉,一时拿捏不住是否该说实话,试探问:“那你呢?太子襄王,你怎么选?” 陈世霄无所谓地笑,“若你问我忠勇侯府,那一定是太子一党。但你要是问我,我只跟着你,无论你支持谁,我只负责保你平安。” 这番话小侯爷已经对他说过许多次,似是意料之内,却每每听来,都格外安心。 是季书冉太过谨慎,所以不敢轻易和盘托出。 季书冉静下心思,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他们两个,我没有一个支持。盼只盼他们两败俱伤,我好渔翁得利。” 陈世霄被他说的话听得一惊,眉峰扬起,“你可曾想好了?如若被他们发现,没有一个能饶得了你!” “同样是生死一搏,为别人搏,不如为自己搏。靠天天塌,靠山山倒,只有靠自己,我才能彻底安心。”季书冉为两人倒上茶,茶香四溢,缓缓说道。 如今朝堂风谲云诡,绝没有百分百的合作伙伴,季书冉这话的确在理,但是否太冒险了。 陈世霄仍是不放心,“襄王他...也并未真正害过你。” 季书冉垂下眸,思潮翻涌,淡淡道:“若事事都一味只等别人害过我之后,我再报复回去,是否过于被动?襄王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敢全信他。” 寂静稍顷。 “书冉,我相信你。不论如何,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陈世霄没再多说,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小侯爷,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季书冉对着他笑,“我要找机会见一面襄王,需要你陪我。” 坤宁宫里,肃穆安宁,太子正陪着皇后用膳,两人相坐无言,各自缄默。 两边宫女静静服侍,行动拘谨恭敬,一声大气不敢出。 直到皇后放箸,陆定羲才随之停箸,候在一旁端净盆的宫女碎步上前,伺候二人饭后礼仪。 皇后执帕擦净嘴角,扔掉丝绢才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你今天跟季家那小子一起去了三清观,三清真人还显灵了?” “是,母后。”陆定羲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皇后抬眸,“还记得你怎么跟母后说的,安插到你身边,寻个机会杀了他。” 陆定羲沉着脸,没回话。 “趁他还没成长起来,死个玩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儿我看就不错,免得夜长梦多,省得你惦记。”皇后道。 显然皇后不准备给他拒绝的机会,理着发起身,就要回去歇息。 身后,传来陆定羲的声音,“杀不了。” 皇后转身,“怎么?” “他还有用,儿臣不想杀他。”陆定羲抬起头,直视皇后的双眼,神色坚定。 皇后美眸眯起,定住,似毒蛇盯住猎物的危险眼神,“你看上他了?” 陆定羲皱着眉,略倾过眼,“没有。” “陆定羲,你谁都能骗,你别想骗生你养你的娘老子。” 皇后扶桌坐下,猛一拍案,“那小子一张嘴,花言巧语耍得你们父子俩团团转,还把他当个宝。他的鬼主意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就凭你这个蠢出生天的猪脑子,也想玩得过他?” 陆定羲忍不住反驳,“今日三清观是儿臣疏忽了,可东宫之主的位子儿臣弄不丢。我知道老十背后是陆容璋,我已经想法子对付他了。” “你以为你那点伎俩我不知道?给陆容璋下毒有什么用?没有陆定礽在,陆容璋他算个屁?陆容璋恨不得你一门心思对付他,好让陆定礽在外面积蓄力量,你个蠢货!” 皇后气急,想要伸手掌掴,又忍不下心,只好骤然摔筷,“我早就看清楚,一直不说,是想你自己察觉,但我还是太高估你!” 近日,陆定礽被派去关东围剿流寇,皇上的确有意扶持老十。 但陆定羲认定十皇子一党的主心骨是陆容璋,想要冲垮他们的组织,只需以点破面,解决掉陆容璋即可。 陆定羲却忘记了十皇子本人才是他们争权的底牌,没了十皇子,他们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也正是陆定羲顾此失彼,恰恰中了陆容璋的计。 想通这些关节,陆定羲的脸越拉越沉,埋下头去。 眼见自己这番话,陆定羲全听进去,皇后的脸色才好看些。 “你就是头猪,这太子之位我也会给你稳住。”皇后顿了顿,眸光如剑,“至于季书冉那里,我会安排好,你不要插手。” 陆定羲猛的抬头,慌乱,“母后,你别杀他。” 皇后冷嗤,“你们陆家,真是祖传的情种,一个两个,偏偏都只爱季家!” 陆定羲咬住牙,“我不喜欢他,只是他还有用,我也已经有了拿捏住他的底牌,所以一时不想动他。” 皇后摆摆手,“这些话,你不必跟我说,你跟你自己说。本宫累了,人跟猪说话,就是费劲,你给我滚回你的东宫去!” 被母后百般奚落,陆定羲自知理亏,也不敢回驳。 只知道母后暂时没有杀季书冉的心思,陆定羲才放下心,不敢久留,摆驾回宫。 身边的嬷嬷扶着皇后往寝室走去,皇后适才吃饱,懒着身子,慢悠悠地搭着嬷嬷的手走回去。 “羲字配他真是白瞎,陆定猪,陆定豚,陆定彘,都更配他。”皇后嘁一声。 嬷嬷哎了一声,安抚道:“娘娘到底还是疼太子殿下的。” “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疼他,疼那些个小杂种么?”皇后秀眉一戾。 “皇后娘娘,不可妄言,龙胎……”嬷嬷轻声提醒她。 皇后这才发觉自己口误,禁声不再言,冷着脸回寝。 回到东宫,陆定羲第一件事,就是把四个死士再派回季书冉身边,既是监视,又是保护。 但他错了,皇后并非是想要季书冉的性命。 次日,皇后请安养心殿,与皇上给季书冉赐下一纸婚约,相配的女方,正是礼部尚书之女李湘君。 李湘君的父亲和瑞王李扬时乃是叔侄,自然与十皇子的生母李妃也是血亲。 皇后此举,明摆着要把季书冉往十皇子的阵营里推,让太子忌惮这层关系,不敢再用他。 第66章 圣上赐婚 与襄王见面并不容易,季书冉还忌惮着太子的暗卫不知是否撤走,陈世霄说他来想办法。 时间不等人,敲定下之后,陈世霄就早早地离府而去。 季书冉遵守约定,去了翠玉轩见贺春舟。 彼时贺春舟正和小梨说些什么,气氛僵硬,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见到季书冉过来,贺春舟眼神制止住她的动作,自己立刻换一副表情,笑脸迎人。 “春舟,我来了!”季书冉笑容灿烂,对着表弟挥手,他提起下摆,三步跨作两步进屋。 小梨看见季书冉,低头站到旁边,不再言语。 “表哥,”贺春舟一下子站起来,又想到什么,吃味坐下,撇过脸,“那人走了?” “嗯,走了。”季书冉紧着他坐下,很是亲热。 贺春舟才稍安几分,又不知吃哪门子的醋,“要不是他走了,你也不来我这里。” “我...”季书冉才要解释,贺春舟立刻捂住他的嘴,不给他张嘴的机会。 掌内贴上表哥的唇瓣,手心一阵火热,贺春舟心上一烫,立即收回手,心里又有些躁动。 “你说你明白我的心意,现在过来,是否有话要对我说?”说这话像极了求偶的孔雀,简直羞死个人,贺春舟脸皮红了红,轻声问。 提起正经事,季书冉摆正颜色,认真说:“春舟,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若说我对你无情,那也太过铁石心肠。” 贺春舟眸光一亮,转身看他,“所以……” “可你若是让我突然变成断袖,我也还没那么快能接受,春舟,你能不能给我些日子,让我适应一下?”季书冉扯扯他的袖子,摆出讨好的神色。 一朝穿越,突然从笔直的直男变成同性恋,还未曾与女孩子拉过小手,突然就要与男子同床共枕,季书冉还不觉得自己的自适应能力有那么强。 即便,即便这人是春舟,是豁出性命救自己两次的表弟,是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身上的人。 但季书冉还是不明白,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心。 “没关系的,表哥,春舟等你。”贺春舟握住季书冉的手,指腹轻轻揉捏,笑意温润,“一天、一月、一年、十年,我都在你身边,我等你。” 季书冉反手也握住他的手,相视而笑,“春舟,对不起,也谢谢你。原本我还想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怕耽误你,又怕伤你的心。” 贺春舟一把抱住他,与他相拥,两颗心贴得极近,怦怦地跳,震耳欲聋。 “只要在一起就好,接受我,或是不接受我,都没什么关系。不要赶我走,不要离开我,这颗心便是由着你伤,也没关系。” “瞎说什么。”季书冉不喜欢他妄自菲薄,轻拍他的背,轻斥。 明天还要上早朝,夜里再睡不好,又要遭父亲奚落。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贺春舟才依依不舍地把季书冉送回洗云斋。 翠玉轩里,小梨坐在椅子上,冷冷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族里?” 贺春舟皱起眉,“我说过了,不会回去。” “你今日差点就用法术了吧?你难道不知道你一旦用法术,就会被天道锁定。到时就是我不让你回,你父亲也会来抓你回去。”小梨站起身子,质问他。 贺春舟视线闪躲,“我不会再用法术了。” 小梨小跑过来,一把抓住贺春舟的手。 贺春舟要挡住她,小梨指尖施法,定住他的身子,手一用力,把他掌心翻转过来,一团淡淡黑气氤氲掌心。 “那个太子的佛珠,邪气浓郁,现在进了你的身子,你不能施法,就散不出去!你自己糟践自己,我不拦你,你不是一心喜欢你表哥吗?等你早死,你表哥对别人投怀送抱,那时候你已经灰飞烟灭,你哭都来不及!”小梨染上哭腔,急着哭叫。 贺春舟冲破她的封印,猛的收回手,冷下脸,“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会解决,不关你的事。” 小梨满眼噙泪,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她手里捏诀,转身就要离开。 “你敢去腾蛇族通风报信,我就自剃神骨,散尽修为,化成原型陪着季书冉,也绝不可能让你们再找到我。”贺春舟凉声警告她。 “斐,你一定会后悔的!”小梨擦掉眼泪,扭身不见。 次日早朝,两件大事。 昨日太子去三清观上香祈福,三清真人显灵,降神迹于三清观内。 古有云,君权神授,当今天子陆容胤已被上天动容,肯定其君主之位,特降福于人间。 这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自然是溜须拍马的好机会,各路大臣纷纷上奏,吹嘘皇帝为国为民,功高震世。 在此期间,十皇子党与太子党拧成一股绳,一起拍皇上的马屁。 太子党要为太子立势,十皇子党想要给皇上的疑心火上浇油,反而两方营造出太子即将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氛围。 皇上当然心存不忿,疑心病愈发浓重,又碍于舆论不好多说,只能含糊其辞。 群臣越说越来劲,皇上只好把话题转到赐婚上。 治书侍御史季书冉与礼部尚书之女李湘君的婚约,被皇上御笔定下。 这一道圣旨没有通知任何人,打了两家一个措手不及,季书冉下意识想要抗婚,刚张嘴就被季淮昌给捂住。 季淮昌拉着季书冉和礼部尚书李琛一道出列,三人跪下接旨,皇帝又嘱托几句,这才散朝。 一直走出乾清宫,季书冉还云里雾里,胳膊被人抓住,是陆定羲,太子问他:“你真要和李家女儿结婚?” 周遭官员一一给太子行礼。 一时脑子不清,季书冉连给太子行礼都忘了,下意识回:“我不能结……” 说这话时,礼部尚书李琛还在身边。 旁边的季淮昌眼皮一跳,接下话茬,“书冉的意思是,我们季家毫无准备,不可轻易定亲。如今圣上赐婚,待我们季家备下厚礼,再登门下聘。” 这样说下,李琛的脸色才勉强好看一些。 李季两家的家世背景,其实还算贴切。 李家和季家都有女子在宫里,论位分,季贵妃到底高出李妃一个“贵”字。 论官阶,礼部尚书乃是正二品,大理寺卿是正三品,李家更位高权重。 但季书冉今年高中榜眼,又得了个从五品的官衔。而且他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还是当朝新贵,李家女儿嫁给他怎么也不吃亏。 不过季书冉最近和太子走得太近,李家显然是十皇子党的,所以这门亲事,李家自己也还要再仔细斟酌。 因此李琛也没再多说,和季淮昌这个未来亲家又寒暄几句,便打道回府去。 季书冉此时也正心烦意乱,哪里顾得上太子诸多念头,说话失了分寸,“太子殿下,您还有事吗?臣还要回府准备。” 陆定羲下颌紧了紧,收回手,“没事,你走吧。” “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 季淮昌与季书冉向陆定羲拱手道别,两人并肩离开。 翰林院拟下的圣旨先一步抵达季府,季家父子俩还没到家,王碧蓉就早已欢天喜地接下来。 季书冉甫一踏进家门,王碧蓉满脸花枝乱颤,脚赶脚向他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我们家新郎官回来了吗!” 她捧住季书冉的脸贴上去,“冉冉,等你成了亲,可别忘了咱们季家的祖训,千万不许纳妾!要是给你的大娘子苦吃的话,当心家法!” 说着,她又瞪了一眼儿子,只是脸上的笑意不消,这个瞪眼便显得不轻不重。 “娘,我不能成亲。”季书冉忧心忡忡,拉着王碧蓉走回大堂坐下。 “什么?”王碧蓉脸色一变,甩开他的手。 她把情绪压下,声声逼问:“怎么不能成亲?你不想成亲,也必须成。这可是圣上御赐的婚,朱砂御笔,圣旨都已发进家门,你不结婚,就是抗旨!这可是获狱的大罪!” 第67章 一场好戏 季书冉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只知道这样贸然成亲,会耽误姑娘终身。 “娘,我不喜欢李小姐,和她成亲,岂不是耽误别人?”季书冉仍旧抗拒。 王碧蓉拍着他的背宽抚道:“感情不都是培养起来的?想当年我和你爹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现在不也好好的?” “不一样,娘,不一样,这是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事。这事儿她赌不起,我不敢赌...”季书冉声音忽顿,像是感受到什么,抬起头,看到贺春舟的脸。 那双眼,温润清澈,杏眼静静看向自己,受伤的情绪在风里弥漫。 “春舟...”季书冉慌了,骤然立起身子,跨步过去拉住表弟的衣袖,低声安抚,“我不会成亲,你放心。” 这一幕落进王碧蓉的眼里,顿时变了味。 兄弟俩感情好正常,可感情再好,哪有为了表兄弟不成亲的道理。 “季书冉!”陈世霄的声音传来,他跃进季府,见到两人,又沉下眉眼,走过去拉住季书冉的胳膊,“你和李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带你去见襄王。” 的确,襄王就是十皇子背后的中流砥柱,这场婚姻,要想破局,必须要去找襄王才行。 正好,他本来就要去找一趟襄王。 “你等我回来。”季书冉拍拍贺春舟的手,转身跟着陈世霄一道出门。 两人相携上轿,马车随着马夫的一声长喝,开始滚滚向前行动。 “书冉,我是不是来晚了?” 马车上,陈世霄不明不白地开口。 季书冉随之看他,“嗯?不啊,你来的正好,我正为了这婚事发愁,要去找襄王呢。” 陈世霄抿起嘴,颊上微红,“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感情是不是来得太晚了。比你表弟,明白得晚了太多。” 季书冉睁大眼睛,一下子表情尬住,眨眨眼,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感情这种东西,是没有先来后到的,可一旦用情至深,就再也容不下别人。”季书冉像是怕伤到他似的,声音很轻。 陈世霄失落稍瞬,忽然绽开一笑,少年英雄的矜傲涌动在眉间,依然是不肯轻易服输的倔强。 “季书冉,这是你说的,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你那弟弟,的确对你很好,我认他。可我会向你证明,我丝毫不比他差,我会比他更适合你。” 情势所逼,季书冉需要陈世霄保护自己的安危,他还不能失去陈世霄。 于是在陈世霄一次又一次的示爱之下,季书冉没有办法直面他,也不能像拒婚这样坚定,只能含糊其辞。 更令季书冉心惊的是,少年人示爱的情意太赤忱,季书冉竟也被动容。 可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感情上的回馈,季书冉只是不敢想象,陈世霄被自己再一次拒绝后的模样。 忽然觉得空气好热,季书冉掀开车帘往外看,却发觉这不是去春香阁的路。 “这是去哪?”季书冉问。 又觉得这条路颇为眼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来。 “去襄王府。”陈世霄回。 季书冉讶异道:“怎么会去襄王府?太子的眼线可能还没撤。” 陈世霄道:“我已经派人查过了,你这婚事有皇后的插手,她想把你跟太子拆开。 你现在去襄王府才是顺了皇后的心,才是光明正大。 至于太子那里,他本来就不信任你,现在信不信,也无所谓。” 这婚事果然不是皇上的心血来潮,季书冉有预感是他人的别有用心,却没想到竟然出自皇后之手。 也是,他现在在太子手下太高调了,会引得皇后出手是必然的。 只是他还是太小瞧皇后了,皇后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从太子身边推走,推向另一个敌对阵营。 如此一来,他们去襄王府倒也显得正常得多。 因着陈世霄早就与襄王互通过信件,所以赵管家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他们,把他俩迎进王府。 许久不来襄王府,原本的郁郁葱葱已经泛上秋黄,越是平静,越是风雨欲来。 季书冉敛下心思,跟陈世霄并行进屋。 屋内,陆容璋的脸色更加苍白,更衬他黑瞳如墨,唇红如血,分明是个病秧子,昳丽容貌却更具攻击性。 “臣参见襄王殿下。”季书冉要给他行礼,陆容璋的手一抬,允他免礼。 竟是连说话都力气都没有了。 “王爷你...”季书冉凝眉,不是说王爷已经找张叔想办法稳住毒了么? 忽然一席浅黄映入眼帘,季书冉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裴淑玉。 “方才没有发觉,竟是裴侧妃也在,恕臣失礼。”季书冉向她拱手。 数月不见,从前一身倨傲,宁死不从的裴淑玉,竟已变得如此衰颓,落寞之色蓄在眼底,眸中已经没了半点灵气。 她难堪地扯出一抹浅笑,“季大人有礼了。” “本王已是行将就木的败体残躯,难为季大人...咳咳...陈将军,还来看望。”陆容璋说话已经十分吃力,说话声就像漏风的风琴一般粗哑难听。 裴淑玉立在旁边,手里一个绞紧,眉心隆起。 季书冉心中一动,与襄王心意相通,明白他要演戏,便陪他演。 季书冉慌忙上前,坐在他床边,担忧道:“王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乃是凤子龙孙,一定有大福德在。” 襄王赞许看他,又装着咳了好几声,艰难道:“这次见面,不为别的。咳咳...琼珊她一向与淑玉不合,怕只怕等本王走了,咳咳咳...淑玉也不能回娘家,没人照应,所以想拜托你……” 话音未落,裴淑玉眼泛泪垂,噗通一声对着陆容璋跪下,妆容尽毁,花了满脸,哭道:“王爷您别这么说,是妾没有福气伺候您……是妾的错,是妾的错……” 陆容璋露出一个惨白的笑,话音柔软,“淑玉,本王怎能怪你,你是个好姑娘,跟了我是委屈你了。你放心,本王阖眼之前,一定会给你寻好生路。” 裴淑玉彻底泪崩,泪如雨下,脸皱得像纸团一般。 她跪在地上,对着陆容璋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磕头,血丝浸染地砖,青青红红的一片。 眼下陆容璋不方便扶她,季书冉连忙去搀,“裴侧妃,你这样,王爷又要心疼了。” “不是,不是的!王爷是好人,是我…是我对不起王爷!”裴淑玉泣叫一声,趴在陆容璋的床边,绷不住地嚎啕。 陆容璋仍是温柔,抚摸她的发丝,“淑玉,别哭了。” 突然,裴淑玉似是下定决心般,猛的抓住季书冉的手腕,哽咽道:“季大人,我有话对你说。” 想必襄王这场短剧已经演到收尾,季书冉垂眸哎了一声,扶她出去。 出门后他们寻了个墙角,裴淑玉对着季书冉跪下来,涕泪交垂,“季大人,是我的错,是我给王爷下毒了!怎么办,王爷他那么好,我却恩将仇报,我不是个东西……” 裴淑玉抬手就对着自己扇了一巴掌,泪水潸潸,“可是父亲说,若是我不这么做,太子怎么灭的温家,就要怎么灭我德昌伯爵府啊!” 第68章 王府之变 要论襄王那一出戏,不是演给季书冉或是陈世霄看的,唯一的观众,只有裴淑玉。 裴淑玉只是个被束高阁的大家闺秀,即便性子倔了点,也是个秉性纯善,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要想逼裴淑玉做出下毒害人这种事,太子必然以非常之法迫害她,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这一出戏,襄王的临别遗言,假意温柔,实则每一个字都如刀锋刮在裴淑玉的良心上,痛得她寝食难安,所以索性豁出去全部坦白。 裴淑玉的剖白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被太子察觉,伯爵府定要遭受灭顶之灾。 不过如今东宫尚且自顾不暇,应该没有时间来料理其他的事。 恐怕陆容璋已经听到什么风声,所以才会铤而走险,用裴淑玉这枚棋子。 “裴侧妃,你先起来,下官会如实禀告襄王,也会极力保住你们伯爵府的安危。”季书冉把她扶起来。 裴淑玉搭住季书冉的手,虽然还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情绪却也稳定些许,“季大人,我已决心要报王爷恩情,只是还放心不下家人。如若王爷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出力,只是还请保住伯爵府。” “裴侧妃想说的,下官已经牢记,侧妃先回房歇息,静候佳音。”季书冉把她扶到身边丫鬟的手中,裴淑玉双眼含泪,缓缓点头。 骤然一声惊叫响起:“王妃娘娘!” 季书冉与裴淑玉双双回头,但见一红裙女子满身怒气,提裙赶来。 两人来不及行礼,只听脆声乍响,楚氏伸手一个巴掌,顿时把裴淑玉打翻在地。 “娘娘!”丫鬟低叫一声,连忙蹲下身子要去搀扶,楚琼珊又把丫鬟一脚踹开。 她怒不可遏地咒骂:“贱人!你居然给王爷下毒? 王爷近月都未曾去府外寻过娈童,屡屡到你那里歇息。我还想着虽然王爷不识好歹,宠妾灭妻,但也比去找外室那些骚皮子强! 后来王爷病了,我只当是小事,你又尽力照拂,以为你是个聪明体贴的。却没想到就是你这贱人害王爷病入膏肓!” 楚琼珊说着,蹲下狠狠掐了一把裴淑玉的胳膊,裴淑玉惨叫一声,呼痛求饶:“王妃娘娘,我实话跟您说了吧! 我找过家里人去外面寻王爷那处宅邸,里面根本没有娈童! 王爷来我院里歇息,也都不宿在一床!我...我...我至今还未曾与王爷圆房过!” 空气仿若一滞,楚琼珊停手,黑瞳虚转,半信半疑问:“你说的是真的?可是当初王爷明明在府里豢养过那些东西,我看得真真切切。” 桎梏住自己的手终于放开,裴淑玉顾不上步摇散乱、满身污垢,她跪坐在地上,后退几大步才堪堪停下。 裴淑玉不敢看楚琼珊,泪水盈眶。 这里还有季书冉一个外男,她怎么能把夫妻的房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如今已是把伯爵府的脸面全部丢尽。 “娘娘,若我所言有半分虚假,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裴淑玉边哭边道,“我成亲那天,您给王爷下合欢香,把他困在婚房里不拜堂,就是想借此让我俩与王爷有夫妻之实。 但王爷宁可逃走,也不愿留下...说不定,说不定……” 裴淑玉神色闪躲,轻声道:“说不定王爷有隐疾也不一定,否则他这样的地位,怎么会男女不近呢?” 楚琼珊闻言王爷有隐疾,又炸起来,“怎么可能!若是王爷有隐疾,怎么会当初搞了那么多娈童在府里?” 裴淑玉怕她暴起,又把自己打骂,退后两步才说:“娘娘您手眼通天,一定也曾听过王爷的墙根,可曾听见什么云雨动静? 若是没有,可能王爷真有隐疾...又怕被娘娘知道,搞得满城风雨,所以装作断袖骗您。如今京城男风盛行,好男风,总比无力人道,要好听的多... 这是妾自己推断的,还请娘娘明鉴。” 一番话说完,裴淑玉向着楚琼珊跪拜在地,战战兢兢,不敢再言。 楚琼珊只是性子泼辣,却也不是直脑筋的笨人,被裴淑玉这样一指点,自己也悟出几分门道。 娶回裴淑玉之后,王爷的确不曾再出府去那府邸留宿,只一味宠幸裴淑玉。 想来也是因为裴淑玉生性乖巧,不敢说漏,又好挡住楚琼珊自己的嘴。 细细想过,明白自己蠢得无可救药,竟被陆容璋一场局,整整骗了五年! 气恼交织,涌上心头,可陆容璋居然宁可利用娈童、裴淑玉来骗自己,也不对自己假以颜色,悲痛至极,热泪滚滚。 楚琼珊把持不住,后退两步,嬷嬷婢子们连忙扶住,王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埋进身边嬷嬷的怀里,呜呜地哭,涕泪交零。 她红唇粗喘,大张着嘴,痛到极处,似乎要把心都呕出来。 楚琼珊之痛,裴淑玉亦有同感,兔死狐悲,王府里的两个女人一齐声地哭,嚎啕震天。 “娘娘,或许王爷不好男,不好女,本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这不是您的错。您,您也不要再纠结……”裴淑玉跪行向她,抱住楚琼珊的腿,悲鸣。 楚琼珊忽然回过神来,清澈眼眸顿时凝住,一戾,她哭腔缓缓,“妹妹,你错了。” “姐姐?”裴淑玉疑惑抬头。 站在旁边,被迫看这一出大戏的季书冉突然毛骨悚然,不祥的预感如雾如瘴,笼罩住他。 楚琼珊和身边的婢女耳语几句,那小丫头连忙应是,快跑离去。 “好妹妹,”楚琼珊把裴淑玉从地上扶起来,冷笑,“你不懂王爷,我也不懂。话本里那只孙猴子有七十二变,我们的夫君,有七百二十变,那张丰神俊美的脸下,是颗多狠毒的心啊。 可他不是妖精,陆容璋他是人啊,只要是人,总会有情的。” 此时那小丫头怀抱一叠宣纸跑过来,交到楚琼珊手里,她又令人去找个火盆子来。 “季大人,本王妃也许久不见王爷了,一起去见见吧。”楚琼珊揩尽眼泪,理正衣裳,妆面花了,傲骨不减。 说罢,她挽住裴淑玉,走进襄王的卧房。季书冉低头应是,一道进去。 彼时卧房里的两位也早已听到动静,陈世霄担心季书冉,在门口候他。陆容璋靠在床上,面容沉静,淡淡笑意,无波无澜。 看见三人进来,陈世霄忧心看向季书冉,走到他身边,眼神询问。季书冉摇头,按下心思。 重回屋内,裴淑玉想要对陆容璋行礼,楚琼珊拦住她,把她拖到旁边,席间不给陆容璋丝毫眼色。 嬷嬷很快抱着一个火盆进来,放在门口,楚琼珊在火盆旁边席地而坐,裴淑玉不明所以,也跟着她坐下。 楚琼珊笑中带泪,“妹妹,你说王爷本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我便叫你看看,王爷的心和情,都在谁的身上。” 女子嗓音婉转,将怀中无数画卷铺开。一幅幅、一张张,笔画落脚显然出自一人之手,上面的内容,竟画的全是同一位俊秀男子。 陈世霄惊愕原地,看向季书冉,季书冉更是诧异万分,全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上面的人,赫然就是季书冉本人! 第69章 王妃和离 “淑玉,你知道么?王爷死了。” 稍顿。 “你说他有什么了不起,仗着比平常人多半两脑子,就把别人耍得团团转……”楚琼珊停住,笑开,“真是恶心。” 王妃语出惊人,四下皆惊。襄王的随侍想要呵斥,被陆容璋眼神制止,襄王眸光深幽,不发一语。 “姐姐...”裴淑玉被她惊得差些吓破胆,又唯恐王妃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只能低低唤她。 她疯了? 她没疯。 楚琼珊顶着所有人或惊讶,或不解,或探究的神色,自然地顺着说:“五年前,太皇太后寿宴,我跟着母亲进宫为老佛爷贺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他站在太皇太后身边,仪容俊美,玉树临风,小说里一见倾心,大约就是这样。 我生性娇纵要强,回家就求着央着母亲,去请皇上赐婚,要嫁给他。” 哭腔喏喏,珠泪落下,楚琼珊抬手擦掉,取个火折子,吹出火星,点燃那一幅幅画像。 火舌舔上画像,猝然而起,火势渐旺,缕缕白烟燃出,楚琼珊把画像扔进火盆子里,痴痴地笑。 “我得偿所愿了,皇上赐婚,我俩成亲。我知道陆容璋不喜欢我,可那又如何,我总想着,做了夫妻,日子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楚琼珊哭着笑,泪水成线落下,“可是我错了,陆家的都不是人,都是铁石心肠的怪物。 后来父亲犯错触怒龙威,皇上把父母送回老家。陆容璋在王府就愈发无法无天,乃至豢养娈童……” 楚琼珊把一张张的画像依次扔进火盆里,安静地流泪,“骗了我这么长时间,该到头了。当初一顾惊鸿的少年郎,一层皮一层皮褪下,今天终于在我心里死个干净。” 言毕,楚琼珊把头上的珠钗全部取下,青丝如瀑,她拿过一个剪子,毅然决然将长发剪断,青丝飘扬,随着画像一道落进火盆。 火舌轰然,燃烧殆尽,一地灰屑。 夫妻结发为契,如今断发为祭。 楚琼珊看向陆容璋说:“王爷,我累了,我们和离吧。” 陆容璋似有怜悯之色,又含愧疚,浅笑,“琼珊,是我对不住你。这王府归你,我会另寻他处。” “不必了。”楚琼珊凉声打断,她从地上站起来,嗤道,“王爷,王府的一针一线都令我恶心。我所求没有其他,只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感同身受我今日之痛!” “和离书我会写好,差人送来的。”楚琼珊大袖一甩,夺门而出。 季书冉眉头微蹙,脚下迈步,竟跟了上去。 “娘娘...” 楚琼珊回头,看见是季书冉,依然不给好脸色。 她冷哼一声,撇过脸,“你?什么事?” 季书冉走上前,向她作揖,笑意温润,“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娘娘,人生路漫漫,山高水远,望您珍重。” 楚琼珊细眉拧起,她将那段经文在口中细咂几遍,脸色又顿地放晴,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入世,出世,哪有那么容易。季书冉尽管极力避世,仍被时代洪流裹挟向前。 他这一世,已经沾染太多因果,要想出世,已是妄念。 执念是顶住人活着的一口气,上一世,季书冉的执念是他的乐队梦,这一世,季书冉的执念是位极人臣,保住季家。 季书冉已经无法出世,所以看见难得洒脱的楚琼珊,忍不住想赠她这段经文,愿她下半世随心而活,畅意人生。 屋里,陆容璋把赵管家喊进来,让他把府上的所有银票、地契,田庄铺子都清点一遍,给王妃送去。 赵管家应下,前往账房。 一场大戏终是落幕,众人或坐或立,神态各异。 季书冉自然满腹唏嘘,陆容璋在床上神色淡然,意味不明,裴淑玉立在一旁,颤颤巍巍。 只有陈世霄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线八卦,还在回味。 看见季书冉回来,陈世霄又走到他身边,眼神不断乱飞——这趟真是来值了。 但楚琼珊烧掉的那些画像,季书冉还没忘记,神色陡沉,见他转变颜色,陈世霄也回过味来。 知道陆容璋惦记书冉,没想到竟然用情至此。 这么多的画,要画多少天? 火已燃烬,还有几幅画没有全部烧毁,季书冉蹲下去捡起其中一张。 宫殿富丽华美,青年醉倒桌头,手里握着玉杯不肯放。他的两颊酡红,似梦似痴,不知道梦到什么,呆呆地笑。 极富有标志性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是自己。 平时自己没有注意,在陆容璋的画里,季书冉才发现自己左颊上,有一颗浅浅的小痣,不仔细看,没法发觉。 “画得真好,可惜了。”季书冉吹掉画上的灰,掸掸烟尘,“注定我无福消受,有缘无分。” 季书冉看向王爷,言笑自如,“王爷,您说呢?” 这意思,指的是画?还是指的是情。 “缘分天定,是失败者自欺欺人的话术。”陆容璋道,“画毁了,可以再画。白瓶有隙也是白瓶,破镜重圆仍是完镜。只要想要,拼尽全力也要得到。 成功,说人定胜天,失败,说天意弄人。 我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缘,不把希望过错都推到老天的头上,我只相信我自己。” 陆容璋看似风流潇洒,其实比谁都偏执霸道,认定一条路,就是撞上南墙,也会自己头破血流磕出一个洞,钻过去。 如若是乱世,这种人必然是枭雄,能以其手腕魄力夺天下。可若是太平盛世,他这样的君王,又难以安天下。 既然陆容璋无意对那些画像做出解释,季书冉也不想白惹姻缘债,索性装个睁眼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陆容璋把裴淑玉支回房间歇息,再与二人共同议事。 眼下裴淑玉既然已经坦白,那么他们手里就有了太子的一条把柄,行事就更为方便。 季书冉把房门关上,跟陈世霄一道走到床边,此时陆容璋一改病态,坐直身体面对他们。 “王爷,我不能娶李家姑娘。”季书冉开门见山道。 陆容璋说:“书冉,我也舍不得你娶,所以才会演这一出戏。” 陈世霄眉毛一横,说出了来襄王府的第一句话,“啧,好好说话,油腔滑调,调戏谁呢你!” 第70章 拒婚之法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季书冉敲他脑袋。 陈世霄摸摸头,可怜巴巴,“你怎么还帮着他欺负我,而且我明年就及冠了……” 没法子,季书冉又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你乖一点啊,我和襄王谈事情。” “哦。”陈世霄应一声。 襄王府的桂花酥很好吃,刚刚小厨房拿过来,搁在案上。他左右自己无事,便坐过去吃。 他俩的互动,自然亲昵,陆容璋眼睫微颤,垂下。或许他穷极一生,也没人能与他这样嬉闹。 他总喜欢留好退路,没办法像陈世霄那样全身心地为一个人付出。 或许这就是他们和自己的区别,陆容璋哑然失笑。 “王爷,我知道您的意思是什么了。” 季书冉的声音把陆容璋的思绪拉回来,漂亮的青年继续说:“据我所知,李湘君与裴淑玉是相交好友。 如若我两家愿结秦晋之好,我又和李小姐扮一对假情人。 到时李湘君借婚事的名义,向裴淑玉请教,她俩人来往密切,太子难免会对裴淑玉起疑。 如此即便为了守住裴淑玉身上的秘密,太子也会想办法把李湘君和她分开,自然就会把婚事搁置。” 毕竟两位女性在一起聊的内容,会比和男性聊的,多得多。 如若今日裴淑玉没有坦白这一切,想必她也不敢与李湘君来往密切,更不会配合他们演这一出戏。 季书冉这番话正说到点子上,陆容璋赞许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我会逐渐露面于公众眼下,表现出病情好转的模样,太子自然疑心更重。 此举不必非要取消婚约,拖到泰山封禅之后即可。我向你保证,泰山封禅大典,就是陆定羲的被废仪式。” 季书冉额心一跳,问:“王爷,你有准备了?” “我们前面已经铺垫了太多,皇兄本就要废太子。现在缺的,只不过是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陆容璋微微含笑。 “那这根稻草是……” “是十皇子,”陆容璋笑,“如果十皇子出事,即便不是太子做的,可只要皇帝认定了废太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就一定会被废。” 季书冉心惊,“十皇子会死?” 陆容璋摇头道:“一个迂腐的朝政需要一个正统的皇帝,我不会让定礽死,他要先替我做一段时间的,傀儡皇帝。接着,他再下一道罪己诏,传位于我,这样,才是名正言顺。” 季书冉再问:“那民愤呢?我们先前已经为太子积蓄太多民望,废太子一定会激起民愤。” “民愤不过是蝼蚁的狂欢,一帮乌合之众罢了。”陆容璋道,“他们只知道谁给他们饭吃,谁给他们钱用,谁给他们好日子过,谁少收点税。 只有压迫,才有反抗。我不曾压迫他们,反而让他们过得更自在,谁再反抗? 好日子过久了,安分下来,谁再想闹事,就是和全国人过不去。” 季书冉不再说话了,陆容璋工于心计,却不知治国之道。 陆容璋跟在太后身边数年,严令禁止他学习帝王之术,自然不知道统治一个国家之难。 要想让全国人过上好日子,必须改朝纲,开国库。 改朝纲,需知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凡一地承恩偏少,百姓对比之下,积怨已久,就会反抗。 开国库,国库空虚,钱从哪里来,从民众中来。打土豪、抄乡绅、查贪官,直到查无可查,苛捐杂税一起上,国民怨声载道,这龙椅也坐不稳当。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就是看不起群众的力量。殊不知星星之火,亦可以燎原。 季书冉把这些心思藏在心底,面上不露出半点马脚,和和气气地对着陆容璋恭维两声。 反正自己早已有了打量,尽管让他们去斗,届时季书冉再坐收渔翁之利。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季书冉与陈世霄便不再多留,寻思要走。 陆容璋有些不舍,要留他们用饭,季书冉又推拒。 陆容璋只好说:“今天你的未婚妻子,李湘君也会来府上,眼下应该是去找淑玉了,你不去看看么?” 按照计划里,自己要与李湘君假借情侣之名,继而做局。两人早一些见面也是好的,先把这计划互相通个气。 三人同行前往裴淑玉的院子,陆容璋还要装病,只能由下人搀着。 路上,季书冉才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我们这样安排,不知道李小姐是否同意?” 陈世霄抢话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她。李湘君才情斐然,性子孤傲,曾发誓永生不嫁。我估计这个赐婚也快把她愁死,能不嫁给你,她都要烧高香拜佛了。” 陈世霄又凑到他耳边,轻笑,“你不娶她,我也要烧高香拜佛。听说你要娶别人,我都吃味死了。” 他说话没个分寸,又不控制音量,陆容璋听得清清楚楚。 季书冉脸皮薄,搡他一把。 陈世霄脸皮厚,摸着胳膊对他笑。 陆容璋脸...眼不见为净。 侧妃院里,女子之间的碎语声传了出来,说说笑笑,如莺啼鸟叫,可爱悦耳。 看见几位男子进来,两名女子随之而起,向着几人行礼。 在裴淑玉身边的,是一位体态轻盈,骄矜傲然,如珠如玉的女子,想必是李湘君无疑了。 李湘君是曾见过季书冉的,在当日长牧围猎里之时。 李湘君端详一阵季书冉,一个男子,生的比女子还娇艳,做不了大官,还能当个小倌。 但李湘君也知道,季书冉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早就不是当初的纨绔浪荡子了。 “你就是季书冉?”李湘君昂起头,问他。 季书冉上前一步,李湘君如临大敌,后退一大步。 季书冉笑道:“是,我就是季书冉,李小姐有何指教?” 李湘君皱眉,“没什么指教,我知道你也不想成亲,正好,我也不想成亲。你们有什么法子就说吧,不要婆婆妈妈,我自然会配合。” 两人之间氛围尴尬,裴淑玉站出来打圆场,“我们俩闺中姐妹,竟先后都成了同一人的未婚夫妻,也是缘分。” 说罢,裴淑玉拿起帕子捂住嘴,一阵银铃般的笑,李湘君羞恼不过,拉着她回桌边坐下。 裴淑玉从桌上拿起一叠纸,送向陆容璋,“王爷,这是王妃拿来的银票地契,她说她不要,全都送我。我无功不受禄,还是都还给您。” 陆容璋推拒,“既然她说送你,你就收着吧。” 如此,裴淑玉哎了一声不再多说,吩咐丫头装好,存着。 季书冉几人将来意讲通,李湘君和裴淑玉没有拒绝的道理,一口应下。 季书冉和陈世霄没有久留,陆容璋命人派车把两人送回去。 回到季府,季书冉第一件事就是去和贺春舟讲清楚,自己不会娶妻。 贺春舟自然高兴,可季书冉又说,但他们需要徐徐图之。计划里,他要和李湘君假装一阵子的情侣。 那点雀跃起来的开心呲地熄灭,贺春舟抿起嘴,没说话。但贺春舟也明白,抗旨是大罪,不能贸然抵抗,自然要倍加小心。 所以贺春舟心里便是不悦,也点头答应下来。他又急急忙忙要和季书冉约法三章,不允许肌肤相贴,更不允许假戏真做! 季书冉失笑,他捧住贺春舟的脸,在表弟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我保证。” 贺春舟一下有些晕,心里又甜滋滋,这才安心。他又拉着季书冉说了好一会话,才把季书冉放回洗云斋,自己摸着脑门傻乐。 第71章 中秋月圆 即日起,季书冉没有一日待在家里,不是跟李湘君出门逛街,就是陪她画舫游船,游山玩水。 任人怎么看,都是一对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仿佛不日大婚就是两人幸福的开始。 要说这场假戏里,被骗得最起劲的,还是王碧蓉王大娘子。 看儿子终于开窍,整天和未来媳妇腻歪。 王碧蓉连给未来孙子孙女的名字都已经起好,就等着新媳妇迎进门,肚子有动静了。 李湘君今日陪季书冉游玩,明日就带着媒婆去襄王府找裴淑玉,两头都不落下,反而成了这个计划里最忙的人。 李湘君和季书冉甜蜜,自然就有旁的人吃醋。 于是他俩的约会有时候会加入「偶然遇到」的陈小侯爷,有时候会被迫带上季书冉的表弟,又有时候襄王府设宴款待,索性襄王府一日游。 日子久了,李湘君也瞧出些端倪,摸着下巴对他啧啧感叹,“险些嫁给你,男子也能招蜂惹蝶,须眉不让巾帼。” 李湘君揶揄他,对着他笑。 季书冉也陪她两句,“那你看上谁?我送你?” 李湘君摇头,“我大雍幅员辽阔,凭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女子就要被困后宅?等和你的婚约解除,我就要寄情山水,踏遍山川。” 季书冉回赠她:“巾帼不让须眉。” 就这样维持了一段日子,果不其然,皇上突然下令,为了准备一周之后的泰山封禅,全国的红白喜事暂停。 红事另择吉日,白事则多停棺几日。 期间寺庙关门,全国百姓若想请愿,皆可靡集于泰山脚下,随天子共同发愿。 此举正是为着让泰山成为全国的中心,更方便令上苍瞩目于此次封禅大典。 既然红白喜事皆停,那自然季书冉的婚事也向后拖,至少要等封禅结束。 而陆容璋说过,封禅结束之日,就是废太子之时。 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季书冉也不需要再与李湘君逢场作戏,定心多了。 今日是中秋,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皇后的计谋被季书冉四两拨千斤给化解,反将他们母子逼入险境。 皇后怒不可遏,坤宁宫里又摔筷子又摔碗,把陆定羲这个儿子批得头破血流。 “滚!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皇后怒指向他,“我不过让你杀个人,你怎么就是狠不下心?” 陆定羲放下筷子,眉间凝住,“母后,明日就要启程去泰山,还是不要在眼前多生事端。” 皇后站起来,围着陆定羲走,“季书冉那个小狐狸精到底给你下的什么迷魂药?你还是我儿子吗!” 陆定羲闭口不言。 “滚,你给我滚!”皇后推他一把,“羲儿,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陆定羲看着眼前的菜,不动,轻声说:“母后,今日是中秋,儿子想陪您吃完这顿饭。” “是么?中秋?母子二人也叫阖家团圆?左右你父皇也去找季秋阑了,你不如去找季书冉过中秋岂非更好?”皇后冷笑,毫不在意。 “母后...” “滚出去!” 后宫萧瑟,秋风刺骨,陆定羲从坤宁宫里被赶出来。 碧瓦朱薨,高墙大院,一入宫门深似海。在这深宫里如履薄冰的女人,有哪个不疯的。 “主儿。”王福宝凑上来。 “上次送到东宫的那把琴还在么?”陆定羲脸色阴沉,掀袍上轿。 王福宝低头说:“在,打造的琴匣也做好了。” “嗯,带着,出宫去季府。”轿子里,陆定羲说。 王福宝应了一声,又说:“主儿,吏部侍郎朱聪前一阵子,送来的那两个美姬,近日又在想法子往宫外传消息了。” 陆定羲顿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哪两个。吏部塞了两个人爬东宫的床,陆定羲为了掩人耳目也召过她们。 不过陆定羲信佛虔诚,自幼禁欲,也只是看她们玩玩,碰都没碰。 封禅马上要开始了,陆定羲也不必要再遮遮掩掩。在东宫里既然不安分,也勿需留着她们。 “杀了沉塘,”陆定羲说,“正好御花园的鲤鱼瘦了。” “是。” 东宫摆驾季府,却没见到要找的人,季府的下人说,季书冉和家里人一道吃过饭后,就走了。 王福宝有些拿捏不住,问太子是否回宫。 陆定羲垂眸想了想,说:“去三清观。” 因着皇帝的旨意,全国寺庙不许开门,三清观也概莫能外。 月圆之夜,满地银辉,三清观内一片死寂,黑黢黢的,看不见半个人影。风一吹拂,幡影婆娑。 除了死寂,反而还捎带着诡谲。 王福宝有些奇怪,道观都关门了,怎么能找得见人。 陆定羲走下轿子,巡睃一圈,发现观外的溪流边上,隐隐约约有烟雾弥漫。 心中稍定,陆定羲命其余人在原地等候。他独自一人,迈步过去。 “爸,妈,你们还没死,我也不能给你们烧纸钱。但是如今我也见不到你们,把我这几个月写的日记,和给你们的信,烧给你们。” 季书冉把散在地上的信函,一封一封扔到火盆里,絮絮念叨。 “儿子在这里过得挺好,就是不知道你们那里过得怎么样。别吃过夜菜了,有病就要去看,虽然我把第一年的学费给败光了,但是至少下半辈子都不用给我花钱……”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火光熏红,季书冉在家里吃醉了酒,俊脸微醺。他的意识迷蒙不清,手里机械性地烧信。 说至动容,哭声哽咽,泪珠成线。 “季书冉,中秋之夜,你不在家里待着,来三清观做什么?”太子的声音阴沉沉地响起。 季书冉被他惊动,回身去看,看不真切,脑子糊里糊涂,傻笑,“喝高了,看见古代人了。” 第72章 酒醉夜谈 “季书冉,你吃酒吃昏头了?”陆定羲没听懂他的话,讽刺道。 季书冉眯起眼睛,似乎想定睛看清楚来者何人,只是酒意上头,愈想看清愈是模糊,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你这个古代人...我不认识你,但是怎么感觉那么,嗝,那么讨厌你呢?”季书冉撇撇嘴,对陆定羲很是嫌弃。 陆定羲瞪他:“季书冉,我看你是疯了。” 对话驴头不对马嘴,季书冉摆摆手,懒得搭理他,继续烧自己的信。 意识昏昏沉沉,对养父母的怀念却浓至肺腑,行将溢出。 “爸,妈,儿子不孝,你们的养育之恩,下辈子...有缘再报。” 季淮昌两口子就好端端地在季府里,季书冉这是魔怔了?哪里来的下辈子再报的父母? 陆定羲走到季书冉身边,耷拉着眼皮觑他,问:“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季书冉啊,”季书冉有些无语,抬头看他,“干嘛,帅哥你认识我?...但是我怎么越看你,越想抽你呢?我们是不是上辈子有仇啊?” 陆定羲额上青筋一跳,脸色骤变。 这厮的确是疯了,疯得不轻,竟然想对太子动手。 季书冉一巴掌打在陆定羲腿上,扭扭脖子,蛮不好气,“装什么逼呢?你能不能也坐下来,抬头看你,脖子疼。” 陆定羲沉着脸,不吱声,倒真顺着他的话,席地而坐。 见陆定羲乖觉,季书冉笑笑。 季书冉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打陆定羲腿的手。不明不白的,总想着,应该再大力点,狠狠打一巴掌。 如此想着,季书冉脑子昏昏沉沉的,真随手抓起手边的石块,对准陆定羲的腿就是狠狠一砸。 陆定羲疼得一抽,倒吸一口凉气,瞪直双眼,不可置信骂他:“季书冉,你找死!” 季书冉嗤一声,又觉得没意思,扔掉手里的石块,对陆定羲做个鬼脸。 “你你你,吓唬谁呢你?好怕怕哦~”季书冉用食指按住自己下眼皮,翻个白眼,“我做个噩梦,还要被你这个死鬼恐吓。干嘛,你是天王老子?打你就打你,看你不顺眼就打!” 季书冉绷住脸,对他伸伸拳头,彰显自己的厉害。 太子爷懒得跟醉鬼计较,吃下闷气,不找他麻烦。 但是季书冉,真的和以前的他太不一样,如今又听他胡言胡语,便存心套话。 “季书冉,我问你,你父母是谁?”陆定羲问。 幸而季书冉脑子模糊,警惕意识还在,他皱起眉心,很不屑,“你谁啊,干嘛告诉你?” 陆定羲正声:“我乃当朝太子。” 季书冉噗嗤一笑,“哥们你真逗,还太子,那我是皇帝,我是你老子!” 说着,季书冉忽然从身边抱出一坛酒,里面已经被他喝得只剩下半坛。 酒香醇厚,在这凉瑟的天里,反生出几许暖意。 季书冉依依不舍地抱着酒坛子猛嗅几下,才一狠心递给他,口齿不清道:“我,我是喝高了,你这哥们,还没喝就高了...哝,给你尝尝,这可是,女、儿、红!” 耀武扬威似的,季书冉把女儿红三字喊得震天响。 陆定羲低下眼,坛口幽深,酒液纯澈,莹莹照出一轮满月,如玉如琢。 “真是羡慕你,还能喝醉,”陆定羲接过那坛酒,抓住坛口往嘴里倒了些,浅尝辄止,“我自7岁那年,跟母亲进冷宫之后,连一个整觉都不敢睡。” 季书冉没说话,迷迷糊糊地看他。 陆定羲不知怎么,倾诉欲渐渐上头,凉笑着说:“我自幼聪敏好学,七岁便会作赋,远超诸皇子,风头无两。 后来福家抄斩,我和母亲进冷宫,母亲疯了,脑子却很清醒。她说如果能出去,她要做皇后,那个时候我觉得她是真的疯了。” “再后来大理寺为福家翻案,我和母亲从冷宫移居偏殿。父皇偏爱骑射,每年都去围猎,母亲为了获宠,带着我泡在驯马场一整个冬天。腿折腰伤都不叫事,嘴里塞着棉花,我们一边哭一边练。 她那么瘦弱的女子,也能拉开一石弓。当年围猎她是唯一上场的女子,当夜就被父皇临幸。 母亲重新得宠之后,后宫里再也没有生下龙嗣。母亲便又去讨太后的欢心,太后年纪大了,开始寻求长生之道。 一个方士说,与年轻女子换血,即可永驻青春。那时宫里查得严,太后也没办法,母亲就放自己的血送去慈宁宫,每半月送一次。 再接着,皇后一日来宫里说事,母亲给我灌下毒药,她则痛哭流涕地陷害皇后。皇后被废,大哥哥被废太子。 父皇原本想立季贵妃为后,太后力排众议,扶持母后入主中宫,我为嫡子,成了太子。” 陆定羲自小禁酒,酒量不好,仅是这一口下去,已经微醺。 他又捧起酒坛灌了一口,迎着冷风薄笑,“做皇后,母后也并没有开心几分。皇子,太子,皇帝,我也不觉得有多么好。” “但是我必须登基啊,我要做皇帝。要不然,想杀我们母子俩的太多了,死不过来。”陆定羲说。 一抹暖意填在眉间,季书冉醉歪歪地伸手抚平他的眉心,甜笑,“皱眉头,不好看。” “季书冉,你也想杀我。”陆定羲由着他碰自己,平静地说。 突然,季书冉不知怎么,竟两手扒在陆定羲的肩膀上,凑过去亲了一口太子的侧脸。 陆定羲如遭雷击,他方寸大乱,猛的推开季书冉,后撤几步。 季书冉不痛不痒,仰躺在地,向他招手,桃花眼里醉意如丝,“春舟,别伤心,表哥陪你呢啊。” 陆定羲脸黑如煤炭,下颌绷住,想要出言讥讽。季书冉却已经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正欲把人拖走,火盆旁边还散着一地的信函没烧掉,陆定羲走过去,趁着火光,捡起那些信。 没有犹豫,陆定羲直接把一封封信件逐个拆开—— 爸妈,我在这里吃的很好,每天都是山珍海味。但是我想吃妈腌的萝卜了,我在这里自己腌过几回,都失败了,没有妈腌的味道,我想你们。 爸妈,我腿断了,说来话长,疼死我了,不能做你们的皮猴子了。 在你们那我是不是死了,我太不孝顺了,来世再报。 爸妈,我考上了榜眼,就是全国第二名,要当大官了!可是你们看不到,我在这里的钱也没办法送过去,爸的耳朵要去看医生啊,不要拖。 在这里的日子每天都像打仗,挺吓人的。但是这里的家人也很爱我,我放不下了。你们都知道,我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太软。他们爱我,我也想爱他们,儿子回不去,恕儿子不孝,只能先还这里的亲恩。 其实有时候在这里也挺开心的,有个跟我玩的很好的表弟,有机会介绍给你们哈哈哈。希望你们在那边也开心。 …… 陆定羲一边看,一边帮季书冉烧信,心里沉甸甸的,一团愁云挥之不去,笼在眉间。 心里很乱,风吹雨打,揉作一团,有什么情绪在风雨里飘摇,想要去一探究竟,却都作雾散去。 陆定羲把季书冉拦腰抱起来,走回马车。 两旁的侍卫太监连忙上来,要把季书冉接过去,陆定羲摇头,自己把人抱上车。 陆定羲把季书冉脸上的灰尘擦干净,家里养得好,便是男子,也玉软花柔的嫩。 陆定羲目不斜视,擦完脸便自顾坐直,把季书冉送回家。 那把从东宫里带出来的琴也一起送进季府,这是太子的赏赐,季家老两口不敢耽误,满口应下。 送完人,陆定羲没有回东宫,去了国师府邸。 第73章 前往泰山 “太子殿下,可是找到了铜镜中人?”国师看见来人,恭谨问。 陆定羲略微皱眉,摇头。 “那您今日前来是......” 陆定羲问:“国师,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精怪么?我怀疑,有个人,他不是人。” 国师稍惊,眉头压下,细思一阵再说:“世间万物有灵,自然有鬼神精怪,但寻常不会见。殿下,您这是见着什么了?” 陆定羲说:“有个人碰不了我这串佛珠,我怀疑他有问题。您能看出来这人是个什么东西么?” “臣肉眼凡胎,看不出来,但是能感知众生身上的因果业障。鬼神精怪自然与常人是不同的。”国师回。 陆定羲点头,“好,明日前往泰山,你与孤同驾。届时他一家都会去,那小子应该也会在。” 太子有命,国师恭敬应下。 “太子殿下,臣能感受到,您的铜镜中人已经在您身边了。”国师补充道。 “是么?”陆定羲思绪停下,抬眼看他,“孤现在还没找到那人。国师,你说,孤若是没有他,一定安不下国吗?” 国师毫不犹豫道:“是。” 俄顷,“孤知道了。” 说罢,陆定羲起身就走。 “殿下,臣家里备了中秋的月饼,您带一些回东宫吧。”国师招手,一个下人提着食盒快步过来,向陆定羲弓腰献上。 王福宝上前接过,陆定羲看了食盒两眼,“嗯,走了。” 众人离开,国师轻叹一声,随之回屋。 一夜宿醉,再次醒来已是头痛欲裂,神魂颠倒。 “表哥,你醒了。”春舟的声音,带点哀怨。 季书冉敲敲脑壳,昨晚上喝断片了,喉咙又干又涩,虚着气喊:“水——” “酒量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酒。”贺春舟语气怨怼,心里生气,又任劳任怨给他倒茶。 贺春舟把季书冉一手抱起来,揽住他的肩头,喂他喝茶。茶水过喉,润了润嗓子,季书冉的不适感才消减几分。 “喝得烂醉,趁我不注意偷跑出去,又被外面不三不四的野男人送回来,表哥,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贺春舟把茶杯搁到桌子上,对季书冉做了个发怒的表情。 季书冉没在意,嘻嘻笑着在他怀里,跟他打闹,“什么不三不四的野男人?” 贺春舟脸色一下子不好看,撇过头,“就是那个太子,实在太讨厌他,表哥你以后千万少跟他来往。” 季书冉当然知道陆定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要扳倒太子,要把陆定羲从太子之位上拽下来,就必须还要再和陆定羲接近段日子。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有计划。你放心,等事儿成了,我一辈子都不见他,好不好?”季书冉搔搔他的下巴。 “哦……”贺春舟心里不悦,但也没法子,表哥自有定夺,他不能太任性,“那个太子还送了一把琴过来,哝,就在那儿。” 贺春舟指向旁边的琴匣,琴匣的用料是上好的小叶紫檀,足以见其珍贵,想必里面的琴更是稀世珍宝。 可季书冉看都没看一眼,“扔库房吧,看了嫌烦。” 贺春舟这才舒心一些,对着季书冉笑,“那表哥多看我就好,少看那东西。” “就会讨乖。”季书冉摸摸他的脸,“今日下午要去泰山,父母都去,你一个人留在家也不合适,你也跟着去吧。反正普天同庆,估计全国不少人想去泰山亲临大典。” “好,都听表哥的。” 泰山封禅大典,百官随行,万人仪仗,人头攒动,前后望不尽人影幢幢。 全国途经路段,百姓夹道相迎,人群熙攘,纷纷挤在路边围观大驾,比起长牧围猎的架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下正值秋高气爽好时节,凉风习习,诸氏族子弟高头阔马,随驾而行。 季书冉没他们那么多精力,一如既往地懒在马车里,跟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 父母一辆车,他跟春舟、福生、小梨一辆车。 秋困,季书冉懒洋洋的,窝在贺春舟怀里打盹,两人相依而眠。 “季书冉!” 外面有人喊他。 季书冉先是一惊,醒后又打了个哈欠,才掀开帘子去看。 秋日里,陈世霄骑在一匹赤红骏马之上,一身鸦色劲装,就在马车边上,向季书冉招手,“上来。” “你骑马吧,我不骑。”季书冉缩缩脖子,嫌骑马硌得慌,又想躺回去睡觉。 “啧,大男人一身懒肉!”陈小侯爷看不顺眼。 “又碍你眼了?”季书冉翻个白眼。 陈世霄神色神秘,给他对了个眼色,“冉冉,有事儿跟你说,过来。” 季书冉伸出食指对他勾手,“你怎么不来车上?” “这么好的天,马车里闷死了。出来,小爷带你兜风。”陈世霄驾马又凑近马车一些,伸手给他。 季书冉有点被说动了,而且陈世霄看起来那么急,或许真是要紧事。 “表哥?”贺春舟在身后唤他。 季书冉一愣,回头说:“你等我会,马上回来。” “哎...”贺春舟话未出口,季书冉已经走出轿厢,站在车头。 陈世霄喜形于色,他过去猿臂一伸,把人拉上马背。 速度太快,季书冉惊魂未定,堪堪抓住马缰。陈世霄一手抱住季书冉的肚子,小臂收紧,把人桎梏在自己怀里。 “别怕,我在呢。”爽朗的少年音。 “谁怕?”季书冉坐正身子,“我也会骑马,刚刚只是被吓着。” “是么?那这样。”陈世霄骤然长鞭甩下,破空乍响,马儿随即尖声嘶鸣,追风逐电般疾驰而去,空余一地烟尘。 季书冉被他吓住,伏下身子抱住马脖子,破口大骂:“陈世霄你是不是有病!有话快说,没话我要回去了!” “忠勇侯府在军队素有威望,据我所知,我父亲手下的各路兵马已经整装待发,也在往泰山的方向过去。说不定……”陈世霄随之趴在季书冉背上,轻声说。 “逼宫?” 季书冉心弦一震。 陈世霄定色点头,“皇后和太子背水一战,不排除这个可能,你要万般小心。” 不远处,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掀开帘子,娇俏可人的少女凝眉看向不远处,马背上的两人耳语频频,好不亲密。 “你说的是真的,陈世霄不想跟我成亲,就是为了那个男子?”宁安郡主面露不悦。 旁边的婢女低下头,“奴婢打听得千真万确。” 第74章 风雨欲来 “这个陈世霄,他是疯了么?为了一个男子,竟敢抗婚!”宁安郡主绞紧手中帕子,娇恼。 碎片的记忆划过脑海,宁安郡主一惊,“我记得他,当初陈世霄回朝的时候,他也在城楼上,百官的队列里。陈世霄还抱了他不是?” 婢女细思片刻,也记起来,点头。 宁安郡主哼哼出了两口气,一甩帘子,一扭头,“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嫁给那兵蛮子,但是陈世霄当初丢我那么大的脸,我且还记着!真想也叫他也丢个脸看看!” “郡主您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婢女连忙端茶过来,为她顺气。 嘴里虽说这话,但宁安郡主乃高门贵女,自小归束于教条礼制之下,哪里懂什么叫人丢脸的法子。 婢女显然看出郡主的窘迫,精光一闪,似是心中早有计量,献策道:“郡主不必担心,奴婢帮您分忧,定然帮您出了这口恶气。” “千万别闹出大动静来,小惩大诫即可。”宁安郡主到底年纪小,左思右量,叮嘱她。 婢女虽乖顺应下,一双细眼笼于阴影里,却神色晦暗,嘴角抿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太皇太后的懿驾就在皇驾之后,懿驾宽敞富丽,太皇太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陆容璋侍奉在一边。 “璋儿,你身子骨如何,已经能随驾去泰山了?”太皇太后懒懒道。 陆容璋乖顺应声,“劳母后挂心,儿臣身子已经半好,参加封禅大典不妨事。” “嗯...”太后嗓音暗哑,唠家常般闲闲道,“哀家听说,你和王妃和离了?” 陆容璋脸色不变,“是。” 太后道:“哀家老了,管不动你们年轻人的事。琼珊性子娇纵,你做夫君,理应多包容...算了,你们都和离了,说这些显得我老婆子话多。” 没应声,陆容璋低头给太后泡好茶,端过去敬茶。 太后翕开一只眼瞧他,没接过,只是顿在那。茶水滚烫,陆容璋也就这样直挺挺地端着,伸直胳膊,忍住。 “皇上现在身子骨差了,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有动静。你这盏茶,哀家能不能喝呢?”太后的声音懒洋洋的。 陆容璋笑着回:“既然是儿臣给母后奉茶,怎么有母后喝不了的道理?” 太后浅浅一笑,接过茶盏,拂沫轻呷,不再说话。 今日季家的轿子备受瞩目。 陆定羲把帘子拉下,“国师,你今日见着了,那人怎样?” 国师面色一乱,忧心道:“殿下,此人身上背负因果太重,业障重重,的确并非常人。” 陆定羲猛的攥住佛珠,厉声,“那小子果然是妖孽。” 马背上,两人说了半天的话,才发觉这动作实在不雅。 陈世霄整个趴在季书冉的背上,两人胸背交接,胯骨相连,身子里的热气传到对方身上,又递回来。 方才不觉得暧昧,陈世霄搂住季书冉的小腹,往自己身上压,意乱情迷之下,才始觉不对劲。 季书冉的身子没有普通男子的刚硬,自幼体虚身弱,身板也似姑娘家的柔软,陈世霄搂着,何止心猿意马。 陈世霄与他贴得太紧,眼睛不知道往哪瞟,心中一阵兵荒马乱,口干舌燥得厉害,仿佛有什么欲望挣扎着要破出来。 季书冉窝在他怀里,没穿官服,一身素蓝的圆领袍,锦缎透亮,斑斑斓影。 满头青丝如瀑,一根玉钗简单挽住。 因着策马扬鞭,季书冉的头发散下大半,发丝扫过陈世霄的脖子,酥得上半身的肌肉都木了。 淡淡的茉莉香侵袭,季书冉回过头跟他说话,桃花眼里水波迭起,朱唇一翕一合,要说什么,又被风吹散。 季书冉眉头蹙起,捶他一拳,“你听没听我说话?” 陈世霄如梦方醒,移过眼珠不敢看他,“没...你再说一遍,没听清。” 季书冉重复一遍道:“皇后和太子要逼宫这事,襄王知不知道?” 陈世霄摇摇头,“我也是才得来的消息,父亲此次行事隐秘,襄王那边是否知情,我也还不知道。” 季书冉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知道了,得要找个机会和襄王碰个头才行。” 马背上颠得难受,陈世霄的手又箍住他肚子,跟块钢条似的,胃里翻江倒海,季书冉觉得自己都快被颠吐了。 不仅如此,不知怎么,总觉得坐着硌得难受,什么东西硬着杵自己。 季书冉伏在马背上,有气没力,“我要下马,我要坐车。” 说来也是奇怪,若是以往,陈世霄一定要再僵持半刻,与季书冉腻歪够了才放人。 今天倒是变了性子,虽然仍是依依不舍的憋屈样,却也痛下决心要把人放下去。 季书冉初时还觉得奇怪,但同为男人,很快又意识回来。 他忍不住与身后人移开距离,积羞成怒,涨红着脸低骂:“陈世霄,你...你...你流氓啊你!” 陈世霄亦是羞恼交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辩解,“我,我...这怎么怪我!是你勾我......” 陈世霄那儿太过夸张,季书冉已经拉开距离,却还能时不时戳到自己。被季书冉说破之后,甚至更加挺立。 季书冉气得脑子都快懵了,“你你你还怪我,你不要脸!我说我不骑马,你非要拉我上来,你又又又耍流氓……岂有此理!你无理取闹!” “停!停停!勒马!我要下去!”季书冉拿脚踹他。 陈世霄环顾一圈,已经看不见季家的马车了,他们骑得太快,眼下正在各国使臣的队列里。 “季家马车在后面,你要自己走回去吗?还是我带你回去?”陈世霄问。 “你个流氓胚子,我不要你送,我走回去。”季书冉推他搡他,就是不许两人再亲近。 陈世霄奈何他不得,只能听话。 突然旁边一辆马车掀开帘子,浓眉猫眼,媚意如丝,紫衣美人单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 珈南不便出声,对季书冉勾勾手指,示意他上来坐。 想起珈南也曾肖想过怀中人,甚至趁自己不备,先得香吻。陈世霄便心生不忿,不愿季书冉去他车上。 但季书冉哪管三七二十一,应声就要过去,陈世霄还想再拦,季书冉瞪他一眼,他只好收敛下来,把人送到轿子上。 隔着马车,陈世霄与珈南对视一眼,神色狠厉,严令禁止他再对季书冉动手动脚。 珈南没管他,食指勾住季书冉的圆领,腕劲一起,就把人带进了轿厢里。 “应该马上就要到今日歇脚的客栈了,我只在你马车上暂留一会,等会就下去。” 季书冉还没忘记这位珈南王子来者不善,他挨着门边坐下,手指扒住门椽,谄笑两声。 “小季大人,今日我身上没毒。”珈南侧躺在榻,单手撑头,柔若无骨,“你跟陈世霄是一对?” 季书冉一震,贺春舟的脸在脑中闪过,立刻否认,“你别瞎说,我和陈将军清清白白!” 珈南笑笑,“你说清清白白,陈世霄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第75章 西域圣子 有些难堪,季书撇过脸,不与他对视,“清白不清白,都是我和陈世霄两个人的事。” “中原话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所向披靡的陈大将军亦是如此。”珈南指尖缠绕几绺乌发,“小季大人,你心里有人啊。” 听他这话,季书冉有些恼怒,“何为英雄?何为美人?你岂知我不是英雄?感情是自由的,我与陈世霄如何,我心里又如何,想也轮不到殿下指摘。” “小季大人,别生气嘛。我错了,我赔酒一杯。”珈南说着,为自己斟酒一杯,仰头喝尽。 伸手不打笑脸人,季书冉背过身,瓮声瓮气道:“我没生气。” 珈南说的没错,季书冉是被他戳破心事,才会恼羞成怒。季书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情债累身,到底该怎么还也尚不知晓。 “小季大人,你比其他的中原人有趣多了。”蛊惑的声音,异域的香料味袭来,珈南赤脚靠近,一身银饰当啷。 他俯身搂住季书冉,季书冉转身要跑,珈南不动如山,刚出虎穴,又入龙潭,季书冉悔得肠子都快乌青。 季书冉嗔恼:“我与别人无甚不同,你这样调戏任何一名男子,都是我这样的反应,哪有什么有趣没趣之分!” 他这话直击要点,珈南微怔,似乎颇觉有理,随之颔首。 “那看来是小季大人骨子里的有趣,才会让这许多人魂牵梦萦。”依然是轻浮的语气。 季书冉瞪他,“我们又不相熟,我乃是男子,并非妓子,怎好屡屡出言轻薄?楼兰的外交之礼便是如此吗?” 珈南摇头,耐下性子,慢慢说:“小季大人此言差矣,我是楼兰的圣子,与常人不同。我能感知到,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闻之一惊,季书冉怔愕原地,难道珈南知道自己是穿书的?难道珈南知道自己怎么来的? 他们西域有各种能人异士,也并非没有可能。 “殿下,我们能聊聊么?”季书冉心里打鼓,低声问他。 珈南反问:“我们不是正在聊么?” 这时一段楼兰语从轿外传进,季书冉听不懂,他掀开帘子去看,客栈到了。 此次封禅人数众多,声势浩大,附近的几个酒楼全都早已被打点好,提前由礼部安排好了房间。 季书冉还想跟珈南聊聊,珈南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是自己与春舟一间房,唯恐不便,只好约珈南去陈世霄房里说话。 珈南应下,但说自己这副公主打扮不大方便,到时换回男子装扮再去见他。 一路上,陈世霄骑马与马车并行,季书冉一下车就看见了他,对他挥手。 陈世霄下马走向季书冉,问他何事。 季书冉说:“我有些事想与珈南相商,你房间有兵把守,更安全些,借你房间用用能行?” 陈世霄没在乎,他把马送去下人手里安置,“不妨事,我与你同去。” 两人正欲同行,这时侯府的家丁赶来,老侯爷有事找陈世霄,陈世霄只好找个下人带季书冉去自己房间。 陈世霄让季书冉先行一步,自己之后再去找他。 左右季书冉身上有陈世霄的腰牌,要想进屋并不难。 如此安排好,两人各择其路开始行动,季书冉也由下人引路上楼,前往陈世霄的房间。 季书冉才到房间门口,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陈世霄房间里出来,那婢女见到季书冉一惊,随之压下表情,向他行礼。 “你是谁?怎么会从陈将军房里出来?”季书冉问。 婢女还未说话,门口的将士回道:“季大人,这是宁安郡主的婢女,说是来请陈将军去见面,没见到人,便走了。” 那小女子应声点头,脆生生的,不敢多说。 心里还有事放不下,一会要和珈南谈事,季书冉也不再追究,要追究也是陈世霄的事,轮不到他插手。 没多再过问,季书冉就把人放走了,自己转身进屋。 婢女泄了口气,迅速回身离开,行将下楼梯时微顿,侧眸回去看那房间,又慌忙收拢心思走掉。 季书冉主动上门,倒省了她许多麻烦。 “娘娘,事儿都办妥了。”婢女低头偷偷进了天字另一号房,跪在地上。 皇后轻应一声,“若是太子真能死心,你这事儿就算办得漂亮,本宫自有重赏。” 婢女跪在地上给皇后磕头,颤颤巍巍道:“只求娘娘能放过奴婢弟妹,不敢另有所求。” 那婢女有问题。 不对,季书冉早就察觉婢女有问题,可他却偏偏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喝下桌上的茶水,他才发觉婢女当真有大问题。 热,好热... 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陡升的热气几乎笼得他喘不上气来。 季书冉跌跌撞撞地要出门求救,两条腿却似面条,走不出两步便软倒在地。 异热与情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彻底占据了季书冉的思考能力,大脑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如纱如瘴,看不真切,听不真切,思不真切。 长发被汗水黏在白皙的皮肉上,季书冉双眼迷离,唇口翕张,吐着薄薄热气。 他想要挣扎,却不知道生路何处,只是太热,热得没法子,只能下意识地翻滚,脱衣。 喉咙里呜咽着,想要求救,声音却极细微,外面的将士根本听不见。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很想要,想要什么,想要被填满的餍足,和抒解的欲望。 季书冉被没由来的思绪吓住,想把那些诡异的想法甩出脑子里,可它们却像扎根在他脑子里。 扎根,抽芽,生长,生机勃勃,满满的贪念。 “季书冉,我来了,你想聊……”珈南的声音停住,迅速关紧房门。 高大俊美的异域王子走到季书冉的身边,蹲下,端详,操着不标准的口音:“小季大人,你现在这么诱人,我哪还有心思聊天呢?” 珈南的食指抚上季书冉的侧脸,旁人的触碰仿若是降温的良药。季书冉嗯哼了口热气,心里万般推拒,身体却忍不住再凑他近点。 “药...我,被下了药...”季书冉强撑着最后一根弦,眼眶通红,水波透亮,吐气如兰。 他的鬓发全粘在脸上,一派凌乱里,更衬他媚意天成。 珈南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季书冉还不舍他抽身,紧紧圈住他脖子。 “小季大人,你这样,怎么还说自己不是美人呢?” 珈南的声音低哑,手掌钻入季书冉的里衣,寸寸抚摸掌下细腻的肌肤。 这身皮肉如羊脂玉般滑嫩,因着情动,又泛着氤氲热气。 季书冉艰难地吞咽两口唾沫,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两手颤巍巍地去摸珈南,哭诉:“好热……” “唉,我可是圣子,不能破身的啊。”珈南掐住他的腰,猛的扣向自己,低头直直?住季书冉的嘴唇,缠绵湿吻。 第76章 百转千回 …… “书冉……”嘹亮的声音一僵,震怒,陈世霄拔出鞘中长剑,寒光烁烁,对准珈南的脖子直扔过去。 阵风迅疾,擦着珈南脖颈堪堪飞去,长剑割下他三寸青丝直插入壁。剑尖深进墙里,剑柄还在不断颤动,嗡嗡发出战栗的微鸣声。 淡淡血痕渗在珈南雪白的颈子上,他扭头去看,是陈世霄怒意凛然的一张俊脸。 “依我看不必外交了,我这就去请命率兵踏平楼兰,封狼居胥!”陈世霄大步过去拔下长剑,一手揽过季书冉的身子,指尖直指珈南颈下。 幸而两人下衣完整,这才让陈世霄屏住三分火气, 珈南抬眸看他,似乎不以为意,“陈世霄,别急着生气啊。小季大人被下了媚药,我在帮他解毒。” 陈世霄怒色更甚,“你浑身都是毒,怎知是不是你贼喊捉贼,故意下药想要强占书冉!” “先别急着生气,解毒要紧,不许我来,要不你来?”说着,珈南尤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季书冉。 季书冉的身子乏力,意识朦胧,躲在陈世霄的身后,已经自顾蜷缩成一团,脸颊苍白,不停打颤。 陈世霄心疼得揪起,轻轻给他裹上外袍,又把衾被盖在他身上,才算安心。 “我自会给书冉找太医过来,眼下先把你带回去,找你们那个使臣葛布要个说法,这事不能善了!”陈世霄把剑横在珈南脖子上,逼他起身。 珈南耸耸肩膀,双肘一拢外袍,随他起身出门。 季书冉人还留在床上,陈世霄吩咐门口的将士把门看死,除了太医谁都不许放进去。 看得住普通人,看不住妖精。 红烟乍现,小梨出现在床边,唇角含笑。 她一挥袖,把季书冉拢于袖内,再捏一道诀,祭出法术,已经重回贺春舟的房间。 季书冉躺回自己房间的床上,他的意识混沌,全然没发觉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热,难受得厉害。 手里紧紧抓着帷幔,青筋浮现,鹤颈长仰,季书冉在床上颤抖,盼着有人来救他。 贺春舟的手里握着茶杯,见季书冉如此,眸光一戾,手中劲力暴起,瓷杯碎在掌心,鲜红的血顺着纹路指缝蜿蜒而下。 “你干什么!”小梨惊呼,快走过去,给他疗伤。 贺春舟问她:“刚刚为什么进不去那房间,我修为尽失进不去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也进不去?” 眼睛里已是一片血红。 小梨秀眉耸起,“你没听他说么?他是楼兰的圣子,是神的使者,有佛光庇佑,我这种妖精,近不得他身。” “春舟……”低吟声,撩着火。 或许是听到了耳熟的声音,季书冉下意识寻着他的方向,向他艰难爬两步。 季书冉本就在床榻边上,险些掉下床,贺春舟闪身过去扶住他的身子,含情脉脉盯住季书冉,“我在。” “不打扰你好事了,等你完事再来找你。”小梨窃笑,消失。 贺春舟生性体凉,掌心贴上脸颊,凉丝丝的,惬意至极。 季书冉双手捧住贺春舟的手腕,面若含桃,双目迷离,“春舟...再近一点...” “表哥...”贺春舟的喉结突的滚了滚,他骤然俯下身子,逼紧季书冉,嗅他身上的茉莉花香。 声音哑的像被沙磨过,“我忍不住了。” (大部分内容被删了,vb:圭文文文) 第77章 此间事后 疏雨打梧桐,骤雨敲荷叶,雨珠迸溅,嘈嘈又落落,一叶浮萍,飘飘又荡荡。 疾风骤雨里的茉莉花,雨珠在茉莉花瓣上滚动缠绵,嫩白的花瓣被打出柔软的痕迹,在风中摇曳,凌乱,迷失,被风雨高高卷起,酸痛,愉悦,再轻轻落下。 “冉冉,总有一天,你可以接受全部的我。” 行将昏死之前,模模糊糊的,季书冉听见的声音。 贺春舟把表哥摆好在床上,爱怜地亲了一口接一口,这才下床清理两人相爱的痕迹。 “太,太子殿下……”福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贺春舟来不及收拾,大门被破开,略显焦急的步子,一席黑袍跨门进来,顿住。 陆定羲鹰顾狼视,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季书冉。 床上的人已经乏极了,昏昏睡去,满身爱痕,在衾被缝隙里半泄春光。 移目,陆定羲瞥向旁边的贺春舟,下颌绷若紧弓,怒意蓄在眼底,填压不住,翻山倒海而来。 “妖孽。”陆定羲咬牙切齿啐出两字,一张脸沉若古井,指尖把佛珠捏得变形,风雨欲来。 贺春舟还忌惮他的佛珠,挡在季书冉的身前,亦没有好脸色,“太子殿下,为何擅闯他人卧房。” 不必再等,若真有满天神佛,怎么不立即降妖伏魔! 陆定羲深深凝视一眼季书冉,掀袍离开,脚下生风,快步赶往国师房间。 “太子殿下!”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后头赶来,是坤宁宫的,“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不去。”陆定羲没工夫跟她浪费时间。 没请到人,小太监不敢独自回去,犹犹豫豫地跟着他,“太子殿下,可是……” 陆定羲转身抓住他的脖子,小臂上青筋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压在花瓶架上,花瓶迸裂,划开小太监的脖颈,鲜血炸出花箭。 猩红的血溅上陆定羲的半张脸,落进眼底,他眼睛血红,红黑交间里,暴戾的怒意隐隐欲发,陆定羲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孤说过了,不去。” 脖子里血浆喷溅,小太监在陆定羲的掌下不断颤抖,无声嘶鸣。 陆定羲冷嗤一声,把他扔在脚下,一意孤行。 但国师此时却不在屋内,已经被请去了皇后房间。 陆定羲擦擦脸上的血,舌尖顶了顶右腮,似是陡然意识到什么,明白过来。 他薄薄地笑,“原来是你,母后。” 季书冉悠悠转醒的时候还有些懵,盯着虚晃晃的天花板看了好半天,还是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想下床,才发觉浑身上下如散架一般的痛,酸疼难忍,甚至后身不可名状之处更加传来诡异的痛觉,季书冉没忍住呼痛几声。 惊醒贺春舟,贺春舟伸手环住季书冉的身体,凑过去亲亲他的脖子,“表哥,怎么了?” “我怎么这么痛?”季书冉懵。 低笑两声,黏腻的语气,“我和表哥,是一体的了。” 季书冉蓦地睁圆双眼,狠吸一口凉气,凭空借来力气,推开贺春舟,猛的坐起来! 牵扯到伤处,季书冉闷哼一声,生理性的眼泪盈眶,又强忍下去。 他俊脸骇得发白,直指贺春舟,哆哆嗦嗦,“我我我...你你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贺春舟!!!” 咆哮。 “表哥...”贺春舟又开始犯委屈,指尖在季书冉的身上打转,“你生气了吗?” “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你打死我也好,只要表哥消气,春舟怎样都可以……”贺春舟抓住季书冉的手腕,往自己的身上一阵乱砸,眼眶湿润通红,楚楚可怜。 明明季书冉才是受害者,他倒像是吃了多大冤屈似的! 他这表弟体弱,心理也脆弱,这要是真跟他生气,打他,那还得了? 季书冉甩开他的手,背过身,“你,你别来装可怜,我不吃你这套!你太过分了!” 贺春舟哭哭啼啼的,又过去哄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陈世霄带着珈南先去找的太医,才把珈南送回使臣房间,揪着葛布理论了半天。 后来陈世霄也懒得管,索性跟葛布说,把这事告诉皇上,让皇上表态。 葛布又揪着陈世霄说了好半天,生怕两邦外交出点差错。 珈南倒是在一边喝茶吃点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陈世霄看了就嫌烦。 好不容易才把葛布甩开,陈世霄赶回自己房间里,哪里还有季书冉的身影,只有太医在里面急得团团转。 “怎么回事?人呢?”陈世霄急问。 “将军,下官也不清楚,下官一来这间屋子就没看见季大人的身影。”太医回。 陈世霄急得手忙脚乱,满客栈地找,一家没有就去另一家,直到最后才想起来去季书冉自己的房间找他。 可等他急匆匆赶到时,季书冉裸裎在床,只单裹一层衾被,身后是他那表弟,两人正温言软语,亲密无间。 那一瞬间,陈世霄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 第78章 参见太后 季书冉错乱抬头,与陈世霄对视,心里虚得厉害,不敢再看他,低下脑袋,又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陈世霄眸光暗下,湿意翻涌,勉强抿起一抹笑,“毒解了就好。” 嘴角抽搐,实在提不起笑,很是难看,又沉沉压下。 不敢再久留,怕再多驻足一秒,都会做出克制不住自己的事情。 陈世霄有些狼狈,转身关紧大门,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季书冉心里难受得像烂柿子,又酸又涩,说不出来,堵得慌。 季书冉慌慌捞起衣服去穿,要追他,贺春舟伸手把季书冉拦住,“表哥,你做什么?” “我……”话到嘴边,难以启齿,他才和春舟这样亲密过,怎可再抛下他,去追别人的身影。 季书冉抿住嘴,垂下脑袋,动作也停了下来。 “就这样陪着我,不好吗?”贺春舟抱住季书冉的身子,轻声求他。 季书冉点头,抚摸他的手臂,依然心神不定,担忧陈小将军,视线有些空。 一块白莹莹的玉佩卷进眼底,「陈世霄」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恣意乖张,毫不加掩地彰显其主人之脾气秉性。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季大人在吗?” 季书冉心思回笼,问:“什么事?” “太后邀您一见。”门外太监回。 太皇太后?她找自己见什么? 季书冉皱紧眉心,但太后懿旨,不能不从,应下,“我在更衣,稍后便去。” “那奴婢在外头等您。”太监候在门外,没走。 季书冉把没穿完的衣服拾起来,继续穿,“我要去见太皇太后了,春舟你在这,你等我回来。” 才伸腿下地,两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腰板、大腿一阵阵的打麻发酸,幸好贺春舟眼疾手快,把他捞起来。 “你这样,怎么出门?”心疼的语气。 “我这样,都是拜你所赐!”季书冉嘴里嘶嘶地倒吸气,有气无力捶他一拳,“不知道节制...” 贺春舟凑过去亲他耳朵,“表哥,我已经很节制,只来了一次。想要我不节制,你抬手的力气怕也没了。” 季书冉被他弄得害怕,一阵阵脸红心跳,躲他的亲近,“别碰我,滚开滚开!” 贺春舟伺候他穿衣下地,季书冉抓着床头,极力忍住身体的万般不适,极其艰难地迈开两步,便酸得直打颤。 咬住牙,季书冉强制让自己忽略掉那酸痛之处,哆嗦着两条腿走到门外。小太监见到他,低头行礼,为其引路。 走出大半段路,小太监回身一看,季书冉竟被遥遥落在后头。 没法子,小太监只好又回身过来接他,“季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季书冉尴尬笑笑,卡了半天壳才说:“可能快要下雨了吧,呵呵...老寒腿,老寒腿……” 小太监有些莫名,望望窗边,暮色昏沉,万里无云,哪来的雨。 但毕竟是大人,是他这小太监惹不起的人,只好低眉顺眼地应了,搀着季书冉一路进到太皇太后的屋子。 “微臣叩见太皇太后万福金安。”季书冉两腿打颤,叩首在地。 太皇太后看着他,缓缓道:“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 小太监连忙过去,又把季书冉扶起来,搀到椅子上。 “你这腿……”太后稍滞,看向季书冉的两条腿,关切问。 季书冉又是一阵窘迫,只好又搬出方才应付小太监的话术,说这是老寒腿,不碍事。 太后微微含笑,但眸中精光不减,显然看出来季书冉这是推托之词,也不再多嘴询问。 要知道前朝后宫本互不干涉,两者贸然通气,若被皇上发现,罪过不轻。 季书冉对这位太后知之甚少,只知道亦是一位毫不亚于皇后的奇女子,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敛下心思,静待她的问话。 “季书冉,哀家知道你,在殿试一鸣惊人,又在前朝屡出奇招,为皇上分忧。”太后顿了顿,缓缓道,“你可知道哀家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什么?” 现在是在前往泰山封禅的路上,但若是跟封禅一事有关,自己又不熟悉其中流程,太后应该找礼部的人才是。 如若不是泰山封禅,那就只有事关襄王和太子的斗争了,难道太后已经知晓自己与两方都有瓜葛之事了? 季书冉警惕地扫一眼众宫人,太后心领神会,挥手让宫人退下,屋内只留两人。 季书冉谨慎道:“太后可是为了东宫的事?” 太后不置可否,反问:“依你所见,这东宫的位置,该是谁坐?” 心下大震,季书冉忍住剧痛,慌慌忙忙地跪下,“臣不敢揣度上意。” “那两个小子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谁坐这个太子,皇帝还说了算么?”太后端起茶盏,撇去浮沫,慢悠悠道,“哀家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如今两方剑拔弩张,已经到了最后决一死战的白热化阶段,太后明面上是襄王的继母,自然是襄王一党。 可母子俩本就貌合神离,襄王一旦上位,绝没有太后如今的好日子过。 可太后不慌不忙,丝毫没有把两个小辈看在眼里的意思,满身胜券在握的悠然。 太后还有后牌。 季书冉低下头,说:“无论如何,圣旨不可违,皇上说的话一定有用,这一切都要看圣上旨意。” 太后道:“季书冉,依你看,这东宫的位置,由季贵妃腹中龙种来坐如何?” 季书冉兀地抬起头,太后老态龙钟端坐上座,云淡风轻,闲闲垂视他。 第79章 执子入局 一时缄默,季书冉警戒地与太后对视。 他已经跟姑姑说定,暂时先不把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以免打草惊蛇,把自己变成靶子。 可为什么,太后会知道? 季书冉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在诈他,所以不敢发声,静静等着太后的话。 “你不必害怕,永寿宫的确封锁了消息,但你以为真的有什么事,能瞒过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么?”太后请他平身,既然腿不好,就坐下说话,动不动就跪,反而坏了身子。 季书冉诚惶诚恐,坐下回话。 “回太后的话,季贵妃的确孕有龙嗣,但公主皇子还尚未可知,过早下定论是否太过仓促?” 季书冉无法确定太后是不是诓他的,抛出一个直钩引他去咬。天上不会掉馅饼,需知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不论季贵妃腹中是男是女,都是皇帝的血脉,哀家要保证皇帝的血统登基,不能让别人拾了空子不是?”太后道。 季书冉不解,“既然如此,太后何不直接扶持太子登基,岂非更好?” “羲儿他……”太后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只需告诉哀家,若哀家能为你指条明路,扶季贵妃的龙嗣上位,你接不接受?” 太后言词不明,显然有意隐瞒,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所有人都心中明白,能坐上龙椅的只有襄王和太子其中之一,若他们二人能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能让自己渔翁得利,不失为妙手。 可是与太后合作,季书冉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事已至此,臣就有话直言了。无论是襄王,亦或是太子,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都比季贵妃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得人心。臣实在想不通,太后的棋子落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季书冉实话实说地回话。 太后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季书冉,你错了。哀家这一步没有走错,哀家的棋子并非落在季秋阑腹中龙嗣,而是落在你身上。” 未曾设想过的回答,季书冉略惊,首次露出少年人的无措和慌乱,“太后何出此言?” “你们年轻人身在庐山,不识其中真面目,哀家作为局外人,看得却是清清楚楚。”太后似是回忆起什么,浑浊的瞳孔里流露一丝感慨,叹道,“我们陆家,出情种啊。” 千帆已过,沧桑未改,太后怀着沉甸甸的心事,再次问他:“如今时局波云诡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季书冉,你可愿以身入局,为你们季家搏个未来?” 季书冉心中一番计较,不敢擅自应下。一旦与太后契成同盟,他就是在拿整个季家,乃至姑姑腹中龙嗣在赌, 毕竟这一次他不再作为襄王或是太子的棋子,他要真正做棋手,执子入局。 “季书冉,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你这是不相信哀家,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太后再次发话,咄咄相逼。 季书冉仔细思索一遍,定下心神,跪地道:“回禀太后,微臣自然愿意扶持季贵妃龙嗣荣登大宝。但是臣需要皇上的三道圣旨。一道废除太子陆定羲,一道削藩襄王陆容璋,一道立储季贵妃腹中龙嗣。 若有这三道圣旨,臣才心安。” 太后定睛注视他,良久,宽慰一笑,赐他回座,“季家出了你,也实在是我大雍的福报。你有七窍玲珑心,哀家也才放心,这件事哀家知道了。明日酉时,你去季贵妃房里,哀家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两人商定下来,季书冉身体抱恙,不便久留,由小太监扶着出门回房。 刚走进楼道里,就见一群家丁样式的人正急匆匆赶下楼。 这群人里,季书冉有眼熟的,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去捉,“你不是侯府的吗?出什么事了?” 见到是季书冉,是陈世霄的至交亲友,那下人不敢怠慢,对季书冉行过礼后,担忧道:“我家二少爷不知什么原因,去酒楼喝酒,喝得吐血!满府的人都被侯爷叫过去,太医都赶过去了!” 这下人显然慌得急了,脚下还踩着碎步,只等季书冉放人,好一个箭步冲下楼去。 季书冉眼前陡黑,脚下站不稳。旁边小太监哎哟一声,堪堪搀好他,“季大人,小心。” “快去,快去...”季书冉对着那仆从挥挥手,那人如蒙大赦,抓住栏杆飞奔下楼。 季书冉跟小太监也招招手,急色不减,脸已煞白,脑子里嗡嗡得一团乱,“快,快点,我们也过去看看。” 怎么会这样…… 都怪自己,都是自己的原因! 若非季书冉一心想要保命,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在宦海里往上爬,又怕自己出个好歹,没个能从中保护自己的,哪里会惹得小侯爷遭受这么大的难! 当初在破庙里为了一条蛇,都能无偿供血大半个月的自己,怎么如今会变成这样玩弄人心,狼心狗肺之人? 季书冉心里慌得厉害,鼻头一阵阵地发酸,他发现自己快不认识自己了,滔天的情债,他哪里还得过来? 当初踹自己胸上两脚,妓院戏弄,旁观自己断腿这些羞辱打骂,一桩桩一件件,或许早已两讫...... 若季书冉再继续抓着小侯爷对他的情意不放,反而又成了季书冉亏欠他的,如此不单愧于小侯爷,亦是愧于春舟。 酒楼里已经人满为患,将士家丁一圈圈一层层把中间的人包的严严实实。 季书冉心里一惊,连忙剥开人群,将士想要上前阻拦,看见来人又低头行礼。 “你们快散开!快散开!你们这样堵着他,空气不流通,对小侯爷不好!”季书冉手下没有力气,只能扯着喉咙喊。 太医也听见了这话,才反应过来,亦是指挥着众人散开。 人群疏散,季书冉才看见陈世霄躺在地上的模样。 往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面若金纸,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地上,即便已经昏厥过去,眉头仍旧高耸,不肯平下,他紧紧闭着双眼,两颊的泪痕斑驳…… 季书冉不敢再看,心里如针扎一般,涩痛难忍。 他跟小太监知会一声,转身要走,小太监不明所以,“季大人,不等陈将军醒过来吗?” 季书冉抿住嘴,摇了摇头,嘴唇一阵颤栗,只是叹气。 不能再看,也不能等小侯爷醒过来,赔不起这笔债,季书冉就不应该给他这个幻想,免得陈世霄再次落空,再痛,再悲。 「冉冉你呀,就是心肠太软,可不好找女朋友。现在年轻人时髦得嘞,都说你这叫中央空调。」现世的母亲打趣他。 当时季书冉只当笑话听,毕竟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感情一事尚且懵懂,哪里明白那么多。 如今再看,母亲说的一点没错。 “请你们不要告诉陈将军我来过,千万拜托。”季书冉看向将士下人们,微微鞠躬,众人哪里受得起这一拜,连忙推脱。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皇后屋里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陆定羲阔步直入屋内,皇后与国师正在谈话,见他进来,皇后昂首看他,精光毕露。 陆定羲上唇微抽,抬手砸了一个花瓶,梆一声炸开,瓷片迸溅! 宫人皆惊,皇后携怒而立,“陆定羲,你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母后,你告诉儿臣你与忠勇侯定下要杀了季书冉,害得儿臣从陈世霄房间一路搜到他房间,就是为了给儿臣编排这么一场香艳的活春宫吗?”陆定羲冷笑,逼近她。 皇后唇边笑意亦是凉薄,一字一字往陆定羲的心上割,“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本宫,你陆定羲天生下贱,别人穿过的破鞋,你也要当个宝贝?” 第80章 可曾骗过 骤雨停歇,万籁俱寂。 母子俩无言相视,冷愔愔的,暗潮翻滚于乌瞳底色,若冷兵相接,锵一声,一身寂寥。 “母后,我恨你。” 陆定羲垂眸,整张脸笼于阴影里,定定道。 啪一亮声,巴掌声响彻全屋,整房瑟瑟,连大气不敢喘一下。 皇后一巴掌把陆定羲打得脸偏过去,鎏金甲套在陆定羲脸上刮出细长血痕。 千万般不可置信之下,皇后愤懑不能自已,泪水盈眶。 “你说什么?你恨我?羲儿,你恨我?” 皇后趔趄两步,宫女们冲过来扶住她,声腔里颤得厉害,皇后摇摇头,泣喊,“你是我的命啊!!儿啊!!你恨我……” 陆定羲嘴里鼓动着,舌头顶了顶挨打的左颊,没说话。 一旁的嬷嬷冲着陆定羲直挺挺跪下来,与有痛极,亦是含泪,“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她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您啊!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陆定羲悲愤交叠,受皇后禁锢二十三年来,首次汹涌而起的叛逆心理,在心底燃成一片苍茫大火。 他沉默。 “你是太子!陆定羲,你是太子,你必须要登基!帝王无情,这是母后应该教你的!你知不知道,当你没有能力保护你爱的人时,你爱他,你才是毁了他!”皇后怒斥,血液逆流,泪涌如注。 陆定羲微微动容,移目看她。 “我不过是给他下个媚药,你就说你恨我?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你对他的感情,他是什么下场,陆定羲,你仔仔细细地想过没有?”皇后直起身子,指尖对准陆定羲的胸膛狠戳。 这一番话,字字锥心,是身为皇后对太子的言传身教。 皇后涕泪交垂,含恨说:“陆定羲,你现在还没资格去喜欢一个人,你就给我把那些龌龊心思都体统地收起来,免得害了别人。这一点,陆容璋比你更清楚。” 提到陆容璋三字,陆定羲恍然觉悟,是,如今成王败寇在此一举,小不忍则乱大谋。 母亲此举固然太激进,却也足够把自己敲打醒,宫变一触即发,怎可在这紧要关头掉链子。 儿子性急乖张,但至少并非蛮横无理之人,皇后呕心沥血才培养出他,这个道理,他不可能听不明白。 陆定羲神色敛下,坐下座位。 皇后缓缓走过去,抱住他的头,揽进自己怀里,“羲儿,没有你,娘撑不到今天。娘为了你,这条命都豁得出去。” 屋子里,季书冉还没回来,一床一桌一香炉,青烟袅袅。 贺春舟独自坐在床上,仍在回味彼时甜蜜,唇边含笑,心中窃喜。 “哎哟喂,万年神兽开苞,铁树开花,恭喜恭喜。”小梨摇身一变,寻个椅子坐下,语气揶揄。 看见她,贺春舟心神一凛,压下嘴角,冷嗤一声,“你来得正好,我还要问你,那个楼兰圣子,我们当真奈何不了他?” 小梨轻笑,“若非腾蛇少主你修为尽失,凭你万年神兽,拿捏他岂非手到擒来?” 说至此处,小梨摇头啧啧,似乎颇为惋惜。 贺春舟眉头紧锁,咬紧牙关,“他敢碰冉冉,就是找死,我留他不得!” “说得倒是厉害,却也只是嘴皮子功夫,如今的你,又能拿他怎样?”小梨掰开茶饼,丢一些进壶里煮茶,慢悠悠道。 贺春舟沉下气走到她身边,“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把冉冉安置好。我就回族里,把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小梨眼光乍亮,惊喜看他,“你终于想通了?” 开门声吱呀响起,季书冉由小太监搀扶进屋,小太监把人送到,转身离开。 季书冉神情低落,似是受了什么神伤,默默不语,缓缓坐下。 贺春舟抬手示意小梨闭嘴,走到季书冉身边,在他跟前蹲下身子,仰视他,关切问:“表哥,怎么了?” 季书冉如梦初醒,回神看向贺春舟。 这是敬他,爱他,为他几番豁出性命的表弟,他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 表弟已经向他走了99步,仿若只要季书冉回应他一步,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春舟,你骗过我吗?” 这话,季书冉自己也问得不明不白。 只是他在疑惑,哪有凭空生出来的爱意,为什么贺春舟能为自己舍命相救?明明两人还不至于是至亲兄弟的关系。 贺春舟身上一定有秘密,季书冉是知道的。只是从前两人只是表兄弟,贺春舟又是救命恩人,季书冉无心也没有资格去挂怀。 如今他们的感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已被逼上梁山。那贺春舟身上的秘密,就变成了季书冉所在意的横隔。 生怕那秘密是什么洪水猛兽,自己招架不住。 与之相对,贺春舟却当胸一震,眼睛兀地垂下,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自己闪躲的眼神被表哥瞧出端倪。 他骗过,他怎么可能没骗过。 这整个世界都是他为季书冉所打造的骗局。 是他自私自利,打着报恩的名义,一意孤行把季书冉拉到这里。 是他硬要逞强,修为不够,把季书冉拉进来之后,靠父王的心头血才勉强保住人形。 可等贺春舟化成人形赶来找他,季书冉已经因为自己的疏忽断了一腿。 是他铁石心肠,明明知道书冉至今思念现世家人,却装聋作哑,不敢把一切告诉他,也为了一己私念,把他强留在此。 是他挟恩图报,仗着自己救过书冉两次,便因一己私情,对表哥步步相逼,让表哥接受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别人,都是贺春舟造成的。表哥还待他如此好,交心交肺,贺春舟怎么可能不心虚。 “表哥,我没骗过你...” 贺春舟几乎把掌心掐烂,极尽艰难才把话说出口。 “春舟,我欠你两条命,我欠你太多,还不过来。可你千万不要骗我...”季书冉握住贺春舟的手,拳拳真心。 可季书冉孑然一身,似乎没有能够威胁春舟的东西,只好轻轻说,“如果你骗我,我真的会很伤心。” 季书冉想确认,自己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第81章 待他登基 月朗星疏,夜沉云薄,怀揣一窝心事,季书冉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噩梦连环,季书冉一会梦见自己断腿当日情形,一会梦见陈世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会梦见一条粗壮巨蟒,它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突袭而来。 季书冉一个冷颤微弓起身子,被吓出津津冷汗,他猛地惊醒,陌生的床顶映入眼帘。 “表哥?”春舟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问。 季书冉长舒一口气,躺回床上,擦擦冷汗,摇头,“没事。” 天色未霁,灰蒙蒙的,像笼了一层纱。估摸已近辰时,外面已经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又要启程赶路了。 “起床吧。”季书冉掀开被子穿衣下床。 身上还有不适,但已经能勉强忍住,季书冉扶床下地,贺春舟迷迷瞪瞪地要下床帮他,被季书冉给拦了下来。 “我去方便,自己去就行。” 季书冉屏住酸痛,一步一步往外挪动,来往的侍卫太监一批批路过,季书冉贴着墙,慢慢地走。 “季书冉。”声音沉潜好听,很耳熟,季书冉转身,是陆容璋。 季书冉对着他眨眨眼,问好:“襄王殿下。”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陆容璋站在他自己的屋内,对着季书冉招手,一掬笑意噙在唇边,仍是风姿迢迢的谪仙模样。 “哦。”季书冉点点头,撑腰扶墙,慢慢踱过去。 毕竟自己现在还在与襄王虚与委蛇,表面乘在一艘船上,襄王有命,不得不从。 见他如此,陆容璋长眉凝起,似有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一把辛酸泪。 季书冉摇摇头,推诿两声,“没事,没事,可能旧病复发吧……老寒腿,老寒腿......” 可陆容璋是何等人物,便是他未经人事,却也不是毫无概念,季书冉这样,哪里是一句「老寒腿」能遮过去的。 莫名的,令他不安的猜测腾然而起,愈演愈烈,陆容璋俊容沉下,抓住季书冉的胳膊,使力拽到自己身边。 季书冉措手不及,又无力反抗,只好被其掌控在怀中,无法动弹。 一阵欲哭无泪,季书冉实在莫名其妙,这位爷又发个什么疯来? 陆容璋死死盯他,仿若从季书冉那张清隽漂亮的脸上,能盯出什么答案来。 脸上看不出来,视线如钩,陆容璋把目光移向季书冉的身子。 他把手放在季书冉的领口,用力一扯,半片胸膛便骤然裸露在眼皮底下。 季书冉方寸大乱,慌慌忙忙地去拢衣裳,陆容璋又把他两手反剪,禁锢在原地。 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如火如荼地在季书冉身上开遍,仿佛在将那些激烈情事在眼前重放,彰显他们相爱的证据。 陆容璋的眸色沉若幽井,无边怒意后悔在底色交织,他手下没控住力道,把季书冉捏疼,攥出一圈红印。 “嘶……”季书冉没忍住,轻呼。 陆容璋被他唤醒,一颤,昂首正视季书冉的眼睛,除了恚怒,还有低低渴求,“谁碰你了?” 身居高位数十年,已经忘了多久,以这样卑微的姿态,去渴望一个人的回应。 “我...”话已经提到了喉咙口,却似被什么堵住,半天答不上来,季书冉移开眼睛,不再与他对视,“这是臣的私事,应是不在王爷的管辖范畴。” 陆容璋动作轻柔,为他缓缓理好衣裳,不把一丝痕迹留在外面,把所有汹涌的情绪掩在眼下。 唇角的笑意被他维持住,陆容璋浅笑轻声,“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书冉。从前我只是觉得你有些意思,通乐理,又聪明,是个妙人,相识相交也算不错,不必在乎你心里是谁。 可是我错了,我很在乎,所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这话听得季书冉头大,理好衣裳,季书冉逃出他怀里,很是不满,“襄王这是何意?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个任你摆弄的玩意?” 陆容璋那双睡凤眼太过犯规,无论何时,看人时总是脉脉情深,“当然不,季书冉,你不是我能把控的玩意。恰恰相反,是我成了任你摆弄的玩意。” 季书冉越听越糊涂,嗤一声,“我不明白,襄王您这是何意?我与谁好,与谁不好,难道由您把控么?您又算是我的什么人?” “待我登基,你便是我的臣民,这层关系是否足够?”陆容璋反问。 “我还不曾记得大雍有哪条律法规定,臣民的私事,也不能由帝王肆意插手。” 越听越来气,陆容璋这话毫不把自己的意见置于眼底,季书冉与他犟嘴。 陆容璋笑意不减,“如果我要你入我后宫呢?” 他这话越发离谱,季书冉被他气笑,顺着他的话问:“怎么?进你后宫做什么?阉了我做太监?” “做中宫。”陆容璋毫不犹豫。 季书冉双眸瞪得溜圆,左右环顾一圈,门又关死,才敢呵斥他,“陆容璋,我看你真是疯了。” 胆敢直呼王爷名讳,季书冉也被他气得疯了,幸而屋内的两人都没多的心思在乎这些。 “没事我就走了,王爷,有病就要去看,拖不了。”季书冉被他狎弄,心里鼓着气,闷声道,转身就要走。 陆容璋又上前扯住他胳膊,“我要警告你,书冉,泰山封禅期间,你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即可。待我登基,届时但凡天下之物,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皇位,也可以给我?”季书冉问。 陆容璋被他问住,闭嘴不语,只是双眸之中,不舍之色溢于言表。 “王爷,马上就要启程了,万莫耽搁,下官先行告退。”季书冉对他拱手作揖,回身离开。 自小到大,陆容璋整日浸淫于权术之下,只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玩弄人心就是纵横术的入门门槛。 陆容璋自认将此术习得炉火纯青,可当这心思用在季书冉身上,被对方看破,两人再也无法将心比心之后,才始觉心痛,后悔莫及。 陆容璋深吸一口气,叹出,一计已上心头。 他从来不是守株待兔之辈,既然想要,无论千万阻拦,也必须要得到。 季书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逃到哪里? 季书冉摆脱陆容璋,匆匆上过茅房,回房与贺春舟汇合,再找到季父季母,几人一道下楼。 楼下,与陈世霄撞个正面打来。 陈世霄大病一场,脸色煞白,往日神采飞扬的瞳仁也仅剩一片黯淡。 季书冉与他视线猝然交接,陈世霄的下颌微颤,眸中神色执着得几近倔强,满目凄怆,受尽神伤。 短暂,视线错开,季书冉再不敢看他,步伐慌乱沉重,随父母一道离开。 可小侯爷的目光灼热赤诚,几乎要在季书冉的心上烫出一个洞来。 第82章 身入棋局 昨日,事儿发生的太多。 宁安郡主犯下大错,被勒令遣送回京,不得随行大驾前往泰山。 太子抱病,称病不得出,由皇后照料出行,深居简出。 陆定羲生病了? 季书冉听见这消息,心中一动。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了,难道是太子殿下坐不住了? 想着事,季书冉便有些心不在焉,倒茶时,茶水从杯口溢出来,烫红了一片。 季书冉手一哆嗦,连忙把水甩干。 贺春舟把他左手捉住,两手捧着。 贺春舟体凉,倒是降温的利器,季书冉感激对他笑笑,贺春舟低头对准季书冉的手心落下一吻。 两边还有小梨和福生,季书冉臊红脸,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贺春舟捂得更严实。 季书冉转转眼珠子,小梨正对着一面镜子照影自怜,懒得搭理他们。福生困得打瞌睡,也没在意。 又是一个小鸡啄米,福生的脑袋撞上门框,哎哟叫了一声。小梨笑得花枝乱颤,嘲讽他几句,福生不敢驳嘴,只揉揉脑门。 为了打消困意,福生跟季书冉说起他们下人群里传的八卦。 “少爷,你知道太子殿下得的什么病么?”福生故弄玄虚地抛出话题。 季书冉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福生打个哈欠,紧跟着兴致勃勃地为几人解惑,“太子殿下得的是疯症!昨天他来过少爷您房间,当时您跟表少爷在屋里,我没拦住太子殿下。我听人说,太子走后直接在客栈里杀了个太监!我的个天啊,那个拐角今天还有血腥味,真是吓死个人。” 福生说得绘声绘色,讲到兴处还张牙舞爪地表演一番,话到末尾还抱着胳膊不停颤栗,仿佛他就是那个被杀的小太监一般。 这段故事讲得有意思,小梨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骂他怂包软蛋,杀个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杀到自己头上当然不害怕,他们那样通天的权贵,杀个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你个姑娘家,什么也不懂。”福生撅了撅下嘴唇,蚊声吐槽。 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那个太子,也对表哥有妄念。 贺春舟的心沉了沉,眉心隆起,一丝不屑涌于眉间。 表哥是自己的,可总有不知好歹的人,把肮脏的眼神落在表哥身上,实在太过碍眼。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季书冉有些不放心。 太子原来昨天来过自己房间,听福生的话,还有可能撞破了自己和春舟的事,但是是什么能让陆定羲动这么大的怒,大庭广众之下亲手杀人呢? 太子与襄王之间的博弈一触即发,突发变故,总有原因,但季书冉如今身上事情太多,抽不开身去太子那儿,只好暂时静观其变。 作为废太子一役中不可或缺的推手,季书冉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极限,现在只等两方势力大战,他好寻机得利。 今日路程还算安稳,歇脚到下一个客栈后,季书冉将自己打点一番,申时前往季贵妃屋里谋事。 太后定在季贵妃屋中议事,季书冉大约能猜出些端倪,无非想把季贵妃彻底牵扯进来,令季书冉无法再三推诿。 只是太后突如其来掉下的馅饼,季书冉依然不敢贸然吃进肚子,否则就是穿肠烂肚,也无人可诉。 季书冉如约而至,屋内不仅有太后、季贵妃,还有皇上,三人同时侧身看他,皇家威仪滔天滚下,季书冉不敢多想,连身下跪。 “臣季书冉拜见皇上,太后,贵妃。” “平身吧,”皇上靠在椅背上,缓缓道,“过来坐下。” “是。”季书冉应下,不敢有误,快步上前坐下。 皇上挥手,宫人屏退,将门窗关死。 “季书冉,此次邀你过来议事的主旨,上次太后应是已经与你说明白了。”皇上正色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季书冉抬起下巴,与皇上对视一眼,又看向旁边正襟危坐的太后,心里一阵思索,不敢轻易开口。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季书冉的手背,季贵妃温柔看他,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宽心。 这一瞬间,季书冉恍然大悟。 或许太后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许多事瞒着季书冉不肯说,但是有一点是季书冉可以确定的。 太后所下的每一步棋,都在为皇上计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一点绝不可能会出错。 只是季书冉仍不明白,明明皇上还有那么多皇子在世,为什么偏偏把希望放在一个未出世的奶娃娃身上。 “羲儿急功近利,身为太子,结党营私,污秽朝纲,一失去帝心,就想着逼宫篡位,他被他那个母亲毁了。”皇上说。 身为背后主使之一的季书冉没说话,低下头。 “羲儿做不了这个皇帝,可放眼朕其余儿子,又有哪个能和老十八抗衡?”提及诸皇子与陆容璋,皇上痛心疾首,百感纠结。 先帝在世时,因着陆容璋被过继到太后膝下,两人也算一母同胞的兄弟,当今圣上待陆容璋这个小弟弟也十分照拂。 只是但凡皇室,难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样的戏码已经屡见不鲜,如今再见,仍是唏嘘。 何况当年,太后在陆容璋年幼之时,当着他的面,活生生逼陆容璋的生母吞下火炭,烧肠焚腹而死。 那时陆容璋只有四岁,牙牙学语的年纪,在母妃面前哭得几乎撅死过去。 而他母妃唯恐吓坏陆容璋,在濒死之际,即便痛入骨髓,也强撑笑意,不将半点痛苦流露言表。 她把陆容璋揽在怀里,豆大的眼泪打在陆容璋的头上,哑着烧烂的嗓子跟他说:“璋儿...活下去。” 一想到这些,皇上脑中思虑繁多,头风易动,浑身不适。 季贵妃不忍见他如此,扶住皇上的身子,柔柔为他顺气。 太后接过皇帝的话茬,再次声明:“季书冉,你只要仔细想明白,无论是谁登基,依他们的性子,难道真能让季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 只有你,季书冉,只有你能保住皇帝血脉的传承,只有你能保住你姑姑肚子里的孩子。” 太后字字句句提及要点,保全季家,也要保全姑姑。 话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供季书冉去走,唯有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那三道圣旨,可曾备下?”季书冉深呼一口气,真正打通所有心结,与三人正议大事。 第83章 委以重任 “圣旨早已拟好,但是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背水一战,图谋逼宫上位,要这圣旨又有何用?”皇上将锦盒打开,三卷圣旨整齐排列其中。 季书冉摇头,“不,古往今来,天下人最看重名正言顺,传统二字已被刻入骨髓。 他们就是逼宫,也要打上「清君侧」的名号,再逼您写罪己诏,传位给他们。 您暗中拟下圣旨的事,现在估计已经传进了他们耳朵里。 这三道圣旨之中,只有立储那道有用,其余那两道只是幌子,为了骗过他们。 如若我们被逼至绝境,只好交出那两道废太子和削藩的圣旨,瞒天过海。” 这是一道计谋,可是绝称不上好计。 陆定羲与陆容璋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他们若只拿到这两道圣旨,真能善罢甘休么? 皇上犹豫的神色落进季书冉眼底,能猜出几分圣上心中所忧虑之事,“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皇上,臣愿为大雍肝脑涂地,何不让臣拼死一试?” 见皇上摇摆不定,季书冉只好再上一剂强心针,只不过他愿为之肝脑涂地的并非大雍,而是季家,他要保住家人。 话虽如此,实则季书冉心里也在打鼓,这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他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也不敢全然做出保证。 但有人,比季书冉更相信他,那就是太后。 “皇帝,犹豫不决,非帝王之姿。”太后沉一口气,慵懒道。 皇上回神,向太后低头,“母后说的是。” 他把那方锦盒交到季书冉的手里,叮嘱再三,“季书冉,委以你重任,实非朕本意,但放眼朝堂,竟已无人可用。朕已时日无多,为了秋阑,更为了朝廷,你要小心,再小心,务必成功。” 他话音未落,季贵妃眼泪已经扑簌簌落下,一派泪光闪烁里,她紧紧抓住皇帝的手,埋脸进他怀里。 “皇上,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季贵妃哭得两肩耸颤,步摇凌乱,珠泪洇湿龙袍,“圣上乃真龙天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季贵妃此举实在于礼不合,太后却破天荒地没斥呵,太后浑浊的瞳孔里空荡荡的,不知透过二人,真正在看什么。 帝王无情,季贵妃却能够独受恩宠十几年,时至今日,怎能不说是帝王一片痴情。 “秋阑,你放心,这太子之位,羲儿是替你腹中孩子占着的。”皇帝抚摸着季贵妃的手,温柔道,“原本朕任由容璋与羲儿去闹,是想着任他们互相制衡,两败俱伤,再出手压制,可是朕高估了自己的身子,如今只能连累你也受委屈。” “不是,不是...皇上,妾求您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季贵妃心痛难忍,倒在皇上怀里,已是泪崩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季书冉沉默地候在一边,或许他这位姑姑能受宠至今,并非她有什么好脑子,恰相反,季秋阑单纯得不像深宫里的女人。 她只是极其简单而单纯的,得到了皇帝的爱,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获此殊荣。 “陛下,臣定不辱命。”季书冉双膝下跪,说话铿锵有力。 自从太子称病深居简出,便不再见客,除了皇后,陆定羲最常见的只有国师。 现如今,陆定羲最关切的事情,除了宫变,还有季书冉身边那只妖孽,那只妖在他眼前多活一日,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国师,你见多识广,你可知道如何降妖?”又一杯清酒下肚,陆定羲下颌微动,瞳光锋锐,如银剑出鞘,寒光闪烁。 国师微怔,低头说:“殿下,臣一向只会占卦问卜,降妖除魔...实在有些为难微臣,但泰山有一玄真观,举国闻名,届时臣可以去那观里求道长们相助。” 陆定羲颔首低眉,昨日场景尚且历历在目,他似被什么刺中,磨着牙道:“那个妖孽,孤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寝食难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殿下,但凡行事,千万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急于求成,需知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啊!”国师于太子,亦师亦友亦臣,如今形式诡谲,万不可在这紧要关头出现半点岔子。 陆定羲不胜酒力,虽已微醺,但对于国师训导,仍秉持尊敬之心,闻言立刻垂首应是,“孤知道。” 此次泰山封禅注定惊心动魄,大驾的队伍浩浩荡荡,却是个个心存鬼胎,百千万人不约而同地谋划出一场惊世之局。 赶路这几日或是各有筹谋,没再多生事端,一路平安无事赶到泰山脚底下。 季书冉这儿唯一发生的事,就是小梨中途离开了赶往泰山的队伍。 当季书冉问起,贺春舟只说路途漫长颠簸,小梨女子体弱,近日天凉又生着病,吃不消,就当地寻了个客栈住下,不能陪同上泰山了。 原是因病缺席,季书冉点点头,揭过此事,不再多问。 实则是因着泰山阳气鼎盛,乃世间阳气至精至纯之地,小梨不过一只千年狐妖,抵不住圣地之威,便早早地夹紧尾巴溜走。 贺春舟原本也不应上山,他体内腾蛇血统不纯,又耗尽万年修为,早已没了从前气魄。 巳蛇又是极阴的妖精,阴阳相斥,多少也有影响,幸而他有父王的一滴心头血,才能勉强抵住这滚滚阳气,陪着季书冉一道上泰山。 舟车劳顿,季书冉坐得腿麻,下车时踉跄两步,福生还未来得及去扶自家少爷,贺春舟已经把人揽在了怀里。 “表哥,当心。”温柔又体贴。 季书冉应声点头,有点嫌弃自己这过于羸弱的身子,不满地捶捶大腿。 敲打大腿的手被人柔柔包裹住,贺春舟低笑两声,“你作贱它做什么?打坏了还不是我心疼。” 春舟总是待他这样好,永远在他身边陪着他,护着他,有这样的爱人,应当真是此生无憾。 季书冉万分触动,福至心灵,暖融融地也对着贺春舟笑。 忽然像是察觉什么,季书冉回眸,对上陈世霄的眼睛,那一瞬间的慌乱,稍纵即逝。 看陈世霄脚下步子,亦是向着自己的方向。才霁开的心情,又陡然沉下,吊在心里,晃荡得厉害。 季书冉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莹润白洁,是上好的和田玉,他摩挲两下,捏在手心走向他。 “小侯爷。”季书冉对着他抿起一抹笑。 陈世霄的脚步一涩,回身看他,古井无波的平静,“季御史,怎么了?” “这个玉佩,”季书冉莫名,喉中哽咽,形容委顿,他的鼻头泛着酸,把那块玉佩递过去,“您先前交给我代为保管,我保存得很好,时限已至,特来交还给您。” 陈世霄的视线移向那块玉佩,瞳色愈发幽深,似裹挟一身泼天的情绪,极力忍着。 “季书冉,是不是我们以后永远这样,形同陌路?” 季书冉也随之看向玉佩,白莹莹的玉佩,澈能倒影,映出两双纠缠的视线。 “小侯爷,我永远当您是交心好友。” 陈世霄的视线逐渐黯下,“交心好友...原来我做这一切,在你眼里不过是个交心好友。” 季书冉心中一颤,却是无言以对,眼帘垂下,盯着自己脚尖的地。 没法回,他回不了。 “季书冉,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有多痛。” 陈世霄一把抓过那块玉佩,往地上狠厉一掷,电光火石之间,梆啷一声脆响,刹那崩裂,玉佩的碎片散落在地,混杂尘埃,泯然凡物。 那条鲜红的流苏穗,被风吹滚,卷出十米开外。 季书冉怔愕在原地,抬起头,陈世霄已经阔步离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压着睫毛流下来。 第84章 登泰山顶 一种极细微的不安在胸臆蹿起,贺春舟心神一凛,仿若从四面八方射来,被目光注视,他机警抬头,巡睃一圈,毫无异样。 但那种感觉不会出错,定有人在暗处观察自己,是谁? 什么目的? 贺春舟试图催动内力,以神力去查探。 可泰山阳气鼎盛,他受伤太重,父王的心头血又将他的命门封印,强行使用内力却遭其反噬。 一口腥甜涌上喉口,染红嘴唇,贺春舟趔趄两步,强行吞咽回肚。 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自己,难道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不远处,季书冉已经返程回来,脸色苍白,往日顾盼神飞的桃花眼里掬了一眶泪,满是失魂落魄。 贺春舟凝眉,有些烦躁地扫了一眼陈世霄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人竟在表哥的心里占了这么重的位置。 贺春舟调息运气,勉强将病色压下,温润迎上去,揽住季书冉的腰际,“先去客栈歇下,明日就要爬泰山,表哥你怕是要吃不消。” 季书冉闻言笑笑,提起兴致与他开起玩笑,“泰山那么高,我若是爬不上去,你背我上去?” “好。”贺春舟捏住他的手,乖巧顺从。 与此同时,太子房内,早已群立十数位蓝褂偃月冠道士,人手一捧拂尘,须发花白,仙风道骨。 众人环绕的中心,陆定羲倚着一把太师椅,掌心撑着脑袋,抬眸扫一圈,问:“诸位道长想必已经见过那妖孽,可有把握拿下他?” 道长之中,以一位古稀老道为尊,他上前一步,从容回话:“太子殿下,贫道与师弟们皆已见过那名男子,的确并非常人,却也不像寻常精怪。除去妖气,他身上还带有神性,恐怕已受过天劫,至少已有几千年修为……” “依道长的意思,是拿不下了?”陆定羲垂眼,慢悠悠,又恭谨。 那老道摇摇头,“非也,他虽修为深厚,却不知何故,体虚力乏,应是身上有旧伤尚存。看他性凉冷血,应是蛇类,最惧精阳之力,若殿下真想降他,只能在这泰山峰顶,贫道与众师弟齐力降下。” “好!”陆定羲眸光骤亮,震声,拍案而起,吩咐下去,“王福宝,这件事交给你去安排,诸位道长需要什么,尽可满足。无论如何,那个妖孽,必须拿下。” 王福宝低眉顺眼地上前领命。 狠戾如锋,裹挟一身阴鸷,陆定羲浓眉沉下,冷锐森然之息如影随形,为他填满浓郁底色。 待诸道长退下,王福宝凑到陆定羲跟前,低声提起皇后召见他,忠勇侯也在,是为了明天的大事。 大事将举,不得有误,陆定羲快步出门赶去。 当夜,贺春舟需要调息运功,为了瞒住季书冉自己的异样,不得已与季书冉分房另住。 分房住也正好方便季书冉的计划。 趁夜,季书冉把三道圣旨分别缝在被子里,藏墙壁的凹槽后,以及贴在床板底下,三个地方。 泰山大驾群聚在客栈里,其内消息闭塞圆通,想必两方都已经知道皇上暗中拟旨一事,按下不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他们在等,季书冉也在等,他们在等一个机会挖出圣旨毁尸灭迹,季书冉在等如何将这圣旨物尽其用。 次日天尚黢黑,蒙光也未曾亮起,才刚至寅时,院中就已经鸣鼓击缶,吵嚷喧哗一片。 太监们逐门拍窗,示意众人起床登泰山。 季书冉匆匆下地,捞起官袍往身上套,刚打开门就迎面撞上父母与贺春舟。 父亲亦是一身青袍官服,母亲也体统地穿上了诰命服,准备随从大驾登山。 不知怎的,季书冉心慌得厉害,今日一定会出事。 “母亲,您今日称病辞行吧。”季书冉颔首低语,“恐生变故。” 季淮昌虽并未站队,但朝中之汹涛暗涌,他也能察觉一二,见儿子这么说,亦是表示赞同。 “碧蓉,你在客栈里,等我们的消息。” “春舟,你也......”季书冉话没说尽,被贺春舟打断,“表哥,我跟着你上山。” “很危险,你确定要去?”季书冉问 贺春舟摇摇头,“既然表哥你都说了危险,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季书冉皱了皱眉,他的心慌越来越厉害,却没办法从中剖析出正确的选项。 在大厦将倾之前,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也不像表现的那样从容机敏,也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 “好,你跟我一起去。”季书冉没有时间去安排和考量,在这里浪费时间来纠结是不值当的。 他们都去登山,季书冉不放心王碧蓉一个人留在客栈。 他叫来福生,让他一会趁着人多杂乱,带着王碧蓉偷偷离开,到时候租一辆马车走,别去京城,往苏州走。 福生和王碧蓉都明白干系重大,没有二话。 一切安排妥当,季淮昌领着季书冉与贺春舟一道下楼汇合,百千人波澜壮阔地往泰山顶上进军。 太子陆定羲称病已有数日,季书冉原本以为他不过韬光养晦,要把所有精力放在今日的封禅大典上,却没想到今天陆定羲竟也缺席。 太子屋里的传话说,太子殿下一病不起,病体抱恙,唯恐惊扰昊天大帝,无法随驾,只能在山下客栈共同为苍生祈福。 宫变将举,一触即发,众人心知肚明,静静等太子这场好戏。 太子称病,原本由他为皇上辅助祭祀的活,被十皇子给包揽下来。 今日十皇子不可谓不意气风发,金冠压顶,朱红缂丝衮服加身,他今年才满十八,龙眉凤目,英姿勃勃,其神采风姿毫不逊色于太子。 泰山危耸险阻,封禅仪仗人数众多,更非易事。 如今天色秋凉,天光未晓,雾障重重,阴湿的重露侵袭官袍,冻得人瑟瑟发抖。 山中落叶堆叠,秃枝横斜,更显寂寥清幽,季书冉随众上山,贺春舟在旁边搀着他一起往上爬。 宵寒袭肘,清脆的溪水声里,迎着漫山遍野的蓊郁水汽,千人一路踩枝踏叶,跟着噼啪声去寻上山之道。 泰山顶峰,用于封禅郊祀的祭坛早已备下,正在五庙之前。 青铜巍峨,庞然矗立,一口巨大的青铜鼎立在祭坛中央,四根擎天巨柱立于四角之上,将青铜鼎环抱在内。 天公散雾,曦光拂晓,青天厚土,一片灰蒙蒙的寂寥。 百官登顶后,稍歇片刻,便由诸祭司与礼部官员引领,站好队列,静候封禅大典。 贺春舟并非官员,以家属身份一道安排在偏殿里。 季书冉不敢松懈半刻,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四处打量,生怕错过哪个细节。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皇后与大祭司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第85章 封禅即始 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季书冉被吓一跳,众人不约而同抬首望天。 方才还晨光万丈,万里无云的好天,不知何时起,层云堆叠,乌云遮日,黑压压地一片,仿若一只通体漆黑的钵碗,倒扣在泰山苍穹下。 雷声轰鸣,闪电霹雳,风雨欲来。 要下雨了。 季书冉皱着眉收回视线,一时间百官之中群议蜂起。 他再抬眸看向皇后的方向,皇后与大祭司都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细雨成线,淅淅沥沥地往下坠,浸湿官袍。 “天象有异,封禅大典还继续么?” 议论声此起彼伏,季书冉敛眉收心,或许有人等的就是这场雨。 皇帝身着威仪冕服,端然立于祭坛之顶,身前一方红木祭台,一尊香炉,一盒檀香,一把黄钱,一烈酒,两根香蜡插在祭台两边,青烟袅袅。 祭坛之顶与青铜鼎脚下的地面之间,由一段数丈天梯相连。 稍后,十皇子将手捧供奉,抱玉帛,高执玉圭步上天梯,送进皇帝的手里。 天色骤变,皇帝的脸色亦似不悦。 “陛下!”国师疾行上前,下跪,大呼,“今为旱年,天灾频发,今日封禅喜逢甘霖,此乃大吉之相啊!降雨,乃是降福于帝,降福于民啊!” “祭典继续。”皇帝摆手,下令。 吉时已至,赤红的小牛犊被绑在青铜鼎中,丝丝的哀戚,从那双漆黑滚圆的眼睛里透出来。 大祭司走上青铜鼎前,开始祷告天地,吟诵祭词。 诸官闻声立刻整肃仪态,低下头颅,秉承恭敬虔诚之心,随之默诵。 斜风细雨不减,雷鸣闪电依旧,在狂风骤雨里,一股寒湿的诡异,在这场赤红碧绿的祭祀里悄悄蔓延。 季书冉微微昂起眼睛,在大祭司的两边,分别站着十皇子与一名小祭司,季书冉微怔一瞬,旋即直直瞪大双眼! 那名小祭司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只等大祭司祷告完毕,就可以将手中玉圭与玉帛,一道递进十皇子的手里。 这本是祭祀正常的流程,可不正常的是,那块玉圭,太长了! 那块玉圭,尖长顶,细狭身,比起玉圭,更像是一把极窄长的玉剑,几乎是平时祭祀所用玉圭的两倍余长! 金箔纹理浮雕于玉圭之上,一捆金丝从玉圭的圭顶直插而下,贯穿整柄玉器,上下两头都露出了金属线。 “哐啷”又是一道响雷,震天而啸! 闪电若银蛇浮跃游动,涌现于层云叠雾之间,稍纵即逝。 难怪,难怪陆定羲要缺席! 要出大事! 不知为何,季书冉脑子里忽然响起十面埋伏的琵琶声,急、紧、快、缓、锵锵两声,忽然猛的一“铮”! 季书冉心脏狠狠一颤,他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他低下头,欲走,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领子。 回首,老爹眉眼紧张,“做什么去?老实待着。” 时不我待,季书冉用力拉下季淮昌的手,速道:“救驾,救国。” 他埋下头,从百官丛中穿行,一直到边界线,护卫与祭司穿插而立,守住整个官员队伍。 见季书冉不识好歹,在封禅大典上不乖乖站好,“欻欻”两声亮响,两道银白的剑抵在季书冉的脖子上,侍卫冷道:“封禅未果,这位大人,老实回去呆着。” 季书冉迅速扫一眼挡在身前的几人,憋着脸哭诉:“人有三急,如若不然,殿前失仪岂非更有辱大典!” 侍卫冷哼一声,“大人,上头有命,不许擅离职守,别为难卑职。真有三急,就地解决!” 那侍卫本意出言讥讽,却不料季书冉解开官袍,两手一抓亵裤,当真往下一扯—— 还未扯离屁股蛋,旁边的小祭司飞扑上来,连连摇头,这可是封禅郊祀,若是侮辱神明,不仅毁了祭祀,更要遭受天劫! 季书冉很是执着,与那小祭司争夺自己亵裤的使用权,在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差点把亵裤扯烂。 左右犹豫不决,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很是嫌弃地把季书冉审视了一遍又一遍,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粗鄙无礼的当朝官员。 大典紧要,不得出半点岔子,见他区区一介迂酸的小文官,想也闹不出风波。 两个侍卫闷着脸,只好点头应下。 但侍卫都有自己的哨点,不得肆意离开,小祭司主动领命,带季书冉去茅房方便。 季书冉如蒙大赦,对着三人再三拜过,粗粗系上腰带,便急巴巴地跟着小祭司前往茅房。 “这位大人,快随我来,方便之后,要记得快些……”小祭司的话没说尽,一脑门已经把他整个敲晕过去。 季书冉对着小祭司合掌拜过,一边把他拖进茅房,一边心里对着他连声道歉。 季书冉和小祭司对换了一身衣裳,时间紧迫,急如星火! 外面大祭司的祈福声已近尾声,等十皇子捧着玉圭上天梯就都来不及了。 季书冉急匆匆穿戴好祭服,生怕被人认出自己的脸,就咬破自己的指尖,学着小祭司的脸给自己抹面。 血液凝固,就再挤,直到鲜血涂满整张脸,再难认出自己原本的模样,才堪堪作罢。 季书冉把小祭司藏在茅房后门,用清水把祭司的脸洗干净,收拾利索再提起衣摆往回走。 一回身,风雨怒号着迎面打上季书冉的脸,他被推两个来回,趔趄两步,扶好自己的冠帽,弓起身子学着小祭司的身高往回赶。 此时大祭司已经祷告结束,十皇子顺着流程走上青铜鼎前,祭司捧着玉圭玉帛随之上前,在大祭司的见证下,将二者递在十皇子的手中。 季书冉目眦欲裂,张大嘴巴就要喝停,一只手掌捂住他的嘴,扭头,是刚才的那两个侍卫。 “你个小祭司发什么疯?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领过去那个文官呢?”侍卫把他拽回来问。 季书冉左顾右盼,磕磕绊绊地捏着嗓子回:“跑了!跑了!那个大人跑了!” “什么!”那两个侍卫瞪起眼睛,一喝,把季书冉掷在地上,“你个小祭司带人上茅房都能把人放跑!” “快,去告诉参军!一个文官跑了!”那个侍卫没工夫和季书冉掰扯,与身边人急道。 此时青铜鼎前已经完成了交接仪式,由十皇子怀抱玉帛,高捧玉圭走上天梯。 季书冉急火攻心,嗓子竟然哑得不像话。 电光火石之间,他从地上一窜而起,卯足力气往天梯上跑去,“十皇子——” 轰然一声火焰直飞冲天,青铜鼎里燃起熊熊大火,牛犊哀鸣赴死,季书冉被这股扑面而来的火势吓住,滞了两秒。 有人擅闯祭典,侍卫们齐发奔向季书冉的方向,季书冉心一哆嗦,继续向十皇子的位置跑去。 陆定礽此时已至天梯的一半,闻声转身俯瞰向季书冉,皱起眉,不明所以。 陆定礽没再多管,站正身体继续拾级而上。 正在这时,一道银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霹雳贯下,空气中涌动着细小噼啪的电流声,银蛇游蹿空气之中,向着十皇子手中的玉圭直奔而去—— “把玉圭扔掉!!”季书冉凭空借来力气,挣开侍卫的钳制,崩嚎大叫,奋力向上爬。 可是来不及了。 玉圭被闪电劈中,焦黑黑的裂出纹理,碎成几块,骨碌碌滚下天梯,一直掉到季书冉的脚下。 十皇子薨了。 第86章 宫变危机 满台大惊! 天雷阵阵,浓烟滚滚,四周侍卫们纷纷亮出白刃,一时间整片祭坛寒光烁烁,危机四伏。 身边侍卫还要来抓季书冉,季书冉矮身一滚,躲过四边捉捕,他随手抓起一块碎砖片,奋起直奔向祭坛顶上的皇帝。 “来,来人!护驾!护驾!”老太监尖声高叫,嗓子眼儿急得乱颤,一把拂尘挥舞得残影频频。 季书冉快跑上去,扼住皇帝的肩膀,把那块碎石勒在皇上的脖子上,大喊:“谁再上来!就是逼我弑君,是我的同谋!” 此话一出,侍卫们被他唬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擅自动作,生怕这罪名真的安到自己头上。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灭顶之灾! “皇上,我是季书冉,你配合我,我想办法带你走。”季书冉附在皇上的耳边轻轻道。 皇上原本还要挣扎,闻言立即消停下来,变得顺从,甚至配合他演起戏码,“都别上来!都离远点!” 圣上口谕下达,众侍卫虽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为了龙体安危,只好碎步后退,长刀还挡在身前,随时预备救驾。 祭坛东西南北四面围绕四座宫殿,正南为五庙,西面是偏殿,东边是庙房,供官员们休息,也是他们上山的方向。 季书冉原本想去偏殿暂避,毕竟那边有贺春舟可以接应,但是官兵层层把守,一旦进去就会被瓮中捉鳖,实在不是上策。 季书冉扫视一圈,最终把视线放在正东的庙房那儿,他挟持着皇帝,高声大喊:“我要下去,谁都别过来,给我把路都让开!” 皇上也配合他一起下令:“听到了没有!都给朕滚!” 本呈包围圈之势,将祭坛圈起来的侍卫们渐渐开始往后退,亦步亦趋地将包围圈扩大。 见此情形,季书冉拽住皇帝也随着他们的后退,慢慢往天梯下面走去。 “父皇,你为帝数载,天怒人怨,灾害频发,如今封禅大典又害死了十弟。”陆定羲的声音像浸过冷水,阴森森的,懒懒冒出来,他悠哉悠哉从偏殿走向祭坛,轻松惬意,“要不然,就退位吧?” 无数披甲将士,随之从山林、殿后如萤火般涌现,将整个祭坛匡在圈内,团团围住。 “孽障!”皇上震怒,呵斥。 突然一袭红袍躬身下跪,忠勇侯仰天高呼:“臣恭请陛下退位,即刻禅位于太子殿下!” 无独有偶,在忠勇侯之后,一连串的红青官员跟着一道跪下来,异口同声道:“臣恭请陛下退位,即刻禅位于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百官齐鸣,竟无一人还站在原地,为皇帝出头说话。 皇上被气得须发狂颤,气息大乱,他站不稳脚,差点把季书冉带着一道跌下去。 “皇上,稳住,他们在激你!”季书冉低呼。 季书冉沉住气,纵观众人,捏起嗓子威吓:“皇上还没死,你们就联合撺掇起来要谋权篡位,难不成你们要改朝换代,成为整个大雍的贼吗?被史官记载,这整个嘉裕元年都是笑话,满朝乱臣贼子!” 当朝帝王,却被朝野百官群起而攻之,便是纵览古今,也未曾见过有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虽已下定决心要助太子造反,但一人反,与群臣反,到底是有区别的。好听些,就是扶贤上位,难听点,就是逼宫造反。 见百官踌躇,陆定羲嘴角抽动,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 他伸手招了招,王福宝恭敬地递给太子一张弓,一支箭。 陆定羲站定身体,拉弓搭箭,他单闭一只眼,黑瞳微缩,直直瞄准皇帝心脏的位置,道:“现在,该孤登基了。” 他不是在威胁恐吓,陆定羲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弓箭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箭尖散着凛冽的铁腥气。 陆定羲身定力强,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弑君杀父的准备。 秋朝瑟寥,风雨交加,天地寒湿的氛围里,已经到了最危急时刻。 四面楚歌之时,剑拔弩张之际,已经不容季书冉再多做更多权衡较量。 “太子殿下!您穷尽半生寻找的铜镜中人,我知道是谁!!”季书冉当机立断,再不隐藏半分,破声大喊。 听出来是耳熟的声音,陆定羲皱起眉心,手中力道渐渐放缓,轻念:“季书冉?” 看见陆定羲果然有所反应,弓箭逐渐下垂,季书冉心中稍定,与皇帝窃声道:“陛下,现在我对陆定羲有用,换你来挟持我,我们到对面的庙房里去。” 两人谋定,皇上一把抓过季书冉手里的砖石,反身挟制住他。季书冉的皮薄,皇帝手下一个用力,血丝就从中浅浅渗了出来。 季书冉脖颈瞬间红了一大片,陆定羲眸光浮掠,左手两指夹住羽箭,单手收弓。 陆定羲紧紧盯住他们,面上沉如死水,一派阴霾。 “羲儿!你在等什么!!什么铜镜不铜镜,要坐皇位,就杀了你父皇!”皇后目眦欲裂,拍案狂啸,她背身一扫,“太子不动手,你们也死了吗?给本宫杀了他们!!” “孤看谁敢动!”陆定羲掷地一声,铿锵有力。 陆定羲没想过铜镜,他在乎的是那个人。 第87章 逆天而行 层层包围圈里,季书冉誓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拼出一条活路来。 皇帝挟持着季书冉往前走,两人左右观察,谨慎前行,步步向着庙房紧逼,眼见离庙房门口仅有十尺之差。 “废物!一群倒灶玩意!”皇后提起裙摆跑到王福宝的身边,她一把夺过弓箭,使尽蛮力拉弓搭箭,向着皇帝的方向直射而去。 羽箭并未破空飞去,陆定羲快步走到她跟前,说时迟,那时快,他竟伸臂直接抓住箭身! 飞速旋转的铁箭头在陆定羲的掌中划出道道血痕,他掌中使力一掰,整支箭应声而断。 皇后怒不可遏,伸手一个巴掌打得震天响,怒斥:“我怎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狗东西!” “整座泰山都被包围了,他们逃不掉的。”陆定羲摸摸挨打的左脸,将受伤的右手负于身后,转身定色,看向庙房。 却说太子与皇后争执之际,季书冉已经和皇上躲进了庙房内。 “太子是有备而来,仅凭你我两人,如何突破重围?”即便已经进入庙房,却离真正的安全差得太远,一颗心放不下来,皇帝仍是不安。 “很难,只能破釜沉舟。”季书冉把门闩卡紧,转身跑向殿后,准备查看是否有后门。 他绕过神像,直冲向后殿,却与一赤脚和尚撞了个正着,这和尚的穿着与普通祭司大相径庭,显然不是原本这泰山上的人。 季书冉下意识以为是陆定羲的人,触目警觉,他机警后退两步,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天命难违,你一定要逆天改命吗?”那和尚看不出年纪,容貌和蔼可亲,在这紧迫的情形里,独揽一分不适宜的闲散。 季书冉双目一眯,“这世上哪有命中注定,若真是这样,那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话也是假的了?如若不然,怎会被自己亲生儿子逼至绝境?” 不知何时起,季书冉没有发觉,天地渐缓,这个空间里的时间流动,慢得微不可察。 和尚笑着摇了摇头,释怀道:“罢了,这是你的劫。世间生死因果,顺其自然,莫要贪嗔痴念,太过执着,反而坏己修行。” 季书冉虽然恭敬低下头,在这危急关头,却对这慢悠悠的和尚有些不满,“多谢大师教导,但我现在只想问师父,此殿可有后门?” 和尚站起身子,单掌竖在身前,一鞠躬,“请二位施主随我来。” “大师稍等。”季书冉听他这话,显然是真有后门,连忙回去找皇上。 他一转身,世界的流速再次调回正常的速度,飘在半空的落叶陡然掉落,安静地铺在地上。 听到季书冉说真有后门,皇帝喜上眉梢,立即就要二人同行。 “不行,若我们一起走,不过几步就会被他们抓住。”季书冉握住皇帝的手摇头,“圣上,臣斗胆,要与您换一身衣服,让臣假扮您来拖延时间!山下的客栈想必早已被重兵占据,您只能自己想法子去租一辆马车,去苏州,那里有我母亲!” 听他所言,季书冉想独自留下来拖延时间一计,实在太过冒险。 但眼下已经没有纠结的时间,陆定羲的军队重重包围,再难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两人敲定计划,说干就干,当即就开始对着脱衣裳,换衣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索得令人咂舌。 季书冉去水缸那儿捧水,把自己脸上的血擦干净,这才返回去戴冠。 季书冉不太会戴冕旒,危急存亡时刻,手掌抖得厉害,上头的珠帘晃晃荡荡,几番也没戴好。 皇帝把他拉到自己身前,亲手帮他绑好绳结,理正珠旒。 若是几个月前有人跟季书冉说,你未来会在皇帝的面前穿上龙袍,皇帝亲手给他戴冠冕,季书冉就是死也不会信的。 可如今,魔幻的一幕,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季书冉透过摇摆的旒后,看见皇帝的脸上,屏却千帆过尽的沧桑愁楚,瞳孔里竟生出几分欣慰之情。 除了皇帝要给自己戴冕,季书冉将自己的指尖血再次咬破,忍痛给圣上开始涂面。 两人的身形虽相去甚远,但幸而皇上身形偏瘦,涂完面后,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时间来不及了,重兵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庙房,季书冉几乎能听见甲胄刀剑之间的摩擦声。 季书冉告诉皇上,神像之后有一个和尚,和尚会带他离开,如今时间紧急,恕他无法带圣上一道赶往后门。 一身装备穿戴整齐,季书冉急匆匆揽起龙袍,赶过去坐到神像前的蒲团上。 明黄加身,金光碧影,一身龙袍更是为他那张光彩夺目的脸,添七分贵气、三分锐气,明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分别时刻,皇帝留下一句:“季书冉,若你是我的儿子,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的田地?” “圣上谬赞,逃命要紧!” 季书冉哪有时间与他互吹互捧,往他背上使劲一拍,催他赶紧去后门逃跑。 屋外,众将士们紧紧盯防住庙房,一双双眼睛又酸又涩,泯然无声的环境里,眨一下眼都是奢侈,连个苍蝇都不敢放过。 “殿下,他们都已经进去了那么长时间,我们......是否进去搜查?”一名中郎将按剑上前,抱拳下跪道。 季书冉,你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陆定羲冷着脸,举起手招了招,示意将士们行动,尽可破门而入,“记得,别伤了人。” “是!” 中郎将低头领命,他站起来,一招手,一列十数人随之缓缓靠近庙房。 庙房大门已被上锁,众人合力踹门,木门应声而破,阵风吹袭,将屋内龙袍流毓吹得哗啦作响。 庙房屋深,门口距离神像之下的蒲团,足有几丈深远,冕旒波澜不定,将黄袍加身之人的脸也笼于阴影里,瞧不大清。 怎么只有皇帝,不见那个小祭司? 诸将士相顾失色,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暂且顺着门根一字排开,将门口堵住。 “怎么少了那个小祭司?”中郎将同样生疑,招来一个小卒,低声吩咐,“这个庙房可有后门?是否有人把守?难道那个祭司跑了? 事发突然,谁也不敢妄下猜测,那小卒回道:“中郎将,这个庙房只有正门,没有后门。方才我们把这庙房已经围死,也并未听见破窗声,亦没有人离开。我再去看看。” “好,你再去看看,若是真没人离开,那么那个祭司就还藏在屋里。”中郎将遣他离开。 季书冉不见了? 陆定羲拨开身前的人,迈步走进庙房之内,鹰视一圈,未见人影。 “把人给孤搜出来。”太子下令。 士卒得令,拔出长刀就要入内,陆定羲皱眉,“把刀都给孤收进去!” 众士喏喏,只好收刀入房,亦步亦趋向屋内排开。 忽然“皇帝”抬起手,似乎想要制止他们的动作。 “父皇,您还摆着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想给谁看呢?”漫不经心的声音,斥满了玩味与挑衅,陆定羲阴沉沉地哼笑一声,向着蒲团慢步走去。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陆定羲脚下一顿,瞳中骤缩,他快步走过去,季书冉随之抬起下巴。 电光火石之间,隔着叮啷啷的珠帘,两人直直对视,若短兵交接,碰出微弱的电流声。 陆定羲眉头蹙了又蹙,他的眼珠把季书冉从头到脚扫视一圈,直勾勾看着,像在赏一朵花。 他的眼睛没有从季书冉的身上离开,背对着将士们下令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把泰山封锁死,抓住今日封禅大典的祭司,全都杀掉,一个活口也别留。” 众将士得令,应声动作,只留下最基本的兵力留在庙房保护太子。 陆定羲蹲下身子逼近季书冉,抬起手缓缓拨开流毓,捏住季书冉脸抬起来,强行与之对视。 桃花眼里黑白分明,秋瞳剪水,明明已被逼进绝路,仍旧倔强地不肯流露半分软弱,似哀似怒,勾得人心乱。 这让陆定羲想起,当初被自己射死的那只小鹿。 陆定羲愉悦轻笑,附身过去,似情人间的耳语,哑声:“真漂亮,这颜色衬你。等孤登基,也给你量身定制一件龙袍,放在养心殿里,夜夜穿着承宠,如何?陛下?” 第88章 缚神大阵 从未想到被陆定羲发现之后,竟是这种疯话。 季书冉怒意起伏,又不能大声叫嚷,只好低声咒骂:“陆定羲,你看清楚,我不是许知白,你对我发什么神经!” 陆定羲右掌掌心的血迹擦在季书冉的脸上,浓郁的血腥味蹿进季书冉的鼻尖,凝眉,陆定羲受伤了? 他局势尽握,怎么还会受伤? 陆定羲拇指揉住季书冉的嘴唇,指腹轻捻,将浅色的唇揉得朱红似血,“这么漂亮的唇,提那个贱人,岂不是脏了你的嘴?” 从前为了许知白,要打断他季书冉一条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样的深情厚谊,竟然如今成了他陆定羲嘴中的贱人。 真是自古无情帝王家。 似乎能感知季书冉心中所想,陆定羲薄笑一声,“我当初会宠着许知白,是因为他从前就是那个镜中人。季书冉,你放心,即便你不是镜中人,只要你乖乖顺着孤,孤也会宠你。” 季书冉跟着他一起笑,说:“太子殿下,我知道谁是那镜中人,也可以告诉您,作为交换,放了我。” 陆定羲定色看他,闻言凛冽一笑,凉薄噙在嘴角,带着狎弄的玩味,“季书冉,孤带你看个好东西,你就知道你有没有资格跟孤谈判了。” 话毕,陆定羲直接打横抱起季书冉的身子,呈公主抱之姿把人抱起来,季书冉猝不及防被他抱起,怕跌下去,条件反射地去搂他脖子。 “这龙袍不合身,腰上宽了许多,季书冉,孤手量过,你腰长两尺,回去做两身合身的。” 陆定羲笑笑,季书冉羞愤交加,连忙放开他脖子,低斥:“你做什么!你把我放下来!在外人眼里我可是皇帝,你不觉得你太过放肆了吗!” “别着急啊,父皇,”陆定羲俯首到他颈间,去嗅他身上浅浅的茉莉花香,“孤的放肆,回宫后,去龙榻上再领教吧。” “孽畜!”季书冉被他羞辱至此,忍无可忍,粗着嗓子模拟皇帝的声音和语气,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陆定羲不羞不恼,顶着半张脸的红印,斜笑,“打得好,回养心殿由着你打,你的身子,也由着孤进去。” 疯了,疯了,陆定羲是真的疯了! 季书冉颤着手收回来,不敢想象等陆定羲知道自己就是那个镜中人,怎么可能还会放自己走。 不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陆定羲的宫变,怎么会这么顺利? “唔嗯——” 一阵吃痛的闷哼声陡入耳中,很耳熟,季书冉慌忙抬头去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贺春舟竟被铁链捆绑在了青铜鼎前! 贺春舟手脚被铁链捆住,牢牢绑死在青铜鼎上。 十数个华发道长将其困住,道士们手中捏诀,嘴中吟咒,其声不响,却频如蚊呐,声绕寰宇。 忽然一老天师高喝:“急急如律令,阵起!” 霎时整个祭坛之上金光频烁,无数条金线自道长们的脚下蔓延出去,纵横交错,首尾相连,一个八卦阵逐渐浮现于众人脚下。 八卦阵的中心,就是贺春舟。 贺春舟显然已被其重伤,面若金纸,血丝顺着唇缝流下来,身形狼狈至极,毫无从前清风霁月少年郎的半分模样。 他被缚于原地,受诸道长合力绞杀,分明已痛至肺腑,却仅是咬住牙闷哼阵阵,贺春舟极力运席丹田,试图抗衡道长们的威力。 见他如此,季书冉脸上的血色尽褪,四肢不寒而栗,只剩一片片的麻木。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觉得身上冷冰冰的,冻得厉害。 季书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有只手捏住两肺,喘气也带剑锋似的刺痛。心头像是被人用榔头狠狠一砸,痛得他浑身狂颤,裂骨欲死。 这,这是什么情况! “陆定羲,你要干什么?春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季书冉揪住陆定羲的领口,眼睛湿红,“停下来!你让他们停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过我表弟!” “季书冉,孤说过了,你没资格跟孤谈条件。”陆定羲冷睨一眼贺春舟,那玩意是妖,耳力远超常人,这句话,他自然听得见。 果然,听见季书冉三字,贺春舟萎靡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锁链一阵阵狂响,红血丝爬满眼球,他奋力挣扎着,嘴里说不了话,眼睛却死死注视陆定羲怀里的人。 他知道,那是季书冉。 贺春舟的挣扎显然加大了降妖的难度,众道长再次冲他捏诀压下,他们拼尽全力才勉强把贺春舟桎梏在原地。 陆定羲垂首在季书冉的耳鬓厮磨,温言软语道:“季书冉,你的表弟,是条蛇妖啊。” 第89章 他是蛇妖 季书冉瞪直双眼,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贺春舟,陆定羲颠了颠怀里的人,强迫季书冉扭脸回来。 “孤给你变个戏法。”陆定羲笑。 随之,他骤然压下上身,双唇相贴,陆定羲的嘴唇微张,将季书冉的唇瓣整个含将进去,舔玩吮吸。 比起爱吻,这更像侵略,雄赳气昂地向敌人彰显陆定羲的所有权,也是给自己的猎物烙上印记。 季书冉瞬间回神,拼命挣扎,闭紧嘴不让陆定羲的舌头伸进来。 陆定羲把季书冉放在地上,季书冉转身就要跑,陆定羲单手钳制住他双手,固定在怀里,嘴唇仍旧毫不分离,压在他脸上,碾磨亵玩。 季书冉不肯张嘴,陆定羲也不急。 他就捏住季书冉的鼻子,不让他呼吸,季书冉被他憋得脸色涨红,通不过气。 行将快憋死时,季书冉终于忍不住张开嘴,陆定羲便探舌进去,狠狠舔过腔壁舌面。 粗粝的舌面刮起季书冉浑身寒栗,陆定羲控制住他,愈探愈深,一搅春水。 季书冉羞愤欲死,咬住陆定羲的舌尖,陆定羲吃痛,却不把舌头收回来,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二人的口鼻之间。 陆定羲以额顶额,右手掐住季书冉的脖子,指尖收紧,逼他松口。 用力之大,陆定羲的指印几乎嵌进肉里,季书冉被他箍得脸红脖子粗,无奈松牙。 看他乖觉,陆定羲舔舔季书冉的嘴唇,继续入侵他的口齿,攻城陷地。 “噗——” 喷薄声是从青铜鼎那儿传来的,季书冉当胸一震,他拼了命地扭头去看,却只见一口血花从贺春舟的口中喷薄炸开。 忍了半个时辰的心头血,终于在此刻弥散于空气里,金光点点,随之消失。 “春舟!!”季书冉的眼泪滚滚而下,涕泪交织地要狂奔过去,却被陆定羲按在原地,不许他动弹。 陆定羲说:“好戏还没开场。” 突然一声长吟从贺春舟的口中爆发,碧绿泛金的光芒高涨,万丈金光将贺春舟包裹其中。 “妖孽!现行!”老天师大呵一声,增强法力,八卦阵内黑白二气愈演愈烈。 雨下的更大了。 泪水混着雨水从季书冉的脸上流下来,心痛无以复加,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除了求陆定羲放人,竟不知道该如何保下春舟。 突然阵阵爆破声震天而响,铁链连环炸裂,贺春舟的位置上白烟浓浓,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烟雾弥漫里,忽然一条通体翠碧,粗如海碗,身形足有十丈余长的青蛇嘶鸣而现! 它盘踞在贺春舟立足之地,颈背弓起,呈战斗之姿,猩红的信子在口中频吐,一双竖瞳恶意凛然,冰冷地扫视众人。 十数位道长俱被他现身的气波冲溃在地,鲜血狂喷,气息激荡。 青蛇受制于八卦阵内,挣扎不开,痛极,仰天长啸,又向道长们张开血盆大口怒号一声。 嘶鸣声撕裂天穹,贯穿耳孔,在场众人无不被其掀翻,纷纷蜷缩在地,捂住耳朵,面目扭曲得将自己抱成一团。 季书冉同样概莫能外,强音声波灌入耳蜗,他蓦地闭紧眼睛,背过头堵住耳孔,身体抖得颤若筛糠。 陆定羲长臂一伸,把季书冉揽于怀中,捂住他的头。 冰润通透的手串被套上季书冉的手,是陆定羲的那串佛珠,五彩斑斓的珠子在金光之下,隐隐散着诡异绚烂的光芒。 不知何故,自从这串佛珠被穿上季书冉想手腕,原本通天盖下的强压顿时荡然无存,一切负面影响都逐渐烟消云散。 季书冉呆滞地凝视着那条青蛇,数以万计的金线穿透他的鳞甲,在它身体上留下无数猩红细长的血痕。 这时那为首的老天师爬起身子,他沉色站住脚跟,猛地从怀中祭出那柄拂尘。 老天师将一口喉中血喷在拂尘上,染血拂尘飞上空中,瞬间变大数十倍,银丝盘纵交错,兜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白色天网。 “天迷迷,地迷迷,不识吾时。天蒙蒙,地蒙蒙,不识吾踪。左为潭鹿鸟乙步,右为鸟鹞三二步。” 老天师掐诀祭法:“急急如律令,摄!”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天幕风云变幻! 那张天网登时朝青蛇迅疾飞去,将青蛇长躯整个裹于其中,禁锢住它不允许再动分毫。 正在此时,其余道长也已经纷纷调完一周天的气息,他们鱼跃而起,迅速站回自己的位置,再次为阵法输送法力,配合老天师共同降妖。 任凭那条青蛇有通天修为,却也在众位道长的围攻之下露出颓势,它被拂尘捆在地上,始终高昂的头颅逐渐低下。 悲伤与不甘交织于它眼底,从那双充满野性的竖瞳里,一丝一丝地流进季书冉的眼睛里。 还有独针对于季书冉的,畏惧。 季书冉一时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木讷在原地,直愣愣地与那条青蛇对视,瞳孔不停地颤。 “春、舟?” 青蛇眼眶一抖,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来,他不知所措地低垂下脑袋,躲避季书冉的视线。 季书冉的膝盖一下子软了,他趔趄两步,跪坐下去,两汩眼泪惶然无措地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又是一股八卦阵内强威压下,青蛇痛鸣一声,银丝捆绑住它,不断挤压它身上的寸寸皮肉,淋漓鲜血从缝隙里涌流如注。 万箭穿心,莫过于此。 季书冉疼至极处,筋骨血液无处不裂痛,他转身抓住陆定羲的下摆,昂起脑袋求他:“就,就算春舟是妖,可他从未害人!放过他,我求你了太子殿下,放过我表弟……” 季书冉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对着陆定羲就要给他磕头。 “季书冉,你当真觉得他没害过人吗?倘若,”陆定羲一把抓起他的冠冕,不许他磕,笑,“你这手足兄弟,害的人就是你呢?” “什么...”季书冉的大脑彻底停止思考,苍白的脸上泯然寂静,只有眼泪流淌。 陆定羲抓住他的后领拉到自己跟前,问:“如若不然,那个蛇妖怎么会黏着你不放,一人一妖,从哪来的情深义重,你想过吗?季书冉,我知道你不是原本的这个季书冉,可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知道和这条蛇没关系呢?” 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像蒙太奇般,在季书冉的脑子里飞速闪回,拼接,旋转,季书冉怔愕住,一寸一寸扭头看向青蛇的身子。 实则这番话,陆定羲说得自己也没有把握,只是一味的把一切矛头都指向贺春舟,不过季书冉此刻的表现告诉陆定羲,他赌对了。 痛,又疑惑,疑雾重重,像一层纱笼在支离破碎的心脏上,鲜红的血浸透白纱,只剩层层血雾,迷蒙不清。 季书冉抓着身边的栏杆站起来,他磕磕绊绊地走向那条青蛇,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事发突然,祭坛众人一惊,陆定羲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任由他去。 “你,你是当初破庙里的那条竹叶青?”季书冉颤抖着轻声问。 第90章 两不相欠 青蛇神色哀戚,不语,默然。 恍若脑袋被狠狠一砸,季书冉几乎站不住,扶着石柱才堪堪站定,“我会来这里,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青蛇张口欲言,哑然,还是把脑袋垂得更低,不敢看他,不敢动作,只有满身凄怆。 “为什么?”季书冉靠着石柱缓缓滑到地上,万千愁丝交缠在脑中,透明的泪水决堤而出,“你问过我的意见么?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为什么你能自说自话地选择我的未来呢?” “我只是想报恩...书冉,我想见你,以人的模样和你在一起。”脑子里,贺春舟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来。 季书冉擦一把脸上的泪,哀声:“你骗我,贺春舟。” 贺春舟慌乱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我不敢告诉你我的身份……”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季书冉看向它,空荡荡的眼睛里,空余瑟瑟寂寥,“你对我撒了一场弥天大谎,贺春舟。把我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对不起,可是我……” 季书冉的脸猝然埋进掌心,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似是抱怨,又是悲鸣:“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也有亲人,我已经放不下这份牵挂,即便我能回去,我也舍不得回去……贺春舟,你懂吗?这么大的情,怎么可能是一句抱歉就可以弥补?” 心仿若被撕裂一样的痛,青蛇的气息越来越弱,它伏在地上呜咽哀鸣,浓郁的悲伤从竖瞳里溢出来,整条蛇身被包裹于一片愁云惨雾里。 哪怕被那些道士们群力镇压时,所受抽筋剥骨之痛,哪及得上如今诛心之苦! “师父,阵法快要撑不住了!”一名道士骤喊。 老天师将视线从季书冉身上收回来,手中掐诀变幻,低呵一声:“不必执着,人妖殊途,有什么话,下辈子再说!” 乌云遽散,风雨骤停,日正亭午,金光盖下,烈日灼心,亮堂堂的阳光瞬间铺满整片峰顶。 阳气大燥,正是时机! 老天师迅速捏诀,两指抵住自己腹中丹田,聚气凝神,飓风大作,吹得他发须缭乱狂舞,白光自老天师头顶乍现,直直冲向青蛇的位置。 青蛇明白自己即将死到临头,他试图弓起脊柱,拼尽全力一搏,却惨受重重压制,他被万丈金光灌顶,制服于地上再无法动弹。 “道长!纵使他的确亏欠我太多,可是...可是他罪不至死……”季书冉一瞬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要他亲眼送贺春舟去死,他深觉自己恐怕做不到。 “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大阵已成!”老天师双手高举,无数金光汇聚在他掌中,形成一把庞然巨剑,向着青蛇身体直插而去。 没有下辈子了,一旦身死,就是魂飞魄散。 临别之际,贺春舟放弃一切抵抗。 他睁大双眼,眷恋不舍地看向那个明黄的身影,一双蛇瞳直勾勾盯住季书冉,将心上人的眉眼脸庞,一笔一划地刻在心底。 季书冉被那柄金光巨剑吓愣住,只是无措地呢喃:“不,不要...” 万念俱灰之际,突然一束碧光窜入青蛇体内,光芒大涨! 原本单方面压制的局势,刹那间两极反转,青蛇庞大的身体一寸寸收缩进去,直到恢复成遍体鳞伤的人形。 贺春舟趴在地上,喷出一大口浊血,体温愈渐冰凉,战栗不止。 那束碧光环绕在他身周,霎时间膨胀,成环形向外爆发,将所有道士轰倒在地! “斐儿,玩够了,就跟父王回去吧。”威严柔和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薄云交叠,却看不见来人。 陆定羲眉头紧锁,昂首觑天。 方才听见季书冉为他求情,贺春舟喜从中来,他极力支起身子,向他爬行两步,“书冉,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补偿你。” 心里很乱,季书冉看着浑身浴血的贺春舟,百感交集,泣声控诉:“你说你要报恩,可你把我带到这里,又没办法护我...你知道当初我这条腿,是怎么断的吗,贺春舟! 我想问你,当初我被人打断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没有能力护住我,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你是否尊重过我! 我当年心存善念,寺庙救你一命,可如今却反制我于这步田地,我……” 「我后悔救了你。」 这句被咬在喉口的话,季书冉几番张口也狠不下心说出来。 落在地上的指尖蜷起,他咬紧牙根,悲愤交叠,“你欠我,我也欠你,自今日起两不相欠……” “贺春舟,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季书冉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在龙袍上,他一抹面,背身站起。 “不要...不要啊,书冉……”贺春舟蓄起力气爬起来,眼泪混着血液涌流不止,他已经耗尽力气,才迈开一步又重重跌下去,整个儿趴在地上。 “我是蛇!我不是人…我不明白你们人的感情!可是…可是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抛下我书冉……我害怕……”贺春舟泪如雨下,脑子里一派混沌,失去思考的能力。 痛至极点,似无数钢钉贯穿心肺,整个身体的血液全都瞬间凝固,冰封。 他极近固执地凝视住季书冉的背影,崩泪大喊:“那我们的情谊呢?” 季书冉离开的脚步一顿,掌中拳握了又握,缓声:“我不要了。”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不要……”贺春舟神情恍惚,还要挽留,碧光浮掠,他已被迫化作一缕青光飞上云端。 云头之上,依然是那道威严之声:“人神两届本不相干,今日之事乃我儿顽劣,才造出这些祸端。如今斐儿已经得到教训,还望诸位莫在追究。” 稍顿,他以秘音传入季书冉的脑中:“季书冉,你救过斐儿,是我族的恩人。但时光杖已毁,我也无力送你回去。这枚金丹送作回礼,此丹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可令逝者起死回生。” 话毕,一个锦囊凭空出现在季书冉的怀里,他没有多想,一把收下,这样就彻底两不相欠,很好。 倏虞,云上金光消散,天雾重开,晴光毕露。 贺春舟的事情解决了,可人间的事儿还没完。 御林军手中拔出长刀,将季书冉团团围住,中间留出一道窄路,陆定羲迈着悠闲的步子向他走去。 季书冉凝视住太子,抹净脸上的眼泪,大喊:“襄王!今儿的好戏看够了吧,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第91章 死里逃生 局势陡然急转直下,陆定羲脚步一滞,凝眉而立。 所有御林军亮出白刃,整片祭坛亮堂堂的冷光,无人可避其锋芒。 空气猝静,秋叶落下,满目肃杀。 “杀。”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清脆如泉鸣叮咚,婉娩如鹅羽轻柔,缓缓落下。 陆容璋从偏殿内拨开人群,走出来,唇角含笑。 “锵锵锵”骤然数百声爆响,原本沉静伫立于祭坛四周的太监们,瞬间脱去官服,他们络绎从怀里的拂尘中抽剑而出,严阵以待。 再看,阴柔奴性的乖顺已在他们脸上烟消云散,个个粗眉狠目,杀气直荡云霄。 随陆容璋一声令下,拔剑,挑剑,举柄而刺,一套动作极行云流水,分明都是训练有素的戎马士卒,哪里是什么深宫阉人。 襄王自是有备而来,陆定羲所率御林军也并非酒囊饭袋,立刻出刀迎敌。 霎时间白刃长剑往来相击,短兵交接,铿铿锵锵,影影幢幢,一片刀光剑影里,血肉横飞,寒光烁烁。 又是一柄快刀斩下,血溅当场,哀鸿遍野,铁腥气混着血腥味缭绕穹宇,整座峰顶彻底笼于一派萧瑟肃杀之下,这场白刃战一时难分高下。 腥风血雨之中,季书冉腹背受敌,无力抵抗,又没人能空出手去帮他,只好弓起身子狼狈躲蹿。 陆定羲有心护他,想召集御林军过去,把季书冉护送到山下客栈。 可他尚且自顾不暇,来杀他的士兵一批接一批。 “殿下!卑职来接您离开!”一名参军浴血前来,他拉住陆定羲的胳膊就要带他走。 陆定羲一脚踢开挥刀砍来的士卒,快扫一眼季书冉的方向,“孤能应付,你们去把季书冉带走。就是那个穿龙袍的,快去!” 那名参军护在他的身侧,为他击退旁敌,喊道:“殿下,您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您绝不能有事!若您出事,所有将士们该怎么办!!” 参军扭住陆定羲的手肘,夹于臂下,以不容抗拒之力拽着他离开。 彼时陆定羲回头一眼,却见季书冉在这场血战之中,已被逼于末路。 即便陆定羲和陆容璋,都早已下令不准伤他,可刀剑无眼,拼死相搏之中,都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还能分心去关照别人? 突然一列小队手持短刃,向季书冉的方向一路过关斩将,直行而去! 这队人陆定羲认得,是忠勇侯手底下的人,是母后!是母后派去杀季书冉的! 陆定羲刹那方寸大乱,红了眼,“我们还有多少兵力!把季书冉给我保出来!” 季书冉顶破天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若是拼计谋他尚且能与之一战,可在这金戈铁马的大战里,又哪里有本事能为自己拼出条生路。 又一剑寒光掠影,直逼而来,来人身形如电,季书冉被他骇得肺腑狂颤,狂倒退几步,摸着墙壁矮下身体,方才躲过。 几缕青丝被快剑贴耳斩下,如若再差几毫厘,砍下的就不是头发,而是耳朵! 众人抡刀劈剑,舞得呼呼作响,一身功夫俱是劲风凌厉,不死不休! 刀剑横劈竖斩,拼击出的铁锵音震耳欲聋,摩擦着刮出一道道星铁火花。 季书冉贴住墙蜷起身体,仅是看着,便已经浑身冷汗,汗毛倒竖! 此时那一列小队五人,皆为杀人谋刺的个中好手,乃是忠勇侯府调教出来的精英杀手。 他们一路破军杀将,手中利刃见血封喉,从血雨腥风里闯出来,拨冗前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季书冉的命。 意志最坚定的杀手,目标不死,刀不入鞘。 这股浓郁的杀气几近化成实体,缠绕在季书冉的身周,他心神一凛,抬眼去寻,生物潜能的危机意识已经警铃大作。 要逃!要离开这里! 否则,这回真要死在这儿。 季书冉贴住墙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极尽可能地缩小身体面积,隐于他人身躯之下,试图在众人搏击之中含混过关。 峰顶年久失修,已经是大片残垣断壁,一处豁口就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曙光就在眼前。 季书冉眼中骤亮,一颗心也随之吊在了嗓子眼。 愈来愈近,只差半步,他的脚尖亦步亦趋地往前探,只差一点就能离开眼前的人间炼狱。 突如其来一股劲风直冲,季书冉被一腿当胸踹飞,直奔那五人杀手小队而去! 其中为首的男子瞅准猎物,踩墙斜上,蹬墙而飞,他一阵眼疾手快,“歘”一响银光乍泄,男子拔刀就要往季书冉胸膛插下。 冷腥气混着鲜血直逼而来,斜风大作,季书冉被高高踹起,来人气势汹汹,一双眼里杀意如铁,不杀死季书冉,誓不罢休! 越来越近,近得刀尖血水滴落季书冉领口之上,渐起血花乍现—— 即将破胸一刹那,一支箭矢裹携擎天裂地之威破空而来,竟将长刀拦腰打断,定进墙壁之内,直直没入半尺之深! 见一招未中,那男子不慌不乱,拔出短匕,反手握住,向季书冉横劈过去。 其余四人亦是同时乍起,分分祭出各人利器,天女散花般向季书冉身上一道招呼。 季书冉此时的身体早已不由他自己所控,随风下坠,如今四面受敌,又在危急关头,已是无力自保。 即便怀中有贺春舟父亲所赐灵丹妙药,可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功效,又怎么救活自己? 电光火石之际,季书冉甚至已经要把人生的走马灯快速闪过。 刀剑距离愈发逼仄,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飒爽英姿踩过众士肩头迅猛而来。 他轻盈一起,踏步虚空,抓住墙垣借力一起,直接将三人击飞! 其余二人还想再过两招,却不料来人一把将季书冉夺过,抱于怀中。 他转身又两脚快蹬在二人胸前,狠力一踹,身轻如燕,直飞上屋顶落定。 “怎么样?你可曾伤着!”爽朗健气的少年音,此刻却近欲失声,焦灼得话都说不利索。 季书冉惊魂未定,稍安下来,才发现这个怀抱无比熟悉,他猛地抬头—— 陈世霄一张俊脸映入眼帘,满是焦虑担忧,方才情势凶险,急得他湿意盈眶,几将哭出来。 “小侯爷!你怎么...” 话没说尽,陈世霄一抹泪,搂着他的腰从房顶一跃而下,“我先带你走,他们还要来追你!” 第92章 逃下山头 话不多说,两人早已将心比心,勿需计较过甚。 既然陈世霄能前来救场,就一定有他的计划。 季书冉眼下已经虚脱无力,硬撑着自己走,反而成为累赘。 那五人小队从地上爬起来,盯准两人的位置便腾空飞来。 陈世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繁琐的冠冕扔掉,竖抱起季书冉的身子就走。 泰山地势险峻,树林密密丛丛,阔叶繁密,树干粗壮,躲进丛林里一时也寻不到区区二人踪影。 陈世霄带着他穿过树林,一路下行,但路面过于陡峭,落叶铺在地上,刚下过雨的缘故,靴底踩上去一阵阵打滑。 路险,季书冉身上的龙袍又重又厚,像是枷锁箍在人身上,更加剧了下山之艰难。 两人行路难,身后五人又穷追不舍,虽然极力能保持一段距离,可到底无法彻底甩开。 季书冉此时已经大汗淋漓,喉咙口干得要冒火,全然没有力气再继续赶路。 他们行过一面巨石,落叶堆叠,季书冉踉踉跄跄走上去,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被陈世霄及时搂住,才勉强稳住身体。 季书冉早已汗流浃背,从山上一路快跑下来,他脱力太狠,两颊虽是绯红,底色却是极近病态的惨白。 陈世霄于心不忍,一把揽住季书冉的腰,就要背他下山。 “不,不行...”季书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擦一把汗,嗓子眼跟被磨砂过一般沙哑,“泰山这么高,背我下去,哪怕是你,也扛不住。” “那怎么办?”陈世霄往后看一眼,“我把他们解决了,再带你下去。你先躲起来,藏好。” 季书冉皱起眉心,亦是摇头,“不行,他们武力高强,任你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总要被拖时间。除了他们五个,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杀手,若是被拖到他们的援兵赶到,我们反而自投罗网。” “书冉,那你可有法子?”时间紧迫,陈世霄焦急问。 季书冉第一次露出无望的恐惧,如果他一时想不到办法解困,或许真会命丧于此。 可他的脑子里很乱,千万条线错综复杂,越是着急,越是难想,被逼得快要发疯。 身后风吹针叶,窸窸窣窣不绝于耳,追捕声愈来愈近,没时间了! 季书冉的精神面临崩溃,下颌不断地打着颤。 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季书冉有些无措地看向陈世霄,眼眶里生理性的泪珠止不住地打转。 陈世霄不想逼他,把季书冉一把抱在怀里,把季书冉的脸按进自己的胸膛。 陈世霄的身上很温暖,心脏跳动的声音透过衣裳,一声一声传进季书冉的耳廓,坚定而有力,仿若无声地安抚着季书冉躁乱的心。 陈世霄喉结滚了滚,他环顾一圈四野,稳下心神。 他忽然低头看了一眼季书冉身上的龙袍,脑中一道闪电掠过,计上心头。 “书冉,你聪明,一定知道调虎离山之计。我想到法子了,就是要委屈你脱衣服。”陈世霄一边说,一边想帮季书冉脱龙袍。 外袍件件剥落,季书冉被他吓了一跳,可自己现在本就一团乱麻,只好听命于陈世霄,“你想怎么调?” “龙袍碍事,又是冕服,一定会拖延我们的进度。这事儿他们肯定也想得到,但龙袍乃非常之物,寻常人不敢穿,更不敢脱,如果你脱下了龙袍,就说明我们现在的体力已近绝路,没力气跑了。”季书冉已经被脱得只剩亵衣,陈世霄把龙袍卷在怀中抱住。 “我们就是要给他们这种错觉,顺便把这身龙袍扔到山的另一面,把他们支开。” 陈世霄寻了一个隐蔽的窝坑,把季书冉塞进去,窝坑附近有巨石遮掩,能瞒住一时。 “这事我来,他们武功不及我,我把他们引开。你在这好好的,等我回来。” 陈世霄说着,又抓起大把的落叶堆起来,把季书冉彻底藏进去。 计不在高,在于实施者是谁,而陈世霄完全有这个把握,季书冉也足够信任他有这个能力。 时不我待,定下计划,陈世霄抱起龙袍转身就走。 季书冉窝在巨石底下,抱住双腿,乖乖等他。 他要把一塌糊涂的脑袋捋清楚。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有时间去处理自己的心情,梳理所有的事件。 哪怕方才季书冉对贺春舟说了那么重的话,可要把贺春舟和当年那条蛇联系到一起,他现在也觉得像是在梦里。 更别说,贺春舟的父亲已经亲口告诉季书冉,他这辈子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季书冉抱着膝盖,目光呆滞地看着树根上的皴皮,既然回不去,就更加要把在这里的人生过下去。 是时候把现代的记忆抛下,专心过好眼前的生活,珍惜这个世界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到底什么样才叫爱情? 现在季书冉已经确定下来,自己不是原本那个呆呆的直男,对于女性也并没有那些暧昧的悸动,反而更多感情的来源,出现在了男性的身上。 在今天之前,季书冉都觉得自己是爱贺春舟的,爱他的纯真,爱他的坦白,爱他的体贴,更珍惜贺春舟对自己的热烈的感情。 季书冉有猜测过贺春舟隐瞒的真相是什么,却没想过这个真相,对季书冉来说既温暖,却更残忍。 这个真相,让两人始终相隔一道天堑,季书冉没办法看清他们俩的感情,但或许相见不如怀念,对他俩来说才是最好的。 可到底是相知相伴了这么久的人,贸然的永别,和残酷的真相,总是让季书冉心有哀戚,难以介怀。 正胡思乱想,阵风掠过,一道人影降落在季书冉的身侧。 陈世霄气喘呼呼地赶回来,顶着满脑门的汗,不敢耽误半刻,拉住季书冉就往山下赶。 “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刚才我特地等他们被误导去另一侧,才马不停蹄地回来。路上担心你出事,我一刻也没敢歇。”陈世霄一手揽着他,一手分花拂叶,依偎前行。 两人再次启程,互相搀扶着下山,心境却有了改变。 虽然痛苦,季书冉却尚存一丝释怀,人生便是关关难过关关过,悲伤是难免的,可总要把眼前的坎给跨过去。 “季书冉,下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陈世霄问。 季书冉勉强撑起一抹笑意,道:“有,我们去投奔襄王,我那儿有皇上的圣旨,是我们谈判的本钱。” 陈世霄有些不放心,“圣旨?你把圣旨告诉了襄王,还有用吗?” 季书冉提起精神说:“如果这道圣旨是针对襄王的,那襄王第一时间就会损毁,自然没用。 可如果这道圣旨是针对太子的,那就对襄王来说是一件神兵利器,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废太子,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同时为了让这道圣旨保留有效性,一时半刻也不会动皇上的安危。” 这个计策甚好,即便季书冉仍旧病恹恹的没气色,可他的眼睛里又重新亮起了光,那个足智多谋的季御史又回来了。 “你就这样告诉我,现在也相信我吗?”似是想起两人之前的矛盾,陈世霄眸中神采稍黯。 季书冉心中转圜几遍,道:“我一直信任你,小侯爷。只是有些事,太难强求。” “可原本我们之间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陈世霄奔走的脚步停滞,他转身猛地把季书冉按在树上,声音却越来越小,带着不敢面对的受伤。 第93章 襄王之棋 “所谓饱暖思淫欲,现在不饱不暖还在亡命天涯,陈世霄你瞎想八想什么呢,儿女私情好歹等稳定下来再说!” 季书冉被他压在树上,眼神闪避不敢和他对视。 又差点被他气噎,季书冉撇过脑袋,按住陈世霄的脸扭向一边,反手拉着陈世霄的胳膊往山下走。 陈世霄剩下的话被哽在喉咙口,跌跌拌拌地跟着他走。 圣旨被藏在山下客栈,太子和襄王要造反,必然山上山下都已经埋伏好人手。 可陈世霄和季书冉二人早已都离开峰顶,到底孰胜孰负,孰占上分,他俩也不清楚。 峰顶在打,山下客栈必然也不会止戈,两人贸然下去,恐怕连太子和襄王的人都分不清楚,襄王的位置尚且不明朗,他们又遑论如何投靠襄王。 “我们要投靠襄王,但是我们连太子和襄王在哪都不知道,山下客栈里如果都是太子的人该怎么办?”一边逃路,季书冉一边问他。 “不会,”陈世霄抿了抿唇,脚下速度不停,“太子斗不过襄王,襄王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瑞王李扬时你还记得么,他父亲李宣是抚远大将军,不过因为皇后存心扶持我父亲,就联合内阁去参李宣的本。 日子久了,皇上也对李宣起了功高震主的疑心,暗中派人让他死在沙场上。 后来为了安抚军中将士,皇上把李扬时封为外姓王。 但襄王从中窥出端倪,主动去找李扬时交好,让李扬时藏拙,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也是由此,太子忠勇侯府,襄王瑞王,才正式形成敌对两党。” 季书冉闻言很是疑惑,问:“可虽然忠勇侯已经不再戎马,但你在军中威名远扬,有你在,你们忠勇侯府的兵力,还比不上一个缺席沙场数十年的李将军的部下?” “是的,所有人都和你想的一样,事实上,襄王部队也的确不敌,太子手下的忠勇侯府和御林军。”陈世霄把他拖到一棵树下休息,“但襄王从未想过以无力取胜,山下的客栈是襄王自去年就修葺好的,他谋划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 太子在明,襄王在暗。 今日早晨的餐食里都被襄王下了毒,他的人早已服下解药,算算时辰,太子的人也都已经毒发了。” “可为什么,我没服下解药,也没觉得中毒?”季书冉有些蒙圈。 陈世霄蛮不乐意瞪他一眼,“陆容璋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季书冉有些不明白,又似乎有些明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他这样,陈世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所幸该解惑的都说完了,也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季书冉呼哧带喘地蹲下身子,脑子也随之慢慢转了起来,恍然大悟。 他心有余悸地慢慢道:“我本以为,我、太子、襄王,都是这场宫变的执棋者。可没想到,襄王就是棋盘本身,我和太子所以为的步步为营,实则都只是襄王达到目的的棋子。 包括太子的宫变,我会去救皇帝,都是襄王所早有预料的。 他那日不让我在今天有所动作,反倒从而确定了我在今天肯定不会乖乖听话,一定会救皇帝。 现在恐怕襄王正坐在客栈里,等着我上门去投奔他。” 他们已近山下,客栈的轮廓被笼罩于林叶树木之间,依稀能看见瓦顶的模样。 季书冉凝视客栈时,一时心思放不下,沉甸甸地吊在嗓子眼,连带着喘气也似刀锋刮过,剌得疼。 想到一会要和陆容璋那个老狐狸斡旋,便不由自主地虚得厉害。 陆容璋总是这样,喜欢假装和别人摆在平等的位置,却永远在操控棋盘,高高在上地俯视所有人。 季书冉已经在他那里吃过很多苦头,现代人的智慧固然标新立异,可比起这种深宫里成长出来的凤子龙孙,到底还差着远呢。 一会又要与他斗智斗勇,季书冉叹了口气,心里又乱又涩,忍不住地慌。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要保住三道圣旨,还得绞尽脑汁拼个生天出来。 突然陈世霄臂上用力,一把将季书冉的身子拥进怀中。 季书冉的思绪被打断,吓了吓,也没挣扎,只是乖顺地伏在他胸口,轻声问:“怎么了?” “季书冉,你累吗?”陈世霄在他耳边蹭了蹭,发丝之间摩挲出沙沙的声音,在耳际,很痒。 「你可有办法?」、「怎么办?」这样的话听得太多,贸然一句「你累吗」响在耳畔,季书冉反手抱住陈世霄的背,吸吸鼻子,有点想哭。 季书冉的嘴唇打着颤,说出来的话夹着哭腔,“累,我好累。可是我没办法,我不累,就保护不了我家人。我现在不知道父母和姑姑的情况,我要保住他们。我不想再失去亲人了......陈世霄,你不担心吗?你父亲……” 眼泪挤出来,洇湿陈世霄胸前衣襟。 听见陈世霄也舒了口气,略显艰难地笑了笑,“担心啊,当然担心。老头子站错队,做儿子的就要弥补。 我在来泰山之前,就从军中调来两万兵马,献给襄王,就是求襄王放过我父亲。 幸好忠勇侯府在军中和朝堂的威名不容小觑,陆容璋估计自己本来也犯头疼,正好我给他这个台阶下,他就半顺半从地答应了。” 季书冉在他胸前滚了滚脸,揩净泪水,抬起头问:“你不后悔吗?如果这两万兵马是给太子的,或许你父亲就站对了队,也就不需要去求陆容璋。” 陈世霄摇头,“废太子已成定局,襄王即使这次失败了,他也不会落狱,还有下次,再下次,直到他成功。 冉冉,他的城府深不可测,你与他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一定要万加小心。” 季书冉长吸一口气,“陈世霄,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我最相信的人永远是你。” 这时,季书冉忽然踮起脚,凑到陈世霄的耳边。 温热的鼻息凑到耳廓,带着心上人独有的茉莉花香,一阵瘙痒,陈世霄微微躲了躲,心底缭乱。 季书冉说:“皇上赐给我三道圣旨,被我藏在房间里面。削藩襄王的在我房间南面墙壁,倒数第二列,正数第十四块砖后面。立储圣旨被我塞进床板下面的夹层里。这两道圣旨的位置你要记牢,一会废太子的圣旨我会亲手交给陆容璋。” 提起正事,陈世霄自然不敢掉链子,把头点了又点,保证铭记于心。 客栈里,在天地肃杀之间,陆容璋捧一盏茶,懒在太师椅上,慢慢悠悠地浅呷。 “王爷,陈将军和季御史来了。”一名小卒来报。 陆容璋放下茶盏,抿起笑意,“终于来了。” 书冉,我等你很久了。 第94章 喜欢哪样 诚如他们所料,客栈早已被襄王部下占据。 日至下午,这场宫变也彻底由襄王收尾,成为最后的赢家。 陈世霄带着季书冉走进客栈,由士卒引领前往陆容璋的房间。季书冉身体脱力,陈世霄就揽住他身子慢慢引着他走。 环顾整座客栈,重兵把守,重重围踞,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列成几队,正襟危色地把守住每一个关口。 其紧张之势,比之沙场军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襄王会如此胸有成竹。 引路的士卒打开门,对着上座的人单膝下跪,抱拳道:“王爷,人来了。” 两人同时敛下心神,陈世霄勾着季书冉进去,没有跪下,只是站着,“王爷。” 异口同声。 季书冉一路上把龙袍冠冕扔的扔,脱的脱,现在全身上下只着一身亵衣亵裤,摇摇摆摆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走进来。 对于现代人来说无关痛痒,可这在古代,无异于季书冉只穿一条内裤招摇过市。 陆容璋慵懒的神色陡变,站起身脱下披风就过去给季书冉盖上,“衣服呢?” 季书冉谢过陆容璋的好意,“有人追杀,龙袍碍事,脱了。” “可有伤着?”陆容璋不动声色地把季书冉从陈世霄怀里拖出来,前前后后地查看,很是关心。 假惺惺。 马后炮。 陈世霄抽抽嘴角。 若是真的关心,何不特派一队人去保护季书冉的安危,不就是怕事情败露,又打定主意陈世霄会去保护季书冉。 这层道理季书冉也明白,因此并不与陆容璋费心思寒暄,直奔主题—— “王爷,我们就不要浪费口舌了,你应该也知道我来的目的,”季书冉抹一把嘴,“今天我来,就是要把前几天皇上给我的圣旨,特来交给王爷。” 陆容璋闻言轻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光华大绽,他抚摸季书冉的脸,温柔摩挲,“书冉,我说过了,等我登基,我可以满足你想要的一切。现在成功唾手可得,你不要和我太生疏,忘了我们的情分。” 阶级的差距,上位者的威压,潜移默化地强压而来,季书冉皱紧眉心垂下眼,“承蒙王爷厚爱,下官受宠若惊。只盼来日等王爷龙登九五,可以记得季家。” “我的确‘厚爱’你,为了今天我等了很久,为了你,我也忍了很久,书冉,你不要让我失望,知道吗?” 陆容璋帮他系好绳结,负手站起,“走吧,带本王去看看那道圣旨。” 季书冉与陈世霄对视一眼,同时收起心气,领头前往季书冉的房间。 路上陈世霄跟陆容璋询问自己父亲的情况,陆容璋说所有人都已经被回去,现在都在前往京都的路上。 忠勇侯受了轻伤,路上也已经安排好军医为他疗伤。 这三道圣旨乃是辛秘,季书冉的计划里只准备把废太子的那一道交给襄王,并不准备透露另外两道的存在。 季书冉唯恐襄王会把疑心生在陈世霄身上,因此没有让陈世霄一起进门,而是只和襄王两人单独进门。 也是变相地告诉陆容璋,陈世霄跟这事儿没有关系。 陆容璋没出声,站定在门口等他的动作。 季书冉拿起桌上的剪子,走到床边把被子剪开,从中摸出那道废太子的圣旨,转身递向陆容璋。 “这是皇上之前交给下官的圣旨,内容是废除太子陆定羲。下官相信,这道圣旨一定对王爷大有裨益。” 说着,季书冉掀袍就要下跪,被陆容璋长臂捞起,圈进怀里,“今日本王的成功,季御史居功至伟,要记头功,怎么动不动就要跪?你如今与我越发生疏,本王不喜欢。” 季书冉讨厌这种被人彻底制服的感觉,像猫被拽住后颈皮,却也只能极力稳住表情,问:“那王爷喜欢什么样?” 陆容璋笑笑,“季御史心思聪颖,是当之无愧的聪明人,我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 比起季书冉,陆容璋才是真正的纵横家。 若说季书冉是谋士,是幕僚,陆容璋就是谋定天下的枭雄,这种人,最爱做的事就是征服聪明人。 季书冉虽屡次向陆容璋献媚,可陆容璋能看出来,季书冉身在曹营心在汉,并非完全臣服于陆容璋。 就是这种无法完全掌控的猎物,才会激发猎手真正内心深处的捕猎欲望。 季书冉没说话,低下眼帘,事到如今,仍旧不愿轻易低头。 襄王给他时间考虑,不逼他,松开放在季书冉腰间的手,对着门口的人下令:“来人,把这间屋子砸了。” 季书冉心头狠狠一跳,拉住陆容璋的袖子,下意识问:“好好的,为什么要砸?” 陆容璋说:“这间屋子太碍眼,不想再看见第二眼,这个理由可足够?” 或许是季书冉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太过反常,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问:“王爷,等您登基,季家会怎样?” 陆容璋盯着季书冉的侧脸看,浅笑:“等我登基,先帝已殡天,你姑姑殉葬。” 季书冉的指尖抽动,骤然飞眼看向陆容璋。 陆容璋话还没说完,继续说:“杜中堂罪不当斩,却矫枉过正,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都有牵连,我会一个一个查过去,你父亲也没法独善其身。” “这是我的所有计划,季御史听来如何?”陆容璋对着季书冉笑,势在必得的自信,“当然,这些事或大或小。最终决断不由我,而是由季御史你决定。” 季书冉直直瞪他,瞳仁猛颤,泪意上涌,极力忍着才不至于落下眼睫。 这样一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辰,谁也没说话,突然,季书冉抱住陆容璋的脖子,踮起脚吻住他的嘴唇。 季书冉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直接把陆容璋推倒在床榻上去吻他,含糊问:“这样呢,王爷是不是喜欢这样?” 第95章 主动被动 季书冉的吻技太过生疏,只是草草地嘴唇贴住嘴唇地浅吻,草率和敷衍之情不言而明。 反观陆容璋,他不主动也不配合,安然自若地躺在床上,唇角含笑,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季书冉捧着陆容璋的脑袋,对着他的嘴啃了半天,没啃出半点风情,也没尝出一丝欲望,甚至有种被耍成过家家的荒诞幽默。 又窘迫又丢脸又尴尬,陆容璋似乎也并没什么兴致,季书冉一时自讨没趣,从他的身上离开,跪坐在他身边。 “你想讨我开心是么?”陆容璋坐起身体,一腿曲起踩在床上,闲散雍雅,肆意风流。 季书冉微微昂起下巴仰视他,点头。 他要保的不仅是季家,更是这屋子里的另外两道圣旨,那才是他季书冉最后的底牌。 一旦陆容璋一个不高兴,就把这屋子给砸了,两道圣旨必然因此被迫面世。 陆容璋这种人,绝不会允许这样两道对他极不利的圣旨留在世上,一定会把它们毁掉,那他季书冉就真的再无翻盘的可能。 如今姑姑腹中龙胎已有六月,至少要把立储的圣旨,留存到降生的那一日,他们才能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可惜他现在被迫寄人篱下,所幸陆容璋对他还有点意思,季书冉只能做小伏低,讨他乐子作缓兵之计。 陆容璋取过桌上折扇,抵住季书冉的下巴,轻挑,莞尔:“张嘴,吐舌。” 季书冉凝视他,略微皱眉,十分艰难才勉强张开唇,将舌尖浅浅探出来。 陆容璋腕上用力,把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勾过来,轻声诱他,“要我教你么,伸出来。” 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季书冉掌心拳松了又握,好不容易才顺着他的话,往出探几分。 口舌在外裸露得久了,又干又涩,季书冉很是不适应,差点以为这是陆容璋独创的刑法。 陆容璋轻挑地对着他笑,蓦地倾身过去,凑过去对着季书冉的舌面舔过去。 陆容璋不给季书冉反应的机会,化被动为主动,扼住季书冉的胳膊把人反制在床上,唇齿交缠。 这次的吻与方才大相径庭,不再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而是鱼水游嬉。 季书冉瞬地掌心握紧,从喉咙口里闷哼一声。 水声连绵,缠绵旖旎,情意与渴望从这场湿吻之中,丝丝缕缕地剥离,润物无声地填满整个房间。 陆容璋的吻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才是真正的吻,饱含爱意。 他将欲望磨碎了,咬在齿间,送进季书冉的嘴里,与唾液激发出人最深层的原始冲动。 他更像一个娴熟的老手,勾着季书冉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陷入陆容璋的节奏里。 陆容璋解开季书冉的亵衣,迫不及待地探手进去,揉捏,抚摸。 这一天,他已经朝思暮想很久了。 嘴唇从季书冉的唇上离开,陆容璋顺着他的唇边一路向下,吻过颌角,喉结,脖颈…… 陆容璋的身体微微打着颤,每一个吻都极力克制,又似在季书冉的身上过火般热烈。 突然一阵低笑声从上方传来,陆容璋一怔。 趁这间隙,季书冉迅速把控主动权,翻身把陆容璋压在身下,自己跪坐在他腰上。 “冉儿这是笑什么?”陆容璋两手捏住他的大腿。 季书冉压下上半身,附在他的耳边,笑着说:“我笑襄王处心积虑布这么大的局,最终依然以威逼利诱拿下我。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克制,直接就拿季家威胁我,我岂非早就乖乖听话上您的床?” 陆容璋的脸色微沉,却也还能维持笑靥,他的手顺着季书冉的腿一路向上,掐住腰拉向自己。 “时至今日,难道你还能真心爱上我?”陆容璋淡淡道。 第96章 肆月之约 “我倒是从来不知道,襄王竟是如此妄自菲薄之人,”季书冉说,“过去,我对陈小侯爷的厌恶,和你们相比,差不了多少。但是如今,我敬他,信他,能够把生命安全托付给他。难道王爷觉得,自己连小侯爷都比不上么?” 陆容璋的脸色微沉,似乎真将季书冉的话听了进去,凝神细思,一时没出声回他。 季书冉见有效果,一边缓缓帮陆容璋脱下外袍,一边继续说:“如果王爷您就此甘心,那我自然也不介意,就此被王爷捉回宫里,做只被折断羽翼的金丝雀。” 陆容璋骤然变色,抱着季书冉的腰坐起来,直直与他对视,无数情绪翻涌,交织在眼底。 “看来你有想法?”陆容璋问。 “王爷,我们来打个赌吧。”季书冉双手搁在陆容璋的肩膀上,笑若春花,“四个月,就四个月,赌王爷能不能让我心甘情愿地爱上你。反正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不论输赢,都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区别在于,你想囚禁我,还是想让我爱上你。” 帝王无情,和一个皇帝谈爱情,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陆容璋不同,他生来唯一体会过的感情,只有短暂而悲壮的母爱。 因此他极其吝啬自己的每一分感情,唯恐付出之后又是一场空。 现在他已经对季书冉产生了感情,对陆容璋来说,最下策也是最保险的,就是得到季书冉的身,囚禁他一辈子。 或许陆定羲不会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可陆容璋却不甘心,他喜欢掌控一切,包括情愫。 陆容璋凝神看他,微微一笑,“听起来很有意思,但是书冉,你太聪明了,我怎么能放心。我可以同意陪你玩这个游戏,但是你从此必须住在后宫,不能住在季府。” 幸好,季书冉赌对了。 “好,就这样定下。”季书冉亦还以笑容,软下语气问,“这里就是我们约定的地方,也是定情之地,王爷现在还看着不顺眼么?” “四个月后,我再带你回来。”陆容璋揽着他下床,走向门外。 四个月,只差四个月,要把圣旨保住。等姑姑诞下龙胎,季书冉就不必再如此受制于他。 两人并肩打开门,焦急等在门外的陈世霄一个箭步上来,却见二人衣衫不整,相携出门。 尤其季书冉唇上湿红,唇瓣微肿,陈世霄身形整个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季书冉不动声色抬起眼与之对视,神情坚毅而冷静,安抚他的情绪。 “摆驾回宫。”陆容璋把圣旨交给身边人,手一挥,命令下去。 季书冉推推他的手,想要离开,陆容璋的手稳若泰山,不动不摇,有些疑惑看他。 “有些话要说。”季书冉回。 想到季书冉刚才说的话,陆容璋心有芥蒂,很不情愿,看看季书冉,又看两眼陈世霄,不语。 季书冉直言直语,“你现在不让我说,下次我私底下偷偷跟他见面,难道你就开心了?” 陆容璋皱皱眉,松开手,低声说:“速去速回。” 季书冉点点头,离开他身边,快步走向陈世霄。后者疑窦丛生,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伸手把季书冉拉过去,又警惕地抬眼一瞥陆容璋。 “怎么回事?”陈世霄神色绷起,摸摸他的嘴,“你......” 季书冉踮起脚与他拥抱,在他耳边轻轻道:“离开客栈之后,世霄你要想办法把另外两道圣旨找出来,藏好。其余的,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可不是让你出卖身体...”陈世霄下颌紧住,撇过脸,一瞬间被背叛的情绪翻滚。 第97章 返程回京 季书冉被他这句话招呼得措手不及,抬眼快扫一遍陈世霄的眼睛,低声:“你说什么呢?在你眼里我难道是这种人?” “好,你让我相信你,那我该怎么相信他?”二丈距离之外,陈世霄与陆容璋隔空对视,视线之击,直目抵触,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你没办法。”季书冉垂下眼帘,“陆容璋不让我回季府住,他要我住宫里。” 只身赴险,季书冉也在摸石头过河,只能见招拆招。 至于成功与否,他无法托大,唯有尽力而为。 不想两人的气氛闹得这么僵,现在季书冉身边可以全身心托付的人,除了家人,就只剩陈世霄了。 “难道你还能每天进后宫?你又不是太监。”季书冉笑笑。 陈世霄反手抱住季书冉的背,“我当然不能做太监,但我可以做御前侍卫……” “不行!”季书冉拉开两人的距离,瞪起眼睛,“陈世霄,你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你是骁勇善战的沙场将军!怎么可以被情感束缚在深宫后宅里?你千万要想清楚!” “那你呢?你本可以在前朝大放光彩,步步高登,可如今不也被他束缚深宫。 我知道你要做你的大事,那我陪着你,不也是在助你做你的大事? 我陈世霄能有多高贵?这件事难道你做就叫忍辱负重,我做就是自甘堕落?” 字字句句,泣血诛心,季书冉被陈世霄这番话打在原地,一时怔住。 “我为武将,却不是莽夫。兵法也被我翻得滚瓜烂熟,若非用计如神,怎能所向披靡? 季书冉,我恨你,也最爱你永远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可若你正眼看一看我,我早已不似从前。” 陈世霄话至尾声,喉中微颤,几番哽咽。 他极力克制才将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拳拳打进季书冉的心里。 两人对视,真情涌动。 季书冉被他这话败下阵来,很是惭愧,侧过视线不敢直视他,“对不起,是我错了…若你能有法子做成御前侍卫,可以助我,自然不胜感激。 可如若不能,也千万不要强求,当心惹得陆容璋加重对忠勇侯府的猜忌。” “个中道理,我当然明白。我也并非只为你,襄王登基,侯府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果你能成功,忠勇侯府与有荣焉。 冉冉,你也要千万当心,伴君如伴虎,更何况,那可是陆容璋。” 陈世霄凝眉掠一眼陆容璋,心中不忿愈演愈烈,亦是愤慨,更是不舍,慎之又慎地对季书冉叮嘱。 二人又简单交代几句,便草草分开。 季书冉连忙回到陆容璋的身边,唯恐时间太长,激起他心里不开心,惹出他火气。 陆容璋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也不在乎他们之间感情如何。 他正端坐在上座饮茶、吃糕点,很是悠闲。 见季书冉回来,陆容璋抓过他的手带进自己怀里坐下。 “凤梨酥,记得你最爱吃,尝尝。”陆容璋取过一块糕点,递到季书冉的嘴前,酥粉粘上唇瓣,很甜。 坐在陆容璋腿上,季书冉绷直身体不敢动弹。他的手指微抽,下意识抬头看向陈世霄的方向,对视。 小侯爷拳心紧握,面上却不表露半分情绪,镇定自若地移开视线。 心下稍安,季书冉对着陆容璋微微一笑,从他手里咬下半块酥点。 “好吃么?”陆容璋擦净他嘴角的碎屑,语气温柔。 季书冉鼓着半边脸,将嘴唇上的霜粉卷进嘴里,点头,“好吃,跟京城的一样。王爷去哪买的?” “京城五芳斋的凤梨酥最有名,知道你喜欢吃,我就把里面的大厨买回了王府。 来泰山一路风餐露宿,知道你要吃苦,我不忍心,就把大厨带在路上。 幸好今天得你金口夸奖,还不算白费功夫。” 陆容璋慢条斯理地解释。 他的手没收回,而是候在季书冉的脸旁。 陆容璋笑得春风得意,安然自若地等着继续投食。 天下已定,陆容璋是绝对的胜者,如今他大权在握,更不把这些凡夫俗子的心思看在眼里。 几块凤梨酥下肚,马车已经备好,陆容璋携手季书冉坐上马车,赶往回京城的路。 陈世霄与他们同行,却不上车,而是问襄王要了一匹良驹。 离行之前,陈世霄与季书冉深深对视一眼。 小侯爷压下心思,翻身上马。他握紧缰绳,奔驰而去,鲜衣怒马,一路尘土飞扬,快马回京。 马车回京这几日,季书冉始终与陆容璋同吃同睡。 两人整日黏在一起,偶尔也有举止暧昧片刻,但陆容璋倒也十分遵守承诺,每每只是点到为止。 一路上季书冉频频探陆容璋的口风,也不算徒劳无功。 太子兵败,已经和皇后一起被押送回京。 皇上没能逃走,被陆容璋的手下搜山找到,如今也已被全须全尾地护送回京。 几日过去,他们的马车已近京城,很快就要步入城门。 季书冉憋在心里几天的问题,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十皇子死了,你准备怎么办?直接让皇上传位于你么?” 这个问题,季书冉也曾自己思考过,十皇子死后,陆容璋会让谁来填这个空。 可放眼所有皇子,看似陆容璋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十皇子身上,并未与其他皇子有过多交集。 最近连路奔波,季书冉身子骨虚,一路都不得安宁。 陆容璋请了太医给他把脉整治,如今正给他喂药,闻言手一顿,舀起一勺汤药搁在季书冉的唇下,笑,“乖乖把药喝完,我就告诉你,怎样?” 能被解惑当然好,可是…… “苦,蜜饯呢?”季书冉皱起脸,有些不情愿。 陆容璋对着一边的碟子抬起下巴,“蜜饯早已备下,只是自古哪有先吃蜜饯,再喝药的道理?你先乖,喝了再说。” 陆容璋用勺子碰碰季书冉的嘴唇,点点苦水顺着唇缝泄进嘴里,季书冉的脸皱得更紧。 无奈,季书冉只好捏起鼻子,一把夺过碗仰头咕嘟咕嘟喝尽。 一碗药喝得他浑身寒颤,苦涩绕在喉口,久消不散。 季书冉张大嘴,像小狗散热似的吐着苦气。 他三步跨作两步上前,抓了几个蜜饯就往嘴里塞,求知若渴地看向陆容璋,口齿不清地问:“豁完了药,告诉窝。” 陆容璋被他逗笑,莞尔道:“我的确只联系了定礽一位皇子,可如今我成了此次宫变的赢家,定礽又已经殡天。储君之位空下,最想通过我的势力入主东宫的,你猜是谁?” 季书冉愣住,对着陆容璋直勾勾看了会,猛悟到什么,“牛(六)皇子!” 当初陆定羲为了扫除阻碍,栽赃诬陷六皇子母家意图谋反,一夜灭掉温家一百七十八口人。 六皇子陆定琰同其母妃,也被一并打入冷宫,终生幽禁,永不得出。 此等血海深仇,六皇子当然与陆定羲不共戴天。 眼下襄王得势,十皇子去世,陆容璋手里正缺一枚得心应手的棋子,对六皇子来说,岂非最佳的复仇机会。 更何况在十皇子之前,诸皇子里,最有能力与陆定羲一较高低者,原本就是六皇子陆定琰。 忽然季书冉又想到什么,直言问:“王爷,如果我猜得没错,从一开始你想要的就不是十皇子,而是六皇子吧。 十皇子年少聪慧,母家强盛,又得人心,是个好助力,却不是个好棋子。他的自我主张太强,一旦十皇子登基,再想让十皇子主动把皇位给您,恐怕难于登天。 比起十皇子,六皇子对您来说,更好掌控。家族式微,六皇子本就没有资本跟您去争。 六皇子不敢奢望皇位,所求所想,不过是让太子陆定羲身败名裂,不得好死罢了。” 第98章 家人重逢 一边听季书冉的分析,陆容璋一边拿起绢帕为他擦嘴。 他面上不置可否,唯有欣慰赞叹的神情缓缓流露。 “你这么聪明,却从此要被困在后宫,想来也觉得可惜。”陆容璋拉住季书冉的手臂带进怀里,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完全把季书冉掌控在手心里的控制欲。 季书冉瞳孔微扩,震惊问:“你以后不准备让我在朝为官?那我被你囚在后宫,只是为了做你的‘妃子’?” 陆容璋将温热的吻落在季书冉的唇角,玩弄他肩头碎发,问:“不好么?若你对前朝事有见解,尽可以在养心殿跟我说,也不算埋没你的聪明才智。” 季书冉才想矢口否认,又怕惹陆容璋不开心。 毕竟即便陆容璋对他有意思,可并不代表陆容璋能对季书冉放心。 如今季书冉愿意对陆容璋做小伏低,不过是曲意迎合,这一点陆容璋不可能看不出来。 既然季书冉贼心不死,陆容璋也要先拔光他的利爪与獠牙,以确保不会落个养虎自啮的下场。 家人的性命安危,眼下都被牢牢攥在陆容璋手里。 别无他法,季书冉扬起笑脸,对他点头,“好,全听王爷的。” 马车载着两人进京,季书冉原本想先回一趟季府看看家人,却被陆容璋给拦了下来。 现在文武百官都被关在皇宫里,季淮昌、王碧蓉和季秋阑也不例外,要想看家人,直接进宫去看就行。 季书冉一阵心惊,却别无他言,只能听从陆容璋的话。 “我母亲……”季书冉话有犹豫。 “整个山东府的隘口都有我的人把守,令堂独自出城,路程艰苦又危机重重,所以派兵护送令堂回京进宫了。”陆容璋道。 算无遗策。 和陆容璋这种人斗法,哪怕自认已经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也空余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无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陆容璋一败涂地? 皇宫一向不允许驾马行车,在午门门口,陆容璋仅是掀开窗帘露了个脸,便一路畅通无阻。 季书冉全部看在眼底,看来皇宫早已全都换成了陆容璋的人,襄王此役大获全胜。 季书冉生怕陆容璋继续拿家人安危胁迫自己,一下车就要求去看望家人。 “令尊令堂和季贵妃现在都在永寿宫,既然是你的家人,我怎么会苛待?”陆容璋扶他下轿,由小太监一路引去永寿宫的路。 现在在皇宫里,陆容璋没必要撒谎哄他,季书冉心里稍稍定下,但心里还是执着眼见为实。 不亲眼看见亲人安然无虞,季书冉无论如何也没法完全放心。 文武百官都被扣押在皇宫里,虽然并未被关进大牢,却不被允许外出和通信,也实属变相软禁。 众官员都对此颇有微词,尤其是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其中唯有季淮昌不同,他不在群列的官员之间,而是被宫人们好吃好喝地供在了永寿宫里。 永寿宫本就是季贵妃的寝宫,季淮昌被宫人们请过去时,季秋阑和王碧蓉都早已在宫里等着他了。 而对于本次宫变的结果,季淮昌也曾尝试去探宫人们的口风,却不料他们全都守口如瓶,不给季淮昌走漏半点风声。 仿若被囚在一座杳无声息的笼子里,季淮昌心里不安,看起来说是好吃好喝,却也只是另一座更为华美的监狱罢了。 一家人如此将养了几日,就在季淮昌深陷惶恐与不安时,今天永寿宫的大门终于被打开,却见襄王陆容璋携儿子季书冉步入宫内。 “父亲!母亲!姑姑!” “书冉?”季淮昌率先见到二人,情不自禁上前迎儿子。 刹那间,季书冉将一切恩怨情仇抛诸脑后,向家人发足狂奔而去,他埋头扑进父亲怀中,泪水霎时潸然而下。 “冉冉,冉冉!娘听说了泰山的事,你可有事?可有伤到身上何处?“ 一别数日,泰山宫变又如此惊心动魄,王碧蓉整夜整夜的提心吊胆,盼星星,盼月亮,今日总算将儿子迎回。 无数浓愁薄雾顷刻消散,王碧蓉陪他洒泪,泪水潸潸地扑到儿子身上。 她把季书冉从季淮昌的身上拉出来,左右好一番照看,确保季书冉并未受伤才堪堪安心,又把季书冉抱住痛哭。 季书冉忍住哭意,为母亲擦泪,“娘,我没事。” 一家人久别重逢,两眼泪汪汪时刻,季贵妃当然亦是欣喜,却也没忘记招待现在的天下新主陆容璋。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妾有失远迎,拜见王爷。”季贵妃莲步向前,对他行礼。 陆容璋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请她平身,“无碍,既是一家人,季贵妃不必多礼。” 季贵妃稍愣,有些不解。 她只是皇妃,并非皇后,不过是皇上的妾,怎可以与皇室道“一家人”这种话,若传出去一定会为人诟病。 要是旁的人听见,还要以为她季秋阑不懂安分守己,编排她一个肖想皇后之位的莫须有名头,该如何是好? 这边季贵妃心中百转千回,陆容璋却好似全没在意。 陆容璋走到一家三口身边,笑意阑珊地搭手在季书冉腰间,道:“家人重逢本是好事,冉冉你怎哭成这样?” 说着,陆容璋抬手为季书冉抹去眼角泪水,举止温柔,分外暧昧。 此番举动季淮昌没在意,只以为自己儿子是襄王的得力部下,助力襄王夺得天下,襄王不过爱才之举。 可这落进王碧蓉和季秋阑眼里,可就全然变了味,这哪里是什么主仆之谊? 这含情脉脉的模样,哪怕说是男女之情也不为过! 很快,陆容璋的下一句话,就帮二位女士证实了心中所想,“往后虽然离父母远了些,可你住得离季贵妃近了许多。季大人与季夫人若是想你,尽可前往坤宁宫去看你。” 此话落下,三人心头俱是一震! 季贵妃脱口而出道:“什么!坤宁宫可是——” “是皇后居所。”陆容璋摸着季书冉的脸庞,款意柔情。 第99章 岳父大人 “这,这怎么能行!”季淮昌下意识反驳,他思想封建,脑子里转圜万遍,也决计想不到自己儿子与襄王竟然是断袖之情。 陆容璋浅笑悠然,“季大人有何高见?” 泰山宫变,皇上和太子都没露面,反而是襄王领着季书冉大摇大摆地进宫。 孰胜孰负,季淮昌不是傻的,自然看得出来。 被陆容璋话语一压,季淮昌虽心怀敬畏,却不卑不亢道:“纵观古今,从未有过前朝官员入主中宫的道理,还望襄王收回成命,莫开犬子玩笑。” 季书冉心底一跳,害怕父亲顶撞陆容璋,惹他不悦。 刚想开口缓和,却被季淮昌凌厉一眼瞪回去。 “若古今没有,那就让书冉做这第一人。若前朝官员不能入主中宫,那等本王登基,就请命天地祖宗,将书冉从大雍门抬进来做中宫皇后。季大人,意下如何?”陆容璋见招拆招,应答如流。 季淮昌如遭雷击,双膝跪下,猛一抬头,老声悲壮:“王爷!我儿是男子!是今年秋闱的榜眼!是朝廷命官! 怎么可以被抬进后宫,做您的皇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 陆容璋毫不在意道:“滑天下之大稽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 现在是谁的天下,季大人您请睁眼看看清楚。莫说是书冉,就是我要纳你季淮昌进后宫,你能抗旨?” “陆容璋!你有病?”季书冉额上青筋狂跳,捂住他的嘴骂他。 陆容璋捉下他的手,搁在唇边亲了一口,笑道:“我真情实感的话,被你父亲说是开玩笑,那便给他看看什么才叫开玩笑。你嫌我说不好,那你去劝劝季大人。” 季淮昌被陆容璋刚才那段话气得高血压要犯,呼哧带喘地跪坐在地频频吸气。 季书冉脱开陆容璋的桎梏,赶忙蹲下身子去掺他。 家里的顶梁柱被襄王气坏,不仅是季书冉,王碧蓉和季贵妃也一道蹲下去把人扶起来,将季淮昌团团围住。 季家人说话,陆容璋插不上嘴,也懒得插嘴,他离开原地,走到水榭里饮茶。 “季书冉,你说,你到底跟襄王是什么情况?”季淮昌好半天才顺上气,点着季书冉的脑门问。 这事儿吧,季书冉摸摸鼻子,也有点心虚。 被迫出柜虽然他心有预料,却没想到这么突然,就被陆容璋提上了正轨。 但他也有苦衷,不仅要保住圣旨,还要保住姑姑腹中龙嗣。 季书冉看一眼季秋阑的肚子,季秋阑身形纤瘦,本就不太显肚。 更何况她身上宫裙华丽堆叠,层层环套下来,除了小腹微微隆起之外,竟与平常没有丝毫区别。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越保险,季书冉不敢贸贸然把个中缘由全盘托出。 他与季贵妃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已是了然。 “父亲,我是有苦衷的,你能信我一回么?”季书冉神情坚定,显然自己已有筹谋。 自己这儿子主意多,心思深,季淮昌早有领教。 可他一男子入主中宫非比寻常,这可是大事啊! 古往今来,皇帝私豢男宠的数不胜数,可是直接做皇后的,只有陆容璋一人! 莫说天地祖宗,就是上告皇家列祖列宗,也是要遭雷劈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岂能同意? 这不是把季书冉往刀尖上推么? “冉冉,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步走下去,岂能回头?”季淮昌稳住情绪,握紧儿子的手问。 “官人,时至今日,你还不信自己儿子?我相信冉冉,无论如何,我都支持我儿子。 冉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做父母的不支持他,天底下哪还有旁人能信他?” 王碧蓉看不下去了,她推季淮昌一把,揽过季书冉的肩头,“娘信你,科考也好,做官也罢,做皇后什么的,娘都信你有自己的打算。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嫂嫂这是什么话,我这个做姑姑的,向来也是信书冉的。”季秋阑附和一声,也摸摸季书冉的脑袋。 她们二人此话一出,季淮昌也免不得感慨自己行事还没有妇人家的果断,暗自汗颜。 儿子已经长大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是时候该彻底放手,让儿子闯出自己的一番天下。 季淮昌也相信,季书冉并非甘心久居人下者,也绝不会因为深宫高墙而阻断他前行的路。 只是此路艰难险阻,季淮昌只好同意之后,对季书冉叮嘱一遍又一遍。 季家四人又叙旧许久,季书冉才走回陆容璋的身边。 彼时陆容璋正在水榭里喂鱼,见季书冉回来,拍拍手上的残渣,问:“你们聊完了?岳父大人怎么说?” 季书冉和季淮昌都被陆容璋这句“岳父大人”,雷得满头黑线。 “自然是同意了,还能怎样?”季书冉抿起嘴,回他。 “那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坤宁宫。”陆容璋长身玉立,搂着季书冉的腰离开,“我早就吩咐下去,把坤宁宫收拾出来,方便你随时入住。” 第100章 冷宫,铜镜,身世 坤宁宫峥嵘阔气,富丽堂皇,季书冉去过一次,是被福皇后亲自请过去说话的。 那时候的季书冉刚得知姑姑怀孕的消息,满心胆寒,进去时眼睛不敢乱看,只想着怎么应付皇后出的难题。 如今再去,竟是以主人翁的身份,与未来的天下之主携手并行。 如此身份转换,方才不觉得,如今真正踏进坤宁宫的大门,才明白父亲所言“滑天下之大稽”到底有多荒谬。 碧瓦朱薨,雕栏玉砌,磅礴恢弘,庭院内碧波金光,花叶夭夭错坠,说不出的华美壮阔。数十位宫人颔首弓腰列队墙根,乖顺地迎着这座宫殿的新主子。 整座坤宁宫应是被修葺翻新过,福皇后的所有痕迹已经被抹除,只等季书冉入住留下属于新帝后的记忆。 “我说过,等我登基,就让你做中宫,可曾骗你?”陆容璋两只手把季书冉圈在怀里,温柔道。 话音落下,满殿宫人齐齐下跪,叩首,山呼:“奴婢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后」这个称呼实在刺耳,季书冉有些不悦,凝眉问:“你还没有登基,当今圣上也还未薨,你便行事如此高调,不怕叫人诟病?” 陆容璋剑眉微挑,反问:“谁敢?” 季书冉嘴角抽抽,手放在他肩头,“我敢。” 陆容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温文尔雅地笑,“你是例外,冉冉。” 季书冉将视线落在两人相合的手上,由着他握,转身让众宫人平身。 “能不能让他们换个称呼,皇后实在太奇怪了,我听不惯。”季书冉被他拉向亭子里坐下,忍不住说。 陆容璋问:“依你所见?” 帝王放权,季书冉也没客气,对着众宫人道:“以后还喊我季大人就行了,不用喊我皇后。” 宫人们面面相觑,喏喏不敢应,眼神飘忽着看向陆容璋的方向。 陆容璋含笑颔首,他把季书冉柔柔拉到腿上坐下,亲亲耳廓,“都听你的,季大人。” “是。”齐声应下。 泰山宫变一役,襄王陆容璋大获全胜,太子陆定羲与皇后福慎竹落网。 不过陆容璋并不急着登基,而是继续将养着皇上,依然由当今圣上陆容胤把持朝政。 泰山宫变后的首次早朝上,襄王侧妃裴淑玉痛哭流涕地冲进乾清宫。 她在大殿之上,条条状告太子陆定羲如何逼迫德昌伯爵府,如何威胁她给襄王下毒,才会导致襄王从前一病不起。 一时间,所有襄王党羽联名弹劾太子陆定羲,皇帝怒,当场废黜太子与其生母皇后福氏,一道打入冷宫。 襄王仁慈,宽宥侧妃无罪,只是与裴淑玉和离便作事了。 太子既废,便要易储。 殿上,大理寺为温家平反其满门清白,紧跟着当朝宣布下一任储君为六皇子陆定琰。 堂下间或有窃窃私语。 陆容璋阔步迈上丹墀,锁眉巡睃百官,扬声冷喝:“众卿若有异议,尽可上前来提。” 泯然无声。 冷宫,福慎竹与陆定羲并不陌生,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进来了。 陆定羲满面灰色,神情凝重,押送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扔他进宫门。 福慎竹发型散乱,浑身狼狈,跌跌撞撞地进门。 她眯起眼看了看烈日金光的天,又伸手摸上冷宫里的秃墙,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 “走的时候,是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福慎竹笑泪交织,倚着墙坐到地上。 “母亲。”陆定羲快走两步,过去扶她。 “羲儿,是娘不好,娘斗不过陆容璋,才会害我们娘俩落到今天的田地。”福慎竹颤着手抚上陆定羲的脸,满目哀戚。 功败垂成,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想来尽是荒唐,是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陆定羲低下头,“不,若不是我……” 福慎竹捂住陆定羲的嘴,摇摇头,“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并不重要。羲儿,你要明白,你想要什么,才最重要。” “羲儿,你想要皇位,但你又畏惧成为皇帝,这是我的错,我没有培养出你的野心和欲望。 你只知道做了皇帝,就能保住我们娘俩的命,却害怕做皇帝所带来的变化。 但是陆容璋不同,他知道做皇帝会给他带来什么,所以他的意志非常坚定。 相比起来,羲儿,你考虑得太多,太过于畏首畏尾。在陆容璋面前,你根本还是个孩子……”福慎竹话到一半,外面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 “季大人,您怎么来了?” 季书冉今日听到太子与皇后已被押进冷宫,特来确认自己的战利品。 奈何门口的太监拦着,他话说了一箩筐,最后不得不搬出陆容璋,才好不容易走进冷宫的门。 季书冉把宫人们都留在宫门外面,独自一人跨进冷宫的大门。 “季书冉?”陆定羲抬起头,眼睛微眯,定色看向门口走进来的青年。 季书冉扫视一眼冷宫,最后才把目光放在陆定羲和福慎竹身上,浅笑,走过去。 “太子殿下,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了。”季书冉踱着步走到两人跟前,蹲下身子,对陆定羲堆起笑脸。 丧家之犬。 陆定羲坐在地上,面目阴沉到极致,他抬起眼皮看向季书冉,嗤笑着回应:“皇后娘娘,彼此彼此。” 被他出言讥讽,季书冉也满无所谓。 成王败寇,已成定局,或许季书冉如今还称不上王,但是现在的陆定羲一定是那个寇。 季书冉不是来跟他耍嘴皮子功夫的,他是来给陆定羲致命一击的。 季书冉说:“太子殿下,您还记得么?我说过,我知道铜镜中人是谁,您苦苦寻觅了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陆定羲沉住气,冷着脸看他,不为所动。 下巴微微昂起,季书冉耷拉着眼皮睨他,视线很轻,轻得像视若无物,“陆定羲,这个眼神你熟悉么? 或许我仿不出来你的万分之一,可是你打断我的腿那日,就是用这种眼神瞧我。 我记得很清楚,记到今天,监督着我,一定要把你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你做到了。”陆定羲说,声音亦是苍凉,亦是麻木。 “是啊,我做到了。”季书冉笑两声,突然从陆定羲怀里掏出那面铜镜,当着陆定羲的面,直直对准自己的脸,将映照出来的镜像给陆定羲看。 “看到了吗?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知道那个铜镜中人是谁!” 季书冉的笑意愈发扬起,在他灿若春花的笑靥之下,是陆定羲倏地扩张的瞳孔,和心神激荡的震撼! 陆定羲被这个真相打得措手不及,死死盯住铜镜里季书冉的脸,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宫女说你之前来照过,根本没有照出来!” “我之前骗她我没照出来,而不是她亲眼见到我没照出来,其中的差别,陆定羲你明白吗?”季书冉猛地把镜子摔碎,碎裂的镜片散落在地上,反射出无数张季书冉张扬明媚的脸。 “你早就知道你是镜中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能坐稳帝位,你一世荣华,我当然也能给得起!“ 陆定羲慢一步意识过来,浑身不由自主打起寒颤,心脏剧痛,他突然抓住季书冉的手腕,用力之猛,小臂上青筋虬起。 季书冉甩开他的手,像沾上什么脏东西,蓄起怒气,喝道:“因为我根本不屑于荣华富贵!你当初害我到那步田地,早就该明白有今天,我想要的,唯有让你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季书冉顿了顿,低笑道:“陆定羲,你不觉得这才是最畅快的报复么?你所心心念的,能够帮你固本安邦之人,却一心只想要你死啊!” “季书冉,你找死!”陆定羲蓦地暴起,单手掐住季书冉的脖子,红血丝密密麻麻爬满整个眼球。 季书冉丝毫不惧,笑容狷狂,“想杀我?来啊!你能杀我?你找那么多道士要杀春舟时不是厉害得很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也不至于被我耍得团团转,最后只能蹲在冷宫里面哭啊!!” 陆定羲歪着脑袋,单手卡住季书冉的脖子,虎口关节越捏越紧,似乎真要与季书冉不死不休。 能够呼吸的新鲜空气愈发稀薄,季书冉的脖子和脸一道涨起血红,笑意却丝毫不减,更是不屑。 “羲儿!”福皇后冲过来,拉下陆定羲的手,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 骤然重获呼吸的自由,季书冉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高声狂笑,“痛快!能看到你陆定羲也有今天,真是痛快!” “你们季家,一个赛一个厉害,季秋阑也就算了,我竟是没想到,你还能毁了我儿子。”福慎竹悲愤同出,厉声道。 “我毁他?若你儿子本就是烂泥,那是无论如何也扶不上墙的!又与我何干?” 季书冉笑够了,摸着脖子长呼一口气,不愿再与他们多做纠缠,“接下来的日子,您二位就在这冷宫里等死吧。” 季书冉的嘴唇掀了掀,凉戚一声,他压住大动干戈的情绪,拂袖离开。 不速之客走了,尘归尘,土归土,冷宫内外俱是凉薄,嗖嗖的冷风,直往人身上钻。 福慎竹凝视着陆定羲,忽然涌现一股悲壮赴死的怆然,“羲儿,你现在明白你想要什么了吗?” 陆定羲微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大门,呼吸之间,恍如沉淀无数情绪,“母亲,我懂了。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欲望,什么叫做野心了。” “好,”福慎竹喜极而泣,“幸好,我们还没有步入死局。现在你的真正身份,我来告诉你。 当初说福家勾结外国,并不是全错。东边的云昭国皇室才是我真正的母家,二十六年前,雍朝铁骑踏平云昭,一国死伤惨重。 云昭不愿投降,于是暗中把我送来雍朝,就是想要让云昭皇室的血脉坐上雍朝的皇位。 今日兵败,绝非你真正的结局,羲儿你的路还很长。回到云昭,成为云昭的王,再夺回雍朝的皇位。 母亲相信你,绝对会有这样的一天。” 话毕,福慎竹突然拾起地上的碎镜片,狠厉往肚子上一扎,“只是那一天,母亲见不到了。但没关系,娘会把你送回母国,羲儿,你要把今天的痛在心里记住,永远也别忘记!” 假怀孕数月,就是为了今天。 第101章 皇后薨逝 或许早已预料到功亏一篑的下场,福慎竹才会早早设下假怀孕的局。 她让心腹为自己体内下蛊,作出怀孕的假象,只为一旦落入死地,为儿子拼出一条活路。 国仇家恨,血海深仇,这世道艰难,她不愿把所有担子都压在儿子身上,所以自己揽过重任,凭一己之力扛起来。 可这世上,要想脱胎换骨地成长,这条路,必须得是以亲人鲜血铺就。 如果她的血肉之躯可以铸就陆定羲未来的成功,那这对她来说,就是生命之重于泰山。 福慎竹虽已经是冷宫弃妃,但她毕竟身怀龙种,如若滑胎,势必惊动皇上和太医院。 冷宫门口的太监们惊慌失措,赶忙跑去禀告皇上。 “母亲……”陆定羲双膝脱力,重重跪在地上,他脸上血色尽褪,空洞的眼睛里泪水滚滚而下。 “羲儿,从今日起,你就没有娘了。路还很长,你只能一个人往前走。”大量失血之下,福慎竹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倒在地上,满怀眷恋地想要再抚上儿子的脸。 陆定羲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呜咽痛饮,他慌忙把母亲抱到床上,泪水成珠线般砸落到福慎竹的身上。 “不要…母亲,您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已经去请太医了……” 福慎竹缓缓摇头,“痛吗?羲儿,痛就要记在心里,永远也不要忘记今天的痛。等你真正成为这个天下之主,就不痛了。” “娘明白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可是我舍不得啊……儿啊,我的羲儿,世道炎凉,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我放不下啊……”两行清泪顺着福慎竹的眼角滑落,声声哀泣,“永远不要恨娘,要记得娘对你的爱。” “偏偏是我儿,这么大的仇恨,偏是我的羲儿来扛……”血肉伤痛,哪堪比如今心痛的万一,福慎竹闭眼流泪,万箭穿心之痛,深入骨髓,嗡嗡地凿她的骨髓。 “不要说了母亲,我求您,不要再说了……您一定不会出事的,大不了,我、我跪下来求父皇…求陆容璋!”陆定羲攥紧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泪水潸然。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陆定羲整个像泥一样塌下来。 伤到极处,一股难以抑制的干呕冲动涌上喉头,陆定羲抓紧床幔。 陆定羲苦苦维持了十几年的冷毅形象,此刻轰然倒塌,他埋首在母亲床头,捉回三两分幼时窝在母亲怀里的童真。 “羲儿,你的腿,生来不是用来跪的。”福慎竹道,“你小时候,我给你取的小名便是豚儿。你不开心,说你才不是猪。可你要记住,无论外人怎么说,你永远是为娘心里…最优秀,最出色的儿子……” 很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何木华领着太医院的人匆匆赶至,陆定羲顾不上擦泪,连忙给他们让路。 他退到角落里,才敢把蓄在喉咙里的一口血吐在墙角,痛极攻心,血脉逆流。陆定羲坐在地上,隔着破旧的木窗看秋风卷落叶。 福慎竹没让太医进来,先把何木华给喊了进去。 “何木华,你老婆,是我身边的大宫女送过去给你对食的。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什么事情。”福慎竹奄奄一息,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何木华老眼混沌,泪光泛起涟漪,他点头:“娘娘,您说吧。您应该明白,即便您不送玉禾来咋家跟前,您吩咐的事儿,没敢不从的。” 福慎竹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等我死了,在冷宫里埋了就算了。你打一口棺材,把羲儿送出去,送去宁州胡家,自有人接应。” 一阵寂静,老怀叹息,何木华低声应下。 北风萧萧,阴雨涟涟,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天幕,压在胸膛……皇后薨了。 腾蛇一族根生于昆仑仙境,盘踞已有上万年之久。 听说王上已将仅剩的少主斐带回族中,可斐少主却一次都没有露面过。听闻婢女之间的流言说,斐少主和王上置气,正在闹绝食抗议。 见婢女又把饭菜原封不动地拿回来,王上搁下手中玉笔,问:“斐还是不肯吃?” 婢女的手一颤,闻言点头。 “不吃就明天开始别送了,由着他去作,饿死他算了。”王上道。 婢女连身下跪,欲泫欲泣地摇头:“吾王不可,少主原本就身负重伤,又不肯好好医治进食。这样下去,身子真该糟蹋坏了,您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王上仍是愤懑,张口欲言,翕合几次,又把话憋回喉咙里。他抿抿嘴,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站起来走向斐的房间。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斐听出是父皇的步子,灰暗的眼睛里光芒乍现,他强撑起身体扑向门口,“父王!父王…您终于肯放我回人间了?” “回人间?去人间做什么?去送死么?”王上冷哼一声,迈步进屋,“想我腾蛇一族,乃是上古神兽,天地初开混沌之时,我族才是真正的六界之主。 可你呢?身上流着腾蛇血脉,却被人间的道士逼出原形,就凭你这身子,还想去人间?” 斐听出父王言下之意,面容灰败,倒退两步,婢女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他。 “既然不肯放我去人间,那你来做什么?”斐被婢女搀到椅子上坐下。 王上道:“来劝你吃饭。” 斐僵着脸,冷冰冰的,没说话,无声地抵触他。 “你对你那救命恩人季书冉,有情,我问你,你真的了解他吗?”王上娓娓问道。 “怎么不了解?他前世今生我都了解。”提及季书冉,斐的脸色这才稍霁,回道。 王上又问:“既然了解,那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濒死之际,他一介凡人的血,能对我族上古神兽大有裨益么?” 第102章 书冉身世 这件事,说来也是奇怪,斐当初只知道季书冉是有大福报的人,却未曾深究过。 如今听父亲提起,又起了疑心,斐狐疑地看向父亲,一时没出声。 王上长长叹了口气,沧桑尽显,“其实这事说来,我们腾蛇族亏欠他太多……但也不是我们的错,是天玄帝君骗了整个天界。 季书冉他的原身,是佛教八众部之第七,紧那罗的法器宝琴。当年人神一战,他身负重伤,来昆仑休养,便与我腾蛇族交好。 后来天玄受心魔所困,需要腾蛇族的心头血才能为其净心。但他不敢直言相求,就打开往生道,令妖魔横行人间,逼我交出子女的心头血,以填补往生道的窟窿。 此事被紧那罗知晓,他是为了天下苍生和腾蛇族,才将自身神力注入琴中,投入往生道,进入永世轮回,以此封印往生道。 但是天玄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之后还是屠光你兄弟姐妹,所以我才会只剩你一个孩子。你现在明白了吗?” 这个故事太过震撼,斐许久才勉强消化,他震愕在原地,心底久久无法平息。 “可,怎么会?我在他身上没有嗅出丝毫神佛的气息!”斐抓紧扶手猛站起来。 王上道:“他早已轮回上万年,彻底融入凡人,哪还有什么神息。即便有,凭你这副病殃殃的身子,哪里能察觉? 我能容你逗留人间这么久,也是见你要守护之人是紧那罗大士之宝琴,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竟让你误入歧途!” 话音落下,团团迷雾被彻底解开,可斐心中又是一番百转千回,缓缓落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实竟是这样! 但若真是这样,不知道季书冉能否承担得了这个事实。他与季书冉之间,是否又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泰山封禅那日的经历,惊心动魄,伤心断魂。 时至今日,他仅是想起,心脏便忍不住抽痛,斐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我可以送你二入人间,但在这之前,我会把你送去菩提祖师那里。你休养生息,养好身体,不求你修回通天修为,至少你要能有自保的能力。”王上终究还是心软,问道,“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 凡尘因果,自有定数,人神妖鬼,各有去处,勿把后事探,季书冉现在还被陆容璋困在皇宫,里做他的中宫皇后。 皇宫里的天变了。 冷宫里的福皇后滑胎逝世,陆定羲悲伤至极,吐血而亡。 二人于次日由内务府包办,并于一具棺材里送出皇宫。 陆定羲死了?季书冉听闻时当胸一震,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知道陆定羲必然命不久矣,可他猝然长逝,季书冉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脑袋里混混沌沌,好一会才镇下心神,接受现实。 福皇后死后,当今皇帝亦是不久于人世,天地同悲,举国戴孝。 皇帝死后,便是六皇子登基。 之前季书冉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陆定羲从前的名望太高,如今太子既废又死,皇帝殡天,朝堂随便拉了个皇子上位登基,民怨流言一时群情迭起。 更何况登基当天,天有异象,大暴雨下了整整三个昼夜,洪涝频发,天下百姓都在说是前太子陆定羲的冤魂无法得到声张所致,坚决不接受新帝陆定琰。 陆容璋亲自带人前去治洪,一月下来果见成效。 他班师回朝时,六皇子正好借坡下驴,便主动下罪己诏,将皇位传于皇叔陆容璋,陆容璋正式登基。 陆容璋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兴土木,由国库出资,加固全国堤坝,举国欢庆。 表面上,新帝是在给全国百姓谋福祉,实则是把吃饱了没事干的百姓征去修堤坝,也就没人有那闲工夫再议论国事。 皇宫里面风云变幻,天变得太快,以至于甚至没人发现,朝堂之上,少了个从五品的小小御史。 又或者有人发现了,却不敢声张,怕被陆容璋猜忌别有异心。 新皇登基的第二件事,将先帝的所有皇子全部暗中赐死, 他的目的很明显,怕出现第二个自己,所以要把他们的谋反之心全部抹杀在襁褓里。 这些事桩桩件件,不是别人,正是陈世霄亲口告诉的季书冉。 陈世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容璋当然不肯同意他做御前侍卫,陈世霄一计不成,也不强求。 他捉到之前要刺杀季书冉的杀手小队,逼问他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坤宁宫的,所以他才能暗中潜入坤宁宫的寝室,与季书冉会面。 一番话听完,季书冉胸中一震,下意识疑惑,这竟然是陆容璋会做的事? 季书冉又恍然觉悟,陆容璋本应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他的面具戴久了,把自己的杀念隐藏得太好。 能坐上皇位之人,谁人手上不沾血。 还有一件要事,季书冉连忙问:“那两道圣旨,你可曾找出来?” 陈世霄点头,从怀中掏出来递给他,“那个客栈看似恢复经营,实则依然被襄王…陆容璋的人手重兵把持。 他们都认识我,所以我派心腹进去,好不容易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拿出来的。” 季书冉忙不迭把两道圣旨打开,确认无误才稍稍安心,他跪在地上对着圣旨重重磕一个响头,酸意涌上鼻尖,“皇上您放心,当初您嘱托的事,下官一定会拼尽全力而为。” 当初托孤时,陈世霄不在跟前,但也知道此事凶险,季书冉一介文弱书生,怎么扛得起。 陈世霄垂下眼帘,心中叹息,他搂住季书冉的肩头,婉言宽慰道:“不要担心,我也在,我陪你,天塌下来我给你扛。” 小侯爷满怀赤诚真情,这份情太好了,好得季书冉怕自己接不住。 季书冉泪眼看他,问:“陈世霄,我问你,到底我有哪般好,值得你这样待我?” 回首前路,季书冉甚至有愧于陈世霄,他在陈世霄面前,实在不应该算一个完人。 更何况,季书冉曾经因为想借陈世霄的能力保护自己,并未彻底斩断他的情丝,才会导致今日的境况。 季书冉几乎无颜面对小侯爷,陈世霄却对他始终如一,这段情重若泰山,季书冉不敢接。 陈世霄一时怔住,没想到季书冉会问这个问题,他擦擦季书冉的眼下湿意,笑颜安抚,“你不必成为有哪般好的人,我心悦你,你便已经远胜天下千万万人。” “书冉,你从前利用我也好,疏离我,拒绝我,厌恶我,我并非傻的,我都能看出来。 可我只是觉得,真诚爱一个人并没有错。你一日体会不到,便一年,一年不行,便十年。水滴石穿,你就是铁石心肠,也被我滴穿了。” 陈世霄抱住季书冉,将季书冉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情这一字,三言两语岂能说明白?” 心尖一阵揪痛,季书冉闭上眼,热泪滚下,“对不起,可是我现在还没办法移情……” 才经历春舟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如今又被陆容璋拐进宫里,季书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陈世霄的感情。 “没关系,我都明白。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我也还会陪你很久,所以我不急。”陈世霄释怀笑笑,拍拍他的背。 如今的世道,仅是活着便已经如此艰难,陈世霄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而且他的努力也并非没有结果。 至少如今季书冉能够全心依靠的人,除了家人,只剩下他了。 “书冉,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寝?”温柔磁性的嗓音从寝室外传来。 陆容璋提前回来了! 第103章 祸国妖妃 “陛下。”坤宁宫的宫女向他福身行礼,陆容璋手一挥让她们退下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新帝上任,风光无两。 陆容璋推门而入,唇角含笑,款款而入,“书冉,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寝?” 季书冉回身看向他的视线有些局促,又立刻定下心神,微笑前迎,“今天乏了,脑袋昏沉,就想着早些歇息。” 床上的被褥凌乱,陆容璋的视线移去,皱眉。 季书冉不着痕迹地挪过身体挡住他的目光,“我刚在床上小憩,才醒,你呢?这个点你一向还在养心殿批折子,怎么也这么早来我这里?” “自然是有事要同你说,”陆容璋顿悟,握住季书冉的手步行至床上坐下,“不过你说你精神不好?可曾找太医院瞧过?天下间事,没有你万一重要。” 说着,陆容璋抬起手为季书冉揉按太阳穴,体贴备至,温言软语。 季书冉不动声色地放下床罩,拦住床下风景,摇摇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来是为了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你如今是我的妻,便是日日来找你睡觉也是应该的。前一阵子我才登基,政务繁忙,所以冷落你,可曾怪我?” 陆容璋抚上季书冉的脸庞,摩挲掌下软肉,他的唇边勾起弧度,低下头揶揄季书冉。 “你如今乃是一国之君,自当心系天下黎民苍生,朝堂政务尚且忙不过来,整日流连后宫才不好。”季书冉抿起嘴,郑重道。 陆容璋一时啧啧感叹,“这个道理,朕的皇后都明白,前朝那群老顽固却不懂。整天嚷嚷着要给朕的后宫添人,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季书冉眼中一亮,喜不自胜,“要给你的后宫选秀?好啊!” 若是真能选出些个亮眼的,能得陆容璋青睐,也就省得他整日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更何况陆容璋身为一国之君,至今没有自己的子嗣,莫说前朝大臣,就是皇亲国戚也不会肯同意。 越想越是前途光明,局势一片大好,如若可以把自己从这坤宁宫移出去便更好,择个离永寿宫相近的偏院住就行。 坤宁宫位主中宫,其主人乃天下女子表率,是将来母仪天下之人,季书冉身为男子,万万担不得这个分量。 “怎么你那么开心?”陆容璋有些不悦,手顺着季书冉的领口滑进去,抚摸他胸口的皮肉。 陆容璋的指尖滑过每一寸肌肤,便似一路过电般引诱,浓郁的男性荷尔蒙侵袭而来。 季书冉险些招架不住,又碍于对方身份不能反抗,只好下意识地后退,双颊绯红。 “嗯…你别……”季书冉轻吟,撇过身子躲避他的攻势。 “别什么?嗯?”陆容璋附身过去,蜻蜓点水般在季书冉的嘴唇上落下爱吻。 季书冉快退一大步,涨红着脸说:“你别专宠于我,若是选秀的官家女子之中,真的有优秀的女儿家,能和你两情相悦,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你倒是会给我安排。”陆容璋忍俊不禁,一把抱住季书冉滚上床,勾勾他的鼻子,“不会有的,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我是你的。我碰不了女子,把她们纳进后宫也没用。” 听他这样说,季书冉也只能如他所言,将此事搁置。 前王妃楚琼珊与侧妃裴淑玉的惨剧尚且历历在目,季书冉也不愿意再多一位受害者。 陆容璋此人,非寻常人不能碰。 想到初次见面时,季书冉还在心中警告自己,对陆容璋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今反倒是陆容璋对他上下其手。 实在是始料未及。 “你既不选秀,又把我这个男子安置在坤宁宫里,前朝的大臣们难道没有意见吗?”季书冉侧躺着,跟他正对面问。 “有意见,当然有意见!莫说前朝,就是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快把我吵死了。耳根子都被他们磨出茧来!” 陆容璋说着,还扮起几分可怜,他用额头顶顶季书冉的脑门,跟他逗趣,“他们说你是祸国妖妃,蓝颜祸水,要我把你赶出宫去。 你是没见到,把你父亲季淮昌气得头顶那个冒烟啊!” 一想到平时老古板的父亲,听到自己儿子被人批成“祸国妖妃”,估计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又羞又恼的小老头,想想都有意思。 季书冉嘴角压了压,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陆容璋更加喜爱他,亲亲他的脸颊,“冉冉,你许久未曾在我面前这么笑过。我爱见你笑,愿你日日快乐。” 闻言季书冉又立刻绷起脸,收敛心情,没好气地收回身子,瞪他,“要我开心,为何不顺着我意思来? 非要掳我进中宫,不然我做官做得好好的,何至于此?还被人骂祸国妖妃。” 陆容璋笑道:“不把你绑在身边,盯着你的豺狼虎豹太多,我担心。 我今天来跟你说正事,我筹备要与你成婚了。我要把你从大雍门抬进来做正宫皇后,看谁还敢编排你?” 季书冉还没说话,却忽然听见床下一阵窸窣动静,陆容璋眉目一敛,就要下床去查看。 季书冉慌得七魂飞了六窍,哪里记得上陆容璋方才说的什么话,赶忙一叠声应下:“好,都行,按照你意思办。” 没想过事情能如此顺利,还以为又要费好些口舌才行。 陆容璋一番惊喜之色,再顾不上其他,“当真?好,好,我明日上朝时就安排给礼部去办。” 季书冉这才回过味来,又想反悔,“不,可是不是太着急——” 剩下的话被陆容璋堵在嘴里,双唇相贴,温柔相覆。 陆容璋捏过季书冉的两只腕子抬过头顶,翻身至他身上,俯下身子含住他唇瓣一路深吻。 陆容璋探出舌尖,亦步亦趋地粘着季书冉的舌头纠缠,水声啧啧,刮过上颚齿尖,直把季书冉都舔得身上发软。 “唔——”季书冉快喘不上气,陆容璋才好不容易放过他,错过脸,在季书冉耳边呼着热气。 “当时真是脑子不清楚,才会与你有那个四月之约,受的折磨大了。” 陆容璋完美无瑕的性子,好似在季书冉面前,才能露出几分瑕疵,“幸好一月多已经过去,只剩两个多月。” 季书冉僵直身体,好不容易才把陆容璋从自己身上推倒,又疑惑,“你嘴里怎么会这么香?” 雍朝如今已经有了完善的洗漱用品,但都是最基础的净口用具,但陆容璋不一样,他的齿间很香,很甜,好似是石榴味。 “喜欢吗?喜欢就再亲亲我。” 陆容璋顺势躺在床上,黑发铺乱在脑后,俊颜如斯,睡凤眼迷离诱惑,指尖在季书冉的腰腹游离缠绵。 他如是说。 季书冉一扭头,瓮声,“我才不,不说算了。”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陆容璋挪过去,枕在季书冉的腿上,“为你准备的,我让人用西湖龙井与石榴籽汁水冲调出来的新茶饮,来找你之前特地漱了口。 现在秋浓,到处都是石榴,你闻到这个味道,便会想起与我的吻,不好么?” 季书冉微愣,感叹:“爱情真是发明家,果茶都被你研究出来了。” 话锋一转,他又道,“可惜石榴籽虽甜,回甘却发涩,我不大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我再命人去制就好。”陆容璋也不恼,安静问。 “我喜欢桃子,水蜜桃。”季书冉扬起笑脸,“很甜,清脆甘甜,我喜欢。” 陆容璋认真地看了一会他的笑颜,才颇遗憾道:“现在夏日已过,只能等来年桃子成熟。” 季书冉的嘴角凉下,与陆容璋对视,收回心思,默默伏身侧卧。 等不到来年,两个多月后,他们就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身后一阵响动,陆容璋为自己宽衣,显是要在这里歇下。 床下还窝着一个陈世霄,怎么能让陆容璋宿在坤宁宫,季书冉正寻思怎么把陆容璋支走,幸好来了救兵。 “陛下,张阁老求见。”说话的是陆容璋跟前的贴身太监徐英。 陆容璋的动作停下,冷下脸又把外袍穿回去,蛮不乐意嘀咕一声:“又是这个张维善,估计还要拿你和选秀的事来烦我。” 他弯下腰拍拍季书冉的腰,柔道:“你先睡,晚些我来陪你,冉冉。” 第104章 即将选秀 季书冉迫不及待点头如捣蒜,陆容璋失笑,穿上靴子离开。 好不容易等陆容璋走掉,陈世霄一骨碌从床底爬出来,他来不及拍净身上灰尘,就往季书冉身上扑过去。 “书冉,你怎样?陆容璋那个伪君子日日都这样猥亵你?!”陈世霄抓住季书冉的肩膀左查右看。 季书冉任由他摆弄自己,摇头说:“皇上政务繁忙,哪有功夫流连后宫,今天也是正好被你遇着。” 确认季书冉身上没有过分暧昧的爱痕,陈世霄才稍稍安心,又慌忙问:“你真要与他成婚?“ “当今圣上,想迎娶男子入主中宫,哪那么容易,那些死板的老臣就够他喝一壶的。“季书冉道。 此话有理,陈世霄这才摆正颜色抱住他,“你照顾好自己,我要走了,有机会我会多来看你。” 季书冉拍拍他的脑袋,急声安抚道:“你快些离宫,待会陆容璋还要回来。还有,他如今乃是皇帝,你待他尊重些。” “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陈世霄却不急于一时离开。 他犹豫好些时候,似乎才下定决心,侧头在季书冉的脖颈间落下一吻。 他面上骤红,快行两步翻过窗户,消失于茫茫夜色。 圣旨无恙,如今最要紧的事,是要稳住姑姑腹中龙嗣,保住先帝的遗腹子,绝不能叫陆容璋发现端倪。 次日早朝,陆容璋一袭龙袍,正襟危坐,堂下众卿例行公事,禀报近日国事。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上奏?”陆容璋的手在龙椅上轻点,抬眉张目,便生威仪,问道。 一位打着仙鹤补子的青袍老臣上前,山羊须花白,神色却是清明朗朗,“陛下,臣有本要奏。“ 太师胡文昭,身边紧跟着站着首辅张维善。 看见这二位老臣,陆容璋脸色微变,拉下脸,“不准奏。“ 胡文昭眼睛瞪起,“陛下,今日您不准奏,臣也要奏!” “既然朕的话没用,胡太师又何苦多嘴问朕。”陆容璋不置可否,曲起手托住脸,等他后话。 胡文昭说:“陛下,后宫空置……” 陆容璋截断他的话道:“后宫何时空置?坤宁宫不是有主了?” “男子!男子!那是男子!男人怎能入主中宫,如何为陛下您开枝散叶!”胡文昭气得发须狂颤。 陆容璋恍然顿悟,顺着他的话说:“胡太师所言甚是,那不如广寻药方,如何能让男人产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文昭被陆容璋气的说不出话来,半天喘不上气。 张维善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为他顺气。 “陛下,你!你!你……”胡文昭指着陆容璋的鼻子,说不了话,他一扭头,把怒气发在季淮昌身上,“季大人,这也算是您家事了,您可有话要说?” 季淮昌猝不及防被他点名,埋头上前,恭谨道:“犬子承蒙圣上厚爱,微臣与有荣焉。” 前几天提及此事,季淮昌还老脸通红,羞于启齿。 如今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厚脸皮,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起来! 胡文昭更是气急,直接把怀里的笏扔在地上,“你们季家这是要毁了我大雍吗!” 陆容璋在龙椅上给季淮昌帮腔,“胡太师,如今季卿乃是皇亲国戚,您也给朕三份薄面,待朕的岳丈客气些。 而且,朕今日要宣布件事,朕要与皇后择吉成婚。” “什么!这怎么行!陛下您当真要迎娶男子入主中宫!”胡文昭大喘粗气,满脸不可置信。 朝堂上纷争四起,张维善见时机成熟,也出来打圆场。 “陛下,您就是一时气昏头,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再说您便是再宠爱季…御史,也应该为我国皇嗣考虑。”张维善道。 陆容璋抬眸道:“其一,这不是疯话,而是圣旨。其二,张首辅如此执着于叫朕选妃,是否心中已有人选?” 张维善跪下朗声道:“回禀陛下,家中小女采棠,年已二八,性温顺,姿容清秀。” 无独有偶,一时间,无数大臣纷纷下跪举荐家中闺女,或是表亲侄女。 他们显然都受了张维善撺掇,要不然也不会拿这内务府的私事,放在朝堂上说。 众人有备而来,陆容璋反而冷开笑颜。 “好啊,那就选秀吧。”陆容璋道。 第105章 打点内务府 皇上一声令下,内务府得令,如火如荼地筹备起后宫选秀来。 算上先帝的空缺,雍朝已经足有七年未曾选秀,当今皇帝重开选秀,刹那间躁动全国。 毕竟当今圣上早在登基之前,便颇负盛名,如今又龙登九五,是时兴最盛的如意郎君。 如今选秀的消息闸口一开,举国沸腾。 上至高官勋爵,下至地方郡县,都在为自家女儿筹谋打扮,只愿选秀当天能入龙眼,一举选中。 “皇上要选秀这件事,你知道吗?”季秋阑憩在榻上,如今肚子月份愈发大了,行动不便,宫女便在一边侍奉着给她捏腿。 天气渐凉,马上就快要立冬。季秋阑身子虚,畏寒,宫里早早地就烘着炭盆。 自从她搬来寿康宫,避开了皇帝的眼线,日子也舒心得多。 不过就是离季书冉的坤宁宫远了些,季书冉也从日日拜访,变成了隔日探访。 季书冉躺在榻上,闻言,看书的手一顿,他拉下书,看向季秋阑道:“知道,皇上前两天跟我说过。” “那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看书?不去打点内务府,帮着挑人吗?”季秋阑皱眉。 她毕竟浸淫深宫多年,这些潜规则不能说深谙其道,也多少明白些。 看季书冉懒洋洋地整天瞎晃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为他着急。 季书冉摆摆手,“姑姑,又不是给我挑媳妇,我着什么急。再说宫里多来点人,陆容璋也能分心出去,多好。他后宫佳丽三千,我乐得轻松自在,双赢。” 虽然陆容璋再三对自己立下誓言,心中只有季书冉一个人。 可自古无情帝王家,更何况是陆容璋这种老狐狸,他的情意能有几分真,几分假,季书冉探不出虚实。 再说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强掳掠夺就能有结果。 陆容璋此人,口蜜腹剑,城府深沉,季书冉可不敢把自己的所有期望,全都放在他所谓的情意上。 信任这种东西,崩塌了一次,再想重建便难于登天。 再说选秀一开,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从前陆容璋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襄王,他不敢乱生情愫,恐坏大计,如今他大权在握,行事便可肆意放纵。 季书冉不相信陆容璋真能坐怀不乱。 “冉冉,你不懂。”季秋阑坐直身体,扯走他手里的书,道,“你如今圣眷正浓,能进宫的女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当心引火上身。须知你想轻松,有的是人能让你不自在。” 姑姑的话将季书冉的神思拉回,顺着她的声音细细思量。 在现代时,季书冉也看过几眼宫斗剧,明白后宫的斗争有多倾轧激烈。 但季书冉在这宫里总是没有归属感,也只把自己当成外人,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从宫斗里面摘出去。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季书冉不是不明白。 若是那些计谋真的招呼到自己头上,季书冉真没把握能够事事安然。 提及这个,季书冉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他又抱着侥幸心理,试探着问:“古来后宫讲究母凭子贵,我一个大男人,又怀不上孩子,对她们的威胁也小了许多,应该不至于吧?” 季秋阑宠溺地笑着摇头,她若有所思道:“你虽怀不上龙嗣,可若皇帝专宠于你,日日宿在坤宁宫,不去别处。 其余的妃嫔,也因为你而同样怀不上龙嗣,那你这罪,岂非比腹育龙胎更大?” 季秋阑声音悠然,娓娓道来,回首来时路,步步艰辛。 前朝时,人前她是独蒙圣宠的季贵妃,即便膝下无子,圣上的宠爱也一如既往。 可背地里,又有多少宫妃想方设法地想毁了她。 这些苦,她吃得太多,因此也不想季书冉步她的老路,这些弯路,能少走一步也是好的。 季书冉心神一凛,虚心求教问:“姑姑,那若是选进宫的女子真想害我,会怎样对我?” 季秋阑道:“你既怀不上龙胎,自然是挖空心思让你被皇上厌弃。” 季书冉一愣,反问:“那岂不是好事?” 季秋阑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把书卷成筒,在季书冉的脑袋上敲一记,“你个小猢狲,怎么能这样想? 要想令你被皇上厌弃,若是以你的身体为代价呢?后宫里的伎俩,你没见过,我见得太多。莫说吃食,” 季秋阑信手一指脚边的炭盆,“就连往银碳里下毒的都比比皆是。就是不下毒,她们的法子也五花八门。 前朝刘嫔孕育龙嗣,满宫送去珍馐补品,导致她胎大难产,一尸两命。 周妃怀孕,不知是谁买通太医院,送给她的安胎药里放了红枣,红枣活血,没几个月她便滑胎了。” 越听越是心惊,季书冉可不想争权未半而中道崩殂,他还要且留着精力与陆容璋斡旋,要将姑姑的龙胎送上皇位,他可真没那么多心思流连于后宫的斗争里。 “那该如何是好?姑姑您身经百战,能不能有法子给你侄子出谋划策。”季书冉苦着脸,倒在案上,可怜巴巴地求她。 术业有专攻,前朝权谋他尚且能与人较量,可后宫宫斗,季书冉还真有些举足无措。 再者说,前朝后宫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实则关联紧密。 后宫得宠,前朝亲人行事也更如鱼得水;后宫失宠,前朝亲人自然事事阻塞。 这个道理,季书冉也是明白的。 季秋阑摇摇头,“没有办法,只要她们进了宫,任凭是谁,都没办法阻拦她们往上爬的心。 所以我要你去内务府打点,要想以后在宫里过得舒服,就得选些品行端正,性格温顺,有容人之度的女子进宫。 她们会更好说话一些,也方便你去管理。” 一番拨开云雾见青天,季书冉恍然觉悟,深觉所言甚是,连连点头。 “姑姑,我回宫准备一下,这就去内务府打点!”季书冉一跃而起,就要拜别姑姑离开寿康宫。 “急什么,内务府又跑不了,用了膳再去。今天我吩咐小厨房做了山药炖排骨,清甜香糯,你尝尝。”季秋阑笑了两声,拉住他胳膊挽留。 季书冉挠挠脑袋,笑着应下。 用过膳,季书冉便辞别寿康宫,一路紧赶慢赶地回了坤宁宫。 既是要打点内务府,那必然要备好细软带过去。 幸而陆容璋很是大方,自从把季书冉关进坤宁宫后,奇珍异宝一批一批地往宫里送。 不过季书冉不喜欢这么奢侈高调,所以全都原封不动地锁进了库房,倒是把库房的墙壁映得熠熠生辉。 回宫后,季书冉打量自己还得换身衣服。 深宫大院里,都是些惯会捧高踩低的货色。 虽说季书冉如今承蒙专宠,但他尚未曾真正与宫里的差役打交道,还是得拿出些气派来,才能威慑众人。 寝宫里,季书冉甫一迈步进去,却见一影影绰绰的高大男子坐在床边,窗页阑珊,金光斜照,勾勒出其人风姿俊逸的身形。 季书冉眉心皱起,不动声色地挥手屏退宫人,独自进门,问:“什么人?” “小季大人,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异域口音,磁性诱惑,男人拨开层层堆叠的床幔,英俊靡丽的容颜从中显露,珈南对着季书冉笑。 季书冉吸吸鼻子,果然是熟悉的香料味。 戒备,季书冉警戒地隔开他一米多远,问:“王子殿下何事到访?” 珈南此次并未着女子装束,一袭玄色墨袍,貂毛披肩,只见银饰错缀领口,繁美暗纹隐约流于底色,一抹额饰精致,更衬他俊美非凡,神秘高贵。 珈南下床走向他,唇边噙笑,诡秘莫测的人,连心思也如云似雾,根本捉不住。 “你这样防备我,真是叫人伤心,亏我日思夜想小季大人多日。” 第106章 传音铃铛 珈南伸手想要抓季书冉的手臂,季书冉已经练出条件反射,身形一扭便逃出他的掌控,走到一边茶几坐下。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王子殿下近日日夜流连秦楼楚馆,歌舞不休,并不似你所说那样黯然憔悴。”季书冉反将其一军。 “我竟不知小季大人这么关心我?竟将我摸了个底透?”被季书冉戳破,珈南笑意更浓,眉眼弯弯地向他凑去。 季书冉颇觉荒唐,“此事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男扮女装本就惊世骇俗,又行事如此逾矩,到处都是你的传闻,我会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难道全京的人都关心你不成?” 珈南为二人倒茶,举起一杯向季书冉递去,赔个笑脸,“怎么这样火气大?我又招你了?还是你听说我去花街柳巷,吃醋了?” 的确,季书冉也发现自己在珈南面前,总是摒不住性子。 或许因为珈南永远一副轻佻孟浪的样子,又喜欢言辞故意激怒自己,所以才屡屡破功。 季书冉面露不悦,又不好多说什么,尽力维持自己和风细雨的性子,对他假以颜色。 “我并未生气,您也未曾招我,我也不曾吃醋。王子殿下所来何事,可否给我一个明示?”季书冉微笑。 珈南仍旧不直接切入主题,把自己手中的茶杯又向他递了递,“说了半天话,小季大人是否口渴?喝茶么?” “不渴,不喝,怕有毒。”季书冉把这杯茶推回珈南的方向。 珈南见机行事,他把茶杯搁下,反手抓住季书冉的手腕,把他的手捏在手心里摩挲。 季书冉一惊,想要抽手回来,却被其牢牢钳制,纹丝不动。 “我现在可是这个国家的…皇帝的爱人,珈南王子,你不觉得你僭越了吗?” 无论如何,“皇后”两个字,季书冉始终羞于启齿。 他忍了又忍,才把这个身份摆出来诈他。 珈南不松手,相握的指腹轻轻揉捏,“皇后殿下,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么多人对你倾心。 和你接触过之后,我发现是你的魂不同,大多数人的魂魄都很暗,但你的魂魄很明亮,这在我们楼兰是神圣的象征。 如果你是楼兰人,一定会成为王妃,或是镇国的祥瑞。 我说思念你,也并非假话。一开始只是探究,但是和你在一起,竟会令我的魂魄很舒服,这在楼兰,称之为神交。 思念成疾,所以我也的确去过青楼,寻来你们南方的妓子随侍,但仍旧是不同的。”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珈南停了一下,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精致可爱,放进季书冉的手心里,说道:“这是我们楼兰的法器,传音铃铛。封禅结束,我马上要启程回国,不过有些舍不得你。 这个铃铛可以千里传音,当你有求于我时,摇三下铃铛,再对着它说话,我便能听见。” 见珈南陡然正经,季书冉有些不适应。珈南说的话,他大半听不懂,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也不敢受用。 季书冉反手就要推拒,又被珈南包住手,攥紧拳心,将铃铛握住。 珈南说:“我可以无影无踪地来你坤宁宫,自然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你宫里。 你今日还我,我明日就能放回来,这样推三阻四,有什么意思?” 他说的有道理,季书冉抬眼与之对视好一会,才软下脾气。季书冉把手打开,银铃静静躺在掌心。 天上不会掉馅饼,命运所赠之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个人情太大,更何况是跨国之谊。季书冉即便收下,也不敢用,至多扔进库房里面积灰。 若是因此引起陆容璋猜忌,便是得不偿失。 季书冉心中计量来去,一时踌躇未定,珈南不给他时间去想,直直塞进他怀里。 “后日皇上设饯行宴,你会去吗?”珈南认真问。 季书冉还不知道此事,他得问问陆容璋,“还不一定,皇上没有告知我。” 珈南捉起他的手落下轻吻,“好,没关系,到时你不露面,我就来这里找你。” 季书冉似被烫到,睁大眼睛倏地收回手,又颇觉他出言不逊,“这里是坤宁宫,你怎么能想来就来……” 季书冉的话没说完,珈南轻盈一跃,从窗口翻将出去,离开,不给他半分拒绝的机会。 季书冉看着手里的铃铛,哑然失笑,亲自送进库房存好。 彼时宫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打点内务府的珠宝,满满装了两大箱。 季书冉带着宫人们一路直驱内务府,对自己的行径毫不遮掩。 他明晃晃地将陆容璋对自己的宠爱摆在台面上,大摇大摆地对内务府的黄总管施压。 门口,季书冉疾行的步伐突然顿住,身后的宫人们不明所以,也跟着一道停下。 季书冉最近有一得心应手的宫人,是他的贴身宫女,名为红钿,很是机灵聪明。 见季书冉看向一小撮太监们,红钿也随他视线寻去,瞧见一人,瞪圆眼睛骇了一大跳。 “主子……“红钿低声,却被季书冉摇头压下。 季书冉重新拾步而入,先进去再说。 门口太监高呼:“季大人驾到——!” 内务府的黄总管连忙挂起谄媚的笑,耸肩弯腰,满脸讨好,“不知季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快,进来说。” “黄总管,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直接点。” 季书冉清清嗓子,眼睛一撩门口的小太监们,“原本我过来,只为了选秀一件事。但是现在我发现还有一件事——” 季书冉点出刚刚盯着的那个小太监,派人把他架出来,言笑晏晏问道,“这是新进宫的新人?要是我猜得没错,他们要送去皇上跟前的吧?” 那个小太监一个哆嗦,直挺挺对着季书冉跪下来,他浑身颤若筛糠,整张脸恨不得埋进地里。 提及这个小太监,黄总管也一时语塞,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不为其他,这个小太监长得跟季书冉极其相像,尤其是一双眼睛,除了比之季书冉的双眼略小几分,几乎堪称一模一样。 甚至他的眼尾更加斜飞,看起来尤为狐媚诱人。 第107章 太监丁曲 不过这小太监空有妖色,却不似季书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季书冉把他叫起来,站在自己身边。 两人比肩而立,那小太监耸肩勾背,扭扭捏捏,季书冉却清越明媚,落落大方。 孰胜孰负,一较便知。 小太监相形见绌,根本难以望季书冉之项背。 季书冉问红钿:“我俩长得像吗?” 红钿细细打量二人,眼珠子从小太监转到季书冉身上,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有点像,又非常不像。奴婢想到一个成语,东施效颦。” 话音落下,坤宁宫的宫人们一下哄笑起来。 他们不怕被季书冉斥责,一来跟着这位主子久了,明白季书冉的脾气好。 二来这个二流货色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明摆着要做季大人的替身。 他们就是要借势给他个下马威才行,别想凭着与季大人有三分相像,就来分宠。 须知他们同坤宁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因为这浑太监,引得皇上冷落了季大人,也没有他们今天的好日子过。 那小太监更是又羞又恼,涨红了面皮,可他不敢对季书冉和红钿生气,只能把脑袋越垂越低。 季书冉轻呵一声宫人,随后拍拍他的肩膀,让这小太监把头抬起来。 打眼一瞧,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若是夜影朦胧,说不定还真的分不清真假。 “你叫什么名字?”季书冉问他。 小太监一颤,低下脑袋,细声回:“回季大人的话,奴婢名为丁曲。” 季书冉又问:“谁派你进宫的?” 这种人明显就是冲着自己和陆容璋来的,看他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显然是被人安排进宫里引诱陆容璋的。 这里人多,那小太监四顾左右,抿住嘴不敢说。 季书冉使个眼色,红钿便听话地把无关人员赶出去,顺道将内务府门窗都关死。 季书冉掸掸衣裳,拂衣落座。 红钿立即为他沏一杯茶递去,他接过却不急着喝,慢悠悠地撇尽浮沫。 “说吧?不必遮掩了吧,谁派你进宫接近皇上的?”季书冉问。 季书冉并未直接施压,仅是柔声三两句,任凭满袖显贵风华,便直接将丁曲压弯双腿跪在地上。 “是,是工部侍郎吴大人。”小太监没见过什么世面,颤颤巍巍回道。 季书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前一阵皇上大兴水利,把工部的裤腰塞得盆满钵满。他倒是乖觉,把你送进来讨皇上开心。 这个吴仲不好好修他的堤坝,满脑子的歪门邪道。” “季大人饶命!”小太监猛一个扑子趴在地上。 “你慌什么?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季书冉笑笑,继续说,“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穷苦出生,指腹上又生了新茧。 你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又为了模仿我特地去学了琴?” 丁曲抖得更加厉害,“奴婢才疏学浅,怎敢自不量力与季大人一较高下。” “你要想讨皇上开心,往上爬,这么见不起世面可不行,皇上不喜欢这副小家子气。”季书冉随意道,浅呷一口清茶。 “黄总管,你们内务府有琴吗?让他弹个给我听。”季书冉回头看向黄总管问。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为何意。 若是寻常人,看见一个自己的冒牌货被送进宫,想要分掉自己的宠爱,早就恨不得除之后快了。 可这季书冉怎么话里话外,态度却分外暧昧,似乎还有提点的意思。 琴,内务府这会儿还真有。 黄总管不再多想,躬身道:“季大人,您来得正巧,内务府近日收了数把好琴,您要不亲自去挑?若是有喜欢的,送去坤宁宫也是应当的。” 季书冉来了兴致,问:“哪来的?” 黄总管回道:“东宫里搜出来的,前太子不知从哪里搜罗来满屋子的琴,全是珍品,都以小叶檀木收装起来,全部崭新,尚未开封过。 说到这个,也是有意思,前太子还在东宫里亲自腌了几缸萝卜,收缴后都扔出宫去了。” 话说偏了,黄总管口中一停,尴尬笑笑,等季书冉吩咐。 季书冉浑噩一怔,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有些闷,脑子里也不明不白地晦涩难堪。 陆定羲中秋夜送自己的琴,已经在季家的库房里吃了数月的灰。原本想着等陆定羲落马就把琴扔掉,事情一多,就忙忘了。 想起中秋夜那个晚上,他独自去三清观烧信,里面提及了怀念母亲腌的萝卜,后来又是被陆定羲送回的季府。 他那夜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那封信有没有被陆定羲看见。 算了,那时的陆定羲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因此屈尊纡贵地给他腌萝卜,传出去也笑死人了。 “嗐,都是死了的人了,提这做什么?是咋家多嘴,惹着季大人您晦气。”黄总管看季书冉半天不出声,突然转圜场子。 季书冉神游飞回,跟着附和,“嗯,人都死了,没什么好提的。” 陆定羲,祝你得偿所愿,下辈子别再投胎帝王家。 黄总管派人去取琴,随便提一把过来就行。 很快,两个小太监便抱着一把琴进屋,摆在丁曲的面前。 季书冉对着丁曲昂昂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弹奏了。 丁曲点点头,把手搁在琴上,缓缓抚动琴弦。 或许是他太紧张的缘故,又或是单纯的学艺不精,曲声杂乱,绵软无力,几个拨弦甚至弹错了地方。 “停吧。”季书冉皱起眉心。 丁曲冥冥之中可能意识到,这是他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步,所以他拼命想在季书冉面前表现一番,极力要把琴弹好。 “季大人,再给我些机会。” 可他越是心急,反而越是嘈杂难听。 季书冉走下去,一把按在琴弦上,阻止他继续弹奏。 “铮”一声陡停,丁曲蓦然抬头,对上季书冉冰冷的视线,季书冉道:“这是一把好琴,你的琴技配不上它。” 丁曲心头大跳,慌乱离开琴后,重新跪伏在地。 “你在宫外可有家人?”季书冉问。 丁曲答道:“有,父母与舍妹都在宫外。” “别弹琴了,你想要获得皇上的宠爱,我可以帮你。”季书冉拂袖起身,语气生硬,“但是有一点,你不可以有任何名分。你在宫外的家人我会寻人出去照顾,若你敢冒着胆子往上爬……” “奴婢万万不敢!”丁曲闻言大骇,埋头表明态度。 了结这横生一事,季书冉才把原意与黄总管说明。 外面那两箱珠宝都是小小薄礼,只希望黄总管在海选秀女时,千万要寻些性子温顺,宽宏大度的大家闺秀。 黄总管自然满口答应,他又走到院子里打开那两大箱子,却被里面的奇珍异宝吓在原地,一迭声推拒。 季书冉莫名觉得奇怪,黄总管却说里面都是各国为恭贺新皇登基的珍宝,全是登记在册的宝贝,他万万不敢收。 左右都是放在坤宁宫的库房里积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黄总管。 季书冉还要再送,黄总管拗不过他,只好取一条东珠项链。只拿这一件,其余全都原路送回坤宁宫。 这两大箱珠宝,丁曲暗中窥看,眼睛都看直了。 ——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凭什么他有的,自己不能有? 第108章 一株桃树 看季书冉珍惜那把琴,黄总管寻思还想让季书冉挑把喜欢的带回家,被季书冉给婉言拒绝了。 安排完内务府的事情,季书冉领着丁曲和宫人们一道回宫,正寻思怎么把丁曲这人化为己用。 选秀的变数太大,季书冉无心宫斗,也不情愿让宫妃们瞄准自己做靶子。 若是这丁曲真能听话做个好替身,一来说不定能真如丁曲所愿,获得皇上的喜欢;二来也省得季书冉费那么多心思与陆容璋周旋。 如此这般,宫妃们也只会与丁曲这侍宦过不去,相比较之下,对自己的敌意也就慢慢变小。 实则这原本就是丁曲即将践行的道路,季书冉无非暗中推波助澜,从而化敌为友,省下了自己的许多麻烦。 如今后宫空置,坤宁宫也门庭萧瑟,今日却无端端门口团聚了一群太监。 季书冉有些狐疑地探视两眼,上前拨开人群正要发问,却正好见到陆容璋在人群的中心。 陆容璋手里捧着一株树苗正在栽植,旁边的徐英生怕他磕了碰了,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夺过树苗自己给种上。 季书冉看两眼,没看明白,问:“你这是在干嘛?”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容璋眉眼一开,笑着要迎他,又嫌自己身上都是泥土脏污,不好碰脏了季书冉的衣服。 于是陆容璋拍拍手回道:“桃树树苗,你不是喜欢吃桃子吗?我亲手给你种一棵在坤宁宫门口,每天悉心照料着,明年夏日就能吃上桃子了。” 季书冉闻言打量几圈这株树苗,要走过去帮他,“我随口一说,你倒是记得清楚。您这金尊玉贵的,也不让他们帮帮你。” 陆容璋抬臂隔开他,让季书冉去旁边歇着,“你别过来,别弄脏你衣裳。” 说着,陆容璋仔细打量过季书冉身上这件外袍,湖蓝色圆领袍,霞云迭起,衣袍白边镶着金丝云纹,华美低调,很好看,很衬气色,显得季书冉脸色白里透红的漂亮。 “很好看,常见你穿蓝色,你喜欢?“陆容璋一边松土,一边跟他聊天。 季书冉点头,也不同他犟,乖乖走到一边看他种树,“嗯,我喜爱蓝色。” 眼下正是个把丁曲介绍给陆容璋的好时机,季书冉手指丁曲,“你,去帮皇上种树,当心别让皇上磕着。” 丁曲猝然被他点名,心中一喜,又急忙稳住神情。 他应是前去,帮助陆容璋扶住树枝。 陆容璋刚想阻拦,一抬头,正碰上丁曲的那双眼睛,神晃了晃。 丁曲装腔作势地羞红了脸,赶忙低下头,却眼波流连,对着陆容璋频送秋波。 他这双眼睛,在青楼里便收获了无数达官贵人的青睐,任谁都逃不出他的眼底,甚至连堂堂瑞王李扬时都对他青眼有加。 如今虽然他容貌比不得这位季大人靡艳芳华,欠缺七分才情气度,可到底模样相似,丁曲又对自己眼功极其自信。 在青楼时,丁曲便对传闻中的襄王神往至极。 如今百闻不如一见,真正看到陆容璋本尊,俊美如斯,如琢如磨,比之天上谪仙也毫不逊色。 丁曲更是卯足了功力要引诱陆容璋,他倒是不信这皇帝能挡住攻势,不移情于自己。 瞧见陆容璋这样,季书冉也心中暗自计较,说破天的痴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红钿却是将对丁曲的嫌恶,毫不加掩地露在面上,无语地翻个冲天白眼。 陆容璋仅一晃神,又即刻收回心绪,他脸色凝重,夺过树苗,把丁曲挡在一边。 “以前在宫里没见过你。”陆容璋问丁曲。 丁曲下跪回话,“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昨儿新进宫的,今天才被季大人收进坤宁宫。” 到底是青楼里出来的,说话拿腔细语轻声,莺啼婉转,跟羽毛飘在人心上似的。 陆容璋看向季书冉问:“你主动把他收进坤宁宫?” 季书冉笑着说:“对啊,我刚刚去内务府,看他有眼缘,就收进宫里。皇上,您觉着呢?” 陆容璋摇摇头,把丁曲喝在一边,脸色有点难看,“也就是你提前把他收进坤宁宫,如果是我先看到了他,必然将他扔出宫外,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出现在我面前。看了实在是反胃。” 季书冉微怔,显是没预料到是这个回复,直愣愣地站在一旁围观陆容璋种树。 幸而陆容璋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把一株桃树苗种上,嘴里哼着曲,心情依然很好。 丁曲无端被陆容璋贬斥一通,退到旁边。 想他昔日在青楼里,也是被世家公子们众星捧月地追着宠爱,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如今一天被人连着编排,丁曲心情已是差到极点,埋头走回太监群中。 这些都是坤宁宫的太监,心中早就明白皇帝对季大人的心意天地可鉴,哪里是丁曲一介区区冒牌货能插足的? 故此纷纷窃语低声,笑他自不量力。 羞愤交织,丁曲的脸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 ——莫欺少年穷,今天你们看不起我没关系,来日等我爬上去,一定要你们好看! 陆容璋种完树,又把早就准备好的【璋冉】牌匾,挂在树上,油亮的棕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养心殿里还有一堆奏折没批,陆容璋又把苏州进贡来的最后一批膏蟹送进坤宁宫,记得季书冉爱吃,就全都留给了他。 这才依依不舍地摆驾回养心殿批折子。 季书冉多看了那块牌匾两眼,又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才领着宫人们回宫。 他对着丁曲使了个眼色,丁曲便机灵地跟着季书冉一道进入殿内。 “今天晚上皇上应该还会来坤宁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今夜还是不行,那你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了,你明白吗?“季书冉道。 丁曲惊喜问道:“您还愿意给我机会?” 季书冉嗯了一声,“能不能成还看你自己,如果两次你都无法得手,那你的价值也就止步于此。” “谨遵季大人的命,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丁曲叩首感谢。 红钿实在看不下去,让丁曲退出去,反问季书冉:“主子,选秀在即,您怎么还挖空心思把皇上推给别人呢?” 季书冉哂笑一声,说:“红钿,我不会在这坤宁宫长久的。我想要的,皇上给不起,皇上想要的,我也给不起。 再说若皇上真心爱我,又怎么可能推走?” 红钿一怔,反口道:“世间帝王或是多情,或是无情,怎么可能痴情?” “是啊...怎么可能痴情?所以我想看看陆容璋能忍到几时?能演到几时?”季书冉声音渐低,似是自言自语,“或是他真的……罢了。” 晚上,陆容璋果然移驾坤宁宫,时至酉时,夜色渐浓,灯影幢幢,将床上人的脸映得朦胧。 “冉冉,几个时辰不见,愈发想得你厉害。”陆容璋伸个懒腰,黏糊糊地向着床上人倒去。 第109章 针锋相对 季书冉回头接住他的身子,今日反常地主动贴近他,揽过陆容璋的肩膀一道躺下。 陆容璋虽不明白何故,但心里总是开心的,便又向季书冉靠近几分,爱不释手地手描他的五官。 “累吗?”季书冉问他。 “累,”陆容璋笑起来,“但是和你在一起,就不累。” 其实陆容璋这样温柔深情的模样,季书冉已经见得多了。照理他应是见多不怪,但如今再看,却是心中难得一动,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变得有些犹豫。 罢了,他们是注定的敌人。 一日不握权,季书冉便一日不信他,陆容璋这厮心机深重,又怎可能轻易放权。 蜜语甜言说得再多,海誓山盟发得再重,那也全是虚的,尤其是陆容璋这种段位的老狐狸,说这些话岂非手到擒来。 季书冉不能被他这甜衣炮弹所撂倒,只有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上,才能真正做到高枕无忧。 先帝的所有皇子已被陆容璋屠戮殆尽,只剩姑姑腹中的遗腹子,季书冉不敢想,等陆容璋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会怎么待他。 季书冉不敢拿情爱,与至高无上的权力去赌。 他要的从来不应该是爱,而是保住季家全家老小的权。 正好,他也想看看陆容璋的心,是否真像他所言那样,固若金汤。 “我去更衣。”季书冉轻声,起身离开。 陆容璋心中一颤,满眼惊喜,目送他的背影。 二人并非没有同床共枕过,但季书冉都极其防备,向来二人各一个被窝,和衣而眠。 季书冉更是行事保守拘谨,从来不会跟陆容璋说“更衣”这样暧昧的字眼。 这是否代表,季书冉已经逐渐被他所打动,要慢慢接受他了? 灯火葳蕤,芙蓉帐暖,季书冉走到角落里,一阵窸窣声后,人影绰约,吹熄烛灯回床。 陆容璋长臂一伸,便揽住对方的腰,圈进自己怀里。他把人拥上床,伏在人身上温柔爱抚。 肌肤相贴,陆容璋心中缭乱,一阵心猿意马,迫不及待地贴近怀中人的脖颈去吻嗅。 忽然他双目一睁,大惊,猛地把人甩开在床,勃然大怒一喝:“你是什么人!” 丁曲眼见事情暴露,一个寒颤反跪在床上,颤颤巍巍回:“回,回禀陛下,奴婢是丁曲。” “丁曲?是谁?”陆容璋反问。 寝宫的动静太大,坤宁宫里的宫女们被惊醒,红钿连忙端着烛火进屋点灯。 澄明的火光灌满整个房间,陆容璋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今日下午那个太监,和季书冉长得尤为相像。 陆容璋不傻,此事若没有季书冉首肯,谅这太监有天大的狗胆,也不敢冒牌主子爬床。 “季书冉,你还不出来解释?”陆容璋压下心中怨怼,拂袖走到桌边坐下。 见丁曲还跪在床上,陆容璋长眉一挑,冷喝一声:“你这狗奴才还不滚下来?那是什么床,你想上就上?” 丁曲骇得要命,连滚带爬地滚下凤榻。 “我送你个礼物,你不感谢我,还想与我生气吗?”季书冉姗姗来迟,走到陆容璋对面坐下。 “我要的是你!”陆容璋忍了数月的好脾气,此刻终于全忍不住,一起发出来,“没想到你季书冉如此自轻自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代替你?” 季书冉嗤笑一声,“皇上说错了吧,到底是我自轻自贱,还是你始终将我看轻看贱?” 陆容璋凉声反问:“这世间,莫说是历朝皇帝,就是平民男子,对待妻子,能及得上我对你的半分宠爱?天地之间,只差日月星辰,我什么不能送你?” “是啊,你也说了,是对待妻子。可你是否问过我,真心甘情愿做你妻子吗?” 季书冉屏住怒意,“你折断我的双腿,再送些蜜饯糖果,便说是对我的宠爱?你当我是傻子呆子,能被这些所迷惑?” 陆容璋冷着脸问:“我不把你留在我身边,你一辈子,连个眼神都不会多给我,又怎么可能爱上我?” 季书冉闻言毫不动摇,冷嘲热讽道:“你想我爱你,请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真的爱我?你把我关进这坤宁宫,和笼中雀有什么区别,不过只是逗你开心的玩意罢了。 真正的爱是平等和尊重,你这样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上位者,怎么可能懂什么是爱? 你所想要的,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关在这坤宁宫一辈子!” “你在坤宁宫,同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不好吗?”陆容璋拍案而起。 季书冉陪着他拍桌子,一跃而起,“不好!你封我个正一品的官试试?我天天笑给你看!” 傲气铁骨,刹那风华,恍如悬崖峭壁上盛放的雪莲花,迎风迎雪,峥嵘冰清。 “你想要的是一品官吗?你想要的分明是我坐下的龙椅!”陆容璋心中了然如明镜一般,上前两步,逼近他。 季书冉不退不让,抬目仰视,两人视线相接,铿锵碰撞。 “是,我想要!难道你会给我?”季书冉道。 无数温情,付之一炬。 陆容璋怒火骤熄,苍凉一笑,他伸手直指季书冉的左胸膛,“季书冉,你这里面跳动的,到底是心脏,还是冰块?是不是一辈子都捂不热?” 字字锥心。 季书冉摇头回他:“这颗心,贺春舟捂热过,陈世霄捂热过。你陆容璋,眼高于顶,从没好好看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连我的心长什么样子都不屑一顾,你竟然还说你爱我?” “好!好,好,好,季书冉,我的感情你不在乎是吗?”陆容璋隐于阔袖下的手骤然攥紧,怒意凛然,“那朕就如你所愿。” 他一回身,指向跪在旁边的丁曲,“你,叫丁曲是吧?” 丁曲被贸然点名,一个激灵,点头如捣蒜。 陆容璋重新移目回季书冉的脸上,咬牙切齿道:“徐英!带他回养心殿侍寝。” 说罢,他一甩袖,阔步离开。宫门口候着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架起丁曲便往外拖。 第110章 坤宁易主 红钿心中一跳,默默目送众人离开。 季书冉神清意静,视若无睹。 红钿将门关死,缓缓走回季书冉的身边,道:“季大人,您不会在坤宁宫久留的。这儿,困不住您。” 回到养心殿,宫女们为陆容璋宽衣,太监们把丁曲放在寝宫的地上,快步离开。 陆容璋耷拉着眼皮瞧他,从丁曲的额头一路看到下巴。 很认真地看了半天,陆容璋得出的结论仍是不像,天壤之别,如何能相提并论? “谁送你进宫的?”陆容璋问。 这人虽是通过坤宁宫知晓,但季书冉没有这个人脉,能把人从宫外弄进来。 所以这丁曲必然是别人特意安排进来,目的应该也是分宠。 丁曲更加瑟瑟发抖,细声回:“回禀皇上,是,是工部侍郎吴大人。” “吴仲?他倒是会揣摩圣意。”宽完衣,陆容璋走到龙榻上坐下,“打今儿起你跟着朕,不会亏待冷落了你。” “奴婢谢主隆恩!” 丁曲差点被这天降的惊喜砸晕,没成想今日一天的经历曲折离奇,却仍是被他讨得了皇上欢心。 果然,世上怎会有人能逃脱他的魅力。 丁曲盯着寝宫的地面好一会,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向皇上, 陆容璋彼时正倚在床头看书,不作吩咐,也没动静。 成败在此一举,皇上在坤宁宫的时候,不就已经说了么,要带他回去侍寝。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泼天的富贵正向他招手,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如此想着,丁曲下定决心,轻轻起身。他剥开自己的衣裳,向龙榻上的人软软依附而去。 陆容璋一惊,瞪他,问:“你做什么?” 丁曲作出被他惊吓的神情,楚楚可怜地低下头,道:“皇上,奴婢来侍寝……” 陆容璋抿出一丝嘲讽的轻笑,“侍寝?你也配?” 丁曲一个哆嗦重新跪下去,“那您召奴婢进养心殿是……” “朕舍不得让季书冉跪朕,难道还舍不得你这个奴才?”陆容璋伸手一指角落,语气凉薄,“你既然和他长得相像,就替他夜夜跪在门边给朕赔罪。” 丁曲浑然一震,千万委屈不忿横生胸臆,却也只能低头应诺,挪行至门边跪下。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那个季书冉到底有多大能耐! 和皇上吵架之后,皇上竟然还不忍心责罚他。 这便罢了,凭什么他们起的争执,却全由自己承担? 初进宫那日,身边的太监羡慕丁曲与季书冉容貌相似之时,丁曲还心存窃喜。 可如今只剩滔天怨恨——都是因为这张脸,才会受人鄙夷,遭人嫌弃,招致今日下场。 丁曲跪在地上,双眼通红,拳心紧握。 他实在太不甘心,几乎快恨绝了季书冉,如果不是季书冉硬把他收进坤宁宫里,怎么会平白惹皇上厌恶! 都怪季书冉利用自己去惹恼皇上,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对他弃若敝履! 究竟是勾栏瓦舍里出来的货色,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一朝飞上枝头,就忘记了自己原本就只是个草鸡。 若非凭着与季书冉相像的一张脸,丁曲怎么可能被工部侍郎吴大人看中,为他赎身? 若非季书冉提拔点拨,他也会如陆容璋下午说的那样,早被扔出宫门,逐出京城,又怎么会有之后的故事? 次日,后宫发生了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坤宁宫易主了。 没有圣旨,只有徐英传圣上口谕,将人带到。 季书冉沉默地看着凤驾之上的人,和自己有着极为相似的一张面孔。 昨天还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坤宁宫主人,所谓的“皇后”。 莫名的,有些黑色幽默的喜剧成分,季书冉站在旁边忍俊不禁,低低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丁曲眼睛瞪起,又露出讥讽的笑,“哦~我知道了,如今本宫为后,你为奴,你怕是嫉恨得失心疯了吧!” 季书冉摇头,笑着回他:“我从未承认自己是什么皇后,在朝为官,我便是大雍子民的公仆,一定程度上,本就是奴,又何来嫉恨一说? 这位置,你爱坐,你便坐得久些。” 昨晚上跪了一夜,现在膝盖尚且肿胀酸痛,丁曲便把满腔愤懑都施加于季书冉身上。 听他又如此伶牙俐齿地嘲弄自己,丁曲瞬间脾气炸开,指着季书冉的鼻子骂:“贱奴,时至今日还如此牙尖嘴利。来人,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整个坤宁宫却仍旧寂寂无声,没人应和。 就连徐英都冷眼相待,不施以多一分颜色给他。 “怎么了!现在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凭什么不听我的话?”丁曲横扫一圈,问。 季书冉淡定反问:“你确定,你要打我的脸?” “难道你这奴才的脸,打不得吗?”丁曲抓紧掌下凤椅,若是季书冉的脸毁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有这张脸。 等到那时,皇上就是再不喜欢他,为了这张脸也会逐渐爱上他。 季书冉笑笑,“若你真有这个胆子,就是把我的脸划烂了都无所谓。” 越是季书冉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丁曲便越是怒火中烧,仿若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逗笑卖乖的丑角,根本不值得季书冉的正眼相待。 看情势不妙,徐英怕丁曲真不管不顾,做些不计后果的疯事,果断出言制止。 “累了一夜,丁大人先歇下吧。”‘徐英说。 话音落下,满宫宫人神色一变,皆以探寻嫌恶的视线看向上座的丁曲。 可这话里,只有徐英和丁曲真正明白,所谓的累了一夜,到底是怎么累的。 内务府送来的新太监闻言,立刻上前搀扶住丁曲的身子,把他送出正殿,移往偏殿去休息。 “皇上把他送来做坤宁宫的主子,却不让他睡主卧?”季书冉觉得有意思,拦下徐英问。 徐英低头,对待季书冉仍旧很是恭敬,“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季书冉哂然一笑,“难不成觉得我睡过的床,脏了他新欢的身子?” 念及皇上临行前的叮嘱,徐英默不作声。 “既然要我做下人,可有太监服给我备一套?”季书冉满无所谓地问。 徐英摇头道:“皇上并未要求。”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如此,不如一视同仁,我等会就去内务府领一套。”季书冉说。 徐英看了季书冉半晌,终是沉声应下。 送别徐英一干人等离开,季书冉便去内务府领了一套太监服给自己穿上, 当然,路上受尽白眼。 回到坤宁宫,宫人们一哄而上,七嘴八舌地数落着皇上多么多么薄情寡义,又多么多么眼瞎,或是季书冉识人不清,下场多么多么可怜…… 季书冉只好个个安抚,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回各自岗位,只有红钿还跟在他身边。 红钿一拍季书冉的肩膀,表情壮烈,“没事,以后有我罩你!!” 季书冉笑出声来,“你之前是我跟前得眼的大宫女,他能待你多好?” 红钿一下子萎了,蹲下身子,“说的也是。没想到皇上竟是那样的人,从前我还觉得,皇上是我见过最痴情的君主,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季书冉点点她的脑袋说:“皇上在跟我置气,若他真的因此恨极了我,怎么可能还留那株桃树在坤宁宫门口?” 门口,树苗纤细挺直,在晴光潋滟的天里茁壮成长。 “可那丁曲是怎么回事?他今天连路都走不稳了,腿抖成那样!皇上到底还是移情别恋了!”红钿小发雷霆,低声埋怨,“你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 “我都不生气,你急什么?”季书冉陪她一起蹲下来,仰望天空,晴天白云,天气很好,“其实这样也很好,正合我意。我本来就不想做这座宫殿的主人,仿若我成了陆容璋的附庸。 过几日选秀一开,宫里热闹起来,我也就不再成为靶子,就让丁曲代替我去斗吧,我也轻松些。” 陆容璋移情别恋,季书冉才能更心安理得地狠下心肠,等姑姑龙胎落地,就能毫无牵挂地与他争夺龙位。 至于陆容璋从前给季书冉的那些所谓宠爱,季书冉这些日子给他白干苦工,就当全都还他,两不相欠。 更何况季书冉也要开始筹备起来,为先帝的遗腹子拉拢更多大臣的支持,才能更有利于夺位。 如今陆容璋将坤宁宫视作儿戏,先是男子,又是太监,行事幼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满朝的言官上谏都够他喝一壶的。 因而更加易于季书冉从中挑拨行事,季书冉无心宫斗,只想全身心着眼于前朝之事。 而季书冉插手于前朝的第一个渠道,就是次日各国使臣的饯行宴。 陆容璋于饯行宴上领着丁曲出席,陈世霄与珈南一眼便看穿此人并非季书冉。 那季书冉在哪? 季书冉最近又经历了什么? 第111章 美色醉人 高座之上,皇帝与丁曲并肩而坐。 陆容璋还并没有把丁曲这事对外公布,但也不想先对季书冉低头。 所以他只能赶鸭子上架,让丁曲假扮成季书冉的模样,陪自己赴宴。 临行之前,皇上对他再三叮嘱,无需故作姿态,谨言慎行,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要节外生枝。 如若遇到官员敬酒,只需微笑,饮尽便可,千万不要自作聪明,贸然搭腔。 丁曲哪敢有二话,连连应下。 可他只是一介勾栏里出来的戏子,初见这么大的场合,要想速成季书冉那一身风华,把持住姿态,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在饯行宴上,丁曲举手投足尽显小家子气,行事畏首畏尾,战战兢兢,丝毫没有大家之范,比之季书冉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有眼睛的,例如陈世霄、珈南和季淮昌,一眼就能辨明此人绝不是季书冉本人。 没眼睛的,例如其余大臣,纷纷感慨今年的秋闱榜眼在后宫幽居数月,竟被蹉跎成这副模样。 而陆容璋居然还要这种人,入主中宫? 陈世霄在席上定定看了一会丁曲,疑窦丛生,如果这个不是季书冉,那到底真正的季书冉在哪? 担忧与焦灼齐发,他不过几日没进宫去看望季书冉,怎么这天都变了? 陈世霄终是坐不住,站起来准备去派人寻他。 才站起身子,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太监便与之相撞,陈世霄心里担着事,没心思跟人计较。 他挥挥手,寻思让那小太监赶紧离开,别妨碍自己找人。 却没料到那小太监竟一时驻足于原地,低着头半天没动弹。 陈世霄略显烦躁,低头去问:“你这是怎——” 熟悉的脸部轮廓,瓷肌媚眼,尖尖小脸,陈世霄怔在原地,把下半句话吞进肚子里,这人不就是季书冉? 季书冉堂而皇之地将手中酒瓶往陈世霄的身上倒去,浸湿陈世霄半片袖袍,又捏着嗓子故作姿态,“对不起,对不起,陈小侯爷,奴婢带您去更衣。” 按照季书冉的原定计划,他把陈世霄领去别的屋子里换衣服,顺便跟他聊聊自己之后的安排。 可陈世霄像是抓住季书冉的尾巴似的,玩心大发,竟真跟他玩起角色扮演的游戏来! “你弄脏本侯爷的衣裳,仅仅换个衣裳便想翻篇?你是哪个宫里出来的,竟然这么没有教养!”陈世霄半真半假地喝骂他。 一连串的无语飘过脑海,可这关头季书冉又没办法揭穿他,只好飞快拿斜眼轻瞪陈世霄一记。 “不敢不敢,奴婢罪该万死,任凭陈小侯爷责罚!”没法子,季书冉只好陪他演戏。 旁边人听见动静,纷纷侧目,心中叹息。 这陈将军的脾气可不是开玩笑的,惹了他的不快,这太监有的苦头吃了。 说了还不够,还得演戏,下等太监冲撞了贵人,那可都是要下跪赔罪的。 季书冉不相信陈世霄真能看自己给他跪下,于是对着陈世霄缓缓撩起下摆,双膝一曲就要落跪时,陡然被陈世霄捞住腰,往怀里一捎。 “罪该万死不用,责罚也不必。爷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不如爷跟皇上讨个人情,把你送进忠勇侯府如何?” 陈世霄一勾季书冉的下巴,语气轻柔,眼色游离,颇一副纨绔公子哥的痞样。 身边人一听,幸灾乐祸的眼神陡然转变为暧昧。 如今大雍还真是断袖蔚然成风,王侯将相,竟无一例外。 上有皇帝择男子为后,又有侯爷当众调戏小太监,这世道也不知道怎么了? 陈世霄这话是对着季书冉说的,他的眼睛却时不时飘向龙椅上的那个人,神色里摆着赤裸裸的挑衅。 季书冉被他弄得无话可回,只能窝在陈世霄的怀里,极力把脸埋住,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 这边的动静闹得这样大,自然引起了上座二人的注意。 陆容璋何等心思玲珑之人,即便没看到陈世霄怀中人的样貌,仍旧猜到了那必然是季书冉无疑。 他的视线沉沉落在二人身上,执箸的手指越捏越紧,几乎快把筷子捏断。 关心则乱,一时间,任凭陆容璋才思敏捷,竟也不知如何应对。 同意,难道真把季书冉这么轻易拱手让人? 拒绝,堂堂天子,宴席之上打常胜将军的脸,还只是为了一个小太监,难免圣颜扫地。 陆容璋更不能在此时戳穿季书冉的伎俩,若被人发现自己手边的是个冒牌货,自己真正的“皇后”却被陈世霄调戏,更是有辱宫门。 陆容璋沉着气,半天没回话。 季书冉埋在陈世霄颈肩,低声威胁:“差不多可以了啊,惹陆容璋生气,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谁说我要惹他生气了,我是真心的,你感受不到?”陈世霄也配合他凑过脸去,嬉皮笑脸地耳语几句。 两人驳嘴半晌,更是俨然一副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作态。 陈世霄索性重新坐回筵席边上,他把季书冉抱在怀里,手指不安分地窜入衣摆,捏捏他腰间软肉,手感很好,仿若羊脂玉。 “你猜,咱们皇上能忍到什么时候?”陈世霄眼神微倾,与陆容璋投来的视线对撞。 陈世霄略略含笑,故意低头亲吻季书冉的耳廓。 季书冉还想冷脸呵斥他,却反遭他搔到痒肉,忍俊不禁道:“他何需要忍?没看到人家已有新欢?” 陈世霄笑了出来,“那种货色,皇上看得上?” 季书冉嘲弄一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陈世霄问:“冉冉你帮我看看陆容璋的脸,看看他现在知不知道我有多快乐?” 季书冉摸摸他脑门,问:“你喝多了?” “没有,我要是喝多了,就借着酒劲亲你了……”话行至此,陈世霄轻声一停,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眯起眼睛,开始装醉。 “说错了,我醉了,醉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来,小美人给爷亲一口。”陈世霄说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季书冉脸上连落两吻。 嘴唇贴在季书冉颊边迅速亲了两口,温香软玉在怀,陈世霄嘴角弯起压不住的窃喜,继续扬声调侃他道:“真乖,爷这就找皇上给你赎出宫去。” 季书冉捶几下他的胸膛,视线透过陈世霄的肩头,看向陆容璋铁青僵硬的脸。 陆容璋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方向,瞳色幽深,怒火中烧。 “现在我可以确定,咱们皇上知道你的快乐了。”季书冉喃喃,“感觉他要把我吃了。” “那他得排队,我想先吃。”陈世霄调笑道。 “有病,”季书冉实在没忍住,对他翻个白眼,“差不多得了,我有正经事跟你说,赶紧跟我去屋里聊。” 陈世霄终于收回正形,又抱着他说几句好话,才把人提起来搂着往外走。 “吃什么好吃的?能不能我也尝尝?”异域风情,磁性蛊惑。 季书冉一抬头,珈南碧盈盈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着他,眨眨眼。 第112章 寿康议事 “你凑什么热闹?绿眼毛子,滚边玩去。”陈世霄拦住珈南对季书冉发的电,如临大敌般瞪住他。 自从知道珈南跟季书冉有过口舌之亲过后,陈世霄便很不待见他。 珈南远来是客,也没什么朋友,与陈世霄倒算不打不相识的旧交。 不过珈南在京城时几次约陈世霄出去玩,却都屡被吃闭门羹,想来也是因季书冉惹出的债。 “我问的是小季大人,又不是你。你着什么急?你是小季大人什么人呀?”珈南努力咬着正宗中原口音,一个字一个字说。 季书冉不想跟他们俩在这里浪费时间,省得陆容璋真发起火来,只好顺着陈世霄的话打发珈南。 “我们俩的私事,机密,你别掺和。”季书冉把头压得更低,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真容,瓮声说道。 珈南陪着他轻轻说:“哦~机密,机密更要掺和了。中原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你把中原文化渗透得很厉害嘛,那你知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陈世霄毫不客气地反嘴道,“中原还有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珈南又开始毫不客气地装傻充楞,摇摇头,嘴角挂着迷人的笑,“对不起,这回听不懂了。” 陈世霄气噎:“你——!” “我怎么啦?”珈南笑眯眯的,“你信不信我下一秒就能让你俩倒在地上?——不对,小季大人应该倒在我怀里。” 他们的动静越闹越大,只是都压着声音,听不出好坏,但是针尖对麦芒的阵仗却丝毫不减。 周围人不由停下手里的事情,被他们闹得目瞪口呆。 破了天荒了,小侯爷和楼兰王子为了个太监吵起来了?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季书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上座还有个皇帝在虎视眈眈,季书冉是真没工夫任由他们在这里掰扯。 “你是不是非要跟着我们?”季书冉忍不住问。 珈南点头 ,很认真地说:“是的。” 陈世霄眼睛圆睁,“哎你个小毛子油盐不——” “行,那咱们走吧。”季书冉拉住珈南的手,跟陈世霄一道拨开人群走出去。 陈世霄还没缓过神来,珈南已经嬉皮笑脸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头,扮起鬼脸。 三人打闹着渐行渐远,陆容璋掌心倏地握紧,抓住桌沿猛地站起来。 他才想动作,却被徐英反手按住,陆容璋垂眼看去,徐英缓缓对他摇头。 适逢有官员站起来向陆容璋敬酒,陆容璋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努力强扬起笑意,与之应酬。 身边的丁曲,见他如此,也略有所感。 丁曲虽然也没看到那个小太监真容,但能同时引起皇上、陈将军和楼兰王子如此在意的,除了季书冉还能有谁? 他忽然开始真切地疑惑起来,这个季书冉,到底有什么能力,竟能引无数权贵竞折腰。 如若这人是自己,那该多好? 如今坤宁宫已经不是季书冉主事,季书冉不敢带他们前往坤宁,而是将二人带去了更为僻静的寿康宫。 此事季书冉早与姑姑打点过,所以一路曲径通幽,从偏门蹿进去的寿康宫。 季书冉与陈世霄要聊的事情干系重大,绝不能叫珈南听见,季书冉便将珈南独自留在大殿上,领着陈世霄进屋说话。 “书冉,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着急?”陈世霄一进屋,便忧心忡忡问道。 季书冉说:“还记得那两道圣旨吗?今时不同往日,我担心先帝的遗旨作用减弱,即便拿出那两道圣旨,也无法撼动陆容璋如今的地位。 要想突出重围,第一,我们要拉拢前朝老臣,对先帝忠一不二的肱股之臣。 第二,必须要想办法让陆容璋在政事上出错,削弱他的领导能力。 我现在没办法联系前朝,第一方面只能求助你,第二方面我也会想办法。” 陈世霄闻言点头,“我虽为武将,但也还了解几个军机大臣的底,我会得空去摸摸,看能不能争取将他们拿下。” “好,记得要智取。拿人捏软,抓住他们的痛点。让他们明白扶持新皇对他们的好处,陆容璋继续做皇帝对他们的坏处。 恩威并济,才能让他们对你马首是瞻。”季书冉握住他的手叮嘱道,“小心,小心,再小心。” 二人简单聊过计划,陈世霄说之后会飞鸽传书一份名单进宫,将他确定的人选写在上面,与季书冉通气。 等季书冉也想到拉陆容璋落马的法子,也自会想办法告知陈世霄,两人前朝后宫同气连枝,生死与共。 季书冉今日找陈世霄,为的就是此事。 怕他俩消失久了,引陆容璋起疑,季书冉拉起陈世霄就要回酒席上,可他才站起来,就被一股重力拉回座位。 季书冉人站不稳,猝不及防被陈世霄搂进怀里。 “你怎么那么急着回去,我好不容易见你,还想再多陪你。” 陈世霄把脑袋嗑在季书冉的肩头,高束的马尾垂在季书冉身前,陈世霄的语气有些酸,“你莫不是在后宫呆久了,真喜欢上陆容璋了。” 季书冉哭笑不得,“陆容璋生性多疑,我们再不回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出来。” “他要疑早疑了,还需要等到现在?索性不如多陪陪我,也能聊解我相思之苦呢。”陈世霄向他撒娇。 “你们要开吃了?方不方便多一张嘴?”珈南神鬼不觉地出现在季书冉身后,与陈世霄呈夹抱之势,把季书冉夹在中间。 珈南猫眼妩媚,碧油油地透出一丝诱惑,他歪头,在季书冉耳边亲一口。 第113章 争风吃醋 旖旎的氛围被人横插一脚,陈世霄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情绪瞬间消散。 他一把将季书冉怀自己怀里压,远离珈南的掌控范围,又看准时机抬起一脚踹向他,却被珈南灵敏闪过。 陈世霄要抱住季书冉,行动不便,只好拧起眉毛瞪住珈南,恨恨道:“小毛子,这是谁的人,你想亲就亲,你讲不讲理?别逼我揍你!” “据我所知,小季大人不是你们雍朝皇上的人吗?”珈南又往两人的方向凑了凑,丝毫不惧陈世霄的威胁,“难道是你陈世霄的人?” 陈世霄提气与他拌嘴,“反正不是你楼兰珈南的人!” 珈南对他做个鬼脸,堆起笑容道:“那既然不是你陈世霄的人,也不是我楼兰珈南的人,凭什么你陈世霄能亲,我不能亲? 难道你们雍朝泱泱大国看不起外邦人?” 季书冉被他们俩吵得头疼,钻出脑袋用手捂住两人的嘴,“别吵了!我是我自己的人,既不是你们的人,也不是陆容璋的人,能听明白我的话吗?” 被季书冉一呵斥,陈世霄立马乖顺下来,眨巴眨巴眼睛,连连点头。 安抚下来一人,季书冉对他任重道远般一点头,转头看向珈南,询问他的意见。 珈南被季书冉堵住嘴,说不了话。 珈南猫眼笑成两湾月牙,竟探出舌尖,轻轻舔上季书冉的掌心。 又软又湿,痒痒的触觉,季书冉恍若被他舌尖烫到,猝不及防地将手猛收回来。 掌心湿漉漉的,都是珈南的唾液,季书冉涨红着脸把手心在衣服上蹭干。 珈南也不急着收回舌头,看见季书冉这样羞恼的样子,笑意更浓。 他探着鲜红的舌尖去舔季书冉的喉结,低语,“怎么办?更不舍得回楼兰了。” 季书冉脖颈间过电般一阵酥麻,他不敢再多探知那种神奇的触感,一缩脖子往陈世霄的怀里又钻了钻。 陈世霄亦是睁大双眼,满脸不爽,他连忙伸臂格挡住珈南,“你属猫的?看什么都舔! 我说你们楼兰的国民,知道他们堂堂二皇子殿下,高高在上的圣子,是这么个孟浪放荡子吗?” “当然不知道,我在楼兰都快被憋死了,别说美人,在我方圆五里之内的人都是老头。”珈南说,“要不然我怎么会挖空心思来你们大雍,还要你带我去青楼里玩?” 陈世霄摸摸季书冉的头发,一抬下巴,向珈南耀武扬威道,“你也知道你是圣子,既然破不了身,就别想着我们冉冉。免得你偷不着摸不到,还一天到晚惦记。” 珈南扭头就跟季书冉告状,“小季大人,你可都听清楚了吧。我只是与你一见如故,想要相交知己,可陈世霄这人不怀好意,他馋你身子!” “你含血喷人!” 陈世霄捶他肩膀一拳,用劲不小,珈南措手不及,忍痛闷哼一声。 “你看,做贼心虚!”珈南委屈巴巴,“中原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陈世霄,你还是君子吗?” 珈南握住季书冉的手往自己的肩头去揉,“好痛,小季大人给我揉揉。” 又来了,又来了,又要吵起来。 季书冉更加头痛,忍不住高声大喝:“警告你俩,差不多可以了啊。都多大人了,还吵,至于嘛!” “你俩赶紧回去吧,一个王子,一个将军,离席半天不回去,多少要遭人非议怀疑。”季书冉推推两个人的胸膛,想把人推走。 这两个人,一个堵在前,一个挡在后,铜墙铁壁似的,半步都不让。 季书冉被迫夹在中间,遭二人争抢,恍若被双方拔河的绳子,你来我往之间,闹得季书冉是胸闷气短,呼吸也不顺畅。 “皇上还没派人来找,说明陆容璋都不急,那我们也不必着急。”陈世霄托住季书冉的背说。 珈南附身过来贴住季书冉的身子,难得跟陈世霄统一战线,“说得对,长夜漫漫,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季大人又着什么急呢?” 前后二人逼得太近,季书冉身前是陈世霄精瘦结实的肌肉,身后是浓烈热辣的香料味,避无可避,受制于人。 浓重的男性荷尔蒙前后夹击,季书冉心神凛然,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连说话也变得磕绊起来,“你俩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珈南蹭过去,殷红的嘴唇距离季书冉的唇瓣愈发接近,情欲迭起,悱恻横生—— “不好了,冉冉!皇上给宫门下钥,禁止所有人外出,满宫在找皇后!”季秋阑骤然推开门,大嚷道,“也就是在找你——” 季秋阑话音顿住,盯着叠抱在一起的三人,眼神逐渐变味,在每人身上都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季书冉的脸上。 三人同样表情呆滞,木讷地与季秋阑对视。 季秋阑欲语还休数次,僵住脸,说:“我们季家有祖训,不许纳妾…也不许,多夫……” 第114章 还在生气 “姑姑!不是你想得那样!”季书冉手忙脚乱地从二人怀中脱离出来。 他站在地上要和季秋阑解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外袍在两人拉扯之下,绳结松开,整个坠在地上。 季秋阑深吸一口气,一拍脑门,转过身子。 “你们收拾一下,赶紧回去,御林军不知何时就快来了。”说罢,季秋阑紧闭双眼,由宫女扶着快步离开。 来不及解释,季书冉生怕惹祸上身,慌慌忙忙地给自己穿好衣服。 季书冉一边穿,一边又念叨都怪他们磨洋工,才害得皇上忍无可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既然陆容璋已经忍无可忍,要发动御林军来找人,说明他早已提前把丁曲安置到隐蔽之处,才能如此兴师动众地找人。 陆容璋不找到季书冉不罢休,就非得季书冉前去救场,如若不然整场饯行宴都无法圆满。 若要救场,季书冉就万万不能如今这身太监衣裳,得抓紧先回坤宁宫把衣服换回来再说。 陈世霄和珈南先回筵席,季书冉独自回去换好衣服,随后就到。 季书冉此次行动非常隐秘,没有跟别人说,他回坤宁宫的时候,把红钿吓了一跳。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季书冉只告诉红钿自己有任务在身,不便多说,等回来再细说。 他匆匆给自己脱掉外袍,套上华美精致的宫服,又请红钿帮他梳发。 越是匆忙,越是生乱,季书冉好不容易才梳理好,掐着时间慌忙赶往回筵席的路。 幸而坤宁宫距离设宴的麟德殿并不远,季书冉提起下摆紧赶慢赶过去,饯行宴还并未大乱。 “曲儿?”忽然一阵酒气冲天熏来,一名朱袍官员从道旁一跃而出。 只见他双颊酡红,双眼迷离,显然已是大醉。 这官员不由分说抓住季书冉的胳膊,直愣愣盯着季书冉横竖好一番查看,打了一个接一个的醉嗝,含糊不清道:“我说满春楼怎么不见你了,原来是被皇上掳进了宫! 怎么了?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官妓了?” 原来是这人喝醉大酒,没个眼力见,把季书冉错认成丁曲了! 唯恐他是方才在酒宴上就已经将丁曲认出来,但是却碍于皇威不敢相认,如今又在小道上遇见,便上赶着来和季书冉叙旧。 这位朱袍官员季书冉不认识,应是陆容璋登基之后新升的官。 陆容璋将季书冉纳入坤宁宫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所以这官员也不知道季书冉长什么样,只认识在满春楼的妓子丁曲。 那官员看了季书冉好大一会,痴迷迷地笑道:“皇宫里好吃好喝的就是养人,数日不见,你变漂亮了啊小曲儿!” 此人言辞污秽,行事粗鄙,季书冉还急着回去救场,以免陆容璋做出些更出阁的事情,所以没工夫跟个醉汉在这里耗着。 “这位大人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丁曲!”季书冉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奈何朱袍乃是武将。 对方人高马大,仗着喝醉了酒,凭空使了一番蛮劲,任凭季书冉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 官员一边钳制住季书冉的胳膊,一手往季书冉的脸上去摸,“调皮,又玩游戏?你不是小曲儿,你怎么知道小曲儿名叫丁曲?” 季书冉没办法回他,正满心思躲这朱袍官员吃豆腐的咸猪手,“你再不松开,我可要喊御林军了!” “好,你喊啊!你把御林军和皇上都喊过来,我就让他们都知道,坐在凤驾上这位是个青楼里的妓子!” 朱袍官员似乎吃准了“丁曲”不敢闹大,免得真实的糟践身份暴露,所以行事愈发粗鲁,“小曲儿,你是不是皇粮吃多了,都忘了高大人我对你的好了? 吃里扒外的小玩意,自你消失之后,可把大人我好想啊!趁这会子人都不见了,再来跟大人我快活快活!” 季书冉本不想惹是生非,引得陆容璋更加不快。 可如今被人连连侮辱,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书冉也顾不得许多,蓄起一腔怒火,挣开手就往高大人脸上狠狠招呼了一个巴掌,破口大骂:“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看看我是不是那个青楼里的妓子!省得你死都死不明白!” 高大人被他这一巴掌甩得头晕眼花,差点找不到北,但季书冉力弱,一个巴掌根本不足以将人打醒,反而将这高大人的兽性猛然全激出来。 “他妈的,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也敢打我!你算你妈的什么东西!”高大人啐一口唾沫,撩起袖子阔步上来就要对季书冉施加拳脚。 季书冉武力值定然斗不过他,扭头就要跑,有被这高大人拽住脖领子拉回来,“我看皇上在宴会上对你也不冷不热的,还以为自己真攀上高枝了? 跟我在这拿什么鸡毛当令箭呢!老子正好帮当今圣上识别识别,你这贱人是个什么脏玩意!” 高大人死死抓住季书冉的领口,抬手就是一拳要落。 忽然阵风疾至,龙涎香近,电光火石之间,季书冉晕眩之际被人又抱在怀中,来人抬腿一脚踹在朱袍官员胸上,怒火中烧,扬声威吓:“狗东西,你找死!” 御林军和陈世霄、珈南众人随后赶至,御林军团团围上,将那高大人死死架住,不得动弹。 陆容璋再不顾其他,捧着季书冉的肩膀前后查看,俊颜微颤问:“书冉,你怎么样?这狗杀才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季书冉被他这样的神情唬住,呆了呆,摇摇头,“多谢陛下。幸而陛下来得及时,他还没来得及对我如何,反而是我扇了他一个巴掌。” 陆容璋好不容易安下心,他捉起季书冉手,抚摸掌心的纹理,重新摆出清风霁月的儒雅腔调,悠悠道:“打得好,却也不好,可惜脏了你的手。” 季书冉歪头看向陆容璋的脸,探寻地问:“皇上,你不生气了?” 此话一出,陆容璋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跟季书冉置气,更遑论方才季书冉与陈世霄、珈南三人在宴会上,旁若无人般一道亲热的场景,有多么呕心! 陆容璋脸色一变,又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状丢脸难堪。 他立刻甩下季书冉的手,侧过身子,闷声道:“还在生气。” “哦,那我再和他换回来。”季书冉似是非是地点头,转身要走。 “哎——”陆容璋抓住他胳膊,低喝,“季书冉,无论如何,你是朕的人。你要去哪里,都必须经过朕的同意。” 说这话时,陆容璋的目光凌厉,从陈世霄和珈南的脸上一一扫过,仿若宣誓主权般搂住季书冉的腰。 陆容璋沉吟片刻,收回视线,揽着怀中人,一道走向筵席。 “走吧,朕乏了,宴会就要结束了,没有你可不行。” 皇帝重开宫门,吩咐御林军鸣金收兵,“皇后”已经找到,一起为饯行宴落幕。 宴席上的所有闹剧逐一结束,珈南抱臂站在陈世霄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 珈南说:“看来我说的没错,小季大人果然是你们皇帝的。” 陈世霄嗤之以鼻道:“你放屁,你根本不了解他。” 珈南说:“我要回楼兰了,如果我下次和小季大人重逢,你还没有夺得他的欢心,我一定会跟你抢的。” 陈世霄哼笑一声:“你现在不想跟我抢吗?小毛子,你要回国了,你就没资格了。就算你不回国,冉冉也只会选择我,不会选择你。” 珈南反驳道:“战场上你的确英勇无匹,情场上,你不如我。” 陈世霄扭脸看他,“小毛子,你是不是想打架?” 珈南笑了笑,“不打了,不想鼻青脸肿回楼兰。” 陈世霄摆正脸说:“一路顺风。劝劝你老爹,别跟大雍起兵,我不想在战场上遇见你。” “明白,走了。”珈南摆摆手,离开原地,前往楼兰使臣的位置。 饯行宴结束之后,很快,后宫选秀在内务府的操持下,如火如荼地操办起来。 第115章 云昭变革 云昭国地广人稀,军力匮乏,却胜在土地肥沃、临江靠海。 云昭国是粮食作物与海产品出口大国,国家依靠出口外交,与各国势力交好,从未多生战事。 也正是因此,云昭国才能在当初五国之乱中能够独善其身。 不过好景不长,当年雍朝国库空虚,便生了掠夺云昭国之心。 虽云昭国也曾请求他国发兵援助,但无奈那时雍朝军强国强,雄踞一方,其他国家唯恐雍朝下一个目标盯在自己身上,也只能有心无力。 此役之中,云昭国誓死不降的皇室几被屠戮殆尽,国力元气大伤。当时的帝王见回天乏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雍朝割地赔款,才结束这连年的战乱。 战争动荡,哀鸿遍野,云昭国的发展也一度停滞数年。 国门关闭,停止外交,国情几乎已经成为每况愈下的死局,云昭国一直到最近十年来才慢慢有所好转。 自从陆定羲被接回国后,云昭国内对他的评价一向贬大于褒。 一来,云昭国对雍朝有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抗拒,陆定羲身上毕竟有一半雍朝皇室的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昭国对陆定羲不可不防。 二来,陆定羲在雍朝身为太子却无能继承大统,又如何让他们信服,云昭国能在陆定羲的带领之下征服雍朝。 陆定羲前往云昭国之路坎坷万难,宫变兵败,生母离世两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容小觑,气质与心性一路磨砺而就。 他稳住身子从马车上走下来,洗去一身浮华盛气,麻衣粗布难掩铮铮傲骨。 陆定羲步履沉着,神色坚定,他的眉目压低,之间阴鸷鬼气流转,在众人随行之下负手入皇宫。 如今云昭国皇帝是陆定羲的外祖父,陆定羲并未直接委任太子,而是以皇子之名居住后宫。 不过如今皇室香火薄弱,身上还流着云昭国皇帝血脉的子孙,仅剩陆定羲一人,太子与皇子并无区别。 虽举国上下对陆定羲仍持观望之色,但老皇帝却对陆定羲极负信心。 老皇帝坚信,自己的女儿培养出来的儿子,绝非酒囊饭袋之辈,必然是云昭唯一的希望。 陆定羲开始接触云昭国后,一日不敢歇,背律法、识国策,察国情,事无巨细,样样亲力亲为。 陆定羲正式开始接手云昭国政事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筹谋重开海域,恢复外贸与外交,提升国家收入,增长经济,填充国库。 有钱,就要强军。 地广人稀,那就开放政策,优化福利鼓励多生,为军队筹谋预备役。 兵少人弱,那就开发武装,重金悬赏方士、奇才出谋划策,为全军士兵增强武力,加大防装,需得令云昭将士至少每人都有以一敌三之能。 陆定羲一来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搞改革,自然引起诸多不满。 云昭国的保守派老臣已经吃够战争之苦,先入为主地认定云昭并非军力强国,贸然强军只会引起别国注意,反而引火烧身。 更何况云昭国本就国祚衰微,若持续强行改装部队,唯恐掏空国库,军队所得成效也不过聊胜于无,到最后只剩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朝之上,陆定羲颇受非议,弹劾之声不绝于耳。 他神色不变,沉着脸忽然上前拔出御前侍卫腰间佩刀,毫不犹豫地架在那老臣的脖子上,此举实在惊世骇俗,满殿大惊。 “云昭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闭门造车的所谓元老,才会负重前行,被拖累至此。”陆定羲道,“国家为恢复外贸,打通航道,农民的作物一部分就要登记在册,不能容你们中饱私囊。动了你们的利益,你们就设障于我,害得我要变革也是重重阻碍,寸步难行!” “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不过回国多长时间,就要当着王上的面杀人吗?”老臣被陆定羲惊出一身冷汗,扬声回喝。 “您是两朝元老,我没资格杀。”陆定羲冷笑一声,“不开航道,不恢复外贸。那等国库真正空虚,不必加重苛捐杂税,王祖考,外孙看,只需抓贪反贪足以!” 诸大臣两股战战,连声赞叹陆定羲改革之高明,云昭前景之雄伟。 雍朝内。 饯行宴结束之后,陆容璋仍旧继续和季书冉冷战。 他好似被气得更加火大,往日还会寻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跑来坤宁宫兜一圈,又找借口看看季书冉再走。 如今自从饯行宴一别,季书冉竟然有七日不曾见到陆容璋。 陆容璋不跑来看季书冉,原先季书冉的确乐得清闲,但如今不同了,季书冉寻思要引导陆容璋在政务决策上走偏路,那就必须要通过陆容璋接触到政事才行。 要说陆容璋夺位以及稳固朝政最强劲的助力,正是瑞王李扬时和礼部尚书李琛,说来说去,都是十皇子的母家——李家。 当初陆容璋打着辅佐十皇子的名义拉拢李家的势力,很得李家青眼,竭力相助。 毕竟当时的太子方兴未艾,正有腾云夺日之势,并不是他们姓李的,轻而易举就能撼动。 更别说李扬时父亲本就因功高震主,遭先皇忌惮。 当时的李家前朝后宫,袖揽半壁江山,如何能令先皇不防备? 先皇当然疑心前太子陆定羲意图谋反,逼宫篡位,但陆定羲当时的母家福家早已满门抄斩,并无外戚干政,政治后台更加干净。 而李家一族对皇权的干预狼顾虎视,其心昭昭,天下尽知。 若非季书冉之前暗中引导陆定羲走上“得民心”这条错路,先皇绝无可能放着李家不管,满门心思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防备。 但李家正把自己所有宝压在陆容璋身上的时候,陆容璋反水了,他借太子皇后这把刀,杀了十皇子陆定礽。 至此李家彻底退出皇位争夺的席位,陆容璋则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可李家那时棋至中局,距离最后的成功只剩一步之差,要他们放弃,怎能甘心。 不过当时局势之中,有资格继承皇位,还能扶持李家的,只有陆容璋。 陆容璋就是吃准李家无路可退,所以才敢兵行险招,除掉陆定礽。因此李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和着血吃下这个闷亏,转而助陆容璋登基。 陆容璋登基之后的确履行诺言,多有扶持李家官员,但陆容璋疑心太重,绝无可能任由李家如此发展下去。 因而在后来的国事上,陆容璋对李家恩威并施。 他虽提拔李琛等人职务,却暗中培养陆容璋自己的亲信官员,力求架空李家的权力机构,始终将李家困缩于陆容璋所能掌控的范围内。 要想扳倒陆容璋,季书冉的首要针对性目标,非李家势力无疑。 李家族内本就对陆容璋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颇有微词,却碍于要仰陆容璋鼻息过日子,满腔愤懑也无法发作。 如若季书冉能够从中挑拨离间,求得李家的助力,那想必行事定然事半功倍。 计划方针制定得很好,现在季书冉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自己被困在坤宁宫出不去,陆容璋又跟他生气,不进来。 季书冉无法接近陆容璋的身边,也就没办法干预政务,更别提从中作梗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季书冉决定去给陆容璋低头赔罪。 听说季书冉要去找皇上,红钿兴高采烈地非要按着他梳头抹粉,季书冉好不容易才摆脱红钿,赶到坤宁宫门口,却被两个小太监给拦了下来。 “季——”门口的小太监顿了顿,凑过去对着季书冉低声说,“季大人,您饶了我们吧。现在皇上把权力全都放给丁大人,他不放您走,说实在的,我们也没办法。” 第116章 说服丁曲 季书冉额心一跳,想给自己再求求情,又见二人面如菜色,连连摆手,显然是两边都害怕得罪。 如今坤宁宫是丁曲主家,季书冉反而人在屋檐下,受制于他,倒是说什么话都不管事了。 擒贼先擒王,这些宫女太监说到底都是听命于丁曲的吩咐,没有丁曲的授意,他们哪敢拦季书冉的路。 季书冉无心跟丁曲交恶,也不想和人玩什么宫心计的把戏。 他决定和丁曲说清楚道明白,毕竟丁曲能有今天还要靠季书冉从中搭桥,如今他不知恩图报反而做些过河拆桥的勾当,实在是说不过去。 季书冉去找丁曲时,丁曲正在屋子里学琴,他没有基本功,也没有老师教,只是自己拿着书照学。 看见季书冉进门,丁曲立刻把身子坐正,抬起下巴,摆出高贵的姿态看他,问:“你怎么来了?” 季书冉一个跨步上去,在丁曲旁边坐下,直接说:“我要见皇上。” 丁曲皱眉,季书冉行事大胆,好像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般。 见状丁曲更是烦躁,驳回道:“不许见。” “凭什么?”季书冉反问。 丁曲把手里的书拍在案上,睁大眼睛说:“有什么凭什么?我说了不许见就是不许见! 皇上既然放权给我,我就可以在坤宁宫当家作主,你也自然由我管束!” 季书冉向来不是安心守株待兔的人,要等陆容璋什么时候消气来找自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等到,他的时间不等人,今天必须要见陆容璋。 今天丁曲穿的颜色很亮,一身锦蓝,上等丝绸,富贵明丽,季书冉的眼睛眯了眯,觉得有点眼熟。 “你这身衣服是我的?”季书冉问。 丁曲顿时站了起来,或是心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变幻,犟道:“什么你的?这是坤宁宫的衣裳,我是坤宁宫的主子,这就是我的。” 季书冉嘴边勾笑,“你是坤宁宫的主子?坤宁宫乃是皇后居所,你的皇后册宝在哪里?” “我!”丁曲说不上来,梗着脖子反道,“你不也没有皇后册宝?” 季书冉浅笑安然,“是啊,所以你何时见过我说,我是坤宁宫的主人了?我始终只当自己是坤宁宫的客人,不过暂住罢了。” 丁曲被他呛住,又道:“既然你也不是坤宁宫的主人,那这衣服就是无主的,凭什么我不能穿?” “你以为这身衣裳是皇上送的?”季书冉呵呵一笑,“这是我宫外家里的,之前家人给我送进来,就一直摆在坤宁宫里,却不料穿到你身上去了。 你上次听到我和皇上说的话,知道我喜爱蓝色,这是准备把我模仿得惟妙惟肖,好去见皇上?” 条条猜中,丁曲攥紧掌心,白着脸大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咱们相识一场,模样相似也是有缘,我来给你指条明路。” 季书冉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说,“你就算把我仿得再像又如何,只要我不死,你就永远是个鱼目混珠的冒牌货。我看你心性不低,难道甘心吗?” 丁曲抿起嘴角冷笑一声,重新坐回去说:“季大人,您是朱门,怎知竹门之苦?只要能保住我一日…不,哪怕只有一时富贵,不过是做您的替身,我自然甘之如饴。” 季书冉冷脸反问:“你想要的,不过是富贵和地位。可你也心知肚明,若非我与皇上生了嫌隙,也没得你趁虚而入。 等我跟皇上和好如初,还有你今日的好日子过不成?” 这番话说得简洁直白,又实在直击痛点。 丁曲僵着脸,哑口无言,他的膝盖至今还在胀痛。这就是摆明了,皇上对他的态度和其他奴才并无两样,至多是用来气季书冉的工具罢了。 眼下皇上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随手捧着丁曲玩,一旦皇上和季书冉和好了,那就彻底跟他丁曲没关系了。 有季书冉珠玉在前,任丁曲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琴弹得多么好,不是本尊,那就不是本尊,丁曲一时半刻绝无可能顶替季书冉的位置。 丁曲的确想将季书冉的地位取而代之,但现在他知道他还做不到,和季书冉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你想怎样?”丁曲防备地盯着季书冉看。 见鱼儿咬钩,季书冉重开笑颜,道:“你既然从勾栏瓦舍里出来,就最应该明白,男人的情爱不值一文。 你想要权利财富,我想要的却不是这个,我们俩可以合作。 我能说服皇上继续让你做坤宁宫的主子,但是你不能限制我在坤宁宫的行动,必要时还得在皇上面前跟我打配合。你意下如何?” 这个邀约过于有诱惑力,丁曲所要付出的成本几乎微不足道,这对于丁曲来说,根本就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丁曲不相信季书冉有那么好心,自己对他施以颜色,季书冉竟然肯以德报怨,既往不咎? 因此他仍旧犹豫不决,问:“我只需要这样?你有什么企图?” 季书冉站起身子,拍拍衣褶,说:“我这是通知,不是和你商量,你也没有跟我商量的筹码。你只需要明白,我对你没有恶意,配合我,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被季书冉冷冷一噎,丁曲脸上也有些难看,但季书冉说的没错。 一时的耀武扬威,保不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体验过这种云端之上的日子,怎么可能甘心再回到那个下九流的场子。 丁曲自己办不到的事,说不定跟了季书冉,才能谋一条更好的生路。 想至此,丁曲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 拿捏住丁曲,季书冉二话没说,离开坤宁宫,直奔养心殿。 丁曲对于季书冉来说还有用,他们俩长得相似,说不定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把丁曲安置在坤宁宫,当这个主子,也能替季书冉挡下未来宫妃的明枪暗箭,完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和丁曲交恶,不仅浪费时间,也的确很不值当。 养心殿里,檀香袅袅,陆容璋正为近日陕北流窜的匪寇一事,批阅奏折。 正头疼着,一阵恬淡熟悉的茉莉香近,陆容璋恍然抬头,朝思暮想的人不知何时起,正站在自己跟前研墨。 第117章 重归旧好 陆容璋的手心不由紧了紧,他神色不变,搁下笔,云淡风轻地浅笑问:“你好像不是养心殿的人吧?擅闯养心殿,朕该怎么罚你才好?” 季书冉并不受他影响,继续慢条斯理地为他研墨,轻柔道:“皇上想怎么罚我,那是皇上的意思。能不能让皇上免去我的责罚,那是我的本事。” “你真以为我不敢罚你?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陆容璋轻挑眉梢,上下扫着季书冉的身子,扬声道,“来人——” 声音一顿,陆容璋腿上一沉,季书冉转身坐在他怀里,双腿夹在陆容璋腰间。 他抱住陆容璋的脖子,直勾勾拿一双桃花眼把他紧盯着。 养心殿的大门外,甲胄传响,侍卫们按住刀把就要推门而入。 门页吱嘎响起,陆容璋目光定在季书冉脸上,又道:“停!不用进来了,滚出去。” 门外侍卫们面面相觑,支吾一阵,应声关好门离开。 “怎么样?皇上还罚吗?” 季书冉实在学不会勾引那招,能做出这些动作已经是他的极限,语气邦邦硬,生冷得像冰天里的铁。 回想到当初在客栈里,季书冉被陆容璋逼至绝路,铆足勇气强吻他,对季书冉来说,已是破天荒的惊世骇俗之举。 现在要再让他强吻一回陆容璋,饶是季书冉做了千万遍心理建设,也万难做到。 如今坐在陆容璋腿上,季书冉仿若坐老虎凳一般,如坐针毡,难受得他是全身膈应得要命。 “罚,当然要罚。”陆容璋稳住神色,不为所动,“只不过朕不想假手宗人府,而是要亲自罚你。” 色诱了半天,还是要罚。 季书冉心里浅翻个白眼,撩起外袍就要从他身上离开。 罚吧罚吧,认打认罚,左右皇宫里就是打板子、跪宫砖这些责罚,熬过去,能让陆容璋消气,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只要打不死他季书冉,这盘棋就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怎么罚,说吧,皇上。”季书冉拍拍衣裳,才要走开,就又被陆容璋掐住大腿,卡住季书冉半个身子,不许他彻底离开。 陆容璋扬起脑袋看他,“皇帝的腿,也是你想坐就坐,想走就走的?” 季书冉与他对视,问:“怎么着?罪加一等?” 陆容璋指腹轻轻摩挲,这动作激起季书冉一阵战栗,羞着脸皮,皱起眉心看向他。 “罪加一等还是一笔勾销,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陆容璋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季书冉抽了抽自己的腿,离开陆容璋的桎梏,跳到御案上坐下,与陆容璋面对面坐着。 “对不起,我错了皇上。我自然是认打认罚,那怎么才能一笔勾销?”季书冉捏起陆容璋的袖子晃了晃,好声好气道。 陆容璋站起来,猛一附身上去,他双手大开,按在季书冉身侧两旁,将季书冉笼于自己胸前方寸。 两个人的脸逼得极尽,黝黑的眼珠目不转睛地对视,陆容璋几乎能将季书冉眸中神色尽收眼底。 季书冉略微被他吓到,神情一顿。 陆容璋认真地注视着他,道:“我要你,季书冉。” 不出预料的回复,季书冉垂下眼,眸光闪躲,“除了这个呢?” “我什么也不要。“陆容璋说。 沉默。 “不要逼我。”季书冉轻轻说。 陆容璋细细凝视他的脸,突然问:“如果我真的要逼你,你会不会哭?” 即便在来之前,季书冉就已经做好了最差的打算。 但被人侵犯得哭出来,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实在是过于丢人现眼。 季书冉自认还想要脸,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如果陆容璋真要逼他,他没办法反抗,一定会哭。 “会。”季书冉下定决心般抬起脸,老实回道,“如果你真的要强逼我,我不会反抗,但是我心里不情愿,我就会哭。但是我一定要和你重修旧好,所以我别无选择。” 陆容璋笑笑,清风写意,他伸手抚摸季书冉的耳垂,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那就算了。你这么漂亮的眼睛,不是用来哭的。” 季书冉猝不及防这一吻,抬头躲开。 又听见陆容璋肯松口,季书冉眸光一亮,连忙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计划脱口而出,“我可以来养心殿伺候你,还是以太监的身份就行,你可以随便使唤我。这样给你赔罪,怎么样?” 陆容璋闻言一怔,又皱起眉心,有些不悦道:“你当真如此不喜欢坤宁宫?可马上就要选秀了,中宫一直空着怎么好?” 季书冉拍拍他的肩膀,把陆容璋重新按回椅子上坐下,说:“谁说中宫空置的?坤宁宫不是有自己的主子么?” 想起之前与季书冉置气,放进去的丁曲,陆容璋脸色微变,面含一丝羞愧。 “我把他放那儿,就是想叫你赶紧来跟我赔罪。我已经派人将他的底细摸清,不过是宫外一个妓子,怎么配做中宫的主人?”陆容璋没个好气儿,将丁曲贬得一文不值。 季书冉说:“我不想做坤宁宫的主子,名不正言不顺,坐着刺挠。你把他放那儿,就当给我占座不就行了?我待在养心殿天天伺候你,你日日都能看到我,难道不好么?” 话虽如此,能和季书冉日夜相伴自然是好事,可是要让那样的人暂做中宫之主,陆容璋到底觉得有损皇家威仪,半天没点头。 季书冉看他踌躇不定,好一会也没下个定论,便低头凑到陆容璋耳边低语:“你自幼在深宫长大,必然知道后宫争斗之激烈。把丁曲放在那儿,由他去斗,我在这儿陪你,不好么?你难道想看我日夜浸淫宫斗之中?” 陆容璋生母便是因宫斗而死,后宫之争有多险恶艰难,没有人比陆容璋更明白。 要把季书冉泡在这种环境之下,陆容璋说到底是舍不得的。 “你真觉得,丁曲能斗得过那些世族女子?”陆容璋反口问道。 季书冉搂着他的脖子,摇摇头道:“你没有在地底下生活过,你不知道从淤泥里爬到云端上,要用多少心机和手段,你太看不起他了。” “这个世界上,越是免费的东西,越暗含深渊。我给他这个位置去坐,能不能坐得稳,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季书冉为他理顺龙袍,慢悠悠说。 “难得你有这个兴致,就按你说的做。”陆容璋抓住他的手,摩挲,慢慢说,“冉冉,你上次说的,我也已经仔细想过了。你有鸿鹄之志,我的确不能将你困在后宫,等日后,日子久了,我还放你回前朝。” 第118章 陕北剿匪 其实这对于陆容璋来说,已是做了极大的让步。 陆容璋生性多疑,习惯掌控整个局面,而季书冉对他来说,存在最大的不确定性,季书冉就是颗随时会炸的定时炸弹。 能退到这份上,陆容璋想必也给自己做了无数思想功课。 但季书冉要的本就绝不仅于此,所以也只是心中微动,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当初陆容璋拿季书冉阖家性命做要挟的情境,尚且历历在目。 季书冉毫不怀疑,一旦哪天真正走到无法挽回的道路,陆容璋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家人痛下杀手。 这种始终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季书冉也不想曲意逢迎陆容璋一辈子,所以必须要争,要斗,要抢回所有的权利。 季书冉低头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颔首道:“谢主隆恩。” 事情一经敲定,季书冉就正式搬进了养心殿里,以防万一,他还把红钿一起带进了养心殿做宫女。 孤军奋战,总还是要有个帮手更好。 只不过季书冉既然搬进了养心殿,就不再方便和陈世霄暗中密会,两人的情报互通都靠飞鸽传书来传信。 丁曲依旧住在偏殿,主殿都给季书冉留着。 季书冉把主卧的房门锁死,不允许别人私自进入,毕竟那两道圣旨和珈南给他的传音铃铛都还藏在里面。 在养心殿的日子并不忙碌,宫人们都多少知道季书冉的身份,轻易不给他派活。 即便真要他做什么,也不过是寻个由头,把季书冉安插在皇上跟前刷脸,讨皇上欢心罢了。 陆容璋也从不为难他做什么粗活重活,只是在陆容璋批奏折的时候,有季书冉陪着,便知足了。 这,也就方便了季书冉插手政务。 陕北匪寇流窜的事情越闹越凶,万民书已经被当地百姓请上京城,血红的手印和姓名,是百姓们迫切希望朝廷出兵剿匪的心。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举国皆知,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惹得皇上更是头大如斗,左右不行事,赶着内阁开了几次会都没商议出个决策。 当初关东地带流寇作乱,先皇已经派前十皇子去剿过一次,只是还没彻底解决,十皇子就又匆匆带兵回去参加泰山封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匪寇作乱也并非一蹴而就的现象。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敢夸下海口,能够根治流寇。 哪怕是陆容璋,也不例外。 但是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已是覆水难收,。 陕北的百姓们现在还驻扎在皇城根脚下,日夜来敲登闻鼓,仿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是个烫手山芋,皇上不会拿在手里很久,肯定要抛出去,就看抛在谁手里。 “陕北匪寇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连我都听说了。”季书冉给他研墨,漫不经心地抛出话说。 陆容璋搁下笔,揉揉额头问:“你在后宫,也能听说?” 季书冉笑了笑,停下手里的活,走到他身后,为陆容璋按摩太阳穴说:“登闻鼓每天咚咚咚的,谁听不见? 动静响得人夜里睡不着觉,我就派红钿出去问了,才知道是陕北的百姓在敲鼓请命。 陆容璋随口一问道:“那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季书冉哂然笑笑,说:“自从你登基以来,我一天早朝都没有上过。一个跟社会脱节的人,哪有什么资格有看法?” 陆容璋刚要开口安抚,却听季书冉话锋一转,说:“不过我记得,泰山封禅之前,先帝曾派十皇子和骠骑将军前去剿匪过。” “嗯,确有此事。”陆容璋似唠家常一般顺口回道,“剿匪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没几个官愿意去干,却很贴近民情,能得民心。 之前皇兄派定礽去剿匪,也是想助他做出些好看的功绩。 可惜定礽少不经事,哪里懂什么剿匪,乱做一通,匪没剿几个,反而害得朝廷损兵折将。 一听说泰山封禅即将开始,定礽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留了一屁股烂摊子在关东还没收拾。“ 剿匪是个技术活,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子弟怎么可能剿得像样。 与流寇作战,不比战场厮杀,那叫游击战。 山匪们寻个山头,落草为寇,极熟悉地理环境,地貌特征,他们懂得如何利用地势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饶是十皇子带了骠骑将军保驾护航,但强龙难压地头蛇,也照样是被打个落花流水,丢盔卸甲而逃。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遇上这帮子土匪,正儿八经的兵书战术根本不管用,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下的,当时的朝廷太小看他们了。 季书冉随意道:“陈世霄不是最近没事么?你怎么不给他派点活?” “嘶,”陆容璋倒吸一口气,抬起头,捏住季书冉的下巴掰向自己,“在我跟前,你怎么还想着陈世霄?不拿我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么?” “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交给他历练历练,不也帮你扔了个烫手山芋?”季书冉撅撅嘴,扬起一抹笑。 陆容璋眉梢微蹙,“你是这么想的?” 季书冉眨眨眼睛,满无所谓道,“我又不了解实际情况,随口说出来的。只是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我没什么见地,也没什么分析,只是不想看你整天这么烦心。” 陆容璋没说话,一笑置之。 季书冉刚才说的话,陆容璋当然不会全信,更甚之,陆容璋可能一半都不会信。 毕竟在陆容璋眼里,季书冉聪明得几乎有些狡猾,陆容璋不可能不防,更何况这件事涉及政务,陆容璋更是慎之又慎。 不过季书冉今天这些话倒也的确提醒他了。 其一,李家曾经跟十皇子去剿过匪,有经验,再把李家派过去也有理可依。 其二,剿匪任务艰巨,表面上看是为国为民,实际上吃力不讨好。派李家过去可以掣肘住他们在朝中的发展,也可以消耗他们手下的兵力和精力。 其三,这的确是个烫手山芋,多拖一天都会增剧百姓对朝廷的不信任,必须尽早抛出去。 李家如今在朝中愈发无法无天,是首屈一指的权臣。 陆容璋本就有心打压,让李家做皇权的这个替罪羊最合适不过。 想着,陆容璋拉下季书冉的身子,圈进自己怀里,在季书冉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去。 季书冉与他对视,绽开笑颜。 又几日过去,内务府终于择定了人选,交给皇上确认之后,就正式开始了选秀。 后宫里见天地热闹起来。 第119章 杜鹃簪花 自从季书冉跟陆容璋商讨过后,次日,陕北剿匪的事情就被皇上给敲定了下来,由长安巡抚李文彬携大司马房良一同前去剿匪。 只有将陕北这件事抛出去,皇上才能有功夫喘口气,顺便配合内务府,把后宫选妃的事情给操办起来。 后宫要进人,正是张锣打鼓热闹的时候。 照理后宫诸事都理应由太后与皇后一同操持,但是先前的皇太后早已被送去行宫居住,寿康宫里至今只有季秋阑季太妃一人。 中宫现在的主子又是丁曲,一时之间满宫里竟没一个拿得了主意的人。 陆容璋本想将权都放给季太妃去把持,但是季秋阑如今有孕在身,季书冉藏都来不及,怎么能再劳烦姑姑为这些麻烦事煞费苦心。 现在左右挑不出人,又不能让丁曲挑大梁,陆容璋就有心把季书冉推出去主持选秀。 这个任务季书冉推不出去,他也的确存了择人的心思,就应了下来。 毕竟这都是未来宫里的小主,能早些了解,必然对季书冉来说更有利。 如若能大半都是知时务懂礼节的温顺姑娘,后宫里风平浪静,季书冉也行事更方便些。 陆容璋吩咐过内务府的黄总管,把秀女的花名册与画像都交给季书冉览阅一遍。 季书冉一一翻阅过,大都是聪明漂亮的可人儿,他也对其中几个女子格外留了点印象。 选秀当天,秋风送爽,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把姑娘们的脸都映若桃花般娇嫩欲滴。 季书冉有命在身,领着红钿往内务府赶过去。 路上,撞见一个小太监,正领一列太医步履匆匆,向着寿康宫的方向一径而去。 涉及寿康宫的事,季书冉总是忍不住多留意几分,他把几人拦下,问:“你们这是向着哪去?” 小太监见着季书冉,低头行礼道:“季大人,奴婢领着太医们往寿康宫去。” “寿康宫?”季书冉皱起眉,现在寿康宫只有一位主子,那就是自己的姑姑季秋阑。 他自问将怀孕的事情藏得很好,姑姑也一直称病养在宫内,从不外出。 姑姑的宫女都已经跟了她十几年,嘴巴都很牢,照理不会出事。 如今距离预产期只剩下一月左右,怎么突然会有一批太医往寿康宫去? 季书冉问:“你们去寿康宫做什么?” 小太监知道季书冉这是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季大人您想岔了,我们不是去寿康宫的。太医院要翻新,修葺期间,太医院就都暂行挪居去寿康宫旁边的祥宁宫办公。”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翻新太医院? 季书冉巡睃一圈众人,纵然疑窦丛生,却也没理由多问什么,点点头先将他们放行离开。 去内务府的路上,季书冉一直心事重重,害怕陆容璋真发觉出什么。 红钿心领神会,低声说:“主子,我去查查?” 季书冉回神,点头,“小心行事,切勿被人发现端倪。” “明白。”红钿应下。 储秀宫里,掌事嬷嬷们正为各位秀女们梳妆打扮。 掌事嬷嬷们幽居深宫数年,行事古板严肃,任秀女们都是何等簪缨门第,也不敢在她们面前造次。 储秀宫内端庄肃穆,似一口铜钵倒扣于穹顶之上,密不透风,宫人秀女们行事拘谨,不敢有半分逾越。 秀女们或窃窃私语,打发无聊,便似铜杵环钵一圈,发出嗡——的嗡鸣声。 内务府派人送来几箱子首饰,供秀女们挑选簪花。 当今圣上最好风雅,阳春白雪之名响彻全国,秀女们捯饬得富丽亮堂,更易于脱颖而出。 前几日皇上在坤宁宫,手植桃树一事,传遍后宫。 内务府的黄总管揣度圣意,以为皇上爱花,故而特意送了几箱簪花首饰进储秀宫,叮嘱她们簪花面圣。 若是因此得了圣上的欢心,他们内务府也与有荣焉。 “初夏雨打杜鹃花,尤见新红满枝丫。”一位梳着灵蛇髻,身着红裙的少女翩然走来。 她的身材高挑,举止端庄,衣着华丽,举手投足间,傲气尽显,显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女。 红裙少女弯腰从首饰箱里拿出一朵紫红色杜鹃花,花团锦簇,鲜艳明媚,她笑着爱抚几下,道:“我知道,皇上出生的时候,正是杜鹃花开得最艳的时节。因此皇上年幼时,还有杜鹃皇子一称。我猜,选杜鹃花,一定没错。” 说着,红裙少女忽然转脸看向身边的粉裙少女,“你叫司雨柔,淮安府一个地方知县之女?” 粉裙少女猝然被她点名,吓了一跳,她拘谨万分,小心地点点脑袋,回道:“是的,李姑娘。” 被称为李姑娘的红裙少女,名为李行乐,是礼部尚书李琛大人家中的嫡次女。 李行乐自小娇生惯养着长大,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向来眼高于顶,行事骄纵。 她会主动与司雨柔一介知县之女主动搭话,无关其他,只因司雨柔容貌太过华彩明媚,足称得上美艳不可方物,乃所有秀女之最。 纵使她身上的粉裙低廉朴素,也难掩她半分秀色。 娇滴滴的美人,又出身贫寒,最惹人垂帘,也最引人注目。 李行乐微微一笑,施舍般说道:“我方才说的那些,司姑娘应该不知道吧?” 司雨柔不善言辞,连连低着脑袋摇头回:“我,我,才来京城半月,并不知晓,多谢李姑娘相告。” 秀女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一连串笑声,李行乐也跟着一道笑。 司雨柔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左右惶恐,更是把头垂得更低。 “我可不是有意提点你,只不过本姑娘心善,顺道告知姐姐妹妹们罢了。”李行乐捏起绣帕,捂住嘴笑几声,将那朵杜鹃花带在头上,笑着离开。 有她打样,一时身边几个秀女都冲过去,将所剩无多的杜鹃花哄抢而光。 司雨柔站得离首饰盒最近,顺手也默默取了一朵揣在怀里。 她走到一边的铜镜前,将杜鹃花规整戴在额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过在诸位秀女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嬷嬷偷偷塞给李行乐一朵芙蓉花。 李行乐抿唇一笑,收入袖中。 这不过是秀女间的一段小插曲,季书冉在黄总管的陪同下前来储秀宫,查阅秀女们的境况时,恰好看见。 季书冉斜眼看向黄总管,意思不明而喻。 当初季书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些性格好的女子。 今日打眼这一瞧,后宫里是消停不下来了。 黄总管自知理亏,清清嗓子,避过季书冉的视线。 这还没进宫呢,选秀都还没开始,便已经斗起来了。 殿前选秀的地址在云意殿,吉时将至,黄总管过来先把秀女们带过去,再等皇上坐下,选秀就要开始了。 季书冉又把里面的秀女们扫一圈,心里有了几分计量,这才跟黄总管告别,独自回去养心殿请陆容璋移步云意殿。 “主子,奴婢记得那个司雨柔,您在花名册和画像上,对她很有印象。”红钿走在季书冉身边,跟他搭话说。 季书冉点点头,“她长得很美,如果能引诱到皇上,说不定能帮我的忙。只是可惜出身太差,要不然也不会还没进宫,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想起刚才的事情,红钿亦是心有余悸,道:“皇上的确是杜鹃花时节出生,可当初皇上的母妃就是为了用儿子争宠,天天佩戴杜鹃簪花。这才会激怒前太后,一怒之下将其处死。” 第120章 选秀开始 季书冉矢口否道:“那时陆容璋的母妃并非是为了争宠,而是因为当时陆容璋患上肺疾。 但是他们母子在宫中备受冷眼,太医碍于其余宫妃之压,也不敢把陆容璋治好。 他生母被逼到绝路,只能出此下策,日日佩戴杜鹃花。她想让先皇记起,他还有个杜鹃花开时生下的儿子,能够救救他们母子俩。 但是这样势必会暴露先太后残害皇嗣,祸乱宫闱,先太后这才杀了陆容璋生母灭口的。” 红钿轻惊道:“奴婢竟是不知,还有这段往事。” 正是因为这段往事太悲壮惨烈,是陆容璋心底最痛心疾首之事,所以他一登基,就下旨除尽了宫里的所有杜鹃花。 方才在储秀宫里,那司雨柔,可是被李行乐祸害得惨了。 如若她真敢配戴杜鹃花面圣,别说留牌子赐香囊,不连累她家人都是轻的。只看她有没有那个脑子,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关。 皇上刚下早朝没多久,正在养心殿里批奏折,季书冉推门进来,请他前往云意殿进行选秀。 陆容璋抬眼看一眼他,没把手里的奏折放下,敷衍道:“批完这个奏折就去,冉冉你等会。” “很急吗?”季书冉走到他身边,问。 “还好,只是既然都看了,就批掉再说。”陆容璋头也不抬说。 季书冉有些口渴,端起陆容璋手边的茶杯喝一口,“那你抓紧,姑娘们都在等着。” 陆容璋笑笑,“我选妃,你不吃醋就罢了,还这么上心?” 季书冉被他一噎,脸色微僵,“我吃什么醋?” 陆容璋御笔批红,落下朱砂,他将这个奏折批完,折起放好。 陆容璋站起来,搂过季书冉的肩膀往外走,“选秀我不开心,你什么时候吃醋了,我才开心。” 季书冉没说话,心里还盘旋着方才杜鹃花的事,面色有些沉。 陆容璋低头看他,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还以为季书冉心口不一,有些闹脾气。 陆容璋心情大好地笑了笑。 两人相携,一路走向云意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唠着磕。 快近殿前时,季书冉慌忙从陆容璋臂弯里逃出来,规矩地站在他身后,装作寻常贴身太监的样子。 陆容璋失笑,没戳破他,理正龙袍迈步而入。 皇上落座正殿上座,季书冉陪在身边站着。 黄总管主持流程选秀开始,第一批秀女就被掌事嬷嬷引了进来。 诚如陆容璋自己所说,他对选秀没有什么兴趣,他懒洋洋坐在龙椅上,任凭一批批的秀女进来又离开,愣是没留下一个牌子。 季书冉皱眉看他两眼,一时也拿不定陆容璋自己是怎么想的。 既然不想放人进宫,又何苦同意选秀? 很快,秀女之中出现了第一个留下牌子的姑娘—— “首辅大臣张维善之女,张采棠,年十八!” 随着小太监一声长呵,一位温婉清丽,小家碧玉的姑娘应声上前跪下,道:“臣女张采棠见过皇上万福。” 陆容璋慵懒耷拉着的眼睛移向她,问:“你就是张维善的女儿?” 张采棠低头回道:“正是。” “嗯,”陆容璋没什么表情,“把头抬起来,给朕看看。” 张采棠应声缓缓抬起脸,清水出芙蓉,温润娇嫩。 “留牌子,赐香囊。”陆容璋对着徐英点头道。 徐英得命,高呼:“首辅张维善之女张采棠,留牌子,赐香囊!” 张采棠入选,面色不改,只有浅浅的欢愉染入瞳中,抿起笑意站起来。 又是几批秀女看过,忽然一抹靓丽的朱红走进来,季书冉看向那名女子,正是方才的李行乐。 她头上的杜鹃花已经被替换成了芙蓉花,因此陆容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在听到她的出身时微微抬眼。 “礼部尚书李琛之女李行乐,年十七!” 李行乐莲步踏出,躬身下跪,朗声道:“臣女李行乐见过皇上万福。” “李行乐,”陆容璋拿正眼瞧她,问,“可曾读过什么书?” 李行乐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女读过《女诫》、《内训》、《女范捷录》。” 陆容璋眉梢一挑,“《女诫》、《内训》、《女范捷录》?这都是关于女德的,是李琛教你读这些的?” “是,家父对臣女姐妹的教养,向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读这些书,也能更好地教育臣女侍夫之道。”李行乐对答如流。 陆容璋似是来了些兴致,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说:“朕见过你姐姐李湘君,她看的书,比你看得多。” 提及姐姐,李行乐也并不惊讶,她矜傲之色不减,从容答道:“家姐曾经跟臣女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姐姐已经去行了她的万里路,而臣女的万里路,就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季书冉一顿对话听下来,也难免多看了几眼这个姑娘。 伶牙俐齿,行事狠辣,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还是李家的姑娘,季书冉本就筹谋要和李家拉近关系,若有机会,还得寻个机会拉拢。 陆容璋轻笑一声,点点头,“留牌子吧。” “礼部尚书李琛之女李行乐,留牌子,赐香囊!” 李行乐唇角高扬,心满意足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在此之后,皇上像是兴致也被提起来了,又给几位姑娘提了问题,留下了几个牌子。季书冉一一把她们的身份信息,相貌品性也都记在了心里。 这时一朵鲜艳紫红的杜鹃花卷入眼帘,陆容璋的脸唰地变了。 季书冉眉峰一扬,静候这出戏开场。 正好,他也想看看陆容璋的反应,也看看这位司雨柔姑娘到底有没有他去拉拢的资格。 第121章 司女献宝 司雨柔低头含羞地碎步而入,瑰丽的杜鹃花在她发前盛放,艳丽小巧的脸蛋与杜鹃花朵相映成彰,别具一格。 季书冉的手中一紧,不知何时,陆容璋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掌心。 陆容璋沉着脸,直勾勾盯着司雨柔脑袋上的花,瞳色愈深。 他的视线凌厉似刀锋剑刃,几要将那团杜鹃花整个毁成齑粉。 有了司雨柔这个变数,同组的其余几位秀女也因此而备受冷落。 任她们一个一个介绍过去,秀女们便是使尽十八般招式,也没能换来陆容璋的丝毫侧目留神。 “怀远县知县司牧之女司雨柔,年十八!” 司雨柔应声上前,屏住自己雀跃期待的心,缓缓跪下,乖顺道:“臣女司雨柔拜见皇上万福。” 陆容璋冷冷开口问:“你头上这朵花,是怎么戴上去的?” 前面几批选完秀的秀女,不论结果好坏,都会回到原先候场的宫殿继续等候。 选秀结束后,内务府会领她们回储秀宫,宣读她们最后的归属。 先选完的秀女回去之后,皆会分享她们在过程中遇到的事情。 例如选秀开始的流程,该说什么样的话,她们又被皇上进行了什么样的提问等等。 司雨柔万分重视此次选秀,对于她来说,这次进宫选秀,不成功,便成仁。 因此她在她们说话时,偷摸听了好一会,也大概明白了这次选秀的形式和内容。 但根据之前的秀女所说,皇上大都只问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例如家住在哪,可有兄弟姐妹,读过什么书之类。 然而到了司雨柔这儿,皇上的语气明显出了岔子,抛了个司雨柔始料未及的问题。 照理根据李行乐所说,皇上看见这杜鹃头花,应该十分欣喜才对。 如今一听,怎么会态度如此冰凉? 司雨柔不敢有误,规规矩矩地回道:“回禀皇上,这朵杜鹃头花,是来自内务府大人上午送来的首饰箱中。臣女见着欢喜,便从中挑选出来,戴在了头上。” 陆容璋眉目铮然,看向一旁的黄总管。 黄总管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两股战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回禀:“皇上明察!咋家怎么敢放杜鹃花在首饰箱里供秀女们挑选,您就是借咋家一百个胆子,咋家也不敢啊!” 他话一顿,转头就把脏水都泼在了司雨柔的头上,严词指摘道:“这个秀女,一心只想投机取巧,如今眼见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就把脏水往内务府的头上泼! 圣上明鉴,宫里绝容不下她这等颠倒黑白、心狠手辣的女子!” 蓦地被扣上一口盖世黑锅,司雨柔整个懵在原地,她猛地抬起头瞪向黄总管,小脸煞白,满是惶恐,“我,我没有说谎,这是真的……” 陆容璋面色不变,眼珠转向黄总管的方向,“黄进禄?” “圣,圣上……老奴为大雍,为您,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啊!”黄总管颤着喉咙高喊一声,跪在地上,往地面狠狠一磕—— “嘭”一声闷响,鲜血顺着黄总管脑门上的伤口里汩汩往下流。 陆容璋有些失语地扯起嘴角,舌头裹了裹牙根,没说话。 黄总管头破血流的那一瞬间,司雨柔直愣愣地盯着黄总管的脸,眼前仿佛只有铺天盖地的血色。 高座之上,皇帝的视线仿若道道冷箭,强威逼下,她呆在原地,大脑里唯余一片空白。 其实这一切并非毫无预兆,她分明早就应该发现的。 方才在李行乐说完有关皇上“杜鹃花”的故事之后,的确有不少姑娘一道冲上来,争抢杜鹃花头饰。 可是在方才候场的偏殿里,除了自己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姑娘也佩戴同样款式的头花。 是她紧张得昏了头,头晕脑胀之间,竟全没注意到此事! “我…这……”情势不容乐观,司雨柔知道自己百口莫辩。 她颤抖着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砸落在地,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紧紧抓在季书冉手腕上的那只手逐渐放松,季书冉微倾过头,看向陆容璋的脸。 陆容璋紧绷的神色已经放缓,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堂下的这出大戏。 “你知道你戴这朵花,意味着什么吗?”陆容璋问。 司雨柔泪如雨下,意识不清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陆容璋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拖下去吧。” 不是赐花,不是撂牌子,是拖下去—— 拖到哪里去,拖到监狱里去! 司雨柔面若金纸,整个人像泥一样瘫倒在地,大而圆的杏眼里木讷着,毫无神采,一片空洞洞的虚无。 两旁的侍卫听命上前拽起司雨柔的的手腕拖起来,司雨柔像是猛地开窍一般,陡然间如电鱼般哆嗦一下。 她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向陆容璋,大喊道:“皇上!皇上,臣女不仅是来选秀,还…还是来献宝的!” 这种被逼进穷巷,临危之际,胡言乱语以求一丝生机的事情,陆容璋见得太多。 因此他并不为其所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堂下的几人。 司雨柔闭紧双眼,豁出去似的破口大叫道:“皇上!臣女要进献之宝物,跟季皇后有关!” 此话一出,两旁所有秀女皆是举目大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中宫的确有主,也的确姓季,这是所有秀女心知肚明的消息。 但那是一个男人,至今也只有流言蜚语,宫外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位“季皇后”。 所以家中大人虽都叮嘱她们不要非议这“季皇后”,但也叫她们不要太当回事。 毕竟没有明媒正娶,也没有皇后册宝,更没有昭告天下。 这“季皇后”的分量,想必也与寻常受宠的娈童没什么区别,所谓的“入主中宫”,也就是讨个欢心罢了。 生死危难之际,这司雨柔竟然搬出那“季皇后”的名头,秀女们心中各有腹诽,不论怎么想,都觉得此女被逼上绝路,疯魔了。 季书冉脑中一顿,他竟恍惚了半会儿,才茅塞顿开,司雨柔口中的这“季皇后”,指的居然是自己! 第122章 峰回路转 季书冉神色错愕地看向司雨柔,转瞬之间,自己怎么就从看客,摇身一变,被司雨柔拉进了这场旷世大戏之中? 陆容璋亦是神色骤变,紧紧盯住司雨柔的脸。 挟制住司雨柔的两个御前侍卫,见皇上变了脸色,明白局势有变。他们在御前侍奉的久了,察言观色还是明白的。 他们不敢贸然动作,只能与司雨柔僵持在原地。 司雨柔哀戚地仰视着龙椅上的男人,心下绝望杳然无声。 已经没有退路了,司雨柔的父亲是冒着生命危险,把她送进宫做妃子的。 一旦她真的被逼下狱,甚至祸累家人,司雨柔就是坠入黄泉,也无颜面对司家列祖列宗。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还不如拼死一试,说不定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容璋略扬起脸,与季书冉对视,两人的目光缓缓汇集,无数情绪在之间拉扯传递。 “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是诛连九族的?”陆容璋收回视线,看向司雨柔,凉声问。 司雨柔挣开侍卫的手臂,跪在地上,一磕头,道:“臣女知道!” 陆容璋收袖起身,吩咐道:“徐英,带她来偏殿。” 徐英略显一惊,低头应下。 季书冉看不懂了,避人视线,他小幅度拉住陆容璋的胳膊,轻声问:“你什么情况?” “跟你有关,我不能马虎。”陆容璋低语回他,轻柔拂下季书冉的手,领头走进云意殿的偏殿之中。 刹那之间,仿若行将渴死的鱼被重新投入溪流,重获新生。 司雨柔又哭又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新鲜空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陆容璋走进偏殿之后,季书冉沉默地凝视着地上的司雨柔。 见她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在徐英的带领下,步履磋磨地跟着一起进入偏殿。 季书冉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原本,他只是想看看,这姑娘有没有能力,为她自己扭转局面。 没想到司雨柔这保命的底牌有是有,只是居然是和自己有关。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能让司雨柔有信心,这可以平息陆容璋的怒火,甚至还能让陆容璋重新考虑将她纳入后宫之中? “你所说的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皇上屏退众人,独留司雨柔一人在偏殿之内回话。 司雨柔跪在地上,喉中哽咽,却很是坚定,她道:“回禀圣上,臣女家中原本是中医世家,老太爷便是医圣司络。老太爷曾在搭救一名老妪时,有过一次奇遇。 这位老妪不仅将授他通天医术,更赐给他两份毒药。此毒认主,需以鲜血浇养,一旦进入他人体内,便会令人深陷情欲,无法自控。 发作期间必须……交合,以及服用主人之血,才可压制毒性。“ 此物太过于惊世骇俗,连陆容璋也是脸色骤变,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你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司雨柔头也不抬回道,“此毒有两份,皇上大可先以其中一粒试验,确认无误之后再使用此药。” 陆容璋心中转圜万千,思绪起伏不已,他踱走几步,坐下问:“你说这和季皇后有关?有什么关系?” 司雨柔抿紧嘴,好半天才艰难道:“此毒药通常分雄雌,雌药用以女体,雄药下于男体。 此药通常用以男女交合,所以两者服药之后会渐生情愫,情难自已。 但若男子服下雌药,时间久了,毒性入骨……会,会,会……” “会怎样?”陆容璋问。 司雨柔闭眼,不管不顾道:“会逐渐改变男子体内构造,更像女子!而且还会,会……怀孕!” “什么!”陆容璋拍案而起。 这药是司雨柔的父亲特意叮嘱她带来京城的,她原是想用来给自己争宠,毕竟雌药若入女体,可以大大提高怀子的成功率。 父亲官职虽小,却因得罪了当地的勋贵,举步维艰,项上乌纱不仅快要保不住,更有可能涉及家人性命之忧。 他们没有强势的亲戚帮扶,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送女上京,若能入宫做上妃子,便能可帮衬母家。 家人相信她能够以美貌入选后宫,若还能顺利孕育龙嗣,便对她争宠上位之路,可谓是助益良多。 但如今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进后宫,差点就要落大狱,司雨柔无可奈何,只能献宝求命。 “皇上饶命!”司雨柔跪在地上,颤若筛糠。 云意殿内,众人静心等候,各自心怀鬼胎。 不知道皇上跟那司雨柔进入偏殿聊了那么久,到底聊了些什么东西。 季书冉同样不明所以,视线频向偏殿射去。 这些事有些太过出乎于他的掌控之外,这种信息残缺的不确定性让他心慌。 很快,偏殿里有了动静,陆容璋打头走出来,身后跟着唯唯诺诺,一副被吓瘫了的司雨柔。 陆容璋走回龙椅上坐下,季书冉凝眉看他,这一次陆容璋却没有回视。 季书冉莫名的,心乱如麻。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一旦脱离了他的掌控,便似脱缰野马,再也难拽回来。 司雨柔规规矩矩地走到台下跪好,战战兢兢的,发丝因着冷汗密布,黏在脸上,虚得像刚生了一场大病。 “司雨柔,”陆容璋没有让众人久等,就给出了结果,“留牌子吧。” 不仅是徐英懵了,全场震惊。 季书冉对司雨柔所献的宝,更加好奇了。 “臣女谢主隆恩!”司雨柔涕泪交垂,高声呼喊。 宣判的小太监愣了愣,还是被旁边的太监捶了一拳肩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经活: “怀远县知县司牧之女司雨柔留牌子,赐香囊!” 怀远县知县之女司雨柔,经此一役,一战成名。 季书冉对此女的品性性格已是洞若观火,不过是贫苦出身,搏一个出路的女子,温顺乖巧,小家碧玉,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有那样宝贝,那件跟季书冉息息相关的宝物,献给陆容璋,能够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宝物,季书冉实在是好奇得紧。 季书冉在后面的选秀中,也曾耳语问过陆容璋,那是什么东西。 陆容璋却顾左右而言他,嘴巴严实得密不透风,连季书冉都瞧不出什么端倪。 之后的秀女再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陈世霄的妹妹竟也来参加选秀,令季书冉吃了一惊。 选秀结束之后,季书冉没跟着陆容璋一道回去,而是领着红钿独自去御花园逛逛。 这个司雨柔,今日一见,不知是敌是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拉拢。 这步棋不好下,季书冉只能先想法子去摸摸李行乐的底。 “红钿,你有时间再帮我打听一下,那司雨柔,到底什么来头。”季书冉吩咐道。 红钿低头道:“主子,我明白。” 忽然御花园的草地里一声窸窣窜过,季书冉今日精神崩得太紧,颇有些杯弓蛇影的胆寒,他一惊,低头去寻。 红钿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草坪里,压过一条细长的痕迹。 她自小田野间长大,见怪不怪道:“主子,别怕,应是条蛇。” 季书冉惊了惊,反问:“蛇?” 第123章 宫里有蛇 提起蛇,季书冉的心更慌了。 这种感觉,好似在地上扔了一把碎豆子,任它们弹跃蹦起,乒乒乓乓地溅落一地。 就像季书冉此时的心,乱得厉害。 “我怕蛇,我们回去吧。”季书冉收回视线,转身拉住红钿的袖子就走。 这几日,季书冉的确发觉过,自己的身边有蛇,但并没有这么真切,更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夜半之时,有什么冰凉细长的东西,缓缓缠住自己的足弓,顺着脚踝渐渐上行。那种细腻的,令人汗毛倒起的触觉,将季书冉惊出一身冷汗。 他猝然醒来,身上却衣着完好,并没有半点被蛇侵犯过的痕迹,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又或者是旧人乘梦而来,寻他。 旧人是谁,是贺春舟。 被困皇宫的数月,季书冉一直在逃避这个名字,和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无数记忆。 泰山封禅那日的经历,好似硬生生在季书冉的心上撕下一层皮。 那是一道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长着厚厚的血痂。 季书冉试图让自己忘记那个人,也不知道血痂下的伤口长得怎样,更不敢随意去触碰。 如今再提起这个名字,就像将那层痂皮掀开一个小口,又疼又涩又痒,露出血肉模糊的伤痕。 季书冉粗喘着气,似梦似醒地重新躺回床上,惊醒的冷汗发在背上,粘着亵衣,湿漉漉的,又有点凉。 可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难道春舟真的回来找他了? 同塌而眠的陆容璋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过来摸他。 淡淡的龙涎香,温润的掌心,抚在季书冉的脸上,陆容璋问:“冉冉,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季书冉摇头,此时的天子之威,反让季书冉生出三分心安的依赖感,他摇摇头,回:“没什么,是做了噩梦,没大碍。” 陆容璋轻笑,把季书冉当成小孩子一般,拍拍头,“有朕在,牛鬼蛇神进不来皇宫。你且安心,好好睡吧,乖。” 是啊,这里是皇宫,皇家威仪通天盖世,寻常妖物是进不来的。 但上次贺春舟的父亲乃是腾云而来,想必与普通妖精有些区别,说不定贺春舟来历并不一般…… 算了,怎么又满脑子是他,不想了。 再说泰山封禅一别,季书冉自知说了那么重的话。任凭贺春舟心意再坚决,也都被他赶跑了,怎么还会再回来找他? 是季书冉多想了,不能再想他。 生活要向前看,要把贺春舟彻底给忘了,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季书冉去伤春感秋。 “睡了,我睡了。”季书冉喃喃。 可如今,并不是梦,而是真的有蛇,从御花园的草丛里一窜而过。 季书冉心神不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没有意识地捏住红钿的袖子,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蛇呢?这是皇宫,怎么会有蛇的?” 红钿以为季书冉怕极了,便出言安抚道:“主儿别怕,御花园花草树木繁盛,有什么样的蛇虫鼠蚁都不见怪。 您要是害怕,奴婢明日便去找内务府知会一声,让他们寻人去除蛇。” 季书冉神游回笼,点头,又猛地摇头,他自己也一时有些糊涂。 “若是真有蛇,扔出宫去即可,千万别伤它性命。”季书冉低声说。 红钿回声,把事情承应下来。 两人才走到一半路程,忽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赶来,奔向季书冉道:“季大人,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 陈将军进宫了,来找您,瞧不见您,便派奴婢来寻您。” “陈世霄?”季书冉略惊。 但他与陈世霄已经合作这么久,明白陈世霄的性子,今日直接找进宫里来寻他,一定是出了事。 季书冉不敢有误,连忙让小太监带自己过去找他。 而且对陈世霄,季书冉还有一些心里话要对他说。 他俩没在养心殿见面,季书冉见着陈世霄之后,陈世霄直接把季书冉带去了坤宁宫后门,在坤宁宫的一处密室里说话。 “我在坤宁宫住了几个月都没有发现过这个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季书冉看着四面的墙,惊奇道。 陈世霄拉他到桌旁坐下,说:“这是皇后的死士告诉我的,先前的福皇后自己暗中打造出这条密道,可以一直通往宫外。” 季书冉恍然大悟,“难怪你之前几次进坤宁宫,都没有被皇宫发现,原来是这样。” “先不说这些了,冉冉,你猜的没错,李家的人一去陕北,就出了事。”陈世霄直接阐明来意。 提到正事,季书冉连忙正色道:“是么?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 陈世霄说:“皇上这次不仅把他们派去剿匪,而且还命他们同时赶去关东,要把先前十皇子留在关东的一屁股烂摊子,都收拾干净。 李家那个李文彬,本就不善兵事,还要兼顾两头,忙活了半天,反而没一个地方落到好处。 陕北催他们出兵出的急,李家就和大司马一起派兵剿匪,奈何当地的流寇很是顽强狡猾,把朝廷的兵斗得人仰马翻。 关东的流寇之前没剿干净,当地的百姓对朝廷失望,落草为寇的人越来越多,比之前还要凶猛。 这回李家是栽了大跟头了。” 第124章 真心相待 这些事季书冉早有预料。 这不仅是李家自己囿于能力不足,而惹下的祸端,更是皇上为了打压李家,故意刁难。 派一个文职相公,去做领兵打仗的活计,能做好才是天方夜谭。 季书冉扬起嘴角,反问陈世霄道:“若是我说,我能助李家度过难关,李家是不是欠我一个大人情。” 听季书冉说,他能帮李家这一关。 陈世霄先是一惊,又随他笑了笑,“你要是真能帮李家过了这一劫,何止是人情,那可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李家这回剿匪做不好,皇上责罚下来,那可不仅是剿匪的罪。 新账旧账一起算,李家就算不被连根拔起,也要元气大伤,再也不可能维持今天一手遮天的局面。 季书冉神神秘秘道:“匪寇作乱,分为山匪和流寇。山匪占山为王,拦路收钱。流寇打家劫舍,以此营生。 山匪和流寇作战地点不同,两者又同气连枝,互相通风打掩护。要想逐个攻破,打了这个,势必逃去那个,久而久之一定难于登天。 那不如把他们合二为一,对官府来说,比山匪、流寇两头乱,剿起来更容易。” 陈世霄听得有些晕,问:“书冉,你这说得轻巧,他们已经盘踞许久,怎么会轻易进行变动?” 季书冉点头说:“好好的百姓,因为生活不下去,才会去做匪寇,挣这些黑心钱。 比起山头,乡村里更适合朝廷的部队作战,所以我们要把山匪都赶下山,跟流寇混到一起。” “怎么做?”陈世霄问。 季书冉认真道:“很简单,让李家的人找当地府衙配合,大开官道。让百姓,尤其是镖局的人免费走官道,不走山路。 山匪拦路打劫的主要钱财来源,就是镖局里的镖车。 所以官服必须硬性规定,镖车,或是运输金银宝物的马车一定走官道。 这不仅不加收钱,更是要派兵护送通行。 若他们敢走山路,就需要交罚款。 这下子,所有人都走官道,没人再去冒险走山路,山匪的财路被切断,为求生计,自然去投奔流寇。”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也加大了百姓应对流寇的危险指数。 陈世霄又问:“可流寇的人数增加,势必更加猖狂,横行乡里,这不是拿老百姓的命去赌吗?若是官府出兵晚了,岂非死伤无数,这又怎么和乡亲们交代?” 季书冉用手蘸茶水,在桌面上画一面大鼓的造型说:“所以在这之前,他们要准备好百十口大鼓,在每个曾经流寇打劫的村子里都放一个。 官兵们分散在每个村子里,轮流放哨准备着。 一旦流寇进入哪个村子,便敲响大鼓,其余各地的村子听到鼓声,也都敲起来,召集所有兵力,以最快的速度向那个村子赶去。 长此以往,我不信这些流寇不会被打出原形,闻鼓丧胆。” 话到末尾,陈世霄眼里已是亮光频频,看向季书冉的神情里只剩惊喜万分。 “好,好好,你这个法子好。”陈世霄站起来,踱走几步,又回去坐下,赞不绝口道,“就是回到战场上,这也是个好法子,哪边有敌袭,听着鼓声就能瞬间知道。” 季书冉笑起来,眸中光彩,灿若明珠一般,“世霄,你把这办法告诉李家的人,但千万别暴露出我的身份。 只让他们知道,若是嫌如今这皇上不称心,那不如换个皇上。 既然咱们能救他们的命,自然也有的是法子能毁了他们。”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陈世霄一把握住季书冉的手,两手交叠,柔软的皮肤触碰,气氛又陡然转变。 有些暧昧。 这回季书冉不知何故,没有欲盖弥彰地把手抽出来,而是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说:“陈世霄,你有没有想过,彻底扳倒陆容璋之后,要做什么?” 陈世霄看着季书冉的脸,缓缓摇头。 他已经习惯了和季书冉一起心惊胆战的日子,每天都在为下一步怎么走而筹谋。 贸然提起胜利之后的事情,他倒是真的没有想过。 季书冉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在大雍好好玩过,等到时候,我把宫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就想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游遍名山大川。” “那我跟你一起。”陈世霄也对着他笑。 季书冉回脸看他,与陈世霄对视,正经问:“你的志在沙场,真要为了我舍弃吗?” 陈世霄无所顾忌道:“怎么能叫舍弃呢?只许你放假,不许我放假么?你要回来,我也还要回来的。 大雍的沙场不会少了我陈将军,自然,我也少不了你,明白吗?” 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不能和季书冉分开,很可能一次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 陈世霄想起珈南回国之前给他寄的一封信,信里面提到季书冉,珈南说季书冉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跟他们是不同的。 很有可能,季书冉随时都会消失。 收到这封信的那个夜里,陈世霄辗转反侧,一秒也没有睡着。 现在的季书冉并非从前的季书冉,陈世霄是能够体会到的,只是他不确定这样的改变因何而起,也不敢去面对。 一夜难眠。 次日清晨,陈世霄起床的第一件事,就就是派人进宫去打探季书冉的消息,确认他无恙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自那之后,陈世霄派人打点了太医院的一名太医,日日向他汇报季书冉的身体情况。 今天听季书冉提起离开这件事,陈世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随行。 现在的季书冉就像一场捉摸不透的雾,不知何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消散。这种事,他万万不敢赌。 “陈世霄。”季书冉唤他的名字,从未有过的温柔和仔细。 陈世霄思绪被他拉回,与季书冉对视。 “可能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会跟你说,“ 季书冉顿了顿,手心里掐了一把紧张的汗,“陈世霄,我已经有些喜欢,并且习惯你这么长时间陪伴在我身边的感觉。 我之前可能还觉得你只是拿我当个消遣,并不是真心待我。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我也非常感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宽容和支持。 不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为我全力以赴,我真的很感动。” 陈世霄的心瞬间被季书冉的这一番话拉得高高吊起,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吞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季书冉看,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虽然我不能给你更多的承诺,”季书冉的声音很轻,在浓浓的夜色里,却无比清晰,“但是……” 季书冉对着陈世霄招了招手,陈世霄心若擂鼓,慢慢向他靠近。 季书冉突然主动倾过身子,在陈世霄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闪而过,可柔软温暖的触感,却货真价实。 “你明白吗?”季书冉问。 烛光摇曳,在地上拉出一条极细长的倒影,映得季书冉的眼睛里也璀璨如星。 陈世霄呆滞地看着他,又猛地回过神来,激动不能自已,热泪浅浅盈眶。 他一把将季书冉搂在怀里,身子小幅度地战栗。 “我好像,明白了,书冉。” 角落里,一条尖细的蛇尾窜过,隐入黑暗之中。 墙角恢复往常的模样,落寞、孤寂。 第125章 矢志不渝 烛光葳蕤,适合有情人之间暧昧丛生。 陈世霄紧紧攥住季书冉的手,脉脉对视,发誓道:“书冉,我一定会对你好,此生此世,如若辜负,必叫我天打雷——” 话说一半,季书冉连忙捂住他的嘴,瞪他说:“呸呸呸,怎么不给自己积点口德!” 掌心下的唇角扬起,陈世霄迷恋而餍足地笑。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季书冉似有同感,放下手,与陈世霄相握住,“我明白,我都知道,我相信你。 请你也一定相信我,我今天既然下定决心,要跟你表白,那就不会反悔。” “书冉,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我也有很多缺点,我配不上你。但是我会慢慢改正,直到有资格站在你身边。”陈世霄把吸吸鼻子,屏住眼泪,笑着说。 季书冉摇了摇头道:“我喜欢你,我选择了你,那就没有值不值得。感情是无法用天平衡量的。” “再说了,我何德何能?若是你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都配不上我。这世上,哪还有人配站在我身边?”季书冉话锋一转,笑了出来。 “不是,”陈世霄没有附和他的笑,专心致志地盯着季书冉的眼睛,“你值得,书冉。无论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切,我爱你。”陈世霄一字一字,认认真真说,“此心昭昭,日月可鉴;原誓旦旦,天地皆知,此生不渝。” 一股酸意涌上鼻尖,心中暖流肆意涌动,眼眶逐渐泛起湿红,两人对视,季书冉破涕而笑。 这样炽热的感情,真挚而热烈,从始至终的专一,如何能不为之动容。 “我会慢慢,慢慢地靠近你,这过程或许有些长,世霄,万望你可以理解。”季书冉笑中带泪,缓缓说。 陈世霄的手有些发颤,心上热得快烧起来,他压下所有涌流的情绪,慢慢道:“我不怕时间久,天荒地老我也等得起。怕只怕你放弃我,拒绝我的感情。” 季书冉似又想到什么,慌忙说:“还有皇上那边,我尽量不会再让他碰我。既然与你情意相通,我也明白与人避嫌。只是陆容璋他……” 他话没说完,被陈世霄忽然凑上来吻住,堵下喉中其余的话。 陈世霄简单吻过,便轻松放开,说:“我理解。你最聪明,自然有你的办法,但万事以你的生命安全为先,切勿以命相搏,天下万事,不能和你的命相提并论。” 季书冉重重点了点头,笑意里含了丝自己没察觉的甜意,“好,听你的。我懂分寸,我们还有大事未竟,还有很长的人生路没走,我哪里舍得?” 这里毕竟是皇宫,两人不便久留,既然已互通心意,万般尽在不言中。 陈世霄还需争分夺秒地去和李家的人谈判,季书冉也还要与后宫新选进来的秀女们斡旋拉拢。 时不我待,二人互道一句“珍重”之后,便互相分开。 红钿早已被季书冉派回养心殿当差,时刻注意着皇上的举措。 一旦陆容璋有风吹草动,红钿也好及时汇报给季书冉。 回养心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雾蒙蒙的,衬得夜色更浓,天气更寒。 季书冉的脸上,却毫不知觉地始终挂着浅笑。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季书冉调整好心情,压下嘴角,快步走进去。 红钿此时已经在养心殿门口候他,见到季书冉,她连忙把人拉到一边,低声说:“主子,皇上刚从芜香苑回来。” “芜香苑?”季书冉疑惑。 这应也是后宫的宫殿,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妃子的寝宫。 红钿说:“今日那位司小主,便被安排住进去的。而且整座宫里,没有别的小主,只她一人。” “司雨柔?给皇上献宝那个?”季书冉有些惊讶。 到底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对陆容璋竟然重要至此。这宝物发挥的作用,大大超出了季书冉的预期,季书冉的兴致也愈发浓郁。 “是。”红钿点头。 季书冉停下步子,缓缓思索道:“皇上给她位份了吗?封的什么?” 红钿道:“常在,皇上没有赐字,所以她为司常在。” “竟越了答应,直接封为常在。”季书冉若有所思道,“你说皇上刚从司雨柔宫里回来?既然翻了牌子,怎么没过夜?” 红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主子您想岔了,不是翻牌子,内务府并没有送绿头牌过来。 后妃初次侍寝,都是要乘凤鸾承恩车进养心殿的。皇上只是去见了司小主,并未叫她侍寝。” 既然不是侍寝,那就必然和司雨柔送的那件宝物有关。 正好季书冉存了心思要打探这宝物虚实,正好拿这件事问问陆容璋。 去司雨柔那儿,陆容璋自然是去讨药的。 他已经吩咐了徐英去宫外买条人命进宫,就是为了做试药的药人。 但试出此药好坏是一回事,是否要给季书冉服下又是另一回事。 到底陆容璋对季书冉乃真心相待,是真真个儿把一颗心都安在了季书冉的身上。 若真因为这药,对季书冉的身子有个好歹,陆容璋自己头一个舍不得。 盼只盼季书冉自己脑袋开窍,能主动回馈陆容璋对他的爱,两情相悦那是最好。 如此,此药便能永远只做个有备无患的备用品,而不是真用在季书冉身上。 季书冉走进养心殿时,陆容璋并不在批折子,一袭龙袍,面若沉潭,正倚坐在龙榻上看书。 听见动静,陆容璋撩起眼皮子瞧他一眼,平静道:“过来。” 第126章 再遣边塞 沉甸甸的气氛,好似空气凝成实体,向季书冉的身子重重压迫下来。 有些不妙,又有些抗拒,季书冉一时竟没动作,站在原地,疑惑地打量起陆容璋。 “过来。”第二遍发话。 季书冉这才似如梦方醒,逐步走过去,想在陆容璋身边坐下,却反被他抓住小臂猛地带进怀里。 “皇上?”季书冉低呼。 陆容璋放下书,借着烛光与月辉,端详季书冉的脸,道:“不是王爷,便是皇上。我从未听过你喊我的名字,冉冉。” 季书冉垂下眼,“直呼圣上名讳,乃是大不敬。” 陆容璋莫名轻笑,“还差这一回么?” 如此说来,显然没得商量,季书冉逐字说:“容璋?” “再加些爱意在里面,说不定听起来更悦耳,”清润悦耳的嗓音,俊美无俦的脸庞,万人之上的地位,化不开的忧愁,他道,“就像你如何喊陈世霄那样。” 季书冉心中一惊,面上却持力稳住,不漏出半点端倪,“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冉冉。”陆容璋向来含情温柔的睡凤眼里,一派萧索寂寥,“你今天又见他了。” 虽然季书冉和陈世霄在密室内所聊内容,不被外人知晓。 但季书冉和陈世霄今日的见面,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 “是。”季书冉毫不迟疑地点头。 既然陆容璋早有谋断,也不需要再在他面前搬弄心计。 陆容璋道:“你每次见他,与他谈笑风生,举止亲密,每一次,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他的嗓音很是好听,沉潜动人,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恶语却如六月寒。 “你——”季书冉才开了个头,就被陆容璋截断后话。 “但你不必担心,陈世霄他还有用,我不会杀了他。”陆容璋说,“我会把他派回边塞戍边,皇宫无旨,不得回京。” 越是慌乱,手足无措之际,越要沉下心思,耐心与之周旋。 季书冉淡淡道:“边疆安宁,并无战乱,派过去做什么?” 陆容璋轻笑一声:“冉冉,你冰雪聪明,不必同我装傻充愣。边疆有无战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他离京,永世不能跟你见面。” “泰山逼宫之时,他调用两万兵马相助于你。如今你这样,是否太过河拆桥?”季书冉回问。 陆容璋不以为意,定色说:“这份恩情,我已经报过。 他父亲当初帮助陆定羲逼宫,我没有以反党之名,灭他九族,已是恩怨两抵,再不相欠。何来过河拆桥一说? 再者说,他为臣,我为君,调他堂堂一个将军上前线,难道不应该吗? 难道要他吃着我大雍的军饷,却在京城颐养天年不成?” 这番话,陆容璋说得自成逻辑,攻无可破。 季书冉一时竟哑口无言,只梗着脖子,执拗地与陆容璋对视。 莫说派一个将军上前线,就是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但若是真派陈世霄去戍守边关,对于季书冉来说,不仅是失去情投意合的知己情人,更是失去了最得力的辅助,无异于断其双臂。 没有第二个能像陈世霄这样有能力和魄力,对季书冉的宫变之计倾囊相助。 季书冉还想争取,“可是……” “冉冉,你知不知道,你每为他求情多一个字,只会多加重我对他的杀念。”陆容璋脸色微变,冷冷打断他的话。 季书冉问:“你到底想要怎样?” “冉冉,你当初那个游戏,我的确愿意陪你玩,我也有的是时间等你。 但这不代表,我会同意别人进你的心里,分割或者占据原本属于我的位置。”陆容璋捏住季书冉的下巴,手下用力,捏出红痕,逼近他说,“玩火,切忌自焚。” 棋只下到中盘,并非身入死局,季书冉手里还有牌没打,不必急于自乱阵脚。 转瞬之间,季书冉镇下心神,面色不改,道:“你是皇上,自然全凭你做主,就依你说的做便是。” “冉冉,你乖一点,不要再想着做些出格的事情。” 陆容璋爱抚着季书冉的头发,低头含咬住他的嘴唇,被牙齿厮磨啃咬的钝痛袭来,季书冉略皱起眉心,推推他的肩膀。 “否则,我真的会给你打一副锁链,关在坤宁宫里,永不见天日。叫你一辈子只乖乖做我的笼中雀,明白吗?” 陆容璋哑声威胁,语气却轻柔若羽毛拂过,“我不想对你下手,别逼我,冉冉。 只要我想,有无数种法子叫你离不开我,但是我现在还舍不得。所以不要触碰我的底线。” “我不会的,”季书冉掌心握拳,指甲掐出深红的刻印,笑靥却如花绽放,他凑过去亲亲陆容璋的嘴唇,“我是你的。” “这话是你说的,你要记一辈子。”陆容璋柔声道。 俄顷之间,季书冉已经想出计策应对。 若陈世霄远赴边塞已成定局,那为了笼络李家,李行乐这张牌,季书冉就是绞尽脑汁,也必须捏在手里。 如今距离姑姑生产只剩一月不足,她随时可能临盆。而这一月的时间,可能还不够陈世霄去边塞的脚程。 所以陈世霄必须提前开始筹备兵变所需的兵马,届时在路上,他戍守边疆为假,囤积兵力为真。 待到兵变之日,等陈世霄拥兵再杀回京城,还能打陆容璋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如今应策已有,却苦于无法相告。 陆容璋明日早朝就要把陈世霄派去边疆,在这期间一定会对季书冉严防死守。 飞鸽传书的动静太大,如若被人中途射落,便前功尽弃,季书冉不敢去赌。 坤宁宫的确有密道不假,但红钿身为女子,来回速度太慢,她若在宫里消失一时半刻,恐叫人生疑。交托给别人,季书冉又放心不下。 等陈世霄收整行装离开京城,有陆容璋的人在身边盯着,陈世霄没法送信回京,季书冉更连具体的营地都尚未可知。 两人联络彻底被切断。 龙榻上的两床被子,今夜被陆容璋撤去了其中一床,意思不明而喻,他要和季书冉真正同衾而眠。 季书冉自然有心排斥抗拒,但陆容璋今夜本就状态不对,若再触其霉头,指不定还要惹出多少祸事。 幸而古代人都会至少穿着亵衣,和衣而眠,不会太过越界。 两具温热的身体相依,体温彼此交递,虽然仍是暧昧,但好歹陆容璋没有进一步的欲望,仅限于此。 季书冉背对陆容璋侧卧,心中杂乱无章,仍是毫无头绪。 夜风吹动,窗外树影婆娑,发出哗哗的声响,季书冉醍醐灌顶——珈南走前送他的传音铃铛!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要被发配去边塞,季书冉没有人手能派去找陈世霄,但珈南必定有办法。 事关重大,季书冉虽没有十足把握,能说服珈南,但涉及陈世霄,说不准珈南愿意一试。 若此次宫变成功,也为未来大雍与楼兰的建交夯下坚实的基础。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情,季书冉该怎么还。 次日卯时,天刚蒙亮,陆容璋起来上朝。季书冉被他吵醒,心里还放不下“传音铃铛”的事儿,打了个哈欠。 季书冉准备等他走了,自己偷偷回去坤宁宫拿铃铛,找珈南谈事。 头上一片阴影忽然压下来,陆容璋捧着季书冉的脸,俯身亲了亲,“冉冉,选完秀,我准备把我们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婚事?”季书冉转脸看向他。 “你忘了?”陆容璋斯文优雅道,“明媒正娶,敬承宗庙,上告天地祖宗,赐封皇后册宝,昭告天下。” 第127章 求助珈南 季书冉迷糊一瞬,猛地坐起来,陆容璋已经衣袂飘然离去。 等陆容璋走出养心殿,季书冉抓紧从床上爬起来,打一声招呼就直奔坤宁宫而去。 应是陆容璋事先吩咐过,养心殿四个小奴才,紧跟在季书冉和红钿身后,不?半步。 监视亦是软禁,陆容璋这回是来真的。 幸而季书冉之前已与丁曲打通过关系,因而丁曲未再多加责难,季书冉一路长驱至坤宁宫主殿时,跟在屁股后面的四个小太监还想一起进去,被季书冉拦在门外。 “这是皇后寝宫,你们也跟进来吗?”季书冉抱臂倚在门口问。 为首的一个小太监正色回道:“皇上有命,贴身保护季大人。” “那我上茅房,你们也随侍?”季书冉反问。 那小太监神色一敛,左右相顾不言。 季书冉又问:“我在寝宫里脱光衣服,皇上也允许你们看着?” 小太监终于明白自己逾矩,低头拱手,带领其余三人在门口候下,“季大人,我们在门口等您。” “你们放心吧,我只是回来取些东西,逃不了。这坤宁宫的正殿,也没人能进得去。”季书冉松开相抱的手臂,往正殿走进去。 季书冉将门关死,从衣柜里取出那枚铃铛,坐在床角上。他轻摇几下,小声呼唤道:“珈南?珈南王子?” “我猜,”珈南调弄的语气慢悠悠地从铃铛里传出来,“你害怕我骗你这个铃铛的用处,又觉得对着一个铃铛说话,很是丢脸,所以缩在角落里悄悄地说话。” 被条条说中,季书冉脸色一僵。 幸而只是传音,看不到僵住的脸,季书冉拿袖子擦擦脸,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咳,王子殿下,贸然传音,是有求于你。” “说说吧,又是什么事惹着我们小季大人了?”珈南话中含笑。 季书冉沉下脸,低声说:“皇上要把陈世霄再派去戍边,但我需要他,请您帮我找到他。 我身在宫内有诸多不便,让他找个办法与我通信,我有要事跟他说。” 珈南没有及时回话,良久才说:“小季大人鲜开尊口,还以为要与我情意相通,私奔楼兰。 没想到一开口,就要我帮陈世霄。听起来,真是好吃醋啊。” 语气揶揄,却没有半分扭捏之态,反而落落大方,听起来顺耳得多。 季书冉被他一噎,没想到珈南会在这关头满嘴跑火车,试图掰回正轨道:“王子殿下,我跟您说正经的呢。” “小季大人,难道陈世霄的情意就是情意,我的情意就是不正经吗?”珈南啧啧两句,语气幽怨,很是苦大仇深。 这位楼兰珈南王子殿下,总是有三言两句就能撩拨季书冉羞怒的能力。 有求于人,态度要端正恭谨。 季书冉长做三个深呼吸,才又扬起嘴角,开口道:“尊敬的王子殿下,若您肯拨冗相助,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毕生难忘。只要在下给得起,都可以送作补偿。” 珈南回得很快,恢复了玩味的笑,“真的吗?我想要你,也可以送我?” 再遭他调戏,季书冉额前青筋跳起,又想起自己与陈世霄情意相通的事情,缓缓稳住心神。 季书冉才要开口,又听珈南轻松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把这个铃铛送给陈世霄,你们不就天涯海角,都可传音了?” 如若真是这样,那必然是最好。但这个铃铛想必是楼兰宝物,就这样轻易送给他们,季书冉还有些愧于收下。 “王子殿下,这铃铛应是楼兰至宝,您不必强求……”季书冉话音落下,又被珈南截断。 “我说过,我会帮你,那这些身外之物便不必在意。”珈南云淡风轻一句,堵住季书冉回还的话。 不必多言,季书冉诚挚道:“多谢殿下,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定当涌泉来报。” 珈南笑了笑,说:“我说话的确没有方寸,但将这个铃铛送出去之后,下回在想听见你的声音,不知猴年马月。 所以便想同你多说几句,小季大人,不要生气啊。” 季书冉一怔,从未见珈南这样正经的样子,还有些不适应,点点头,真心道:“有缘自然还会相见的。” 落下什么话没说,季书冉补了一句:“对了,王子殿下,我和陈世霄已经同心合意,在一起了。” 铃铛对面沉默顷刻,珈南撂下一句“这话我当从没听过。”,切断了传音。 季书冉微怔,不明白此话何意,又只能漠然以待。 不论如何,通讯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接下来只等珈南那边把铃铛送到陈世霄手里,便一切就绪。 除了通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李行乐那里,季书冉要想法子尽力拉拢。 走出坤宁宫的门,红钿正和四个小太监一起在门口等他,见季书冉出来,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季书冉命红钿去库房里取些饰品出来,一道往凝月轩去看看。 凝月轩里被内务府安排了两位小主,正殿住着李行乐李常在,侧殿则是户部侍郎之女展锦茵,展答应。 这位展答应,在选秀时,给季书冉所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是一位姿容清丽的大家闺秀。 虽然展答应饱读诗书,是位难得可贵的才女,性子却更为内敛一些,比起争相夺艳的其余秀女们,便显得沉闷。 初时季书冉还不明白陆容璋为什么会选她入宫,后来细想过,也不知是不是季书冉自视甚高,他颇觉得是因为自己曾抱怨过后宫内的勾心斗角,所以陆容璋才特地择些安静的姑娘进宫。 盘算之间,凝月轩的地方到了。 季书冉领着人走到宫门口,红钿忙上前与看门的太监打声招呼:“劳烦通禀一声,我们主儿来拜访两位小主。” 这两位小太监模样很是青涩,看上去是新进宫的,没见过季书冉。 见季书冉身为男子,并非后宫嫔妃。但他又模样俊美迤逦,身后还跟着四五名太监仆从,身份应当是不容小觑。 两人不敢怠慢,低头问:“敢问您是……” “季大人!”忽然宫里疾步赶来一个太监,年纪不小,应是有些资历,在内务府里见过季书冉。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季书冉面前,笑脸相迎,连连赔罪,快声说:“不知道季大人大驾光临,我们凝月轩有失远迎。 奴婢姓杨,这两人是新进宫的,不认得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季书冉好脾气道:“不碍事,杨公公,我是来拜访两位小主的,不知她们可在宫中?” 杨公公脸色一变,有些局促道:“真是不赶趟,不瞒您说,两位小主眼下还真不在宫里。” 杨公公说话点到为止,没把二女的行踪暴露。 他本意是想婉拒季书冉的登门拜访,却没想到季书冉打破砂锅问到底,似乎非要在今天见到她们才作数。 “那她们在何处?我去见见。今日正好备些薄礼过来,也免得再跑第二趟了。”季书冉好声好气说着,反问,“杨公公,您说呢?” 杨公公哪有二话,谄笑点头,“季大人说得对,您说的对。” 他走到季书冉身边,伸出右手指路道:“季大人,我家小主和展小主眼下正在芜香苑,我领您过去。” “芜香苑?”季书冉眉峰轻挑,随他前行,心中渐渐起了计量。 芜香苑可是司雨柔的寝宫,她们去那儿做什么? 展锦茵是个锯嘴葫芦,闷不吭声的,自然不会是她要去寻风头正盛的司雨柔。 但李行乐就不同了。 想当初,选秀那天,就是李行乐设计陷害,才激起圣怒,致使司雨柔差点要受牢狱之灾。 按常理,司雨柔逢凶化吉,又被册封为常在,正风头无两之际,李行乐躲都来不及,为什么会主动上门去找她? 季书冉苦想不通,只能亲自去瞧瞧这场好戏,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杨公公趁人不备,对着小太监们使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去给李行乐通风报信。 芜香苑正殿里,宫女们抱着三箱礼品,成排站在李行乐的身后。 李行乐位于上座,掌心里捧着一盏茶,浅呷漫谈道:“司姐姐,选秀时,是妹妹见识短浅,不曾想那杜鹃花对皇上来说,还有一段那样曲折悲痛的故事。 险些牵连了姐姐,是妹妹的错,还望姐姐不要责怪。” 第128章 芜香风波 话虽如此,李行乐却神情倨傲,没有半点羞愧之色。 分明司雨柔才是这芜香苑的一宫之主,此刻她却小心胆颤地站在一边,听候李行乐的问话和吩咐。 闻言她使劲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回:“李常在多虑了,是我不顾分寸,才惊怒圣上,哪里敢怪罪到你头上。你不要多想。” 此女颇为上道,一点即通,李行乐笑颜绽开,“姐姐宽宏大量,是妹妹们的福气。如此,妹妹也就放心了。” 说着,李行乐向身后的宫女们一招手,她们连身走到堂下,打开箱子,华光溢彩涌现。 “这是妹妹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李行乐对着司雨柔勾了勾手指,说,“还望姐姐笑纳,从前恩怨是非,今后一笔勾销。” “这,这,这不好……”司雨柔诚惶诚恐,生怕这又是李行乐想出来的什么新点子,又要陷害自己,半点不敢碰。 “若您不收,岂非心里还记着李常在的不是,所以心有隔阂?”一道温婉细柔的嗓子,正是李行乐带来的那位展答应,她曼声道。 李行乐扬唇一笑,再次迎上,“司姐姐,您还是收了吧。过不了您这道坎,可是让妹妹我寝食难安啊。” 司雨柔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在两人夹击之下,更是有苦难言。 百般推辞不下,只好苦笑着命人填入库房。 她以为收下备礼,便能送走这两尊大佛。 却没成想,李行乐和展锦茵丝毫没有要走的架势,反而又悠悠落座,似乎还没罢休。 说通了话,才好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李行乐眼珠一转,问道:“听闻姐姐在选秀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向皇上奉上至宝。这才顺利入选,还被封为常在,独自入主芜香苑?” 这个消息在满宫里都传遍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司雨柔推脱不得,点点头承认下来。 看她点头,李行乐笑一声说:“司姐姐,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自幼被束高阁,只会做些女红,皇上还戏言我没读过几本书,没什么见识。 所以今天来芜香苑,除了跟姐姐赔礼道歉之外,还想跟着姐姐来开开眼。” 这么话里话外,拐七拐八地说了一大通,言下之意还是要来探探司雨柔的口实,问出那宝贝的消息。 司雨柔虽出身贫寒,倒也不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脸色骤然难看。 毕竟皇上曾跟她吩咐过,不许将此药宣扬出去,一旦走漏风声,抄家灭族。 司雨柔就是再怕这李行乐的伎俩,但也更怕皇威。 “李常在,此事并非是我不顾姐妹之情,不肯如实相告。实在是皇上有命,不许我说出去。”司雨柔低头回道。 李行乐脸色微变,凉声道:“好姐姐,你别拿皇上来压我。 我打听过,你祖上有一位医圣,莫不是给你留了什么糟践巫药,迷惑皇上心智,才让你能有今天的地位?” 李行乐出言不逊,司雨柔虽忌惮她,但到底如今有皇上庇护,也并非是当初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司雨柔绷住脸说:“李常在,你若要侮辱我,也便受了,何苦拿我先祖开刀?” 形势不妙,李行乐还要还嘴,被旁边的展答应拦了下来,说一句“姊妹情深,日后在后宫还要互相照拂。”诸如此类的话,转圜局面,安抚两人的情绪。 这时一位小太监匆匆赶来,跑进来凑到李行乐的耳边,低语几句。 “季大人?什么季大人?什么来头?他来找我们做什么?”李行乐脸上还蓄着怒火,反嘴噼里啪啦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奈何递话的小太监也不过是个传信的,他亦是对这“季大人”知之甚少。 “奴婢也不知,只是见杨公公对他很是尊敬,想必来头不小。 他还准备了几箱子的礼物要送您,现在正在来芜香苑的路上,眼瞅着快到了。 杨公公特吩咐奴婢来跟您递话,要您做好准备。”小太监恭谨回话。 李行乐愈发一头雾水,“我做准备?我有什么准备好做?一个男人,身在后宫,顶破天也就是个太监,区区一个阉人,还要我李行乐做好准备接应他?” 李行乐心直口快,说话有如连珠炮弹,丝毫不顾忌后果。提及“阉人”二字,小太监面容苦涩,把头快低进领口。 “啧,我不是说你。好了好了,又不是在自己家,摆出一副委屈腔调,不是给外人看笑话么?”李行乐拍拍小太监的肩膀,指使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走了小太监,李行乐暗自思量。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中宫里现在住着的那位也姓季,难不成是那位“季皇后”的亲戚?要不然也不会排场这么大,能让杨令福都赔笑恭维。 切,左右不过是个阉人太监,就算有个得宠的亲戚,又能有几分斤两? 再者说,爹跟她提起过,中宫里的那位根本不值一提。虽说那季书冉是今年秋闱的榜眼,但是个人都知道他原先就是个酒囊饭袋子,能成什么气候? 说不定连榜眼的名次,都是暗箱操作上去的,算不得数。 如今皇上把他安置在中宫,也就是图一乐子,要不然怎么会连皇后册宝都没有,就这样无规无矩地把人放进去。 再说了,真要是这么情深义重,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操办什么选秀呢? 更何况,如今放眼朝堂,皇上第一,李家第二,还有谁比得上李家的尊贵? 要她去恭维一个太监,做梦! 好生细想之后,李行乐最终仍是不准备拿“季大人”放在眼里。 “季大人驾到!” 门口太监长呼一声,正殿里的所有人应声而起,除了李行乐。 她仍旧高坐主位,不动如山,准备好好会会这个“季大人”。 第129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比起凝月轩,司雨柔所居的芜香苑,更为宁静雅致。 季书冉迈步进去,殿中几人络绎而出,上来迎他。 她们虽不认识季书冉是谁,但见宫人们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想是来头应该不小。 李行乐看着季书冉的脸,鲜艳夺目,总觉得眼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季大人。” 三位宫妃先行打过招呼,身后的宫人们再向季书冉行礼。 “三位小主不必多礼,是我没打过招呼,突然来访,多有叨扰。”季书冉缓色将三人扶起来。 季书冉巡睃一圈,三人神色各异,显然才发生过不小的争执。 李行乐余怒未消,司雨柔欲泫欲泣,展锦茵倒是神情淡淡,满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 有意思。 见季书冉举止放肆,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从三人脸上扫过,李行乐顿感不满。 她们可是皇上的妃子,哪容一个太监如此逾矩。 “这位季大人,听闻你是从凝月轩赶过来的,请问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李行乐率先发难。 季书冉笑笑,绅士地一伸手,“李常在,原本的确有事相寻。如今一见,却是几位小主的事儿更为重要。” 李行乐满脸狐疑地打量季书冉,毫不客气地直言斥道:“我们主子之间的事儿,跟你这奴才有什么关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撂下话,引得季书冉眉心一皱。 季书冉才张嘴要说什么,司雨柔却忽然对着他直挺挺跪下来,梨花带雨地哭:“求、求季大人明鉴,为我做主啊!” 猝然被人告状,李行乐眼皮一跳,心道不妙,开口就拦:“司雨柔,你疯了不成?你又受了什么委屈,还要人给你做主?” 李行乐打心眼里看不起季书冉,因而说话无所忌惮,只当司雨柔病急乱投医,抱个太监当成了宝。 “李常在,我明白您心眼里看不起我出身低贱。我惹不起您,难道还躲不起吗?您又何苦,苦苦紧追到我的宫里拿我好看?” 司雨柔垂泪颤声,我见犹怜,道,“您可以看不起我,但我献宝一事,是皇上亲口吩咐要保密的,难道您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司雨柔哭哭噎噎地控告了一通,李行乐本丝毫不放在眼里,却听得“皇上”二字,猛然发觉自己为什么见季书冉觉得眼熟了—— 选秀那日,紧贴着皇上而立的小太监,不就是长他这张脸吗? 那时候,李行乐看到季书冉那张靡丽无双的脸,还暗自细忖,这等国色之容,哪怕是司雨柔站在他身边亦是顿失颜色。 只可惜是个太监,如若是女子,岂非能专宠于后宫掖庭之中?哪还有她们分羹的份。 如今司雨柔哭哭啼啼做这一出戏码,明显是先李行乐一步认出了季书冉。 司雨柔故意向他告状,就是想要通过季书冉的嘴,把这件事传进皇上的耳朵里。 藐视龙威,如若真让皇上听见了,还不定如何拿乔,她李行乐在后宫里岂还能有混下去的日子? “司雨柔,我何时待你如此刻薄过?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行乐心里一个激灵,频频侧目看向季书冉的脸,生怕季书冉真信了司雨柔的话,转脸就把自己告上御前。 能在选秀当天站在皇上身边的人,就算并非权势滔天,也必然是个宠宦。 若眼前这季大人只是中宫那位的亲戚,也就罢了,怕只怕他身后真正撑腰的是皇上,那才叫坏了大事! “我是否血口喷人,季大人自会明察,若李常在并非心中有鬼,又何必自乱阵脚?”司雨柔将身子缩了缩,哭诉道。 之前看不出来,如今一见,真是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 李行乐被她气得不轻,瞪直了眼睛,大口大口喘起粗气,嘴巴翕合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回驳。 季书冉静静地站在一旁,眯起眼睛,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这出戏码。 忽然一道细嗓响起,站在边上的展答应终于掺和进来,温温柔柔的声音说:“李常在生性直爽,是个藏不住脾气和性子的人。 如今平白无故地受人诬陷,就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又怎么能忍得下去。 反倒是司姐姐,看着天真柔弱,竟也是如此深藏不露之人。今日李常在特地带了几箱礼品,带着我来拜访司姐姐,却没想到狗咬吕洞宾…… 罢了,日后姐妹们还要避着些司姐姐才是,免得遭人记恨上,也不知道呢。” 言下之意,司雨柔给李行乐泼上脏水,李行乐直言快语,受不起这等羞辱,才会言行冲撞。 三言两语之间,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颠倒黑白,她轻而易举地把李行乐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司雨柔倒是成了城府深重的加害者。 季书冉有些惊讶,目光锁定在展锦茵的身上,展锦茵始终低着脑袋,不直面季书冉的视线。 简简单单地四两拨起千斤,这等心计,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书香女子能做到的。 展锦茵说完话,就自乖觉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必然知道,说这一番话,肯定会引起后宫的注意,从而把自己放在了其他宫妃的黑名单上。 但若她不出手,李行乐真要是被司雨柔这样拖下水。同在凝月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行乐倒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季书冉扫一眼她的头顶,收回心思。 难怪李行乐过来刁难司雨柔都要带上展锦茵,原来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 李行乐故意找司雨柔的麻烦没有证据,但李行乐带过来送给司雨柔的几箱子宝贝,可是实打实地在这里。 人证物证俱在,任司雨柔再伶牙俐齿,也无法扭转乾坤。 李行乐瞬间发觉优势在己,不复方才的慌乱,趾高气昂地向季书冉说:“正如展答应所说,一般无二,请季大人明察!” 阵脚大乱的人顷刻间成了司雨柔,她苍白着一张小脸,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受李行乐步步紧逼之下,她又一时百口莫辩,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祈求季大人能明察秋毫,还她清白。 看了半天好戏的季书冉,终于正式为她们主持起局面来。 他笑了两声,和颜悦色地请三人回到正殿说话。司雨柔请季书冉上座,三位宫妃则依次落座。 “三位小主,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已经听过了。我呢,也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季书冉捧着茶盏,慢慢说道。 李行乐胜券在握,问:“那依季大人的意思是?” 第130章 鱼儿上钩 “李常在,您是惯来娇纵跋扈,眼高于顶的主。但今天才选秀结束的第二日,你就急哄哄地领着这么多宝贝来拜访司常在,是否太过明目张胆?” 季书冉呷一口茶,淡淡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常在,你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不成?” 这季书冉反将李行乐一军,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毕竟李家当朝一手遮天,任凭什么人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言反制于她? 李行乐被其噎住,脸色一白,她摸不透季书冉什么意思,警惕地看着他。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李常在你带着几箱子好礼拜访,那你这身子该有多斜啊?”季书冉扬起笑容,缓缓问。 李行乐被他一激,登时拍案而起,指着季书冉的鼻子道:“放肆!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诽谤宫妃!” 季书冉不急不慢地说:“我是不是诽谤您,要不要去问问黄总管? 选秀那日,李常在你策划了这么一出【杜鹃局】,若是没有黄总管帮你暗箱操作,哪有当日的惨案? 首饰箱里的杜鹃花,正如黄总管所说,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放。 但若是有人威逼利诱他呢?得要多大的官和手段,才能制服他,李家,够吗?” “放肆!这简直是危言耸听!什么季大人,我看你不想要你的脑袋了!”李行乐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 被季书冉条条揭穿的困窘和羞恼齐齐迸发,把她的神经理智冲得一团生乱。 季书冉眸中精光乍起,冷气森然,幽幽说:“到底是我危言耸听,还是李常在你做贼心虚,要不要我们去御前掰扯掰扯? 看看皇上到底是信我,还是信你?” 提起“御前”二字,李行乐所有的威势骤然间全都萎了。 她低下头,目光掠过司雨柔惊喜的神情,更是怒从心中起。 她破口大骂道:“你怎么如此维护她?难不成你看上了司雨柔这张脸,要和她做对食么?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肖想宫妃?” 季书冉心里失笑,真是天意弄人。 恰恰相反,季书冉对这司雨柔已经没有了半点兴趣,毕竟司雨柔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皇上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受季书冉的拉拢。 而季书冉真正想要笼络的,只有李行乐一人而已。 只不过利诱恐怕对这李行乐毫无作用,只有威逼,才能把李行乐被迫跟自己绑在一条船上。 “李常在,我快被你绕晕了,你方才说我诽谤宫妃,乃是大罪。如今你又诽谤我与司常在的谣言,岂非也是大罪?”季书冉笑了出来,反问。 李行乐惊慌失措,又强撑住气问道:“你说杜鹃花的事情是我做的,你有证据吗!皇上怎会把你这等信口雌黄之辈放在身边留用?” “有没有证据,是不是真的,当事人不就在这里吗?”季书冉信手指向旁边的司雨柔,笑呵呵地问,“要不要叫上黄总管,带上这几箱子珠宝,我们一起去皇上的跟前把这件事说清楚。 要是皇上知道了此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一边说,季书冉还装腔作势地摇了摇头,言词神情之间,很是惋惜的样子。 若是真的去了皇上跟前,李行乐她就彻底完了! 李行乐怔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断变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连半句话都无法反驳。 她完了,她完了,才进宫的第二天她就完了。 不对,她可是李家的嫡次女,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李家位高权重,皇上碍于家族脸面也不会拿她怎样,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太监就寻衅滋她的事? 所谓的季大人,算个什么东西? 是她被这季大人的逻辑给带着走了,怎会被他骗进死胡同里,差些被一个死阉人骗得和盘托出! 李行乐想到这里,才勉强稳住心神,反口冷喝,“就是去皇上跟前,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李家为皇上、为朝廷鞠躬尽瘁,难道皇上会听信你这等小人的谗言,冤枉了我?” 季书冉眉峰轻挑,他站起来走到李行乐的身边。 李行乐如临大敌,倒退两步,季书冉笑了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李常在,我不想打击你。 但你可曾发觉,凝月轩看似被装潢得富丽堂皇,但距离养心殿要绕大半个御花园。 距离养心殿,凝月轩是最远的宫殿之一。你,明白吗?” 李行乐神思一窒,面若金纸,木讷地看着季书冉。 皇帝总喜欢将喜爱的妃嫔安置得近些,所以先皇向来把最受宠的季贵妃放在永寿宫,这座宫殿比坤宁宫更近养心殿。 李行乐只明白永寿宫距离养心殿最近,却一时疏忽,竟没察觉自己的宫殿距离养心殿那么远! 李行乐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而是皇上对他们李家厌烦了。而这,比她自己不受宠更重要千倍万倍。 见李行乐脸色难看到极点,已是恍然大悟,季书冉明白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季书冉吩咐红钿把一路抬过来的礼品分给三位宫妃,好声好气地说:“今日我来,不过是拜谒三位小主,并无他事,这就告辞了。” 不顾司雨柔的挽留,季书冉走到庭院里,看到柿子树已经结果,个个圆润饱满,色泽晶莹,很是招人喜爱。 红钿心中一转圜,甜丝丝地对季书冉说:“主子,这季节的柿子都熟透了,很好吃。” 司雨柔心里一动,想要摘几个送给季书冉,却被季书冉推拒下去,独自领着红钿几人离开芜香苑。 下午,凝月轩里派人送给季书冉一箩筐的柿子,成熟甘甜,透着丰收火红的色彩。 季书冉知道,鱼儿上钩了。 季书冉写下纸条「今夜戌时,御花园假山后见」,把纸条放在装着糕点的食盒里,派红钿送给李行乐。 御花园风景秀丽,峥嵘气派,季书冉进宫几个月,却鲜少有心思在这里赏花赏景。今日邀约李行乐前来一聚,却不料遇到一位故人——贺春舟。 第131章 吐真剂 从芜香苑离开,季书冉回到养心殿里。 养心殿本只有一间皇帝的主卧,但陆容璋尊重季书冉的个人需要,也为他开辟出一间侧卧,供他自己休憩。 季书冉把陆容璋派来的四个太监拦在宫外,独自领着红钿进屋。他令红钿在门口候着,季书冉则再次摇响了铃铛,“珈南?你在吗?” 很快,对面传来了声音,“再迟一点,我就把这个铃铛送出去了。陈世霄的路线我已经找到了,你不用担心,他没有大碍。” 季书冉微愣,心底一阵触动,道:“殿下,您做的这些,我实在感激涕零。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恩不言谢,待事成之后,一定加倍回报!” “不用说这些,”珈南反问道,“小季大人怎么这么快又来找我,是怎么了?” 季书冉道:“实不相瞒,殿下,我的确有一事想问您。” “爱过。”珈南毫不犹豫地答。 季书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大为窘迫,“我不是问这个……” 铃铛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珈南好不容易才正经说:“你说吧,什么事?” 季书冉点点头,问:“殿下,您之前给我吃过的那个吐真剂,您还有吗?我想借用一下。” 珈南那边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有肯定还有,但是我如今已经离开京城很有段距离。你要想用,有些难度。” 的确,是季书冉问晚了一步,之前也忘记了珈南还有这样东西能派上用场。 如今再喊珈南遣人把吐真剂送回宫里,也不一定时间还来得及。 季书冉正思忖着如何拖延时间,珈南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安抚他道:“我有办法了,你别担心。在你们中原是飞鸽传书,但在我们楼兰,则会驯养游隼。这种品类的鸟虽然凶猛,但速度极快,今天就能送去你们皇宫。” “若真是这样,那再感谢不过。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季书冉猝然好一阵惊喜,连连感谢。 珈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不必对我如此拘束,你什么时候不把我当外人,我才要感谢你,小季大人。” 季书冉神色一暗,其实他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的立场,以及他与陈世霄之间的关系。 季书冉慢慢说:“王子殿下是我的恩人,不是外人。” “等什么时候是爱人了,再说不迟。”珈南毫不避讳地撂下这句,笑谈两句,切断了通话。 季书冉心中叹息,珈南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也了解的很多。但季书冉最希望他明白的,是发乎情,止乎礼,更何况,他如今心有所属,怎么可能再承担珈南王子的感情? 感情债,世上最难还之物。 傍晚时分,果然养心殿内滑翔而下一只迅猛黄隼,它正落在季书冉的窗前,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转。 季书冉小心翼翼向他走去,游隼盯着他端详一阵,才迈开腿向他走去。 在游隼腿上绑着的,正是一小袋“吐真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晚上陆容璋在养心殿批折子,想留季书冉在身边陪着。 季书冉推脱不掉,只好两人你来我往地黏糊一阵,他这才寻到由头逃出去。 戌时,季书冉准时到御花园,李行乐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她脸上神情紧张,有些害怕,见到季书冉时,匆匆忙忙把他叫过去。 季书冉把红钿安排在不远处望风,独自走向她,站到李行乐的面前。他还没说话,李行乐先慌慌张张地开了口。 “季,季大人,你有没有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皇上?”李行乐凶他,话毕又立刻摆出讨好的脸色,合上双掌求他。 季书冉失笑,摇头说:“李常在,若是我向皇上告状,又怎么会邀你赴会?” 今天在这季大人身上,李行乐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对他很是心有忌惮。 她疑神疑鬼地把季书冉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又探头扫了一圈御花园,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发问道:“明人不说暗话,季大人,您找我什么事,有话就直说了吧!” “李常在,现在是你有把柄落在我的手里,求人办事,应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季书冉不急于将自己所求托出,反而慢悠悠地指摘起李行乐。 李行乐脸上一僵,她哪里被人如此折辱过,又想起季书冉的厉害,只好闷头吃下这个哑巴亏。 “呵呵呵,季大人,敢问您找我,是所求为何啊?”李行乐赔笑两声,好说好话地问道,语气婉转。 季书冉这才说道:“我能猜出来,李常在你去找司常在,是为了她给皇上献的那个宝贝。很巧,我也很是好奇,所以我要你帮我,一起查出来这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李行乐仍是不放心,紧紧把季书冉盯着,生怕错过季书冉哪怕一秒的微表情。 季书冉不紧不慢地吊住她,问:“这个先不急,李常在,你只需先回我。这件事,你做,还是不做?” 二人针锋相对之间,李行乐也不愿就此束手就范,完全处于被动之中,她明显还想再夺回些主动权。 她眼珠一转,冷声道:“季大人,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把你要我和你合作的事情,告诉皇上,你也得不到好。 我们俩被绑在一条船上,你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李行乐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捏的人物,娇纵任性的大小姐,哪有那么容易受制于人。只要还没到绝路,李行乐绝不会轻易服软。 这一点,季书冉也预料到了。 但只可惜,她到底暂时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又怎么知道真正的世道凶险。而季书冉,则是从百死一生的逼宫权斗之中活下来的人。 季书冉悠然一笑,不足挂齿道:“李常在,你想上我这条船,还需要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足不足够拿到上船的入场券。” “你!”李行乐被他一激,下意识就要反驳。 第132章 逼上绝路 “你先是选秀之中设下「杜鹃局」,又去逼问司常在关于献宝之事。这两桩罪过,人证物证俱在,你已经被订死在簿,难道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季书冉继续说,“即便你要闹上御前,你猜司常在会帮你,还是会帮我这个下午才救过她的人? 更何况现在我们不过在御花园偶遇罢了,你没有证据,又凭什么空口白牙地说我逼你合作,一起查出宝物的来路。 原来是因为我今日下午帮助司常在,给了你颜色看,你怀恨在心,于是今夜匆匆给我泼脏水。你告上御前,却漏洞百出,反而揭发了自己的罪。 这个故事,李常在你觉得怎么样?” 字字锥心,毫无破绽,李行乐的脸色白了又白,已是难看到极点。 不仅于此,就连季书冉下午给她送去的食盒都只是宫里最常见的款式,糕点也是各宫里每日分发的酥点,并无半点养心殿的痕迹。 更别说那张送去凝月轩的纸条,字迹芜劣不堪,更像是用左手写的,乱写一通,根本分辨不出执笔者是谁。 条条件件,没有一项有利于李行乐,更遑论要定季书冉的罪。 李行乐自始至终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生怕有哪一步错掉进季书冉的陷阱里,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却万万没想到她早就身陷囹圄,又何谈自寻生路? 现在她的把柄全都被季书冉抓在手上,面对季书冉,李行乐哪里有半点拒绝的权利,只能任由季书冉拿捏,提着鼻子跟着他走。 李行乐愈想愈是恼怒,气红了一双眼,神色起伏不定地在季书冉的脸上扫。 她的脑子里好似被一根药杵用力在捣,震得生疼,把脑仁都捣成了一团浆糊。 她堂堂簪缨贵女,乃礼部尚书的嫡次女,李家又是京城里如今最高门显赫的门第,怎可终日郁郁被这季大人所制? 李行乐不服气,也始终忍不下这口气。 难道这所谓的季大人要拿着她的把柄,致使她一辈子都做他的走狗吗? 不,事情还没到绝境,还有一个办法—— 李行乐掌心的拳握了又松,紧了又紧,将她掌心掐出道道血痕。 她在黑暗里,直勾勾地盯着季书冉的脸,神色诡秘,心中的那个决定浮掠不定,只等最后一锤定音。 季书冉看她神色,明白事情有变,想要激流暂退。 他还不急,他明白要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一旦季书冉表现出了他的急迫,反而会把自己的软肋送到李行乐手上。 谁最急,谁就反而没有话语权。 “李常在,若是你还没有考虑清楚,那就是诚意还不够,我们还是择日再见吧。”季书冉沉声回绝,转身就要走。 “不,不行,你不能走!”李行乐矢口挽留。 她的神经被迫崩得太紧,已是草木皆兵,稍有风吹草动便引她一阵胆寒。见季书冉要走,她还以为季书冉要去告状,连忙将他叫住。 季书冉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说:“李常在,合作是讲信任和诚意的,既然你没有诚意,我们也不必再继——” 季书冉话至一半,忽见一道身影向自己陡然袭来,季书冉胸中一震,连忙退步避开,却不知道李行乐是从哪里借来的牛力,竟然死死抓着季书冉的袖子纹丝不动。 “是啊,今夜我们并没有相约过,在御花园碰见只是偶然。“李行乐说话声断断续续,已近癫痴,“所以我又怎么会知道,季大人您失足落水呢!” 「失足落水」四字,李行乐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她意已决。 季书冉心中大骇,没想到李行乐竟会被他寥寥几句,逼上绝路,居然要与他不死不休! 是他高估了李行乐的抗打击能力,也低估了生活上的挫折,对一株温室里成长的花朵,能有多么大的影响力,竟能让她枉顾人命! 但此时想这么多无用,最重要的是自救—— 季书冉身为男子,理应比女子力气更强,但此时李行乐已恨红了眼,反而仗着假山后面,地势坑洼之利,能与季书冉勉强不相上下。 “红钿!红钿!”电光火石之间,季书冉一面与她挣扎,一面破口大喊红钿的名字。 李行乐毫不相让喊出来:“兰翠,把那个贱婢给我拦住!” 她大喊一声,继续将季书冉往池塘的方向推搡,但毕竟季书冉身为男子,反制住李行乐,即将占据上风之时,忽然一块高凸而起的圆石绊住季书冉的脚。 碰到从前伤腿,旧疾之中的剧痛猛地窜上脑仁。 季书冉下盘不稳,方寸一时大乱,他惊慌失措之下反手抓住李行乐的衣服,却被李行乐借力薅下,用力往池塘一推。 夜里冷风簌簌,万籁俱寂,“咚“一声,季书冉闷头被整个池子吞了进去,漫无边际的池水四涌而来,争先恐后地倒灌里季书冉的口鼻之中。 黑、静、闷、死一般的窒息如影随形,像一只大手将季书冉紧紧攥在掌心。堵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缝隙,空余一片漆黑的绝望。 在绝境里,季书冉想起当初贺春舟教过自己游泳的诀窍——屏住呼吸,提气,放轻身体,展开四肢往上浮。 季书冉紧皱眉头,极力调动自己的所有思维和四肢协调,利用水流和水面的张力,努力把自己腾到水面上。 忽然这时,季书冉突觉自己身体一轻,很明显的,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正拼命揽着季书冉的腰往上拽。 季书冉大惊失色,他分明没有听到有人下水的声音,那这个抱起自己的人又是谁?难道是鬼? 他一时不由想到无数种可能,最接近的却是死后游荡在水里,执着于拖人下水陪葬的水鬼! 不过这个“水鬼”,不仅没有把他往下扯,却反而像是要把季书冉拉上水面? 季书冉脑中思虑骤乱,心神不稳,居然一时忘了憋气!他皱紧眉心,艰难地想要重新把嘴闭上,却忽然发觉自己唇上一软,竟然被人以嘴堵住,两唇相贴! 而对方正轻柔地把气往季书冉的口中传递,季书冉瞪大眼睛,使力将他一推,对方却反而像是愈战愈勇,牢牢抱住他不肯松手,双唇也未曾松开过一刻。 季书冉神思一窒,只好转而拼力两腿一蹬,浮出水面,他怒意凛然地抬目看去,却对上一双泪眼婆娑的柳叶目—— 那么熟悉的眼睛,悲酸苦楚齐发,无声地流着眼泪。 透明的泪珠划过他苍白的脸颊,与冰凉的池水融为一体。 贺春舟哀默地盯着季书冉的脸,苦涩泛滥,缓缓张口,打着哭腔道:“表哥……” 季书冉整个怔在原地,好似池子里的冷水透过皮肉骨髓,渗入进他的心里,一阵阵的凄怆。 第133章 吃一堑,长一智 刺骨的冰水浸透身体,曾经被断的左腿猛地一抽,紧跟着开始不自觉地痉挛、刺痛,季书冉脸色唰地白了,痛苦的神情爬上脸颊。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并没有跟贺春舟打招呼,转身攀住岸边就开始向上爬。 季书冉屏住滔天裂骨之痛,咬紧牙关,手指凿进地里,以上臂的力气牵动整个身体的重量,十分困难才把自己给抛上去。 他蜷缩在地上,抱住受伤的左腿,疼得浑身战栗,脑子里一阵阵嗡鸣,无法言喻的剧痛。 这是他的教训,是他自视甚高,又计算错误而得的惩罚。 季书冉的那套说辞,若是放在老奸巨猾的官宦身上,必然事半功倍。但李行乐不是,她只是一位十七八岁,娇蛮任性的闺阁少女。 一旦她神经上的弦绷得太紧,就会断。 也正是她这种横冲直撞,无法无天的劲头,才会出其不意,歪打正着,把季书冉所布的一盘棋打成一团乱。 “表,表哥!“贺春舟的表情紧跟着他一道慌乱,急忙随他上去。 他白着脸上前两步握住季书冉的手臂,想要关怀,却被季书冉淡然一瞥,分出心思,甩开。 贺春舟难得盛满希冀的双眼,再次暗淡下来。 左腿之痛,已经变成钝痛的麻木感,季书冉勉强抬头看一眼周边。 原来红钿带着陆容璋原本派给他的四个小太监一道赶过来,已经把李行乐给制服在地上。 “主子!主儿,你怎么样!”红钿惊呼一声,冲到季书冉的身边,跪下来捧着他的脸,把他拖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小姑娘被吓坏了,双眼垂泪,哭哭噎噎地喊:“主子对不起,是奴婢的错…是红钿来迟了,才会令你遭此一劫,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 季书冉脸色煞白,摇了摇头,他强撑起力气,单手撑地跌跌撞撞站起来。红钿连忙扶住他的身体,低声询问他要做什么。 “李行乐…”季书冉虚着声音大喘粗气,他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向李行乐。 李行乐一个激灵,她这时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她颤颤巍巍地抬眼偷看季书冉的脸色,又立刻慌乱地收回视线低下头。 不仅是季书冉,就是李行乐自己,也觉得她实在是疯了。 “对,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季大人你饶我一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饶我一命……”李行乐涕泪横流,无措地看向季书冉,祈求他的原谅。 她此刻终于明白,这位季大人没死,死的就会是她。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火光冲天,橙红色的长龙,正飞速向这边赶来。 季书冉眼皮耷拉着,脑子里一片混沌,留他用以思考的精神力已经不多了。 他虚晃的视野向那边掠过一眼,呢喃道:“皇上知道了。” 李行乐大惊失色,撑不住身体跪在地上,脸庞白得像蜡纸,“皇上…皇上……” 红钿心神一凛,羞愧地低头说:“应该是那四个小太监搞的,他们中的一个人回去告诉皇上了。” 季书冉踉跄一步,行将跪在地上,红钿连忙撑起他的身体,惊呼道:“主子。” “李行乐,”季书冉声音很虚,问,“你想死吗?” “我,这,我不想!”李行乐嚎啕大哭,崩泪在地,“我错了季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必将对您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能死啊季大人……” 季书冉艰难地扯起一个笑脸,“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我说过了,李常在,你的诚意太少了,搭不上我这条船。” 李行乐哪里还能管这许多,她哭得快抽过去,只知道一个劲跪下给季书冉磕头,求他放自己一命。 “书冉!冉冉!“陆容璋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快步跑近,从红钿的怀中把季书冉整个打捞到自己怀里。 他的脸色并没有比季书冉好看多少,急得眼眶红了一整圈,心疼到极致,陆容璋情难自抑,热泪翻涌。 他牢牢圈抱住季书冉,感受到季书冉体温寸寸的冰凉,陆容璋急得慌了神,好似整颗心都在顷刻间,被锤子砸得支离破碎。 但好歹季书冉没出大事,陆容璋才终于缓过气来,只是声音还染着哭腔,“怎么会这样?我先送你回去,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在养心殿,我带你回去啊。” 说话间,陆容璋打横抱起季书冉,呈公主抱拥在怀中,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季书冉虚弱的声音。 刚泡过冷水,明明身体还似身处于冰窖一般,季书冉却只觉得头热脑胀,整个人冰火两重天,昏昏沉沉,好似快被折磨得失了神智。 他哽住一口气,把刚才计划好的词说完:“容璋,是李常在,李常在把我推下水的。” 说完这句话,季书冉终于坚持不住,晕死在陆容璋的怀里。 “什么!”陆容璋双目赤红,裹挟通天怒火,转眸狠狠瞪住李行乐战战兢兢的身子。 李行乐本就精神紧绷到极致,被陆容璋一瞪,一口气提不上来,竟也晕倒在地。 而人群之中,贺春舟早已消失在了原地,不被任何人察觉。 从前,季书冉一直占个心软的毛病,不知道是好是坏。从前他一直觉得是好的,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除了陆定羲之外,季书冉从来没有刻意设计陷害过别人。 但再高明的计谋,也绝不可能料事如神,尤其是人心难测,人性本就是最不可控的定时炸弹。 一味的善良,也有一天会转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 随时随地,人性都有可能导致毁灭性的灾祸。 所以,要做上位者,要成功,必须狠心,必须坚决把所有有利因素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才能稳操胜券。 在现代社会,有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是因为现代太安全了,大家都不用担心「死」这件事,只需要一味追名逐利。 但是在古代,泼天富贵比不上苟延残喘,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抛出橄榄枝和利益,远不如把别人生死扼制于自己虎口之下,这才是拿捏他人脉搏的必要诀窍。 今天这件事,季书冉错得离谱,也更有些发蠢。 但他需要这一次惨痛的代价,来告诉他,既然生在古代,那么个人英雄主义的结局注定是悲壮的,只有心狠手辣的枭雄,才能最终夺得胜利果实。 季书冉再醒的时候,除了红钿陪在床边,王碧蓉竟然也在。 第134章 高烧初愈 一场高烧,烧了整整三天,这消息瞒不过寿康宫的人。 季贵妃迫于身子月份大了,不便行动,只能告知宫外的季府。 一听说这件事,实在是把王碧蓉吓得不轻,她收拾好包袱就火急火燎地从宫外冲进后宫。 王碧蓉让季父赶紧通报皇上,她要进宫去照顾季书冉的事情,但皇上的审批还没下来,导致王碧蓉进宫之路很是坎坷。 面对重重关卡,王碧蓉好赖话说了一箩筐,怎么都跟这群太监说不通,愣是把她急得大喊:“我是你们皇上的丈母娘!你们敢敢敢拦我?” 直到后面徐英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才好不容易救上场,把王碧蓉一把拉进养心殿里。 为了给季书冉养病,陆容璋差点把整个太医院都搬进养心殿,他把正殿的龙榻让给季书冉,自己倒是主动去睡了侧卧。 “水......”烧了那么多天,大病初愈,季书冉喉咙里干得像是吞了整个沙漠,又涩又痛。 阳光大好,刺眼的白光透过窗页往里斜照,季书冉眯了眯眼,难以接受地侧过脸。 “冉冉!冉冉你醒了!”王碧蓉正领着宫女往正殿里走,见季书冉醒过来,突惊,热泪盈眶,一个猛子扑过去。 “快,你们快去叫太医!” 她坐在季书冉的床前,温热的掌心不断地抚摸季书冉的额发,“冉冉,你身子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曾好些?” 见到王碧蓉,季书冉惨白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娘?你怎么在这里?” “冉冉你这话说的太不中听,我儿子病得这么重!做娘的,怎么能不在身边?”王碧蓉浅笑出声,擦去眼下水意,轻轻拍了拍季书冉的肩。 季书冉缓缓扬起笑脸,摇了摇头,他艰难地挪动手指,戳了戳母亲的手背,安抚道:“不要哭。” “不哭,不哭。”王碧蓉勉强笑了笑,她擦干季书冉发间的汗珠,赶紧又叫宫女们把汤碗拿过去。 红钿见状,心领神会地招呼宫女过去,帮她一起把季书冉搀起上半身。 王碧蓉把儿子揽进自己怀里,从宫女手中接过汤碗,她舀起一勺汤药,徐风吹凉。 黑漆抹搭的汤药,散发着涩苦的中药香味,痛苦的记忆袭来,季书冉瞬间皱紧了眉心。 王碧蓉对自己这儿子太了解,他屁股一撅,就知道这小子要往哪飞。 “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等季书冉开口,王碧蓉当机立断,撂下这句话就把那勺药往季书冉的嘴里塞。 没有多余的嘴给他说话,季书冉眉心高耸,只好憋住气,闷头咽下一勺接一勺的中药。 这期间,太医已经被宫女找了过来,等王碧蓉给季书冉喂完药,他便连忙取代了王碧蓉的位置,给季书冉把脉。 幸而这几日皇宫里都万金良药供着,又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塞进养心殿里,轮值给季书冉全天候着他,所以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需好生将养。 “书冉醒了?”磁性优美的嗓音,却有些沙哑,盛满了焦虑担忧,陆容璋朝服未退,一下朝就匆忙赶了过来。 陆容璋阔步走进正殿,坐到季书冉的床边,颤着手腕抱住季书冉的腰,慌慌问向太医道:“怎么样?他身子现在如何?” “醒了就好,季大人如今脉象逐渐平稳,只是还有些虚浮,再好好调养调养便不会落下病根。” 太医收回脉枕,弓腰向陆容璋回禀道,“只是季大人旧疾深重,在休养期间,绝不能再受凉,更不能浸泡冷水,皇上一定要好好看管住。” “好,好,我知道了。”陆容璋一叠声应承,急得一时间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竟是对太医好一番恭维,一路把人送到正殿门口。 看着陆容璋这关怀备至的样子,王碧蓉老怀宽慰,抱着季书冉的手臂感叹道:“冉冉,从前我呢,跟你爹都不太放心皇上。 我们都觉着,皇家哪有情啊,情长情短那都是演出来的,转脸就能变,不能信。 就是先皇对你姑姑那么好,不也生了十几个孩子么,受宠难得,专宠更难。 可是这两日我进宫,皇上比我这当娘的还着急,只怕把你要挂在裤腰上过日子。 说句老实话,若是皇上真能这样对你一辈子,我们也就放心了。至于孩子,传宗接代这些,有你姑姑腹中的孩子,也就够了。” 王碧蓉说的这些,季书冉当然也能明白,更能感受到。 他心中叹息,垂下眼帘。 可是要为了所谓的“爱情”,要让他放弃自由的权利,始终把家人的性命放在陆容璋的手上,受此桎梏,他做不到。 更何况他已经与陈世霄两情相悦,就更不可能与陆容璋再生情愫,那样实在太为人所不齿。 想起季贵妃腹中的孩子,季书冉心神一凛,连忙道:“娘,姑姑有孕这件事,千万不能外传,我之前叮嘱过你们二老,可还记得?” 这可是大事,王碧蓉马虎不得,连连点头,“记得,怎会不记得?冉冉你放心,娘不会给你掉链子。” “只是……”王碧蓉话锋一转,把视线重新放在皇上的背影上,语气谨慎,“冉冉,这件事皇上还不知道吗?” 季书冉没回,思虑太重,岔了气,激起他一连串的咳嗽。王碧蓉吓了一跳,连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季书冉按住王碧蓉手掌,摇摇头,这事儿最不能告知的就是陆容璋。 很快,陆容璋送完太医回来,快步坐回季书冉的床前,“冉冉,你前几日真是吓死我。” 他终于松了口气,毫不避讳王碧蓉的视线,捧住季书冉的脑袋,在他额上落下轻吻。 “幸好没有大碍。” “别担心,死不了。”季书冉回他一个笑。 “这话我不爱听,不是死不了,要你健健康康,和我一道寿与天齐。”陆容璋无奈地笑了出来,细腻地在季书冉的耳垂揉捏几下。 季书冉想起自己晕前的场景,连忙问:“皇上,李常在怎么样了?” 此乃宫中辛秘,又是季书冉落水的真凶,陆容璋不想让王碧蓉知道,免得长辈伤心。 因此陆容璋择了个由头,把王碧蓉给支出去。 王碧蓉以为小情侣之间要有些贴己话要说,笑两声,连忙应声离开。 陆容璋见她走后,才沉声道:“李行乐已经被我压入大牢,我问过她,为什么要推你下水。 她只说是意外在御花园碰见,黑灯瞎火看不清脸,还以为你是之前得罪过她的太监,认错了人。 这才失手推你下水,并非故意而为之。” 李行乐没有从实说出始末,她也还算有点脑子,明白她要是帮季书冉掩盖,还有活着的可能,一旦和盘托出,那就彻底没有了生路。 但这番说辞,陆容璋不一定会信。 季书冉不动声色,抬眼看向陆容璋,问:“这话,皇上你信吗?” 陆容璋唇边微翘,“我已经派人查过,李行乐遇到的太监,都跟姑奶奶似的供着她,怎么可能有胆子开罪她? 这话,我不会信—— 但我可以信。” “冉冉,若是你想让我信,我就信。”陆容璋盯着季书冉的脸,把问题抛给了他。 第135章 接管李行乐一案 季书冉没有往陆容璋所设的陷阱里跳,而是彻底将自己跟李行乐的关系给摘了干净,“这跟我没关系,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 不如你把这个调查的权利放给我,也让我有点事情做,好不好?” 季书冉看着陆容璋,试探性地问。 这个请求并不过分,陆容璋也心知肚明,季书冉有这个能力做好。 但昨天季书冉落水的事情实在太过巧合,陆容璋若是有心,大可以自己去查。 不过眼前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等着陆容璋去做,那就是他俩的婚事——陆容璋已经找钦天监看过,日期就定在下月初八。 距离吉日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要说服前朝那一茬老顽固尚且绞尽脑汁,陆容璋没时间浪费在别的事情上。 “冉冉,你现在还生着病,先别想这些,当心累坏了身子。”陆容璋不置可否,亲切地给他掖好被子,对其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相信我吗?”季书冉没被他带跑偏,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 季书冉的性子太执拗,陆容璋有些无奈。 他明白,如果他一直不同意,季书冉能就这件事一直跟他犟,直到陆容璋点头答应为止。 陆容璋问:“冉冉你确定吗?‘ “你看我都到现在这地步了,身子也破成这样,哪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季书冉的嘴唇因干涩而皲裂,一团病气聚在脸上,面色煞白。 他极艰难地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陆容璋仍似心有不舍,看了季书冉好几眼,一时仍旧放不下心,唯恐出了差错,落下病根在身上。 皇上叹一口气,宠溺地笑了笑,“都依你,只是你的身子最要紧,一切以养好身子为前提,不许伤心劳神。 我会吩咐下去,这件事全权交在你手上,李行乐那里也由你处置。 不过你的身子,我会叮嘱给红钿,让她帮我看好你。” 季书冉喜上眉梢,连气色也好了一些,一叠地点头应是。 还有一件事,陆容璋握住季书冉的手,温柔而深情,藏不住的欢喜,缓缓道:“我已经找钦天监定下日子,下月初八,就是我们大婚的吉日,所以你要快些养好身子。就当是为了我,也为了这个国家,好吗?” 大婚。 季书冉欣喜的神色骤然一怔,渐渐如海水退潮般散去,只有表层的笑意停留在脸上。 他差点把这件事忘了,在季书冉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拉拢李行乐和李家的时候,陆容璋也正为他们的婚事而煞费苦心。 最近陆容璋在养心殿批的折子,以及阅览的书籍,也和这些有关。 明明已经结过婚礼,近来陆容璋却像第一次举行婚礼般兴奋。 这些行动季书冉也关注到了,只是他心里记挂的事情太多,没有怎么过问。 乍然再从他嘴里听见,竟然已经定好良辰吉日,只等上轿大婚了。 幸而陆容璋尚且沉浸在他自己的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季书冉的不对劲。 季书冉随他点点脑袋,敛下心中所有心绪,笑着回应他:“好,都听你的就是。身子这方面,太医院的太医整天的围在养心殿里,又哪里会出事,你大可放心。” “那便好,只要你听话一些,乖乖的,我自然事事都依你,尽是放不完的心。” 陆容璋安抚地拍拍季书冉的手腕,从床边站起来,弯腰再次在季书冉的额头落下一吻,“朝上还有事情未了,见你醒过来,我就安心了。 我先回去处理政务,得空再回来陪你。” 送别陆容璋,季书冉却像是送走一尊大佛,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抒了出来,浑身一轻。 见皇上走了,收在门口的王碧蓉领着红钿,紧跟着走进来。 王碧蓉把其余宫女都拦在门外,独自走向儿子的床边,问:“刚刚皇上在,我不好问。冉冉,你这次落塘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在宫里还会发生这档子事,我瞧皇上对你这么关心,还会有不长眼的把手伸到你这里么?” 母亲的问题似连珠炮弹般一连串打出来,季书冉的眼珠子颤了颤,他看向母亲,抿起嘴,声音轻如蚊呐,“娘,这件事,我自己心里有打算,我会计量好。” “冉冉,娘知道,你现在长大了,乃是卓尔不群的国之栋梁。说老实话,在你从前胡闹的时候,我和你爹日夜都盼你能有今天的样子。” 王碧蓉双手放在膝盖上,按着腿坐下来,柔声说,“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你却离我们老两口越来越远。 现在倒还有些怀念你从前惹了祸,找我们哭的日子。” 在这副身子里待得久了,季书冉仿若真正与这个身体融为一体,切实地从本身出发,去感知与父母那血脉相连的触动。 两世加起来,这对于季书冉来说,那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深深地着迷,甚至产生了依赖感,无法舍弃。 听到王碧蓉的话,季书冉深有所触,心中一紧,“娘……” 王碧蓉深吸了一口气,屏住眼泪看着季书冉说:“娘明白,你事事都在为了我们这个家做打算,不想牵连我们,也想为了我们好。 但是你又知不知道,看到你受伤、难过,做爹娘的我们,心里又有多痛。 每次看见你出了事,我都恨不得这伤千倍百倍在我身上,也不要在你身上啊,冉冉。” “对不起…娘,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季书冉的声音染上哭腔。 王碧蓉回想到自己初入养心殿时,看到季书冉躺在床上高烧不醒的样子,双腿发软,大脑麻木,差点整个人跪在地上。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王碧蓉再也不想再见到下一次还有这样的场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理承受能力,再去面对儿子生命垂危的情况。 第136章 贺春舟赫连斐 “你想做任何事情,娘和你爹都知道你有分寸,都支持你,但你不要忘了,家人才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但凡你有需要,我们老两口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帮你,保住你。 这句话是你爹让我转交给你的,你要牢牢记住。”王碧蓉泪水涌注,她抓住季书冉的手,慎之又慎地握紧,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 暖流涌入心田,难以言喻的触动在心底,如春日湖水般荡漾,季书冉的鼻尖一酸,心里热腾腾的,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我知道,我知道了……”季书冉的声音止不住地打着颤,清泪落下,“是儿子不孝,才让你们担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碧蓉扯出怀中的绢帕,给季书冉擦泪,“哭了伤身,冉冉不哭。 你能有今天的这番成就,我和你爹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但是为人父母,最期盼的还是孩子身体康健,平平安安,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福报。” 季书冉终究绷不住情绪,泪如泉涌,把脸埋进王碧蓉的掌心,一下一下打着哭嗝。 父母就是孩子心灵最深处的港湾,无论这艘小船行驶多么遥远的航路,一旦回程,总会寻着灯塔找到回家的方向。 在父母的身边,才能够真正卸下所有的盔甲,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孩子,依靠在父母的怀里嚎啕大哭,寻求慰藉。 王碧蓉看着季书冉心疼坏了,好言好词地安抚他,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高烧才醒,这病来势汹汹,季书冉身子尚且大虚着,哭得累了,大脑缺氧,没一会就在王碧蓉的怀里沉沉睡着。 王碧蓉将他摆正身子,把衾被掖严实,这才领着红钿猫悄着离开。 昏沉睡去,大梦复醒已是又好几个时辰过去。 现在天气入冬,昼短夜长,雾气凉薄。季书冉睡醒时,天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沉甸甸的一团墨,铺满整个天际。 季书冉睡了一觉,高烧虽然已经退去,但还是发着浅浅的虚汗,汗渍把头发和衣裳黏在皮肤上,难受得紧。 季书冉皱了皱眉,唤起红钿的名字。 “表哥,你要什么,我帮你。”熟悉到刻进血液里的声音,贺春舟的声腔很薄,说出来的话总是清脆又柔软。 尤其是他每每委曲求全地说话时,像是有魔力,总是令人舍不得说出半点重话。 不过此时这道声音很沙哑,似是声音的主人累得极了,又有些如履薄冰的谨慎。 已经不是在宫里第一次见面了,季书冉眉心一蹙,转脸看向他,两人的视线交接,季书冉却没有立刻说话。 “水。”好一会,季书冉扔下一字。 贺春舟如获至宝,短暂的欣喜窜上脸颊,他腾一下站起来,眼疾手快地去给季书冉倒水喝。 他用法力把水温提高,温温热的清水,正适合给病人喝。 贺春舟坐到季书冉的床边,下意识想像从前那样,把季书冉抱在怀里,慢慢喂给他喝。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举了好一会,季书冉仍是不冷不热的淡漠神色。 季书冉把自己的手从被窝里抽出来,伸向贺春舟说:“你把杯子递给我,我自己喝。” 贺春舟动作一滞,还能勉为其难挂住笑脸,把水杯递给他,说:“我把杯子加热了,表哥,你慢慢喝。” 季书冉接过水杯,但身子还支不起来,只好侧过头,极其艰难地给自己灌水。 又几缕水液顺着季书冉的唇角往下流,贺春舟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他,见状连忙伸手过去给他擦。 只是肌肤才刚刚相碰,季书冉就反射性地向后躲了躲。 他喝完水,没有递回给贺春舟,而是放回了自己的床头。 思绪逐渐清晰,脑子里的齿轮这才开始慢慢转起来,与贺春舟开始转圜。 “你本名叫斐对吧?你的来历不小,能化成人形也应该是个道行深厚的妖精,我担待不起你这一声表哥。”季书冉还没恢复多少体力,声音很轻。 但偏是这样细微的话语,每一个字却像用烧红滚烫的烙铁一笔一划,刻在贺春舟心里一般,刺痛,灼烧,煎熬。 贺春舟微微低下脑袋,轻声说:“我的全名是赫连斐。” “我不在乎。”季书冉说。 赫连斐像是受惊的小兔,抬了抬头,眼睛里红通通的,“什么?” “我说,我不在乎,”季书冉再次复述,“不论你是谁,你是贺春舟也好,是什么赫连斐也好,我都希望不想再和你有关联。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平白无故牵扯这么多事,或许我在原本的世界里已经完成了我的梦想,承欢膝下,孝敬父母。 但现在我是什么样的,你也看到了。” “对不起,书冉,我知道错了,我也已经受过了惩罚……我可以想尽办法,再把你,送回去……”赫连斐慢慢吞吞地说。 季书冉笑了笑,“连你父亲都说没有办法送我回去,难道你还能有吗?” 赫连斐的脑袋重新低了下去。 “再说,我现在对这个世界的亲人亦然产生了浓郁的感情,你就算把我送回去了,我又能放心得了这里的亲人吗?“季书冉说,“你把这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 “可是,那我该怎么办?我想补偿你,书冉,我不想和你永远形同陌路。”赫连斐的声音有些迫切,喉咙里翻涌着湿意,说话都黏在了一起。 季书冉忽然觉得眼前的整个人,像个孩子,又像个宠物,很难与他同频。 他总是沉浸于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之中,并且坚决地贯彻此道,别人说的话都很难听进去。 季书冉稳下心神跟他讲道理,“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如果我非要再也不见你呢? 你怎样,你也要这样把我关起来,困在笼子里吗? 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终究是不一样的。” 赫连斐不说话了,抽抽噎噎地低着头,身形在朦胧的月色下打出余光,单薄得像一张纸,随时好像都会被风折断。 “明明,明明之前我们还那么好,你也是亲口告诉我,你会爱我的。可是为什么,偏偏却走到今天了呢?”赫连斐的眼泪洇湿长衫,断断续续地哭,“回家后,不论在家还是在昆仑山,我的脑子里只有季府和你。 可、可是我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下回凡间,却看到你和别人…… 表哥,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是心痛到麻木,恨不得一死了之。” “不要对我这样绝情,就当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赫连斐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顺过指缝流出来,“求你了。” 他等了一万年,受尽欺凌虐待,尝尽心酸苦楚,被天雷劈落人间,在最黑暗的时刻才遇到季书冉这唯一的一束光。 好不容易才一点一点走进季书冉的心里,如今又要他放手,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他舍不得。 季书冉的心情逐渐放缓,双眸之中一片虚无,虚晃晃地看着窗户外面。 曾经的感情,那么深刻,历久弥新,看到赫连斐这么卑微地在自己跟前服软,要说不难受,不心酸,那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一想到赫连斐曾经对自己做的事情,那就像一道天堑,季书冉永远都跨不过去。 在这个时空里,给过季书冉伤害的有很多人,这其中的大部分,季书冉都能做到一笑置之。 严重者如陆定羲,当季书冉痛下决心向陆定羲报仇之后,那些恨意也随时间而逐渐弥散。 唯有贺春舟,是季书冉即便再怨憎,也始终狠不下心对他施以报复。但要破镜重圆,季书冉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就此成为季书冉心里的一道打不开的死结。 赫连斐,还在等着季书冉的回答。 第137章 何必执着 “人妖殊途,凡人短短一世不过百年,对你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何苦执着在我身边?” 季书冉深深叹息说,“何况你也知道,我已经与他人两心同。 陈世霄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产生了感情,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接受你。 我不想给你无端的希望,也不要你在苦海里挣扎,一别两宽很好。” “一别两宽?”赫连斐猛地站起来,眼眶里一片血红,悲愤交织,“你让我怎么放下?我做不到,我宽不了!” 季书冉再好的脾气也快被消磨殆尽,睁圆眼睛抬头看他,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到底是我在逼你,还是你在逼我?”赫连斐的嘴唇战栗着,眼眸湿润,字字泣血,“你这颗心,是被我赫连斐一点一点捂热的!你现在居然要我放下,我怎么舍得?” 季书冉张开嘴,还想回应他,却又被赫连斐张口打断—— “当初我本就要死了,是你救了我,早知今日痛不欲生,我还不如当初一死了之!”赫连斐攥紧拳心,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对季书冉说。 季书冉丝毫不让,冷静回他:“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自然不会任你去死。但你也不必拿生死之事威胁我,现在你是死是活,已经跟我没有关系。” “季书冉!”赫连斐含着厚重的哭腔,叫他名字,泪下两行,心痛到极点,“你到底有没有心?” 季书冉说:“赫连斐,你应该长大了。这世上不是我爱你,我就有心;我不爱你,我就没心。世间事并非强求就会有结果,你不要再继续自作多情。” 忽然,赫连斐抬手擦干眼泪,凄凉笑了笑,“自作多情,真是好一个自作多情。可难道真的是我一厢情愿吗,我不信。” 赫连斐吸吸鼻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固执地看他,摇了摇头,“季书冉,你以为你藏得太深,我就看不出来? 我们从前的情爱和时光都不是假的,你只是还没有原谅我,你并不是不爱我。 你想让我放弃你,不可能。” 季书冉心里猛地一颤,回避他的视线。 太过于执拗,季书冉从未见过如此死脑筋的人。 好赖话说了一箩筐,那根筋就是掰不回来。季书冉身上还发着病,脑瓜子被他气得嗡嗡直疼。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僵持不下,正好陆容璋来了,当起了救场的救兵。 “奴婢拜见皇上。”宫女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外传来。 “书冉醒了吗?”陆容璋的声音问。 正殿里已经被贺春舟设下屏障,并不会将寝室里的声音外传,因此门外的宫女并不曾听见动静。 宫女回道:“寝宫里没有听见声音,奴婢也尚未可知。” 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季书冉撩他一眼,气得脸和脖子一道红,问:“陆容璋来了,你还不走。被他发现,是不是还等着道士来收你?” 赫连斐咬了咬牙根,瓮声说:“我不会离开皇宫的,我会在这里陪你。 还有,我不怕那些道士,上次是因为我法力尽失!我也不是蛇妖,我是神兽腾蛇。” “你是什么都行,但你现在不能在这里。”季书冉有些无奈,摆出对小孩子的语气。 赫连斐抬眸看向门口,门外的脚步声愈发逼近,他很是不甘心地刮一眼季书冉,这才一拂袖消失在原地。 陆容璋走进来的时候,季书冉正侧着脸看向窗外的月亮,身上粘着汗,皮肤泛红,像是有情绪在身上。 他走近龙榻问:“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俯身轻吻季书冉的眉心,陆容璋熟稔地坐在他边上,温柔地看他。 季书冉叹一口气,把心事闷在心里,随口道:“没什么,就是魇着了。刚做了个噩梦,才醒。” 他努力想把关于赫连斐的所有事情都抛之脑后,却只是越想越乱,好似大脑都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 乱蒙蒙的,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无论如何撇开注意力都会回到原点。 “出了一身的汗,我帮你换身寝衣。”陆容璋摸摸他的脸,还有些发热,把他拉起来,为他宽衣。 旁边的红钿见状,眼疾手快地将干净的寝衣送到陆容璋的手边。 陆容璋帮季书冉把衣服从身上剥下来,季书冉一时有些不适应,躲了躲,“这种小事,怎好劳动你,让宫女来做就行。” 陆容璋笑了笑,抖开一件寝衣,给季书冉套上,“这不是小事,这是情人间的亲密事。既然是亲密事,怎么好假手于人?” 说着,陆容璋往季书冉的鼻子上刮了刮。 季书冉一惊,抬起脸与他对视,又立刻侧过脸。 暧昧的氛围,调情的语气,只可惜季书冉才刚刚与赫连斐分开,正心烦意乱之间,什么都无暇顾及,反而煞了风景。 陆容璋倒是并不在意,他似是也看出季书冉心情不好,还以为他仍在为李行乐的事情烦扰,安慰道,“李行乐那里你别担心,是生是死,要杀要剐,随你处置。我说过了,天下事,都没有你重要。” 这才是真正的正经事,季书冉打起精神,乖顺地点点头,回道:“谢谢皇上。” 陆容璋与他开起玩笑,说:“出事了喊我容璋,平事倒又喊回皇上了。你啊……” “我……”季书冉被他拿捏住,似乎也觉得自己行为不妥,只好闷声说,“你是九五之尊,不能轻易逾矩。” “怎么你人不在前朝,心境还和前朝的老顽固一样。”陆容璋也不着急,无可奈何地揉揉季书冉的耳垂,“罢了,我不逼你。只要你乖乖的,什么都好。” 季书冉还抱恙在身,恐把寒气过到陆容璋身上,因此两人现在并不同塌而眠。 今夜陆容璋并没有久留,只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最近他的事情多,养心殿的折子堆得一摞又一摞,还等着他批,所以留给陆容璋陪伴季书冉的时间也并不多。 待他一走,季书冉就吩咐红钿去跟宗人府里打招呼。 让狱卒们适当对李行乐用刑,不要害她性命,不要伤她神智,只要毁其意志即可。这其中的分寸,宗人府里的太监都是人精,自然会拿捏到位。 房间里的人,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又只剩下季书冉一个人。只是刚刚睡醒,现在还没有睡意,季书冉从床榻之下,把原本藏进去的传音铃铛找出来。 他看了这铃铛好一会,才缓缓摇动,发出空灵的“丁零当啷”的声音。 “陈世霄?世霄?“季书冉试探着轻声问。 第138章 探监李行乐 很快,从铃铛里传出来陈世霄惊喜的声音:“在,我在!” 季书冉点点头,道:“看来珈南已经把这铃铛送到你手上了。” 陈世霄有些焦急的声音,说:“嗯,昨天送来的。 但我想你在宫里,若我贸然寻你,恐怕会生变故,所以想等你自己得空,主动找我。 你怎么样,在宫里可还好,陆容璋没有为难你吧?” 想是陈世霄已经没有再能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所以季书冉落水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如今陈世霄被陆容璋派去边境,还要分神去和李家沟通宫变的事,这许多事情尚且忙不过来,还是不要把这种事情告诉他,省得他担心。 季书冉语气闲闲,极力掩盖其中的病气,问:“我没事,你放心,一切都好。倒是你怎么样?舟车劳顿,已经在去边境的路上了吗? 和李家谈得如何?身体如何?最近事情多,千万不要累着,当心垮了身子。” 无论何时,爱人的关怀总是一如暖阳,能消融千万冰雪。 陈世霄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抿着一丝笑意,逐个解答季书冉的问题:“我还好,路途奔波的确累了点,但我身体强健,自然不会生病。 跟李家已经飞鸽传书谈过,我把你的法子告知了他们,他们最近还在尝试。初次交涉能感知到他们也对现状不满,急于谋求一条新生路。 并且,我听闻最近李琛的女儿李行乐,被皇上关进宗人府,他们的怨气想是不小,同意跟我们的合作应该不会远。“ “太好了。”季书冉不由脱口而出。 沉寂这么久,这当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眼下当真是多事之秋,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季书冉又说:“你虽领命前去戍边,但也不必太听皇上的话。正好可以趁此机会,避开他的眼线。在这当间,大可暗囤兵力,以待来日宫变,杀进皇宫。“ 这不是小事,陈世霄闻言思索几番,犹豫之下道:“你说的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安排。 李家那里你也别担心,我与他们一直在持续联系,有任何事都会告诉你。 你在宫里,我现在鞭长莫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出意外。“ 想到自己刚刚大病初愈的身子,季书冉有些心虚,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李行乐的确出了事,皇上现在把监察的权利放在我手上。我会想办法拿住李行乐,化为己用,到时候对于拉拢李家,也更有优势。”季书冉补充说。 陈世霄喜形于色,说道:“那是最好,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只是听说李行乐不比她姐姐李湘君知书达理,你也要小心点,别在她身上吃了苦头。” 刚从李行乐身上吃过苦头的季书冉,听见这话真是哭笑不得。 季书冉又道:“还有一件事,陆容璋定下下月初八的日子,要和我举行婚事,到时候——” 话没说完,被陈世霄应声截断,震声一喝:“什么?结婚!你们要结婚?” 分明他们才是心心相印的有情人,却要目睹爱人与别人举行婚礼,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季书冉当然理解。 季书冉放缓声音,柔柔安抚道:“世霄你听我说。这次婚事,他想借此昭告天下,要我正式入主中宫,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如此一来,当天必然八方来谒,声势浩大,我想也必然易于掩人耳目,混进宫。 姑姑的待产日在这日头之前,在我看来,这是我们逼宫兵变的好机会,千万不能放过。” 陈世霄那边沉默了好一大会,不情不愿的声音慢慢传出来,勉为其难道:“冉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听懂了。只是一想到你和陆容璋成亲,我心里总是难免不舒服,难受得紧。” 其实季书冉也不大会安慰人,但是他很能体会陈世霄的心情。 只是要成大事,必须摒弃儿女情长这等小事,小不忍才会乱大谋。 “世霄,若是换一种思路,这样想——只要我们按部就班,每一条线都安排妥当,那么一旦逼宫顺利,我们就可以永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需要受任何人桎梏,不是吗?“季书冉轻柔的声音,如水一般从铃铛里流出来,将陈世霄眉间沟壑抚平。 这番话,是承诺,更是誓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动人心。 「永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十个字仿若有魔力,不断在陈世霄的胸臆之中回响,余音绕梁。 陈世霄忍俊不禁,嘴角扬起,心里甜的像蜜。 他细细回味季书冉方才的话,轻轻重复说:“好,我们以后永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在这之前,我会努力,为我们拼出一个未来。” 毕竟季书冉还在被幽禁深宫,两人传音不可时间太长,又说了两句便掐断了联络。 在这之后的几天,季书冉一边养病,一边时刻关注着寿康宫的动静,以及宗人府里的李行乐。 等季书冉彻底能自己下床之后,先去寿康宫里看过姑姑身体安康,这才转道去宗人府里查看李行乐的现状。 狱卒把季书冉带去李行乐的牢房门口,连日的摧残下来,李行乐已经几乎瞧不出当初高门贵女的神气样。 她神情呆滞地坐在杂草堆上,形容狼狈,身上、脸上满是污糟,几日不曾洗澡,血渍和污垢黏在头发上,散发着熏鼻的恶臭。 已经将季书冉带到,狱卒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离开。 “李行乐。“季书冉平静地抛出三个字。 听见自己的名字,李行乐心中一动,微微抬头看向来人。 许久不见光,她的瞳色有些浑浊,眯了眯眼,好不容易才看清来人的脸。 她神情一怔,颤抖着喉咙,沙哑道:“季大人?原来……原来你就是季书冉。” 季书冉微微一笑,说:“我就是季书冉这件事,还请李常在要保密。虽然宫人都喊我季大人,但是知道我全名是季书冉的,少之又少。” “保密?”李行乐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裂开嘴呵呵一笑,“我在这里,不见天日的,说给鬼听?” 季书冉说:“所以我这次来,是来把你带出宗人府的。” 李行乐猛地一个激动,扑上前去,她又担心有诈,狐疑问道:“你有那么好心?我推你下池,你还要放我出去?” 季书冉让红钿打开牢房的门,亲自走过去,跟李行乐面对面说:“你进宗人府之后,没有把我说的话供出来,这是我考虑继续用你的第一步。” “而第二步,才决定我是否要放你出去。”季书冉说,“我除了要你帮我套出司雨柔到底献的什么宝贝之外,还有一件事要你做。” “什么事?”李行乐警惕地问。 季书冉说:“下月初八是我和皇上的婚事,这事该由你父亲礼部尚书李琛操办。我要通过你的引荐,能让我跟你父亲合作共议。” 第139章 收服李行乐 既然提到身为礼部尚书的父亲,那这不仅是后宫宫斗了,而要涉及前朝之事。 自古向来前朝后宫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季书冉提出越界的要求,李行乐自然防之又防,不肯点头答应。 她自己出事只祸及自己,顶天就是一死,一旦父亲行事偏差,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李行乐哪里敢应话。 “你要见我父亲?见他做什么?”李行乐防备地盯着季书冉。 季书冉轻轻一笑,“你人都被关在了宗人府里,有问我问题的资格吗?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吧。” 李行乐虽然骄慢,但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涉及家族,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 “我之死轻如鸿毛,父母家人哭一哭就算了。但我爹要是出事了,整个李家都不会好过,你以为我真的这么蠢,会听之任之?”李行乐似是突然开悟,脑子转得飞快,反口问道。 季书冉冷笑,“你要是聪明,就不会有沦为阶下囚的这一天,在宗人府里蓬头垢面地跟我说话。” 李行乐一怔,挂不住面,脸色难看起来。 “你的命如今在我的手上,你李家的命,也在我手上,你明白吗?”季书冉丝毫不急,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话说得好听,你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两眼一闭就熬过去了? 那你可知折磨人的方法有千万种? 你知道人彘吗?砍去手脚,割耳、拔舌、剜目,偏偏还用药吊住人的性命,装进一口大缸里,不生不死地活几十年。 或是加官进爵?一层湿纸,一层湿纸铺在人的脸上,直到受刑之人窒息,活活溺死。 还可以用一根银针从你的指甲里插进去,穿透皮肉,然后狠狠往上一挑——” “停——别说了!“李行乐的双腿一哆嗦,大叫。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灰白的眼白,扩散的瞳孔,举足不定地看向季书冉,却始终惶惶不敢与他对视。 季书冉很友好地笑了笑,说:“我知道的还有很多,现在皇上把对你的监管权,全都交到我手上了,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李行乐咬紧下唇,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白,她颤颤巍巍地看向季书冉,问:“跟你合作,我们李家会有什么下场?” “李家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早已独木难支,外强中干,被抛弃已成定局。 跟我合作,你们尚且还能闯出一条活路,不跟我合作,就等着被温水煮青蛙,乖乖等死吧。”季书冉双手抱臂,手指在胳膊上不急不缓地翘着节奏,悠然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迫切或威慑的意思在其中,仿若不过是最寻常的家常闲聊罢了。 李行乐神色浮掠不定,心跳得砰砰飞快,她不自觉地将右手拇指放进嘴里啃咬,眼睛不时抬起看向季书冉的脸,思忖之间最终还是逐渐点了点脑袋。 “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李行乐轻声应下,“但是我不能保证我父亲会同意跟你合作。” “没关系,你只需引荐即可,与你父亲的谈话,我自有分寸。”季书冉说。 做了这么大一场局,终于把李行乐引入瓮中,季书冉也不由跟着松了口气。 并且这一次,季书冉相信,再就是给李行乐熊心豹子胆,她也不会再敢背叛他,另谋生路。 对于李行乐来说,一手天牌已经被她打得稀烂,生存空间之狭窄几乎举步维艰。 除了季书冉之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向李行乐施以援手。 更别说,李行乐的命现在都被抓在季书冉手上。 至于李行乐推他下水的这笔账,等季书冉宫变成功再算。 季书冉从红钿手中拿过一小包的吐真剂,交给李行乐说:“把这个放进茶水里,让司雨柔喝下,她自然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想问她什么,我不在乎,但最重要的,是要问清楚,她向皇上献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明白了吗?” 李行乐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一小包吐真剂,毕恭毕敬地收于衣裳内里。 她点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季书冉:“那我问出来之后,该怎么告诉你呢?” 季书冉想了想,说:“我即日起,每天都会去寿康宫请安。 你问出真相之后,写在纸上,在养心殿去寿康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我,想办法递给红钿就好。” 如此安排最为稳妥,两方都没有异议,既约定下来,便按约行事。 提及寿康宫,季书冉也的确几日未曾去看过姑姑了。 宗人府的门口,先前的狱卒和四个陆容璋安排的小太监,正候在那里,等季书冉出来。 季书冉吩咐狱卒把李行乐放出去,好声好色地把人服侍妥当,再送回凝月轩。他则领着红钿,和那几个小太监,打道去了寿康宫看望季太妃。 此时,乾清殿里,早朝还未散朝。 近日国事不多,自从陆容璋上位之后,除了一开始的大洪灾,并没有其余的天灾再降。全国风调雨顺,才堪堪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陆容璋正襟危坐,庙堂至高处,一袭明黄,睡凤眼微垂,寥寥扫视百官,道:“诸位爱卿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一身青袍官员持笏上前,躬身上报:“回禀陛下,近日云昭国遣人来信,信中所言,乃他国也想参加陛下与皇后大婚庆典。” “云昭国?”陆容璋反问,“他们不在受邀范围之内吗?” 官员回道:“陛下,自从几十年前,大雍与云昭开战之后,云昭因此元气大伤,向我大雍割地赔款才勉强止戈。 从此之后,大雍与云昭便一向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据臣所知,当初您的登基大典,云昭国也并未遣人来贺。” 陆容璋稍加思索,问:“既然如此,云昭国这次怎么又请旨要来婚礼?” 第140章 云昭求访 青袍官员一时被他问住,言辞含糊道:“这……恕臣也尚未查清。 但听闻云昭国的国王已经易位于人,新上位的国王手段很是厉害。不过聊聊数月,他便将云昭国国情起死回生,也已经开通了无数对外海贸与外交。 如今新王登基,想必是云昭国要与我大雍重修旧好,打通这层枢纽。” “新王登基?”陆容璋眉心微蹙,细念两遍。近来宫中事务繁琐,他倒是没时间去了解周边邻国的国情局势。 不过这么听来,陆容璋倒是升起了对这位“新王”的七分兴趣。 能够力挽狂澜,救回一个濒死小国的年轻新王,有意思。 陆容璋道:“准了,也给他们发一份邀请函。顺便摸清云昭国的现状,与这位新王的底细,拟出文章上报给朕。” “诺。”青袍文官领旨退下。 “诸卿可还有本?”陆容璋朗声问道。 一白须老臣阔步上前,老当益壮,声音洪亮:“回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见是胡文昭,陆容璋太阳穴的青筋便忍不住隐约跳动。 自从陆容璋宣布要和季书冉举行婚礼之后,这一帮子老臣倚老卖老,硬是不答应。 他们应是私下里通过气,最近三天两头地上谏要求陆容璋收回成命。 这一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八仙过海,那是各显神通,把陆容璋烦得是不堪其扰。 不等陆容璋首肯发话,胡文昭竟自顾开始上谏:“皇上,臣以为——” 他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就被陆容璋立刻打断,陆容璋冷声而喝:“再敢以大婚、皇后之事上谏,杀无赦。” 胡文昭冷不丁打个寒颤,惊惧万分,他猛地抬头看向陆容璋,陆容璋却没有施以任何颜色给他,甩袖离座。 “退朝!”陆容璋震声道。 不再给百官任何挽留与转圜的余地,陆容璋转身就走。 徐英忙赶着,拉长腔调跟一句:“退朝——” 寿康宫里,火盆中的银丝炭幽幽袅袅地燃着,白烟缕缕,离窗近,一吹就都散了。 季书冉陪在季太妃的床边陪她说话,但季太妃月份大了,又到了数九寒冬的天儿,便整个人懒洋洋的,大都是季书冉在说,她附和两声。 “姑姑你现在身子如何,宝宝可曾在你腹中闹腾?”季书冉坐在她边上,正用现世的技能给即将出世的胎儿钩针织毛衣。 样式很小,绿意盎然的颜色,看着很是清爽舒服。 “孩子很乖,兴许也是知道母亲年纪大了,便不闹腾我。”季太妃笑了两声,看向季书冉手里的针织,问,“冉冉,你这是做的什么?我倒从来没见过。” 季书冉闻言嘿嘿一笑,献宝一般举了举自己手中未完成的小毛衣,说:“我吩咐下人用羊毛搓成线,制成毛线。 这两根则叫钩针,我给小娃娃织个毛衣穿,很暖和,穿上就不冷了。 等他呱呱落地,天这么冷,正好能穿。” 古代没有不锈钢,这两根钩针倒是工匠用纯银打造的,熠熠生辉,很漂亮。 季太妃似是来了些兴致,伸手接过那件小衣裳,左右翻看,赞不绝口道:“摸着的确舒服,暖融融的。 冉冉,我倒是不知道,你的手竟然这么巧,还会制衣?” 前世的时候,家里穷,衣裳破了就自己补,没钱买毛衣、围巾就自己织,倒也练成了这个不为人道的小手艺。 “都是些小伎俩,不足为奇。”季书冉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伸手拿回小毛衣,继续钩针织起来。 季太妃问道:“你前几日落水,把我吓得要命,还好把你娘喊进了宫里,我这颗心才算放下来。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提及自己落水一事,季书冉钩针的动作停了停。 姑姑的预产期就快到了,季太妃如今是高龄产妇,不能出半点差池,季书冉坚决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扰了姑姑的清静。 “不过是我失足落水,姑姑您别担心。现下虽还没大好,但已经没了病气,您瞧,这不是生龙活虎站在您跟前么?”季书冉扬起笑脸,跟她插科打诨。 季太妃对他很是溺爱,也赔了个笑脸说:“你不想说,姑姑也不逼你。但你的身子,自己要当心,落了病根可就惨了。” 季书冉连连道是。 他忽然又想起太医院暂时搬迁的事情,一路走来时,看到祥宁宫里的太医还没搬走,心中便已经有些起疑。 季书冉曾让红钿去查看过,这事是皇上下令去做的。不过太医院的修缮似乎并不着急,只是偶尔能看到有工人进去工作,也大都是做些修修补补、更换新漆这样无关紧要的小活。 所以季书冉有些莫名其妙,也同样心存芥蒂,不明白此举为何目的。 “姑姑,太医院的搬来这里也有段时日了,可曾让他们发现什么蹊跷?”季书冉低声问。 季太妃细细想了想,摇头说:“我这儿往来的只有你之前安排的一位何太医,其余的,都不曾来过,想是发现不了。” 何太医是陈世霄跟季书冉一起打点过的,嘴巴很严,医术高明,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大夫。他原先一直效忠先皇,忠心耿耿,因此面对季太妃肚子里这仅存的先皇遗腹子,何太医自然是加倍小心。 听到姑姑这么说,季书冉的心才放下来些许。 月份将足,眼瞅着生产的日子就快到了,季太妃毕竟从来没生产过,面对这事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所以一时担忧不下。 “书冉,现在瞒是瞒得住,可等到生产那天怎么办?仅凭何太医一人为我接生么?”季秋阑担忧地问。 季书冉想了想说:“姑姑,您的产期大约在这个月末时段,您放心,我会想办法从宫外接人进来为你保驾护航。无论如何,也一定会保住您和孩子。” 季秋阑心里也很是明白,一旦这孩子生下来,那这就彻底成了一条不归路,他们也就和当今皇上分道扬镳,成了争夺皇位的敌人。 这一路上,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没帮到什么忙,反而是书冉这孩子,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闯出这条血路,实在是苦了他。 “冉冉,这一路走来,你不容易,我实在是希望,这是我们家的最后一道难关。”季秋阑朱唇轻叹,语气寂寥。 实则近来的日子,当今皇上待他们季家不薄,季秋阑也能看出皇上对自己侄儿季书冉的情谊。 可偏偏她肚子里留了先皇的遗腹子,一旦被皇帝知道了,那就是他们季家包藏祸心。到时候任凭天大的宠爱,季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没有任何一位君王,能够眼睁睁看着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人,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个世上。 “会的,姑姑。只要能度过这一道关,那就一切都不足为惧了。”季书冉转头看向窗户外的世界,晴光正好,万里无云,金灿灿的阳光掠过碧瓦朱薨,斜射进这深宫大院。 很快了,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不远的将来,季书冉就能离开这不见天日的皇宫,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自由。 不过幻想的丰满与现实的骨感总是交相辉映,才会导致人生的走向总是充满了戏剧性和不确定性。 季书冉对未来的展望,在这一瞬间,有了崩裂的痕迹—— 三天后,李行乐成功从司雨柔那里套出话。 她从而得知选秀那日,司雨柔所献之宝到底是什么。 但此事干系重大,李行乐不敢写在纸上传递,只偷偷摸摸寻了个时间,在季书冉前往寿康宫的路上堵他,亲口告诉了他。 第141章 司家奇药 自从丁曲被安排进坤宁宫里当了个吉祥物,新进的妃嫔们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季书冉,对着他晨昏定省,几乎有点顶礼膜拜的意思。 她们也注意到了季书冉和丁曲容貌相似的事情,只是都传言坤宁宫那位脾气不好,屡屡对皇上不服管教。 所以她们还以为季书冉是坤宁宫里“季书冉”的替身,成了皇上的宠宦,对季书冉的态度便显得敷衍起来。 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到她们用轻浮的眼神,上下扫着季书冉的脸打量他,然后不怀好意地窃笑一声,私语着走开。 季书冉虽然不习惯她们的视线,但想着妃嫔们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季书冉也落得轻松,便不去计较。 今日季书冉照常去给寿康宫的姑姑请安,半道上被李行乐的贴身宫女兰翠拦下,请去了凝月轩。 “到底是何等辛秘,如此遮遮掩掩,还要把我亲自找来才能说?”季书冉皱眉,快步走进凝月轩的屋内,凝眉看向李行乐。 李行乐有些神经兮兮地在屋子里踱走几步,把季书冉迎进门后,连忙吩咐兰翠把门窗全部关死,自己又检查了两三遍,这才走回季书冉身边。 李行乐咬着手指头,站在季书冉的跟前,紫葡萄似的黑瞳无措地乱转。她一时紧张无法措辞,于是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季书冉有些不明所以,看向兰翠问:“你家主子这是?” 兰翠摇了摇头,回禀道:“小主自从芜香苑回来之后,便一直这样,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季大人,你准备好了吗?”李行乐抓起茶杯,狠灌下一口,坐下来骤然发问。 季书冉被她搞得云里雾里,反问:“我要准备什么?” 李行乐自顾自给自己的胸口顺气,吞一口唾沫说:“准备好知道,司雨柔究竟献的是什么宝贝。” 季书冉被她逗笑了,自己的目的本就是这个,哪里还需要多做准备。 “我准备好了,李常在。”季书冉说。 李行乐正视向他,沉声说:“我查过,她家祖上有一位医圣,她所献的宝物跟我所猜测的大差不差,果然与药有关。” 关于司雨柔的出身,季书冉也派红钿去查过,医圣这件事,季书冉当然也有所耳闻。 “药?是什么药?”季书冉的好奇心被她拔起来,反问道。 李行乐说:“此药一式两份,一雌一雄。若是一男一女服下,便会渐生情愫,情难自抑,甚至大大提高受孕几率。但若是两名男性服下,吞下雌药之人便会不定时情毒发作,需要雄药之人的鲜血才能解毒,并且——” 说到这里,李行乐像是极难以启齿,看着季书冉,半天说不出话来。 光是前面的一段话,季书冉就已经听得不寒而栗。 听到李行乐还有下文,季书冉眉头一跳,反问:“并且什么?” 李行乐一低头,形如壮士断腕般扬声道:“并且吞下雌药的男性,可以孕子!” “什么?”季书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季书冉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五感。大脑、耳朵里嗡鸣声一片,思考停顿,仿若毫无规律的老电视雪花屏在眼前浮现。 他转脸看向李行乐,再三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李行乐艰难地点头,“我按照你的吩咐,把那个药给司雨柔服下,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难怪,难怪,难怪季书冉旁敲侧击问过陆容璋数次,那宝贝是什么,陆容璋一概闭口不答,熟视无睹,原来竟是存了这个心思! 又难怪,难怪陆容璋对季书冉最近愈发宽容,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的态度,原来他早就有能将季书冉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底牌,所以无所顾忌。 季书冉心中大乱,站起来反复踱走几步。 李行乐此刻的心情同样非常纠结,她仓皇地盯着季书冉的脸,等着他的回话。 如果这个药是真的,那季书冉之前所说的一切,都要再次进行商榷。毕竟她也无法确定,季书冉是否还会有,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大的能耐。 旁边的红钿见状,连忙上前低声询问:“主子?” 季书冉伸手把她按下,摇了摇头,没说话。 “你有没有问过司雨柔,此药是否有解药?”季书冉问。 李行乐回他:“我已经问过了,没有解药。一旦服用,终身药石无医。” 季书冉眉头压下,神色有变,问:“那服用之后,会出现什么症状,她是否跟你说过?” 李行乐说:“司雨柔告诉我,服下此药之后,若七天不与人交合便会毒发,并且一定要服用雄药之人的血才能抑制。” 此话太过于骇人听闻,季书冉被她说得满头冷汗,他强行稳住心神,扶住桌子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季书冉摸摸自己的额头、脸、脖子,一直摸到自己的肚子,脑中一团乱麻的线才好不容易理回一丝理智。 季书冉的眉头紧了又紧,但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丝毫感觉,这就说明陆容璋目前还没有给自己下这奇门之毒。 这是好事,那就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此药无解,又太过惊世骇俗,或许陆容璋也尚未决定是否要给自己下药,那季书冉就可以想办法先稳住陆容璋。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能泄露哪怕半个字出去,你明白吗?”季书冉神思之间,已然清醒,慎之又慎地对李行乐叮嘱道。 李行乐自然不敢有二话,点头如捣蒜。 如今他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季书冉出了事,她李行乐也讨不得好,所以比起季书冉,她反而格外担心起这件事的威力。 “这个东西,皇上对你用了?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李行乐轻声问。 作为团队的领军人物,也是主心骨,季书冉自己第一个不能乱。所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季书冉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候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因而季书冉把气往丹田里沉了又沉,他冷静地说:“且不说百年过去,这药是否还有效果,更何况此药药效常人听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并不一定真有这种奇效,我们暂时不必太杞人忧天。 至于我当初答应你的事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只需要好好配合我,等我的消息就行。” 有季书冉这句话,李行乐心里才安心几分,连连跟着季书冉点头。 李行乐想起季书冉给自己安排的第二个任务,紧跟着跟他报备说:“宫中婚事将近,我父亲进宫的机会很多,我已经跟他说过近日见面的事情,他承诺这两日就会进宫来见我。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传信给你,好安排你们见面。” 自从被李行乐拉来这凝月轩,心惊胆战的消息是听了一茬又一茬,如今总算听见个好消息,季书冉擦擦额角汗珠,夸她几句。 两人不好久聚,季书冉很快辞别李行乐,按照往常,向着寿康宫走去。 季书冉虽在凝月轩里把话放得敞亮通透,但走在去寿康宫的路上,仍是心事重重,眉头深锁,显然仍旧没从方才的震惊之中走出来。 那药对他的威慑力实在太大了。 红钿频频斜眼看向季书冉,咬了咬唇,心中亦是惊慌不定。 她心里有个法子,只是吃拿不准,只好犹豫着低声向季书冉献策道:“主子,那药,或许我能想办法帮你……” 季书冉一惊,移目看她,“你?” 红钿小心地撩起眼皮,看向季书冉,轻轻点头。 季书冉犹疑不决,拉住她的手腕,走到墙根,问:“红钿?你有什么办法?” 红钿的小脸煞白,黑瞳之中涌上水意,她不敢直视季书冉的眼睛,欲语还休道:“徐总管一直对我有意思,您能把我送去给徐总管,我只要想办法套他的话——” “这绝不可能!”季书冉的脸色越听越差,忍不住一口回绝。 第142章 红钿之心 季书冉僵着脸,语气冷得像冰块,“把你送给徐英做对食?我还哪里有脸做你的主子? 更何况徐英是陆容璋的心腹,把你送给他做对食,他得了好处,也未必会从牙缝里漏话给你。 总而言之,这件事我绝不会做得出来,你想也别想。 等后面日子好过了,我自然会想办法把你送到宫外,好好置办嫁妆嫁人。” 红钿从没见过季书冉这副脸色,被他吓得肉跳,一个打颤就对着季书冉直挺挺跪了下来,珠泪落下。 “主子,实不相瞒,其实奴婢在宫外,还有一个患肺痨的父亲,一位母亲和一个小妹。家里穷,母亲给人做女红贴补家用,眼睛都快熬瞎了…… 我每月的供奉都想着法子送到宫外,也贴补不够。 一直以来,徐总管对我多有照拂,他时常都有贴补我,我多少也懂一些。只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应他这份情……” 红钿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快把头埋进领口,只留一个圆圆的头顶给季书冉,“如今主子您有困难,奴婢自然万死不辞,不过是多伺候一个徐总管罢了,奴婢本就是个污糟命,也没什么所谓。 只是希望主子您能帮奴婢照料宫外的家人,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红钿的眼睛红通通的,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打湿她胸前的衣襟,洇出朵朵泪花。 她的声音抽抽噎噎,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几乎不能连成完整的句子。 她的嗓子又细,说话时哭得直抽抽,听得人心里也是紧得厉害。 红钿的这番话,就像一口洪亮的铜钟,在季书冉的心中轰然一响,百转千回,久久不能平息。 世人皆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当红钿将自己所有的苦衷,平铺直叙地告诉季书冉。那一瞬间,季书冉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时代的融合。 这一切都无比真实,而并非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穿越。 但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人,人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恰正是与天道不公所作出的反抗与坚强,也正因如此,季书冉绝不会放任红钿投靠徐英。 季书冉弯腰把红钿扶起来,他缓缓捧着红钿的脸,抬起她的头,拇指轻柔擦去红钿眼下的泪珠。 他叹一口气,娓娓道来:“不是世上所有的恩情,都必须以身相许。 他既然有恩于你,那你尽你所能回报他就是,大可不必将自己的人生就此埋葬。不论如何,这是我的劫,我绝不能把你的终身大事送上赌桌。” 红钿瞬间泪崩而出,哭得涕泪连连。 她明白自己现在是季书冉最得力的助力,一定不能先他一步倒下,只能强忍住情绪,站在他身边。 “可那药听得奴婢心惊胆战的,那,那该怎么是好?主子,您……”红钿颤着嘴唇,不忍继续往下说。 她想要说的,季书冉明白。 那个药必须要想个办法解决了它,要不然就这样一直放在陆容璋手里,怎么都不是个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往季书冉的肚子里塞。 心里越想越乱,季书冉担心自己这情绪影响到姑姑,索性也不往寿康宫过去,倒是扭头去了御花园。 他明白,在这时候,越是焦灼,越是容易钻牛角尖,什么都想不出来。 索性不如看看风景,走两步路,换个心情,说不定反而会有灵感。 自从打这御花园的池子里九死一生之后,季书冉对这片锦鲤池很是忌惮。 如今途经这半条道,季书冉走路都靠鹅卵石小道的最边上走,生怕哪里再生出一双手把自己推下去。 池子里的锦鲤很是肥美,一个个长得又大又长,圆滚滚得倒像是涨足了气的河豚,煞是可爱。灿烂的金光俯照,金鳞浮影,斑斓游跃,一片碧莹莹的炫彩华光。 季书冉心中一动,问红钿从食盒里要了一块糕点,驻足在原地。 红钿不解,轻声问:“主子你这是?” 季书冉把一块糕点放在手心捻碎,问她:“红钿,我现在把这些糕点扔下去,这群鱼会不会吃?” 红钿点点头,“自然会吃。” 季书冉将手心里的糕点分撒下去,果然鱼群一拥而上,那点糕点碎屑瞬间就被哄抢而光。 “那如若我和这群鱼大吵一架,我心存恨意,存心要毒害它们,那我扔下去的鱼食它们还会不会吃?”季书冉又问。 红钿噗嗤一笑,“主子,它们是鱼,又不是人,它们怎么想得到这么多。” 季书冉把剩下的糕点全部扔进池塘里,拍拍手,对红钿说:“它们是鱼不错,但是如今那有毒的鱼食在皇上手里,而我变成了被他整日投喂的鱼。” 红钿敛起笑意,道:“我不大明白……” 季书冉说:“皇上现在还没对我用那个药,说明他仍对我于心不忍,所以隐忍不发。 并且他也明白,一旦我意识到了他对我用那个药,我会恨他一辈子,皇上最不想看的就是这个场景。 但如若我和他当真走上绝路,我相信,皇上一定会对我毅然决然地下药。哪怕留不住我的心,也要留住我的人。 不过归根究底,实际上,这药吃或者不吃,一定程度上还是掌握在我的手里。” 红钿似懂非懂道:“主子,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维持现状,你和皇上和和美美,皇上就还不会给你下药。 可您要做的大事,注定要和皇上兵刃相见……” “嗯,所以在这期间,我不能再忤逆他就是了。 要对着他顺毛捋,不能有一点触犯到他的心意,如若不然,谁都不知道哪杯茶水,哪份饭食就被他下了那要命的东西。”季书冉说得心有余悸。 虽然季书冉给自己下了颗定心丸,明白自己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顺从地听陆容璋的话,就可万事大吉。 但隐隐约约之间,仍有一种自己的命都被攥在别人手里的窒息感。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鹅肠小道往回走,准备继续去寿康宫面见季太妃。 红钿忽然不知道看见什么,惊叫起来:“主子!有蛇!” 第143章 他能解药 季书冉本就神经紧张着,如今被她这一声喊得,吓了大一跳,差点魂被她叫出来。 皇宫里有蛇,还能是谁,自然是赫连斐那厮无疑。 “不要害怕,不会咬人,走我们的路就是。”季书冉定下心神,拉住红钿的手腕就走回了自己的正轨。 红钿自幼在乡野之间长大,通常见的都是诸如菜花蛇这样的无毒蛇,骤然见到如此碧绿晶莹的竹叶青,很是惊了一下。 她惊魂未定,手指颤抖着指向竹叶青,嘴里含糊不清说:“我我我上次已经跟内务府提起过,宫里有蛇这事,怎么这么些天还没有处理干净?怎么还会放任剧毒的蛇在宫里!” 季书冉埋头赶路,头也不抬说:“不用管,说不定这蛇脑子有问题,没几天就自己爬走了。” 红钿似懂非懂,点点头,“哦”了一声。 可她还忍不住回头看去,不看还好,看了更是一哆嗦,“主子,怎么办,那蛇好像盯上我们了,就跟在咱得身后! 那可如何是好,打打打死它?” 这个时候了,季书冉倒还有心思跟她开玩笑,“你要是有能耐,你打死它试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红钿还真停下脚,低头正要寻一杆趁手的木棍,给这条竹叶青七寸来上一棍。 “你这丫头,直脑筋啊?”季书冉有点无奈,转头就要拉回她的胳膊带她走。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只电光火石之间,一抹清凉润滑如玉般的触感缠上季书冉的腿。 季书冉心里一凉,得,甩不掉了。 “啊啊啊啊——主子,它它它到你腿上去了,我我我打他怕要打着你!”红钿惊慌失措地直跳脚。 她左看看手里的木棍,又看看季书冉腿上缠着的竹叶青,扔掉棍子一闭眼,冲向季书冉大叫,“反正这里离祥宁宫里的太医近,主子我把它扒拉下来,它要是咬我,您带我去找太医啊啊!” 竹叶青转头看向她,黑黝黝的眼珠子眨了眨,神色冷静地盯着红钿,猩红的信子嘶嘶地往外吐。 季书冉百般无奈,又不能真让红钿和赫连斐起争执。赫连斐反正皮糙肉厚的伤不着,要是伤了红钿麻烦才大。 “红钿你别过来!我认识这条蛇,它不咬人!”季书冉咬牙低声喊出来。 红钿闻言大惊,一个急刹车骤停在他面前,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向季书冉,以及腿上的那条蛇。 冰凉的,润滑的触感缠绕在大腿上,紧紧地绷住季书冉的皮肉组织,那种感觉很暧昧,又很诡异的温柔。 竹叶青吐着信子,重新抬头看向季书冉的脸。 明明是个根本看不出表情的蛇,但是红钿就是能感受到,这条蛇很开心。 红钿疑惑问:“主子,您进宫前,还爱玩蛇?” 季书冉主动伸手想把竹叶青从自己的腿上巴拉下去,但到底那是条蛇,诡气逼人。 即便季书冉心知肚明这就是赫连斐,绝不会咬自己,但当他实打实看着它这副蛇身子,还是心里有点打怵。 到底是我爱玩蛇,还是蛇爱玩我。季书冉腹诽不已。 他没出声吐槽,刚把手放在那蛇的身上,竹叶青的蛇头便抓准时机猛地窜上来,顺着季书冉的指尖往上攀援。 “啊啊啊——!“红钿再次尖叫起来。 只缠着外裤时,还没有太切实的感受,一旦与肌肤实打实地接触上来,那滑溜溜的触感,冷冰冰的肤温,并非常人能够轻易接受得了。 别说红钿了,赫连斐这样搞突袭,就连季书冉自己也冷不丁打个寒颤,再不敢轻易动弹。 季书冉怕她的叫声引来旁人注意,轻瞪她一眼示意她收敛。 “小声点,鬼都被你叫跑了。”季书冉不轻不重地说她一句。 红钿暗自嘀咕:“鬼都被我叫跑了,蛇倒是叫不跑。” 这句话季书冉没留意,没工夫去听,因为他的心思都被转移到了赫连斐这里。 竹叶青的身体缠在季书冉的腰上,细尾却顺着他的手指一路向上,从季书冉的指缝里钻出去,缓缓绕在了他的指尖。 尾巴轻轻摇摆地动弹,倒更像是在调情。 季书冉就似是被他整个禁锢在原地,几乎快被绷得无法呼吸,连动一下都是奢侈。 季书冉有些忍无可忍地问:“你想干嘛?” “我想——”红钿话只说了一半,才诡异地意识到,季书冉这话不是问她的,更像是问蛇的?! 蛇尾缠在季书冉的手指上,尾尖在季书冉的掌心写字:想陪你。 这种触感很诡异,季书冉被他弄得浑身汗毛倒竖,偏偏身子就像打了结,定在原地不敢动。 “红钿!你过来,把它搞掉!”季书冉忍无可忍喊一声,又补了一句,“你放心,他不敢咬你。” 有了季书冉这句话,红钿就像得了免死金牌似的,这才好不容易壮起胆子走向他。 于此同时,季书冉也闭起眼睛,一咬牙,拼了命的甩手,甩身子。 竹叶青被他颠得晃荡,又不想用法力伤着季书冉,恰好红钿过来,它就自己从季书冉的身体上窜了下去,游行到地上。 “赫连斐,我上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是你自己自作多情又浮想联翩,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跟着我知道了吗?”季书冉冷声一喝,把话说得很是绝情,不留一点退路。 红钿跳两下,蹦到季书冉身边,季书冉伸手把她拉过来,转身就带着她走。 身后响起“唰唰”的声音,季书冉的脚步飞快,红钿却忍不住去看,却见那蛇用自己的尾尖在地上写出字样:我可以解那个药。 红钿见这字迹,惊疑不定,又看到那蛇的眼睛,企盼着,渴望的眼神。 “主,主子,你看这蛇!”红钿虽不知道这蛇是什么情况,但见他这番动作,应是极有灵性,想必些许是有些来头,“它,它说,那个鬼怪的药,它可以解……” 红钿的声音越说越小,有些心虚,毕竟她和季书冉才是一个阵营的,此刻却在帮着别人…别蛇说话。 季书冉的脚步猛地一怔,回头看去,在那七个字之后的竹叶青微微低着头,渴求地看向他,黑溜溜的眼睛里一片湿润,楚楚可怜的小样。 是的,赫连斐不管是妖还是神,但总之不是凡人,或许这个药,他真的有解决的办法。 但天上不会掉馅饼,赫连斐想要的回馈一直都很清晰,就是季书冉自己。 第144章 稳婆进宫 季书冉跟他对视两秒,毅然决然扭头走开。 他现在还没有被逼至绝境,所以不肯低这个头。至于陆容璋那里,季书冉自己会想办法转圜,并非毫无胜算。 季书冉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刚刚拒绝了赫连斐,而是因为当初在密室里,陈世霄向他表白时的脸,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季书冉的眼前。 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刀削斧刻的英俊脸庞,深情款款的黑眼珠,里面盛满了自己的倒影,像有人用一把刻刀,在季书冉的脑海里雕出陈世霄的脸。 不知不觉,陈世霄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如此重要。 他像一场滴滴落落的春雨,细无声地灌溉季书冉心中的一片荒地,恍然觉悟时,春风已绿江南岸,密密丛丛的一大片。 季书冉的心也随之逐渐安定下来。 “主子,你……还认识蛇?”红钿对着季书冉察言观色,怯生问道。 这种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季书冉摇摇头,只说是孽缘,旧相识,让她别问了。 越是临近婚期,宫里就越忙,陆容璋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更没工夫管季书冉。 他现在前朝后宫两把抓,事无巨细,自己一一都得过一遍眼才算完事。 这些事情他没有母妃帮衬操劳,季书冉又不了解宫中的繁文缛节,只好他自己领着徐英苦心钻研。 他忙,季书冉也就能够从中偷闲,忙活自己的事情。 现在姑姑的预产期将近,稳婆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季书冉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渠道,就是通过李行乐的父亲,礼部尚书李琛的手,把人从宫外给运进来。 幸而李行乐手脚也算麻利,很快就递了信去季书冉那儿,要他下午申时去一趟凝月轩,安排他和父亲见面。 季书冉当天准时到那儿,李琛已经在屋内恭候多时,见到季书冉并不意外,十分自然地站起来和他问好。 “李大人,李大人,好久不见。”季书冉挂起客气的笑容,撩起下摆阔步走进屋里。 身后的宫女们将大门关紧,留给他们一个封闭安全的房间。 李琛站起来迎他,神色晦暗不明,笑了一声说:“真是时移势迁,想上次我和季大人见面,还是在前朝的乾清殿,如今竟是在后宫,我小女的凝月轩。” 他这话夹枪带棍,来者不善,显然是要给季书冉一个下马威。 只可惜踢在了钢板上,季书冉好声好气地还以颜色道:“当初新皇登基,李家何等威风,瑞王李扬时险些成了摄政王。 如今却也在陕北,灰头土脸地剿着匪,李大人,听闻皇上对此事很是关心,不知李家现下如何?” 李琛脸色果然微变,他抬眸看向季书冉,抿出笑意还击说:“劳季大人上心,陕北剿匪已初见成效,皇上更是大加赞赏,鼎力相助。 季大人莫不是在后宫待得久了,连前朝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李琛到底是三朝元老,说话气势毫不相让,慢条斯理的话中已是暗潮迭起。 季书冉闻言点点头,问:“据我所知,当初暗中相助长安巡抚李文彬和大司马房良剿匪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抚远将军陈世霄吧?” 针锋相对之间,李琛脸色再变,正式正视起季书冉来,快口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些法子是我告诉他的,只是隐去了我的姓名,目的就是不让你们李家对我起疑。”季书冉脸上露出神秘的笑,“现在,李大人,有耐心跟我谈话了吗?” 几个回合下来,李琛对他已是疑窦丛生,不敢再贸然发话,他垂下眼,眸中精光闪烁。 再次抬头,李琛张口还要问,却被季书冉先一步猜中他的想法,回道:“至于我跟陈世霄的关系,等我们谈完了,我再告诉你。” 李琛被摆了一道,一甩袖,回身落座。 李行乐连忙赔笑着站在父亲的身边,兰翠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机灵地走上前为二人沏茶。 季书冉陪着与他一同落座,举起一杯茶,缓缓吹了口气。 “当初你与小女发生的事情,我大都已经清楚了,在这件事上,是我们李家欠你的。“李琛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自顾自地继续说,“既然如此,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几番较量之后,季书冉也没心思再跟他寒暄,直言道:“如今为了婚事,李大人你如今是与内务府关系最密切的人,权利由此也愈发宽松。 李大人,我要你想办法帮我找五个老练,有声望的稳婆进宫。” 李琛疑目看他,问:“稳婆?还要五个?后宫里谁要产子?” 新进宫的妃嫔,皇上连一步都不曾迈进她们宫中,更何谈宠幸。 即便宠幸,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生产。 要说宫女,也从未听闻皇上有什么相好的宫女留用身边,更遑论那些绯闻舆论也未曾听过。 再说,若真是皇上的种,这季大人与皇上都快成婚了,怎么会紧巴巴地为妾室安排稳婆,还要靠用到李家这层关系? 那这怀孕之人,到底是谁? 李琛心中警铃大作,不敢贸然应下,只等季书冉的回复。 季书冉眉头微蹙,显然不准备和盘托出,道:“这,恐怕就不是李大人应该关心的事情。” “后宫里的孩子,那就是龙嗣,你放着太医院不用,却要我从宫外带人进来。 季大人,你莫不是觉得本官老眼昏花,连个事情的轻重缓急也分不清楚了吧?”李琛沉声道来,并不接季书冉的招,也丝毫没有含糊其辞的打算。 要想糊弄李琛,远远没有糊弄李行乐容易。 李琛浸淫官场数十载,怎会轻易被季书冉几句话就说动。不等季书冉把所有利害条件摆上桌面,李琛半步都不会走进季书冉的陷阱。 李家是一条大鱼,小饵小料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要想真正深入合作,只能摆出自己手上的底牌。 毕竟现在走到这里,无路可退的不只是季书冉,李家也是。 “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先皇血脉被其屠尽,但还有一位龙种,“季书冉说,”就在季太妃的肚子里。” 季书冉的眼中冷光频烁,看着大惊失色的李琛和李行乐,慢慢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稳婆了?” 第145章 他的囚笼 之后的交谈非常流畅,李家之前已经帮陆容璋夺过一次权,这一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二次操刀,熟门熟路。 但有一点,李家在陆容璋手里已经吃过一回苦头,所以第二次再要想助人夺取政治权利,他们必须要一个实打实的保障。 要不然,如果季书冉也跟陆容璋一样过河拆桥,明升暗贬,那他们也不会乖乖地做这个垫脚石,任由季书冉调遣。 所以季书冉当即承诺,一旦他们逼宫成功,李琛拜相,而且季书冉愿意交出一半的虎符到李家手里以表诚意。 如此这般,李琛代表李家才终于同意,与季书冉这方真正深入合作,共同逼宫篡位,夺取陆容璋座下的龙椅。 既然氛围已经烘托到这里,季书冉索性把计划的时间、地点顺道一起敲定下来,日期正就在大婚的当天。 当夜酉时,陈世霄会直接领兵杀进皇宫,李家的人要做好接应,从哪个门进宫,皇上的方位又在哪里,统统都要在这几日就和陈世霄对接清楚。 事关重大,一定要做到算无遗策,争取一举拿下。 几人初步定下之后不再久留,李琛承诺,今晚回去安排,最快明日就能挑好稳婆带进宫里。 紧跟着,拜别李行乐与李琛,季书冉率先离开了凝月轩往养心殿回去。 他这次出来的时间有点久,季书冉怕陆容璋起疑心。 “书冉又去了凝月轩?”陆容璋放下手里的奏折,抬眼看向来禀报的徐英,反口问道。 养心殿里,檀香袅袅,落针可闻的静谧这时被打破,陆容璋直直看着徐英,眉心蹙起,似是在沉思。 “是,小庄子他们整日跟着,不会出错。”徐英抱着拂尘,站在季书冉的身后微微躬身。 陆容璋抬手捏了捏鼻子,脑中一阵胀痛,长呼了一口气。 徐英适时站在陆容璋身后,为他按起脑袋,低声说:“照理,李小主从前推季大人下水,应该恨透了她才是。 但不知怎的,小庄子他们没见季大人对李小主有半点脸色过,倒是很处得来,三天两头地去凝月轩。 前一阵,不是还把李小主恢复位份,重新送回凝月轩了吗?” 陆容璋低低地应了一声,问:“你的意思是?” 徐英低垂着眼,语气浅淡,说:“奴婢与季大人过从不密,但也能看出来季大人是个才思敏捷,心思玲珑的妙人。 奴婢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但是想提醒皇上当心。 即便皇上与季大人有琴瑟之好,但也应该知道,季大人并不是个安分的人。” 陆容璋沉吟片刻,没再接他的话,睁开眼对徐英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皇上有命,徐英没再多说,应了一声走出养心殿。 没一会,季书冉从外面回来了,他把红钿留在宫外,独自进去。 彼时陆容璋没在批折子,正倚着龙椅闭目养神,季书冉眼观鼻,鼻观心端详他一会儿,才迈步走上去。 “今儿折子不多?”静悄悄的宫殿里,季书冉的声音仿佛自带回音,余音绕梁。 陆容璋睁开眼,睡凤眼优美含情,看向他,“你来了?” 季书冉有些意外,走到他身边,问:“你没听见么?” 陆容璋摇了摇头,长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抖了抖肩膀说:“刚才累了,小憩半刻,倒是被你看了笑话。” “累了便去睡会儿,身为一国之君,你要是累坏了,还有谁能撑起这片天。”季书冉笑了一声,为他收起身前的折子,漫不经心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容璋搭着他的话说:“这不是还有你吗?” 季书冉的身子一顿,敛下所有惊慌之色,继续静静地给他收拾起桌案。 他最近的动作的确有些大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是季书冉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但是陆容璋到底知道了多少,季书冉尚且不知。 陆容璋伸手拉住季书冉的手腕,季书冉浑一怔在原地,转头看向他。 陆容璋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低下眼把季书冉包在怀里。 他问:“怎么不说话?” “为君主分忧是我的分内之事,还需要我表忠心吗?”季书冉看着陆容璋的眼睛,笑着说,丝毫没有戒备。 “不是为君主分忧,”陆容璋把他拥在怀里,轻嗅他颈中的茉莉花香,恬淡温柔,“是为夫君分忧。 很快了,很快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你带在我身边,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场婚礼……”季书冉的音量逐渐放低,眼睫轻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是他们的大婚,举国同庆,八方来朝,是陆容璋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盛举,是为他们感情烙下铁印的见证——也是季书冉逼宫篡位的最好时机。 下月初八,被无数人寄托厚望的大日子,是季书冉,也是陆容璋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但这个结局注定不能皆大欢喜,他们是一对新人,更是敌人,或许在当天他们就会恩断义绝,再也没有以后。 但不论是陆容璋胜利,还是季书冉胜利,对陆容璋来说都是惨痛的。 没有什么比心爱之人反手刺向自己更让人崩溃。 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那陆容璋还会如此期待这场婚事吗? 季书冉心中一时千回百转,停在那儿,没有再出声。 “婚礼怎么了?”陆容璋揽着他问。 季书冉重新抬起眼,眼睛里亮晶晶的,熟悉的笑容,“我很期待。” “我也很期待,”陆容璋随着他笑,语气温柔,“因为我们的四月之期就要到了。到时候,不论你是真心爱上我,还是被迫爱上我,都不再重要了,因为你彻底是我的。 你的人,你的心,你的身体,都是我的,知道吗?” 季书冉被他这话听得呆在原地,脑中一道闪电劈下,灵动的眼睛变得有些呆滞, 陆容璋似乎很满意他眼神的变化,凑上来亲亲他的眼尾。 最近的事情太忙,许许多多的事情叠加在一起,霸占着季书冉的精力,他竟然一时间将当初的四月之约抛之脑后。 反而是陆容璋把那一次的约定牢记于心,奉若圭臬,连婚礼的日期都定在了约定的当天,难怪他如此重视。 陆容璋这番话除了情谊,还有威胁,隐隐约约的胁迫从话中流露出来,渗进季书冉的心里。 季书冉低下头,顺从地伏进他的怀里,不让陆容璋看见自己波涛汹涌的眼底。季书冉整个人挂在陆容璋的身上,掌心却把椅子攥得指骨发白。 他低低地回:“我知道,我是你的。”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陆容璋一直以来的半胁迫起了作用,季书冉对于趴进他怀里这个动作,竟从初时的抗拒变成了如今的熟稔。 习惯真是恐怖。 陆容璋捉起季书冉的一只手,嗓音低沉,“你知道皇家在外有多少个行宫吗?” 猝然听他提起这个,季书冉眉心微皱,问:“不知道,怎么了?” “一百三十七座,”陆容璋轻轻揉捏着季书冉的指尖,看着原本嫩红的皮肤在自己的指下泛起白色,说,“冉冉,如果我真的想困住你,你是没有办法从我手里逃出去的。 任何一座秀美怡人的行宫,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囚笼,你真的觉得我没办法让别人找不到你么?” 第146章 产期将至 季书冉心底一片森然,即便他早就知道自古伴君如伴虎,但是当陆容璋真正逐渐露出哪怕一丝锋芒,都足以压得季书冉喘不过气。 两人直直相视,季书冉咬住自己的后槽牙,无话能回,只是静默的对视。 “但我不想我们的感情走到那步田地。你不要逼我,书冉,我不想给你留下那么难堪的印象。” 陆容璋低头吻了吻季书冉的指尖,“但是你必须要明白,我对你容忍退让的底线在哪里,意义又在哪里,而不是容许你无法无天。” 他的嘴唇温热,带着浓情蜜意的甜,季书冉看着他俊美逼人的侧脸,心却似沉进海底,愈渐冰凉。 季书冉忽然发觉,如若自己并非生性要强,一定要去争取自由,争取属于自己作为独立人格的权利,而是一个随遇而安的软性子,或许真的会溺死在陆容璋的温柔乡,被他的情网牢牢捕获。 “我知道,我想歇了。”季书冉低低应了一声,看向他,语气服软。 陆容璋点点头,道:“好,正好我也累了,陪你去沐浴。” 他说着,拎起季书冉的手走出养心殿,吩咐徐英去安排浴池。 “冉冉,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陆容璋附在季书冉耳边轻声说。 “惊喜?”季书冉扭头看他,“是什么?” 陆容璋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季书冉被陆容璋突如其来的态度弄得有些懵,更被他口中所谓的“惊喜”搞得晕头转向。 可是陆容璋最近这么忙,不是前朝就是养心殿和内务府,大婚的事情尚且忙不过来,也没别的事情做,哪有功夫准备什么惊喜? 心里揣着事,季书冉难免浅眠,晚上睡觉也是噩梦连连。他在睡梦里不踏实,不是发抖就是冒虚汗,惊醒了陆容璋。 陆容璋伸手抱住他,把季书冉塞进自己怀里,这才安抚下几分。 早上季书冉醒时,陆容璋已经例行点卯,去上朝了。 李琛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下午就把稳婆带进了宫里。 内务府的黄总管和李家过从甚密,不过是塞几个粗使婆子的事,并不费功夫,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个稳婆给送进了季太妃的宫中。 事儿办得一帆风顺自然是最好,但是季书冉如今被陆容璋的“惊喜”搞得自乱阵脚,总觉得在姑姑生产这件事上太过顺利,有些顺得难以置信。 可姑姑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或许不是今天,就在明天,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乱想,只能盯紧眼前,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 自从知道季书冉的厉害之后,李行乐看季书冉的眼神越发不对劲。 她这时候也没兴趣琢磨那些子个宫斗了,一双眼珠子只往季书冉的身上转悠,似是总想看看季书冉身上到底还有几百个心眼子。 这期间,季书冉寻了个机会躲进坤宁宫里的密室,摇响铃铛跟陈世霄说话。 季书冉找他的时候,陈世霄还在与行军部下商定谋略与战线,正展威风凛凛的抚远将军之气势。 听见铃响时,浑身的威势陡然卸下,陈世霄的嘴角扬起笑意,暂停会议,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铃铛。 与爱人通话,必然心中甜蜜,喜不自胜,他道:“冉冉怎么了?” 铃响时,季书冉还能听见陈世霄那儿传来的说话声,声音激昂,气势汹汹,像是正在开会。 “你在开会么?”季书冉问。 陈世霄笑一声说:“我们在商议当天的进攻路线,正好本就要歇一会,所以没事。 自从你和李琛谈完话之后,李扬时就遣着他的兵都赶了过来集合,李家承诺到时候可以开出宫里的南北朱雀、玄武两道门,我们现在已经有八万精兵,攻下皇宫不是问题。 冉冉你放心,有我一人,便胜过千军万马!我可是大雍不败的传说,常胜将军!” 说着说着,陈世霄也骄傲起来,在季书冉面前好一番夸耀自己。 但他也明白,如今季书冉来找他,就是来寻求安慰的。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皇宫里,大战前夕,只有季书冉孤军奋战,任他是多么镇定强大的人,都会难免心慌意乱,想要寻求一碗安神汤,稳住自己。 陈世霄很庆幸,也很高兴,在这个时候,季书冉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自己。 他也相信自己足够有把握,也有能力,去做季书冉的后盾,为他扫除一切障碍,直到走到他们幸福的终点。 闻言,季书冉的心情总算被陈世霄调起来一些,笑出了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在开会,你就跟我说这么多?” 陈世霄顺着他的话,继续逗他开心道:“因为你现在是我的长官,是我的主心骨,要给你随时汇报任务。 事事都等着你发问,那岂不是我这个下属做得不称职?” 这下子季书冉再摒不住笑意,对着铃铛笑了好大一会才收敛起来。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将铃铛举起放在耳边,紧紧贴着耳蜗,暧昧道:“我只是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很想你,所以才会找你。” “我也很想你,”“陈世霄迫不及待地接上季书冉的话说,“非常非常想你,想得我夜夜都睡不好觉。 我现在看谁都是你,呜呜呜,我都感觉我没救了,华佗再世也不知道能不能治相思疾苦。 刚才听见你笑,我都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你身边去,看看你的笑脸,然后亲亲你。” 这些话,听起来甜得季书冉心里冒泡泡,他揉揉自己的脸,回应他说:“还有十几天我们就见面了,到那时候,希望我们一切顺利。” “好,一切顺利。”陈世霄跟了一嘴。 季书冉不想耽搁他们开会的时间,又叮嘱几句便挂断了通信。 四日之后,一声闷叫划破了寿康宫的宁静。 季太妃见了红,羊水破了,盼星星盼月亮的生产日期,就在今天。 第147章 难产 当日酉时过半刻,寿康宫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跑到养心殿里找红钿,把红钿惊了一大跳,随之赶紧去禀报季书冉,将季书冉带进寿康宫。 冬日酉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寿康宫里灯火通明,橘黄的光照亮了整个大殿和前院。 季书冉跟红钿慌忙赶至时,寝宫里看着已经进行了好大一会,来来往往的宫女婆子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是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把季书冉看得是触目心惊。 他拉住那个前来传话的宫女问:“怎么不早点传话去养心殿?怎么会拖到这时候才告诉我?” 宫女亦是急得在他身边踩着碎步,闻言赶紧回道:“是太妃不允许奴婢们去的,她想着这时候正是用膳的时间,怕惊扰您和皇上。” 季书冉咬了咬嘴唇,没说话,摆摆手让她下去吧。 宫女如蒙大赦,低头走开继续去忙自己的活计。 里面的事情季书冉帮不到忙,每一次姑姑的叫喊声都听得他心惊肉跳,每一声都跟刀一样狠狠刮在他心上。 季秋阑现在是大龄产妇,一切事宜都要谨慎小心,一旦落个不好便会损失惨重,这个理季书冉自然明白。所以他甚至不敢拉住行过的稳婆,或是何太医询问里面的情况,生怕出半点岔子。 稳婆和宫女们无不紧绷着脸,锁紧眉头又行色匆匆,季书冉的心也被她们一下子全揪了起来,吊在胸口,不敢喘一口大气。 他怕自己乱想,只好走出宫门,行步进院里,紧若擂鼓的心才勉强放松了些许。 寿康宫里灯火阑珊,整座宫殿仿若都被镀上一圈若隐若现的黄光,季书冉放眼扫了一圈,其余的宫殿,无不例外,都被覆上了一层雾蒙蒙、黑黢黢的沉重色彩。 如此这般,寿康宫就显得太过于引人瞩目,反而生出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 季书冉凝眉看了两眼,让红钿吩咐下去,让宫女们把门庭里的烛火都灭掉,只留几盏维持基本的亮度,至于宫殿里的烛光也熄灭小部分,尽可能维持和往常相同的光亮。 最最重要的,她们一旦跨出寿康宫的门,就绝不能在表情上露出半点异样,被人察觉出寿康宫的不对劲。 季书冉正跟宫女们耳提面命地吩咐着,忽然一位稳婆从里屋匆匆忙忙地跑出来。 她的身上、手上全是血,混着一身浓郁的血腥味,他赶到季书冉的身边,慌忙说:“不好了,季大人,太妃娘娘晕过去了,孩子胎位不正,出不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怎么会晕过去!”季书冉当胸一震,反手牢牢抓住稳婆的手腕,急慌慌地问。 稳婆大喘着气,话都说不连牵,“娘娘年纪大了,生孩子是个力气活,一时间又痛又累的,晕过去也难免,我们再想法子把人弄醒就好。 就是现在孩子的位置不正,出不来,要找太医!” “太医?何太医不是在里面吗!”季书冉被她的情绪带动,说话间也急得不行,频频探着脑袋去找寝殿内的实情。 稳婆焦急地摇摇头,连忙说:“不行啊季大人,何太医他鲜少真正接生过孩子,在这时候比我们这些老婆子还手生! 季大人,我早有听闻皇宫里有妇科圣手马太医,这会子到关键时候,能不能把他请过来?再等下去…恐怕要出大事啊!” “马太医?”季书冉心底猛地一紧,如果惊动太医院,必定会把消息传到陆容璋耳朵里。 可如今没有时间了,再这么拖下去,孩子生不出来,姑姑又晕了过去,再不解决恐怕一尸两命。 人命关天,不容季书冉再深思熟虑,他跟红钿先带着稳婆回房间,季书冉一把就将何太医从里面拉了出来。 季书冉对着何太医说:“何太医,你先去太医院,请一个马太医也是请,把太医们都叫过来也是请。 如论如何,太妃和龙嗣一定要保住,也尽量拖住他们不要去禀告圣上。至于皇上那里,我去想办法。” “好,这样也好,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只要人还在,就不算逼上绝路。”何太医点点头,亦是满脸愁色,他连连说,“我现在就去,祥宁宫就在隔壁,很快。季大人,你也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你快去。”季书冉说话声音有些虚,他拍了拍何太医的背,转头也迅速走出了寿康宫的大门,向着养心殿发足快走。 红钿连忙跟上季书冉的脚步,她走到和季书冉齐肩,低声问:“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此次注定破釜沉舟,恐怕九死一生,我们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我去拖住皇上,你去坤宁宫把我藏着的两道圣旨找出来,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藏好,紧接着立刻回养心殿与我接应。” 季书冉的步伐很快,他从身上把那个铃铛解下来,递给红钿,说,“皇上一定会搜我的身,这个铃铛你收好,摇响铃铛就能和陈世霄说话。 我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待我,红钿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把我的情况告诉陈世霄,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此次任务艰巨,饶是季书冉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小姑娘更是第一次见这阵仗,这一连串的话听下来,把她是心里吓得直打颤。 但主子有命,没有不从的道理,她舍身就义般一点头,把铃铛一把拿过揣在怀里。 养心殿就在眼前,时不我待,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主子我去了。” “去吧。”季书冉脚步放缓,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一路畅通到养心殿大门口。 与人声嘈乱的寿康宫比起来,养心殿里很安静,静得落针可闻。无论是太监还是侍卫,无一例外,严阵以待,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感情。 季书冉将他们迅速巡睃一圈,稳住心神走进去,他们对季书冉已经再熟悉不过,并没有阻拦,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快速将人放了行。 而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季书冉看着他们,心里像绷了一张紧紧拉直的琴弦,哪怕随手一个撩拨便足以剌断弦身。 不论如何,季书冉不能自乱阵脚,他压下心中所有不和谐的情绪,在门口长呼一口气,才缓缓推门走进去。 陆容璋正高座龙椅之上批奏折,这个场景季书冉再熟悉不过,好似与平常没有丝毫不同。 “皇上。”季书冉轻声唤他。 “嗯?”陆容璋头也没抬,只回应了一个单音节的字,稀松平常的场景。 第148章 请君入瓮 季书冉看见旁边的桌案上还摆着几碟子菜和饭,没有动过,筷子也是干净的。他走过去看了几眼,都是性温暖身的菜。 “皇上怎么没用膳?”季书冉习以为常地站在陆容璋的身边,故作随意地抛了个话引子出来。 “最近折子多,事情没忙完,就搁在一边了。再说你不在这里陪我,也没心思吃。”陆容璋漫不经心地回道,语气闲闲。 季书冉站在他身边磨墨,强打起精神与他聊天说:“皇上这话听起来,倒是我的错了。” “哪里敢怪你?”陆容璋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失笑。 季书冉提议道:“那让御膳房再做一份,我陪皇上用膳。批了一天的折子,皇上也该是累了,休息一会吧。” 陆容璋捏住手心里的朱砂笔,在指尖滚了滚,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点头说:“好,都听你的。” “徐总管!”季书冉扬声喊道。 徐英很快怀抱拂尘,躬身走进来。 “皇上饿了,麻烦徐总管吩咐御膳房再准备一份晚膳吧。”季书冉站在陆容璋身边,对着徐英说道。 徐英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讶,很短暂,很迅速从他面上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季书冉捕捉到了。 也正是这一瞬间表情的错愕,引起季书冉心中猛一阵警铃大作。 这就像烧制窑器过程中,但凡出现一丝裂痕,这就意味着在这道裂缝之后,还有更多的裂痕会倾巢而出。 只是现在还隐于黑暗之中,季书冉暂时看不见,只能遵循直觉和感受一点一点去摸索。 徐英没有再多问,领命退了出去。 季书冉这时候才意识到,陆容璋方才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唯有那一双深邃迷人的睡凤眼,仿若蕴藏千言万语尽在眼底。 季书冉微怔,笑着反问:“怎么了?怎么盯着我看?” 陆容璋眸中闪过一瞬的暗淡,连带着的,那双向来含情惬意的眼睛也捎带几分悲伤,他温柔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就这样平和共处的时候很珍贵,所以想多看看你。” “还有无数个以后。”季书冉的嗓子眼仿若跟着他的话一起跳了跳,他不敢对上陆容璋的视线,随声附和了一句。 “以后……”陆容璋跟着他的话,细念一声,嘴角勾勒出甜蜜的笑意,仿若完美生活的画卷在他眼前铺展。 「以后」这两个字,太美好了,美好得陆容璋不敢信,这居然会属于他跟季书冉。 陆容璋莫名笑了笑,他将朱砂笔搁下,抬头看向季书冉问:“今天后宫里好像很热闹,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该来的总会来,季书冉与陆容璋对视,扯出笑意,没有选择说谎或是敷衍,而是如实答道:“寿康宫,才看完姑姑回来。” 陆容璋点点头,抓起季书冉的手,他好像很喜欢玩季书冉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透过皮肉传递到自己的身体上。 “寿康宫,我也很久没看过季太妃了。毕竟是你的姑姑,连月朝中事务繁忙,忘了她,是我的失职。”陆容璋说话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季书冉却兀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很快,陆容璋说:“正好,我也累了,不是说要歇会么?不如去寿康宫看看季太妃?” 陆容璋站起来,拉着季书冉的手要往外走,走出两步,却没拉动,回头看,季书冉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陆容璋却还能维持笑脸,问:“怎么了?” 早在太医院搬家到寿康宫旁边时,季书冉就早有预感,只是在一次次的试探之后,在陆容璋泰然处之的态度中,季书冉始终抱着侥幸的态度。 直到陆容璋昨天提到「惊喜」二字,才逐渐将季书冉心里的那个预料落实,给了季书冉真正的当头一棒。 季书冉的神情陡然转变,警戒地审视起陆容璋的脸。 已经输给过陆容璋一次了,输的滋味很难受,雄性竞争的本能在季书冉的血液里涌流。这一次,季书冉不想再输了。 触及季书冉的视线,陆容璋嘴角的弧度渐渐泛成苦笑,“冉冉,你这样看着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季书冉不说话。 陆容璋指腹缓缓揉了揉季书冉的手指,缓声说:“我说会送你的「惊喜」,你应该猜到了吧,怎么了,难道不喜欢吗?” 两人并没有僵持很久,门外,徐英带着御膳房新做好的晚膳送进了养心殿。 徐英安排着宫人撤走之前的饭菜,换上热气腾腾的新膳食端上桌,他站到两人下面,恭敬地对着陆容璋说:“陛下,奴婢伺候您用膳。” “不是说要陪我用晚膳么,先吃饭吧,别饿坏了。”陆容璋拉了拉季书冉的手,轻微的祈求的意味。 跟陆容璋犟着是没有意义的,季书冉轻轻地点头,跟着他走到桌边坐下。 可季书冉现在分毫没有吃饭的意思,情绪影响到胃口。 现在他的胃里一丝食物也进不去,满心思都早已经飞去了寿康宫,只想知道姑姑现在的状况到底怎么样了。 季书冉心不在焉地抓起筷子,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却实在不知道吃什么。 徐英正站在陆容璋身边添饭,时不时耳语几句,陆容璋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一抬头,却见季书冉只是执箸,却满脸食不下咽的样子。陆容璋贴心一句:“实在吃不下饭,吃些糕点吧,做了你最爱吃的凤梨酥。” 季书冉放下筷子,抓起凤梨酥咬了一口。 只是心情不对劲,再美味的酥点放进嘴里都味同嚼蜡,他咬了几下,却好似食管反酸一般,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皱着眉,又全都吐了出来,选择跟陆容璋摊牌,“够了,这么演你不累吗?陆容璋你想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陆容璋抓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龙袍之下的手臂上,青筋骤起,他也陪着放下筷子说:“我想演一辈子,直到我死,只是你不愿意。” 季书冉又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容璋深吸一口气说:“你在我的皇宫,企图瞒天过海,季书冉,你当我是瞎子傻子聋子吗?” 季书冉的掌心骤然握拳,看着他说:“这个孩子身上不止流着你们皇家的血,也流着我们季家的血,我想留下来。” “我可以留下这个孩子,”陆容璋分毫不让,“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凭什么认为,你能靠这个婴孩,把天下社稷从我的手里夺走。要不然……” 陆容璋的话没有说完,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太监,跪伏在地上禀告道:“皇,皇上!寿康宫的生了,是个,是个男孩!” 季书冉猛地站起来,却冷不丁触及陆容璋冻若冰山的视线。 不过陆容璋的话提醒他了,他的手牌不止有这个孩子,还有那两道圣旨。 第149章 彻底摊牌 季书冉不顾及陆容璋,绕过桌子快步走下去,问那小太监,“那季太妃现在如何?” “太妃已然晕了过去,但是太医院都说已无大碍,只是大出血后过度劳累所致,醒来之后要好生调理。”小太监老实答道。 听见母子平安,季书冉才好不容易浅浅松了口气。 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他真正最大的阻碍还在眼前,陆容璋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仍旧个未知数。 “如果不是为了季太妃母子平安,我为什么要煞费苦心把太医院整个搬到寿康宫旁边?”陆容璋出声说道。 季书冉眉头轻皱,看向他问:“你明知道,又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你伤心,不想让你经历亲人离别之苦。”陆容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逼季书冉直视自己眼睛,说,“或许在你眼里,我是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怪物。 但我会做这些根本就是出自对你的爱,为什么你偏偏就是熟视无睹呢?” 诚然,在他说这些的时候,季书冉的眼中恍惚了一瞬,几乎溺死在陆容璋那双含情目里。 陆容璋的确连天上的星星都可以送给季书冉,但除了皇位和自由。 季书冉的心底一颤,问他:“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爱我吗?” 陆容璋恨不得拿把锤子敲开季书冉的脑瓜,看看里面到底怎么想的,他不可理喻地看着季书冉,说:“如果我这都不算爱你,哪要什么样才算爱你?你表弟那样?还是像陈世霄那样?” 季书冉与他对视,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他一字一字认真说:“你以为的爱是什么?是把人困在身边,然后哄些甜言蜜语,好吃好喝就是爱了吗? 这不是爱,而只是你的占有欲,你根本就是把我看成一个喜欢的物件,不顾及我的喜怒哀乐,只要每天逗你取乐就好。” “我怎么没有顾及你?你说你要回前朝,我也说过了,之后我会慢慢放你回去,为什么你就不肯信我?”陆容璋抓住季书冉的手腕问。 季书冉缓缓拨开他的手,平静地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我没有不信你,我相信你会有一天把我安回前朝。 然后呢?一旦我惹你不开心了,就立刻再被困回后宫,然后讨好你的脸色,摇尾乞怜下一次回前朝的机会吗?” “所以你就要把整个天下都从我手里夺走吗?!”陆容璋斩钉截铁地洪声问他。 不知何时起,陆容璋向来温文尔雅的面部表情逐渐紧绷,优美的眼中染上湿红,“自从我知道季太妃怀孕起,我每一秒都在幻想你会主动告诉我这一切,可是呢?我等到了什么? 季书冉,我没有错,我错就错在你从来都没有爱上过我! 所以我现在在你面前才会那么狼狈,那么不堪入目!” 季书冉咬了咬牙,沉下脸说:“如果不是你对我步步紧逼,我们不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我一开始,对这皇位根本就没有兴趣。 如果你说你爱我,那你现在就给我一份手谕,允许放我和姑姑、孩子出宫,承诺永远不会为难我的家人,也不会再强制掳我进宫。 那我也承诺,永远不会再对你的皇位有半分肖想。” 陆容璋被他这话说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没有丝毫犹豫,抓着季书冉手腕的更加收紧,回绝道:“这个天下是我的,你也必须是我的。 你要我把你放出宫,好让你跟陈世霄去双宿双飞?季书冉,你到底把我看作什么!” 陆容璋一把抓住季书冉的领子,拽向自己的方向,语气生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的岩石峭壁。 现在姑姑和孩子的性命都被抓在陆容璋的手里,一味激怒陆容璋对季书冉来说并没有好处。 但事到如今,话都已经摊开了说,倘若再像从前那样对陆容璋虚以委蛇,陆容璋并不一定会再吃这一套,甚至落一个火上浇油的局面。 索性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说不定这才是眼下的最优解。 毕竟就算姑姑和孩子在他手里,但是陆容璋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婚礼也并不是假的。 一旦季书冉本人出现变数,不配合进行婚礼,是陆容璋在全天下人面前丢脸,也是他被百官戳脊梁骨。 想到这里,季书冉的心下定了定,他垂下的眼睛重新抬起来,他攥了攥手心,看向陆容璋说:“从前将你看作襄王,现在将你看作皇上。这就是我的回复。” 陆容璋的双眼瞬间闭了起来,他狠狠地压了压眼球,眼睛赤红,仿若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季书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不给季书冉说话的机会,陆容璋笑得凄凉,却又向季书冉步步紧逼,说话间的语字,像是从齿关之间一个一个蹦出来,“对你来说,能够把一国之君的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一定很有成就感吧? 季书冉,我对你的容忍就到此为止了。” 话音落下,季书冉的心底一凉,该来的总归要来。 陆容璋使了个眼色,两边的太监们迅疾赶至,反剪扣住季书冉的双臂,把他整个人向陆容璋躬身压下来。 这其中,季书冉并没有丝毫反抗,他直直地看着陆容璋的脸,貌似看懂了一些东西。 陆容璋会把太医院移去寿康宫旁边,一来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为季书冉保住季太妃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挽留陆容璋的颜面,又能让季书冉心怀感激。 二来陆容璋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孩子是否存在,说到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妃子,一个先帝的遗腹子婴孩,二者相加能对陆容璋产生的威胁微乎其微。 这一切的关键点都在季书冉一人身上而已,擒贼先擒王,只要控制住了季书冉,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这个男人,永远分不清到底是他说得更好听,还是做得更好看。 “你想怎么样?”季书冉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又把视线放回在陆容璋的身上。 陆容璋转瞬已经整理好心情,他单手捏住季书冉的脸,擒住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往上抬。 他的凤眸微眯,冷声说:“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你关进冷宫,断绝你和任何人的联系,一直到初八那日的大婚圆满落幕。 从此之后永远在后宫陪我一辈子,季书冉,你听懂了吗?” 第150章 冷宫喂药 “你做梦。”季书冉的眉心跳了跳,即便早有预料,眼下听到陆容璋如实道来,依然惊出一身薄汗。 这次他没有再避开陆容璋的视线,而是探究地去寻陆容璋眼底真正的情绪。 “我到底是不是做梦,你会见识到的,书冉。”陆容璋松开钳制住季书冉脸的手,他甩着腕子,对着两个太监昂了昂下巴。 二人心领神会,很快他们就押着季书冉扭头出了养心殿。 出宫时,季书冉看见了匆匆赶到的红钿,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地窝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遥遥望着门口的方向。 见到被太监们押送出来的季书冉,红钿瞪大眼睛很是吃了一惊,又立刻双手捂住嘴强忍下自己所有的情绪。 季书冉与红钿对视一眼,红钿急忙对着他猛点脑袋,表示季书冉所说的,她都做到了。 只要红钿完成了季书冉的嘱托,那季书冉就还没有输。 整个太医院都知道季太妃生了个先帝的皇子,如果陆容璋对他们贸然下手,即便是众太医的悠悠之口也没有那么好堵。 更何况现在就在大婚前夕,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百害而无一利。 季书冉暂时不需要去担心姑姑那边的情况,红钿和黄总管都会帮着去照应,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反而是他自己。 几个小太监架着季书冉把他搜过两遍身,确认身上没有东西之后才扔进冷宫里。 他们留下两名侍卫看门,其余人尽数散去。 空旷阴森的冷宫,遍地残枝败叶,满头蛛网灰屑,数九寒冬的腊月天里,冻得人心慌。季书冉已经许久未曾进入如此荒凉的地方,冷不丁被冻得浑身打寒颤。 季书冉找遍整座冷宫,才搜罗出几床破棉被。 只是这些被子应是很久没有更换过,很是阴潮,盖在身上不仅不能保暖,森森的寒气更是往骨头里钻。 可如今实在没办法,有棉被盖着总是聊胜于无。 季书冉抱住身体蜷缩在地上,要是只穿着自己身上这身衣裳,他哆嗦得从嘴里吹出来的白气都不连贯,脚下抖得像是踩缝纫机。 这座冷宫季书冉曾来过一次,在这里见过陆定羲和前皇后福慎竹,但就在季书冉见他们的第二天,两人就相继暴毙而亡。 季书冉看着他们三人曾对峙的廊亭下面,饶是他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夜色沉沉,北风呼号,穿过皇宫里的高墙大院,猛烈地刮进冷宫里,将满树干瘪枯糙的枝叶吹得哗哗作响,像鬼哭,更像怨魂。 越是一个人,越容易胡思乱想,这个世界上既然有赫连斐这样的神妖,那自然也有鬼魂残留人间。 像陆定羲那样偏执阴狠的人物,季书冉不敢想象一旦他变成了鬼,该是什么样凶狠残恶的厉鬼。 季书冉咽了口唾沫,万万没想到,和人斗了这么久,第一次打心眼里害怕,竟是怕鬼。 他闭了闭眼,陆定羲那张阴翳俊美的脸顿时浮现在眼前,将季书冉的心差点吓出来,他猛一睁开眼,摇摇脑袋,试图把他从脑子里给甩出去。 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回想穿越来的这段日子里,季书冉的身边从福生到贺春舟,再到红钿,总是没有真正只身一人过。 如今骤然回到前世形单影只的生活,独饮孤单寂寞,太难习惯。 “书冉?书冉?”轻轻的呼唤,小心地试探,熟悉的声音。 季书冉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眼中一亮,瞬间抬头去寻这声音的主人,“春……” 他的声音一顿,改口道:“赫连斐?” “我在。”清脆悦耳的声线,一条碧绿的蛇嘶嘶着从墙角钻了出来。 理智告诉季书冉,他应该把赫连斐赶走,不要给他,或是自己,一丝旧情复燃的可能性。但是现在的他,却说不出来那样的话。 季书冉与竹叶青的一双黑眼珠对视,两个落寞的灵魂的相遇,他看了一会,翕开双唇想说很多话,最后都归于平静。 “你现在只能以一条蛇的模样出现了吗?”季书冉率先开口打破宁静。 他们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平和地聊天,回想上次这样和平共处,恍若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赫连斐明显有些激动,提到这个问题又有些为难,他缓缓说:“我从前法力尽失,父王为了助我恢复修为,把我送去了昆仑山的菩提老祖座下修炼。 但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所以才会提前跑下凡间。 人间的灵气稀薄,远不及昆仑山,我现在在人间很难维持人形。 上次与你相见,我又施了法术,所以要以原型运息至少十日,其中不能再另外进行施法,才能再次恢复人形。” 季书冉像听神话故事似的听了一通,顺着他点点头,问:“那今天是第几天了?” “自上次一别,已经八日了。”赫连斐回他。 不知道该聊什么,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季书冉累得没有多余时间去和他斡旋,也没力气去赶他。 所以季书冉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对于季书冉的现状,赫连斐倒是有一箩筐的话要倒出来,他立刻问道:“那个陆容璋,他真的要把你关在这里?” 季书冉点头,“嗯,直到我们成亲那天。” “什么!成亲?你们要成亲?”赫连斐惊慌失措的疾行向他,碧绿长蛇瞬闪而至,或许是季书冉心力交瘁,连怕蛇的心思都被退化了。 季书冉有些疑惑,“已经准备和操办了很久,你在宫里这么多天,没有听到这些消息吗?” 赫连斐抬起头,目光很认真,含情脉脉道:“我……我只想看你,没有管别人。但是我的确有听到一些,却不知道原来是和你。” 他似乎觉得有些窘迫,又想起上次自己吓到季书冉的情形,怕再吓到他,有些寂寥地游远了一些,“这事陈世霄知道吗?” 季书冉看着它的背影,心里很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他知道,但是我们会共同努力解决这件事。” 赫连斐停了一会,空气又陡然变冷,闷声说:“我好羡慕他。” 季书冉说:“他之前也很羡慕你,但人生之中的意外谁都预料不到。” 赫连斐转过身体,还想说什么,忽然冷宫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冷空气猛地倒灌进来。二人都被这阵仗吓到,竹叶青直接嗖一下窜进了床底。 领头的是个嬷嬷,神情狠厉,手段老辣。 她吩咐几个太监把控住季书冉的双手双脚,不许动弹,紧跟着她从身后的宫女手里取过一方锦盒。 “谁…不对,是陆容璋派你来的?”季书冉被她这阵仗吓到,强壮镇定问。 那嬷嬷没有回应,只是让两边的人把季书冉的嘴掰开,她则从锦盒里取出一味白色药丸,捏起就往季书冉的嘴里塞。 季书冉的脑中铮然一紧,接着是止不住的浑身胆寒,这是司雨柔之前献的那个雌雄药! 他绝不要变成那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更不可能为陆容璋所控,季书冉拼出浑身蛮力与众人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大大小小的声音开始喊:“蛇!有蛇啊!锦芳姑姑有蛇!” 第151章 吃药 “你们这群小狗骨头,蛇有什么好怕的!”锦芳姑姑不慌不乱,一手抓住季书冉的肩头,一手捏住药丸,冷哼一喝,“给我按好了这位季大人,咬伤了给你们叫太医,咬死了就是为国捐躯!” 这下子几个小太监再也不敢乱叫乱嚷,僵直身体硬是站在原地,半步也不移。 他们强逼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季书冉身上,而不去在意地上发生的变故。 季书冉大病未愈,身上元气不足,气血虚亏,才挣扎了没一会就快把力气全都耗尽。 他气喘吁吁地被几个太监架住,有人来掰他的牙,季书冉张口就咬。 只可惜他的嘴上力气也不够,咬不出血,对方扛着痛还是能扩开他的口腔。 “陆容璋派你来给我喂这个药,难道不怕我恨他一辈子?”季书冉咬紧牙关,双眼赤红,如今大乱之下,只好含恨瞪她,破口大喊。 锦芳姑姑干瘪的嘴唇抿起冰冷的笑意,她捏住季书冉的下巴往下使出巧劲一掰,把那粒药丸往嘴唇上放,“季大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上面有吩咐,就算您如今是大罗神仙,我们这群贱奴的命就是折在这,这药您今天也得给我咽进肚皮里去。” 她道一声“得罪了。”,用拇指压住季书冉的舌苔,捏紧药就往他的嗓子眼里送。 她的手细,几乎能顺着季书冉的舌根直接塞进食道管里去。 生理性的反胃促使季书冉想反呕出去,锦芳姑姑哪里肯给他机会,她从一边的宫女手里接过一个盛满水的白玉瓶,把壶嘴卡进季书冉的嘴里就是灌。 赫连斐急得要命,可他不能恢复人形,又施展不出法术,只好在地上游窜着咬人。 锦芳姑姑又喊了几个侍卫进来,他们拔出佩刀,瞬间唰唰几声乍响,寝宫里亮荧荧的一片银白冷光。 他们对着地上的碧绿长蛇,挥刀便斩,铿铿锵锵好一顿收拾。 但赫连斐好歹是神兽,怎可能被凡人轻易所伤。这侍卫们在屋内乱砍乱斩,爆出极刺耳的锐鸣声,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突然季书冉猛然想起,赫连斐之前曾对他说过,赫连斐是有法子能解这药的。 季书冉一跺脚,一狠心,闭上眼把那颗药乖乖顺着喉管吞进肚子里。 “我咽进肚子里了,你走吧!”他大叫一声,瞬间止戈。 前半句是对锦芳姑姑说得,后半句是对赫连斐说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锦芳姑姑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逼季书冉吃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是他们继续在这里纠缠,反而会暴露赫连斐,要是他被捕,季书冉就真正回天乏术了。 幸好,两人之间的默契尚存,赫连斐不再逗留,转瞬离开众人眼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季书冉身上,一条蛇的出现与消失对他们来说,影响并不大。 见季书冉现在乖乖吃药,也都放下心来。 但锦芳姑姑留了个心眼,她怕季书冉事后会抠嗓子,把东西全都吐出来。因此她留下三人在冷宫里把人看住,不允许季书冉有任何过激行为。 但凡季书冉形势有变,他们就立即去禀报她。 安排的事办好,锦芳姑姑领着剩下的人一道回养心殿里复命。 养心殿里,陆容璋坐在龙椅上,没有在批折子,也没有在做其他的事情。 他只是坐着,形状流畅而优美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黑漆漆的眼珠子里一片虚无,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回顾方才的一切。 季书冉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钢针扎在他的心上,说不出什么样的感受,好像自己的血顺着那些洞眼流出来。 “奴婢拜见皇上万福金安。”锦芳姑姑的声音在养心殿里响起,将陆容璋漫无边际的思绪尽数拉回。 他垂眼看向她,淡淡道:“说。” 锦芳姑姑把方才发生的所有事,巨细无遗地回禀了一遍,包括如何成功让季书冉吞下了药,和出现了一条捣乱的蛇。 陆容璋脑中一刺,浑噩看她,眉头猛地锁住,反口问道:“蛇?” 锦芳姑姑有些奇怪,皇上怎么不把注意力放在季书冉身上,反而放在区区一条蛇身上? 不过奇怪归奇怪,锦芳姑姑依然如实道来:“回皇上的话,是,我们在规劝季大人吃药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条碧绿长蛇。 那条蛇缠着几个宫人从中作梗,不过奴婢幸不辱命,还是让季大人乖乖吃下了药。至于那蛇后来也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碧绿长蛇,还是跟季书冉一起出现的,陆容璋很难不联想季书冉那个蛇妖表弟。 当初在泰山顶上,陆定羲领着一群道士把季书冉的表弟逼出原型。 那条巨型绿蚺,饶是陆容璋也难免吓了一大跳。 但同时陆容璋也松了一口气,至少那家伙不是人,就没有了跟他争夺季书冉的资格。 可是如今「蛇」又出现了,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表弟,又是不是冲着季书冉来的,他是怎么进宫的,季书冉会不会再次迷恋上他……诸如此类的谜团在陆容璋的大脑里生根发芽,心中大乱。 “朕知道了,”陆容璋的脸色很不好看,沉声吩咐下去,“锦芳嬷嬷,你去跟内务府的说一声,明天开始满宫除蛇。 每座宫殿,每个角落,尤其是冷宫周围,都给朕放上雄黄酒,洒满硫磺,不允许出现半点蛇的影子。 一旦再看见类似的绿蛇,格杀勿论。” 陆容璋说的话没留半点退路,说话声铿锵有力,不容违抗,将锦芳姑姑倒是惊了一跳。 虽不知道缘故,皇上怎么会发了这么大的火,但既是圣旨,自然只有遵从的份。 领了命,锦芳姑姑就从养心殿退了出去,陆容璋又把徐英给叫进正殿里。 “徐英你去准备点被褥,要干净暖和的,还有并些能暖身的物什,打包好一道送去冷宫里。 顺便传朕口谕,只要他想清楚了,随时都可以从冷宫里出来,走回养心殿里,只要他能听话,朕可以既往不咎。” 第152章 情感纠缠 陆容璋左右想不通气,又心里记挂着季书冉身上的病尚且未愈,唯恐他落下病根,于是拉下脸还是给徐英安排了活计。 徐英只是听这一耳朵,就什么都明白了。 吵架是吵架,矛盾是矛盾,这份情到底是斩不断的。 他应下吩咐,留下独自辗转不安的皇上,走出养心殿。 徐英才刚关上门,就被人拉住胳膊拽到了一边的角落里,他定睛一看,红钿忍着眼泪对他直挺挺跪下来。 “徐总管,求您垂怜,奴婢就想知道,我家主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红钿的哭劲上来,喉咙里黏黏糊糊的,又被她死命忍住泪,抽噎着道,“徐总管,我家主子身子弱,从前落水的病尚未大好,如今又被扔进冷宫里…… 这天寒地冻的,冷宫那么荒凉的地界,他怎么受得住啊!求您跟皇上说两句好话,若实在没办法把人从冷宫里接出来,要不然把奴婢送进去照顾他也好啊!” 一边说,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红钿抬起脸,明亮华彩的眼睛里噙满泪光,当真是我见犹怜。 徐英心里一软,连忙要扶她:“红钿姑娘,你先站起来说话,对着我也不用这样动不动就跪。” “徐总管,奴婢奉主心切,您不给个准话,奴婢就…就不起来。”红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蓦地对着他弯腰就磕了一头。 徐英看着她好一会,拒绝的话再喉咙口转了好几圈,几番想说出口又忍进了肚子。 他的眸光沉沉,盛满心疼和无奈,徐英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我这会正要去一趟冷宫,一会我领你去耳房,跟里面的姑娘换一身宫服,跟我去一趟吧。 但是切记,在这过程里,不许说话,不许出声,不许有任何动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连我也保不了你,明白吗?” “是!是!谢谢徐总管!”红钿喜极而泣,她抹净眼泪站起来,一叠声地道谢。 徐英怕她太引人注目,赶忙让她闭了嘴,跟紧他的步子走向耳房里,正好也能顺便让耳房的人准备好要送去冷宫的东西。 尘归尘,土归土,众人离开之后,季书冉肚子坐在地上,满身狼狈。 方才瓷瓶里的冷水洒在身上,在萧瑟的空气里逐渐蒸发,凉风一吹,冻起季书冉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颗药入肚之后,好似遇水即化,季书冉凝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任何的感受,不发热也不冰凉,更没有所谓激发情欲的功效。 或许真要跟司雨柔所说的那样,要等七天才会有那种反应。 可是如果真要让季书冉接受,自己的身体会怀孕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他自问依然还始终过不了那道坎。 但是现在木已成舟,季书冉所有的宝只能压在赫连斐身上,祈求赫连斐能有办法解毒。 可是他之前态度恶劣地拒绝过赫连斐几次,如今一旦向他求助,岂非两人的关系再次变得不清不楚。 即便季书冉能够确定,自己现在最珍惜,更需要的是陈世霄的感情,自己也已经泥陷其中,无法自拔。 但赫连斐的确又因为这样的原因,回到了自己身边,那季书冉怎么跟陈世霄解释,又怎么对待赫连斐的感情。 这不是情感上的天平,而更像拔河中间的那根红绸缎,没有绝对的胜负,季书冉觉得自己在被左右拉扯,好似要生生从中被撕裂成两半。 季书冉低着头,觉得脑仁隐隐胀痛,除了身体上的磨难,好似精神也在遭受挫骨般的历练与考验。 他撑起力气走到那张铺满灰尘的旧床上,大字型往床上一躺,现在这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太混乱了。 脑子里像是浆水糊住,每转一下都极具艰难,恨不得彻底停摆,就此摆烂。 忽然冷宫的门又被推了开来,外面的小太监们齐声喊了声“徐总管”。 季书冉睁开眼,眼珠疲惫地往门口瞟去。 徐英领着三两宫女进来,在见到熟悉的脸时,季书冉的眼中一亮,立刻坐直身体。 徐英把陆容璋吩咐的事情和话全都带到,季书冉却无动于衷。 刚刚才给自己喂过药,陆容璋应该心知肚明,季书冉早已成了他的掌中之物,现在又来给台阶下,显然是又要来展现他伪善的假面。 季书冉吃这一套太多次,不想再吃,也不愿意继续在这出戏演下去。 看见季书冉如今的境况,红钿的眼睛一湿,几乎又要落泪,狠狠忍住,才把她准备的季书冉的换洗衣物,混在被褥里都一起放了下来。 两人的眼神短暂交流,红钿张嘴做了个口型:一切就绪,放心。 季书冉长舒一口气,重新瘫倒在床上。 云昭国内,礼部尚书看着宫殿里的那盆素冠荷鼎,面部有些难以理解的扭曲和纠结。 很快,正殿里的宫人出来传唤,把他叫进去回话。 近日为了筹备去参加陆容璋和季书冉新婚的事情,陆定羲把其余的杂事全部搁置,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次所谓的仇人再会。 “吾王。”官员跪下行礼。 陆定羲撩起一只眼皮看他,不冷不热道:“怎么了?” 官员战战兢兢地说:“您真的要把素冠荷鼎送给雍朝作为贺礼?” “嗯,还有十二时盘、冰蚕丝、耀光绫、九曲珠、夜明珠、鲛人珠那些,朕记得都已经拟成册送去礼部了,有什么问题?”陆定羲的动作停下,看向那官员。 官员受他一眼,胆胆怯怯得几乎说不出话,“下官以为其余的贺礼都已经足够隆重珍贵,甚至还有无数金银作衬。 可是素冠荷鼎,乃我国国花,举国如今不过仅存两株,当真要就这样送给雍朝?” 陆定羲的脸色骤冷,阴沉沉的,“朕知道朕在做什么,你好像不明白,你这个职位能做什么。” “吾王饶命,下官这就去办,再也不敢了。”官员被他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趴在地上,脑袋死死磕住。 “滚。”陆定羲收回视线。 “是,是是是。”官员连滚带爬离开宫殿。 只是此时地陆定羲已经看不下任何奏折,那张明媚张扬,无时无刻不在换发光彩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时间并没有磨去记忆的画像,依然如昨日般清晰。 季书冉,好久不见,为了重见的今天,我真的已经等很久了。 自从季书冉被喂下那颗药之后,每天的饭食里都会有一小份陆容璋的血。 陆容璋在坚持他当初的承诺,不到新婚之夜不会碰季书冉,但是这药七天就会发作,只能以他的血液暂时克制。 喝人血,那鲜红的,几乎还能尚存余温的液体,静静地待在那一小盏杯子里,像诱人沉沦的禁水,散发着鬼魅的气息。 季书冉的本能告诉他要拒绝,可还有一种从血液深处窜起的欲望,恨不得立刻捧起那杯血大快朵颐。 除了欲望战胜了本能,还有季书冉的理智,如果他过早就因药效而丧失思考能力,成为陆容璋的性\/奴,那么对于大婚当天的夺权也极为不利。 所以即使季书冉明白,他现在是饮鸩止渴,却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喝。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逼宫,现在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终于,时间到了大婚的前一天夜里。 第153章 解药之法 这几日赫连斐都没有出现。 诚然,在季书冉吃下那个药之后,独自一人在冷宫里生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些不稳定。 即便他已经努力克制这种不安的焦虑,但是身体随时都可能在被改变的恐惧,大大超出了季书冉的心理预期。 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廊下,破旧的窗页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眼神空洞洞地盯着掉漆的宫门看,脑子里一片荒芜。 京城的冬天很冷,又干又冷的风,在空中刮起了刀子,簌簌地往季书冉的头发缝、眼睛、毛孔、脖领子里钻。 从头到脚被风过了一通,心脏好像也逐渐结起了冰。 在冷宫外面的时候,季书冉一直在强迫自己前进,推着自己进行做不完的事情,只有忙得脚不沾地,才能没有那个功夫去忆往昔。 现在在冷宫里,与全世界隔离,季书冉才有时间回忆穿越的这小一年,好像比前世的二十年都要漫长。 日子过得颠沛流离,零零散散,贫困寒门与高门大户,好像也没有什么大区别。 好辛苦,什么时候才能歇一下。 忽然一条熟悉的碧绿身影,嘶嘶地从墙角缝隙里爬进来,季书冉灰扑扑的眼睛里忽然亮了亮,皲裂的嘴唇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来了啊。” 竹叶青爬行到季书冉的脚下,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季书冉的脸。 没有预想中的回音,季书冉问:“怎么不说话?” 赫连斐说:“好久没有见面,很想你,想多看你一会。” 季书冉一怔,被他这样平铺直叙的情话当头打了一棒,只好转移话题说:“我有话想跟你说,这话或许听起来我非常的不要脸,但是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书冉,我回了一趟族里,又去找了菩提祖师,才把这种药弄明白。这不是神仙留下来的,而是妖精送的,至于是什么妖已经无从考证。 这颗药就是那妖精的血凝练而成,原理就是将它的血融入你的血里,让你产生它们精族的特质。这并不是毒药,所以没有解药,如果想要恢复成原来那样,需要彻底换血。 昆仑山有一汪洗髓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五年才开一次,下次再去,要等明年的十月。“赫连斐拦断季书冉的话头,接下他的话。 这一连串的语句,被他巨细无遗地说出来,像倒豆子似的倒了个精光,没有丝毫保留。 季书冉看着那道翠绿纤长的蛇身,有些怔然,“你……我以为你会对我心存芥蒂,会排斥我。” 蛇的脑袋,明明做不了任何表情,但是忽然间,浅淡的忧伤从他身上溢出来。 赫连斐眨了眨眼睛,说:“你拒绝我的时候并没有太伤心,现在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你对我的不信任,很难受,好像心被扎了一下。” 但言归正传,听到这药并非是不治之症,季书冉虚晃晃的心终于有了一个定神,他浅浅松了一口气,又立刻问:“但我不能白受你的好处,我该怎么报答你?” 赫连斐漆黑的眼珠里暗淡了三分,他做这些自然不求回报,只希望能逐渐融化书冉心中对他冰封的高山。 可是他太了解书冉,如果赫连斐坚持不图报答,季书冉也坚决不会白受这份情。 想到这里,赫连斐摇摇蛇脑袋,说:“我暂时还没来得及想到,那就先欠着吧,等我想起来再回报也并不迟。” “好,那你千万不要忘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季书冉麻利应下,又补了一句,“这份恩情比天还大,你无论想要什么,我都都会拼尽全力回报你,除了……除了以身相许。” 说这话时,季书冉的脸色有点窘迫。 他一个大男人,本不应该事事都把感情挂在嘴边,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就过于暧昧,现在季书冉又欠了赫连斐一份恩,还是将界限划清才能断掉彼此念想。 赫连斐这一次的情绪起伏并没有太大,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落寞。 季书冉对他来说,再次成了若有若无、忽近忽远的苍茫大雾。只是他被困其中,一时半刻,逃不出来。 “没关系,我知道。”赫连斐故作爽朗地说,“我已经看透了,我的生命很长,你的人生很短。往后你的每一次轮回,我都可以找到你,陪伴你,让你爱上我。 这对我来说,已经很庆幸了,不是吗?” 季书冉仔仔细细地看他,有时候,季书冉很想问赫连斐到底何苦如此执着。 只是感情这件事,外人没有置喙的权利,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便是季书冉,也没有资格对赫连斐的心意指手画脚。 季书冉心中百感纠结,笑了笑,说:“或许吧。” 看到赫连斐依然是蛇身,季书冉虽然已经看得顺眼,但按照赫连斐之前说的话,明明他早就可以恢复人身,不知道为什么依然是蛇的模样。 季书冉有些疑惑地问:“你现在还不能恢复人身吗?” 提到这个,赫连斐明显心有不满,道:“皇宫里现在到处都是雄黄酒和硫磺,对我很不利。 即便身为神兽,这些凡物本应拦不住我,效果微乎其微。但我若是以人身出现,灵气亏虚,就很是麻烦。 而且,我想把这次机会,留给明天。” 这时候,赫连斐的声音越来越小,把尾音落在了“明天”二字上。 明天,明天是季书冉和陆容璋大婚的日子。 赫连斐想以人的模样站在季书冉的身前,亲眼见他穿上婚服。即使不是为了他而穿,可这么重要的日子,赫连斐万万不想缺席。 能这么大动干戈地搞出雄黄酒和硫磺的动静,必然是陆容璋本人亲自下的令,恐怕陆容璋早已洞悉赫连斐的存在,必然多加防备。 季书冉皱起眉心,问:“明日皇宫里必然重兵把守,你焉能这么轻易地混入人群之中?到时候陆容璋肯定把我死死看住,你要想见我,恐怕比登天还难。” “书冉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赫连斐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冷宫外面传来一阵沉稳有序的脚步声。 这阵仗,应该是陆容璋。 不必季书冉多说,赫连斐自顾遁去,不便出现在陆容璋的眼前。 不知何时起,天黑得昏沉,浓郁的鸦色填在天空上,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震人胸沛。 冷宫的大门被打开,陆容璋率众人前来,他把其他人留在门口,独自迈入冷宫门庭之内。 季书冉的视线移向他,几日过去,那张完美的面具再次严丝合缝地盖在了陆容璋的脸上。 恰到好处的唇边笑意,灿若繁星的黑瞳,俊美如斯,如琢如磨,一身明黄的龙袍在幽幽火光之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好似给他整个人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金。 季书冉双手按住自己的膝盖,站起来,坐在地上太久,两腿有些发麻,他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说:“我也想着,你是时候该来了。” 宫女这时走到陆容璋的身边,手中的托盘里,盛着一份鲜红明艳的大红婚服。 陆容璋的目光从宫女的脸一直移到了婚服上,这才领着她走向季书冉。 季书冉看着那身婚服,这才有了第一次真切的实感,他明天要成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婚礼,和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怔了怔,然后缓缓抬头看向陆容璋的脸。 猛地季书冉的喉口一紧,看向陆容璋的瞳孔骤缩,身体四肢像面条般软下来,使不上半点劲,原本低温的血液忽然像沸水般滚烫起来,灼烧着他的筋脉、神智。 第154章 深吻 季书冉的眉头紧紧锁住,眼球覆上一层朦胧的水雾,模糊他所有的视线,就连陆容璋的身体在他的视野里也出现了虚影。 季书冉猛烈地呼吸起来,他拼尽全力,单手撑住墙柱,这才勉强不至于跪在地上,在陆容璋的面前出丑。 这是从血液深处呼啸而来的欲望,不受季书冉本人理智,或是本能的压制,血液的相吸,引诱着季书冉向陆容璋靠近,再靠近。 身上很热,很烫,在冰天雪地的冷宫之中,季书冉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他的眼前只有雾蒙蒙的一片,可就像黏在陆容璋身上一般,移不开。 季书冉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他今天还没有喝陆容璋的血。 是那个药,那个药起作用了,那个药融入他的血里,驱使着季书冉的身子,向着陆容璋认主。 他极力抓紧墙柱,指甲里抠得墙腻子哗哗往下掉,稀稀点点的血顺着甲缝落下来。 只有尖锐,刺激的疼痛才能勉力维持住季书冉的身体,直到陆容璋站定在季书冉的身前。 此时季书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明媚漂亮的脸蛋皱成了一团,他佝起脊梁,只差半点,就要扑到陆容璋的脚下。 陆容璋的身上很冰冷,裹挟着冷冻的寒气,丝丝儿地往外冒。 他神色极尽温柔,目光却像冷冰冰的显微镜,正用严谨的态度,审视着季书冉的模样和身体。 比起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现在的陆容璋已经大相径庭,悲伤、心疼、怜悯、爱意和畸形的餍足在他的眼底交织融汇,最终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他缓缓伸手抚上季书冉的脸,季书冉下意识就想要躲,可这念头太过薄弱,只是一闪而过,便弥散得无影无踪。 血液之间的吸引力像一块极强的磁铁,牢牢吸住季书冉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脸贴进了陆容璋的掌心。 只有陆容璋能看到,季书冉的眼睛一片血红,彰显着主人仅存的抵触和理智。 “冉冉,如果要我说实话,最不想见到今天的人,一定是我自己。”陆容璋的嗓音低沉柔软,两人的距离很近,就像是爱人之间的耳语,“看见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很难过。 可这都是你逼我的,或许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 直至今日,我已经分不清,我对你到底是执念,还是爱情。 可这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在我身边一辈子,我就知足了。 所以同时我又很庆幸,冉冉,因为此药无解,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含情脉脉,真情流露,他说这话时,好似将天下间的温暖都倾注在了季书冉的身上。 可季书冉已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单纯的左耳进,右耳出。 陆容璋也并不在意,比起表白,他更像是借机说透自己的真心。 此时的季书冉半挂在陆容璋的身上,嘴唇已经被他咬得血红。 肌肤相贴,对于季书冉来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他口中吐出来,探取,索求,更深层次的相融。 褪去人类的理智,被药血奴化得更像是没有丝毫自制力的兽,这是季书冉首次真正见识到这枚药的厉害。 陆容璋平静地从袖口中取出一柄小刀,精致华美,抽出刀鞘,锋锐的冷光在刀刃上闪烁。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将自己的嘴唇割出一道小口,腥甜铁锈味的血液霎时间涌出,顺着唇缝流落。 季书冉忍耐不住地昂起脖颈,在黑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接着他踮起脚尖,探出舌尖,迅速凑上去,对着陆容璋的伤口舔舐而去,就这样,点滴血浆被舌头卷入口中,顺着食管直流而下。 季书冉根本无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他双手抱住陆容璋的脖子,整个嘴唇覆盖上去。 陆容璋也不遑多让,他一手揽住季书冉塌下去的腰,把他直接顶在墙柱上,将季书冉整个人圈揽在自己的怀里。 双唇相贴,柔软的触感,你来我往,欲拒还迎,他们互相吮吸含吻,口水与血液交缠,混着一道吞咽入腹。 陆容璋划出的伤口并不大,季书冉还未完全满足,便有了愈合的苗头。 季书冉毫不犹豫地再将伤口舔开,像新生儿吮吸母乳般,对陆容璋的血液继续攫取。 酸疼的刺痛感对陆容璋来说,像一场香艳而靡丽的血腥爱情,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真心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生可望而不可得的珍品。 他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样的解决办法。 完美的感情,无法逃离的爱人,只有流血的刺痛感在警示陆容璋,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用最下作肮脏手段得到的。 所以真正逃不掉的不是季书冉,而是陆容璋自己。 血液入腹,直到季书冉喝足了,才舔着嘴唇缓缓离开陆容璋的唇。 欲望的海浪渐渐平息,理智逐渐恢复,可是他身上却一下子脱力,被陆容璋一手直接抱在怀中。 “乖,我们来试试婚服。”陆容璋轻声说。 季书冉心底闷着一口气,极不情愿,却也只能忍过今天,等到明天……等到明天,就能分出一切胜负。 陆容璋扶着季书冉进门时,季书冉身体还有点虚浮。 陆容璋把人打横抱起来,不知季书冉的腿撞到什么东西,落下一地的书页。 冷风一吹,纸页哗哗翻开,密密麻麻的,全是佛教的《心经》。 曾经跟在陆定羲身边做了那么久的幕僚,季书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陆定羲的字。 只是季书冉没想到,在这上面,还会看到自己的名字。 第155章 回坤宁宫 那是一顶很破的灯罩,雕纹的花样已经褪色得根本看不清了,被季书冉的腿捎带到,便混着里面藏起来的书册一起哗啦啦掉下来。 是陆定羲亲手抄的心经,已经抄了几十页,若是一天抄一遍,大约也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 可能更早,在三清观的事件发生之前,正好在杜家大闹早朝那天开始,陆定羲后悔曾打断过季书冉的腿之后,就生起的心思。 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字,被风吹着连连翻过好几十页,所有的心经只回向给一个人,那就是季书冉。 季书冉看着地上的那些书册,微微怔住,闷头不语。 陆容璋显然也看到了,他虽不认得这陆定羲的字,但只要稍加联想到这冷宫的上一任主人,就也能猜出一二。 他好不容易扬起的那点好情绪瞬间消失殆尽,陆容璋沉下脸,喊来宫女,“把这些脏东西,收拾好,拿到宫外去烧掉。” 宫女低头应下,不敢有误。她赶忙蹲下身子收拢好灯罩与书册,抱在怀里快步走出冷宫宫门。 季书冉收回视线,看向陆容璋的双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人都死了,和死人置什么气。” 陆容璋呵呵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人都死了,你又何必心疼一个死人的东西。” “我心疼他?怎么可能。”季书冉的脸色一凉,立刻翻脸啐了一声。 陆容璋不愿意围绕这个话题多说,所以并没有接话,而是径直走向床边。 他才要把人扔上床,才忽然看清这张所谓的床,有多么破败陈旧,还是季书冉收整了几天,才不至于脏得一碰就掉灰掉屑。 “怎么了,皇上是嫌弃冷宫的床脏,还是心疼我了。”季书冉窝在他怀里,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 语气不算太好,传进陆容璋的耳朵里,自然不会好听,只是陆容璋也不在意。 陆容璋转身自己往床上坐下来,倒没把季书冉放下床,而是依然搂在自己怀中,不肯放手。 “自然是心疼你,可这到底是你咎由自取,也怪不得别人。”陆容璋收紧季书冉的腰身,才发现这几日他清瘦了不少,从前合身的衣裳,也空出来一段。 在冷宫里虽没人照料,但陆容璋从未下旨克扣过吃穿用度,却仍是清减了许多,连脸颊上的肉都瘦得好似削了两撇。 听见陆容璋的轻讽,季书冉也没什么火气。或许是两个人都累了,不想在明天那样重大的场合之前,先互相落个不愉快。 “是我咎由自取,也劳烦皇上日日挂念,还特地来冷宫看望。”季书冉在他怀里,维持一个姿势,麻了半边身子,于是换个姿势,继续躺着。 遭他这么漫不经心地一呛,陆容璋没生气,反而好脾气地附和他笑了笑,“是,你遭罪,我也跟着心疼,所以也是我咎由自取。” 季书冉神色古怪地看他两眼,转移了话题,“不过也幸好,你安排的这些人,还知道给我打水沐浴。要不然我一身的味道,怕是你连冷宫的门都嫌弃得不进来。”‘ “说到这个,差点忘了还要给你试婚服。量身做的,虽然现在瘦了些,但应该没有太大的出入。”陆容璋拍了拍季书冉的头,示意他站起来。 季书冉的手脚还有些虚,当即扶着床柱就下了地。 他抬眼看向宫女手中的那一份大红婚服,色泽鲜艳明红,珠光宝气,端庄华贵,即便在破旧的冷宫里,也丝毫不掩盖它万千光彩之一。 这作为帝婚的婚服,的确绰绰有余。 饶是季书冉,也忍不住将视线在这件礼服上多停留了一会,仔细赏过一番,才双手捧起它。 正要换上,陆容璋就站了起来,离开原地,向门口走去。 季书冉不解,“不是说要我试婚服么?” “若有什么问题,整个司绣局都在为你待命。 见你穿婚服的第一眼,我想留在明天的婚礼上。 试完后,会有人来接你去坤宁宫,你今晚在坤宁宫睡个好觉,明天可是我们的大日子。”陆容璋在季书冉的身边停下,附身在他额头落下轻吻,这才阔步离开。 竟然能回坤宁宫,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红钿。如果能见到红钿,还要想办法跟世霄说上话才行。 季书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情有些杂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脑海中纠葛。他凝视陆容璋的背影,直到他离开冷宫,才缓缓收回,开始试穿婚服。 大小尺寸问题不大,季书冉也没再麻烦她们进行改动,只这样留到明日婚礼上就好。 宫女应诺,一切事宜筹备好后,徐英就领着人走进来,要带季书冉回坤宁宫。 上次红钿能匆匆来看一眼季书冉,想必就是徐英安排的。现在季书冉偷瞄过徐英的脸色,却不见他神色有异,仿若只是寻常办事。 能够回坤宁宫,这么好的机会,若是红钿不能抓住这一次时机,也当真是可惜了。 一下子,季书冉心里也打起鼓,怀着满腹心事跟众人一道回了坤宁宫,长驱直入寝宫之内。 宫人们并未久留,将季书冉留下之后,便快步离开了正殿,却也不忘把门窗关死,不让季书冉有任何逃出去的机会。 季书冉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去检查密道是否被人发现,直至看见密道的机关并未叫人动过,季书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主,主儿~”轻如蚊呐的声音,似是吹着气发出来的,很熟悉,正是红钿无疑。 季书冉睁大眼睛去寻她的踪影,亦是轻声细语问:“红钿?” “是我,我在床底下。”红钿猫着手脚从床底下爬出来,爬到季书冉的身前。 她怕被外面的人发现里面寝宫里多一道人影,所以始终伏跪在地,不敢透出半点身子。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聪明,你是怎么进来的?”季书冉问。 红钿说:“我去求了丁曲,找他偷摸进来的。” 季书冉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竟然会帮你?” 红钿说:“您跟皇上闹别扭,受影响最大的是他咧。 后宫里的妃子都以为他备受冷落,不给他好脸色看,一个一个绊子往坤宁宫里使,他有苦说不出,撞墙的心思都有了。 我说我要来帮您跟皇上重归旧好,他一听,哪还有不答应的份。” 话到这儿,红钿的嗓音混上了哭腔,很是委屈,“到是您,主儿,那冷宫岂是人能待的地方。若是您有个三好两歹的,奴婢我心里还怎么过意得去……“ 说着,红钿看着清瘦了一圈的季书冉,两滴眼泪就要掉下。 季书冉忙细声安抚,又说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你也瞧见了,我并无大碍,皇上只是将我罚去冷宫,却并未苛待我。红钿,那铃铛你可带在身上?” 第156章 逼宫计划 这是天大的正事,红钿不敢耽误,她屏住眼泪,一叠地点头如捣蒜。 她说:“主儿,您进冷宫之后,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圣旨那些全部都调了出来,现在就放在密室里,很安全。 奴婢已经将您的事情转告给了陈将军,他说有些话必须亲自跟您说,让我想尽办法把铃铛交到您手里。” 红钿把铃铛从怀里掏出来,送到季书冉手里,季书冉忙不迭接过。他把铃铛攥紧在掌心里捏了捏,却没急着立刻摇响铃铛,愧疚之色在季书冉的眼底浮起。 他抿起嘴,第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跟陈世霄说话。 季书冉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负心汉,是铡美案里的陈世美,又怎么对得起陈世霄的拳拳真心。 见主子没动静,红钿也跟着等了等,不知道季书冉是在纠结什么,慢慢的,才问了一声:“主子?” 季书冉的魂被她唤回来,甩甩脑袋不再多想,摇响了铃铛,轻声呼唤:“世霄?你在吗?” 铃铛对面没有立刻回复,沉寂了好一会,才响起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嗯?冉冉?是你喊我吗?” 说话声有些蒙,像是没睡醒一般。 季书冉一愣,问:“你已经休息了么?” “不是,刚刚还在想事情,太累了,就打了个盹。”陈世霄说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阵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响起。 他迫不及待地问,“我听你那个婢女说,你和陆容璋吵架了,他把你关进冷宫里去了? 冷宫那不是人呆的地方,你现在怎么样,可曾伤着累着。 你不知道,我听说之后急得觉也睡不好,恨不得立刻飞进皇宫里把你带出来!” 陈世霄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却迟迟听不见对面的回应,他急得哪还有半点困意,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差点蹦出来。 听不见季书冉的回应,陈世霄的心紧了紧,问:“冉冉,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终于,季书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没,没什么。只是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有些想你。” 黏黏糊糊的声音,即便声音的主人极力压下哭意,仍旧叫人听出了浓重的哭腔。 陈世霄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问:“冉冉,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受委屈了,是不是陆容璋个狗皇帝苛待你了? 别、别哭,明天就能分出胜负,无论如何,我一定把你从眼前的苦难里救出来。还有你的家人,也必然不会亏待。我陈世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大可放心。。” 陈世霄不善口舌,更不善说话,听见季书冉的哭腔,一时间方寸大乱,好似舌头打了结,什么话都变得不会说了。 俄顷,季书冉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很严肃正经,“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陈世霄被他搞得心头一紧,眼睛都不敢眨,泛着酸,“什,什么事?” 季书冉鼓足勇气,生怕伤害到陈世霄一般,小心翼翼地说:“我的表弟,贺春舟,他回来了。 实话说,我被陆容璋下了一种药,药石无医,必须求助他的救助才行,所以我不能赶走他。 但是你可以相信,我的心始终在你这里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是很认真,很真诚地跟你说这些。” 随着季书冉说出这些话,陈世霄的心境起伏波动最大的一刻,是听到陆容璋给季书冉下药的那一刹那,他的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 比起那些情爱,没有任何事比季书冉的生命还重要。 听完之后,陈世霄反倒松了口气,他缓和着氛围说:“冉冉,我明白,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事关你的生命,我不能拿一己私欲去干涉,更不能拿你的健康开玩笑。 更何况,我完全地信任你,至于你那个表弟,我并不把他当做假想敌。 因为无论他有多么优秀,我都有自信站在你身边,也坚信你对我的感情,并非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改变。” 季书冉胸口泄了一股气,被人抚慰之后,郁郁想哭的心却更加浓郁,他只能低低地回:“谢谢你,世霄。我很庆幸,有你作为我的伴侣。” “虽然我也很想继续跟你说情话,但是书冉,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陈世霄安抚着他的情绪,笑了一声。 他又忽然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认真,他转移话题说,“我已经想过了,再把你放在皇宫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陆容璋这人实在太过危险,万不能轻敌。无论成败与否,我都不会再留你在宫里。所以明天大婚你不能参加……” “我不参加,那婚……你想让丁曲代替我?”季书冉的脑子回到了平常的转速,迅速接了他的话。 “没错,丁曲和你身形、样貌都极其相似,除了我们这些对你熟悉的人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到时候蒙着盖头,想必陆容璋要认出来也并不简单。即便他发现了,为了皇家的颜面,他也不会闹大。“ 陈世霄为他逐字解释说,“明日御林军的重心都在婚宴上,后宫的布置会减少,到时候你通过坤宁宫的密道穿出宫外去。 珈南会在那里接你,到时候你再乔装打扮成楼兰的使臣跟他进宫。 冉冉你想办法去和季太妃见面,争取让他们也先想办法通过坤宁宫的密道离开,珈南会留人在入口一直等他们的。 等到戌时,我会率军从朱雀门破门而入,你带着圣旨来找我。” 陈世霄说这番话时语速很快,却每个字都很清楚,确保季书冉能够跟得上他的节奏。 这个计划有条不紊,理解起来的难度不大,但是真正实操起来却很不简单。 不过在眼下这境况里,若这个法子真能顺利无误做成功,那显然对于他们逼宫更增加了几成胜算。 “我知道了,但还有一件事情,”季书冉连忙补了一句话,他叮嘱道,“我才想起来一个人,现在快马加鞭去请,明日戌时之前应该还来得及。” “谁?”陈世霄问。 季书冉迅速说:“太皇太后,陆容璋没有杀了她,而是将她安置在了璃园的行宫里。见到她后,就说是以我的名义去请的,如若能把她请回来,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两人迅速敲定下计划,便切断了通讯。 季书冉没有浪费一秒时间,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走出这间寝宫,接着让丁曲能陪他演这出戏。 第157章 逃出皇宫 季书冉将两个灯盏去掉烛芯,一个递给红钿,一个负手放在自己手心。 红钿有些疑惑,问他这是做什么。 季书冉掂了掂灯盏说:“把人打晕了,好办事。” 红钿的眼睛一亮,连忙把他拦下说:“主儿,不必这么麻烦。这寝室里有就有迷药。” 说着,红钿跪趴在地上,快速爬行到一个柜子的夹层里,捣鼓出一小个泛黄的纸包。 季书冉被她惊了惊,问她打哪来的。红钿毫不避讳,说她之前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这样的东西她看得多了,只是之前觉得没用处,就没和季书冉提起过。 有了迷药,自然比灯盏打人更靠谱。 季书冉把迷药混在水里,浸湿三块帕子。他和红钿一人拿一块,另一块备用。 他让红钿举着帕子躲在门后,季书冉则在屋内故意发出动静,门外看守的二人闻声而至,赶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季书冉与红钿对了一个眼神,同时将手中湿帕子向着二人口鼻捂了上去。 一开始季书冉还担心,守在门口的会是侍卫,但或许是陆容璋对明日的婚礼大典看得太重要,因此将绝大部分御林军都调走了。 现在在坤宁宫留守的御林军,只有门口还留有两个佩刀侍卫,其余的都是一些小太监。 赶进来的两个小太监很瘦弱,即便是季书冉和红钿两个人,也能够轻易凭着沾满迷药的锦帕将他们制服。 时间不等人,季书冉和红钿把两个被迷晕的小太监拖到墙角。 季书冉赶到床边,把备用的第三块锦帕收在腰间,这才领着红钿立即前往丁曲的寝室,找他说话。 彼时丁曲已经睡了,两人潜入他的房内,红钿上前将他叫醒。 骤然见到房中二人,丁曲吓了一大跳。 红钿立刻捂住他的嘴,等丁曲看清来人才逐渐平息了心中恐惧。 季书冉对着他把来意说清楚,丁曲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再次被激得跌宕起伏。 “你要我假扮你明日去成亲?这怎么可能!你要我去死吗?”丁曲瞪大眼睛,一个劲地摆手拒绝。 季书冉已经没工夫跟他啰嗦,伸手就把那块沾湿迷药的锦帕捂住他的口鼻,“放心,你不会死的。” 丁曲哪里见过这阵仗,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迷迷糊糊地晕倒在季书冉的怀里。季书冉叫上红钿帮忙,两人一同把他拖进了正殿的寝宫里。 “主儿,他不肯配合,明天赶鸭子上架,真能成吗?”回屋后,红钿忧心忡忡地问。 季书冉拍了拍手说:“就是因为明儿他是赶鸭子上架,所以才能成。 他若是自己暴露了就是一个死字,毕竟我是从坤宁宫里消失的,陆容璋饶不了他。 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帮我演好这场戏,他才有可能活下去。所以明天你只要看好他,别让他作妖,他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捣乱。” 红钿抿紧嘴,重重点了下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 一切就绪,这下子,是真正的只欠东风,就看明日大婚,立见分晓。 今夜睡得并不安稳,月上梧梢头,阴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水雾气。皇宫这样庞大的四方天地,仿若一只凶恶孤僻的猛兽,盘踞着,静静地喘息。 磋磨了一夜,季书冉情不自禁地抱了抱自己的胳膊,蜷缩起来。伴着月色,过了不知凡几时间,澎湃杂乱的思绪才逐渐清零,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蒙尘,天还是灰突突的,红钿轻声叫醒了他。 “主儿,该醒了,再过半个时辰,内务府的人就要来了。”红钿推醒季书冉。 季书冉本就是浅眠,遭她一推,立刻惊醒着睁开眼睛。 他恍惚了一瞬,紧跟着反应过来,点着头迅速从床上爬起来。 红钿伺候着他更衣,穿戴整齐后,两人又立刻去把丁曲身上的衣物剥掉。直到他身上仅剩一件寝衣,才把他拖上床,盖好被子。 冷静的脑子伴着冰凉的空气一起回到大脑里,季书冉打了个寒颤,看向红钿叮嘱道:“红钿,昨日说的你可都记清楚了? 只要把丁曲当做是我,把丁曲送上轿子,让他乖乖地演完这出戏即可,明白了吗?” 红钿自然明白事关重大,万不可耽误,慎之又慎地点点脑袋,表示自己已经牢记于心,定不辱命。 “好好,好姑娘。多的不必说,一旦今日事成,不论是你家人还是你,我都会记在心里,定不会缺了少了。”季书冉拍拍红钿的肩膀,心里早已不仅把她只单单看作一个贴身宫女,而是一个极聪明伶俐,得心应手的助力。 红钿摇了摇头,如今主仆分别之际,她咬紧下唇,跪在地上,要去给季书冉磕头,却被季书冉给连连扶起来。 她的眼神坚毅,说话时斩钉截铁:“既然已经到这份上,奴婢也不会再给自己留退路,红钿万死不辞。” 这一条道是她自己主动选的,红钿万不会轻易放弃,她也相信,唯有紧跟住季书冉的步子,她的人生才不会只有做宫女这一条出路。 主仆二人简诉衷肠,好一番托付,季书冉这才打开机关进了密道,独自进入黑暗狭长的甬道。 “主儿,一路小心。”红钿在外面为他合上机关口,季书冉的声音被黑暗吞没,“你也是,一定要保重。” 这条甬道极长,一直延长到地下,再从地下通往宫外。密道里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 季书冉先掏出铃铛摇响,与陈世霄通上话:“世霄,我现在开始走密道了,安排的人可以过来接应了。” “好,我知道了,珈南已经在去的路上,你一个人要小心。那密道很长,你可以吗?要不要我陪你说会话?”陈世霄的声音很快响起来,估摸他也一夜没有睡好,嗓音带着无法忽视的疲惫。 季书冉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吹起火苗,凭借着微弱的火星子,摸着墙缓缓往外前进。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今天你比我更辛苦,更需要集中注意力,不用分心在我身上。你记得好好保护自己。”季书冉心头一暖,缓缓说。 陈世霄回道:“好,你放心,珈南带去地人手充足,不会出事。” 两人同时切断联络,世界重新归寂于平静。 漆黑的空间,阴郁压抑的氛围,浓郁的不确定感盘旋在季书冉的心头。他极力回想方才陈世霄的一字一句,才能勉强压住所有情绪,快步往外走。 幸而这个过程并不长久,很快,浅淡的星点光亮从不远处投射而来。 昏暗的环境里待得久了,骤然看见光亮,季书冉的眼睛有一瞬的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看向光的方向,应该不远了。 “珈南!珈南!”季书冉壮着胆子嚎了两嗓子,狭长静谧的隧道之中,只有季书冉的声音震荡,回响不已。 季书冉微微皱眉,按理来说不应该。各国使臣都被安排宿在皇宫附近,距离密道的出口并不远。 更何况珈南是车马出行,比起季书冉这个走路的人要快上许多才对。 他的疑惑并未持续良久,没一会,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就从不远处飘过来,异域口音,粗粝磁性,“我在等你。” 第158章 珈南与斐 这道声音就像一缕风,随着洞外的空气,一起吹拂到季书冉的身上。 珈南高大俊美的身形从洞口走进来,阳光在他身上打出灿金色的弧光,他的唇角扬起迷人的笑容,向季书冉伸出一只手。 季书冉刚要伸手搭上去,却听见珈南说:“来吧,到夫君这里来,夫君带你出去。” 季书冉脸色一僵,整个被他浑雷在原地。 幸而走这些路并不算太劳累,洞口又近在眼前,因此珈南的搀扶倒也并没有那么必要。 “陈世霄知道你这副模样吗?”季书冉侧身走过他的身前,反而走到珈南的前面去,冷不丁问。 被人泼一盆凉水,珈南也不恼怒,他笑着耸了耸肩,转身跟在季书冉的身后,回话说:“他不知道,但是知道也没所谓,我不在乎。” “现在是非常时刻,我没有时间跟你闹着玩,我们赶快去和陈世霄碰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季书冉无心围绕这个话题开展下去,自顾道。 有了珈南的插科打诨,季书冉始终紧紧绷住的身体,也算是放松了一些。但眼下大难当头,也容不得分出太多心思,季书冉的心头仍还高吊着。 只是珈南倒是满无所谓的样子,跟在后头说:“我也没有跟你闹着玩,小季大人。总之你今天要出嫁,与其嫁给你们雍朝的皇帝,不如嫁我也是一样的。怎么样?” 终于抵达出口,季书冉一跃而出,“不怎么样……” 他才刚出声反驳珈南,就被一道更坚决的声音拦截,“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像你这样的登徒子,书冉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清脆青涩的声音,很悦耳,季书冉一耳朵就能听出是赫连斐。 他一转头,果然,赫连斐不知什么时候,凭空出现在了季书冉的身边。 “赫连斐?你怎么在这里?”季书冉惊讶地晃了晃神,想到这人的身份,又定下心来,人家乃是神兽,神出鬼没也是正常。 只是今日不以青蛇的模样,而是人的形象,乍一看,季书冉还有些不适应。 “我知道你被送回坤宁宫,就猜你会借此机会离开,所以一直跟在你身后……我想保护你。”赫连斐温润清秀的俊脸皱了皱,很是委屈地摇了摇季书冉的袖子。 一旁的珈南抱臂而立,上下扫着眼,觑向赫连斐,悠悠然说:“我认得你,你是当初泰山顶上那条蛇妖,对么?” 赫连斐心神一凛,脸色冻成冰块,冷冷看向他,“我也记得你,当初在泰山脚底下的采花盗。” 此话一出,珈南神色大变,碧绿的眼眸如钉子一般,直直钉在赫连斐的脸上。 鲜少见向来随心所欲的珈南,露出这副神情。 “你说什么?什么采花大盗?”珈南皱起眉心向赫连斐快走两步,他的身量比赫连斐略高出一些,强威骤然俯逼而下。 赫连斐不惧他半分威严,同时向珈南跨出一大步,直言发话道:“怎么?当初在泰山脚下的客栈里,难道不是你想趁虚而入吗?难道你敢说,你不是采花盗?” 他这一连串的问句仿若一把榔头,铛铛铛几下就把珈南的气势敲矮几分。 珈南脸色变了又变,又想到什么致胜法宝,立刻反驳说:“当初我的确心有所动,但我乃楼兰的圣子,是不能破身的,根本做不到最后一步! 反倒是你,趁人之危,也敢端出君子的架子指责我?” 言语说到激动处,珈南差点嘴瓢几句楼兰语。他好不容易才拽着中原话,跟赫连斐好一番唇枪舌剑。 “我什么趁人之危!”赫连斐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窘迫,只能梗着脖子回驳他,“我与冉冉乃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跟你怎么能相提并论!” 珈南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是吗?那两情相悦如今也走到相看两厌了?” 赫连斐被他这句话气得心里一堵,想到如今自己和季书冉尴尬的处境,便是想反驳也没话好说。 若是以往,他还能向着季书冉撒撒娇,季书冉便能向着他说话,主持公道。 可如今……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急转直下,静得连风都吹不起波澜,季书冉撩起眼皮左右看一眼,“吵完了?吵完走吧,我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我还急着去跟世霄见面。” 作为被二人共同“趁虚而入”的对象,屡次三番被人“采花”,真正最尴尬的不是他们,而是季书冉自己! 季书冉没话好说,怕他们纠缠不清,只能等他们吵完,再一股脑挤上回皇宫的轿子。 “吵完了,接下来不许再吵了。”季书冉把他俩分开,看向珈南问,“陈世霄说,我要打扮成你的随从,衣服呢?” 珈南又恢复好心情的脸色,叫下人扔一套新衣服过来,安排季书冉上轿去换。 季书冉走了,剩下珈南和赫连斐两人冷眼相待,谁也看不顺眼谁,也没有更多话说给对方。 省得等季书冉换好衣服,又遭批。 季书冉三下五除二换好衣裳,他一拉开帘子,对着珈南喊了一声:“我换好了,我们出发吧!” 珈南对着赫连斐笑了笑,转身就随之上轿,赫连斐抬脚就要跟,却被珈南伸手拦住:“你想干嘛?” “上轿,跟你们去,你们要去的地方。”赫连斐说得理直气壮。 珈南眯起双眼看他,毫不客气说:“没有你的位置了。你不是常人,应该有法术,自己变过去,岂非更便捷?” 赫连斐也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说:“我不会给你和书冉独处的机会,你死心吧。” 珈南再要拒绝,季书冉再次掀开帘子,涨红着脸,催促道:“别吵,上路!赫连斐,挤一挤,有你的位置,不要捣乱。” 这下子,露出得逞的笑容的人,换成了赫连斐。 他大摇大摆地抓住轿子上去,珈南一怔,蛮不好意地皱了皱眉,却没话好说,也跟了上去。 第159章 云昭国王 有季书冉坐镇中局,珈南和赫连斐分别坐在季书冉的两边。两人互相监视,谁都不说话,只有眼神针锋相对,各自提防对方,不让其越界做出任何举动。 他们安静下来,季书冉也就省了许多时间,不需要再分出心思去安抚照顾这两人。 “陈世霄现在在哪?”季书冉问珈南。 珈南眉梢轻挑,道:“他现在自然是在皇城外的营帐里,那里驻扎了很多兵力,也亏他经验丰富,才能找到避开巡逻队的驻扎点。” 季书冉闻言点点头,“那我先跟你进宫,晚一点酉时三刻,再去和陈世霄会合?” “嗯,这个就是目前的计划,你放心,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问题。”珈南拍拍季书冉的肩膀,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赫连斐的眉心一皱,视线陡然刺向珈南触碰季书冉肩膀的那只手,幸而珈南并不执着于短暂的肌肤之亲,很快便收回了手。 密道的出口距离皇宫并不远,珈南撩开帘子往外面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对着季书冉说:“快到了,小季大人,你的楼兰名字叫做桑吉,在宫里我会这么称呼你。 你不会楼兰语,在里面就不要开口说话,只要跟在我身后就好,我会护住你。” 桑吉,季书冉把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一遍,向珈南点了点脑袋,表示自己已经听清楚了,会依命行事。 安排好季书冉,珈南的视线缓缓转到了赫连斐的身上,毫不客气地问:“我可没有给你准备新身份,你不能跟着我们楼兰的队伍进去。” 赫连斐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说:“谁说我要跟着你们楼兰的队伍进去的?” 他有法术,要进皇宫里并不难,但今天是个大日子,八方来朝,定然藏龙卧虎,只担心赫连斐不要被人瞧出端倪。 季书冉扭头对着他,关心了一句说:“你小心,别叫人发现。” 赫连斐心里一软,握住季书冉的手说:“我知道,我有分寸,不会让你担心。倒是你,千万要提防这个采花贼。” 说着,赫连斐瞪了一眼珈南。 “什么!什么采花贼,你是不是还想撩架?”珈南一昂下巴,跟燎了毛的猫似的炸起来反驳。 但赫连斐倒没有跟他继续纠缠的意思,手里一个掐诀,便顿时消失在原地。 当事人撩了就跑,空余珈南瞪圆猫眼,对着空气干生气。 季书冉的眼珠子从赫连斐的位置转到珈南的脸上,顺毛捋了两下,对着已经停下来的马车说:“走吧,王子殿下,下车了。” 话归正传,珈南收拢下脾气,摆正脸色,又理好自己的衣裳,才昂首阔步地率先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季书冉压了压楼兰礼服独有的圆帽,将自己的脸埋在阴影里,又把身子佝偻下去。 虽然楼兰的随从给他简单化了楼兰的特色妆面,装扮得已经与原本的他不甚相似,但季书冉还是尽力表现得与平常大相径庭,这才紧随其后步下马车。 各国使臣蜂拥而至,皇宫正门口车水马龙,熙攘却不拥挤嘈乱,而是络绎有序地通过皇宫的一道道隘口,有序地往里面行进。 今日晴光正好,万里无云,即便空气里的温度依然低冷,但阳光洒在人身上,亮晶晶、暖融融的,很舒服。 季书冉眯起眼睛前后看了一眼,负责检查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在做自己手上的活计,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或是焦灼。 看来季书冉被掉包的事情并没有被发现,又或者是已经被发现了,但出于种种原因并未伸张。 但无论是哪个情况,至少对于现在的季书冉来说,都是有利的。 排在楼兰马车前面的一辆马车很是华美富丽,连季书冉也留心多看了两眼。 比起飞檐古韵的中式马车,这辆马车却掺杂了几分西方的古典美学交杂在其中,在众列马车之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轮到前面那辆车的主人下车接受检阅,一袭玄色墨袍率先映入眼帘,寻身而上,宽肩窄腰,玉树临风,是一道极雍容华贵的背影,明显能看出这辆马车的主人是个年轻男人。 旁边的下人给那男人披上一身黑色貂绒大氅,鎏金的暗纹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季书冉眯了眯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这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只可惜自始至终那个男人都没有回过头来,他的身份季书冉也无从考证。 看到季书冉盯着前面的人端详,珈南也跟着他看了对方一眼,摩挲着下巴给季书冉科普道:“前面的,是云昭国的马车。” “云昭国?”季书冉第一次听说这个国家。 “嗯,”珈南慢悠悠地领着季书冉往前走,一边说道,“云昭国此次前来的是他们国王。二十多年前,你们雍朝和云昭国爆发了一场大战,旷日持久,云昭国死伤惨重,最后还是他们割地赔款才勉强平息。 从那以后,雍朝和云昭国就陷入了冰点,两国井水不犯河水。 云昭国经此一役,国运大伤,整个国家的国情都陷入了颓势,往日的外贸出口大国一去不复返。 直到最近,云昭国的老国王接回了他的外孙。” “外孙?”季书冉疑惑地反口问了一声。 “嗯,”珈南点点头,继续说,“这个人很神秘,整个云昭国都封锁了关于他的消息,只知道是从云昭国之外的国家接回去的。 他的名字随云昭的皇姓太史,太史恪。目前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不过今天估计就公之于众了。” 第160章 横生枝节 “太史恪。”季书冉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再抬头去寻男人的身影,却发现对方早已被宫人引领着走进正殿,消失在季书冉的视野之中。 说话间,已经轮到楼兰国接受检查,季书冉闭上嘴,低头紧跟着珈南的步伐走上去。 守在门口的有四个宫人以及数十名侍卫,一个宫人负责查阅珈南的身份,其余人则负责检查随从身上是否携带违禁物品。 眼见几人向自己走来,季书冉紧紧绷住心神,沉住呼吸,冷静以待。他把头垂得更低,顺从地配合对方检验,只是不抬头对上任何人的视线。 幸而各国在一路前来的路上,就已经经过重重关卡,因此到了如今宫门口的检验,反而变得可有可无。 若是在这时间里浪费太多时间,倒是会引起邻邦友国的反感。 所以现在的检查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并不会太严格。 有惊无险地从门口顺利进宫,季书冉紧紧跟住珈南的步子一路向前走。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要说话,知道了吗?”珈南又低声对着季书冉叮嘱一句。 季书冉轻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各国使臣还没有全部到齐,因此率先进宫的外国贵宾,会经由宫人指引前往迎宾厅歇息。 楼兰一行人被引领到位置上时,厅堂内已经被安排入座了大半的人。 宫人领着珈南走向靠窗的位置,旁边的宫女们见状,立即端上京城内有名的酥点茶水招待贵客。 饿了一上午,季书冉肚内粮水未进,方才不觉得,一闻到茶点的香气,生理性地忍不住腹中饥肠辘辘的反应。 一听已是咕咕作响,季书冉皱起脸,觉得有些丢份儿,立刻撇过头假作看窗外的风景。 这时一块软软糯糯的东西塞进季书冉的手里,他一惊,回身看去,是珈南拿了一块桂花糕给季书冉。 季书冉下意识想说这不合规矩,容易招人注目,却见珈南给每一个侍从都递了一块糕点。 珈南优雅地对他们用楼兰语说了一句:“这是雍朝的点心,大家都尝一下。” 与此同时,在桌子下面,珈南牵过季书冉的手,温柔地用指尖在季书冉的掌心,写下中原字的翻译。 温热的肌肤相触,珈南的指腹并没有茧,娇生惯养的王子指尖很柔软,丝滑地在季书冉的掌心留下文字的印记。 季书冉的手掌抽了抽,但为了混在侍从里,能听懂珈南说的话,也就只好忍下。 其余人纷纷点头应和他,楼兰民风开放随和,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因此侍从们也并没有惶恐的态度。他们谢过王子之后,便泰然自若地开始吃起了糕点。 季书冉藏匿于他们之中,模仿着他们的语言和语句,也对珈南道了一声谢,才开始捧着桂花糕慢慢吃起了。 一边的宫女们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毕竟远来是客,又是楼兰这样强盛的国度,自然不好言语置喙。 见刚刚端上去的一盘点心,很快被几人分食而尽,宫女们连忙端了一碟子新的糕点送到楼兰的桌子上。 珈南的唇角微扬,再次用楼兰语说:“大家可以坐下吃,走了这么多路,一定累了。” 依然在季书冉的手心里写字,珈南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季书冉的眼睛里,猫眼慢慢笑得弯成了月牙。 两人相视,季书冉率先移开视线,将表情归寂于平静,跟随众人一道落座。 目光转移,正好余光瞥见了另一人的侧脸,正是那云昭国的国王太史恪。 云昭国所被安置的座位距离楼兰这儿并不远,彼时太史恪正在众人的环绕之下饮茶,眉眼低垂,气息沉淀,似是稍在思索。 乍一看,这人的脸型和面部轮廓极其熟悉。 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刀削斧刻,堪称完美的面部构造,但偏偏五官又从未见过,是彻底的陌生面孔。 季书冉不明白,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季书冉的目光,那种直晃晃的探查意味,仿佛侵略到了他的领地,太史恪眉头一锁,瞬间斜目去寻。 季书冉眼疾手快地收回眼,低下脑袋,再次隐入人群之中,不与其直面相撞。 那种浓郁的,直逼人而来的压迫力,充满尖锐的威胁感,似箭一般向着季书冉眉心射去,仿若剖开皮肤,渗入骨髓的阴冷寒气——季书冉终于忽然意识到,这人的气息像谁了,像陆定羲。 “怎么了?”珈南感受到季书冉的不对劲,用楼兰语温声询问,并在季书冉的手心写下翻译。 季书冉时刻保持警惕,并没有说话,而是反向抓住珈南的手,在珈南的手心里写下字:人可以换一张脸吗? “楼兰古籍有记载过,在滇国,有一种画皮之术。“珈南一笔一字在季书冉掌心写下。 「画皮之术」,彻底改一张脸么。 季书冉没有再与珈南继续聊下去,一种深深的诡异的恐惧在心底升起来,可是陆定羲不是死了吗?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 季书冉心思敛下,安静地坐在珈南身边吃米糕。 这场婚礼注定变故横生,但毕竟他在暗处,别人以及陆容璋在明处。现在最重要的,反而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能自乱阵脚。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陆定羲,都没有办法改变今天的局势。 正思忖之间,不知不觉诸国使臣已经齐聚迎宾厅。 但前来接待引导的官员却不是李琛! 季书冉定睛一瞧,心中陡然一乱,原本应由礼部尚书李琛接待诸国使臣的资格,不知从何时起,竟被换成了齐喻! 在后宫时,对于齐喻步步高升的消息,季书冉也有所耳闻。 听闻他曾从御史台调去了冀州做巡抚,再等做了巡抚归来,竟直接被陆容璋收入内阁之中,成为最年轻的内阁官员。 但他到底不是礼部官员,怎么可能轻易插手礼部的事,这一切背后的操控者定是陆容璋无疑。 季书冉的眉心几乎拧成一个死结,他知道,他和李家的合作定会被陆容璋发现,只是早晚的事。 毕竟季书冉之前久困深宫,一言一行都在陆容璋的眼皮子底下,要想不被陆容璋知道难于登天。 但会这么早就把李琛撤走,是季书冉自己也没料到的事。事到如今,知道整个宫变的计划的人说白了,只有季书冉和陈世霄二人而已。 为防的,就是事情败露,一人被抓住,遭受严刑拷打便全盘托出,而乱了大计。 但到这关节里,最重要的一环正恰是在李琛这儿。在朱雀、玄武两座宫门,李琛已经安插好人手在宫门口,只等今晚戌时一到,陈世霄就会带兵杀入皇宫。 不知道现在陆容璋到底掌握多少消息,而且,丁曲那儿,到底有没有暴露。 “吉时将至,诸位大人请随下官前往乾清宫以待大典。”齐喻吩咐宫人们将诸国使臣从位置上请出来,依次位列于各国的位置上,随他前去乾清宫。 季书冉收拢心思,跟着珈南一道走出门。 季书冉已经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靠在人群边上,最拥挤的区域里,向外缓缓出去。可齐喻的视线扫到他,依然停了下来。 “这位大人,请停一下。”齐喻向着季书冉的方向走来,说道。 第161章 蒙混过关 季书冉一怔,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暴露了,他下意识向着另一个方向撇过头,同时拉了拉珈南的袖子。 作为珈南的下人,自然要主子亲自出面才能摆平,更何况珈南也亲自再三保证过,他会确保季书冉的安全。 珈南的步子一滞,感受到季书冉的动作,立刻整个人都停了下来。 珈南转身看向齐喻,直逼一米九的身高比齐喻高出了半个头,他俯视着齐喻,端出礼貌的笑容,问:“有什么事吗?” 楼兰与雍朝交情匪浅,又是西北方最为强盛的外邦。 齐喻不敢怠慢,先向珈南行过礼之后才说:“王子殿下,您的这位随侍请出示通关文牒。” 齐喻口中的随侍,自然是季书冉无疑。 幸而换衣服时,珈南早已把一系列身份证明都已经一并交给了季书冉,因此交出通关文牒并不是大事。 怕只怕齐喻这人抓着季书冉不放,还要闹出更多的事情来。 珈南转身,装模作样地对着季书冉,又用楼兰语重复了一遍:“他是雍朝的官员,要你把文牒拿出来给他看。” 同时,珈南对季书冉使了一个安心的眼色。 季书冉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珈南,又对着齐喻行了一个楼兰的礼仪,这才再次退到珈南的身后。 珈南把文牒递到齐喻的手里,说:“桑吉 亚库普,我的随侍,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通关文牒没有问题,但是文牒上没有画像,无法证明这个文牒就是眼前这位随侍的。 齐喻神色复杂地看着季书冉,能够引起他注意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眼前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像今日大婚中的另一位主人公。 而齐喻也才收到消息,是徐总管亲自告诉他的,季书冉消失了。 因此齐喻多留了一个心眼,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眼前这个和季书冉长得极其相似的男人。 “怎么能证明这个文牒就是他的?”齐喻拿着文牒,指向季书冉问。 实则齐喻和季书冉已经很久没见,关于季书冉的样貌模样大都忘得七七八八。 眼前的这个楼兰的使臣,粗略一看的确和季书冉外形极为相似,但在楼兰的服饰与装扮下,又似乎有些货不对板。 所以齐喻的心里亦是打着鼓,决定亲自问一问才能放心。 珈南笑了,用同样的话反问齐喻道:“这位大人,您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我也很想问您,到底该怎么才能证明,这个文牒就是桑吉的呢?” 齐喻说:“其实也不必麻烦,看您方才跟他翻译我所说的话,这位桑吉大人应该听不懂中原话,只会说楼兰语。是吧?” 此话一出,在场两人都明白了齐喻的意思,这是要季书冉当场讲楼兰语给齐喻听。 珈南与季书冉两手相握的掌心猛地一紧,珈南神色依旧悠然,却没有了方才的镇定自若,道:“那你的意思是要他开口说楼兰语是吗?” “正是,既然是楼兰使臣,说楼兰语应该信手拈来。”齐喻点头道。 珈南淡然一笑,说:“那还真是不凑巧,桑吉前些日子在京城感上风寒。经大夫诊断说是患上哑疾,近日怕是不便开口了。” 哪有这么凑巧,偏偏要检查了,又在大典当日就患上哑疾,不能说话。 齐喻打量着珈南和季书冉,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愈来愈重。 齐喻丝毫不被珈南带偏方向,转而说道:“若是不便开口说话,那就写下楼兰文字,下官也好——” “#@%#*!(@*#&……)——*》《:|、”季书冉突然沙哑着张口,对着齐喻就是一顿输出,盛意凛然,忿忿不平,满脸被人冤枉了的羞怒之色。 不仅是齐喻,珈南也呆住了,因为季书冉说的根本就不是楼兰语,而是模仿着楼兰语的腔调,而自编自创的鸟语。 不过既然季书冉主动开了场,珈南也得陪着把这出戏演完,于是用楼兰语跟季书冉沟通起来,“你先不要着急,这只是雍朝使臣在例行公事。” 反而是堂堂王子殿下在安抚属下的情绪。 季书冉丝毫不顾,依然操着满嘴谁都听不懂的鸟语,又是指手画脚地比划,又是破口大骂:“*&%……*&……#@!r&hu)u&&(!” 这回珈南也明白了,季书冉这是仗着齐喻听不懂楼兰话,所以才敢壮着胆子在这里胡作非为。 不过季书冉这幅样子,倒真是,很可爱。 季书冉和珈南两个人,谁也听不懂谁说的话,倒是出其意料的默契。 一通颠三倒四地输出和自说自话,还真的把齐喻给蒙了圈。 齐喻将两个人的表演,眼睛都看呆了,珈南气势汹汹地一转头,把在季书冉身上受的气,发在了齐喻的身上。 他冷哼道:“现在因为你对楼兰的区别待遇,导致所有国家的使臣都在等我们。 我们的使臣也很生气,认为这是雍朝对我楼兰的不尊重。难道泱泱大国雍朝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吗?” 珈南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凉凉地盯着齐喻,似乎非要齐喻给个解释不可,如若不然还不善罢甘休了。 “大典就要开始了吧,怎么,还不走吗?”懒洋洋的腔调,低沉森然的嗓音,很耳熟,却多了几分被岁月打磨的粗糙砂砾感。 季书冉和珈南同时扭头看去,正是云昭国的国王太史恪。 第162章 情人蛊 太史恪一双阴冷的眼睛在这边三人的身上游离,最后定睛于季书冉的脸上。 他像观赏一幅画般,仔细端详了许久,接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悠悠然收回视线。 说这话时,太史恪的语气并不友善,但同时给了珈南和齐喻两方一个台阶下。 齐喻一听此话,先是给诸国使臣赔罪,又给珈南和季书冉连连道歉,只说今日乃大典之日,所以才草木皆兵,不成想闹了这一通事故。 今日这出乃是齐喻看错了眼,是他之过,晚宴之上,必定赔酒谢罪。 齐喻好一通赔笑脸,珈南这才稍稍平息怒火,领着季书冉走回到楼兰的队伍里。 季书冉怕齐喻还没彻底打消心思,于是继续操着狗都听不懂的鸟语,从善如流地跟楼兰其他的随从打起招呼来。 面对季书冉的「&……」&(——+*%#@#rd@!%),楼兰的其余使臣半个鸟字都听不懂,每个人都顶了满脑袋的问号。 他们还是经珈南随口一点拨,这才堆起假笑和季书冉开始错频攀谈。 幸好,若非季书冉急中生智,今日齐喻这里,还未必能蒙混过关。 如今站在队伍里,虽然方才化险为夷,但真正的危险仍旧是一团捉摸不透的黑瘴,潜伏在未知的角落里,等着季书冉跌进陷阱。 季书冉抬起头前后扫了一眼,重新稳住心神低下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陈世霄,必须把现状告诉部队里。 眼下季书冉可以基本确定,陆容璋已经知道了掉包的事,如果李琛真的被陆容璋控制住了,那么今晚朱雀和玄武两道门,或反而成最危险的地方。 一旦李琛弃车保帅,陆容璋一定会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陈世霄领兵自投罗网。 这个信息差实在太重要了,季书冉要想个法子从人群中离开,用传音铃铛告诉陈世霄才行。 不过以陆容璋稳如老狗的心性,绝不可能故意漏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临阵换人。 陆容璋过早就把李琛给赶下台,拎了齐喻上来,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季书冉,他已经掌握了部分情况么。 或许陆容璋就是在等季书冉主动联络陈世霄,这样陆容璋就能顺藤摸瓜,通过季书冉这个点,从而找到陈世霄的位置。 幸好陆容璋不知道季书冉和陈世霄通信的手段,还没有得知传音铃铛的存在,要不然,季书冉还当真被陆容璋困于死局里。 除此之外,季书冉还牵挂的,是红钿的安危。既然陆容璋知道了丁曲掉包的事,那么对于还留在坤宁宫的红钿,又会怎么处置。 季书冉的心跳得比擂鼓还快,他紧锁眉心,心事重重地低着头,飞速运转脑子想要找个万全之法。 季书冉忽然把自己身上的传音铃铛解下来,送到珈南的手里。 珈南的手心一凉,心领神会地立刻揣进怀里,过分熟悉的手感,他不必看也知道是自己的那个传音铃铛。 “你想做什么?”珈南下意识拉住季书冉的袖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去拖住陆容璋,你拿着这铃铛,找机会告诉陈世霄:戌时已经不适合突袭,让他换个时间,换个地方进入皇宫。”季书冉悄声一连串说道。 珈南有些不解,“如果你们皇帝已经察觉你们的计划,那所有宫门势必都会被严加防守,还能从什么地方进去?” 季书冉道:“我今天是怎么从皇宫里出来的,陈世霄就可以怎么进去。 让他先率精锐部队通过密道进入后宫,以点破面,其他的计划,我相信他会有办法。” “时间呢?那应该什么时间突袭,我好和陈世霄他说清楚。”珈南抓住季书冉的胳膊问。 季书冉看着他,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时间,我也不能知道,只能陈世霄自行安排。 一旦我和陆容璋见面,不知道陆容璋还有多少手段在等我,我怕中他的陷阱。” “可我们该怎么联络你,这对你来说风险太大,难道要我们牺牲掉你吗? 就算这次行动成功了,却要献祭掉你,那岂非本末倒置?我绝不会放你回去!”珈南收紧了握住季书冉手臂的手,手背上的青筋虬起,神色坚定,似乎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整个人瞬间似是硬成了一块钢铁,看向季书冉的眼睛里却有浅浅的祈求,美丽的碧绿猫眸里湿漉漉的。 “你不要任性。”季书冉推了推珈南的手腕,可珈南的虎口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珈南拽着季书冉紧跟自己的步伐往前走,冷声道:“什么叫任性?是季书冉你,不要再挑战关心你的人的底线!” “那怎么办,我们必须要有人时刻关注到陆容璋的动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要不然,难道你还有第二对传音铃铛吗?”季书冉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抬头瞪回去,极坚持自己的主张。 这话说到珈南的心头,他一怔,抿紧嘴唇没有再说话。 季书冉急得粗喘几声,他收回目光,左右看了一眼,决心想个法子从这里溜走,快速回到后宫里去。 “我的确没有第二对传音铃铛,但是楼兰有一种秘术,可以心心传音。”珈南冷静下来,低声说道。 季书冉的节奏顿了顿,猛地昂起脑袋看向珈南,震惊问:“这是什么?” “但这个秘术,只能与我相连,不能让你和陈世霄连心传音。”珈南垂下眼,轻声道。 季书冉思索顷刻,还是疏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拒绝他道:“不行,你已经为了我付出了太多。 这个秘术必定是不轻易为人所道之术,若今日你就这样施在我身上,我担当不起。 你相信我,到时候我自会随机应变,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儿戏。” “好不容易才从你们皇帝手下逃出来,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自投罗网,再跑回去,你让我...让陈世霄怎么放心!”珈南将自己握住季书冉肩膀的手,瞬间移到季书冉的手腕处,与他十指交叠,不许他再逃出半步。 这时珈南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罐子,塞进季书冉的手里,说:“这是楼兰的蛊虫,你可以回去到他的身边。 但如若你当真觉得到危急时刻,只需将其中一只吃进自己的体内,另一只自会飞回我的体内。自此,你只需心意一动,即可与我心神交流。” 珈南已经把话说死,不留给季书冉回绝的余地。季书冉明白,若不接下,恐怕自己一时半刻,当真走不开这里。 季书冉与他对视良久,不再多说,默默把那个黑罐子收进衣服里。 见此,珈南才一点一点缓缓松开,桎梏住季书冉的手。 在季书冉即将转身离别之际,珈南轻声呢喃一句,“这个是,情人蛊。” 第163章 囚禁 这道声音极轻,恍若无声,风一吹,便飘散在空气里,与季书冉的耳朵擦肩而过。 或许珈南是故意不让季书冉听清的,阴差阳错也好,珈南也希望季书冉可以第一次,主动地选择他。 “如果一切当真无法挽回,若是我死了,告诉陈世霄,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回我的遗骸。 可千万不要让我的尸体缺胳膊断腿的。”季书冉极力想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轻松一些,但在这危急关头,再如何俏皮的话都无法掀起一丝波澜。 话音落下,季书冉转身就走。 “什么?遗骸?”珈南伸手去抓季书冉的胳膊,但季书冉行色匆匆,没有留给他再转圜的余地。 珈南手中虚抓五指空气,怔怔地看着季书冉的背影,目光深邃,若有所思,被身后的使臣推着才能继续往前走。 “殿下,您是圣子。”一名使臣小声地用楼兰语提醒珈南,语气淡漠,“作为楼兰的王子,舍婆神的圣子,应时刻谨记教诲典法。” 珈南似耳中被蜂蛰般刺了一下,眸光陡然一戾,射向那名使臣,“我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去跟教司,或是母后告状吗?” “无论您做了什么事,都不应该忘记舍婆神的教诲。”使臣不卑不亢地反驳道,“那个蛊虫是以您的血饲养而成,未来要献祭给舍婆神,代表您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奉献给了主教。 如此,您才能与舍婆神交流,传递神的旨意。 如今您竟然轻而易举地把蛊虫送给了外邦人,此事,属下一定会禀报王与王后。” 珈南的下颌紧了紧,站好自己的身形,冷声道:“你要去告状,那就随你的便。” 季书冉原本想找齐喻把自己带去陆容璋身边,但他一转身,正好见到了快步赶来的徐英,两人对了个正眼。 齐喻的确长时间没见过季书冉了,形象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徐英这些日子在后宫里,整天跟季书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季书冉的脸记得比自己亲娘都深刻,一眼就瞧了出来。 队列两旁的小太监见季书冉擅自离队,正要上前阻拦,却被徐英一个眼神压下。 季书冉攥了攥掌心,稳下脚步,走到徐英的身边,低声说:“我要见皇上。” “原来您心里还有皇上,”徐英阴阳怪气道了一句,但好歹是松了口气,“皇上也很想见您。 今天上午,皇上都快把后宫整个掀翻了,到现在还没吃饭。” 季书冉的心里一紧,目光浮掠不定,跟上他的脚步,径直往后宫的方向走。 徐英此次前来的目的,是找齐喻嘱托陆容璋的吩咐,却竟然歪打正着找回来了季书冉。 这对他来说,才是今日最当头的正经事,自然以季书冉为主。 要是没有季书冉,今天这一天,皇宫里注定腥风血雨。 一人的离开定然会引起使臣队列的注意,众人纷纷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离开的季书冉,以及旁边的徐英,面上各露出不解的情绪。 太史恪的眉心紧皱,耸出一个小山堆,他神色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目送二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珈南的身上,剑眉压下,所有情绪蓄于眼底。 季书冉和这个楼兰的王子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 今天原本是季书冉和陆容璋的婚礼,他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为什么要主动再回去后宫里。 太史恪,也就是陆定羲,对雍朝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愈发感兴趣起来。 但无论如何,这次他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季书冉带走。 关于陆定羲和季书冉两个人,有太多牵扯不清的情愫夹杂在里面,说不清,陆定羲也不愿意去分清。 他只知道,季书冉整个人,必须是他陆定羲的。 不论季书冉是生是死,过得好还是差,都应该由他陆定羲所掌控。 陆定羲的后槽牙咬了咬,信手招来身边的大臣,耳语几句。 徐英领着季书冉,身后几个小太监一路跟行,径直走到御花园里,却提前停下了脚步。 季书冉有些不解,抬头看向徐英问:“还没到坤宁宫,也还离养心殿有段距离,徐总管您这是?” 徐英好脸色地转过头看向季书冉,皮笑肉不笑地扯开嘴角说:“接下来的路,季大人您怕是不方便看。” 话音落下,季书冉还没分析出这其中的话是何含义。 下一秒,一块黑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蒙在了季书冉的眼睛上。 一片漆黑之中,季书冉还感受到有一块密不透风的阔布兜头罩下,直把季书冉的大半身子都给笼在了里面。 “徐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皇上吩咐的?”季书冉左右挣扎了好一番,没有挣扎开半步的差距。 被这副病弱的身子拖累,季书冉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但在四人合攻之下,也很快便败下阵来。 季书冉明确知道,他自己屡次三番挑战陆容璋的底线,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迪,尤其还是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必然会引起陆容璋的滔天怒火。 季书冉因此,也已经做好了承受陆容璋愤怒的准备。 可是会被这样蒙住双眼强行掳走,是他没有料想过的事情,也不知道陆容璋真正想做什么。 在季书冉看来,今日婚礼未成,但还有挽回的局面,陆容璋应该迫切地等他回去穿戴整齐,准时出席婚礼。 会做出这番举动,除非只有一点,陆容璋不需要季书冉出席婚礼了。 现在这个局面,季书冉太被动,其次,是他必须要靠近陆容璋去获取情报,大吵大闹倒会适得其反。 季书冉佯装乖顺地受他们所支配,被众人捆住手脚,托送上轿辇,正式前往他们所要去的目的地。 御花园在后宫的西北角,要想辩清方向理应不难。 但徐英显然下了功夫在里面,他先指挥着几个抬轿的太监在原地转几圈,然后再开始上路。 在路上,又故意绕行几圈,七拐八扭下来,将季书冉的方向彻底打乱,这才一路直通最终的房间。 季书冉被剥夺了视觉,又被他们绕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直到快忍不住才终于听见开门的声音,众人把他从轿子上放了下来。 宫里吃穿用度一向讲究,更别说宫殿的打理更是整个皇宫的门面,因此每座宫殿里的每扇门都会定期上油护理。 可这一次,季书冉分明清楚地听见了开门时的“吱呀”声,显然这个房间已经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 季书冉定下心神,脑袋小幅度地左右动了动,想要尽可能地体会和观察这是哪儿。 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但视觉的剥夺,反而造就了其他四感的灵敏。 “季大人,皇上有令,在他过来见您之前,委屈您一直在这里等他。 这当间里,这儿已经被埋伏下天罗地网,也自有重兵把守。 希望季大人您和您的朋友,都不要自不量力,过来送死。”徐英好声好气地说了一通,确定季书冉听明白之后,这才住了嘴。 第164章 药效发作 身边突然响起来哗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锁链的声音,季书冉才要发问,却被这声音给猛地逼停。 冰冷而坚硬的物体触碰到季书冉的脚踝、手腕皮肤,环锁,扣住。 捆住季书冉双手、双脚的麻绳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坚韧的锁链。 季书冉顿时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的身子瞬间缩了缩,往别的地方移去,想要逃离被束缚的恐慌,却只是徒劳。 “这是什么意思?”季书冉忍不住问徐英。 徐英的脚步停下,转身说:“皇上说了,季大人您太不老实,所以要想个法子让您安分一些。 这是千年玄铁,刀枪不入,仅有唯一的一把钥匙在皇上手里。所以季大人您那聪明的脑瓜子,可以歇一歇了。” 陆容璋这回是来真的,他要履行他当初说的话,拿一根铁链把季书冉捆住,锁起来。 千年玄铁非一两日就能寻到,看来陆容璋已经筹谋很久了。 给季书冉解释完,徐英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那我有问题要问你,陆容璋什么时候来见我?”季书冉出声拦住了徐英的步子。 徐英说:“皇上的心思也不是我轻而易举就能揣度的,这会儿还真是不知道。在皇上想见您之时,自然会来见您。”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季书冉也不气馁。 只要徐英还有心思跟他假以颜色斡旋,那就代表陆容璋还没有真正对他死心。 季书冉逮着机会继续问他:“那我换个问题,皇上现在心情怎样?他人在哪儿?” 徐英此时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付,只是敷衍着说:“皇上现在的心情如何,难道季大人您心里没点数么? 至于皇上在哪儿,我想也不是季大人该担心的问题。 现在季大人在这里,只需要好好想想,等真正见了皇上该怎么说才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看来要围绕陆容璋问,是从徐英这口铁齿铜牙里撬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季书冉的眼珠一转,换了个方向问。 季书冉连忙问道:“那皇上现在把我关在这里,今日到底怎么举行婚事?难道皇上自己一个人走完全程吗?” 徐英不冷不热地反驳说:“要论谁做皇上的伴儿,我想季大人应该比咋家更清楚,毕竟这是季大人您亲自给皇上择的人。” 他这话一出,季书冉全明白了。 陆容璋此举的目的不外乎他,就是索性先让丁曲代替季书冉出席婚礼,反正他二人模样极其相似,外人看不出差别,只当还是陆容璋与季书冉的婚礼。 但同时真正的季书冉,已经被陆容璋“金屋藏娇”锁在了这间屋子里,封闭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如此一来,陆容璋优势尽握,进可攻,退可守。 无论怎样,只要季书冉在陆容璋手里,陆容璋就能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甚至还能利用丁曲混淆陈世霄和珈南的视线,扰乱军心。 作为一名野心家、军事家、政治家,陆容璋堪称完美,简直是无懈可击的敌人。 倘若站在他对立面的不是季书冉,而是任何一个人,恐怕还没有真正跟他对上,就已经先不战而屈人之兵。 见季书冉应是大彻大悟的模样,徐英收敛自己的情绪,带上手下的人就要离开。 哗啦啦的锁链声再次响起,恐怕不仅是季书冉的双手双脚,这个房间的整扇门都要用锁链捆住,真正意义上的里三层,外三层。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季书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只听他问,“红钿现在怎样?” 徐英的脚步瞬间滞了滞,他的嘴张了又闭,思索了好一会才说:“性命无虞,劳季大人关心。” 说完,一群脚步声渐行渐远,整座宫殿,乃至房间外的庭院里也一下子静得出奇,恍若一根针掉下来,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季书冉被锁在房间里,蒙在头上和眼睛上的布还没有取下。 但通过浅浅的光感,依然能够感知到,这是一间向南的房间,阳光可以洒进屋内。 这里很安静,但今日是皇帝的新婚庆典,不应该这么安静,所以这里很偏僻。 方才徐英虽然绕了一大圈路想要蒙蔽季书冉的五感,但是大概也能感知到,他们把季书冉抬到这个房间里,差不多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是三十分钟。 在皇宫这个一亩三分地的地界,从御花园开始走,需要走三十分钟才能到的地方,寥寥无几,如此一来,范围更加缩小了。 季书冉双手撑住床坐起来,在空中嗅了嗅气味,闻不到皇宫里郁郁芬芳的梅花香味,只有浅浅的中草药的味道,和陈年老木的朽味交杂。 对于自己被困在哪里,季书冉已经有了大概的认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季书冉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寿康宫旁边的祥宁宫。 这里地远处偏,的确很可能听不见前朝大婚的动静。 而姑姑顺利产子,原本移居来这里的太医们也都纷纷回到了太医院。 因此,也只有这里才会传来淡淡的草药香。 粗略掌握了这么多线索,季书冉心里有了多半的把握,可是他需要将自己的情况告诉陈世霄他们。 更重要的是,季书冉必须要见到陆容璋。 正当季书冉一筹莫展之际,一股熟悉的,自丹田而上,滚滚汹涌而来的欲望如海啸般倾覆季书冉的理智,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季书冉根本不需要花费心思去琢磨,怎么才能见到陆容璋。 今日就是季书冉药效发作之日,无论如何,陆容璋都一定会来见他。 只不过这一切的代价,是季书冉必须抛掉自己所有的尊严。 第165章 早有预谋 欲望如火舌般轰然窜起,无孔不入地窜进季书冉的神经、大脑、血脉、骨髓。 这种极致的渴望与往常不同,除了腹下三寸的滚滚燃烧,还有皮肤表层的彻骨严寒。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灼烧过季书冉的每寸肌肤表里,季书冉整个儿软倒在床上,瓷白的脖颈高高仰起一个天鹅般的弧度,火热的呼吸在唇齿之间递滚。 今天这次是以往的十倍不止,从前他还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生理渴望,但是现在的季书冉觉得自己仿若化身成没有思考能力的野兽,只有最原始的需求。 寒冬腊月的天气,外面的庭院里早已覆上不厚不薄的一层积雪,白雪压枝,屋内的炭炉丝丝儿地冒着暖气。 季书冉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会儿身处冰窟,一会儿身陷熔炉,密密麻麻的汗珠泌出季书冉的皮肤,在他的额间、发丝里细细地溢出来。 季书冉抬起被铁链锁着的手臂,难耐地扯开身上的大氅与外衣,露出被欲望折磨得泛起粉红的皙白皮肤,氤氲着薄薄的热气。 怎么办…… 季书冉躺在床上,无力地抓紧衾被,极力想要压下所有欲望,却只是于事无补。 一道一道旋涡,在季书冉的身下被他扭出形状,均匀分布在床单上,像无底洞般引诱着人类的堕落和沉沦。 「陆 容 璋」这三个大字就像魔咒般在季书冉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犹如海参塞壬般的低吟,引诱着季书冉的渴求,跟随、潜入,随之下沉。 可这个药的必要条件并不是只与陆容璋做,而是需要陆容璋的血,至于和谁发生关系却不在这个药的约束能力之内。 所以季书冉敢断定,就算陆容璋存心要折磨他,也一定会来见他…… 除非,陆容璋的愤怒碾压了理智,决定抛掉所有对季书冉产生的感情,也一定要季书冉付出代价。 这个药效摧残着季书冉的大脑,滔天情。欲的滚滚袭来,令季书冉不能自已,四肢虚软,捆着铁链的手脚连动一下都显得极为奢侈。 “来人,来人!”季书冉扯开嘶哑的喉咙,无力地呼唤着屋外的守卫与太监。 守在庭院里的两个小太监闻声而至,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快步赶去。 想到徐英的提醒和警示,他们也怕中了季书冉的套。 因此两人没有打开房门,只是站在屋外,隔着木门大声问:“季大人,您有什么吩咐,都跟我们说就好。” “皇上,我要见皇上……”季书冉抿了抿干涸到皲裂的嘴唇,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说一句话几乎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有声音,“让陆容璋过来见我。” 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过于不堪入目。 精心筹谋了数月的大计,在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上周旋一年之久,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尊严和底气。 可到头来,依然要以最下贱的形式,最狼狈的状态,摆在陆容璋的面前去求他,这要季书冉怎么可能甘心。 屈辱的泪水在眼角滑落,尖矛扎心般的刺痛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泯然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根本不为他所控的躯干四肢,以及昏昏沉沉,只想要荒唐一场的大脑。 “季大人,皇上说了,在他没有主动来见您之前,您是见不到他的。”门外的小太监语气平常,带着刻意的疏远。 季书冉抓紧掌下的床单,牙关紧咬,含恨又痛苦道:“你只需去找陆容璋,他自然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他。” 门外的小太监早被徐英千叮咛万嘱咐过,徐总管说季书冉此人诡计多端,聪明狡诈,不是他二人能对付得了的角色。 徐英只让他们坚守「不找皇上、不许他出门」的底线,其余的什么也不要管。 也因此,这两名小太监对徐英说的话奉若圭臬,半点也不被季书冉说的话所打动。 这时有一位小太监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白瓷小罐,碰了碰旁边人的胳膊,低声问:“你说他想要的,是不是这个?” 徐英走之前,把这瓶罐子递给了两人的手上,让他们严加保管此瓶,如若遇到季书冉哭喊着要见皇上的情形,只需把此瓶交给他便能化解。 另一个太监也觉得有理,于是又扯开喉咙对着里面喊道:“你等等,我们现在进去了,我们有东西给你。 但是皇上现在在典礼上,是不会过来看您的,季大人。” 如此说完,两人才觉得稳妥,他们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外门上的锁,推动老旧的门扇缓缓走进去。 “季……”看清眼前的一切,两人似被摄魂般怔在原地,又猛地撇开眼,不敢再看,“季大人,你……”‘ 此时此刻的季书冉仰躺在床,身上衣物已经被他剥离得只着寸缕。 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裸露在外,覆着一层晶莹麋布的汗水,在阳光下熠熠反射着诱人的光泽,仿若夏天里被烤得快融化的奶油冰激凌。 第166章 逼回陆容璋 大门被开,冰冷的西北风呼啸着涌进来,似刮骨般在季书冉的身上泛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他禁不住将自己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又忽然因着情欲翻滚而忍不住再次将自己摊开来。 在季书冉的身下,汗水滴落在床单里,洇湿出大片深色的水痕。 四肢上所捆着的玄铁镣铐坚硬无比,将季书冉手腕、脚踝那里的皮肤磨得通红,与雪白的肌肤形成的强烈反差,似修炼成精的狐妖般勾引着人的视线,掠夺人的魂魄。 季书冉昂着脑袋,难耐地滚了滚喉结,垂眸看向他们。 桃花眼里水波泛滥,视线模糊,已经彻底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是仅凭唯余的意识在分辨来人。 两个小太监怎么也想不到进来看到的是这番场景,顿时抓耳挠腮地扭过脸,不敢再把自己震惊的视线,多黏在季书冉身上半刻。 其中一个小太监抓紧了自己手心里的瓷瓶,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递给季书冉,“季大人,这这这个是徐总管留给奴婢的,您您慢用。” 季书冉勉强活动着指关节端过瓷瓶,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低头用牙咬着瓶盖打开瓶口,浓郁腥甜的血腥味顿时破瓶而出。 原来陆容璋早就算好有这么一时,所以早就已经放好血在瓶中,只为给季书冉随时备用。 季书冉心中的羞辱与凄楚交融迸发,他闭上眼睛,浑身崩得几乎打着颤,却只能顽强吞下一时苦果。 季书冉要见陆容璋,必须要见,他要获取更多的情报,他要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季书冉用牙齿叼住瓶口的边缘,仰起脖子,将瓶中的血液全都顺着瓶身,流进自己口中。鲜红的血色染红了季书冉的唇瓣,更显夺目诱惑。 感受到血液滑过食管落进胃里,季书冉仿若觉得陆容璋的血,与自己沸腾的融汇了一般,果然冷静下些许片刻。 这种感觉,就像陆容璋就在季书冉的身边,正轻轻把他揽在怀里,抚摸着季书冉的背柔声安抚。 或许是药效的强度太大,季书冉忽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渴望陆容璋的爱抚,想要得到陆容璋的抚慰。 季书冉为此觉得鄙夷,却又沉沦得甘于他下。 但血液的安抚现在只是治标不治本,最深处的欲望得不到抚慰,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不论是季书冉的身体还是大脑,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一旁的两个小太监见季书冉喝下瓶中地液体,以为已经相安无事,正要准备功成身退。 却在骤然之间,季书冉将瓷瓶甩落在地,“哐锵”迸发出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季书冉匍匐着身子一起掉在地上。 两个小太监吓了一大跳,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重新把人抬回床上,季书冉却突然将自己的手腕,对着破开的瓷片狠狠一剌。 更腥浓的血浆喷涌而出,把太监二人看傻了眼。 刺痛感顺着筋脉急流而上,似一把小锤子钝打敲击着季书冉的后脑勺。 季书冉拖着自己受伤的右手,因为剧痛而找回了一丝理智,他鲜艳的嘴唇划开灿烂的笑容,说道:“告诉陆容璋,要不然就看着我死,要不然就给我找个年轻力壮的太医过来,让你们皇上也当一回龟公。” 两人被季书冉骇得腿肚子直打抽抽,哪敢有二话。 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把这季大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若是季大人真有个好歹,他们的项上人头哪里还保得住。 他们先撕开自己的下摆,给季书冉进行简单处理,紧跟着一个弹射起步,锁好门窗就分路狂跑。 一个去找太医,一个去找皇上。 而这时候的前朝,旷世瞩目的雍朝皇帝大婚,正至中章。 陆容璋和丁曲二人已在乾清殿门口奉过天地祖宗之命,又秉承宗庙,敬天祈地。只等皇上领着“皇后”再步行回到坤宁宫,这才是真正的礼成。 台下百官,诸国使臣之中,陆定羲目光冗沉地盯着丁曲的身子,思绪繁多。 丁曲的头上盖着一层薄纱,妆容精致,的确和季书冉有了八九分相似,但是陆定羲最清楚不过,眼前这个人不是季书冉。 当初季书冉亲自被他打断过一条左腿,绝不可能将发力点放在左腿上,但这个人的走路习惯却始终由左腿领着右腿前行。 所以陆容璋身边的这人不是季书冉,那真正的季书冉被那个太监带到哪里去了。 陆定羲的目光忽然与陆容璋对上,这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对手,对于对方的气息再敏感不过。 即便陆定羲使用秘术易容变脸,但气质是自始至终无法改变的,这就像一道萦绕不散的雾般环绕着他。 陆容璋盯着陆定羲,眼睛眯了眯,终于明白,云昭国的新王到底是谁了。 他的好侄子,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陆定羲的视线重新移向不远处的楼兰使臣之中,看向珈南的脸,显然,对方亦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珈南的脑袋耷拉着,视线无意识地游离在现场众人身上,那双从来灵动璀璨的碧绿猫眸之中,尽是忧心忡忡的心事,盛满了对季书冉的思念。 像是丢了魂。 陆定羲招来身边的侍从,垂下眼,低语一声:“想办法去联系一下,问问刚刚走的人去哪了。” 手下应声点头,低头矮下身子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珈南也在被心魔苦苦折磨着,即便他将情人蛊送到了季书冉的手里,但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季书冉真的会服用此蛊。 更重要的是,生性浪漫自由的楼兰珈南,此生唯一一次,会如此没有底气,害怕不被季书冉主动地选择一次。 珈南神情纠结地扫过雍朝皇帝的脸,咬了咬下唇,嘴唇已经被他咬得通红。 他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想,这一次会有改变吗?会得到他想要的吗?珈南甚至无法去预估最坏的结果,他有些害怕自己承受不了。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一次,毕竟那是对于圣子来说最为重要的器物,相当于是珈南的……处子之身。 那是原本要贡献给舍婆神的,却被珈南信手赠与了季书冉。 忽然,在陆定羲和珈南的视野里,有一个太监快跑冲到了陆容璋的身边。 这突如其来的暂停,打断了典礼的所有节奏,包括陆容璋也随之而停下。 他甚至甩下百官众使臣,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太监身上。 随着陆容璋的脸色僵化,陆定羲与珈南的神情也随之而变,即使他们听不清陆容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陆容璋冰冷的表情,也能大概猜出来,是季书冉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的脸色陡然变得异常难看。 珈南的手指瞬间攥紧,时刻紧紧盯住陆容璋的一举一动。 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两束不怀好意的目光,陆容璋回眸看向他们,分别与珈南和陆定羲对视,嘴角抿起情绪不明的弧度。 紧跟着,陆容璋挥手招来了徐英,与他低声耳语几句,然后阔步撇下丁曲离席,留下丁曲一人停在原地。 果然,季书冉出事了,而且是陆容璋宁可扔下所有人,不顾一切也要赶过去的大事。 珈南和陆定羲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身体绷直似钢板一般,就要紧随其后。 但这时徐英忽然开口说话,陆容璋走后,由他主持大局,吩咐众人原地等待,将会有引路太监,引领所有人提前赴宴。 今日天气很好,晴空潋滟,但此时在珈南和陆定羲的心中,却依然雪地冰天,寸寸降温。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167章 陈世霄,太医院 两个小太监离开之后,世界再一次安静下来。 这时候的季书冉已经捡回来了三分理智,他晃神往窗外一探,这才发现,原来陆容璋在整个宫殿里都挂满了黄符。 密密麻麻的符咒几乎将所有的廊柱贴满,在整个世界的雪色之中,突兀地显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与安宁。 原来如此,难怪季书冉落至如此田地,却也没见到赫连斐的身影。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令季书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比陆容璋来得更快的人,竟然是至今还从未露过面的陈世霄。 去找皇帝的小太监,那一路上必定障碍重重,要过道道阻碍。与之相比,必然是去寻太医院的小太监,脚程更快,也更为便利。 他不敢耽误片刻,一溜烟地跑到太医院府邸,跑得嗓子都快冒烟,两条腿都要抡出重影,这才看到了太医院的门边。 “来人!来人啊!王太医!吴太医!”小太监扶着太医院的门框,扯开了嗓子往里大声喊。 与往常大相径庭的是,此次太医院里竟然诡异的安静,静谧得仿若整个庭院的空气都凝成了实体,连风吹树叶都好似放了慢动作。 小太监本能地颤了颤,巡睃一圈,又在王太医出现的时候,打消了自己所有的顾念。 他眼中一亮,连忙跑过去请示道:“王太医!王太医!快,跟奴婢前去救人,晚了半刻就来不及了。” 不知为何,分明他还没说清楚,要救的人到底是谁。 但比起王太医,竟是王太医身后紧跟着的一名太监脚下微动,似是很关切的模样。 小太监下意识看向他,却见来人威武英俊,眉弓鼻挺,一张轮廓深邃的俊脸很惊艳眸中一瞬。 莫说小太监从未见过此人,但见这种人中龙凤,怎可能是后宫里的太监! 小太监顿时戒心四起,警备地看向那人,他才要问王太医,这是从哪个宫里送来的下人,却被王太医主动截断了后话。 “要救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要赶紧准备,快,来晚了可什么都来不及了!”王太医虽行事拘谨小心,一副颤颤巍巍的样子。 但真听这小太监口中话语,见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王太医哪里还管三七二十一,当然是救人要紧。 说这话时,王太医还频频不时回眸,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人的脸色,生怕对方露出半点烦躁的情绪。 可这一看,却倒真是大跌了王太医的眼镜。 这堂堂威风八面、雷厉风行的陈小侯爷、陈将军陈世霄,什么时候有过如此关怀切切,惊出一头冷汗的模样? 一听王太医的问话,小太监才把乱飞的心绪一下子拨回了正轨,他闻言赶忙抓住王太医的手腕,一迭声说:“王太医,是是季大人!他割腕子了! 奴婢已经和小禄子给他包扎过,所以应暂时没有大碍,但还是要您亲自去看看才好!” 一边说,小太监默不作声地把王太医从头打量到了脚,王太医如今已经年逾古稀,满头花甲鹤发,应无论如何也无力人道…… 即便小禄子真请不到皇上,这,这,这王太医也没办法让皇上做龟公的本事了吧。 一听是割腕,陈世霄浑呼吸一窒,差点岔了气,就连顶住王太医后腰的那把刀柄都忍不住下了狠劲。 感受到来自腰后的那股力量,王太医心下大白,原来季大人对于陈小侯爷来说,竟也是如此重要的人物,那便一切好说。 “快!快些带我去!你们只是门外汉,包扎不成样,若是耽搁了,伤口感染可才是大事,弄不好,真是要生死一线!”王太医故意把话说得重了许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番陈世霄的脸色。 等他说完,陈世霄哪里还有心思威胁他,就连杵在他身后的那把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世霄的面色焦灼,交织着惊慌的神色,心急地看向王太医的脸,只差开口去求王太医悬壶济世,赶紧去救季书冉的命来。 这下子,无人再敢多说一句,陈世霄就差领着人把王太医架在肩上赶路。 等王太医收拾好药箱行装,要上路时,却被小福子犹犹豫豫地给拦下了他们的步伐。 赶来找人的小福子,不停看着陈世霄的脸色,有些低声萎气道:“这,这位公公,奴婢在宫里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个宫里做什么活计的,若不是太医院的人,怕是去见不了季大人。” 陈世霄的心肝脾肺肾差点被小福子给气吐血,都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还管他是谁?自然是救人要紧! 这个道理,不必陈世霄说,王太医也懂。 “小福子,这是新来太医院的学徒,不碍事,你就让他跟着去吧。”王太医想了想,季书冉是皇上的心头肉,恐怕是顾忌到陈世霄的形象,所以小福子才满脸欲语还休。 王太医又轻声说了句:“没事儿,他已经净过身了。” 王太医这话没有避着人,连陈世霄都能将此话尽数收于耳廓之内,表情一僵,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但为了此行顺利,陈世霄也只能闷头吃下这个暗亏。 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高大英俊的外形,陈世霄忍着属下暗笑的嘲弄,夹着嗓子附和一句:“嗯~劳福公公挂心,前些儿才净了身送进宫的。” 如此这般,即便小福子心里仍旧重重疑心未散,但也奈何不了,更何况事发紧急,只能就此作罢,领着众人快马加鞭冲向祥宁宫。 在这世上有一种说法,老天爷是最好的编剧,总是能将最别具一格的剧本撰写成事实,展现在众人的世界观里。 在季书冉知道,赶来的太医里有陈世霄这件事之前,他已经痛下决心,打开了珈南送给他的那个黑色小罐子,将其中一枚小黑豆般的东西吞入腹中。 也正是在季书冉吃下那小黑豆的刹那之间,另一枚小黑豆似一道金色弧光飞离远去,消散在了空气里。 就连珈南也想不到,原本他已经被自己本国的使臣强硬地压在了座位之上,不允许他有半刻分离。 此时他已近心如死灰之际,奇迹却似圣光般庇佑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窒息的错噎感涌上喉口,珈南整个人仿若被定身在原地,浑身开始不可控制地急促颤栗起来。 第168章 服下情人蛊 珈南俯身撑住桌沿,五指紧紧抓住桌边的棱角,十指入扣,几乎能把木屑从指尖抓挠出尘。 过度的用力致使珈南的指腹、指骨不同程度地泛起病态的白色。 难以否认的是,剧烈的酸痛与难以言喻的欢愉齐齐迸发,珈南猛地意识到,是季书冉服下了情人蛊。 「珈南?珈南?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即便是心声,季书冉的语气里也夹带着无法忽视的情。欲,与轻吟。 珈南剧痛之下,神魂一震,强忍身体上的所有不适,快速问他:「季书冉,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说来话长......总之,我现在在后宫的祥宁宫里,陆容璋很快就要来我这儿。 等会儿,我一旦知道任何消息,都会通过心声告诉你...事关重大,希望你能尽快转告陈世霄。」 季书冉屏着好不容易拾回来的半分清醒,将所有已知消息都一股脑告诉了珈南。 「今日事成,我向你发誓,一定打通并且大力扶持两国来往贸易,让楼兰与雍朝成为最牢固的外交关系。」 季书冉为表诚意,大汗淋漓地承诺了一通,「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些,其余的,我也一定会尽快陈列,交给你过目。」 能够做到这步田地,陆容璋已经下了死心,绝不可能点到即止,他是真的决定要斩草除根了。 如今季书冉被逼上绝路,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如此一来,他亏欠珈南的,就太多太多。 珈南咬紧齿关,闷哼一声,「是我楼兰珈南助你,而非楼兰国助你,季书冉,你要分清楚。 你该报答的人是我,而不是楼兰国。」 话到这里,珈南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几乎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子!” “王子!” “殿下!” 身边使臣的声音络绎而响,蜂拥而来围拥住珈南的身体,此起彼伏地关切起他的状况。 但见珈南的脊背高高隆起,他的眉头紧锁,神情痛苦,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他甚至分不出神去回应使臣们的关怀。 这一下子,使臣们也多少摸清了些许状况:王子殿下的情人蛊被人吞下了。 众使臣瞬间面如菜色,其中一名大胡子使臣立即站了起来,瞪着珈南,严肃呵斥道:“王子殿下,我们要立刻回国,带你回去洗圣池!” “我不会洗的!”珈南反射性推开大胡子,他双手撑住桌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找回几分清醒,眼眶通红,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我更不会去洗圣池。 现在正是书冉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 忽然就在这时,珈南心中突然传来季书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起:“世霄?你怎么在这里……” 那一个瞬间,珈南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在雪地里滚了一遍,寸寸冰封。 此时的祥宁宫内,在从赶来的太医中认出陈世霄的刹那,季书冉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停滞了。 朝思暮想的人,蓦然间像流星般砸进季书冉的眼前,两人对视不语,却胜似万语千言。 季书冉咬住嘴唇,吞下无数情不自禁的呜咽,眸中盛泪,苦楚委屈无边泛滥,统统在此刻尽数抒发。 他的身子颤了颤,从欲海里捡回几分矜持,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见到季书冉太过于激动,以至于陈世霄一时没有注意到——季书冉被锁住的身体,被铁链蹭破皮的手腕、脚踝,和他泫然欲泣,即将崩溃的脸。 陈世霄的脚下不由一顿,整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酸胀难忍。 陈世霄的黑瞳骤缩了缩,死死钉在季书冉的脸上,浑身气息陡然一戾,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虐气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故人相逢自然百般是好,却偏偏在季书冉最狼狈难堪的时刻。 季书冉甚至还没机会告诉陈世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这一幕就先一步已经被他撞破。 王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季书冉的床前,给他上药、止血、包扎。 陈世霄站在王太医的身边,他压下胸中翻涌沸腾的愤慨,静静的,将最温柔难舍的情绪留给季书冉,恨不得立刻就把季书冉搂在怀里细语安抚。 “皇上...皇上是不是快来了?”季书冉的嗓音沙哑,已经将手下的床褥抓出道道指印。 明明是向着小福子开口问,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陈世霄。 言下之意,陆容璋要来了,陈世霄必须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这关头,陈世霄若是和陆容璋正面对上,绝对讨不到好。 这道理陈世霄怎么不明白,可要他把现在这样的季书冉,拱手相送到陆容璋的手里,要他怎么放得下手? “季大人您宽心,”小福子哎了一声,回季书冉的话,“皇上那儿,小禄子已经去请了,应是快来了。” 虽然他也觉得季大人,和这新来的太监,眼神动作频频暧昧。 可毕竟这是皇上的后宫,这太监又是新来的,现在皇上也快到了,应是自己多想,所以小福子也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知声。 季书冉手腕上这伤只是看着吓人,但并不深,王太医医资深厚,三下五除二便将伤口彻底清理干净,又止住血包扎好。 任务完成,王太医收拾好药箱,就要带人走,陈世霄却像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眼下季书冉脸色惨白,却与鲜红的嘴唇形成强烈的反差,病弱鲜艳,又娇艳欲滴的美人,被铁锁捆住摆在床上—— 陈世霄的后槽牙磨了又磨,如何也狠不下心离开。 见暗示不成,季书冉只好一拂手,把满桌子的瓶瓶罐罐都扫下地,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滚!都滚!我要见皇上!” 众人一寒颤,不明白季书冉为什么突然暴起。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朕倒是不知,你竟对朕朝思暮想,还真是受宠若惊。” 就在这个时候,太史恪,也就是陆定羲,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了珈南的面前,语气生冷,“你知不知道,季书冉在哪?” 第169章 暂时同盟 楼兰国与云昭国两国之间的交集并不深,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两国隔了十万八千里,既没有利益链,更没有历史瓜葛,因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云昭国的新王站在了楼兰二王子的跟前,两人心中正惶惶不安地牵系着同一个人——季书冉。 珈南还不知道这云昭国新王太史恪与季书冉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从何认知的,但仅是太史恪往跟前一站,身上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蔓延,珈南作为雄性的排斥本能乍起,生理性地抵触着太史恪的套话。 珈南警备地看着太史恪的脸,陌生的长相,冰霜的气质,来者不善。珈南分毫不让,同样遇强则强。 “你怎么会认识书冉?”珈南硬声反问。 太史恪的眼睛微眯,瞅着珈南道:“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称呼这么亲近。我和他已经是数年故交,他和我的感情,想必比和你的要深上数倍。” 太史恪此话说得含糊不清,单论“感情”二字,可以是恨,可以是爱,爱恨交织者更加数不胜数。 要这么说的话,季书冉和他之间的纠葛,恐怕世上能出其二者寥寥无几。 但此话用来激怒珈南的效果,看上去却是很好,珈南兀地抓紧桌沿站起来,一双碧绿猫眸瞳孔竖起,尖锐地迸射出敌意。 两人之间谁也不遑多让,只以尖利抵触的视线针锋相对,短兵交接。 忽然,珈南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我与书冉好说也已经认识数月,却从未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看来他早已将你抛之脑后。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挣扎,更何况……书冉他已经与我心心相印,是今生今世,此生唯一的挚爱——” 珈南话没说完,却见太史恪狠狠抓住他的领口,剑眉怒起,凤眸锋利,紧紧注视着珈南的眼睛,检测他话中真假。 太史恪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什么?心心相印?挚爱?季书冉已经同意了?” 即便此时情形之下,是太史恪抓着珈南的领子,占于上风,但珈南却并没有半点被强迫的难堪和拘谨,轻松的语气瞬间反制太史恪的逼迫。 “是,书冉是主动要和我在一起的。我乃楼兰圣子,不屑于扯谎来夸大我在书冉心中的地位。”珈南轻笑一声,伸手撒开太史恪揪住自己领口的手,说,“不论你是谁,即便是云昭国的国王也好,但感情之事是不能强求的,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不知太史恪的耳中捕捉到什么敏感的字眼,眉峰一挑,方才好似还要争个你死我活的蛮横气息急转直下,太史恪冷嘲热讽道:“是么?可据我所知,你们楼兰的圣子,不是都要把自己的身心奉献给舍婆神,以至于要做一辈子的童子鸡。就凭你,怎么跟季书冉心心相印,又怎么给他幸福?” 被太史恪反将一军,珈南喉中噎住,紧皱的眉心跳了跳,他狐疑地打量起太史恪,问:“此乃舍婆教中密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太史恪的气息沉淀下来,低声说道:“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要找到季书冉罢了。 现在这时候挑起纷争没有好处,我很了解这座皇宫,我也相信你们楼兰的密术,你想要知道季书冉在哪,并不难。 我们合作,找到季书冉,把他带出雍朝的皇宫,到时候季书冉愿意选择谁,全凭他的自愿。这是我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太史恪猜的很准,话语之中又处处拿捏珈南的软肋,令珈南几乎找不到理由拒绝。 珈南虽被他这番说辞有些打动,可毕竟他对这太史恪实在知之甚少,又还没搞清楚来者何意,贸贸然就与之合作,很容易反而落入对方的圈套。 太史恪还在等珈南的回话,但时间不等人,他太了解陆容璋了。 要想与陆容璋为敌,不能轻易浪费任何一秒钟,否则都有被陆容璋绝地翻盘的可能。 因此太史恪的心中一时难免焦灼不定,无法松懈。 正当珈南左右徘徊之时,忽然只听心中传来季书冉慌乱中,带着媚意的嗓音,轻唤道:“皇上?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珈南胸中一震,所谓关心则乱,立刻同意了太史恪的邀请,与对方结成同谋。 “好,我们先把书冉救出来再说。他现在在雍朝后宫里的祥宁宫,你知道在哪么?”珈南慌忙问道。 竟然是祥宁宫,陆容璋还真是会藏人。 太史恪瞳孔转了转,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想个办法溜出来,我带你去找他。” 正在太史恪和珈南同仇敌忾之际,此刻的祥宁宫里更是像唱戏一般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季书冉只觉得自己身处于水深火热之间,快被人放在烤架上烧干了。 陆容璋脚下生风般大步行进屋内,他眼神向其他人身上一扫,众人便心领神会,顿时行过礼后便鱼贯而出。 这时季书冉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起,陈世霄竟然不见了。 陈世霄既没有跟随其余人走出房间,更没有出现在陆容璋的眼皮子底下,就好像他……整个人在这个房间里人间蒸发了一般。 季书冉的诧异稍纵即逝,不论如何,陈世霄没有和陆容璋正面撞见是好事。 眼下季书冉更多的关注点应该放在陆容璋身上,套出陆容璋更多的情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而季书冉很快收了收心,惊慌失措地与陆容璋对视,哑着嗓子惊呼:“皇上?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怎么,方才还闹着吵着要见我,现在我来了,又不想见了么?”陆容璋见季书冉被铁链缚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却似剥了皮的荔枝一般,莹润漂亮的嫩白皮肤上泛着鲜艳的嫩红色。 季书冉的双眼迷离,神情诱惑,仿若在欲\/海之中沉沦又苦苦挣扎。 陆容璋的瞳色一黯,呼吸猛地粗重几分,他的喉结滚了滚,迈步走到季书冉的床边,俯身逼近,“更何况,我不来,怎么慰藉你?又如何平息你相思之苦呢,你说对不对,冉冉。” 第170章 他的压迫 此时的季书冉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陆容璋话中含义,他甚至连陆容璋说了什么也未必能听清。 伴随雄药主人的临近,季书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点欲望,瞬间死灰复燃,更甚方才情状,像是彻底把季书冉的理智焚烧殆尽。 渴望,季书冉痴迷地盯着陆容璋的双眼,呆呆露出几分欢愉。 他似是饶有些许意志想要压制,却又很快再次沉迷,嘴角微微抽动,轻声慢语地求他:“抱我。” 陆容璋哪有拒绝的道理,他的下颌角紧紧一崩,顿时屈膝一腿,跪在季书冉的床边,捏住他的脸颊便狠狠吻了上去。 雄药之主的亲近远非他人可比,若说旁人的触摸只是聊以慰藉,但伴随着陆容璋本人亲自的爱抚与缠绵,更像是直达灵魂深处的悸动。 两瓣唇交缠在一起,陆容璋来势汹汹,像是要把无数对季书冉的恨与爱,同时抒发出来。 他用力碾上季书冉的嘴唇,又把他的唇瓣整个含吻在自己口中吮吻,很快便亲出了旖旎的水声连绵。 紧跟着,陆容璋叼住季书冉的下唇,扯开一些,冷风顺着空隙往季书冉的齿关灌进来,又被陆容璋顺着牙根往颌顶一舔。温热的柔软与冰冷的寒风你来我往,隐晦而低俗的快感,仿若从季书冉的口腔到天灵盖都倒灌进去。 1(吻戏详情看微博:圭文文文) 直至季书冉涨红了脸,在陆容璋身下快要窒息过去,陆容璋才依依不舍地退出这缠绵悱恻的吻。 只不过仍将季书冉温柔地桎梏在自己怀中,抚摸着他的身体。 陆容璋很喜欢锁扣住季书冉的感觉,没有外界的干扰,没有他人的影响,只有他们两个人,灵魂交汇的震荡。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丁曲不是我的?”季书冉逮着这个空隙,抬起眼皮看向陆容璋,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陆容璋剥季书冉外衣的手一顿,脸色微变,道:“冉冉,你现在这个时候提起他,除了让我生气,就是让你自己待会儿多受些罪,何至于呢?” 季书冉哀色顿生,悲伤渐起,佯装做出无可奈何的萎靡之气,委顿道:“现在我彻底栽在这里,就是有七十二变化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只是不甘心,我想问清楚。” 按照季书冉不服输的执拗性子,要他一下子彻底转变心态,委身于陆容璋,显然是不可能的,反而演戏演得太假。 相较而来,这样顽固地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季书冉的本性。 陆容璋虽然依旧防备他,但也正如季书冉自己所说,左右季书冉是逃不掉了,所以也并未严防死守。 陆容璋的手伸进被子里,抚摸季书冉的腰间软肉,淡淡道:“你的确计划得很好,丁曲头批红纱,我一开始的确没有认出来。 但是你们二人的气质,天差地别,更何况你不会像丁曲那样,被一个大婚,吓到腿抖。” 此话落下,的确有理,丁曲只是赶鸭子上架的替代品,会露出破绽只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季书冉没想到,会漏得这么快。 季书冉紧跟着抛出第二个问题,“那李琛呢?你是怎么知道李琛的?” 陆容璋并没有急于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将手移到了季书冉心脏的位置,血液泵动最明显的地方,正有力地跃动着。 此刻随着陆容璋的爱抚,季书冉明显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若不受季书冉所控。 现在他整颗心都被陆容璋操纵着,只为陆容璋一人跳动。 季书冉呼吸滞了滞,难抑的红潮再次犯上脸颊,他不解地看向陆容璋,浑身瘫软在他怀里,只知道粗张着嘴喘气,大脑一瞬间又停摆了。 “我们一人一个问题吧,冉冉。我太宠你了,也搞得你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陆容璋嘴角的笑容迷人优雅,却如最雍容华贵的刽子手,轻而易举地把季书冉的命攥在手里。 季书冉的眉心高高耸起,浅浅地呼着热气问:“你想…问什么?” “陈世霄在哪?”陆容璋不和他绕弯子,言简意赅,单枪直入。 季书冉如今仅存的思维,正摇摇欲坠地与情\/欲抗衡,却在「陈世霄」这三个字上,表现出惊人的意志力,“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我在宫里,他在宫外,我们连交流的方式都没有。” “季书冉,你当我是傻子么?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陈世霄之间眉来眼去的旧事儿? 我不说,只是我知道,他争不过我。可这不代表,我能放任你的心,留在他身上。“ 陆容璋嘴边的弧度缓缓放平,抿成一条直线,他说,“而且,陈世霄一月多前就已经与朝廷失去了联系,消失在了前往边塞的路上。 除了为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季书冉急促着喘了两口气,只觉得自己浑身紧绷得好累,与陆容璋的对峙让他感到痛苦。 来自血液深处的臣服,令他恨不得现在就对陆容璋俯首称臣。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无论他是不是为了我,我和他已经数月没见,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季书冉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一个更好的说辞,脑浆在此时像是要被欲\/火烧干,只知道复读机一般,重复自己的立场。 无边的妒火和恨意积蓄在陆容璋的瞳底,他掐在季书冉腰间的手猛然收紧,疼得季书冉倒吸一口冷气。 陆容璋身上所有的柔情暖意,海水退潮般淡化,他冷冰冰地撕开季书冉身上所剩不多的布料,狠狠欺身上去。 “或许你真的不知道陈世霄在哪,但我相信,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里。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陆容璋语气生冷地说。 那一瞬间,季书冉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尽数崩溃。 第171章 与他周旋 温暖的身体与冰凉的冷空气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季书冉的喉中轻轻呼了一声,皱紧眉心,不由自主地往陆容璋的怀里缩。 季书冉的呼吸变得急促,可在陆容璋的攻势之下,只能勉强地含糊几声,“不要……” 陆容璋没有出声,回应他的是更加热烈的吻痕,似朵朵红花,绽放在季书冉白玉般的肌肤上。 (删减的内容,公主请看微博:圭文文文) “喊我。”陆容璋磁性厚重的嗓音在季书冉的耳边响起。 季书冉跟随着他的命令,轻声唤他:“皇上。” 陆容璋说:“错了。” 此时季书冉正身处于欲海沉浮,陆容璋的龙袍穿过季书冉的指缝,他就像即将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攥紧不肯松懈分毫。 季书冉的大脑卡壳,艰难地转动了好几次,才明白陆容璋的意思。 季书冉喘着虚气道:“陆容璋,容璋……” 陆容璋这下子才好似满足了些,扬起十分受用的笑,唇边的吻顺着季书冉的胸膛一路蔓延至他的嘴角,含住,深吻。 陆容璋此行来势汹汹,毫不客气地在季书冉的嘴中攻城掠地,淫靡的水声啧啧作响,含吞不下的唾液顺着两人的唇缝落下,洇湿季书冉的胸膛,反射出晶莹的水痕。 陆容璋的亲密接触,短暂地安抚下了季书冉体内汹涌的谷欠望。 季书冉吞了吞唾沫,屏住毅力问他:“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李琛在哪?” “你放心,他很安全,正和他女儿在一起。”陆容璋伏在季书冉的身上,避重就轻地回。 “后宫里的御林军,在哪儿。你还有什么计划?”季书冉半推半就地抵着陆容璋的胸膛,眸中泛水,眼眶红通通的,引诱着他。 只是陆容璋并没有被这声儿引诱,指尖在季书冉的肩头漫不经心地打着圈,反问:“冉冉,想要得到奖励,往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论怎样,季书冉现在被陆容璋一手掌控,这是不争的事实,眼下要再想把人抢走,难于登天。 陆容璋也不相信,在现在这关节,陈世霄有那个胆子敢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抢人。 因此陆容璋的戒心放下了大半,还饶有心思地跟着季书冉打起了哑谜,左右,他们现在说的话,外人也听不见半个字。 陆容璋想要季书冉所付出的代价,无外乎是季书冉的主动求欢,想看见季书冉主动臣服在他的身下。 季书冉此时已经清醒了大半,自然不愿意主动受辱,他一瞬牙关咬紧,浑身崩成一张硬弓。季书冉的双眸秋瞳剪水,看向陆容璋的时候,眸光楚楚可怜又倔强得令人心疼。 一掬晶莹的淡水盛在季书冉的眼底,涌流着,不肯落下来。 但是忽然,季书冉仿若猛地意识到什么,亮若琉璃般的眸中精光一闪,他的眼睛眨了眨,垂下眼皮,轻声道:“容璋,我疼。” 难以用语言去形容陆容璋此时的心情,恍如当胸一震,惊魂未定般注视着季书冉的脸,胸中踊跃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爱意,全被他沉息屏住。 纠结之中,陆容璋的视线锋利如刀,直直钻进季书冉的眼睛里,瞳孔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季书冉意识到这招有效果,动了动手腕,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沉重的千年玄铁像封印住季书冉的双手一般,沉得根本抬不起来。 季书冉把自己被磨破皮的手腕,勉力抬到陆容璋的眼皮子底下,语气很是委屈:“你看,疼……” 原本嫩白纤细的手腕如今已被蹂躏出道道血痕,季书冉方才割腕的印子还未消退,才被王太医简单包扎过,却在陆容璋粗鲁的对待之下,血色逐渐蔓延而出,浸透纺布。 这样的场景,落在陆容璋眼里,自然是触目惊心。 要说不心疼,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是陆容璋太了解季书冉了,他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纯良动人的外表之下,是诡计多端的七窍玲珑心。 陆容璋不得不防,可次次提防,却又次次甘之如饴地落入季书冉的圈套。 或许正如话本里所说,在感情里,谁先动心,谁就是输家。 陆容璋眸色沉如幽潭,温柔地捉起季书冉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 季书冉有些敏感地缩了缩手,没能收回来,探究的视线里含着怯,生生地看着陆容璋的脸。 第172章 他的安排 陆容璋心有不舍地揉捏了好一会那片皮肤,指腹下的力度无比缱绻,他好半天,才柔声道:“以后无论如何,不要用伤害你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 “可是在我伤害我自己之前,你就已经伤害我了。”季书冉喉中一滚,说出来的话有些不近人情,相比起来,很煞风景。 但这也的确是事实,如果不是陆容璋强行给季书冉喂药,季书冉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也不会有自己伤害自己的桥段。 千不该,万不该,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位高权重,又无比柔情蜜意的男人。 陆容璋没有执着于给自己的错误辩解,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季书冉的所有批评,揉磨季书冉腰间的手指却有些发颤。 陆容璋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我爱你。” 没有预料到是这个回复,季书冉浑一发怔,直直地盯着陆容璋看,上下眼皮一碰,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 “你说什么?”季书冉不由自主地抓住陆容璋的袖子,轻声又问。 陆容璋双唇微启,在季书冉的眼前,动作标准地逐字再次说道:“小冉,我说,我爱你。” 关于陆容璋对季书冉的感情,季书冉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或许陆容璋一直对他带有强迫性质的手段,关于陆容璋爱他的方式也一直为季书冉所不适应。 毕竟那根本就没有在乎过季书冉个人的意愿,只是把陆容璋的好,单方面强加给季书冉。 可陆容璋极少像这样,炽热地表述,他对季书冉那崇高的爱意。 季书冉的视线必不可免地有些闪躲,不与陆容璋正视彼此。陆容璋伸手捏住季书冉的脸颊,寸寸掰回他的正脸。 陆容璋眸中情深似海,还似痛苦缠身,藏于眼底深处,情之所至,才缓缓浮上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款款道来,“我对你的感情与任何人相比,都不廉价。这一点,冉冉,我不相信,你不清楚。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逼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但是如若我不逼你,大约我早就已经出局,根本没有今天和你执手的机会。 你心里既然能放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放不下我。” 在那霎时间,季书冉的大脑再次卡壳,唇瓣翕合之间,却连半个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这时候,陆容璋仿佛已经选择了放过季书冉,也放过自己。 他猛地抓住季书冉的肩膀拉向自己,坚硬的玄铁被扯出冰冷的碰撞声,季书冉猝不及防地被陆容璋带进怀里。 他恍惚间听到陆容璋凑到自己的耳边,低语道:“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渴求你会爱上我了,冉冉,我只要你离不开我。所以你想和陈世霄远走高飞,做梦。” 说着,陆容璋轻笑两声,在季书冉的耳廓留下稀碎连绵的吻。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方才陆容璋所有含情脉脉的形象顷刻间烟消云散,季书冉如坠冰窖,整个人混不吝地打着颤。 可他必须冷静下来,抓住这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跟陆容璋周旋。 “容璋,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跟陈世霄走了,”季书冉反手抓住陆容璋的手,十指插入他的指缝,主动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的力量,甚至能微微比过陆容璋的力气。 他异常坚定道,“我应该是有些想通了,你能给我的,和陈世霄给我的…完全不能比。如果没有你,我的家人,乃至我,都没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陆容璋原先面沉如水的脸庞微愣,有些被季书冉说得分不清状况,他没动作,在等季书冉的后话。 只是可惜的是,在这个时代没有《狼来了》的故事,所以陆容璋一次又一次地期待着季书冉的转变,以至于一潭死水的心,也能重焕生机。 “从前我的确心中厌你,总是觉得你不尊重我的意愿,所以即便对你心生好感,也会强压下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季书冉向着陆容璋更近一步,微微笑着。 铁链声哗啦啦地响着,锁住了季书冉的身体,锁住了陆容璋的心。 季书冉反向趴在陆容璋身上,夺过主动权,贴近陆容璋的脸,继续说:“可是我累了,陆容璋,我承认,你的确有些强大得令我瞠目结舌。很多时候,你的才能令你犹如神明般俯视凡间。以至于任何人对上你,都没有半点胜算。 我也已经厌烦了跟你勾心斗角的日子,如果可以,凭什么我不能和爱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也已经是芸芸众生穷极一生都无法奢望的终点。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我还在争个什么?” 季书冉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几乎有把陆容璋绕晕的架势,但陆容璋仍捕捉到关键的信息点——季书冉回心转意了。 陆容璋目不转睛地与季书冉双眼对视,不敢错过季书冉眸中哪怕片刻的情绪,极力去证明他所说的,句句真心。 他不明白自己还能不能相信季书冉,陆容璋只知道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忍不住地一次次向季书冉大开心门。 季书冉这番长篇大论几乎把口水都给说干,两人长时间的不亲热,体内的欲望如死灰复燃般重新汹涌蔓延。 滔天巨浪拍打上岸,紧跟着,海舌缓缓退去,留下漉湿渐深的水痕在砂砾上。 季书冉不自禁地抓住陆容璋的肩膀,他快喘了两声,俯身向他,渴望地寻求雄药主人的安抚。 陆容璋瞳色渐浓,没有被季书冉轻易糊弄,他说:“冉冉,我们洞房花烛夜之后,我把你想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季书冉跪坐在陆容璋的身上,青丝如瀑,落满陆容璋的上半身。 季书冉的双手撑在陆容璋的胸前,双眼迷离,口中轻吐道,“今夜戌时,陈世霄会在青龙、白虎两道门杀进皇宫。” “没关系,我不在乎他从哪道门进。”陆容璋将嘴边季书冉的长发舔进口中,玩了玩,笑着说,“皇宫的所有入口都有重兵把守。 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是不可能的。冉冉,现在你满意了吗?” 陆容璋将季书冉身上最后一块布料尽数剥离,侵略的视线不断地扫在季书冉的胴体上,“冉冉,我要你。” 陆容璋将季书冉的身体向自己的腹下拉过去,动作迅速不乏轻柔,让他感受自己火热的渴求。 却说正在这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之际,门庭外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响动声。 与此同时,季书冉心中听见珈南的声音:小季大人,我来救你了。 只是如今的季书冉被欲望所支配,即便听见了珈南的声音,也无法做出正确的行动去配合他。 现在季书冉所有思想的方向,都被圈绑在了陆容璋的身上。 听到外面的动静,陆容璋被惊了惊,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去,却见不知何时起,门堂内的所有黄符都被人尽数揭下。 瞬间这一整座宫殿之内,妖风四起,阵阵呼啸而来,在宫殿之内回转呼啸,将所有灯笼、垂绦都刮得簌簌作响。 陆容璋眸中陡然一戾,瞬间从床上直起身体,视线凝重地眺望窗外,将整个堂下扫视一圈。 不知从何时起,宫殿之内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所有的宫人都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容璋的眉心皱起,没有贸然动作,只是神色冰冷地停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他知道,无风不起浪,会出现这般所有异样,都和他怀里的人,季书冉有关。那群无事生非的人,为了季书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第173章 三人计划 陆容璋没有轻易离开房间,将被子重新盖回他们二人的身上,等着对方主动现身。 可季书冉此刻却没有闲心思关注门外的事情,受药物催动的影响,他的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陆容璋一个人。 而在片刻之前的祥宁宫外,太史恪和珈南身边站着一位身材纤长,容貌俊秀的青年,来人的名字呼之欲出,正是赫连斐。 太史恪的易容之术,对于珈南来说或许足以瞒天过海,但到底赫连斐不是常人,作为神兽血脉,他自然一眼就看破了太史恪的真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面对这个当初将自己绑上刑场的行刑人,赫连斐自然不会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是你!”赫连斐瞳孔微颤,里面似燎了火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太史恪。 太史恪见到赫连斐时,心下也惊了惊,他倒是不知道,这季书冉的表弟竟还能下凡。因而两人对视之间,在赫连斐的怒视下,竟是太史恪先败下阵来,皱着眉心移开视线。 珈南显然也感受到了两人的气氛不太妙,剑拔弩张的气息似针扎一般。 珈南左右看了两人一眼,问向赫连斐:“怎么,你也认识云昭国国王?” “云昭国国王?”赫连斐对人间并不熟悉,也没听说过什么云昭国国王,他冷笑一声,说,“我不认识。但是我认识他,是雍朝之前的太子——陆定羲!” 话音落下,珈南狠睁了睁双眼,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向太史恪的脸上,重复着赫连斐的话道:“他说的是真的?你就是,雍朝的前太子?你,怎么……” 对于自己的过去,太史恪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叙旧场景,他面色沉下,撩起眼皮从二人脸上扫过,说:“我是谁,现在来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把季书冉从那个房子里救出来。” 他顿了顿,满没好气地礼貌问道:“你们二位觉得呢?” 当初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被太史恪的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赫连斐心里还堵着一口气,闷闷不乐道:“只要你们能帮忙解掉庭院里的禁制,我就能想办法把书冉带出来,但问题是——” 赫连斐指着太史恪的鼻子,说:“让他滚,我和他的账还没算完,绝对容不了他在眼前,还要和书冉见面。” 面对赫连斐的怒火,珈南设身处地想过之后,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当初在泰山山顶的那一幕,足以造就他刻骨铭心的恨。 这时忽然,珈南胸中心脏处传来道道轻微的呻\/吟声,夹杂着丝丝入扣的柔媚。珈南甚至能感受到,季书冉此刻正饱受折磨,却又受制于人,以至于无力抗拒的羞耻和痛意。 没有朕?没有朕你们恐怕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就算把人救出来,难道逃得出这座皇宫!”陆定羲也蕴了怒气在话语之中,他一拂袖,凉声呛了回去,“说得好像你很有本事一样,如若你真和你说的一般厉害,怎么会等到现在还没冲进去救人?还需要我们帮忙解除宫殿里的黄符禁制?如今我们互帮互助,救出人才是最要紧的,窝里哄有什么益处吗?” 赫连斐脸色一黑,张嘴就要反驳,却被珈南忽然大声喝止。 珈南已是急得冷汗涔涔,一把抓住二人的手臂,语速飞快,却抖得打隔顿,“别,别吵了,再不赶紧去救人。怕是季书冉他……” 珈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没有把话说完,生怕言出法随,真落个无法收拾的下场。 “我不在乎,也不关心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等把季书冉救出来,你们想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闹得你死我活都没关系。 现在,我们要齐心协力救人才是大事!”珈南猫眼之中湿漉漉的,此时正无比急切地分别看向二人的眼睛,从未有如此低声下气的语气。 这个提议,太史恪自然没有异议,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退出这场纷争。 赫连斐掌心的拳握了又握,最终还是迫于为季书冉的安危考虑,点点头表示附和。 珈南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祥宁宫,琼楼玉宇,重兵把守,非常人不得随意进出。他对于雍朝的皇宫太不熟悉,只能求助于太史恪和赫连斐。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进去,把里面的禁制去掉?”珈南问太史恪。 太史恪摸着下巴,循声望去,眸中一沉,镇定自若道:“不是只有坤宁宫有密道,整个后宫的地下除了新造的宫殿之外,全都是通的,祥宁宫也不例外。 我可以带着我的人进去,解决掉宫里的侍卫。楼兰珈南,你跟着他,把季书冉救出来。” 此事没有退路,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半点闪失。 珈南拉住太史恪的手,问:“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至少没有第二个计划了,我可以相信你们,你们也相信我。”太史扫一眼二人,落下这句话,快步领人离开。 因而在三人一番计划实施之下,才会铸就如今的局面。 陆容璋将被子裹紧季书冉的身体,思绪深沉,对方敢挑衅皇威,直接杀进后宫,显然是有备而来。 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祥宁宫里的众人,不仅十分了解皇宫的建筑和布置,更是对陆容璋的排兵布阵了如指掌。 既然已经能将宫殿内的黄符揭下来,那么那条蛇,必然也在他们此次的行动之中,充当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敌在暗,己在明,即便陆容璋现在局势尽握,也难免浅浅一惊。 祥宁宫内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兵力与侍卫援助,这实在不应该。陆容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围绕在祥宁宫附近的所有侍卫都已经被对方全部解决。 瞬息之间,陆容璋稳下心神,破局之法在他心中已经初具雏形。 他把季书冉安放在床上,以防铁链再次弄伤季书冉,陆容璋从怀中掏出钥匙给他解开双手上的镣铐。 这时猛地一阵狂风倒灌进门,大门被飓风刮得吱嘎摇摆,将陆容璋的龙袍与床单吹乱。陆容璋立刻反应过来,脸色铁青,迅速转身将季书冉挡在身后。 此时整座宫殿里仍是静悄悄的,除了呼呼的风声,空无一物。 所有人都会对超自然现象心生畏惧,陆容璋也不例外,但是他心里同样清楚,对方只敢这样故弄玄虚的根本原因是,对方也在忌惮陆容璋。 所以不敢冒进,只能引诱陆容璋主动出击。 陆容璋心中略一转圜,立即大步迈开而去,却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忽然拉住衣裳。他微微侧脸,看到季书冉迷蒙的双眼。 季书冉撑着身子伏在床边,两手紧紧抓住陆容璋的衣摆,发丝黏在他水白的脸上,依依不舍地挽留他语气很是委屈,“陆容璋,你去哪?你不要离开我……” 第174章 将人救出 这时候的季书冉完全无法依靠大脑去识别,自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跟从自己最低级的欲望和渴求,向着陆容璋表述自己的心。 在陆容璋转身要走的刹那,季书冉只觉得他把自己的呼吸都一并带了走。 “乖,”陆容璋附身在季书冉的额头落下轻吻,道,“我陪着你,谁都没有办法从我身边带走你,冉冉。” 陆容璋的这句话好似有非同寻常的魔力,季书冉似懂非懂,只是乖糯地对着陆容璋笑。他紧紧抱住陆容璋的腰,无比眷恋地在陆容璋的小腹处吻了又吻,胡乱地呢喃:“陪我,陆容璋,你多陪陪我。” 这一瞬间,陆容璋恨不得永生永世定格在这一刻。 也是在这时候,陆容璋深刻地认识到,给季书冉灌药,是一个多么正确的事情。 “我很快就回来。”陆容璋狠心捋下季书冉的双手,转头而去。 季书冉下意识地想跟着他而去,套在脚踝上的铁链哗啦啦地不断响动,仿若一声声都叩打在陆容璋的心上。 今日会有人搅局,是陆容璋早有预料的事,只是他没想到,搅局者人数繁多,连他都有些应接不暇。 但这并不代表,陆容璋已行至穷巷,无计可施。 他快步走到门边,从袖中取出一枚发焰筒,对准天空直射而去。 不过倏虞之短,一段明亮橙黄的光芒向天空直冲而去。那是专属于帝王的信号,皇帝有难,引兵来援。 不多时,一批轰轰烈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其中数人破门而入,阔马金刀地冲进祥宁宫,直奔帝王而来。 陆容璋眸中一亮,关上房门,上前去迎。 然而等陆容璋步至中庭,脑仁之中猛地一抽,神色大变,等他再想快步奔回房间却已经为时已晚。 赶来的一群带刀侍卫反而将陆容璋团团围住,他们个个持刀而立,面色凝重,站稳脚跟,分毫不退。 陆容璋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千防万防,依然落入了他们的陷阱里。 天气尚好,艳阳高照,陆容璋眸光微烁,缓缓转动身体。 他放目眺向门口,太史恪、珈南以及赫连斐走了出来。 他们三人漫步走至堂下,目光不善,面色亦如陆容璋般难看,即便这次处于上风的人换了身份,但是他们却并没有露出半分得意之色。 陆容璋的嘴角轻轻扯了扯,他彻底释然所有焦急之色,言笑晏晏,轻松以待。 他并没有把多余的心思放在另外两人身上,直视着太史恪的眼睛,“好侄子,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果然,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皇叔。”太史恪笑了笑,伸手到自己颈下三寸,将一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原原本本地展露他的真容。 终于见到陆定羲真正的面容,陆容璋笑容更浓,嘴角的弧度冰冷得不近人情。 他理正自己的龙袍,伸展双臂在陆定羲的眼前摆了摆,道:眼熟吗?曾经你日思夜想的龙袍,还有你朝思暮想的人,都是朕的,好侄儿,你要学的还有太多。” 陆定羲眼底冷光一闪,哼一声,道:“你以为这身龙袍你能穿多久?还有屋里的那个人,你当真以为他会是你的?” 越被逼上死路,陆容璋越是镇定,他淡然回击道:“你如果有本事,这龙袍朕自然拱手相送。不过无论屋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的,我拥有他的时间,恐怕也比这个早就该死的前太子时间要长。” 在云昭国历练数月之久,陆定羲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激就炸的愣头小子。 面对陆容璋的冷嘲热讽,陆定羲张开嘴深吸几口气,唇边笑意凛然,“皇叔说得对,择日不如撞日,那不如就今天吧。” 陆容璋不再接陆定羲的话茬,话锋一转,把重心转移到了赫连斐的身上,问:“我倒还是挺好奇的,无论是人神妖鬼,竟然也有和深仇大恨的敌人,联手合作的那一天。” 赫连斐脚下的步子微微挪动,眸底转换不明,咬牙说:“我和他自然有算不完的账,可是现在最要紧解决的人,是你。” 赫连斐长臂一伸,直指陆容璋的身体,敌意暴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共同对付陆容璋这个劲敌,什么样的新仇旧恨都能暂时按下不表。 珈南眉心一锁,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亮声提醒众人:“别跟他聊了,他是在拖延时间,他刚刚放出的信号,不一定是让人来救他,而是去转移季书冉的!” 实话讲,陆容璋此计不算高明,却也有用。 至少,陆定羲与赫连斐两人,都是会被他轻易带进情绪里的人。 明白过来这是又被陆容璋摆了一道,二人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不敢迟疑,迅速领人大破房门,准备要将季书冉先转移出去再说。 可当屋门被开,冷风吹袭,床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三人齐心一震,他们还没来得及将人带走,难道真是被陆容璋偷龙转凤,悄悄把季书冉给带跑了? 可当他们齐齐扭头看向陆容璋,却见陆容璋脸上的震惊之色不比他们的少。 他的确有心让御林军从后门挪走季书冉,可是后门并未被开,相反,后窗却吱嘎着留了一条缝。 原本还留在季书冉双脚上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遗留在床上,旁边还留着一串钥匙。 陆容璋猛地意识过来,是季书冉刚刚偷走了他身上的钥匙,开了锁! 而带走季书冉的人,不言而喻——陈世霄。 第175章 几人僵持 方才的陈世霄并没有消失或是逃跑,而是躲在了宫殿的后门,百般小心才躲过了侍卫搜查。 听见屋内季书冉和陆容璋的动静,若说陈世霄当真不为所动,是决计不可能的。他们的每一次亲密接触,有如冰刀扎进陈世霄的心里,连流出来的血都好似带着冰碴。 陈世霄原本早已做好计划,实在不行,只能领兵先冲进去。他们先挟制住陆容璋,再挟天子以令诸侯,接下来走一步算一步。 幸而没多久,珈南那儿用铃铛就与他先取得联系,告诉过陈世霄,他们会想办法引开陆容璋。 趁此机会,陈世霄抓紧时间把季书冉送出去。 而在方才,季书冉也已经把取到钥匙的事情,强撑着精神,以心声相传告诉了珈南。 如此三方环环相扣,齐心配合,才能顺利暗度陈仓,趁陆容璋不备,把人给送走。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陆容璋的兵力姗姗来迟,对于没有接到季书冉一事,大惊之下立即向陆容璋跪地请罪。 此时两方兵力会合,众人面色冷凝,双双拔刀相见,白刃黑服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整座宫殿,在银装素裹的中庭之下,更衬肃杀之气。 他们呈对峙之势,严阵以待,银光素素,针尖对上麦芒,谁也不相让分毫。 陆定羲环顾一圈,见到陆容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时,他也猛地意识过来,他被珈南给利用了。 “楼兰珈南!”陆定羲一把抓住珈南的领子,瞳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你骗我?” “什么骗?我何时骗过你!”珈南明白,此举拖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比起这里的四人争夺季书冉,势必会乱成一锅粥,倒还不如让陈世霄先把人平安送出去。 至于季书冉的归属,到时候再做打算也还不迟。 陆定羲掀了掀上嘴唇,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空荡荡的床,问:“你说要一起救出季书冉,现在我带着人来了,季书冉人呢?” 珈南用力甩下陆定羲的手,反驳道:“自始至终我都和你在一起,我人在这里,季书冉怎么可能是被我带走的!” 在这里打嘴仗是没有意义的,这原本就是个为了救人,暂时契合的同盟。 陆定羲神色凉薄地从几人脸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甩甩手,他后退两步,淡声道:“我退出,你们玩吧。我是来找人的,没工夫跟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陆定羲稍抬一手,示意自己的部下鸣金收兵,唰唰唰一阵干净利落的收刀入鞘,数名将士走回来站在了陆定羲的身后。 “你还想走?带刀进宫乃是死罪,好侄子,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陆容璋慢悠悠地抬眼看他,锋芒毕露。 陆定羲迎击直上,眼睫之下,冷光瑟瑟,“你以为我现在是谁,皇叔,如果你现在想和云昭国开战,我不介意。 季书冉目前的状况,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真的还有时间顾及我么?” 受人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如今季书冉落在别人手上,更令陆容璋为此焦虑。 陆定羲说的没错,现在跟他们起太大争执对于陆容璋来说,并没有太大益处,反而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现在不仅季书冉在外面,别人的手里,更何况还有一个陈世霄如今拥兵在外。 陆容璋腹背受敌,只能分清轻重缓急,把最要紧的季书冉给解决掉。 几方互相制衡,一时难分高下,僵持之中,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而此时,季书冉已经被陈世霄带回了太医院内。他们并未走宫道,陈世霄带他攀上屋顶,顺着瓦砾房檐一路西行。 幸而沿路侍卫宫人行色匆匆,一路奔赶找人,并未发现屋顶上的两人。 但只是季书冉现在衣着寸缕,身体脱力匮乏,只能把所有的体力都依附在陈世霄的身上。陈世霄亦紧紧环住季书冉的身子,几乎要把季书冉整个塞进自己的衣裳里。 方才在祥宁宫内,强撑起精神与陆容璋周旋,已经用掉了季书冉大半的精神力和体力。季书冉如今连抱住陈世霄脖子的力气都没有,说是他挂在陈世霄身上,不如说是陈世霄以一己之力拖抱着季书冉快步前行。 熟悉的恋人近在咫尺,身上的味道浅浅深入季书冉的笔尖,靠在他硬实温暖的怀里,季书冉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安心过。 仿若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耳鼓传来的是陈世霄有力安全的心跳声。 “陈世霄。”季书冉的手指在他脖子后的皮肤上摩挲,有气无力的动作带来微妙的触感。 呼呼狂风在耳边刷过,细微的摩挲触感反而更深入人心,陈世霄分出心思垂眸看他,声音柔软问:“怎么了?” 季书冉的心里像是被电流窜过,那个该死的药效还没过,致使他现在还是大脑一片晕晕乎乎的低迷,与陈世霄的肌肤之亲仿若阵阵冷风,吹散心头的燥热。 “感觉像梦一样。”季书冉低声说。 “不是梦,”陈世霄搂紧季书冉的身体,从太医院的屋顶轻巧跃下,推开一页窗户翻滚进去,“我在这里陪着你,书冉,我一定会把你安然无恙地送出去。” 察觉到这里是太医院,季书冉有一瞬的迟疑和警觉,被陈世霄看了出来。 他搂住季书冉的身体,放在屋内的躺椅上,心领神会地安抚道:“别怕,我从宫外领了一队人马进宫,已经将太医院占为据地,不会出事。” 陈世霄转身要给季书冉倒茶,却被季书冉轻轻拉住腰绳,陈世霄一回头,对上季书冉湿润的黑眸,情绪在眼底翻涌,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不要留我一个人。”简单的话语,平静的语气,季书冉极力克制住所有不适,唯有捏得发白的指腹暴露主人的不安。 从未有过如此无助的状态,好似陈世霄的离开,足以塌了季书冉的整片天。 若是以往,季书冉从未想过这种心态竟然会在自己身上出现,将自己所有的安全感都依托在了别人的身上。 但对方是陈世霄,那些波澜起伏的不安全感逐渐平息,像幽深的池,静谧的海,温柔地包揽住季书冉所有的焦虑。 陈世霄的右手握住季书冉扒在自己身上的左手,捏住虎口,翻手十指相扣,密切得几乎能感受到对上掌心的纹理。 “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陈世霄倒一杯水送到季书冉的唇边,低声说,“既然四道大门都有陆容璋重兵把守,与其群攻,不如以点破面。 我会集齐绝大部分兵力从其中一门破入,再率一队精锐自旁门而入,一招声东击西,先擒下陆容璋,其余的便好解决得多。” 敌众我寡,绝对的兵力碾压之下,所有策略都显得无比苍白,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数不胜数,陈世霄本人也率军打胜过几场。 因此这对于陈世霄来说,也算是熟能生巧。 即便胜算渺茫,但只要乾坤未定,一切都还有余地足以转圜。 真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刻,战场之上的局势瞬息万变,陈世霄领兵打仗多年,随机应变的能力自然高出陆容璋一截。 所以陈世霄至今仍是信心十足。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领兵打仗这事季书冉不擅长,他目前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季书冉仰起脖子,呼出热气,“你可曾定下突袭的时间?” 陈世霄心中一动,呼吸逐渐灼热,瞳色愈深,“至少不是现在,陆容璋正全宫戒备,要突袭,就要趁其不备。” “好。”季书冉双手往下一压陈世霄的手,昂起脑袋扑上去重重吻上。 陈世霄的五指插进季书冉的发间,按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怼,将这个含吻继续深入。 双唇之间的力道极重,仿若窒息般用力碾过,季书冉的呼吸顿了顿,闭上眼张开齿间深入这个吻。 舌尖相缠,推来递往,水声连绵,吮吸声牵连着啧啧轻音,两人的距离越靠越近,陈世霄单膝曲起,跪在椅子上逼近季书冉的身体。 他的手一勾,便能将人抱个满怀,把季书冉的腰整个揽在怀里。 “抱我吧。”季书冉低声对他说。 他的指尖轻拉陈世霄的腰绳,嘶啦一声,绳结滑落,垂在腰际,荡下来。 陈世霄当胸一震,怔在原地良久,卡壳般,一字一字说:“这一天,我真的,等很久了。” 陈世霄拦腰把季书冉抱起来,阔步走向里面的隔间,用屏风挡着,后边有一张寻常时太医们休憩用的贵妃榻。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短、轻、快的敲门声,部下传话道:“将军,皇上已经下令彻查后宫,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世霄抱着季书冉站在原地,反问道:“查进太医院还要多久?” “回禀将军,方才已经有人来过,但被弟兄们敷衍过去了。不知下一次搜查是什么时候,我们也不好断定。此次皇上下令搜查,前朝后宫都有涉及,恐怕时间不会短。”门外将士如实禀报。 “我知道了,”陈世霄稍加思索,回道,“去跟袁副将说,让他领一队精兵,想办法回到密道之中,听候差遣。其余人留在这里,坚守阵地,不要被发现,适当说服太医们帮助我们掩蔽。” “是,将军。”将士领命告退,把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时间都还给陈世霄与季书冉二人。 陈世霄动作轻柔地把季书冉放在贵妃榻上,季书冉的手还没有从陈世霄的脖子上移走,两人对视的视线仿佛拉丝般纠缠不断。 “冉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陈世霄耐住性子,一边抚摸着季书冉的脖颈,一边说。 提起这个,季书冉有一瞬难以言喻的羞耻,百话在喉,心口难开。 “是药,”季书冉的指尖打着哆嗦,轻声说,“皇上给我下的药,每逢七日,情毒发作,便要服用他的血……以及与人交合,我也不想,可是——” 季书冉的话未说完,吻已落下,像咸湿辽阔的蔚蓝海岸,平静而柔软,席卷上季书冉的唇瓣,整颗心兀地静了。 舌尖撬开贝齿,抵住上牙膛用力刮过一遍,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寒而栗。 季书冉此刻觉得自己有如溺水的旅人,陈世霄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拼尽全力地绞紧爱人的袖管,几乎寸片衣料也不容松手。 心与心的汇聚,爱与爱的交融,能让季书冉全身心地向他彻底释放打开。 “不想说,便不用说清楚。我明白你的心,你也明白我的心,这就已经非常足够。”陈世霄收敛这个吻,在季书冉微微红肿的唇边,难舍难分地一连落下好几个爱吻。 与此同时,陈世霄的右手缓缓剥下季书冉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至此,将爱人的身体彻底毫无保留地裸露在自己眼前。 陈世霄的手毫无章法地在季书冉的身上抚摸,感受他皮肤下漂亮的肌理。 陈世霄闭上双眼,呼吸越来越急促,鼻尖全是茉莉花香的味道。他不知怎么,喉间愈发干燥难耐,艰难地吞了吞唾沫,继续在季书冉的唇齿之间予取予求。 欲望在漉湿的空气里膨胀,季书冉勾住陈世霄的脖子,挺身将自己的上半身送到陈世霄的胸前。 季书冉嘴唇被陈世霄亲得湿红,陈世霄喘着粗气,身上愈发燥热难忍。 这时有嘶嘶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刮进来,抬目望去,银装素裹,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半遮半掩着底下的红墙碧瓦。 季书冉有些冷,哆嗦了一下身子,陈世霄走过去把窗户关得严丝合缝。 他转头回来的时候,季书冉已经从贵妃榻上跪坐起来,这时的他反而有了几分主人公的架势。 “我们抓紧时间,做完之后,还有姑姑那里,我们也要去救人。”季书冉伸手勾住陈世霄的袖口,毫不费力地把人带过来。 “遵命。”陈世霄一把将季书冉揽在怀中,让他整个人坐在自己大腿上。 英俊的少年将军,脸上尚且稚气未退,铺着羞涩与兴奋的红,单手捧住季书冉的脸凑近自己。 第176章 离开祥宁宫 双唇再次贴上,嘬\/\/吻声不绝于耳,舌尖搅动着水液,吞咽不下的唾液化成缕缕银丝,从唇边落下。 季书冉抬眸,看见陈世霄双眸之中通红的血丝,难以抑制的欲\/\/望,和连绵起伏的情意。 他抬起双手,缓缓帮陈世霄脱下外袍,件件剥落在地。 陈世霄一手锁住季书冉的两个腕子,高举过头,细碎的吻像通红的印章,从额头一路蔓延到小\/\/腹。 温热的触感,旖旎的氛围,季书冉闭上的眼皮微动,纤长的睫毛颤了又颤,无法遮掩地表露着主人此刻慌乱的心脏。 但此事是因季书冉而起,季书冉并不想在这场行事之中只作为一个被动方,躺尸般单方面地承接源自陈世霄的爱意。 季书冉坐在他怀里,双腿环扣住陈世霄的腰,这才忽然发觉,原来陈世霄的腰竟也这么窄。 这和他宽肩厚背的上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却又极具力量感的美型,是属于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荷尔\/\/蒙贲发。 两人环抱在一起,陈世霄的外衣一件一件,窸窸窣窣地往下垮,在他身上半掉不掉地挂着,露出他赏心悦目的身材。 结实漂亮的腹肌紧实地码在陈世霄的小腹上,脊背与大臂上的肌\/\/肉隆列出完美的形状,此刻受情欲所催,沾湿着细密的汗液,在薄薄的阳光下反射出莹亮的光泽。 季书冉的双手同样抱住陈世霄的后脑,歪着脑袋凑到陈世霄的下颌、脖颈、锁骨,缠绵地吻,一连串地直贯而下。 (正戏,公主们请看微博:圭文文文) “什么动静!”门外陡然传来侍卫的声音,两人才释放松软的精神突地紧绷起来。 外面陈世霄的部下立即领人过去应对,陈世霄将大氅披在季书冉的身上,季书冉的小腿颤了颤,躲进里面,双眼若有似无地在陈世霄的脸上扫过。 陈世霄的脸红了红,不敢跟他对视,两人心照不宣,谁都不肯主动提起方才的荒唐事,就这样深埋在记忆里。 陈世霄披上长袍,取过搭在旁边的帕子,走到一边的桌旁,将锦帕沾湿,温度不算太凉,还带着些温热。 他走回季书冉的身边,屈膝而上,跪在季书冉的身旁,将拿着锦帕的手伸进大氅下面。 “做什么?”季书冉的腿不自禁地屈起,弓起弧度,夹紧那只伸过来的手。 夹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带着滞涩而暧昧的态度,柔软的皮肉,底下的肌肉组织并不厚,陈世霄抬头,对上季书冉清澈动人的双眼,带着一瞬的懵。 “要弄干净,会生病的。”陈世霄抚慰地拍了拍季书冉的腿,锦帕上潮湿的水液洇湿皮肤,有些冰凉,夹在小腿肚子上,黏腻得很。 季书冉皱着眉,也有些不适应地松开了他。 紧跟着,桃色染红脸颊,季书冉强装镇定,移开视线,从喉中闷出一声:“嗯。” 陈世霄擦了两下,却在那一丝血红出现时,浑愣了愣,“冉冉,出血了。” “你的杰作。”季书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去拿药膏和绷带。”陈世霄起身就要走,却被轻微的水声拦停动作。 “怎么有这么多。”陈世霄的语气中不乏震惊之色。 “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没有数吗?”季书冉忍无可忍,蓄起力气抬脚踹过去,“滚!” 他的脚被陈世霄抓在掌心,没有落到实处,也没有用很大的力,季书冉轻飘飘地抬眸看他。 陈世霄抓住他的脚背,在自己肚子上轻打两下,这就算季书冉踹到了。 腹肌这东西,季书冉自己也有,但是季书冉很明白,自己的只是单纯瘦出来的腹肌,因为脂肪层薄,才会凸显出形状。 腹肌之间,亦有差距,相比起来,陈世霄那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便和他大相径庭。 绷紧时硬得像石块,此刻放松下来,又软得像面包,脚感很好。 季书冉有气无力地踩了两脚,胳膊遮在眼前,毫不客气地吐出一字:“滚。” 幸而这里就是太医院,陈世霄一番翻箱倒柜,倒真让他寻到一个止血与修复的膏药。他如获至宝,捧着回来,为季书冉小心翼翼地上药。 “嘶——轻点。”季书冉不适应地动了动,清凉的味道,带着黏腻的触感,让他很是敏感。 季书冉的双手捧住脸,面上的肌肉随着陈世霄的动作而颤动,他不自禁地压弯腰,不着痕迹地想逃离,又被陈世霄按住腰身拉回来。 陈世霄一手抓住季书冉的膝盖,一手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他很细致,脸离得很近,鼻尖的热气几乎滚上去。 季书冉连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了,羞愤欲死,身子不停地颤,粉红的颜色再次染上身体。 “不要动了,”陈世霄吞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我怕我还想——” 季书冉像是被钉子瞬间钉在原地,怔了半晌,不动如山,“我不动了,你快些。” “就快。”陈世霄回他。 这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陈世霄被其惊到,扭头看向门口,低声问:“怎么了?” “将军,急报。”部将回。 陈世霄把大氅整个裹住季书冉的身体,确定没有遗漏半分身体在外面,又把屏风拉过来,把人彻底遮住。这才把自己穿戴好,让人进来。 “什么事?”陈世霄系上自己的腰绳,收拾整齐,唯有长发还未束齐,散在肩头。 部将粗粗扫一眼他,便瞬间心领神会地低下头,举拳禀报道:“回禀将军,有消息说,寿康宫那里有动静。有人见到季太妃被人请出了宫。” 屏风后猛地传出一段细碎的动静,猛地拍了拍桌椅,部将不敢多看,视线自始至终盯着地面。 陈世霄心中一转,先把人打发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把动静盯好,出现任何事先向我禀报。” “是,将军。”部将领命退下。 陈世霄立刻回到季书冉的身边,此时季书冉已经撑着扶手坐直身体,一见到陈世霄的人便连忙伸出手去迎他。 陈世霄反手握住季书冉的掌心,坐在他身边。 “姑姑被陆容璋带走了?”季书冉急得脸色惨白。 陈世霄凝着脸,点点头,又跟了一句,“冉冉你别担心,我让人去盯着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光是盯着还不行,还是要把人救出来才是正事。”季书冉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衣服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拜托他,“还有没有太监,或者太医院的官服,我得下去。”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陈世霄站起来,向外走去。 季书冉身形太瘦,在这关头,要找一身适配的衣裳也不容易。陈世霄问了一圈,又在太医院里来回翻找过,这才好不容易找着一身干净的太监服。 他揽着一身衣裳快步跃进屋内,却猝然听见一阵乒铃乓啷的动静,陈世霄耳中一敏,连身闪入,箭步冲向屏风后面。 可他却见季书冉翻到在地,伏着身体,颤颤巍巍地打着哆嗦,他早已面无血色,嘴唇乌得发紫,墨黑的瞳孔中一片虚无。 “冉冉?冉冉!” 陈世霄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恍如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一般,盖了层纱,迷迷蒙蒙,听不利索。 季书冉的脑中一阵嗡鸣长响,双手无措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抖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听清陈世霄的声音,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季书冉反射性地抓住陈世霄伸来的手,茫然地看向他的脸,嘴唇虚张着,翕翕合合许久,才颤抖着道:“世、世霄……冷,我好冷……” 季书冉跌下贵妃榻,不着寸缕,大氅被遗留在木榻上,他自己则赤身趴伏在地,在这天寒地冻里,怎么可能会不冷。 陈世霄稍安下三分心,连忙一把捧过貂绒大氅盖在季书冉的身上,将季书冉裹得密不透风。 他安慰道:“怎么下地了?书冉你把衣服穿好,这个外氅你披在身上,马上就不冷了。” 此时的陈世霄还没发觉,季书冉现在这模样,根本不是寻常受冻的状态。 陈世霄把季书冉抱起来,塞进自己怀里,像伺候小孩似的给他穿衣。可季书冉几遍把太监服穿在身上,又把厚实的貂绒大氅裹严实,还是喊冷。 “怎么办?冷…好冷……”季书冉的脑子混沌了,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抓紧陈世霄的胳膊。 他的双眼无神,抖着皲裂的嘴唇,还是一个劲地喊冷。 “怎么会这样?”陈世霄的疑心乍起,自然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屋子里有碳炉供暖,门窗关紧,两人又合抱在一起,照理不应该再觉得冷。陈世霄不敢擅自动作,他关心地观察了一番季书冉煞白的脸,以为季书冉身体孱弱,不抗冻,所以喊部将再取了几个碳炉过来取暖。 屋内的温度陡升,陈世霄抱住盖着貂绒大氅的季书冉,自己都快热得冒汗,但季书冉却好似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在喊冷。 “冷,真的好冷。”季书冉急得眼眶湿润,紧咬住下唇,企盼地看着他。 陈世霄焦急地问:“哪里冷?” 季书冉说:“身体里,是里面冷。” 说着,季书冉还怕陈世霄不信似的,张口将陈世霄的两根手指含进口中。 不是温暖的人体温度,陈世霄震惊不能自已,季书冉舌苔上的冰凉几乎能和外面彻骨的大雪媲美。 皮肤表层的温度与寻常人无异,然而体内的温度却冷若冰霜,陈世霄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这不是普通的疾病所能达到的效果,一定是毒。 陈世霄立刻问他:“陆容璋给你下毒了?” 季书冉仔细回想了一番,摇摇头说:“陆容璋没有给我吃过东西,应、应该也不会给我下……下毒。” “那是……”陈世霄心里有些慌,此毒的功效他们尚未可知,若感受到身体冰凉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加厉害的毒性,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承受得起。 不知为何,季书冉有一种谜一样的坚定,他或许意识到这股严寒的由来。 “是那个药,陆容璋之前给我吃的药,还没有解。”季书冉的身体不断打颤,浑身的汗毛倒竖,强烈的严寒冰封着体内的血液、器官,季书冉快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冰雕,除了严寒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整个人恨不得蜷成一个球,窝在陈世霄的怀里。 “不是说,只要做过之后就可以解除药效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加重了?”陈世霄大惊失色,把季书冉搂得更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书冉的状态越来越低迷,瞳孔微微扩开,就连皮肤表面的温度也在不断下降。 不安的预感愈演愈烈,陈世霄的心仿佛也逐渐冷了下来。 「吐真剂的作用效果的确会让人说真话,但是对方并不一定会倾囊相诉,会有缺漏也不一定。」珈南的声音突然会心底传出来。 季书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愣了好一会才回想到,他吃下了珈南给的那个黑罐子里的药。 “那……那怎么办……”季书冉的意识变得有些错乱,没有第一时间以心声传递,而是通过嘴巴问了出来。 陈世霄一愣,反问:“冉冉,你这是在问谁?” 珈南听不见陈世霄的声音,只能听见季书冉说的话,回道:「这药的药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我毕竟接触这些秘药更熟悉一些,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见你。」 季书冉意识迷迷瞪瞪的,缓缓说:“我,我和世霄在太医院。” 「我知道了,季书冉你让陈世霄小心点,千万不要被发现,我现在就想办法过去。」珈南回得很快,又默默地,过了半天补了一句,问,「我听得见,你们已经结束了吗?」 如果是正常状态的季书冉,早已被珈南这一声越界的问话,臊得满面通红。但此时此刻,他却仿佛是吃了吐真剂一般,只是懵懂着,顺着珈南的问话而回答。 第177章 正戏 “对,我们结束了。你来……好冷……”季书冉口齿不清地说。 陈世霄大为不解,再次出声询问他:“冉冉,你到底在和谁说话?难道你真是脑子冻坏了……” “珈南,珈南说他要来救我。”季书冉囫囵着说。 他迷蒙的眼中忽然一紧,接着开始崩溃般挣扎起来,将身上的外衣尽数扔在地上,貂绒大氅被他踩在脚下,身上的太监服在拉扯间剥落肩头。 “怎么了?怎么了!”陈世霄抓住他双手的手腕,想要制止住季书冉诡异的动作,但季书冉却涕泗横流地看着他,长发染上汗水,在阳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 他不断地扭着身子,恨不得抓耳挠腮地散热。 “热,好热!”季书冉的语气有些失态,赤红的双眼之中眼泪滚滚而下。 寒冰、热浪,冰火两重天的磨难非常人轻易能受,更何况是如此极刑。 熊熊热火自丹田而起,仿若要顺着季书冉的周身血液游走一周天,然后喷薄而出,将季书冉的五脏六腑都烧个溃烂才肯罢休一般。 “方才是冷,现在是热?”陈世霄抓住关键词,强稳住心神问他。 “对,对,热!”季书冉的手腕在陈世霄的掌心里摩擦,细白的腕子被摩挲出血粒子,看起来可怜得很。 陈世霄心一软,把他的手放开,却见季书冉才一恢复自由,就迫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尽数扔甩在地。 陈世霄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制止,心疼和愧疚齐齐涌上心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季书冉恢复成赤条条的身子。 光滑细腻的身体,纤细白洁,缀满了似花瓣似的深色吻痕,错落点在身上,交缠着海藻般浓密黑亮的长发。 由内而外的炎热快要将季书冉整个人灼干一般,火热的红晕再次袭上双颊。季书冉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整个人都趴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降下一丝温度。 “水……水……”季书冉的大脑晕晕乎乎的,只有跟从身体最基础的命令所求。 陈世霄哪敢耽搁,他把多余的几个碳炉送到门外,喊部将给全部抱走,然后飞速到了杯凉茶递到季书冉的嘴边。 一杯凉茶不过是杯水车薪,季书冉闭着眼,感觉身体里热得要烧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冒烟一般,难受得要命。 他咳了两声,陈世霄立即心脏跟着高高揪起。 陈世霄即刻把人抱在怀里,把整个瓶口都塞进了季书冉的口中,冰凉生涩的茶水源源不断地顺着瓶口往季书冉的嘴里灌下。 季书冉表现得十分配合,如蒙甘霖一般大口吞咽着里面的凉水。 来不及咽进肚子的水则顺着嘴角往下流,零落到身体上,又被季书冉用手指抹掉,送进嘴里。 “不够,还要。”季书冉舔着嘴唇,吐出一小片茶叶,紧皱着眉心求他。 先是极寒,又是巨热,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陆容璋难道是疯了不成。陈世霄愈想愈是心疼,眉心耸成一个川字,直直盯在季书冉的脸上不放。 “对身体不好,冉冉,你再忍一下,珈南那小子应该快来了。”陈世霄忍住,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转声安抚道。 季书冉虽然意识迷糊,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辈,他的身体,自然自己是最清楚的。极冷极热的交替,就连身体皮肤都受不住,更别说是人体内脆弱的内脏,季书冉脱力地大口喘着热气。 说不定,这一次,赫连斐他父亲所赠的那颗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就用在这里。 但是季书冉还不知道,若是这起死回生的丹药吃下去,返生之后,原本自己身上所带之毒,是否会一同消散。 如果即便重生了,但是陆容璋这药依然作用在自己身体上,那岂不是变成了永远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就算起死回生了,也只不过是浪费一次机会罢了。 季书冉如今正遭受极热的考验,心里却拔凉拔凉的痛,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打落牙齿,也只能自己吞。 他还不想将这丹药用在现在这档口,即便要用,也必须要确保季书冉回生之后,陆容璋那药不会再回到自己身体里才行。 而此时,陈世霄看着季书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季书冉和珈南沟通的方式,陈世霄大概看明白了,这明显就是珈南曾经所说过的,他们楼兰的秘术——情人蛊。 按照当初珈南跟他所说,情人蛊服下之后,两人便可以心交流,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听到彼此的心音。 在楼兰,他们供奉并信仰着一位名为舍婆神的神明,由此衍生出一个舍婆教。舍婆教的地位,在民众的心中,一度比起皇室还要尊贵。只不过鉴于皇室掌管国家,所以舍婆教才会退居二线。 也正是因此,即便珈南只是区区一个二皇子,但是在楼兰本国的地位,却因为他舍婆教圣子的身份,比起国王的身份还要受人尊崇。 因为圣子是要将身心都奉献给舍婆神的人,同时,圣子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和舍婆神连心交流的人。 等珈南正式接受洗礼,他就能够传递神的旨意,舍婆神也可以通过媒介,将祂的神力赐予至珈南的身上。 到那时,珈南可以说是次神般的存在。 所有舍婆教的教众都奉行一夫一妻制,用来约束他们行为的就是——情人蛊。 为了严格遵循教规行事,舍婆教的教众都必须让自己和爱人都服下情人蛊,互相规束对方。至于圣子,就要把自己的情人蛊奉给舍婆神,以此表示自己对舍婆神的一心一意。 至于情人蛊具体的约束力,陈世霄所知也是甚少,他现在知道的这些,也都不过是珈南曾经亲口告诉他的罢了。 但无论如何,季书冉和珈南同时服下情人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已经成为了无法磨灭的存在。 陈世霄相信季书冉,也明确知道,若季书冉知道这是情人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轻易吃下它。 只是陈世霄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珈南竟然也学会了这样下作的手段,蒙骗季书冉服下这个药,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怀里季书冉还在哼哼唧唧地唤着难受,陈世霄伴着他一道冷汗滴下,看着季书冉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陈世霄何尝又不是心痛如刀绞。 有一刹那之间,陈世霄恨不得就此向陆容璋低头,恳请他救好季书冉,别再让他遭此一难。 陈世霄捧着季书冉面若金纸的脸,以额头抵上额头,温言软语地轻轻安抚,试图抵消掉季书冉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忽而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动静,声音不大,有些冲突,又像是双方都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言行。 陈世霄预感是珈南来了,安放下季书冉,用一件单衣虚虚地盖住他的身体。 他快走向门口,拉开门叶,果然看见珈南的脸,两人一对视,无数情绪在两束视线之间交杂,归寂于无声处。 部将见到陈世霄的脸,就意识到这人并非不请自来,向陈世霄禀告过后,便识趣地离开原地。 而珈南也不跟陈世霄客气,没有多余的寒暄和打招呼,珈南掀起下袍,三步并作两步就跨进屋里,紧随在陈世霄的身后。 “季书冉呢?他怎么样?”珈南心里还记挂着,方才季书冉哼叫着病痛的模样,心中左右是放心不下,来心似箭,一踏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地去寻季书冉的踪影。 陈世霄知道,目前仅靠他一人,救不了季书冉,多一个人,自然也是多一个帮手。 “他现在,很不好。所以才需要你帮忙,不论如何,一定要救他。”陈世霄语气沉重,此刻也顾不上横吃飞醋那些有的没的。 若是季书冉有个好歹,什么拈酸吃醋都化为惘然,没有了任何意义。 移开屏风,珈南这才将躺倒在地的季书冉收进眼底,他的呼吸窒了窒,显然没想到竟然会严重至此。 “书冉说,只要和他行过那档子事,便能解毒。然而事实上,不仅没有解毒,反而看起来更严重了。 书冉他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都是从身体里面冒出来的,多半要伤及心肺。我怕他再这样下去……”陈世霄忧心忡忡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把话说尽,像是避讳着什么。 自看到季书冉开始,珈南的一双眼睛没有从季书冉的身上移开过半刻,就像是用胶水黏在季书冉的身体上一般,从头一直打量到了脚。 “季书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珈南一个滑步过去,跪坐在季书冉的面前,把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腿上,关怀备至。 季书冉的脑袋歪着,视野已经变得极致模糊,根本看不清珈南的脸。 唯有那浓郁熟悉的香料味道,和莫名熟悉安心的依赖感,告诉着季书冉,跟前这人就是珈南。 “珈南?”季书冉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来,立刻被珈南握住。 季书冉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珈南生怕让他多等片刻,立刻回复他道:“我在。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不知为什么,季书冉总是觉得,在珈南面前的自己,跟在陈世霄面前,没有什么两样。他都不需要去强装镇定或是伪装成熟,来遮掩自己的疼痛,只需要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季书冉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急促地喘了两口热气,难耐地说:“热,好热。我感觉我的身体里…都要烧起来了。” 季书冉歪过脑袋,珈南猝不及防地看见他脖颈上的吻痕,无比清晰,赭红的颜色,像是一柄烧红的烙铁,烙在了珈南的视网膜上。 珈南的瞳中一颤,似被烫伤般撇过眼,将季书冉身上的单衣再次盖住他的身体。 关于季书冉的大概情况,珈南已经了解了大半,只是可惜的是,这种奇诡的药物,即便是他也从未曾见过,更何谈解毒。 “怎么样?这药你能解吗?”陈世霄不愿磨洋工,单刀直入地快声问他。 珈南收回视线,看向陈世霄,摇了摇头,“这种奇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会解。” 陈世霄几乎快被他气得笑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这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珈南着急忙慌地喊过来,难道就是让他来见一眼季书冉,顺便再听他轻飘飘的一句不会解毒吗? “你什么意思?”陈世霄眉头一扬,脸上蕴着低低的怒意,并着无法忽视的焦灼和担忧。 珈南拍拍陈世霄的小腿肚子,示意让他也蹲下来。 陈世霄皱了皱眉,顺着他的意思蹲下身体,两人的视线齐平,珈南说:“我虽然不会解,但是我刚从你们皇帝那里过来。看他的架势,他或是知道这事,他应有解毒之法。” “他既然是下毒之人,他自然有解毒之法,这难道还需要你来告诉我?”陈世霄周遭气息逐渐低沉,有些不悦,他忽然表情一怔,逐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反问,“你不会是想让我把季书冉送回到陆容璋那里去?” 提出这个主意会被陈世霄驳回,珈南自己也有所预料,所以并未表现出窘态。 “你不会解,我也不会,现在季书冉都快被这药折磨得要死不活,不把他送回去,难道眼睁睁看他受苦吗?”珈南此时还能保留一丝理智,跟他清清楚楚地剖析自己的意见。 道理陈世霄自然都懂,但是好不容易才把季书冉从虎口夺出来,又要把人送回去,陈世霄怎么可能甘心。 但不送回去解毒,在这里看着季书冉受难,仿佛刀刮在心上一样,陈世霄何尝不痛。 陈世霄没有表示明显的拒绝,也没有一下子同意,他保守地问:“就算我们把书冉送回去了,你怎么能保证陆容璋那人就会乖乖给书冉解药。而且就算给书冉解了药,陆容璋又会用什么手段再次把人留住,是我们都无法预料的事情。这一次把人送回去,再想救出来,比登天还难,你难道全都想清楚了吗?” 珈南来之前就已经把这个问题想过一遍,碧绿的猫眸之中闪烁着莹光,他对答如流道:“陈世霄,你当初在战场上的谋略和大局观呢,怎么回到雍朝就全都不见了?别忘了,今天你们的目的,不是救季书冉,而是逼宫篡位。 只要能将皇位,从你们皇上的屁股底下夺过来,你还怕救不出季书冉吗? 再者说,你熟读兵法,应该对美人计并不陌生,只要季书冉能够分散雍朝皇帝的心思,岂不是对你们的计划更加有利吗?” 第178章 珈南到来 珈南说的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十分可行,但是要让如今饱受病痛折磨的季书冉,还要再回去引诱陆容璋。 陈世霄绷紧下颌,盯着季书冉的双眼直直看去,他英俊锋利的脸上,露出百般心疼与不舍。 正值二人僵持不下,两难之际,季书冉挣扎着张口,点了点沉重的脑袋,应和一声,“我去。” “书冉……”陈世霄轻唤一声。 季书冉摸索着,攀上陈世霄的手,两手相握,覆着湿湿的一层汗液。 “世霄,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季书冉苍白的脸上,十分艰难地牵扯出一丝笑容。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陈世霄面上苦色难掩,挣扎片刻,终于点头同意。 陈世霄附身在季书冉的嘴唇上落下轻吻,“冉冉,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季书冉已经接近耗费全部体力,只能虚声应他:“好。” 珈南的视线在陈世霄和季书冉两人身上游弋,眸光略显暗淡,故作轻松地牵扯出一抹笑。 他探出双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了一把,再印到季书冉的额头,笑着说:“小季大人,还有我,救出你,可不只有陈世霄一个人出力。” “谢谢。”季书冉的声音已经沙哑得落不到实处。 珈南摇摇头,视线移开,“不必客气。” 对于陈世霄来说,珈南对于季书冉的态度实在过于暧昧,已经大大跨越了友谊的边界。以他的性子,必然是容忍不下的,但一想到珈南的那个情人蛊,陈世霄心中便似百爪挠心,不知道如何是好。 珈南对于陈世霄来说,是情敌,自然也是不打不相识的兄弟。 他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也没有出声制止,只是默然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关于那个情人蛊,陈世霄一定要找个时间,向珈南问个清楚,究竟有什么用。 既然定下计划,为了救季书冉也必须要把突袭的时间提前。陈世霄为了不给季书冉压力,并没有把整个计划都告诉他,只让他想办法牵绊住陆容璋的动作就好。 陈世霄抱起季书冉,再次飞身而上屋顶。 珈南没有中原的轻功,无法跟随,只能把他来时的路线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陈世霄。 陆容璋此时已经转移阵地,回到了养心殿。 陈世霄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密道,把季书冉则送回了坤宁宫。 离开之前,陈世霄故意弄出动静,引起御林军的疑心,紧跟着飞身而去。而紧随其后的御林军大破房门,见到的却是消失了足有两个时辰的季书冉。 为首的领队大跳步冲进门内,看见季书冉自然是被吓了一大跳,顿时驻足在原地。紧跟在领队后面的侍卫们不明所以,差点撞上领队的背部。 众人一惊,连问怎么了。 领队赶紧转身带着人出去,关紧房门,他对着几人吩咐道:“你们去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全部给我把坤宁宫围死。尤其是这间屋子,就是一个苍蝇,也不能放过!不许任何人进出,直到我把皇上请来,都听清楚了没有。” 几名侍卫哪里敢有二话,纷纷表示听命,其中一人去召集其余侍卫,剩下的人严阵以待。 领头的队长脚下生风,飞速冲回养心殿,把陆容璋给请进了坤宁宫。 没有让季书冉等太久,很快,房门被人打开,陆容璋踏步而进。 看见如今季书冉的模样,陆容璋的脸色一沉,伸手拦住身后跟着的太监侍卫,把所有人都留在了门外,只身而入。 徐英担心还有埋伏,还想再说些什么劝解,却被陆容璋一个眼神制止了下来。 房门关紧的声音再次响起,陆容璋靠近季书冉的身边,低头,将季书冉从头审视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自然,他的表情也随之愈发难看,面色沉若死水,幽幽地盯住季书冉的双眼。 季书冉此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依然能够清晰地分辨出眼前的男人就是陆容璋。雌雄药之间的吸引力远比大脑的意识要清晰,主人的来临,便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降临在季书冉的身上。 季书冉情不自禁地向陆容璋伸出手,呜呜咽咽地喊他的名字,嗓子已经沙哑地听不出本音:“皇上…皇上……” 陆容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有给多余一丝表情,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若季书冉此时意识清醒,恐怕要被这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季书冉,你怎么能这么脏?”陆容璋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毫不客气地贬低他。 很显然,季书冉身上的痕迹已经或多或少落进了陆容璋的眼底,而即便没有那么暧昧淫\/靡的印记,仅凭季书冉如今的下场,陆容璋也已经猜到了方才发生的所有经过。 原本应专属于自己的宝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抢先占有,这种挫败感和愤怒、悲痛,陆容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陆容璋垂眸看向季书冉的脸,却只能把满腔悲愤用来言语侮辱季书冉。 或许也是陆容璋在为自己鸣不平,凭什么,那个人宁愿是别人,也不可以是自己。陆容璋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了哪儿。 可季书冉如今已经听不大懂陆容璋的话,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身上难受得要命。热得恨不得刮一层皮下来,将里面的肉和血摊开来,在雪地里冰冻住才能好。 “救我,皇上。”季书冉的手指勾住陆容璋的衣袖,发出轻微的求救声,冥冥之中,他仿若接收到什么信号般,哀求他道,“容璋,陆容璋,我好难受。” 热,足以将人烧干的热在身体里蒸腾,季书冉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肚子里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沙漠,暴晒、干燥和无与伦比的炎热,几乎把他折磨得发疯。 季书冉无意识地开始挣扎,身上的薄被在动作间滑落,露出他白洁如玉的身体,和触目惊心的深色吻痕。 陆容璋的视线冰冷地在季书冉的身上掠过,所有的痕迹,每一处形状,似放映片般深深刻印在他的眼底。他的眸色沉沉,脸色铁青,掩在宽袖之下的手心里紧紧攥着拳,几乎能听见骨骼错位的咯咯声响。 一直盯着看,一直看,陆容璋如自虐般死死注视着每一个痕迹,直到自己再也忘不掉,现在季书冉的模样。 陆容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向窗外的雪景。 “到底,怎么样……才可以,救我……”季书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是话语中夹着低低的哭腔,纤细的嗓音里,盛满了不堪重负的痛苦。 他已经无法再维持原有的尊严和平静,实在无法忍受地向着陆容璋求饶。 恨吗,陆容璋当然恨季书冉,简直恨得要发了狂。 第179章 无药可解 有多爱他,自然就有多恨他,陆容璋恨季书冉心里凭什么装不下自己的位置,陆容璋恨季书冉为什么要和别人行房,脏了他的身体。 可是真正见到季书冉涕泗横流地伏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因为药物的药效而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陆容璋的心底突突地打着跳。 无论陆容璋承认或是不承认,他也心疼得像是要碎了,仿佛一柄血淋淋的刀要把他的心脏从中劈开两半,酸痛难忍。 陆容璋的舌头裹着牙根舔了舔,重新对上季书冉通红濡湿的双眼,挤出一个笑,说:“救你,当然可以,只有我能救你。但是,季书冉,你得跟我做,你明白吗?” 季书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眨,黑眼珠不安地对着陆容璋的眼睛转了转。他仍是满脸迷茫,似乎没有听懂陆容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人。”陆容璋扬声唤人。 徐英很快领人站在了门口,身边的小太监想要开门进去,被徐英打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待命。 “皇上。”徐英回应他道。 陆容璋看着季书冉,压下眼,不冷不热地说:“拿个浴桶过来,盛满温水,不要太烫,也不要过凉。” 徐英不敢有违,应声点了点头,领人转身离开。 浴桶很快就被徐英手下的太监们,团抱着送进了屋内,陆容璋正在屋子里等他们,身后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面似乎还有些动静。 小太监们明白在皇宫里做事的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因此不敢有半分的逾越,更不敢眼珠子乱飘。他们跟在徐英屁股后面,把事情办妥,就本本分分地退出了房间。 皇上没发话,徐英自知自己也不便久留,因此同样垂眉低眼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温热的浴桶。 陆容璋将双手从季书冉的背后,以及腿窝下穿过,把人整个抱在怀里,成公主抱的动作走向浴桶的方向。 季书冉仰躺在他怀里,淡淡的龙涎香如雾缭绕在他的身周,季书冉的胳膊搭在陆容璋的脖子里,露出安顺的笑。 “救我。”季书冉的脸贴在陆容璋的胸前,身体里的炎热已经开始滚烫地灼烧起脏器,尖锐的,被燃烧的剧烈痛感像火一样窜起。 他又哭又笑,额头上冷汗弥补,崩溃的神色在脸上蔓延,漂亮的脸上空一片煞白,土色难掩。 季书冉缩在陆容璋的怀中,呢喃道。 陆容璋的脸冻得像冰块,垂眸看了他一眼,问:“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季书冉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的痉挛,双眼不堪疲惫地逐渐有合上的趋势,季书冉的喉咙口缓缓缩了缩。 自此开始,他吸一口气,需要吐出三口气才能继续进行接下来的呼吸。极致的痛苦从身体折磨至灵魂,季书冉觉得自己要窒息得休克昏迷了。 疼痛的感知越发变得不敏锐,季书冉那一瞬间,酷热严寒都感知不到,唯有锤子般的钝痛一下一下敲打他的神经。 他的身体慢慢变软,变沉,喉口突然出现不自知地挛缩,季书冉极力翕开一丝眼缝,努力去瞧陆容璋,却只是一片虚无。 仿佛感觉自己,真的就站在死神的门前,只要叩响那扇大门,便会坠入无底深渊,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求他:“救我。” 那一瞬间,陆容璋的手兀地发紧,两条胳膊牢牢桎梏住怀里的身体。 他的大脑摒除了所有的杂念,外界也好,心理上的也罢,剩下来的唯有万般不舍,千般心软。 在预感到季书冉生命力消逝的那个刹那,九五之尊的帝位忽然褪去了万彩光阑,整个黯然失色的世界里,陆容璋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似被万箭穿心而过,钻心之痛,不外乎此。 但他现在手里正抱着的这个人,刚刚才背叛了自己,陆容璋闭上眼,深呼吸了两口气,猛地把季书冉往浴桶里面用力一抛。 “咚”一声,水花四溢,溅起陆容璋一身的水点子。 季书冉刹那之间恍惚以为自己溺水要死,离死亡越近,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苍茫大地一片白雪,金光俯照,薄薄烁烁,厚雪堆积的世界里,一切都静了下来,仿若天地之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静得可怕。 这一次,季书冉真的以为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感受不到了五脏六腑的存在,彻底的窒息,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能不知所措地高举双手求援。 大量的温水灌进季书冉的口鼻,烫,烫得身体上的皮肤蜷起弧度,季书冉觉得自己就像被扔进了火锅里,快被烫熟了。 他寒颤着想要大呼救命,但喉咙口像是萎缩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边的沸水席卷而来,漫无止境的恐惧填满季书冉的大脑,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完全决堤。 突然一只手扼住季书冉的脖子把他提起来,被温水包裹之下,季书冉皮表之下的血管微微扩张,泛起粉红的颜色。 陆容璋的手腕、虎口用力,把季书冉的脖子上勒出鲜明的红痕,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倒灌进身体,季书冉无法呼吸,眼睛紧闭,唯有泪水倾盖如注。 第180章 回到身边 (如果看不懂这章倒回前两章,找到自己原本看的地方,然后衔接下去看) “冉冉,你别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陆容璋眼底神色变幻,他掀了掀嘴唇,不屑一顾道,“是你非要作践你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脏,要不然,我也犯不上让你忍着痛,也给你洗澡。” 情况所致,季书冉已经无法为自己开解,他胡乱地在浴桶里扑腾着,动作幅度愈来愈小,溅出的水花也变得寥寥无几。 他涨红了脸,往来明艳动人的眼睛变得空洞,只是不断地对陆容璋重复:“救我。” “记住了,这是你求我的,不要闹得自己后悔。”陆容璋冷喝一声,扼在季书冉脖子里的手忽而转变方向,用力托住他的后脑勺,怼向自己的方向。 双唇紧贴,比起吻,更像是陆容璋一口对着季书冉的嘴唇重重咬了上去,鲜明的刺痛感激起季书冉的反抗意识。 但很快,他抵触的双手手腕,被陆容璋一手攥住,固定在一旁的身侧。 暴力的爱抚,冰冷的情欲,钢铁般的坚毅与汹涌的欲望彼此交错融聚,陆容璋俯下身子,越吻越深。舌尖长驱直入,惩罚般在里面搅乱一池春水。 “唔——”微弱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季书冉反抗他,却又很快被陆容璋融化在这激烈的吻中。 这时,陆容璋微微昂起头,退了出来,未来得及吞咽的口水牵扯出细长的银丝,陆容璋探舌将嘴边的丝液舔入口中。 接着他用牙咬破自己的嘴唇,浓红的血涌出来,老套路,但是屡试不爽。季书冉的鼻尖动了动,顺着血液的味道凑到陆容璋的嘴唇上,轻轻舔了舔那点血沫子,身上的难受消退了些。 自己身上的药果然不是别的,就是单纯因为之前陆容璋给他塞进去的那个药丸罢了。 鲜红的血缕缕润入喉间,季书冉的眉心微皱,缓缓睁开眼,看清面前陆容璋的脸时,整个身子猛地僵住。 不知何时起,浴桶里的水已经被季书冉扑腾得彻底凉了下来。 体内的灼热稍稍褪了些,季书冉的双手撑住木桶的边缘,想要离开陆容璋的怀中,却反被陆容璋用力按在原地,不容他半分动作。 “怎么,季书冉,你就是如此忘恩负之辈。才给你尝点甜头,你就要走?”陆容璋的瞳中战栗,所有想要关心的话,一出口,便成了尖酸刻薄的嘲弄。 季书冉不再抵抗,他没有道歉,也没有道谢,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舔舐着陆容璋唇中血液。 这不是吻,陆容璋只觉得自己在季书冉眼中,单单是个盛装鲜血的器皿。 坦白讲,意识到这一点,陆容璋的心里并不好受。他的脸上一时青白变幻,下颌绷得更紧,心里拧巴得很,视线如渊,盯着季书冉,像是要吃人。 陆容璋的血像是季书冉特供的镇定剂,身体里所有的剧痛与灼热都随之逐渐消退,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季书冉能够感受到,即便有了好转,也只不过像是往熊熊大火上破了一盆水,但是火种还滞留在身体深处,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子。 “我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两人相识相知相伴这么久,根本不需要重逢寒暄的惺惺作态。季书冉没有跟他绕弯子,捂着肚子问他。 陆容璋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扬起一层薄笑,这么久了,他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才开始泛起浅浅的笑意。 他伸手一掐季书冉湿淋淋的腰,压向自己,他并没有留劲,强制的力量几乎把季书冉整个人拍在浴桶板子上。 季书冉慌乱间伸出手抵住边缘,才令自己的肋骨免遭此难,他猝然抬头看向陆容璋,只堪堪见到陆容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起水红。 陆容璋弯腰逼向他,在季书冉的眼皮、鼻子、脸颊、嘴唇络绎留下连绵的吻,陆容璋歪头到季书冉的颈间,含住他的喉结深吻。 季书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似是没有预料到陆容璋会有这种动作,他咬住牙关,满面羞赧地要推开他,又被陆容璋用力按住身子。 陆容璋说:“跟我做就好了,跟我做。”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闭着眼,颤抖的睫毛似乎有些湿润,陆容璋的舌尖顺着喉结而上,攀至季书冉的下巴,再缓慢地亲吻至唇瓣。 陆容璋的外袍,玄色狐氅滑落在地,柔软地摊开在他脚下。 季书冉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容璋的瞳孔,一字一字问:“跟、你、做?” “对,你和陈世霄做过什么,原原本本,一模一样,再跟我做一遍,就是这样。”陆容璋咬了咬下唇,眸色沉淀,冰凉的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季书冉的手指没由来地颤了颤,问:“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陆容璋的喉结滚了滚,闭上眼,再次睁开,他说,“我也不会让你痛,更不会让你死。季书冉我承认,是我败了,败得彻底,我爱上你了,我放不下你。即便你心里有别人,我也不想放弃,所以我一错再错。但是我不后悔。” 话至尾声,陆容璋的神采再次变得坚定,他没有放松抱住季书冉的手上力道,只是静静地等季书冉的回应。 季书冉不由自主地咬紧下唇,心里一紧。对于陆容璋的话,他不敢冒下定论,只能再次出声询问:“除了跟你做之外,别的解药的办法呢,是什么?” 陆容璋毫无羞愧之色,言语间,语气已经逐渐趋于平静,他说:“我也还不知道,要把司雨柔叫过来盘问。只是我当初从未想过,会让你如此厌弃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认命,乖乖待在你身边一辈子吗?”季书冉展露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却暗含讽刺之味。 陆容璋随之嗤笑一声,自嘲道:“是我错了。” 窗户不知怎么,翕开了一条缝隙,阵风呼啸,大雪再次洋洋洒洒地弥漫在广阔天际之间。寒风将大雪吹进屋里,零零散散地落到两人的头上、身上。 季书冉下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子,一抬头,却见陆容璋俯视自己的眼神。 满眼温柔。 仿若天地之间,只此二人,还有漫天纷扬的雪。 陆容璋的视线从季书冉的头顶,一直移向窗外的世界,笑了笑说:“他朝若是同淋雪,也算今生共白头。” 季书冉的心头微微有些触动,他刷的从浴桶里站起来,长时间没有活动,双腿一时有些麻木,季书冉连忙握住桶缘撑住身子。 陆容璋的速度比季书冉更快,他一把捞起地上的狐氅,将季书冉整个裹住带出浴桶。季书冉行动不便,陆容璋就依然将他打横抱起,抱回床上。 季书冉身上的水珠被陆容璋用狐皮擦干,陆容璋手上忙活没听过,继而再把季书冉囫囵塞进被子里,他掖好被角,不让寒风泄进来。 状似温馨的画面,但季书冉体内余毒未解,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想到援军还在宫外,现在依然是十万火急的局势,陈世霄那儿还在等季书冉的消息。 千钧一发之际,季书冉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更何况他的目的不只是给自己解毒,更要分散陆容璋的注意力,以便宫变行事。 季书冉正心思回转间,不知该做什么,腹中一绞,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来。 季书冉一下子抓住陆容璋的手,他这次已经痛出经验,没有那么不耐痛,只是紧锁眉心问他:“不是说要传唤司雨柔么?” 陆容璋长叹出一口气,喊了一声:“徐英!” 徐英应声而至,在门外候着。 “去把司常在请过来。”陆容璋说。 徐英领命离去,陆容璋仔细盯着季书冉的脸,心下叹息,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匕。他掏出匕首,就往自己的掌中划去,这是又要给季书冉喂血的架势。 季书冉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制止了陆容璋的动作,陆容璋看着他的眼睛里,有些疑惑,但也并没有继续下去。 “怎么了?”陆容璋问。 季书冉摇摇头,回他道:“我能感受到,你的血已经没用了。方才的痛,是从血里来,这一次,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再下一次——” “不会再有下一次。”陆容璋的眼皮突然跳了跳,他收回匕首,握住季书冉的掌心,慎而又慎地向他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发誓。” 这不只是给季书冉的惩罚,陆容璋深深地感受到,这也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严惩。亲眼看着季书冉受此磨难,陆容璋心上所受折磨,不比他轻。 季书冉没遭太久的罪,在徐英的牵引下,他很快就把司雨柔带了过来。 季书冉没有亲眼见到司雨柔的到来,屏风再次挡住了他,外面是陆容璋和司雨柔的交谈声。 趁此时机,季书冉也通过心声传递,将自己的处境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珈南,包括陆容璋所说的解毒之法。 “妾身参见皇上万福金安。”司雨柔弱弱的嗓音穿过屏风,传进了季书冉的耳朵里,季书冉聚精会神地仔细听起来。 陆容璋走到主座坐下,随口一句,“起来吧。” 二人的交流省略了多余的绕弯子,陆容璋也没有跟她客气。 他安排她坐下之后,就直接把季书冉的现状告诉了她,并求一个除了行\/房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解药的办法。 司雨柔面露难色,拧着眉心看向陆容璋,手上死死扣住帕子,几将要把绢帕抠出一个洞来。 陆容璋似有所感,沉下嗓音,摆出脸色,“朕不想在你这里浪费时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皇上,”司雨柔突然跪在陆容璋的跟前,低着头,身体微微发着冷颤,“此、此药,初次发作时,雌药之体除了与雄药之主行\/房之外,别无他法。但此次之后,便不再有这个限制,只是还需要雄药之主的血。” 这个声音,不止陆容璋听见了,季书冉也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一丝欲望的来源,所以真切听见时,倒也没有了那么出乎意料。 但有了心理准备,与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确要和陆容璋做那档子事,是完全不一样的。 季书冉冷不丁冒起冷汗,心理上不自禁地开始有反胃和抵触心理,但他的身体,似乎早已跃跃欲试,完全做好了迎接陆容璋的准备。 心理上的抵触和身体的欢愉仿佛是拔河的两端,将季书冉拉扯其间,动弹不得,季书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却不知道该作何行为。 而在这个时候,心脏的另一边,珈南也已经把这个消息如数告诉给了陈世霄,毫无遗漏。 陈世霄并没有如珈南所担忧的那样暴起,他只是脸色愈发沉重,面若土色,不发一语。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陈世霄自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突突地跳,这个噩耗,与季书冉百受折磨的样子不断在他脑中频闪。 他的脑子里很乱,一时竟也无法分辨,到底应该默许,还是坚守季书冉的独有权。 虽为情敌,却也是朋友,陈世霄心中的痛苦与纠结,珈南又何尝不知道。但事已至此,就算守住了季书冉的清白,那季书冉的安危呢,难道就此放弃了他的健康吗? 珈南搭在陈世霄肩膀的胳膊有些紧,身上已经浅浅发了一层冷汗。 良久,珈南听见陈世霄问:“如果不那样做的话,书冉会死,对吗?” 初时,珈南还想安抚陈世霄的心情,可看着陈世霄焦灼之中,落寞尽显的脸,嘴巴张了几次也没能落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我看来,按照此药之毒。即便保证了生命,也无法确保他会不会落下病根。”珈南抿了抿嘴唇,缓缓说,“如若因为今天不解毒,终身被此药拖累,恐怕……” 季书冉是什么身子,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本就身体羸弱,纤瘦如柳。 若是再有这个毒安在身上,以后岂非日常的生活也要受此影响。弱不禁风,季书冉该怎么拖着这样的身子去争取自己所要的一切。 “罢了,”陈世霄闭上眼,靠在墙上,喃喃道,“罢了。” 第181章 只是治病 他仿若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不断地下坠,胸口里堵着一口闷气,陈世霄的眉心微微抽搐,抬起手臂将双眼遮住,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大脑中很混沌,只有季书冉的脸和声音虚虚无无地飘着,陈世霄嘴角抬了几次,依然沉沉地压了下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舍不得。 可是他没办法。 另一边,陆容璋坐在了季书冉的床头,两人的视线对视,缓缓落进对方的眼睛里。 “刚才司雨柔的话,你已经听见了,”陆容璋问,“你怎么想的?” 季书冉的目光从陆容璋的脸上渐渐移走,看向了窗外漫天纷扬的雪景,他的视线轻眨,心思浓得像一团晕不开的墨。 独自思考了很久,季书冉才转头看向陆容璋,问:“那你能放了我吗?” 陆容璋的掌心倏地收紧,指骨清晰分明,青筋虬起,他的嗓子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忽然,陆容璋又捧住季书冉的手,仔仔细细地注视着他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怎么会和你轻易分开,我还需要你的血。”季书冉神色依然凝重,但是语气却轻松了些。 如今是他自己在生死线上徘徊,就没有理由再冷着脸,好似自己被万般迫害的模样。 这一次,反而是陆容璋吃不准自己的心思,有些犹豫起来。 明明是他肖想了许久季书冉的身体,如今房\/\/事在即,陆容璋却突然冒起三分羞涩,尬坐在床头。 手举在半空中又放下,陆容璋抓了抓手下的衾被,莹润如玉的俊脸染上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我们这是治病,”季书冉吐出冰冷的话语,反手拉住陆容璋的手腕,移向自己,“这不是爱情,所以,没有关系。我只是个男子,贞洁……算了,活下去再说吧。” 这番话,季书冉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给陆容璋听的,还是说给自己洗脑的。 只是季书冉也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踊跃的心跳声,震个不停。 季书冉闭了闭眼,试图麻痹自己的心,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容璋的脸,缓缓抬头亲了上去。 却在唇印即将落下之前,陆容璋侧过了脸,因此,季书冉的嘴唇落在了陆容璋的右脸上。季书冉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陆容璋牵起一抹苦笑。 陆容璋神色有些愁伤,语气却淡淡的,“虽然这是我原本的目的,但我也有些心疼。我已经逼你至此,至于亲吻这样甜蜜的事情,或许已经不适合了。你也说了,与我之间,不是爱情,既然是治病,便不要再给我幻想。” 说这话时,陆容璋的心脏似有钝痛,一揪一揪得疼,但他好似已经习惯得麻木了,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季书冉的冷漠,现实的残酷,都给了陆容璋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像是告诉他,他从前所有用在季书冉身上的手段都白费了,甚至极其肮脏下作,以至于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若是他没有强逼季书冉,如果他也能像陈世霄那样待季书冉,只是单纯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季书冉的身上,是不是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但陆容璋知道,自己和陈世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们的志向也不一样。陆容璋对皇权的渴望非比寻常,这是他心里永恒的一座大山,也是彻夜难眠的执念,唯有将皇位拢于掌下,陆容璋才认为自己残破不堪的人生拥有一丝意义。 所以陆容璋绝不可能像陈世霄那样,傻傻地,以赤诚之心,不计回报地爱季书冉,守护季书冉。在这一方面,陆容璋承认,他的确不如陈世霄。 因此,在这场爱情的博弈之中,陆容璋败了,一败涂地,没有分毫转败为胜的机会。 陆容璋为自己脱下龙袍,随着外袍的褪下,陆容璋精壮有型的身材从中显露,他俯身跪上床,掀开被子把自己也挤了进去。 被子里已经被季书冉捂得很热,一直站在窗边的陆容璋,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将季书冉冻得一个哆嗦,抬眼看他。 季书冉问:“你可以吗?” 两人紧张的气氛这时候才有了一些回暖,陆容璋眉心一皱,反驳他道:“我是真龙天子,怎么可能不可以?” 季书冉深吸一口气,做足心里准备,才双手攀上陆容璋的脖子,“那我们速战速决吧。” 陆容璋脸色变得更差,没好气地说:“这个不行,我做不到速战速决。” 意识到陆容璋说的是什么,季书冉心里一突,没有再拿正眼看他,错乱之间,眼睛缓缓低了下去。 季书冉闭上眼,手心不由自主地握住拳,呼吸变得逐渐平缓。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字——陈世霄。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烂的恋人了,季书冉无法自控地不断瞎想,仿若陈世霄的每一声呼吸,每一个表情都历历在目,他没办法忽视。 他开始构思该怎么向陈世霄赔罪,又该如何去解释这现在的一切,可在这铁一样的事实面前,一切的辩解都显得无比苍白。 季书冉明白,按照陈世霄的性子,并不会对自己为难。 季书冉真正跨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是他给自己定下的道德底线。只是现在看来,便显得无比可笑。连季书冉自己都无法否认的荒谬。 “你在想什么?”陆容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季书冉陡然睁开眼,才忽然意识到陆容璋方才寸步未动,一直在安静地看着自己。 有些窘迫,或者说是季书冉不愿意面对现实,他侧过了头,低声说:“没什么,我们赶快吧。”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到底关乎你的生命。而且,我也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会是如此糟糕的回忆。”陆容璋耸起眉心,墨发垂下,散在两人的耳侧。 他的嗓音温润,转眼间又变成了那个谦谦君子,用着哄孩子的语气,对着季书冉柔声说道。 第182章 四人会晤 季书冉将脸回正,与他对上双眼,瞳孔里倒映出陆容璋关心的神情。季书冉说:“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算了,我什么都没有想。既然要治病,那就快些吧。” 话音落下,季书冉主动抱上陆容璋的脖子,催他快些,不要再慢慢吞吞地伤春怀秋,只是季书冉自己的眸中,也仍是一片虚无的冰凉。 陆容璋也不再说话,覆在季书冉的身体上,将人整个笼于自己的身下。 褪下龙袍之后,陆容璋身上的龙涎香便淡了许多,更明显深入鼻间的,是漫天遍野的雪籽味,生冷得冻人。 季书冉闭上眼,陆容璋的手则缓缓往下伸去。 这时几个小太监的声音连绵响起,似数道冷光划破凝固的空气。 “不行,不行,不能进,皇上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国王陛下,您应该留在前朝,而不是闯进后宫里来!这不合礼数!” “快!侍卫呢!把人拦下!” 小太监们急红了眼,扯着尖细的嗓子一个劲地喊,抖得喉咙乱颤。 错乱无序的脚步声阵阵响起,在厚重的雪地里踩出咔咔的声音,屋内两人的神经一紧,所有的动作就此停下,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下一秒,被太监侍卫们拦下的人发出了一声低喝:“我知道人在里面,你们拦我也没用。让开,我要进去,或者让陆容璋出来见我。” 这个声音,无比耳熟,貌似是之前见到的,那个云昭国的国王。但不仅于此,对于季书冉来说,更为相似的,是陆定羲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陆容璋冷下脸,神色很不好看,盯着窗外的视线同样不怀好意。 不知怎么,季书冉的心底敲起了鼓,莫名升起一股浓郁的不安感,愈演愈烈。 季书冉虽不明白,这种抵触情绪是从哪里而来,但是他知道,一定和那云昭国国王太史恪有关。 难道陆定羲真的死而复生了?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呢? 季书冉的心思微变,总觉得等到见到外面那人,便会一切真相大白。更可怕的是,季书冉认为,这所有发生的事,都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不是云昭国的国王么,难道你认识?”季书冉觉得陆容璋知道的比他要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容璋的脸,想套些话。 陆容璋的视线重新回到季书冉的身上,回道:“差点忘记了,你还没见过他。” 季书冉的面部一紧,心跳有些加快,“我见过,在前朝的时候,我还知道他叫太史恪。” 陆容璋没有回复季书冉的话,只是安抚地摸了摸季书冉的脸,神色之中却别有深意,看得季书冉满头雾水。 季书冉没有放过这次机会,追问道:“他怎么会从前朝到后宫来,是来找你的,还是……” “既是来找我的,也是来找你的。”陆容璋说得模棱两可。 季书冉心底突突地跳,显然很不满陆容璋这三缄其口的态度,反口问:“我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卖关子,难道他很神秘?”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你亲眼见到他,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陆容璋帮季书冉挽好耳边的头发,脉脉深情间寒光一烁,“可他来的不是时候,太扫兴了。” 门外徐英还在继续领着人阻挠太史恪前进的步伐,太史恪听上去却已经极其不耐烦,似乎并不再想把时间放在徐英身上磨洋工。 “滚!”太史恪忍无可忍,拂开眼前几人,破出侍卫们的包围圈,领着人冲向门口,一脚把大门踹开。 身后的人连忙追上,却赶不上太史恪的速度。云昭国使臣护卫挡住外面的太监侍卫,呈半包围的弧度将太史恪守在圈内,亦步亦趋地往屋内而去。 太史恪拔剑而出,“噌”一声银光乍现。 他足下步伐大迈,快步向前,横劈竖斩,将挡在门口的重重帷幔砍成破布烂绸。 “嘶嘶嘶”的声音在刀剑之下,显得格外刺耳。 随着掉在地上的帷幔越来越多,陆容璋瞬间披上外袍,粗粗系上腰带,闪身到太史恪的跟前。 他一把握住太史恪的刀柄,拦下对方前进的步子。 视线交接,如狼似虎,冷冷一射,如寒芒乍开,冷电一窜,短兵交接之间,已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重重怒火。 “你发什么疯!”陆容璋眉眼沉沉,冷斥一声。 太史恪凉凉一笑,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床上,说话声铿锵有力:“我来带走他。” 那儿隆起了一道人影的弧度,季书冉的头探出来,疑惑地看向这边二人。在看清太史恪真容的那一刹那,季书冉只觉得一股森森凉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里。 这个瞬间,季书冉的瞳孔甚至都微微放大,似箭一般直直扎进太史恪的脸上。 不对,他不是太史恪,这就是陆定羲! “太、太子……”季书冉嘴唇微颤,再和太史恪对视的那秒,季书冉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顿时移开眼,极力稳住自己的所有情绪。季书冉的指甲掐进肉里,尖酸的痛意从掌中一窜而起,气压愈发变低,脑中也似混了水泥,变得迟钝。 这不是幻象,也不是梦,陆定羲他没死。 “你不是已经……”季书冉凝住眉心,不解地开口问道。 “我不是已经什么?已经死了?”陆定羲嘴角的笑意阴翳,他对着季书冉挑了挑眉,“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季书冉,我的确没死。而且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你走。” 季书冉的视线在陆容璋和陆定羲的脸上不断流连,却并没有立刻信下他的话,“你要带我走?” “是啊,季书冉,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比你先死呢?”陆定羲唇边的笑意愈发变冷,几乎堪称有些扭曲。 这时陆容璋发了话,他慢悠悠地问:“不论你是太史恪,或者是陆定羲,你最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你自己本人怎么从雍朝的皇宫里离开么?” 是的,不管他现在是云昭国国王太史恪,还是雍朝前太子陆定羲,都早已不是那个在雍朝可以呼风唤雨的皇太子。 这里早已有了新主人,那就是陆容璋,绝不会应允陆定羲在他的地盘为所欲为。 陆定羲正要反驳陆容璋,蓦地一道青绿色的身影从窗户里翻身而入。 赫连斐手中紧紧攥着一颗莹光宝绿的珠子,他献宝般向季书冉的方向递去,“书冉,我带你回昆仑山,去找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你。我实在不忍心,不忍心……” 赫连斐一转头,瞪向陆容璋。 陆定羲有些被赫连斐说的话弄懵了,半分错愕,问:“季书冉怎么了,为什么要你救他?” 而此时,季书冉捧着胸口向珈南通风报信,让珈南跟陈世霄随时做好逼宫的准备,陆容璋现在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分神督战。 第183章 四人对弈 这下子,屋内所有人的焦点都凝聚在了赫连斐的身上。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冒出来就捧着个珠子说要带季书冉走,令其他人就是想忽视也困难。 看赫连斐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像是才罹患一场大病的虚样。众人神色微妙,齐齐看向他的眸光也带着探查的意味。 三人各不对付,呈三足鼎立之势,互相冷眼相待,不给对方任一好脸色看。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季书冉没忍住,替那边二人开口问道。 “我,”赫连斐的动作一下子放缓了,他踌躇着站在原地,眼神轻轻地飘向季书冉的脸,说,“我想带你回昆仑山,凡间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 昆仑山是仙境,你进不去,但这是我的内丹——” 赫连斐将那颗碧绿的珠子双手奉上,献在季书冉的眼皮底下,尽力扬起一个好看的笑脸,他说:“只要你服下我的内丹,我就有办法带你过去。” 说到最后,赫连斐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个,“好吗?” 季书冉转头看向陆容璋,与陆容璋双眼对视。陆容璋的脸色不变,依然沉如秋水,只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季书冉不懂精怪鬼神,但也明白内丹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至关重要。 所有的修为法力都凝聚在这一颗小小的珠子上,若说季书冉再与赫连斐保持联系,心上已很是纠结为难,再要让他吞下赫连斐的内丹,季书冉是万万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 虽然两边都犯难,但是季书冉更不想欠赫连斐那么大的人情。 季书冉虽非圣母,可本心依然以良善为出发点。赫连斐为他做得太多,季书冉不想赫连斐一错再错,也不希望两人的纠葛越陷越深。 “我不能跟你走。”季书冉沉默稍顷,对着赫连斐说。 赫连斐的脸色白了白,顿时伸直手臂指向陆容璋,大声质问道:“所以呢?你不跟我走,就是要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吗? 你心悦那个陈世霄,我见他也是真心待你好,我便忍了,可是这人呢! 他囚你、辱你、害你,你又为什么抛下我,要选择他!” 嘶声力竭,涕泪交垂,赫连斐的眼眶通红,连声线里都情不自禁地打着颤。声声句句,似乎都在唾弃季书冉这个不长眼睛的“负心汉”。 身体上的折磨已经够季书冉吃一壶的了,这三人又像杠杆似的杵在这里,就像组团来搓麻将的,三缺一,就差一个季书冉。 季书冉对着这间屋子一阵天旋地转,脑瓜子嗡嗡的,使着劲地疼。 季书冉的掌心撑着床,想要借力支起上半身,锦被滑落,露出他精瘦白洁的上半身和肩胛骨。 赫连斐委屈归委屈,哭归哭,见到此情此景,仍旧忍不住闪现到季书冉身前。 他伸臂一遮,就想要把季书冉挡在袖下。 赫连斐的手才伸过去,就被季书冉毫不留情地挥手打开,季书冉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愿意陪他们再演这恶俗八点档的狗血戏码。 “不必遮掩,我有的你们都有,没什么区别,我哪里有那么矫情。 难道你们喜欢我,我就与你们不是一个性别的吗,世间哪有这种道理?”季书冉很不喜欢他们这样过度占有的保护欲,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他们的所有物。 季书冉一瞬间为自己感到悲哀,明明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却被封建社会的沉重枷锁环环套住,令他在这条狭长的道路上寸步难行。 但其实或许,季书冉也可以不再需要顾及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债,或是一大箩筐的教条礼数。完全根据自己的心去活,或许又能为季书冉开拓出另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被季书冉拍开手,赫连斐的身心再一次怔在了原地。 季书冉理顺自己的逻辑,长换了一口气,假以颜色地对赫连斐微微一笑,说道:“赫连斐,我的确非常感激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服下了你的内丹,若是平安无事便算了。 若出个万一,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你的家族要是发怒于我和我的家人,我们又能不能承受住你父亲的怒火? 你对我好,我知道,但这不是我需要的。你这样的好,我非常感谢你,可让我很累,你明白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季书冉有点喘,他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全部灌进口中润润嗓子。腹中的灼烧感似乎又有重蹈覆辙之意,季书冉对着陆容璋勾勾手指。 原本被三人分别以各种名义胁迫的人,突然转变了身份,从被裹挟的被动,逆转而成攥紧主动权的上位者。 赫连斐目瞪口呆地看着季书冉,对季书冉方才所说的所有话,都没有做任何准备,震惊得一时无言以对。 同样的,难以言喻的酸涩苦楚涌上心头,赫连斐咬住下唇,几次想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走来的陆容璋挤开赫连斐的身子,径直向季书冉的方向走去。 赫连斐被陆容璋挤得晃了晃,虚弱乏力的身体站不住脚,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就在季书冉的身边坐下。 赫连斐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季书冉的好,就成了附加给季书冉的累赘? 季书冉抚上肚皮,看向陆容璋,有些难受,语气却很平静道:“我热。” 眼下形势紧张,坤宁宫内狼顾虎视,陆容璋也没了方才的心思,他习以为常地抽出怀中刀,就要割血放给季书冉。 却被季书冉突然压下手腕,陆容璋一顿,不解地抬头看向季书冉,季书冉眼神很坚定,已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不要喝血,我们把方才的事情做完。” 陆容璋被他这话唬到,却一时也无法分辨他话中真假,所以没有即刻动作,等着季书冉接下来的指示。 “你认真的?”陆容璋轻挑眉峰,问他。 季书冉现在还不知道陈世霄那儿的进展如何,他现在这忽冷忽热的病秧子身体,注定是逼宫政变的拖油瓶。 所以为了万无一失,季书冉首先一定要把自己这副半残不缺的身子料理好。但明显的是,季书冉不能一直喝陆容璋的血饮鸩止渴,只能先过了这一关再议其他。 季书冉对着陆容璋点点头,随后抬眸扫一眼屋内。 不知何时,徐英已经领着众人离开,陆定羲带来的部下也早已被吩咐退守门外,因此这里仅剩下他们四人对峙。 不过火药味却并没有减少丝毫,反而浓郁得近乎叫人窒息。 “现在我还在这里,足以表明我的诚意。至于怎么把这两位请出去,就看皇上你的能耐了。”季书冉收回视线,再看向陆容璋,眉梢一扬,问,“难不成要请他们看我们的活\/春\/宫吗?” 第184章 特殊观众 雄性动物之间的争执,多半来自于占有欲,最基础的演化,就是领地意识。 陆容璋面上一沉,他虽知道季书冉是有意激他。但事实上,他也的确被外来物种侵犯了自己的独有领地,因此并没有克制自己的敌意。 陆容璋自然而然地搂住季书冉的肩膀,回身看向二人。陆定羲与赫连斐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是连半点都不准备装了。 “书冉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怎么,是你们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走,还是要留下来欣赏?”陆容璋皮笑肉不笑地摆出好脸,语气捎带轻佻。 但他握住季书冉肩膀的手却毫不退让,紧紧箍住手下的人。 陆容璋只是说个噱头,并没有真心想留人的意思。好歹这两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走,实在不礼貌了。 可话一出口,到了听者的耳朵里,便化出了好几分的意思。 陆定羲眸中浓墨,似有风暴席卷,怒视着床上二人,火光差点从眼中跳出来。 他大步走向床边,陆容璋把被子拉上来几分,挡住陆定羲的视线,将季书冉整个塞进自己怀里,闷声一问:“你做什么?” “皇叔不是说让我们自己选要走还是要留吗?”陆定羲顺势坐在季书冉的左后方,他身上独有的强势气压威逼而来,暴戾的气息灌顶而下,无孔不入地钻进季书冉的身体里。 季书冉即便身处于陆容璋怀中,依然冷不禁为之一颤。 陆定羲凑到季书冉耳畔,哑声说:“皇婶,我决定留下来,看你们的‘活\/春\/宫’。” “陆定羲你——”季书冉心底一跳,下意识往陆容璋的身边靠了靠,瞪向陆定羲的方向,却不料又被赫连斐给打断了后话。 “既然他要留下来,”赫连斐眼中泪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季书冉的手,端的是死一般的偏执,“我也要留在这里。不管怎样,我要一直陪着你,不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里。” 季书冉的脑袋,隐隐约约又开始泛疼。 此时此刻,在另一边,给陈世霄做同声传译的珈南瞬间停了下来,彼时二人正在前往宫外大营的路上。 见珈南满眼纠结,一脸苦相,陈世霄错以为大事发生,紧跟着他驻足在原地,担惊受怕地一把握住他的肩头。 “怎么了?”陈世霄问得迫切,“是不是冉冉那里出事了?” 珈南的话说得有些艰难,眼底不乏落寞之色,苦笑一声说:“其实说是出事,也只不过是之前的那件事。 但有了意外,你们的前太子陆定羲,还有书冉的表弟也在那间屋子里,而且,他们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此话一出,陈世霄仿若被毒蜂一蛰,脑浆混乱,浑噩站在原地,直直看着珈南。 陆定羲和当初的贺春舟,无论是哪个名字,对于陈世霄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 其实在之前救出季书冉时,即便没有正眼看见,陈世霄也已经或多或少猜得出,这两人回到了雍朝,进了宫。 但是在如今这么暧昧又十万紧急的时刻,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季书冉的身边,实在是陈世霄没有预料的。 陆定羲,他是一个惯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从前霸占太子一位十数年,想要巴结的大臣前赴后继地往他身边塞女人,但不是被退回,就是收用在身边做奴婢。 可陈世霄能看得出,就是这样的陆定羲,对季书冉的感情,却不掺半分假。 当初在泰山顶上,陆定羲对季书冉的那一吻足以表明一切。但陈世霄想不到的是,千帆过尽,陆定羲对季书冉竟还没有死心。 季书冉对陆定羲骨子里的憎恶与畏惧,是陈世霄知道的。因此他并不担心陆定羲,他至多也只忌惮陆定羲身后的势力。 可季书冉的表弟,贺春舟,纵使他真身是条蛇,可那是季书冉曾经真情实意爱过的人。 情深似海的过去,惊天动地的挥泪决绝,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真真正正画上了休止符。 陈世霄自然明白,他与季书冉之间的情谊同样心心相印,他相信季书冉绝不会因过去之谊而动摇他们的爱情。 可他就是禁不住担心地后怕,怕那贺春舟又故技重施,死死把季书冉攥紧在掌心里。 看着脸色不断变幻的陈世霄,珈南说实话,还有一丝艳羡之情在其中,毕竟他自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珈南突然发现,除了体内与季书冉的情人蛊,他们至今还未曾有过深刻的羁绊。 珈南碧绿漂亮地猫眸之中,瞳孔竖起,兽相微现,其中精光一闪,已暗自下定决心。 此役之中,国家之间的胜负,他不便搅局评判,可季书冉身边的位置,他必须夺下。 此六人分成两拨,陈世霄、珈南二人忙于宫变事业;另一拨,季书冉环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皇上」,这三人却成了争宠的「妃子」。 面对强行要留下的两名“观众”,陆容璋突发有些手足无措,季书冉却决心不给他们继续放肆的机会。 既然互相都不留个好脸色,那也别怪大家都下不来台。 季书冉单手穿过陆容璋耳旁的发间,倾身便要吻上去。 说是迟那时快,季书冉只觉得有两道风从耳旁吹过,直逼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