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秘录》 楔子 岁岁年年,寒霜坠 乱红轻悲,落絮飞 幽冥道远,红尘陌路多寂寥 疏影碎,惟有醉红泪 乾坤浩荡,雾茫茫 春秋过往,酣梦长 云淡星河,日月同归共清辉 凌波步,踏千山万水 看不破,情缘难舍 无尽路,叹天涯漂泊 长生道,艰辛困途中无怨亦无悔 无量劫,世世永相念 ……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荡在茫茫群山之上。只见三位身着青色道袍的美丽女子,在云层上方御剑而行,歌声正是从她们那里传来。她们是这东华大陆飘渺仙山的弟子,所唱曲子为一首流传千秋百世的道歌。像似花语梦呓,又似苦人儿诉说心声,寥寥数语,道尽了修真的寂寞与迷茫,大道无期,幽杳难寻。 曲子共分前后两段,可是三位仙女去得远了,后面的歌声已遥不可闻。 就在她们刚刚飞过的一处云海中,一对青年男女相拥而坐。仿佛他们就是这天,就是这云,三位仙女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此时云层微动,里面二人显出身来。那男子周身光华流转,一袭青袍,长发披肩,一双眸子湛然清澈,说不出的俊逸潇洒。女的身着淡粉色纱衣,肌肤胜雪,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唱者无心,听者有意。 云中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问道:“暮雨哥哥,你听这歌中所唱,像不像我们?” 男子脸上温情尽现,低头轻吻了她一下,柔声道:“这歌凄美婉转,说不尽的哀怨凄凉,怎么会像我们?清儿,你又胡思乱想了吧。” “唉,都是我连累了你,如今我时日无多,你又何苦如此?” “我们每日以青山白云为伴,与艳阳皓月为侣,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可是,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回去,你还要担负自己的责任啊。李勋已经找到了这儿,只怕张凡他们也快来了。再说上次你与统御之战,元气大伤,只怕他复原后也会找你一决胜负。我……我很担心。” “我与诸位圣人已势成水火,早晚会分个高下。这次我放李勋回去实非所愿,已经给足了张凡颜面。只要他们还有一丝道心,定不会再来招惹我。至于统御,我已无力与他抗衡了……”青袍男子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九宫界灵气充沛,对你身体大有裨益,等你复原后,我们一起回去共抗统御,这样可好?” 女子沉默半晌,随后轻轻一叹: “我总是说不过你。”说完,她又将身子往男子胸前蹭了蹭,好像是在索取温暖。青袍男子也不再言语,环抱女子的双手紧了紧,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先前三位御剑飞行的女子歌声已歇。她们都是飘渺宫灵慧座下弟子,为首的女子是师姐,后面两个是师妹。师姐姓黄,单名一个思字,两位师妹是一对双胞胎,一个叫袁秀,一个叫袁兰。 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山云,黄思显然心情极好,微笑着开口道:“两位师妹,我们已经有三十年没下山了吧?” “是啊师姐,师父再不放我们出来可就要闷死啦。仙山虽美,可哪像外界这么有趣,湘国我还没玩够那。”袁兰道。 “你就想着游山玩水,耽误了师父交代的事情,我跟师姐都得陪你一起挨罚。”袁秀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对这湘国也是甚为不舍。 黄思道:“嗯,秀师妹说的对,还是师父吩咐的要紧。待我们送完贺礼,回来路上索性多玩几天。” “师姐,我就不明白了,那龙毅不过是剑宗一个后辈弟子,他订婚师父让我们前去道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送上三株银月花?”袁兰有些不服气。 话说这银月花乃东华大陆一宝,五百年才能成熟一回,而且只生长在西部雪域和飘渺仙山,是炼制灵丹的上好材料,又能祭炼法宝器物。凡人若有幸食得一株,可祛病驱毒、延年益寿。 “我们修道之人能有这等姻缘的本身就少,剑宗与我飘渺宫其名,那龙毅又是剑宗的嫡传弟子。传闻他资质极好,天下难寻,剑宗后辈弟子中更是无一人能及,必定是将来的领军人物。而那封月婵是雪凛山庄少庄主的义妹,又是清妙散人的爱徒,他们喜结连理,也算得上咱们修真界的一桩喜事。现在只是三株银月花,等他们大婚之日还不知师父会送些什么宝物呢。唉,真个令人羡慕。”黄思如是说,显然她对姻缘之事也很是向往。 袁兰嘻嘻一笑,说道:“哎呀,我们的大师姐,难不成你也思春啦?你若订婚,师父还不把李师兄整个都陪给你?” 黄思俏脸一红,突然御剑转到袁兰身后,双手探向她腋下。袁兰显然早有防备,骤然加速躲开这一招,可还没等她出言调侃黄思,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来将她拦腰抱住,紧接着就听黄思和袁秀齐声惊呼,“噗”地一下,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袁兰待要挣扎,却听身后“哈哈”一声大笑,犹如惊雷炸耳,直震得她心神恍惚,顿时晕了过去。 黄思也被这笑声震的头晕目眩,忙闭眼暗运玄功定住心神。 “嗯,好香,好香。”黄思睁眼看去,只见眼前一个满脸胡子的光头大汉,左臂夹着昏迷的袁兰,正一脸淫笑的看着自己。 黄思一惊正欲后退,却发现袁秀也已神志不清摇摇欲坠,忙探手去扶,不料眼前人影一闪,袁秀却被那怪人的右臂夹走。 看着眼前的大汉,黄思心中已凉了半截。这人的长相,在她修道这些年来不知听人说了多少遍,虽然未见,但已确信无疑。 此人名叫雳啸,与她飘渺宫前任宫主其名,数百年前就跻身为东华大陆顶尖高手,隶属魔道中人,号称淫魔。所练的玉宸心经原本为道术中上乘的双修法诀,但他为图速成走了偏门,需与修真女子交合取其真元为己用,久而久之堕入淫道,即使不练功也要抓女子回去享乐,成了修真界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而他时常又以正道自居,凡修真女子他从不将对方真元取尽,最多采补一半便将其放走;至于凡间女子,他在身边只留十日就送回家中。数百年来不知害了多少女性,很多女子为此含羞自尽。可他偏又沾沾自喜,说自己盗亦有道,从不害人性命,正道中人恨透了他,却又拿他不着。只因老魔手中有一法宝,名为:日月梭。乘此宝瞬间就能疾行上千里,而且防御极强,非神兵利器不能破,传说为太古神女所炼,乃九天玄器,不世异宝。神女成就大道后此宝就消失无影,不想却流落凡间被他所得,更是如虎添翼。近些年来他神功大成,越发的肆无忌惮,修真者多次组织围剿都被他轻易逃脱,是为正道修士的头号大敌。 想到这儿,黄思心中愈加忐忑,逃也不是,打也不是,好生为难。而那雳老魔则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并未急于抓她回去淫乐,仿佛在看自己的玩物一般。 黄思暗忖:“老魔成名已久,又有异宝在身,就算我祭出师尊所赐法宝也定然斗他不过,此处为太虚派地界,老魔到此,他们定然察觉,我且拖延时间,等他们来救。”随即便对雳老魔作揖,恭敬地道:“敢问阁下可是雳啸前辈?” 雳老魔哈哈一笑,道:“女娃不错,也知本尊威名。既然如此,想必也知本尊的原则,只要好好伺候本尊数日,便放尔等离去,定不会害了你们性命。” 黄思微笑道:“前辈威名,我飘渺弟子素来仰慕的紧,只是家师有令,命我们前往剑宗送礼,实在耽误不得。还请前辈放我等离去,我与师妹必铭记前辈恩德。” 雳老魔眯起眼睛,暗想:“飘渺弟子果然个个美若天仙,先前几个还当是运气好,没想到随便冒出三个也是这般姿色。”旋即淫心大动,不紧不慢道:“本尊当下也有件大事,也同样耽误不得,若非早知你是飘渺弟子,亦不会浪费这些唇舌。嘿嘿……小娃,不用拿你的师门和剑宗吓唬我,乖乖随本尊离去,免得吃苦。”言罢,周身黄色光芒一闪,袁秀袁兰便消失不见,接着伸手捉向黄思。 黄思退避不急,手臂被他抓个正着。然而不等雳老魔有何动作,突然感到掌心一麻,黄思已退到十丈开外,只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青色圆环。 雳老魔小眼眯成一条缝,冷哼道:“尘香宝衣,青罡环!看来你的师门很器重你那。” “前辈,晚辈无意冒犯,还请放我们离去。”黄思又作揖恳求。 老魔并不答话,右掌绿色光华闪现,真元结成一缕细线软绵绵缠向黄思。黄思疾退,挥手掷出青罡环向他砸去。雳老魔但见青芒暴闪,入眼处的景象都变得有些扭曲,知这宝环非同小可,即使以自己这般修为,若被砸地实了也非得受伤不可,意念微动,身前黄光一闪,一条小舟状的事物凭空出现,挡住了飞环去路。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青罡环去势一顿,便被小舟弹飞。不待黄思变换法诀将宝环收回,绿芒已到身前,她不知这是何物,手中仙剑带起一道蓝光斩了过去,谁想绿线好似有生命般,竟绕过黄思的攻击,一分为三,将她浑身捆了个结实。那沉香宝衣虽能保护主人不受外力伤害,但对这真元凝结的绿线却丝毫没有办法。雳老魔哈哈大笑:“你师父没料到我还有这手吧?”说着挥出一团绿色真元裹住青罡环,一点点破去它身上的仙家法力。 黄思大骇,赶紧默念法诀去召青罡环。宝环在老魔的真元内左冲右突,却怎么都挣脱不出,而且无论她如何运功,都不能摆脱身上绿线的纠缠,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赐予的宝贝被老魔收了去。其实这也不怪她师父,只因雳啸很少与人交手,即便他功力通玄,多数时间也是在逃。之前被他抓去的那些修真女子,身上也没有类似沉香宝衣的宝物,所以他这手真元凝丝并不为外人所了解,若非时间紧迫他亦不愿使用。 老魔拿了三女,收了青罡环,正自得意。突然眉头一紧,连忙提起黄思,跳上小舟疾驰而去。不多时,十多道身影凭空出现,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长须老者,手持一柄拂尘,神情飘逸。只见他微微摇头,叹息一声:“我们晚了一步,又让他逃了,接着追吧。” …… 日月梭一路疾行,雳老魔愁眉苦脸地看着刚刚收来的沉香宝衣,一想到后面的追兵,他就头疼不已。这次正道出动众多高手围剿他,全是因为那“雪凛山庄”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把“破日神剑”,此宝攻击平平,可若驱使它赶路,速度堪比日月梭,从而断了老魔的依仗。 雳啸正绞尽脑汁寻思着如何摆脱后面的追兵,日月梭却猛地一震,向后翻滚了数十丈,似乎是撞上了什么极硬之物。雳老魔被震的七荤八素正自纳闷:这里隶属高空,除了云就是云,是什么东西阻了我去路?不由抬眼望去,只见厚厚的云层被刚才这一撞震得散去不少,云层中一对年轻男女相拥而坐。雳老魔怒骂出声,正要发作,忽的念起心头:“我这日月梭平日里就算撞上金山银山,也能轻易给它钻个窟窿,这对男女是何人,竟然能将我震飞?惹不起,惹不起,我改道走便是……”惊骇中目光一转,落在那女子脸上,老魔刹那间目瞪口呆,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 这天下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后面破空驰来一把飞剑,剑上跳下十多人来,分别占据了雳啸周围的八方天地。感觉到周围的杀气,云中男子睁开了眼睛,不等众人说话,便道:“你们要打去别处打,别坏了此处风景。”此话虽说的毫不客气,但听者却格外舒服,只觉灵台中好似灌注了一汪清泉,杀心顿时化于无形。雳啸听到这句话也立即清醒过来,对着众人笑道:“喂!人家不让我们在这里打架,咱们还是另觅一处清静地方,本尊任你们处置便是。” 正道修士谁肯信他鬼话,若真由众人处置何用另觅他处?同时暗惊那个名不见传的男子道行深不可测,只一句话就令自己杀心尽去。为首的老者摆了下拂尘,对云中男子作揖道:“或许先生不知,此人乃是淫魔雳啸,若今日被他逃去,此后还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女子。” 青袍男子深情地注视着怀中佳人,问道:“你们走是不走?” 正道中有人沉不住气了,均想这男子也忒狂妄自大,话都说了两句却始终盯着他怀中女子,正眼都不瞧一下众人。一个手持暗红色大刀的髯须大汉,冲青袍男子喝道:“你是何人!难不成与这老魔是一路的?爷爷们除魔卫道解救苍生,你在这里唧唧歪歪作甚?要看风景到别处看去,爷爷手中这把刀可不是风景!” 青袍男子面如止水,不愠不怒,抬头看了看天,旋即目光又回到怀中女子身上,淡然道:“现在不走,只怕一会你们谁也走不了。”那女子勉力一笑,软语温柔:“暮雨哥哥,你带他们走吧,好不好?”男子深情地注视着她,默然不语,只是伸手指向日月梭,七彩光华在指尖凝聚,进而射出,将那宝贝包裹在内。 仅一瞬间,日月梭周身的黄芒就随着彩光消失无影,恢复了本身的晶莹剔透。 与此同时,先前被雳啸抓去的黄思三女凭空出现,雳老魔口鼻溢血,登时大惊失色。日月梭与他心神相连,哪知与彩色光华稍一接触就与主人失去了联系,自己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少了这件法宝,如今是跑不掉了。 正道众人亦是面面相觑,先前不明所以,以为这青袍男子出言恐吓。他们都是修真界的顶尖人物,成名以来何曾被人如此赤裸裸的威胁过?刚刚消散的杀心又起,就准备当着他的面斩杀雳啸。此刻见他出手,众人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 要知老魔如此横行无忌,全是仗着那日月梭,如今这被老魔祭炼已久的异宝,居然被此人这样轻描淡写地破了去!这份实力不要说他们没见过,就连听也从未听说过。 黄思三女凌空叩首:“多谢大神相救……” 青袍男子好似自语:“快快去罢。”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 见周围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雳老魔知道今日必然无幸,不由得狂性大发,倾尽毕生功力与那些人斗在一起,以他魔尊的实力,焉能甘心就死?说什么也要拖上几个垫背的。 空中霎时电闪雷鸣,法诀交错,轰鸣不断,战况好不激烈。 没多久,上方突然射下万道霞光,七道身影伴随着霞光显现出来。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白雾由裂缝内喷涌而出,好像打开了一扇门,浑身浴血的雳啸登时被吸了进去,紧接着,空寂祥和的声音传了出来:“诸位圣人驾临本界,不知有何贵干?” 先前围剿雳啸的正道修士闻言纷纷冲白雾拜倒,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人物现身。 青袍男子对这边的情形不理不睬,自顾自冲霞光中的七人道:“那太玄璧就在我身上,却看你们有没有能耐拿去了。” 此时,他怀中的女子正在渐渐消散,变成无数星星点点飘摇飞舞,在他身边萦绕徘徊——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完全化为点点星光洒落凡间。 望着那闪耀的星光,青袍男子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情泪夺眶而出...... 谁言太上无情累? 只缘未到……动情时…… 第一章 台城之谜,第一节 山中之城 太玄山位于东华大陆的西北方,山地宽达万里,是由多条山脉组成的山系,其间夹杂有湖盆谷地。这些山脉之间绵延起伏,坡度陡峻,沟谷幽深,而且相互之间差距很大,有的彼此平行,绵延数千公里;有的相互重叠犬牙交错,一山套一山连绵不绝。因此这山中各处景色不尽相同,有的地方终年被积雪覆盖,有的地方却四季如画。 传说远古时期,混沌老祖就在此得道,成为了东华大陆第一个破碎虚空的人。之后这里又诞生了一个门派,名为“天道”。 天道门曾是当年修真界的第一门派,在东华之地留下了不少传说,但后来却神秘消失了。太玄山原本人迹罕至,天道门当年极盛,每年都有许多拜山求道的人,给这座山脉增添了不少人气。天道门消失后,由于该处地质特殊妖物众多,修真之人亦不愿涉足,凡人就更不敢来了。 期间曾有不少人前来探寻天道门的遗迹,却大都无功而返,有的甚至有去无回。近万年来,凡进入太玄山者几乎没有谁能活着出来,久而久之,修真界便将太玄山默认为一处死地,再也无人来探寻天道门了。 然而就在太玄山的腹地,两座山脉之间的一处山谷内,此时却热闹非凡。 谷底一座东西狭长的方形大城依山而建,高耸的城门矗立在谷口,城门上方悬着两个鎏金大字:台城。 城中,一排排房屋楼阁伴水而立,一条条小河有如银带,在城中穿插交错。各式桥梁一座接一座,桥上马车行,桥下小舟过,宽阔的街道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山谷地势宽阔,河流交错,气候温和雨水充沛,各种物产丰盛,确是一处世外桃源。 台城中有三大世家,分别为柳家、徐家、李家。其中以柳家最为富足,城中各项产业他们都要插上一手。兼之柳家世代与城主李家交好,使得他们在城中的地位更是尊崇。但柳家上下为人谦和乐善好施,从不欺凌弱小,甚得台城中人爱戴。 柳家虽富,可当代家主柳谦只娶了一位妻子,男的潇洒俊逸,女的清丽无双,又彼此钟情,当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这段姻缘亦被台城人传为佳话。柳谦育有一子,名叫柳默,再过月余便是他十六岁生辰。柳氏一族为人和善,偏偏这孩子生性顽皮,从小就喜欢到处惹是生非,台城人念其父仁义,并不以为忤。 柳氏在城西有一家酒楼,平日来这里吃饭聊天的人很多,今日也不例外。门口的招待不停地弯腰对进出的客人施礼,十几个小厮端茶送饭忙的不亦乐乎。 一对情侣刚刚出门,迎面走进来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只见他剑眉星目,迫人的英气中带着几分清秀,生得异常俊朗,只是此刻一脸悻悻,似乎揣着什么心事。 有个小厮过来讨好,结果被少年皱眉瞪了一眼,吓的连忙躲到一旁。少年径直上了三楼,找了个靠窗的包厢坐了进去。不叫茶,不点菜,就那么呆着。这里是酒楼专门招待贵宾的地方,几个小厮显然对他极为熟悉,看他心情不好也不过去打扰,这少年便是柳默。 原来,日前他带着随从想出谷游览一番,谁知还没出城,便被管家带人拦了下来。回家后又被柳谦关了数日禁闭,今日才允许他外出。尽管台城繁华似锦,可生活了十几年,柳默早就厌烦了。他正值不怕天,不怕地,好奇心旺盛的年纪,经不住玩友的鼓动,生了出谷游玩的心思,结果被乃父好一顿教训。 柳默虽愤愤不平,却也不敢违了父亲的话儿,心中好不烦恼。 大约过了盏茶功夫,三楼上来一行四人,直接进了柳默的包厢。 四人中为首的是个儒雅青年,二十岁左右年纪,后面三人看打扮都是他的随从。 儒雅青年坐到柳默对面,另外三人在他背后站定。儒雅青年把手中扇子一折,笑嘻嘻对柳默道:“咋了贤弟?听下人说你心情不好,为兄特地上来看看。” 柳默抬头看了看他身后三人,随后转眼看向窗外并不答话。儒雅青年挥挥手,他身后三人识趣的退出房间并将门带好。“这下你可以说了么?”儒雅青年轻笑道。柳默这才把脸转了过来,正色道:“徐大哥,我想出谷历练一番,你可敢跟我同去?” 这“徐大哥”原名徐易,乃台城三大家之一徐家的二公子,平日里不务正业,跟柳默相交甚好,两人时常在一起“鬼混”,柳默多半都是被他带坏的。要知谷外妖物众多,凶险异常,台城中无人不晓,多少年来更无人敢踏出谷外一步,此时听柳默要外出历练,徐易不由得一怔,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默看他吃瘪,忍俊不禁,笑道:“看你吓的,我随口说说而已。” 徐易知道自己被骗了,却也不禁莞尔,用扇子在他头上一敲,笑道:“你这装纯的功夫越来越正,连大哥我也被你骗了。” 柳默收起笑容,扭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其实我真想看看谷外的世界,整天憋在城中,闷也要闷死了。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说话时,脸上尽是向往之色。 徐易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的看着远方,道:“应该都是一样的吧。”当下两人不再答话,各自想着心事。 半晌,徐易开口道:“那马夫张凡,在你家醉仙居对面开了个‘如意赌坊’,你可知晓?” 柳默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徐易留在桌上的扇子,答道:“当然知道,只是他开他的赌场,与我何干?我又不好赌。” 徐易眸子中精光一闪,盯着他道:“我怀疑那场子不干净。”“哦?哪里不干净?”柳默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徐易重新坐下,缓缓道:“我的赌术你是了解的,在这台城中论抽老千,我自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他那场子,我前后去了三次,每次都输个干净。” 柳默用扇子敲了敲桌面,笑道:“我们的千王大人也有栽的时候?要我说,技不如人就算了罢,别给自己找借口了。” 徐易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摇摇头,肃容道:“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要真是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我并没有看到对方出千,就连赌具我都检查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我的赌术在那里没有任何作用。” 柳默奇道:“赌术用不出来?”对于自己的这位大哥,柳默是很清楚的,说不上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他从小就喜好研究赌术,更是侵淫其中十数载,却有其过人之处,绝对是台城赌坛一霸。若说什么原因让他发挥不出赌术,必定是有外力作祟。 徐易点点头,说道:“就是邪门,所以我才怀疑那场子不干净。贤弟眼力过人,更有家传绝学在身,何不陪为兄走一遭?若真是为兄技不如人,千两黄金就当买个教训罢,我就是怕连你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柳默虽不信鬼神,但徐易的话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应道:“行,我就陪你走一趟,不过晚上你得请我喝酒。” 徐易见他答应,喜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话说这台城虽居深山,可各项产业都自成体系,人口足有数十万之多,俨然就是一个小国。徐易所说的张凡,在城外有一所规模不小的牧场,原本靠养马贩马为生,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开起了赌场。 一路上,徐易将自己的遭遇详细告诉了柳默。柳默越听越奇,但其中的蹊跷也猜到了几分,虽然隐隐觉得其中之事不像自己猜测的那么简单,但那点疑惑,旋即便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掩盖。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如意赌坊”四个大字出现在前方。柳默伸手拽住仍自滔滔不绝的徐易,道:“等下进去啥也别说,一切有我。”徐易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赌场的门卫老远就瞧见了如同众星捧月般的二人。他们虽然不认得柳默,但徐易却是他们赌场的财神,不敢怠慢,其中一名门卫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对徐易道:“徐公子呀!您有些日子没来了吧,今儿要不要试试手气?” 徐易看着他,没好气地摆摆手,道:“我在你们这儿,手气就没好过。今日带我家兄弟来见见世面,赶紧叫人伺候着。” 那门卫瞄了眼柳默,只见他衣着光鲜,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容貌俊秀,又是一副的骄矜之色,心说:“好凯子!”嘴上却不敢明言,带着一脸献媚,冲他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两位贵客请!”说罢,引着众人向赌场走去。 进得前厅,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迎面飘来,那门卫朝里喊了一嗓子:“贵客两位。”登时,柳默只觉眼前一亮,两排衣着暴露的妙龄女子出现在面前两侧,齐刷刷地行礼,娇声道:“贵客里面请。” 门卫招招手,立时有两名美女媚笑着迎了上来。徐易也不客气,伸手将左面的女子搂了过来,随手摸出两锭黄金,一锭甩给了门卫,一锭放在怀中女子胸前的毫沟内,还顺便摸了一把,旋又撇了眼柳默,大声笑着率领众随从朝内厅走去。那门卫盯着手中黄灿灿的物件,心中猛地一颤,连连称谢,转身退了下去。 另外一名女子见柳默神情尴尬,定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由得会心微笑,主动挽住他的手臂,酥胸似有意似无意地贴了上去,轻声道:“公子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吧?”声音既娇且媚。柳默“嗯”了声,却答不出话儿来,一颗心“砰砰”直跳,俊脸涨得通红。 话说,柳默平日里虽然贪玩,但从小家教甚严,从未接触过风月场所。莫说跟一个女子这般亲近,就是女孩儿的手,他也未曾牵过。此刻见这些诱人的美女们个个掩嘴偷笑,心中大呼“惭愧!”也学着徐易的样子摸钱打赏,情急之下竟摸出一叠银票来,索性一下全丢了出去。美女们齐声惊呼,也顾不上嘲笑他了,看着那满天白花花的纸张,纷纷出手来抢。 柳默脱身而出,暗暗松了口气,带着随从寻徐易去了。 徐易见他跟来,略带玩味地笑了笑:“贤弟,莫要拂了姑娘们的一番美意。”说“美意”二字的时候,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柳默暗道:“哪来的美意,还不都是为了钱财么。”嘴上却说:“来这里之前你怎不告诉我还有这出,害我出丑。” 徐易做委屈状,无奈地摊开双手:“刚才明明是你让我啥也别说的,不过贤弟的表演也确实精彩。”听徐易如是说,众人想起之前柳默的窘迫样,无不掩嘴偷笑。柳默阴下脸来,朝他们扫了一眼,大家看他目光不善,都赶紧低下头,只有徐易和他怀中女子还在笑个不停。 柳默恼了,冷哼一声,不悦道:“你们谁都别跟着我,自己找乐子去吧!”说完,径自走开了。 徐易摇头苦笑,朝随从们挥挥手,“就照贤弟说的,你们自己找乐去吧。”然后搂着怀中女子朝楼上走去。 柳默离开众人,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才仔细观察起这个“如意赌坊”。 只见这赌场布置的豪雅至极,只是稠人广众,不能尽观其貌。每隔丈许,就立有一个青铜鼎炉,先前众人闻到的檀香味,就是由此而来。场内地板油滑光泽像似白玉,数个直径半米的八角形柱子将房屋托起,柱身刻有龙形浮雕,并镀以金粉,龙目皆由明珠嵌成,每跟柱子旁边都有一人看守。不光柱子,就连墙壁和屋顶都布满了各式浮雕,屋顶中心的镶金龙头口中,更是叼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隐隐泛着光华。整个厅堂被数十个精雕细刻的围屏隔开,中间一条过道直通楼梯。厅后还有一道门,通向后院,门板挂着一个小牌:不得入内。 柳默从徐易口中得知,如意赌坊共有三层,最底下的一层只是给普通赌徒玩的,不准玩家坐庄;二楼三楼是官吏豪绅们玩的地方,允许玩家坐庄。柳默看了一圈,并没有徐易所说的“邪异”之感。 忽然一个人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玩“单双”的桌子,庄家开盘的时候,手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 这种小动作,原也不易被人发觉,但柳默从小修习家传玄功,眼力耳力远超普通习武之人,这点动作自然瞒不得他,当下不动声色,在场内仔细溜了圈,立马肯定了自己来时的猜测。 原来这些所谓的庄家均是身负上乘武功的“练家子”,一般千术对上他们根本讨不了好。 楼下大厅尚且如此,楼上的贵宾区必然还有高手坐镇,这些人想要搞鬼,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是徐易那种普通人能应付了的,难怪他要输了。 柳默心中暗暗冷笑,唤来两个随从交代一番,俩人领命去了。他自己则走到玩“单双”那桌旁站定,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他一来庄家就留意到了,只见这少年衣着华贵,虽然稚气未退却气度不凡,身侧既无随从,也无赌坊的女郎相伴,既不下注,也不出声,跟眼前这帮烂赌鬼站在一起更显特殊,不禁心中疑惑。 看到对方目光不时落在自己手上,庄家明白了几分,但他有恃无恐,再看向柳默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丝藐视之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个随从去而复返,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口古铜色的大箱子。 他二人抬着箱子走到少主身旁站定,在柳默的示意下,将箱内事务一股脑都倒在赌桌之上。 顿时铿然声中,厅内金光四射,刚刚还在忘情呐喊的赌徒都瞪大了眼。庄家虽不像赌徒们那样不济,却也微微一怔。 柳默笑道:“各位继续,小弟看着手痒,也想来凑个热闹。” 第二节 赌场风云 庄家定了定神,拿起骰盅就要开摇。 柳默却踏前一步,捉住庄家右手,指着那如小丘般的黄金,淡笑道:“场中我最大,这庄家还是我来坐吧!” 庄家被柳默扣住手腕也是一惊,但觉对方手指有如钢钳,自己竟挣脱不得,忙大喊道:“这不合规矩!” 柳默感到手中回夺之力渐渐增强,知道这庄家手上功夫不弱,手掌一番,抓住了他小臂上的“三阳络”。 庄家登时半身麻软,再也使不上力,心中又惊又怒,大叫道:“来人呐!有人捣乱!” 先前他们这番动静,早吸引了厅内大半目光,众人只道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在此显阔炫耀,此时庄家一喊,便有几个武者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这边的赌徒们赶紧躲在一旁,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柳默右手扣住庄家,左手朝随从摆摆,示意他们不要插手,任由这些武士围在自己身后。 其中一个蓝衣武士将伸手放在柳默肩上,大声道:“小子,这里不是闹事的地方,跟我走吧!”说着,搭在他肩上的五指突然用力,想让这少年吃点苦头。 谁知却抓了个空,蓝衣武士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事物瞬间在眼前放大,还伴随杀猪般的叫声,吓的他赶忙出掌迎了上去,将那事物打在地上,惨叫声哑然而止。 蓝衣武士定睛看去,却是刚才被柳默擒住的庄家。 方才柳默察觉对方用力,肩部微沉,瞬间闪到庄家身后,抓住他的手向后一带,接着左掌拍出,将他手臂拧断的同时,又推了出去。 这些武士见他露了这样一手功夫,哪敢迟疑,呼喝着一拥而上。 柳默眼中登时异彩连连,兴奋地迎了过去。 旁边的柳氏家丁无不苦笑,家主柳谦玄功通玄,平日里也指点他们几手功夫,眼前这位少主自是学了一身好武艺,往常总拿他们这些家丁试招,无奈功夫同出一脉,对这位少主来说,切磋起来毫无新鲜感可言。而这些武士功夫家数五花八门,碰上柳默,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他们这边战事一起,大厅内再无人赌博了,众多赌徒纷纷躲在旁侧看热闹,赌场这边不断有赶来的武士加入战团。柳默虽然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武功稍差的武士,往往一招之间就失去了战斗能力,不是被他断了手脚,就是打的昏了过去。斗到精彩处,周围便爆出一阵喝彩。 柳默正打的兴起,从赌场楼上匆匆下来一人,这人身着一袭金色长衫,也不顾众人斗的凶险,急匆匆走到战团边,冲柳默一揖到地,赔笑道:“不知柳公子大驾,在下未曾远迎,还请恕罪则个。” 见他到来,众武士便停止了围攻,纷纷退到他身后。 柳默抬眼看去,只见这人三十岁左右年纪,面如冠玉,甚是潇洒,再看武士们对他毕恭毕敬,当下猜到了他的身份。嘴上却不点破,问道:“你是何人?” 这书生打扮的人见柳默没有动手的意思,赶忙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在下张凡,是这赌场的掌柜。”顿了顿,指着地上或伤或晕的武士,“柳公子,有话好说,您这是干什么?” 柳默瞄了眼围观的赌徒,笑道:“我确实有话,既然你来了,我自然得好好说说。”他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凡正欲出口询问,却听柳默道:“习武之人,须尚武崇德,修身养性。偏偏有些人,学艺不精,却在这里装神作鬼,欺弄百姓,诈取钱财。张老板,你说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暴起一阵议论之声,这些赌徒虽沉溺赌瘾不可自拔,但并非脑残之辈,听柳默如是说,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愤愤之色。尤其是那些血本无归的赌客,更是纷纷出言怒骂,让张凡给个说法。 张凡脸色难看至极,双手摆起,连称“误会”。就在此时,柳默突然出手朝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庄家抓去,只是身法似乎比之先前钝了数拍。那庄家刚才见他出手狠辣,招招都打要害,片刻功夫就伤了七、八人,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防他暴起伤人。 果然,柳默一出手便找上了自己,庄家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老子早就防着你那!”身子斜退数步,朝一边闪去。 柳默似乎早就料到对方能躲过自己这一抓,不待招式变老,左腿扫出,右手划出一个弧形,又抓他下身。那庄家心中暗骂:“小贼,也忒阴险!那里是随便抓着玩的吗!”猛提一口气,身子向后飞起,稳稳落在一丈之外。 柳默却不追击,拍手赞道:“好功夫。” 他们这番动作来得太快,张凡等人想要阻止却已不及。 霎时,人群中炸开了锅,叫骂声此起彼伏,个个摩拳擦掌,大有一拥而上之势,只是忌惮赌场打手功夫了得,不敢妄动。那庄家一张脸涨成酱紫色,指着柳默说不出话来。 正不可收拾间,一声暴喝想起,震得人耳嗡嗡作响,回音荡过厅内,顿时将大厅的吵闹声压了下去。只见一个胖子从后院大踏步走了进来,背上还负着一把四尺钢刀。 他边走边问:“何人在此闹事?”声若洪钟,响亮刺耳。 见他过来,张凡赶紧躬身相迎。 “吕三爷,您可来了。你看这……这……” “吕三爷”的目光朝厅内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柳默身上,问道:“是你?” 不待柳默答话,徐易从人群中抢了出来,蹿到柳默身边低声道:“此人名叫吕簇,在城主府任职。这赌场不简单,贤弟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就此罢手吧!” 这吕簇柳默也是知道的,乃是“吕氏三雄”中的老三,别看其肥肥胖胖,却身具上乘轻功,一套九环刀法大开大阖,招招沉猛,比起赌场中这些打手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他们兄弟三人各有所长,老大吕班一支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外加一手暗器绝活令人防不胜防;老二吕屏,练就了一身刚猛的外家功夫,所用兵器乃是一柄全身由精铁铸造的狼牙棒。兄弟三人是台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人称“吕氏三雄”,甚得城主李勋倚重,只因平日里不怎露面,柳默虽知其名,却无缘结识。 柳默对徐易的话置若罔闻,轻轻将他推开,侧过身来面向吕簇,左手食指伸出朝他虚点,道:“胖子,你也要打架不成?” 张凡见柳默软硬不吃,头疼不已,又见吕簇脑门青筋暴跳,赶忙拦在二人中间,苦笑道:“二位爷,消消气。请给在下一分薄面,就这么算了吧。您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若是有所损伤,在下实在担当不起。”随即又朝周围的赌客拱手道;“都怪鄙人治下不严,凡作弊者鄙人定当严惩,今日各位输的钱都算在赌场账上……”谁知张凡话还没说完,就被吕簇拎住领口扔到一旁。 吕簇抽出钢刀,遥指柳默,喝道:“兀那小贼,年纪轻轻口气到不小,就让大爷试试你的斤两!”他兄弟三人武艺超群,就连李勋对他们也有三分敬重,旁人无不毕恭毕敬,何时被人如此无礼过?更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吕簇技成以来这还是头一遭,对方只不过是个后生小子,让他如何不怒? 柳默正是求之不得,勾勾手指,道:“来吧。” 吕簇脑门青筋暴跳,怒哼一声,带起一阵劲风单刀直挺挺戳了过去,这一刀虽毫无花哨,但刀虽未到,森冷的杀气已直扑面门。 柳默眉间扬起一丝兴奋,抬起右手直接朝对方刀背按去。 吕簇有心试他内力,刀势丝毫不改。 下一刻,吕簇只觉前进之势一顿,刀背已被对方捏在指尖。 他二人同时运力,一个挺刀前伸,一个紧抓刀背不放,仅一个回合就拼起内力来。 吕簇暗暗吃惊,他看对方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想在教力时让他吃点苦头,然后再仗自己轻功将对方拿下,好好整治,可谁知自己全力之下竟然无法让宝刀移动半分。 柳默也是心中叫苦,在台城武者之中,除了父亲柳谦之外,他从未将谁放在眼内,是以上来就想夺人兵器,然而此刻只觉对方刀身传来的力道异常强横,捏住刀背的五指有如火烧。 僵持片刻,两人如同商量好般,同时出掌,借这一掌之力各自退开。 吕簇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这少年的内力跟自己在伯仲之间,再不托大,展开身法,钢刀卷起一团白光罩向柳默。 柳默见他刀法诡异,来势捉摸不定,也不敢大意,脚下连踏数步,轻轻脱开刀光的笼罩。他脚下的功夫出自家传绝学“九宫步法”,这步法以“正南背北,左东右西”八方为基,中心阴阳为枢,三三相联而成势,环环相扣而无端,实战时足下九宫图可大可小,不受数量所限,玄秘深奥变换莫测,与手上功夫相配当真是奇妙无方。 吕簇见他步法轻灵,攻守连环,沉着自如,不由暗赞对手身法了得。当下独门轻功全力施展,九环刀法更增三分气势。一刀未中,二刀已至,招式间的漏洞均被高超的轻功一带而过。 柳默赤手空拳跟他斗了数十回合,开始凭借神妙的步法还能占得一点上风,然而十几回合过后,吕簇刀法越来越奇,力道越来越猛,柳默已是躲闪多还手少,斗到现在更是左右受制,眼看数招之间就要落败。 徐易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苦于不会武功,只能干着急,斜眼瞄向柳默的随从,只见他们一个个老神在在,竟似毫不在意,不由一阵摸不着头脑。 吕簇连砍数刀,见对方都是勉强躲过,已无还手之力,喝道:“小崽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磕头认输!” 柳默躲开一刀,连退数步,问道:“小崽子说谁?” 吕簇自得意满,随口答道:“小崽子说你!” 柳默拍手笑道:“不错!你就是一头小猪崽子。”他这张嘴向来吃不得亏,平日里跟徐易等人斗嘴惯了,套口的话儿自是张口就来,吕簇胜券在握,一个不留神竟着了他的道儿。 围观众人看场上斗的激烈,原本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听两人你问我答,都笑出声来。 吕簇又羞又怒,杀心顿起,唰唰唰三刀将柳默逼到一根柱子旁,也不顾气息紊乱,紧接着双手握刀猛地上抬下落,朝他当头劈下。 柳默被他先前三刀攻了个手足无措连连倒退,想拆解这招已不可能,赶忙就地一滚,手掌在地面微撑,身子离地数寸,平平掠出,险而险之地躲过这刀。 众人见了这手绝妙的轻功,都是一阵由衷喝彩。 柳默脱险后,腰部用力挺身而起,顺手在腰间抹过,一把三尺来长的宝剑出现在手中。此刻他对这九环刀法的种种变化,已尽数了然于胸,待吕簇钢刀砍至,手中长剑缓缓画了半个圆,剑身恰好贴上钢刀,劲力传出,一压一带,将刀上雄浑的劲道卸个干净。剑锋旋即沿着刀身直削而上,轻飘飘竟无任何声响。 吕簇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心中一惊,然而反应却不慢,右手赶忙撒刀回缩,左手避过剑锋,趁刀身下落之势又将之抄回手中。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柳默看在眼中,不禁暗赞,却不给他调整的机会,剑锋急转,或点或刺,或挑或扫,吕簇瞬间被攻得手忙脚乱,登处劣势。 围观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出场上形势的逆转,刚刚还要落败的柳默,持剑在手便似换了个人,竟将原本胜券在握的吕簇杀的险象环生。 徐易总算松了口气,命下人搬来一把座椅,悠闲的坐了上去,手中纸扇轻摆,好似看戏一般。他和柳默认识多年,直到今日方才知晓,自己这位贤弟的剑法竟然如此了得! 吕簇一招失误,再想翻盘可就难上加难,柳默长剑在手招招抢攻,前招未毕,后招已生,忽而剑招在左人在右,下招出时剑招在右人已转左,好似剑是剑,人是人,二者殊不相干;忽而剑随身走,人既剑,剑既人,不分彼此,剑招狠辣凌厉,竟似九环刀法的克星。 吕簇越斗越乱,渐渐地从眼到脑已是糊涂一片,眼看就要被对方所制。以他的轻功若是攀爬飞跃自是胜过柳默一筹,然而在这厅中打斗却远不及九宫步法精妙,此刻被柳默缠住,既跑不得,也打不得,不由急地大叫:“你这使的什么古怪剑法?” 柳默也学他先前的样子,喝道:“胖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磕头认输!” 吕簇气地哇哇直叫,拼着内息受挫,连出数刀,舞起一团刀花,再不理长剑如何攻来,直想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柳默自不会与他拼命,脚塔九宫步,徐徐后退,手中剑招不断,攻势又添三分凌厉。 只听得“嗤嗤”声响,吕簇衣袖、衣衫、裤管被长剑接连划中了数剑,布条纷飞中,已是狼狈不堪。 柳默故意卖了个破绽,剑招微顿,胸口门户大开,引得吕簇一刀戳来,自己不退反进,长剑回旋,斩在钢刀之上,劲力相交,将刀身荡开,同时左拳挥出,打在对方“膻中穴”上。 这拳力道甚劲,直打得吕簇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柳默挥剑舞起一团剑花,长剑在腰间隐没不见。也不管吕簇是死是活,指着自己带来的那堆黄金,对满脸苦涩的张凡道:“这些钱就留给贵下属治伤用吧。”说完,向徐易招呼了声,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张凡颓然站在原地,半声不吭,看着柳默离去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阴毒。 第三节 家传绝学(上篇 ) 次日清晨,天刚朦朦亮。柳府内,一个身材高瘦的长须老者,正快步穿过一座座厅廊,朝柳默所居的院落行去。路上遇见的柳府下人见他行色匆忙,纷纷让在一边,恭敬行礼:“齐管家早。”那“齐管家”满脸的焦急之色,也不搭理这些下人,只是越走越快。 柳默还未起床,他头夜与徐易等人吃酒闹到子时,方才回府睡下,加上白天又在如意赌坊打了一架,此时睡的正香。齐管家来到他屋前,一边拍门,一边喊道:“默儿,默儿,别睡了,快快起来。” 柳默在梦中正骑马遨游谷外的繁华世界,齐管家这番连敲带喊,登时害他从马上翻了下去,摔了个灰头土脸。柳默吃痛,缓缓坐起,迷迷糊糊睁地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床边,暗忖:“幸好没人看见。”伸手揉揉胀痛的脑门,不满地喊道:“齐伯,现在才什么时候,您叫魂儿啊!” 齐管家先是听屋内“砰”的一声,随即柳默充满睡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嘴边溢出一丝微笑:“我的小祖宗,老爷都到武场了,你怎的还睡呢!” 听到这句话,柳默立马清醒,暗骂自己没记性,原来柳谦每月都会考较他一次武功,今天正是较武之日。赶忙起身穿衣打水洗漱,同时对齐管家道:“齐伯,您去忙吧,我这就过去。”脑中想着的,却是一双粉红色的眸子,就在柳默从梦中惊醒的瞬间,它一闪而过…… 此刻不过卯时,朝霞闪耀,晨风习习。 柳府的演武场上,十个精壮的汉子整齐地站成一排。他们人人身着黑色劲装,目光沉凝,安静的宛如山岳。 在他们身前,一个白衫男子负手而立,只见他目若星辰,风姿隽爽,眉宇间与柳默有着几分相似,正是柳家当代家主柳谦。 不多时,一道身影从场外闪了进来,在柳谦身前站定,垂首道:“孩儿来迟了,还请父亲责罚。” 柳谦不答,对为首的汉子道:“阿海,用八卦棍法跟默儿过几招。” 那名叫“阿海”的汉子年约三十许,是柳谦的贴身仆从,从小在柳府长大,平日里所受指点最多,刀剑拳脚样样精通。听到主人吩咐,立时应了声,从旁边的武器架上取下木棍木剑,将木剑抛给柳默,自己持棍走到武场中间。 柳默向柳谦微微行礼,转身向场中走去。阿海见他走来,道:“少主小心了。”也不客气,长棍甩起,向柳默肩头点去。 柳默手持木剑,不敢与他力点相抗,九宫步法展开,只在旁边游斗,寻找近身的机会,时而反攻也是一击便退。 斗了半晌,阿海一路棍法使了大半,都是无功而返,忽的棍势一改,变戳为缠,刚猛中又带三分阴柔,霎时将柳默圈在棍影之中。 柳默跟这棍法斗了十年,深知其变化多端,乃柳谦自剑法中衍化而来,打中有走,走中有击,阴阳互变,自成阵法,甚是难缠。自己若有利剑在手,克敌制胜自不在话下,此时受木剑所制,不由得一阵气馁。稍一分神,木剑击在棍身之上,应声而断。 阿海停住攻势,收棍站好,道:“少主,你又走神了。” 柳默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不走神又能怎样?以这八卦棍法的巧妙,根本没有近身打穴的机会,木剑终会落败。” 远处的柳谦面色平静,对另一名汉子道:“阿三,再给默儿拿把木剑。” “阿三”领命,将木剑送了过去,柳默接过木剑,不等阿海有何动作,率先一剑劈向他持棍的右手。 阿海缩手躲过剑锋,右脚在棍尾一挑,双手在棍身连拨数下,木棍带着一团劲风旋转起来。 柳默木剑急退,避开木棍,旋即连刺数下,目标都是他持棍的双手。 阿海知他意图,双手互换,轻轻巧巧躲过数剑,棍子旋转的速度丝毫不减,反而越转越快。 柳默盯着眼前棍影,阵阵无力感传遍全身,忽的双足运力高高跃起,木剑朝阿海天灵盖刺落。 阿海双手持棍向上猛扫,柳默躲闪不及,只能挥剑去挡,“啪”的一声,木剑再次折断。柳默也借棍剑相交之力翻身落在一旁。 柳谦取过一柄木剑,走到儿子身旁,道:“你出剑时,招式痕迹太重,敌人已提前防范于你,任你招式如何精妙总有破解之法。” 柳默道:“爹,这木剑碍手碍脚,您若允许我用宝剑利器,未必便输了。”说着,有些不服气地瞧向阿海。 柳谦听他话语中含反驳之意,也不生气,淡然道:“十年来,为父让你练这木剑之道,就是想让你掌握运力使力的技巧,而你心浮气躁,总是死记硬背剑法口诀,始终体会不到其中妙处,若我柳家这天道剑势也需神兵利器才能克敌,与那些肤浅武学家数又有何分别?” 柳默微微一怔,他向来以为柳谦对自己的武功是极为满意的,习武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教训过自己。柳谦传他“天道剑势”,只是让他悟剑意、明剑理,从来不肯传授招式。柳默为了追求剑法速成,私下里将柳谦传给家丁的各种招式,偷偷学来融入自己剑诀当中。他天资聪慧,亦自创了不少俊雅潇洒,精妙凌厉的剑招,谁知柳谦非但不认可,还指责自己,心中不禁泛起阵阵酸意。 只听柳谦又道:“以你现在的功力,破阿海的八卦棍也不难,只是剑招中斧凿之气太重,刚猛有余,柔劲不足,为父之所以不教你剑招,就是不想害你拘泥不化少了变通。而你却非要执着于招式,将自己困在局内无法自拔。” 柳默垂着头,低声道:“爹,孩儿知道了。” 柳谦看他委屈,微感好笑,知道自己的儿子心中不服气,便转身对阿海道:“咱们过几招。” 柳默眼睛一亮,有些惊讶的看着柳谦,他从小到大都没见柳谦跟人交过手,授人武功时,最多就是演示下武学路数,之后便令其自行演练,像今天这样跟人过招还是头一回。想想之前柳谦对自己说的话,柳默心道:“爹爹今天是怎么了?”不禁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心中委屈一扫而光。 阿海也有些诧异,恭敬施礼,双手持棍摆出起手式,等待家主来攻。 柳谦手握木剑,剑尖指地,缓步向他走去。 阿海看着眼前的身影,感觉他浑身上下均是破绽,待要出招,却又发觉根本无从下手,那每处破绽都成了要命的陷阱。 这时柳谦木剑微抬,阿海只觉自己全身都被笼罩在一种无形剑意之中,就连退路都被那剑意封锁。在这种气息的牵引下,阿海大喝一声,长棍甩起,不自觉地朝木剑打去。 柳谦身形微晃,九宫步法施展开来,阿海连变数招,都没能碰着木剑,接着又是一声大喝,八卦棍法绝招尽出,将柳谦笼罩在棍影形成的阵法之内。 柳谦既不还手,也不走脱,在八卦棍阵内如闲庭信步一般,比之先前柳默始终在棍影外游走,这九宫步上的造诣,高下立判。 只听柳谦道:“剑术之道,讲究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这步法也是一样。你若离不开自己心中的条条框框,步法再精妙也是有迹可循,终会被人所制。” 柳默眼见父亲步法精妙若斯,竟不露半点形迹,比自己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先前心中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只觉父亲说啥都是对的。 柳谦又道:“九宫步法你练了六年,也仅学得一点皮毛,若不去掉这身惰性,终难成大器。” 柳默连连点头,忙道:“爹爹说的是,孩儿受教了。”他从未将这九宫步法当成了不起的绝学,总以为自己已练到了极致,只道诸般变化已了然于胸,便不再钻研,以致多年来步法造诣毫无寸进,柳谦的话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条通往武学极致的道路,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四节 家传绝学(下篇 ) 柳谦微微一笑,道:“看好,‘缠’字诀还可以这样用。”手中半天未动的木剑骤然斜刺,绞在棍影之中,只是本该出现的碰撞并未如期而至。 只见木剑稳稳地贴在棍梢上,随着木棍四处游走,无论阿海怎么变招,都无法甩脱,木剑就像长在棍子上一般。起初还是木剑跟着木棍走,然而几圈过后,棍梢却被木剑从棍影中扯出,八卦棍阵登时散了。 柳谦左手闪电般探出握住棍梢,借着木棍击打之势向后一带,右手木剑直削而下,阿海无奈只得撒手。 这几下来的虽快,却看得柳默目瞪口呆,心中对柳谦更加崇拜。 柳家的“天道剑势”共有缠、破、游、截、绞五诀,口诀之中并无招式,但却蕴含武道至理,另外还有很多运力使力的法门。柳默练了十年,因无人指点,兼之年少轻浮,所以只窥其形,未得其本。忽得柳谦亲身教导,自是收益良多。 柳谦平静的看着儿子,问道:“你看明白了吗?” 柳默点点头,道:“道理懂了,只是……只是……” 柳谦也不管他“只是”什么,将木棍抛给阿海,对他道:“接着来,这次是‘截’字诀。” 阿海接过木棍,率先一棍朝柳谦扫去。他这招出时棍梢微颤,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着点、砸、推、缠、挑、封等十余招后手,是八卦棍的精华所在。 柳谦看木棍扫来,脚踏九宫步,贴着棍身抢到巽位,又以落足点为中心抢到乾位,这两步轻快自然,丝毫不漏痕迹,木棍差了数寸,始终没能碰到他的身体,离阿海的距离反而近了许多。后者收棍回缩,赶忙变“扫”为“封”,柳谦瞬间刺出两剑,分别向他双手点去。 这两剑速度极快,就像一剑中蕴含着两种变化一般,阿海躲闪不急只能先撒手,不等他将木棍挑回,柳谦变刺为斩,木剑划过棍身,好似没有碰到任何阻挡,木棍已断为两节,而他手中木剑则完好无损。 看到这一幕,柳默心道:“木剑断木棍,我自问也能做到,可前提是得消除外力对棍子的加持,也就是得迫开阿海双手,这‘截’字诀的要点无非是一个‘快’字,只是我若这么快出剑,需得气运剑身,可这样以来木剑非折断不可,不知父亲是如何做到的?”先前他只道自己内力不足,以至剑术中存在许多纰漏,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真的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柳谦看着儿子,又问:“你看明白了吗?” 柳默脸上微微泛红,肯定地点了点头,朗声道:“孩儿今后一定改掉贪功冒进的陋习,踏踏实实的学那运力使力之道。” 柳谦轻轻抚着儿子的头发,欣慰地道:“习武之人切记戒骄戒躁,凡事要知进退,自身境界提升,才能让剑术升华,所谓心境有多高,剑的境界便有多高,正是如此。”顿了顿,又道:“借助外物确实可以令人事半功倍,但若为物所役,终究是落了下乘。下面是‘游’字诀。” 这次阿海学乖了,起手就将木棍舞的密不透风,护住周身,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柳谦也不引他攻击,在八卦棍法之下左闪右趋,越走越快,手中木剑频频刺出,一招看似抢攻击腹,可剑出到一半又转刺敌人双手。每招都不打实,却逼得阿海不得不变招应对。 柳谦足下丝毫不停,围着阿海左右绕圈,身形如风似火,剑影迅若闪电,十几回合过后,八卦棍法已不如初时那般严谨,几处破绽隐隐显现出来。 柳默心中一亮,已经察觉到了父亲的用意,这样的打法自己过去不是没想过,可每回都是灵光一闪,从来不曾仔细琢磨,更未加以实践。此时柳谦使来,无疑为他的剑道罩上了一盏明灯,以前的很多奇思妙想,都逐渐清晰起来。 又过十几回合,八卦棍阵已经是千疮百孔,处处都露着破绽,纵然是眼光稍差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此时木剑轻灵地穿过棍影,抵在了对手的咽喉上,阿海只得认输。 这次柳谦不再发问,又将破、绞二诀分别演示了遍,柳默越看越是心折,对柳谦简直崇拜到了极点。柳谦教给他的不光是“天道剑势”的用法,还有如何从不可胜之中,寻求可胜之机。敌人若是高手,焉有破绽可寻?这就需要在敌人精微的招式之下给自己创造机会,逼其露出破绽。柳默觉得父亲的身影之中,有种特殊的魅力,可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柳默隐隐觉得,这种魅力值得他用一生去追寻,去探索。 待柳谦演示完毕,柳默略带兴奋地道:“爹,您早这样教我就好了。”柳谦看着儿子,嘴角卷起一丝微笑:“那你还不把这城中闹得鸡犬不宁?” 柳默一呆,心想:“我若有您的本事,这小小台城还能留住我?” 柳谦收起笑容,抬首望向蔚蓝无垠的天空,任由几缕柔和的晨光落在脸上。 接近六千个日日夜夜,一晃,都快十六年了…… 半晌,柳谦道:“孩子,很多东西都是要靠自己去感悟的,父母和师父都不能跟你一辈子,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去走。就如这剑术之道,为父能教你明白剑理,却不能教你剑意,每个用剑之人,都应有属于自己的剑意,若一直跟着别人的思想走,那么你自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柳默不置可否,心中暗自琢磨着上乘武学的精义。柳谦思忆往事,看着天际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就在父子俩各自沉思之时,一道靓丽的身影缓缓朝武场走来,以阿海为首的家丁纷纷对她行礼:“夫人早。” 这妇人明眸若水,清雅难言,身段窈窕修长,一袭黄色长裙直拖到地,配上如瀑般的青丝,更添丽色,正是柳默的母亲叶氏。尽管她此时已经三十多岁,但乍看上去恍如二十许的姑娘般,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柳默见叶氏前来,微感意外,扑到母亲身边,欣然道:“娘,您怎么来了?” 叶氏宠溺地摸摸儿子的头,说道:“我来看看你爹有没有为难你。怎么样,饿了吧?”语音柔美婉转,听起来异常受用。 柳默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声,他昨晚只顾喝酒,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叶氏微笑道:“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柳默转脸看向兀自出神的柳谦,心想:“爹爹今日之举,必然大有深意,我且不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教诲。”旋即对叶氏道:“娘,孩儿现在不想吃。爹今天教了我好多,我想多练一会儿。” 叶氏看着儿子的目光中,有些赞许又有些怜爱,说道:“那好,娘在一旁看你练。想吃东西了,就跟娘说。” 柳默“嗯”了声,取过木剑,吩咐阿海等人结成棍阵,开始与他们对练。 起初,仅仅一个回合,柳默就败下阵来,他稍作总结,立时又上。直到断了二十几把木剑,方才能在阵中站住身脚。 此后,每天他都找些家丁,这般陪着练习。 刚开始柳默兴趣浓厚,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剑,如此过了数日,他对这木剑之道渐感得心应手,兴趣不免稍减,终究是少年心性,又开始有了外出的念头。 第五节 落难少女(上篇 ) 这日未时,柳默练完剑,遣退陪练家丁,独自出门去找徐易。 似他这般年纪,最是缺乏恒心毅力,做事往往只凭喜好。这几日来他的剑术颇有进境,心情大好之下未免耐不住寂寞。最令他挂怀的,就属“如意赌坊”的那群美女了。每次闲下来时,脑海中总是浮想翩翩,尤其是那名跟他挨挨擦擦的女子,柳默思念及之,总想回去看看。但静下来想想,又觉有些不妥,至于哪里不妥,他也不知道。 就这么边想边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醉仙居”旁。这家酒楼乃柳氏的产业之一,是专门给富人吃饭的地方。 柳默暗道:“我是准备去找徐大哥的,怎么到这里来了?”下意识地四下瞧去,忽然记起那“如意赌坊”正是开在他家“醉仙居”对面,只是此时已经关门大吉,连门匾都拆了。 柳默心中微微有点失望。走进酒楼找个位置坐下,望着昔日的赌坊,心想:“那些个女子自甘堕落原也不值得可怜,但也许有些人是身不由己吧?这赌场固然可恨,可对于她们来说,也总算是个栖身之所,卖笑不卖身总是好的。赌场既然没了,也不知她们会沦落到哪儿?” 过了半晌,又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我关心这个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闪过,是个背负单刀的胖子。 柳默追了出来,仔细看去,就是那天跟他打架的吕簇,心想:“赌场都没了,他怎么在这儿?”念及此处,柳默悄悄跟了上去。 吕簇走的并不快,甚至比常人还要慢上几分,起初柳默以为他受伤过重尚未痊愈,但观他步伐矫健,实在不像有伤在身,顿时心中怀疑:“莫非他已经发现是我跟踪了?要将我引去个偏僻之所,对我不利?” 可看他样子却又不像,似乎是在跟踪什么人。 柳默好奇心大起,心道:“到要看看这胖子在搞什么花样。” 只见吕簇时而停下脚步左顾右盼,时而找个小摊坐上片刻就走,时而又假装买买东西。 柳默看在眼中,不禁暗暗好笑。 就这么跟着他左拐右拐地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出了繁华的街面,柳默终于发现了他跟踪的目标。那是两个青年女子,从背影上猜测,年纪应该不过二十。 柳默心中一紧:“难不成这胖子光天化日之下,想掳劫民女?” 好像要印证他的猜测似的,那两名女子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吕簇稍作停顿,随后也跟了进去。还没走到巷口,柳默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呼救声,他抽出腰间宝剑,脚步加快冲进巷子。 但见两个女子已被打昏在地,吕簇一手夹起一个,正要离开,忽见眼前多了一人,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柳默哂笑道:“胖子,你咋恁没出息?前几天还给人当打手,如今怎又干起强抢民女的勾当来了?” 吕簇一看是他,顿时大怒,喝道:“我正愁找你不着,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旋即放下手中女子,左手向空中掷出一枚响哨,右手拔刀在手,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少年。 柳默见他掷出响哨,就知对方有援手在附近,二话不说,长剑划出一道青芒,直刺吕簇,他力图速战速决,是以上来就尽了全力。 吕簇虽然鲁莽,但也知自己绝非敌手,看他出剑,赶忙在旁侧墙壁上连蹬数下,纵身上了屋顶。 柳默一愣,没想到对方竟连一招都不敢接,直接选择逃跑,长剑终究差了尺余,被他躲了开去,随即也跟着翻上屋顶,却见吕簇已在十丈开外站定,对着他全神戒备。 这等轻身功夫柳默自叹不如,看出对方在拖延时间,不由得又气又急,便挤兑道:“你这胖子,怎的如此胆小,真怕我把你当猪一样宰了?” 吕簇手持单刀指着柳默,骂道:“小崽子,修逞口舌之利,等下有你好看的!” 柳默瞄了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二女,大感头疼,知道自己若不拿下这胖子,等下帮凶来到,自己恐难讨好;可若是立时救人离去,又无法摆脱这胖子的追击…… 再看旁边的街道上,不知为何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正犹豫间,一道身影由远而近,轻飘飘落在吕簇身旁。 来人四十岁上下,身材修长,身着灰衫,冲柳默拱拱手:“原来是柳公子大驾,失敬,失敬。” 柳默奇道:“你怎认得我?” 那人微微一笑,挺直了腰板,又将一只手负在身后,说道:“令尊大名谁人不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言下之意,好似柳默仗着父亲威名,欺凌弱小一般。 柳默闻言失笑:“我哪里有为难你们?这胖子当街掳人,我只是救人罢了。” 吕簇伸手指着柳默,冲那人道:“大哥,你跟他客气甚么!我跟你说过,上回打伤我的就是他!”柳默恍然:“原来你就是吕班,大家都说你的武功好的很呢。” 吕班道:“不敢,不敢,鄙人哪里及得上公子。” 柳默道:“吕大爷客气了,你们哥俩慢聊,我先带人走了。”说罢,转身跳回小巷。 吕班轻喝一声:“公子且慢!”立时和吕簇一齐追了下去。 柳默看着他俩,淡淡地道:“吕大爷还有何指教?”虽然语气满不在乎,心中却在焦急地盘算对策。此趟出门连个下人也没带,遇上这棘手的事,着实难以应付。 吕班道:“这两位姑娘是城主李大人的宾客,公子不能带走。” “宾客?”柳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指着仍在昏迷的少女,哂道:“李大人都是这么邀请客人的吗?” 吕班登时无言。 吕簇不耐烦了,对吕班道:“大哥,这小崽子不识抬举,不如一起拿了交给大人处置!” 吕班双眼眯了起来,略微沉吟,便从背后拔出一柄长约三尺的判官笔,对柳默道:“柳公子若执意阻拦,在下斗胆,要向公子讨教讨教。” 见状,柳默笑道:“终于要撕破脸皮了么?你俩是轮流上,还是一起上?”他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对吕班忌惮三分,尤其还得分神提防他的暗器。 吕班正要动手,一顶华丽的轿子在巷口停下,立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第六节 落难少女(下篇 ) 轿帘掀开,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出来。此人峨冠博带,道貌非常,柳默认得他,乃是这台城城主李勋。 吕班二人赶忙迎了上去,躬身在李勋身侧站定。吕班细声道:“大人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 李勋略显焦急之色,对吕班摆摆手,止住了他下面要说的话,向柳默走去。 见他到来,柳默反而轻松起来,当即拱拱手,没好气地道:“李伯父,您身为一城之主,怎能干这挟持的勾当?” 李勋走到柳默身旁,瞅了眼昏倒在地的二女,焦急之色尽退,旋又指着其中年龄较小的那个,淡笑道:“这位姑娘姓李,我原本认得,今日只是想请她到府上小坐片刻,谁知这些下人办事不利,叫贤侄看笑了。” 柳默将信将疑,说道:“那您可得好好教教手下,据我所知,某人可不止一次‘办事不利’了。”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最终落在了吕簇身上。 吕簇知道对方在说自己,心中怒气上涌,指着柳默骂道:“你放屁!小……”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吕班制止。 李勋也不动怒,笑着对柳默道:“这其中阴差阳错,闹了不少误会,贤侄莫怪。伯父还有些公务要办,就不陪贤侄了……”说着,又看了眼“李姑娘”,“带我向柳公问好。”言罢转身向轿子走去。柳默则对着他的背影,裣衽施礼:“小侄恭送伯父。” 吕簇狠狠瞪了柳默一眼,怒哼一声,随着李勋等人去了。 柳默目送他们消失在巷口,脸上露出几分不屑,俯身查探兀自昏迷的两女。 之前这半天,柳默始终没有机会看清二人容貌,只知是两个身段窈窕的少女,这时外敌已去,柳默仔细端详起来。 方才李勋所称的“李姑娘”大约十五岁左右,肤如凝脂,容貌秀美,身材虽未长成,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她身边的少女年纪稍大,姿色略逊一筹,看打扮像是她的婢女。 柳默将那李姑娘扶着坐起,伸手在她背部推拿数下。少女幽幽转醒,她只是被重手打晕,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看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掌握之中,不禁吓了一跳,两忙将他推开,双手抱膝缩在墙边,目光中尽是恐惧。 柳默慌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微笑着说道:“姑娘受惊了,恶人已经走啦。” 那少女好像惊魂未定,看着柳默身边的长剑,身子微微有些打颤,轻声问道:“是……是公子救了我们?”语音甚是清脆。 柳默颔首:“我叫柳默,家父柳谦,姑娘应该知道吧。”柳谦仁和谦厚,善名远播,台城中人无不尊崇。果然,他此话一出,少女紧张的神情明显收敛了几分。 柳默不再解释,伸手将另外一名少女扶起,照样在她背心推拿数下,谁知那少女甚是泼辣,醒来后见到柳默抬手便打,口中大叫:“你这淫贼,快放过我家小姐!” 柳默捉住她打来的手正欲解释,那姓李的姑娘却抢出一言:“翠儿不可无礼,快向恩公赔罪。” 翠儿看看周围的环境,有些疑惑地盯着柳默,冷声道:“你骗的了小姐,却骗不了我。你怎知我们在此被劫,又及时赶来相救?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柳默露出一脸苦笑,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掏出柳氏的随身信物,这才博得了翠儿的信任。他没有隐瞒李勋等人的身份,两位少女听后似乎并不惊讶,只听翠儿恨恨地道:“那李勋可不是什么好人,已经纠缠咱们家小姐好些时日了。我们小姐多次拒绝与他,哪知他竟然起了歹意,亏他为一城之主,真是表面仁厚,内心龌龊。” 李家小姐对着柳默缓缓拜倒,温声细语:“多谢恩公搭救,小女子必铭记于心。” 柳默赶紧将她扶起,笑道:“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听着别扭,你直呼我姓名就好了。不知姑娘所居何处,在下送你们一程吧。” 翠儿看着自家小姐,露出鼓励的神色。 李小姐俏脸微红,细声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柳默豪爽地笑笑:“俗话说,帮人帮到底,姑娘不必客气,请带路吧。” 李小姐微微欠身,在翠儿的搀扶下迈动莲步,走向巷子的另一头。 柳默收回软剑,略微落后数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三人出了巷子,穿过几条街道,一直走到城南来到卫河旁。 卫河是台城中两条大河之一,岸边花草丛生,河面宽广,清波荡漾,阳光撒在上面微微有些刺眼。翠儿招来一条小船,扶着李小姐坐在中间,柳默径自站到船头。翠儿对艄公吩咐了几句,小船顺流而下,不一会便拐进了一条蜿蜒的水巷。 小舟在水面上静静地穿行着,两旁的房屋不断倒退,时而还有些树木从高墙内探出头来。大约过了半柱香功夫,小舟在一条翠绿的小径旁停了下来。 柳默三人下了船,李小姐道:“小径的尽头就是我家,柳公子请到府上喝杯茶吧。” 柳默想了想,道:“既然小姐已经到家,在下这就回去了。” 翠儿看了看李小姐,对柳默道:“公子就别推辞了,我家小姐盛情邀请,你怎能忍心拒绝?”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李小姐,柳默继续解释:“这周围都是水路,若是天色晚了,再找不到船,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去。” 翠儿俏皮地扫视着李柳二人,轻笑道:“走不了就住下呗,小姐你说是吧。” 李小姐大羞,嗔道:“翠儿,你瞎说什么。”柳默有些尴尬,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翠儿格格娇笑,指着小舟道:“这条船是咱们家的,艄公也是咱们李府的下人。柳公子,这下你能接受小姐的邀请了吧?” 其实柳默并非不想去,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被一名貌美少女吸引是很正常的,只是他以前从没有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乍一接到邀请,心中虽然乐意,但还是出于本能的矜持一下,找些借口搪塞。如今跟翠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怎好意思再推辞?便道:“如此……那就多有打扰了。”随即瞧向李小姐,后者赶紧低下头,牵住翠儿的手走在前面带路。 第七节 雅园幽主(上篇 ) 走在翠绿的小道上,柳默突然觉得这台城也不是那么无趣,小径周围的环境带给他一种静谧舒心的感觉。城南因为水道太多,交通不便,所住居民多为寻常百姓,虽然有些富人家也会在这里落户,但终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繁华。 柳氏在城南也有所别院,柳默幼年时曾去过几次。可男孩子大多钟爱热闹,不喜冷清,柳默每回都住不长久,因此对那城南别院并未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自他有记忆以来,多数时间都是在喧嚣中度过的。 望着小径尽头若隐若现的庭院,柳默赞道:“姑娘真会选地方,这样一处所在,恐怕整个台城都是少有的。” 李小姐话语中微显落寞:“这里原本是祖上的产业,去年家父坠马身亡,母亲也抑郁而终。哥哥接手了家中其他产业,将这里留给了我。” 柳默暗悔,怪自己说错话,可听她话语中透着凄凉之意,不禁问道:“令兄没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翠儿抢着道:“那个臭男人,心中只想着赚钱,哪里还管我家小姐死活?” 柳默怜惜之心大起:“那你们靠什么营生?要不……我送你们一处店铺吧。”以他柳家的财力,便是将整条街买下,也只不过是家主刘谦一句话而已。 李小姐侧过脸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多谢公子好意,我在城西有家绣坊,吃穿是不愁的。” 就这说话的功夫,三人已来到了庭院门前。 翠儿上前拍拍门,不多时,一个老妇开门走了出来,见到一旁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的柳默不由微感诧异,便问:“小姐,这位是?” 李小姐道:“柳公子是我的客人。张妈,快去吩咐下人看茶。”老妇应了声“是”,忍不住又多看柳默两眼,嘴角撇下一抹微笑,这才去了。 柳默看到张妈的笑意,心中惴惴,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李小姐并未发现他的异样,亲自领路,将柳默让进大厅。只见大厅上高悬一块匾额,写着“雅园”两个大字。中堂挂着一幅“河谷图”,笔墨沉着,意境清隽。两侧各挂一幅大字:情知眼底离恨重,却无归处也无悔。 柳默对书法没什么研究,但见的多了,别人书法的好坏到也分得出来,见这两副字笔势飘逸,妩媚多姿,显是出自女子手笔,不禁多看了几眼李小姐。 这时,家丁已献上茶来,李小姐见柳默目光转向自己,羞不自胜,螓首深埋,只说了句:“公子请用茶。”就再不言语。翠儿此刻已经退下,厅中只剩他们两人,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柳默目光转向面前的雕花瓷杯,但见其中漂浮着嫩绿的茶叶,茶水色泽透明,清香扑鼻,忍不住端起喝了一口,茶水入喉,顿感新鲜清爽,精神舒畅。 沉默半晌,柳默率先开口道:“恕在下冒失,这半天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李小姐檀口轻启:“我叫李薇,木子‘李’,蔷薇的‘薇’。” “玉枕香薇雨清灵,君为红颜几多情,好名字。”(注1) 柳默胸中文墨不多,忽而想到这句便随口说了出来,其中意境却不甚明了,只是想赞她一下。李薇会错了意,以为柳默意有所指,俏脸更加红了。见她晕生双颊,更显娇艳姿媚,柳默心怀荡漾,不由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想起吕簇等人,心中禁不住掀起一阵烦厌。 “薇儿姑娘,李勋那厮色欲熏心,恐怕不会就此干休,在下斗胆邀请小姐到我家别院暂住,他决计不敢到柳府掳人。”柳默忧心道。 李薇听他唤自己“薇儿”,眉宇间露出几分欣喜,又见他神色诚恳,不免感动,只是心中早有其他打算,暗暗叹了口气,狠心道:“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得蒙公子搭救已不胜感激,怎敢再去府上叨扰。幸得公子不弃,自当不敢有所隐瞒,其实李大人并非垂涎小女子美色,他所图的乃是我李家传世之宝。” 柳默奇道:“李家传世之宝怎能在你手中?”他先前得知李薇兄长爱财,若有什么宝物,也应该在他那里才对,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李薇知他所想,笑道:“公子请随我来。”说着盈盈起身,引着柳默穿廊过院,到了一所庭园当中。 柳默见园中山石古拙,雅树林立,花卉错落,溪池清澈,石头小径直通一座三层楼阁,其中妙处实不在他柳府园林之下,心中暗想:“这李府的先人实非庸夫俗流,只是城中李姓大户,我只知李勋一家,至于她们家我怎从未听说过?” 李薇领着柳默来到楼阁前,命看守家丁将门打开,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阁中装饰并不豪华,物品摆设简单精致,给人一种层次分明的视觉之美。 李薇道:“公子,你且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言罢径自上了二楼。柳默看看四周,并未感到有什么特殊之处,心中奇怪:“李小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不一会儿,李薇双手托着一个紫檀木雕画筒走了下来,移到桌前将里面的画抖出展开。 画中一对青年男女在云端相拥而坐,周围云海翻滚,天空明净深邃。那男子周身似有光华,长发披肩,五官分明,俊美异常;他怀中女子一袭粉衣,丰姿绰约,动人心魄,整幅图画功精湛,颇具神韵。 李薇道:“这便是我家传世之宝,公子知道为何家兄对它没兴趣了吧。”言下是说,他兄长不过是个爱财的俗人罢了。 柳默看到这画却是一惊,稍微定了下神,立时发问:“薇儿姑娘,请恕在下冒昧,这幅画当真是你家传之物?”原来这画中所绘人物,跟他父母的容貌竟有七分相似! 注1:原句为“玉枕香薇雨清灵,君为红颜几多情;相随朝暮情难禁,欲语琼枝叶飘零。”暗含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及有口难言之意,花人殊途,当真是“爱在心头口难开”。出自网络杂诗,作者不详。 第八节 雅园幽主(下篇 ) 李薇脸色微变,身子有些发抖,颤声道:“公子何出此言?” 柳默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人物,未发现李薇的异样。“不瞒姑娘,这画中男女的样貌,与家父家母有几分相似,姑娘可知这画是何时所作?” 李薇松了口气,答道:“这个我也不知,画是家母临终时交给我的,之前我也不知家中有这样一件传世之物……”当下仔细端详着柳默,“……想来公子所言不假,这画中之人确实与你有些相像。小女子眼拙,先前竟没看出来呢。” 柳默却是心中诧异:“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联想起自己的年岁,外加“传世之物”等字眼,更是越发的怀疑。 李薇见他望画出神,咬了下嘴唇,轻声道:“柳公子,你若喜欢,这《神仙眷侣图》送于你便是。” 柳默对画既无喜好也无甚研究,只是画中男女像自己父母,才会过分关注,听她这么说,赶忙推辞:“这可使不得,我怎能要你传家之物?况且我于画之一道实是浅薄之至,当真有负小姐错爱了。” 李薇又松了口气,笑道:“你不要我就收起来了,可别后悔哦。”柳默心中好笑:“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旋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李薇好像怕他反悔似的,匆匆将画收起。 当下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儿,相谈甚是欢愉,直到天色渐晚柳默才告辞离去。 临别之时,柳默对李薇道:“小姐住在这里也无妨,只是那绣坊近日不可再去了,免得李勋的人再找你麻烦。” 李薇道:“公子不必担心,平日我很少出门,绣坊那边多是下人在打理。”缓了缓,好像下定决心似的,问道:“柳公子,明日还来么?” 柳默得佳人邀请,心中欢喜,忙道:“若是无事,自当前来拜访,只盼小姐不要嫌我麻烦才好。” 李薇笑道:“怎么会,公子能来小女子打心眼里高兴。”看到柳默目光中的灼热,赶紧低下了头,俏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柳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薇儿小姐,我要走了。”李薇点点头,亲自送他出府。 楼阁内,柳默和李薇刚刚离开,翠儿便从楼上走了下来,看着放在桌案边的画筒,微微皱起了眉头。 …… 柳默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中思绪万千,这半日来的经历可以说是平生仅有,想起李薇秀美的容颜,心跳不由加速,旋即又为她担心:李勋作为一城之主,想弄清李薇住所并不为难,没去她家中夺画,却在半路掳劫,不知是打的什么注意;退一步讲,即使李勋真不知道她的住所,可那绣坊需要下人料理,这来来往往的,迟早会寻过去;再说,那副画也无奇特之处,想来是有人对自己父母风姿仪容爱慕敬仰,尽兴所作,李勋为何要不择手段得到它?多半还是为了那李家小姐才对…… 柳默越想心中越是担忧,一路发足狂奔冲回家中,吩咐了几名精干的家丁,让他们在雅园周围暗中守护,若有应付不来的情况需及时回来报信,又派人去监视城主府的动静,直到一切安排妥当才安下心来。 第二天清晨,柳默见没有家丁来报,便知一夜无事。拿起木剑断断续续练了三个时辰,脑中总是浮现出李薇的身影,那娇弱的身躯,秀美的容颜,以及佳人凄苦的身世,都令他有些魂不守舍,尽管想去见她,可又不能荒废了剑术修持,直熬到吃过午饭,才沐浴更衣匆匆往雅园去了。 …… 此后半月,柳默每天上午练剑,下午便与李薇相会,日子过的异常充实。 起初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李府的下人,可他们好像知道柳默心思似的,都刻意避开了,整个雅园成了他和李薇的二人世界,俩人之间的感情不断升华着。 柳默再没了胡闹的念头,一心一意的陪伴李薇。这半月来相安无事,柳默当然不信李勋是怕了自己,只道他另有所图,可自己有庞大的家势作为依靠,也不怕李勋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这天,柳默像往常一样,吃过午饭正要出门,徐易却到柳府来找他。粗略一算,两人竟有二十多日未见了,打他们结识以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柳默将徐易请到花园亭内,又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点心,他心中有愧,自从认识了李薇,竟将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兄长忽略了。是以两人面对面坐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徐易轻摇纸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主动开口打断僵局:“贤弟最近好神秘,为兄到处寻你不着,只能登门拜访了。” 柳默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轻笑道:“前些日子我曾打算去找大哥来着,但撞上了一桩事情,不得不耽搁下来,之后也再没闲着,所以……嘿,大哥最近过的可好?” 徐易满不在乎地道:“天天一个样,有啥好不好的。”说着,往前蹭了蹭身子,压低嗓音,“我听柳三说你最近总去城南,莫非跟你说的那桩事情有关?” 柳默对这位大哥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近日以来的事情详细说了一下,只是略去了其中某些“细节”。 待柳默说完,徐易笑道:“台城中敢得罪李勋的,恐怕也只有你们柳家了。不过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位李小姐,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个出色法,就是不知贤弟是否舍得?” 柳默道:“不瞒大哥,刚才我正要去找她,不如咱们一起去吧。”徐易似乎比他还急,闻言连忙起身道:“那事不宜迟,你我现在就走。” 他二人一个心有所属,一个无聊好奇,刻意赶路之下,仅半个多时辰就来到了雅园。开门的仍旧是张妈,这半月来她与柳默已经颇为熟络。 老妇人面带笑容,岁月在脸上烙下的疤痕都缓缓舒展开来:“公子今日可来的有些迟啊。”接着看了看徐易,问道:“这位是?” 柳默道:“他是我的异姓兄长,张妈不必担心。”徐易赶紧走上两步,恭敬施礼道:“老人家好。” 张妈摆摆手,道:“您既是柳公子的兄长,称呼老身一声‘张妈’就好,这么客气老身可担待不起,二位里面请吧。” 柳默带着徐易来到后园,一路上连一个下人都没碰到。 徐易左瞧右看,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偌大的府邸,怎么连个下人也没有?” 第九节 畅游河谷(上篇 ) 柳默闻言苦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他们都躲着我,不过等需要时他们自会出现的。” 徐易神神秘秘地将嘴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贤弟,你该不会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依我看,这么雅致的庄园一定是法力变出来的,要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柳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看啥都不干净,上次那‘如意赌坊’你也说不干净。要我说,你这叫‘无知’,小心一会被人家听见了,将你赶出去。”徐易有些尴尬,讪笑两声不再言语。 这些日子柳默与张薇都是在这后园相见,刚开始还有张妈领路,两回之后柳默已将雅园的道路记得烂熟,张妈也不再来了。 今天的李薇身着嫩绿绸衫,坐在池塘边,双手抚着垂在胸前的秀发,纤足戏水,一双妙目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是换做以往,柳默定当将她戏弄一番,此时当着徐易的面,却不好意思与她过分亲近,只能远远地唤了一声。 听到柳默的声音,李薇转过头来,见他身旁还有一人顿感意外,赶忙穿好鞋袜,起身朝他二人迎去。 看着走近的李薇,徐易眼中一亮,呆呆地有些出神。 李薇见他傻看着自己,俏脸飞起一抹红晕,对柳默道:“柳大哥,这位公子是?” 柳默伸手掐了一把徐易,后者吃痛惊醒,听到李薇问话,赶紧毛遂自荐:“在下徐易,人称千王之王的玉面赌神正是小可。” 柳默听着一阵晕眩,胃中翻滚,开始后悔中午为什么要吃饭。 李薇“噗嗤”一笑,更添三分娇艳:“柳大哥跟我提过你,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着微微欠身。徐易看她巧笑嫣然的模样,不禁又是一呆,羡慕道:“难怪贤弟为你着迷,连我也不肯见了。以姑娘这般姿色,台城中绝找不出第二个来。” 李薇欣然瞄了眼柳默,对徐易道:“公子过奖,小女子比叶夫人差远了,她才是台城第一美人。”徐易瞅瞅身边的柳默,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 柳默毫不在意,想到母亲心中一暖,对二人道:“咱们不能光站着说话,找个地方坐吧。”李薇冲他甜甜一笑:“请跟我来。”将二人引到水阁坐下。 李薇温柔地注视着柳默,柳默看看她又看看徐易,徐易尴尬地四处张望,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沉闷。忽的徐易“哎呀”一声,将李柳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徐易抬手指着园子绕了一圈,道:“庄园固然雅致,可怎及得上外界广阔,近日秋高气爽,不如咱们结伴出城游玩一番可好?” 柳默一听,立时心中火热,他自是千肯万肯,然却不能替李薇做主,转头看向她,目光中露出询问之意。 李薇见他目光柔和,似乎在说“一切都听你的”,不禁心中欢喜,暗想:“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都是一样。”嘴上却不明言,只道:“我听柳大哥的,他说怎样就怎样。” 柳默顿感自豪,伸手握住李薇柔荑,对徐易道:“那一切就听大哥安排吧,咱们两个都是闲人。”说到后半句,脸已转向李薇。 李薇红着脸,小手任由柳默握着,一言不发。 徐易艳羡不已,他是情场老手,怎看不出这秀丽的小姑娘已是芳心暗许,咳嗽数声,不满道:“你们两个这样子当我是西北风吗?我有些后悔了,真不知道跟你们俩一起出游,是开心还是闹心。才几天呀,你们就这般如胶似漆了!” 李薇羞不可抑,螓首深埋,低声道:“除了家父和张妈外,从未有人像柳公子这般对我。他待我好,我自也……我自也……”说到这,粉嫩细腻的俏颊再添红霞,语声呢喃,已几不可闻。 柳默见佳人受窘,不等徐易出言挑逗她,便笑道:“主意是你提的,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快快打算好,咱们何时动身?” 徐易望了眼天色,惋惜道:“今天是不行了,明日辰时咱们在西门集合,怎样?” 柳默点点头:“那就这样定下吧。”旋即对李薇道:“薇儿,到时我就不来接你了,咱们就在卫水河边见面吧。”听他话中有嘱咐之意,就像丈夫在跟妻子交代事情一般,李薇心中一甜,笑道:“你可不要让人家久等呢。” 随即三人盘算了一下出游所需的物品,又憧憬了一番,东拉西扯直聊到酉时,徐柳二人方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卯时未过,柳默带着一众随从已在卫水河畔相候。没多久,李府的小船载着李薇和翠儿缓缓漂了过来,柳默将二女扶上岸边。 他怕李薇路途辛苦,特意准备了一顶轿子,谁知李薇不顾翠儿阻拦竟主动要求骑马。柳默开始还有些担心,恐她出现危险,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但看她娇滴滴的身躯翻身上马竟十分矫健利落,驭马之术更是娴熟,好似老手。 柳默虽感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欣喜:若李薇坐在轿中,赶路的时候二人接触的自然就少,同时也少了许多乐趣,这下可就随意多了。 当他们来到西门时,徐易已经在此等候,柳默远远地招呼一声,与李薇策马奔至。徐易看着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李薇,心想:“这位李小姐还真是不可貌相。” 一行人出了城,柳默三人在宽阔的谷道上尽情策马奔腾,众随从为了不影响主人的兴致只是远远地跟着。 台城所处的河谷,四季向来不甚分明,虽已近深秋,河谷周围仍是生机荣荣,风景秀丽,溪流河水交错蔓延,远处森林幽深,近处草木清脆,开阔地上繁花似锦,林麝二三,野鹿成群,雪鸡肥嫩,苍鹰回旋,风物之胜,实难尽述。柳默心怀大畅,纵声长啸,啸声在内力的催动下远远传开,直惊得飞禽四起,小兽奔走,场面热闹非凡。 徐易正自陶醉,忽被啸声惊了一跳,险些落下马去,不禁嚷嚷道:“你鬼叫什么,想要谋杀不成?”李薇却毫不在意,气定神闲,一脸的平静之色。 柳默看了看两人,笑道:“早知谷中这般美好,何苦整日闷在城中?即使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也愿了。” 徐柳二人十多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城中度过,哪知谷中除了台城的繁华之外,还有这般妙处?徐易也是心血来潮,才提出了出城游玩的想法,只见他撇撇嘴,说道:“之前还不知道是谁吵吵着要出谷去。” 第十节 畅游河谷(下篇 ) 柳默想想一个月前的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石房木屋,道:“咱们将来也选一处秀丽清幽之所立宅,不时出来小住数日,岂不妙哉。” 徐易望着柳默所指之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微笑道:“贤弟说的是,城外之趣比起城中,可谓各擅胜场,只是不知,这幽谷深处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柳默见李薇一言不发,问道:“薇儿,你不开心吗?”李薇好像有什么心事,答非所问:“没,没什么。” 柳默当她累了,暗忖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顺带搞些活动逗她开心,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片湖泊,便拍马奔了过去,李薇和徐易也随后赶至。 三人翻身下马,寻了处石滩坐下,任由马儿在旁吃草喝水。 只见这里山青水碧,茂林无声,景色清幽至极。看着小溪中不时窜过的鱼儿,柳默童心大起,跑到一颗大树旁,纵身而上,折了三条坚硬的树枝,拔出宝剑将一端削尖,拉着徐易二人前去捕鱼。 柳默手持树枝静静地盯着水面,忽然疾刺下去,正中一尾大鱼。李薇觉得有趣,先前的心事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学着柳默的样子用树枝叉鱼,她不知个中技巧,刺了数下连鱼尾都没碰着,徐易弄了半天也是如此。 柳默在旁边看的哈哈大笑,李薇不依,嘟起小嘴,扯着柳默衣衫不住撒娇。柳默看着她娇俏的样子,真想将她拉入怀中肆意怜爱,眼下只能强行忍住,耐心教她俩捕鱼的本事。 李薇甚是聪慧,在柳默的指点下,没多久便有了收获,更是兴奋地欢呼出声。 徐易在一旁看得大急,怎知这叉鱼的首要技巧就是耐性,他越急,效果越差,自然是一条鱼也捉不到了,最后竟一怒之下将树枝折断,干脆跳入水中,扒下外衫当做渔网捕捞起来。 他三人行速太快,过了小半个时辰众家丁才追到这儿来。 柳默玩的兴起,继徐易之后也跳入水中,随后干脆将李薇也拉下水来。三人捕鱼戏水为乐,玩的好不快活。 没过多久,徐易折腾累了,涉回岸边,见随从们已经跟来,便吩咐他们扎营做饭,又取出自己所带的几坛果酒泡在水中,然后躺到一旁,晒着太阳稍作休息。 很快,岸边就升起了几堆篝火,随从们将徐易等人捕到的鱼去肠洗净,又取出自带的干粮腌肉,放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久,脂香四溢,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柳默扶着李薇回到岸上,走到徐易旁边坐下,拿着随从递上来的食物大吃大嚼。此刻已近未时,三人玩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似乎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稍后徐易又将先前泡在水中的果酒取出,与李柳二人对饮。 这果酒入口香甜,经水一泡喝着更是清爽无比。 三人行起酒令助兴,李薇没有玩过,总是被罚,一张小脸喝地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徐柳二人看的心中荡漾,总是出言逗她,李薇大发娇嗔,将翠儿唤来助阵,柳默两人自然不干,将一众随从也喊来加入游戏,气氛变得更加活跃起来,这顿饭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柳默等人看着如此福地美景甚是不舍,徐易提议道:“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不如今晚就在此休息,明天再回城去?” 柳默看向李薇,见她朝自己点点头,喜道:“如此甚好,趁着天色尚能辨路,咱们四下转转吧。”这时翠儿走上前道:“小姐,您晚上不回去张妈她们会担心的,我先回去通报一声吧。” 李薇道:“也好,你告诉张妈,柳公子会照顾我,让她不要担心。” 翠儿冷冷地看了柳默一眼,转身牵过一匹马径自离去。 柳默见她神色不善,知道这丫头泼辣,只当她在嘱咐自己要照顾好她家小姐,并未在意。此时天色已晚,兼之回城路途遥远,柳默怕翠儿一个人出意外,忙派出两名随从跟她一起回去。 是夜,繁星点缀,秋风习习,除了守夜的家丁,其他人都在篝火旁沉沉睡去,柳默搂着李薇靠在营地边缘的一块大石下轻轻细语。 只听李薇柔声道:“柳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柳默拉了拉盖在两人身上的毯子,将怀中的娇躯紧了紧,道:“什么事?” 李薇道:“‘玉枕香薇雨清灵,君为红颜几多情’的下一句是什么?”正是他们相识那日,柳默随口说的一句诗。柳默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记着……下一句是:相随朝暮情难禁,欲语琼枝叶飘零。” 李薇沉吟片刻,俏脸上神色变幻,显然对其中意境颇为动情。柳默笑道:“这诗是我随便看来的,你又何必认真?” 李薇俏脸微抬,晶莹如珠的眸子盯着柳默,问道:“你不知这里面说的什么吗?” 柳默认真地想了想,看着眼前火光映射下的娇颜,心中一阵迷醉,探过头去亲了亲她的面颊,道:“以前不懂,但是跟你在一起之后便懂了。” 李薇眼眶红润,盈泪欲滴,良久才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守在你身边,永不分离。” 柳默心中感动,可听她话中大有离别之意,双手将怀中娇躯抱紧,道:“傻丫头,咱俩自然是要在一起的,难道你要离开我吗?” 李薇伏在柳默怀中,轻轻抽泣,用力摇了摇头。 柳默见她哭泣,心中不免又疼又怜,实在摸不清是怎么个前因后果,想要询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李薇可能是哭累了,呼吸逐渐均匀起来。柳默轻轻擦掉她兀自挂在脸庞上的泪珠,感受着怀中的娇软,一股充实感在胸前萦绕,暗道:“薇儿,放心吧,过些日子我就向父母提起咱俩的婚事,相信他二老一定会同意的。” 第二天清晨,柳默从梦中醒来,但见树木森森,满眼青翠,湖面上青光闪闪,不远处,随从们已经开始张罗着早饭了。再看怀中美人,正睁着一双妙目静静地看着自己。 柳默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换来的是一个甜甜的微笑,两人都感心中柔情无限,对于昨晚之事绝口不提。 第十一节 夺来盗去(上篇 ) 一行人又在湖边逗留了半日,才打道回府。进了台城西门,柳默对徐易道:“大哥,我要送薇儿回去,就不陪你了。” 徐易遣走了随从,看了看李薇,对柳默道:“我回去也是无事可做,不如咱们一起去吧。”柳默想想也未尝不可,就没再推辞。 众人刚到卫水河旁,翠儿就迎了上来,显然在此等候已久。见她一脸的焦急之色,李薇秀眉微蹙,问道:“翠儿,发生什么事了?” 翠儿急道:“小姐,大事不好了,李勋那恶贼派人将《神仙眷侣图》夺了去,还打伤了好些家丁。” 柳默听得一惊,待要出口相询,却听李薇道:“一幅画而已,李大人既然喜欢,就随他去吧。” 徐易奇道:“一幅画也值得李勋大动干戈?以他城主之尊,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怪哉。” 翠儿盯着李薇的眼睛,蛾眉竖起,厉声道:“小姐,那可是李家祖传之物,老爷生前视其为宝,夫人将它托付与你,你怎能任由它被歹人所占?” 李薇脸色有些难看,斥道:“翠儿,你胡说什么!” 柳默虽不明白一个下人为何敢用这种口气跟主子说话,但也猜到这幅画必然十分重要,遂对翠儿道:“翠儿别急,那城主府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待我想法将画盗回便是。” 翠儿一听,喜上眉梢,说道:“这样再好不过,当真有劳公子了。” 李薇急道:“柳大哥,城主府防卫森严,你还是不要去了罢。”柳默看她焦虑的目光好似在说:区区一幅画怎能与你的安危相比?心中欢悦无限,但他注意已定,便道:“李勋府上我曾随家父去过几次,他藏物之所我是知道的,薇儿不必为我担心。” 听他如是说,李薇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焦急,拽住柳默的手,道:“你,你……其实我……” 柳默淡然一笑,双手将她脸颊托起,深深吻上了她的樱唇。 李薇在他一吻之下,心魂俱醉,也不顾矜持,双手搂住他头颈,热情地回应起来,直到李薇呼吸急促,两人才分开。 柳默见怀中佳人微有晕厥之状,心下歉然,将她交给翠儿,吩咐众位随从护得她们主仆安全,跟徐易一起转身离去。 李薇缓缓清醒过来,见柳默走远,挣脱开翠儿怀抱就要追去,只是刚刚这一吻似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踉跄几步便软到在地,泪水顺着脸庞倾泻而下。 翠儿走到李薇身边,将她扶起,轻声道:“张薇妹妹,咱们回吧。” 若是柳默听到这句话,定会感到诧异,上个月李勋曾定下门亲事,待娶的妾室也叫张薇,当时他还随着父亲前去祝贺…… 徐易与柳默并肩而行,刚才他一直沉思不语,这会只剩他们两人,便开口说道:“贤弟,盗画之事凶险异常,我看还得从长计议。” 柳默笑道:“大哥为何也这么说?你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儿哪去了?” 徐易肃容道:“李勋势大,非常人能比,况且……我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妥。” 柳默问道:“哪里不妥?” 徐易道:“李勋既为夺画,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李家小姐不在的时候动手?这是其一……” 柳默经他一提,心中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李薇待他之情绝对不假,知道徐易也是为他着想,于是说道:“大哥多虑了,薇儿焉能害我?” 徐易未加理会,接着道:“还有一点不妥,翠儿作为丫鬟怎能训斥李小姐?” 柳默笑道:“这丫头泼辣的紧,头次见面时,还想打我来着。”徐易只是摇头不语,柳默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帮不了自己,便好言劝说一番,让他回家去了。 回到柳府,柳默将前去保护雅园和监视城主府的家丁分别喊来,细细问了一番,得到的答案让他心中捉摸不定,原来吕班等人近日并未有何动作,雅园那边也是常如往昔,并非翠儿所说的那般。倘若真是夺画伤人,自己派去的人怎能不主动向自己回报? 柳默稍感不安,意识到今日之事大有蹊跷,想起李薇近日反常的表现,心中一阵烦躁,暗想:“这其中定有什么隐情,薇儿不说必然有什么苦处,但她待我情深,不管如何,先去李勋府上探他一探再说。”当下准备好夜行衣、蒙面巾放在自己屋内,然后朝父母请安去了,只等天黑便要行动。 戌时三刻,城主府门前宽阔的广场上,停泊了数十辆马车,前院张灯结彩,甚是热闹;然而后园却是异常冷清,只有些守夜的护卫,连佣人侍婢都见不到一个。柳默从父母那得知,今夜李勋设宴款待城内的富商大贾,正好为他盗宝创造了机会。 一道敏捷的身影出现在后园内,只见他翻墙过院如履平地,府内的守卫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此人正是柳默。 院中的假山旁,一队卫兵刚刚走过,柳默探出身来,翻过前方的一所高墙。他的目标是李勋的书房,柳默知道此人喜爱奇珍异宝,并且都堆放在书房内,以便供其把玩。李柳两家世代交好,柳默曾多次随父亲到李勋府上做客,有时李勋得了什么宝贝,也请他们父子二人到书房观赏,是以柳默对这城主府并不陌生。 柳默刚刚潜入书房所在的院落,正欲有所行动,忽而两个人的说话声由远而近,他忙借着夜色躲在一株矮树后面。只听其中一人道:“咱家大人也真是的,就那么点小事也值得吕家兄弟齐去?害的咱跟前跑后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吗,不就是一副画儿么,看给大人乐的,我怎么看不出这画哪儿好?” 前者道:“大人喜欢什么东西需要理由吗?咱哥俩还是赶紧把差办好。” 后者道:“哥哥说的是,不过等大人得了李家小姐,翠儿那丫头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咱哥俩得提前下手才是。”言罢嘿嘿直笑,前者也跟着淫笑起来。 他俩这番谈话虽是细声细语,可柳默听得清楚,心中震怒异常,直想将他们的舌头割掉才解恨。在他心中已将李薇当做未婚妻般看待,对于翠儿自然也是爱屋及乌,此时两人话语中侮及二女,叫他心中如何能忍?这时说话的两人已经走近,左边那人提着灯笼,右边的手托一个金边长匣。 柳默嗖地窜出,拍出两掌分别向二人袭去。 第十二节 夺来盗去(下篇 ) 两人骤见有道黑影闪出都吃了一惊,但身上功夫却着实不弱,虽然惊慌也没忘了反击。待柳默双掌袭到,左边那人挥出一拳,右边那人单手持匣推出一掌。 “啵”的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后退。 柳默冷哼一声,紧接着踏前一步,又是两掌拍出。 “啪”、“啪”…… 两人匆忙间连接柳默数掌,不由得连连后退,只觉对方内力中正浑厚,直将自己的力道反震而回,胸中憋着一口浊气郁闷欲死,竟连话儿都说不出来。 柳默稍作发泄,接着便急冲上前,手指打穴连点,将两人制住,夺过长匣打开一看,正是那副《神仙眷侣图》。柳默恨他俩口无遮拦,狠狠扇了几巴掌才纵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一人便从暗中走出,伸手解了受制两人穴道。 “你们做的很好。” 俩人双颊已被柳默打得高肿,嘴角鲜血直流,得脱后连忙爬起,口齿不清地冲那人道:“还请吕爷多多提携。” 这“吕爷”身材修长,身着灰色长衫,正是那吕班。 吕班走到书房前,在门外作揖道:“届时还请诸位老爷说几句公道话。”房门打开,走出几人来,为首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没想到柳贤侄真会做这种事,唉!柳公真是惯得他太狠了。” …… 柳默用细绳将金边长匣贴身缚于背上,快速朝府外潜去。为避免节外生枝,他按照进来的路线原路返回,在柳默看来这条路线自己才走过,应是最安全的。谁知他刚刚在一所空旷的院中落下,面前人影闪动,一股掌风迎面袭来。 柳默二话不说,右掌推出,双掌相对,两人身子同时一晃。 那人“咦”了一声,变掌为拳,呼的一下,便往柳默胸口打到。 柳默不欲缠斗,脚步错开轻轻绕到一旁,左手挥出一掌,就想脱身离去。 那人却想跟他分个高下,似乎早料到柳默会躲开自己这招,见他避开同时踏上一步,右拳迎上他这一掌,左拳更加迅捷地抢上,后发先至,朝他肩膀打去。 这时柳默也看清了对方的身材长相,是个豹头环眼的魁梧大汉,自己从未见过,但见他拳力刚猛强劲,出招神速如电,若任由左掌跟他对上,自己这条胳膊非卸掉不可。大惊之下左臂缩回数寸,右掌抢出,又与他对上一招。 这一下两人都是全力相拼,只听“啪”的一声,柳默连退数步,只觉手臂酸麻,隐隐作痛,那大汉非但未退,反而跟上前来,快拳连攻,招术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大有汹涌奔腾,无穷无尽之势。 柳默一心脱困,堕了气势,被他诡异的拳法逼得身形连闪,狼狈万状,脚下九宫步法全力施展,虽让大汉的攻势尽数落空,却也摆脱不了对方的追击。 柳默胸中怒火上涌,心想:“我倒跟你比拼比拼,瞧是你拳法厉害,还是我柳家绝学强势!” 见对方一拳打到,再也不躲,右掌拍出,内力凝而不发,两人拳掌相对竟无一点声息。 那大汉只觉自己力道撞在一了堵软绵绵的气墙上,毫无爆发之处,紧接着对方掌力聚于一点,拳劲被一透而散,拳头跟着不自觉的弯了下去,大骇之下连忙缩拳,手腕才没被卸掉,接着双拳连挥,都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化去,心中更是惊诧万分。 柳默这招乃是从“天道剑势”的“破”字诀衍化而来,特点就是:以点破面,以弱胜强。 柳默内力虽不及那大汉,但这控力之道却远非对方能及,他柳家的“天道剑势”不光对于剑术大有裨益,拳掌腿脚,刀枪棍戟无不受用,一理达而万理通,实是包罗万象,蕴含武学至理。柳默自那日得柳谦教导,武学造诣已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再碰上吕簇,空手夺其兵器绝不在话下。 刚开始,柳默用这“天道剑势”衍化来的掌法还稍感青涩,拆了数招过后,渐渐感悟到了其中的精微奥妙之处,“缠”、“游”、“截”、“绞”四诀相继使出,每一招都宛如行云流水,潇洒自然。 那大汉在他双掌笼罩之下,拳法中的劲力犹如打入了汪洋大海,发泄不出。时而被粘的跌跌撞撞,立足不稳,只能加快拳速以攻为防;时而得以透上一口气,又有卸腕断臂之险,真个是束手束脚,难过至极。 斗得片刻,柳默见对方右拳攻来,身子微微后仰,左掌后发先至由内而外将它截住,掌背压住拳头向后一拖,右掌挥出拍向对方肩头。那大汉被带的向前踏出两步,仗着自己内力高过柳默,想硬吃这一掌,借身子前倾之势,力凝左拳直打柳默面门。 柳默要的就是这个局面,立马收招急退,同时双臂画圆,将对方打来的左臂锁住,只待将那凌厉无俦的劲力卸掉就可断其一臂。 就在这时,柳默忽然脑后一股劲风袭来,不得已中连忙撤手,矮身避过。见偷袭自己的人站在一丈开外,身材修长,手持一柄判官笔,黑夜之中虽看不清容貌,但也知道是吕氏三雄的老大吕班到了。 吕班对先前那大汉道:“老二,你先退下吧。”那大汉应了一声,深深望了柳默一眼,转身走了。 柳默心下畅快不已:“原来他就是吕屏,名气虽大,武功倒也平常得紧。”正欲脱身离去,却听那吕班道:“不知柳公子深夜来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则个,只是公子为何不用真面目示人?害我兄弟误会一场。” 柳默暗惊:“他怎知是我?难道这厮诈我不成?”转念一想:“啊!是了,台城中武功能胜过他们兄弟三人的,恐怕只有父亲和我了。”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抬手扯掉面巾,哂道:“什么深夜不深夜的,还没二更天呢,你们不在温柔乡呆着,却在这瞎转悠甚么。” 吕班笑道:“我们兄弟职责所在,不甚搅扰了公子好事,还请多多担待。” 柳默心想:“这厮遣走吕屏,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我还是速速离去的好。”遂笑着朝吕班走去,缓缓说道:“好说,好说。” 就在两人间的距离还有三步远的时候,柳默忽然加速绕过吕班,飞奔而去。 第十三节 阴谋阳谋(上篇 ) 吕班见柳默朝自己走来,还以为他要暗施偷袭,握住判官笔的手紧了紧,待他身形一动,判官笔很自然的护住了全身,谁知他竟然是做脚底抹油的打算,赶忙摸出数枚透骨钉,回身打了出去。 他这暗器手法乃是自身两项绝艺之一,透骨钉一次多枚,掷出以后就像一张大网直扑敌人,而且飞行途中每颗透骨钉的方位都会发生变化,直到打中物体为止,实是不易避开。 柳默忽闻暗器破空之声从背后传来,运气向前一跃,半空中身子回转,抽出腰间长剑,“截”字诀展开,“叮叮”数声,将打来的暗器尽数拨落。 谁知身子刚刚落地,紧接着又是数枚透骨钉打来,柳默长剑挥舞,又挡过一轮暗器。他这“截”字诀本身就是诸般暗器的克星,练至高处不仅能击开对方暗器,还能将其弹出伤人,只是柳默听风辨器之术还不到家,剑法更未精纯,不能边退边打,当下只得全神应对。 “公子请留步,在下还有话说。”三轮暗器过后,吕班已追至柳默身前。 柳默发现眼前之人当真难缠至极,自己想要在他暗器之下脱身着实不易,须得另想他法才是,随即佯怒道:“有啥好说的?难道你想请我留下过夜不成!” 吕班道:“公子想走,在下自是不敢阻拦。只是还请公子将画留下,此乃李大人心爱之物,若是遗失了在下可担当不起。” “画?你看我身上哪来的画?”柳默假装疑惑。 吕班笑道:“您背上背的就是。” 柳默已经打算胡搅蛮缠到底了,画是说啥也不能留下的,遂道:“那你到说清楚,到底是要画还是要盒子?”吕班可不傻,知道他这话中大有玄机,然心中已有计较,到乐意跟他绕圈子,于是耐着性子道:“柳公子,这画是……”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柳默已当胸一剑刺了过去,沉声道:“废话少说,接招!” 吕班却是微微一笑,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判官笔挥出向下一划挡住长剑来势,柳默长剑回缩,偏离数寸又是一剑刺胸,吕簇手持判官笔很自然地向上一提,又将长剑来路封住。 两人斗了数招,柳默见他勾来划去,笔法怪异,虽只简简单单的几个招式,却是章法严谨不漏破绽,以慢打快,总能提前封住自己的剑招,不禁暗暗佩服。 忽听吕班道:“公子小心了。”说着笔锋向前疾点,以快打快,点、挑、刺、戳,速如迅雷,招招都打人身要穴。 柳默好奇心起,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想跟他这奇特的笔法多斗一会儿,“截”字诀护住全身,脚踏九宫步配合“游”字诀不时施以反击。 他二人各有心思,都不急于分出胜负,好似以武会友一般,两人招式尽皆精妙,是以拆了数十招竟连兵器都未碰触一下。 吕班也是斗得兴起,忍不住道:“公子好剑法!”招式再变,笔意盎然,似乎写字一般,笔画之中苍劲有力。 柳默已经猜到他这路笔法必然跟书法大有关联,知道若能看懂他写的什么,便能提前出招应对,是以认真观察起来。 吕班见他只守不攻,心中已知他所想,笔意陡变,出手迟缓,笔画又瘦又硬,柳默刚刚看出点眉目,他这一变,又得重新揣摩。 几招后,没等柳默看得明白,吕班招式再变,判官笔狂挥疾扫,笔画挥洒自如,乱点乱刺,完全没了章法,直看的柳默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写什么,登时难以招架。 吕班笑道:“柳公子,这样下去你可要输了。” 柳默回了三剑,哂道:“你若有能耐就将我留下!”心中暗忖:“这厮也忒狡猾,若能看懂他写的什么,固然是好,可我与书法一道研究太浅,这样下去只能受他所制,既然看不懂,还不如不看的好。” 他先前以为对方的破绽就是笔画走势,认为只要能猜到对方书写何字,吕班的笔法就不攻自破了。这观念先入为主,是以不知不觉便被对方招式所迷惑,如今突然想通,但觉对方笔法之中再无秘密可言。 当下运起“绞”字诀,不管他笔锋到哪,如何书写,都是卷起长剑去绞,好似一人写字,一人在字上泼墨一般。 吕班笔意连变数次,都不能完完整整的写出一个字来,心中微感错愕:“他想跟我以硬碰硬不成?”仗着自己内力深厚,索性往对方剑光中一探,“叮”的一声,清脆至极,两人同时后退数步。 柳默心下一凛。 要知天道剑势中,就属这“绞”字诀最是难练,虽只一诀却包含了前面四诀的精妙之处,敌人武器若被剑光绞住,再想脱身着实不易,可那判官笔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所铸,非金非铁,弹性十足,剑刃一撞上笔身便被弹开,诸般巧劲也被弹回一半,加上笔身传来的力道,一柄韧性十足的宝剑已锋摧刃折,断为数截。 柳默持剑右手虎口爆裂,鲜血直流。 吕班同样也是惊讶万分,刚刚与柳默剑光一碰,只觉四面八方都有力道传来,笔锋更是被剑光吸住,若非这判官笔的材料特殊,将剑刃弹了开,非得被对方缴去不可,即便如此,握笔的右手也是暗暗发麻。 两人对视半晌,柳默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残剑掷向兀自出神的吕班,转身飞速离去,吕班挥动判官笔剥落断剑,却并没有追击的意思。 两道身影从暗处走出,来到他身边,却是吕屏和吕簇。 吕班道:“事情都办妥了?”吕簇点点头,道:“大哥放心,人都解决了,我已将夫人送到她哥哥那里,张凡自会看好她。雅园那边只留了翠儿,这丫头机灵,知道如何应付。” 吕班道:“安排在暗中看戏的那些人呢?” 吕屏道:“他们已经离去了,相信这消息很快就能传出去,到时定叫那小子有口难辨。” 吕班道:“如此甚好,只希望大人能够理解我等的苦心,不要怪罪咱们才好。” 吕屏道:“那女人多次坏我们大事,大人为何还对她如此着迷?” 吕班笑了笑,道:“二弟,这男欢女爱之事你年轻时就不甚明了,到了这等年纪自然更加糊涂。若非为了‘太玄璧’,大人恐怕还舍不得让她接近那小子吧。” 第十四节 阴谋阳谋(下篇 ) 吕屏不置可否,呆呆地摸了摸头。 吕簇道:“大哥,你可试出那小子的深浅?” 吕班先是深深叹了口气,才道:“柳家绝学果然名不虚传,柳谦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吕屏吕簇同时一怔,后者急促道:“难道咱们兄弟三人一起上也奈何不了他?” 吕班点点头,颓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咱们几个恐怕连他三招都接不下。若单打独斗,台城内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吕屏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那我们不是去送死么?大哥,这计划是不是得改改?” 吕班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机不可失,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能否除掉柳家就在此一举。”说着深深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兄弟,“绝不能等那小子成为第二个柳谦,没了柳家,这台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届时咱们兄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夜,李勋手下的六百名武士都被召集到城主府,两千城卫军也得到了紧急征调令,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悄然酝酿。 柳默一路向南疾行,目标自是雅园。 城主府一行,画是到手了,可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柳默终于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就这点本事也妄想以‘大侠’自居?或许很多时候人家只是不跟你一般见识罢了,如果吕班想取你性命,恐怕你早就死了。之所以任你离去,恐怕还是对柳家有所忌惮吧?如此看来,你只不过是个活在家族羽翼下的小丑罢了,还企图去谷外的世界闯荡?”想到这里不禁自言自语道:“当真是可笑之极!” 曾经内心的狂热已被冷水浇灭,刺骨的寒意正侵蚀着他的神经。 柳默发足狂奔,暗忖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中好过一点。 突然他想到了李薇,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他害怕自己没能力保护她,怕她受到伤害,怕失去她,他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而这感觉又是让人那么难过。 柳默猛的摇摇头,心想:“说什么也不能让薇儿住在雅园了,须得劝他搬来我家才是!” 当柳默来到雅园时,已是而二更时分,他打消了翻墙而入的念头,轻轻叩了叩门。 不多时,大门悄然开启,开门的不是张妈,却是翠儿。 柳默好奇道:“这么晚了,怎么让你一个小姑娘守门?” 翠儿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公子有事么?” 柳默也不生气,解下背负的画匣递到她面前,道:“你看。”说着将匣子打开。 翠儿探头一看,喜道:“你真的拿到啦,太好了!”却不伸手去接。 柳默见她不接,微感诧异,问道:“你们家小姐呢?”他可不想招惹这个泼辣的丫头,见她没有让自己进门的意思,只好开口相询。 翠儿道:“小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小姐吩咐过,若是公子将画取回,就请公子代为保管。都快三更天了,公子请回吧。” 柳默急促说道:“快去将你家小姐唤起,就说我有要紧事。”心下暗忖:“保管这幅画自是没问题,只是眼下须得劝薇儿跟我走才是,否则要我如何安心?” 可无论他怎么说,翠儿都有话推托,就是不肯让他进门。 柳默心中微怒,暗忖这小婢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若非怕坏了自己在心上人心中的形象,早就硬闯了。 柳默压下怒气,恨恨地甩了下手,转身离开,翠儿看着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柳默听背后传来关门声,身子一晃闪到道旁的林子内,悄悄折回来到雅园的外墙下,纵身越了进去。 他心中越想越觉不对,翠儿有些反常不说,自己明明派人保护她们主仆安全,可自己跟翠儿在门口磨叽了半天,怎么没人向自己请安呢?认定其中必有蹊跷,因此先假装离去,复又暗中潜回。 可搜遍了整个雅园,除了翠儿之外,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个别地方甚至还有打斗的痕迹。 柳默大惊,回到门房处,见其中亮着灯光,二话不说,上去一掌劈开房门。 翠儿正坐在床边,见他去而复返也是大吃一惊,颤声道:“公子,你回来做什么?” 柳默闪身来到床边,抓起翠儿的手,厉声道:“你们家小姐呢?快说!休要瞒我!” 翠儿怔怔盯着柳默,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模样甚是伤心。 她这一哭,柳默心中更乱,喝道:“哭什么!快说,薇儿去哪儿了?” 翠儿手腕被他捏地生疼,却不挣脱,泣道:“他们,他们杀了好多人,小姐被他们掳走了。” 柳默顿时如坠冰窟,一颗心简直凉到了极点,缓了缓,急促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派来的人呢?连他们也挡不住?” 翠儿抽泣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领头的是上回……那个胖子……公子的人都打……不过……都死了。”她这话说的断断续续,柳默还是听明白了,难怪刚才在城主府没有见到吕簇,原来却是在这里作恶。 他冷冷地盯着翠儿,问道:“别人都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翠儿道:“小姐让……我躲在床下……她说……若是公子前来……一定要……拖住公子……不能……让您做傻事……我看……他们杀人,心中害怕,一直躲着……没敢出来,小姐,小姐就被他们带走了。” 柳默见她越哭越是难过,松开抓着她的手,坐在旁边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薇儿救出来的。”心中却是怒不可遏,对李勋等人恨到了极点,直想将他们碎尸万段才好。 他虽在气头上,可并非莽撞之人,心想:“我孤身前去直与送死无异,非但救不了薇儿,可能还会令她陷于危险。说不得,只能向爹求助了,只是不知这么晚了,爹睡下没?” 翠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凄然道:“公子,您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柳默站起身来,道:“翠儿放心,我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然后再设法营救薇儿。” 翠儿道:“公子,只要画在你手上,他们是不会伤害小姐的,您一定要将它收好。” 柳默点点头,道:“翠儿,你跟我一起走吧,这里不安全。” 翠儿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小姐,公子,小姐就拜托您了!”柳默也不再劝说,紧了紧负在身后的匣子,飞也似地去了。 翠儿擦掉眼泪,起身关好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若是徐易在此,定会发现翠儿前后的矛盾之处,可柳默一心惦念爱人安危,正朝着奸人设下的陷阱全速前进。 第十五节 怀璧其罪(上篇 ) 柳默一路火速赶回家中,也顾不上休息,直奔柳谦所住的院落而去。没行多远,却见齐管家从不远处快步走来。 这齐管家年过六旬,虽是外姓,但在柳家年头已久,柳默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家中大小事务也由他一手打理。在柳默心中,这外姓管家实则无异于自家长辈,除了自己父母,齐管家是他最尊敬的。只是此刻他焦急万分,也顾不上问安了,远远问了声好,就欲离去。 然而齐管家似乎比他更急,步伐加快,口中连呼“等等”。 柳默停下来,奇道:“怎么了齐伯?我有些事情要跟父亲商量,耽误不得。” 齐管家来到柳默身前,打量着他背后的画匣,粗声道:“你可闯了大祸了。”又指向画匣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柳默却念着他先前那句话,疑惑道:“我闯下什么祸了?”齐管家不答,伸手去取画匣,柳默不明所以,却也没有阻拦。 齐管家匆匆打开画匣,将《神仙眷侣图》取出看了看,忽的眉头一蹙,又问:“此物你从何得来?” 柳默道:“这是朋友之物,托我代为保管,难道齐伯知道此物来历?” 齐管家道:“李勋说你夜闯城主府,伤人夺宝,可有此事?” 柳默一怔,旋即便反应过来,怒道:“他们这是恶人先告状!”当下将自己救李薇主仆,李勋掳人夺画的事大概了说一遍。 齐管家听得直摇头,眉头深锁,待柳默说完,叹了口气,道:“此画确系李勋之物,孩子,你被人算计了。现在城内到处都在议论你夜闯城主府夺宝的事,你难道不知,今夜城主府有宴会么?老爷和夫人刚刚回来。” 当柳默听到“你被人算计”这几个字时,整个人一下就蒙了,各种画面在在脑中闪过:落难少女、美人相邀、楼阁观画、雅园相守、佳人倾心、湖畔之夜…… 难道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柳默不敢再想了,心念一阵躁动,揪着齐管家的胳膊,大声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齐伯,薇儿她怎么可能骗我!她……她……” 齐管家冷声道:“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柳默还是不信李薇会算计自己,叫道:“她们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值得她们算计?” 齐管家瞪着他,厉声道:“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他李勋恐怕是想对柳家不利……” 柳默插口道:“不可能,薇儿不可能跟他们搅合在一起,不可能的。” 齐管家不理他,接着道:“柳氏家大业大,深得民心,若没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怎能贸然对柳氏动手?而默儿你,正给了对方这个借口。” 齐管家的话令柳默心头愈来愈沉,念起与李薇的种种过往,越想越是难受。 “我叫李薇,‘蔷薇’的‘薇’。” …… “柳公子,你若喜欢,这《神仙眷侣图》送于你便是。” …… “柳公子,明日还来么?” …… “我听柳大哥的,他说怎样就怎样。” ……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守在你身边,永不分离。” …… “柳大哥,城主府防卫森严,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想到那深情一吻,柳默喃喃自语:“不行,我要去救她!” 说着就要离去,齐管家见他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喝道:“就你这副德行,怎能当柳家未来的家主?快点冷静下来!” 他这一下用力颇大,震得自己手掌生疼,也当真是他气急,寻思这十六年来全心全意维护眼前少年还来不及,何时舍得打过他? 柳默脸上火辣辣的,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双拳紧握,嘴唇微微有些发抖,大脑却是冷静了下来,心想:“柳默啊柳默,你这是怎么了?”缓了缓,对齐管家道:“齐伯,李勋是想铲除我们柳家么?” 齐管家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能恢复冷静,心中顿感宽慰,摇头道:“应该还不至于,不过他有所图是错不了的。” 柳默心中苦涩,暗忖:“我居然帮着那帮恶贼谋害自己的家族……他们做这些都是装出来给我看的,目的就是让我将画带回家……柳默,你真是太傻了。” 想起第一日到雅园的情景,柳默心头一震:“难怪一见面,她就要送画给我……难怪我之前派去的人没有察觉任何异动……枉我对她这般痴心敬重,原来她接近我都是预谋好的!”虽已有了答案,可总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柳默知道齐管家是在安慰自己,敌人既然布置这一切,那他们图的肯定不是寻常之物,想到此节,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今晚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尝到恐惧的滋味了。回想半个多月来所发生的一切,心中情欲、懊悔、伤心、失望、愤怒、羞愧、痛苦,诸般情绪纷扰纠结,简直比要死了还难受。 齐管家见柳默沉思不语,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已猜到了大半,沉声道:“依李勋的性儿,他打的什么算盘,今晚就能见分晓。眼前当务之急不是自责,应该想想如何帮助老爷度过这关才是。” 柳默定了定神,打好了主意,恨声道:“他们不是拿画儿做文章么,我且将画儿毁了去,看他们能怎样!” 齐管家有些犹豫:“可是老爷已经知道了,这样做不太妥当。”柳默心意已决,拿过《神仙眷侣图》匆匆而去,齐管家无奈,也只能跟着。 一炷香之后…… 柳默颓然坐在地上,齐管家也是呆在一旁,二人心中都充满着震惊! 就在刚才,柳默用火烧、用水泡、用刀砍、用手撕……那《神仙眷侣图》似被一股特殊的力量保护着,任由他鼓捣了半天,却连半点污垢都没染上! 柳默恨声道:“我这就出府,将此画扔进河中!”齐管家惊道:“万万不可!李勋既敢让你把画带回来,想必早有准备。现在既然已成事实……” 他还要说些什么,忽听背后脚步细碎,一个俏俾走了过来,对二人施礼道:“少爷,管家,老爷和夫人有请。”旋又对柳默道:“少爷,老爷说让您把画也带去。” 齐管家摆了摆手,道:“你回禀老爷,我跟少爷这就过去。”那俏俾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柳默看着齐管家,颤声道:“齐伯,怎么办?” 齐管家听他语带哭腔,叹了口气,摇头道:“天意如此,且看老爷怎么吩咐吧。”言罢转身朝前厅走去。 柳默平日里打打闹闹还行,如今碰上这等牵连宗族的大事,心中早已乱了方寸,浑浑噩噩地跟着齐管家便走。 第十六节 怀璧其罪(下篇 ) 前厅之中…… 柳谦看着《神仙眷侣图》微微出神,一旁的柳默靠在母亲怀中垂头不语。 叶氏轻轻抚着儿子的头发,好像在示意他不要担心。 半晌,只听柳谦轻声自语:“时间过得好快,一晃都这么久了。”说着面向儿子,“默儿,你过来。” 柳默走到父亲身旁,低声道:“爹,孩儿知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万万不能连累了柳家。” 柳谦却笑道:“你何错之有?” 柳默道:“孩儿中了恶贼的美人计,以致牵累宗族闯下大祸……” 柳谦伸出一只手按住柳默肩膀,打断了儿子的话。“孩子,这不能怪你,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强求不得。”他语调温和慈祥,神色中亦无半分忧虑,似乎早就料到了此等境况。 柳默双目盈泪,怔怔地望着父亲,原本他已经不打算得到父亲的谅解,只求尽力补救,谁知父亲却不怪他,心中懊悔难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谦道:“今日之局将来你自会明白,有些事情即便是你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凡事一定要用心去感悟,切不可被其表象迷惑,你记下了吗?” 柳默不明所以,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时叶氏走了上来,将一块晶莹润泽的玉璧挂在柳默脖子上,柔声道:“这是‘太玄璧’,里面藏着一些秘密,将来自会有人教你如何用它。你要好好保管,切勿丢了。”嗓音甜美,宛若天籁。 柳默自幼就喜欢听母亲唱的小曲,小时睡觉总是赖着母亲不放,非得要叶氏哼着歌儿才肯安稳入睡。在他的心目中,母亲不仅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声音也是最动听的。如今听母亲语似道别,心下凄苦难当,仿佛就要失去什么似的,伸手朝母亲递去。 叶氏接住儿子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看向儿子的目光中,说不尽的溺爱与不舍。 柳谦探手将妻儿搂在怀中,对柳默道:“李勋的人马上就到,待会你跟齐管家从密道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话还没说完,柳默便断然道:“孩儿要陪着你们,哪儿也不去!” 他不知父亲为何要让自己逃走,但柳谦说的明白,只怕今晚一过就再也见不到父母,终于忍耐不住,泪水奔涌而出。 柳谦不作理会,接着道:“爹娘没能教好你,只能给你这十六年衣食无忧的生活。往后的日子爹娘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要辜负了我和你娘对你的期望。” 柳默哭的说不出话来,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有这样的言词,此时此刻更不愿去想。从小到大,他对父母之言从未有过半分违逆,可眼下……柳默的心,在挣扎中犹豫起来。 柳谦又对齐管家道:“齐兄,你我相交十余载,名为主仆实乃良友,默儿也一直敬你为自家长辈。如今柳家有难,默儿就托付给你了。待默儿生辰那天,定要带他出城,谷外会有人接他。” 齐管家老泪纵横,不住点头,“老仆记下了,记下了……您和夫人多多保重。” 柳默听父亲话中大有托孤之意,哽咽道:“爹,娘,你们不要孩儿了么?” 叶氏柔声道:“傻孩子,爹娘舍不得你……但是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爹也该走啦,总被爹娘管着你不嫌烦么?”尽管她的声音平静柔和,可眼泪却已簌簌地落了下来,双肩微颤,似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柳默语声呜咽:“孩儿不走,孩儿要跟你们在一起……” 叶氏拭去泪水,拉着儿子离开丈夫的怀抱,柔声道:“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她轻轻整理着柳默有些散乱的头发,目光在他那仍旧有些稚嫩的脸庞上流连不去…… 叶氏喃喃低语:“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不多时,仆人阿海匆匆进来,垂手禀道:“老爷,城主的人冲进来了。” 柳谦点了点头,伸手在柳默脑后点了一下,柳默身躯一晃便倒在他怀中。柳谦将儿子交给阿海,道:“带默儿走吧。”言罢,一手拿起《神仙眷侣图》,一手握住妻子的手,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海目送刘谦夫妇出门,匆匆抱起柳默,跟着齐管家来到位于花园假山下的密道,先将柳默放了进去,又让齐管家跟着进去,自己却在外面将密道入口封住,然后往前院去了。 齐管家见他没有跟来,只道他要与家主同生共死,暗暗抹了把泪,背起柳默走进密道深处。 前院内,柳府的家丁正与城主府的武士对峙,见柳谦携叶氏而来,李勋命属下都退到自己身后,脸上堆起笑容向前迎了数步,说道:“柳公,不知贤侄可曾回到府中?” 柳谦来到他身前一丈处,将手中的《神仙眷侣图》展开,淡然道:“多谢李城主送画,到省的本人去取了。” 李勋闻之愕然,不明柳谦用意,只能干笑道:“柳公说笑了,这画确是贤侄强行夺去……嘿,柳公若肯借我太玄璧一用,便不再追究贤侄罪责,你看可好?” 柳谦笑道:“李城主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来历?这画你只不过是代为保管罢了,太玄璧也终究不是你能拥有的。” 李勋记起往事,脸上阴晴不定。他旁边的吕班却朝身后挥了挥手,紧接着上百名武者率领一大群城卫冲进了柳府,占据了前院每一个角落。 这城卫军只能起到维护台城秩序的作用,既无良好的训练,也没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与普通人相比实无分别。 吕班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在他心中,一来柳谦还不至于对这些普通人大开杀戒;二来就算他动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两千城卫军和城主府六百名武士统统杀光。己方若能浑水摸鱼,控制柳氏家眷,逼他束手就擒,目的就算达到了。只要自己兄弟不动手,柳谦也犯不着拿他们开刀。 李勋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指着吕氏兄弟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谁让你们调动的城卫军!” 吕班低声道:“大人,柳家势大,从未将您放在眼内,今日他们敢进府夺宝,明日就敢取而代之啊!还请大人三思!” 第十七节 台城剧变(上篇 ) 李勋抬手打了吕班一巴掌,怒道:“你们知道个屁!快将令符交出来!”吕班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垂头不语,显然没有照办的意思。 李勋一时无奈,连忙转身冲柳谦拱手道:“柳公,这非我本意,小弟只是想参悟太玄璧中的玄机,万万没有害你之意啊!”他对太玄璧觊觎已久,若柳谦一怒之下将其毁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威逼不成便软言相求,心中早把吕氏兄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柳谦惋惜道:“我念你本性不坏,万年修行甚是不易,不忍见你落个倒入轮回的下场,才让你保留记忆来到这台城之中。之后又用《神仙眷侣图》助你修补残魂,可十六年来,你还是对那太玄璧念念不忘,终被万丈红尘迷失了本心。如此,连唯一转世重修的机会都错过了。” 李勋大惊,终于知道了当年柳谦赠图的用意,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当下不由得颤声道:“柳公,小弟知错了,万不该受张凡那厮的教唆,太玄璧我不要了,还请将画归还于我。” 柳谦摇头道:“晚了,见画之日,便是我等离开之时。”随后目光转向身边的妻子,“清儿,你怕么?”这寥寥数字,却道尽了温柔。 叶氏柔情万种,握住丈夫的手嫣然一笑:“能跟你们父子一起生活这十六年,我已经知足啦。” 吕班等人不知道他们三人打的什么哑谜,都是听的云里雾里,这时听到柳谦要走,吕簇大喝一声:“哪里走!”命令手下开始进攻。 柳谦随意笑笑,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顿时,吕簇一方除了李勋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个个跟木桩似的定在原地,晚风拂过,竟连他们的衣袖都无法吹动一下,所有人就如同被石化了一般。 吕班等人尽皆大骇,惊悸不已:“怎么会这样!这……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么?” 李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失声道:“你……你为何还能拥有这种力量?” 柳谦平静地道:“你以为我更名只是为了好玩么?可惜十六年来你还是没有看透。有些人拥有了绝对的实力,便不将普通人放在眼内,可是暮雨永远不会。” 李勋面若死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简直懊悔到了极点。 柳谦看着失魂落魄的李勋,心下一软,“你不是要太玄璧么,也罢,我成全你。”说着右手伸出,七色光华在掌心凝聚,慢慢地结为一块玉璧,跟刚才叶氏挂在柳默脖子上的一模一样。“只剩三日的时光了,是继续执迷不悟,还是安心享受,你自己决定吧。”说完将手中玉璧抛了过去。 李勋茫然接过,看着这朝思暮想的宝物,心中却无丝毫喜悦之情。 柳谦看着吕班等人,暗道:“孩子,未来三天将是你生命中第一个考验。”甩手将《神仙眷侣图》抛入空中,宝图在空中盘旋一阵,洒下一蓬柔和的光彩,那华丽的七色在漆黑的夜空中倍显绚丽。 柳谦拉着叶清的手,对身后众人道:“走罢。”接着纵身而起,融入画中。 柳府众人朝柳谦消夫妇失的地方深深施礼,然后纷纷朝宝图洒下的光芒走去;另一边,数团光点从雅园的方向飞来,沁入夺目的彩霞中。 李勋也冲了上去,然而却被光幕弹将回来,他心中实在不甘,又冲了数次都未能如愿。 当最后一名柳氏仆从隐没在彩霞中时,《神仙眷侣图》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随着宝图的消失,众人都恢复了行动能力,但心中的震撼却久久不能平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鬼啊”,紧接着几乎所有的人都争前恐后地落荒而逃。 吕班跌跌撞撞地来到李勋身边,颤声道:“大人,目的已达,咱们回吧。” 李勋盯着手中的太玄璧,深深叹息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几欲摔倒,吕班赶紧上去将他扶住,跟随众人缓缓地去了。 柳府密道深处,齐管家背着昏迷的柳默走走停停,挣扎前行,许久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堆石阶,斜斜的向上方延伸,不知通到何处。 齐管家将柳默放下,坐在一旁大口喘息着。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柳谦为何安排他带着柳默出逃,李勋固然势大,可柳家也不是好惹的,难道一切竟已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了么?难道照顾柳家这唯一血脉的重任,全指望自己这把老骨头了么…… “或许事情已经超出了老爷所能控制的范围吧。”齐管家暗想。对于柳家的这位家主,他是打心眼里尊敬的,从来不会质疑他所作的任何一个决定,如今更不会有负他的嘱托。 齐管家稍作歇息,背起柳默踏上了石阶。他年老力衰,时不时便要停下来休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石阶尽头,一扇铁门出现在眼前。 铁门上有两个圆环,齐管家伸手握住用力外拉,“轧轧”声中,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一缕晨光打破了黑暗,原来他背着柳默在密道中磕磕绊绊,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夜。 密道的出口是一处半山腰,台城样貌尽收眼底。 齐管家蹲下,将柳默平放在草地上,想四处走走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谁知身子只站起来一半,突然眼前一黑,就倒在柳默身旁晕了过去。 昏迷中的柳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自己生活在一个七彩的世界中,万道霞光化为了他身边的人和物,其中有爹、娘、齐管家、徐易、李薇、李勋、张凡、翠儿、吕氏三雄……有房子、车、马……随后这一切又化为了霞光,融入到他周围的七彩世界中。 在这个世界之外,有一双奇怪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柳默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双眸子犹如镶嵌了一层粉红色的水晶,其中白色、棕色、黑色交织在一起,既显得晶莹透亮,又如宝石般璀璨。 近几年来,它时常在柳默的梦中出现,此刻他想说说不出,想动也动不得,就在他努力想看清这双动人心魄的眼睛时,却醒了过来。 第十八节 台城剧变(下篇 )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齐管家正坐在一边出神地望着台城,身旁放着他不知从何处采来的果子。 柳默饥渴难耐,闻到果子散发出来的香甜,伸手拿起一枚送入口中,但觉鲜美滑腻,忍不住一气连吃了十多个,见齐管家不吭声,便开口问道:“齐伯,这里是哪?我爹和我娘呢?” 齐管家茫然道:“我也不知。” 柳默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先是一怔,然后腾地站起,按住齐管家的肩膀,急促道:“你带我从密道走了,对不对?我爹娘还在家中,对不对?” 齐管家吃痛,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柳默,道:“老爷让我将你送出谷去,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 柳默松开手,环顾四周,嘴里嘀咕着:“一天了,爹娘都没派人来看我,难道他们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大铁门,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扔下齐管家独自冲了进去。 齐管家没听清柳默说的话,见少主冲向密道已来不及阻止。他武功平平,昨夜折腾了大半宿,浑身酸痛难当,待挣扎起身跟进去时,柳默早已去远,连半点动静都听不到了…… 柳默归家心切,恨不得飞回去才好,只是密道中没有光线,不敢行的太快,即便如此也将齐管家甩了个没影。 突然间,他很想再看一眼父母,很想跟父亲说说话,很想再尝尝母亲做的小菜……那些平日里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恰恰是他如今最想要的。 柳默现在才明白:幸福,很多时候都是不起眼的;不能试着习惯它,而是要去学着珍惜它…… 一个时辰之后,柳默终于从密道口钻出。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往日灯火通明的柳府被漆黑笼罩着,周围静的可怕。 柳默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摸向父母的房间。他很清楚,此时若有人在暗中窥探,这将是个很不明智的抉择,但心中惦念着父母的安危,柳默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不停的给自己寻找希望:“我柳府家丁人人武艺高超,爹爹玄功通神,李勋那些人奈何不了他们的……” 清雅的房间中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一切虽然还是那么整洁,但周围的静谧告诉来者,他们的主人已经不在。 柳默取出父母衣物,静静地坐在床边,念起往日他们的疼爱,忍不住潸然下泪。 他不死心! “或许爹娘正在正厅等我?” 他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赶忙起身往前院奔去。 路上黑漆漆的,万籁俱寂,仿佛这偌大的府邸内,从来都未有过活人,就连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房屋建筑,都变得不真切了…… 柳默越走心越冷。 刚刚穿过一条长廊,忽然眼前一道微光闪过,远处隐有脚步声传来,柳默心中大喜,连忙寻了过去。 待他见到脚步声的主人时,强烈的失望感顿时涌上心头。尽管距离尚远,夜色中辨不清那人是谁,但确定绝对不是自己的父母。 只见那人时走时停,要么左拐右撞,要么徘徊不前,显然对柳府不太熟悉。 柳默跟了一会儿,见他终于锁定了自己居住的院落快步走去,不由得微感疑惑:“这人折腾半天只是为了寻找我的房间?他到底所图为何?” 远远地看着那人模糊的背影,柳默心中泛起熟悉的感觉,可又想不出是谁,只能确定是个男子。 柳默心想:“一个能让我觉得熟悉,又对我家不熟悉的男人……这人,难道是李勋?或者吕氏三雄?”顿时心中杀气腾腾。 他柳家遭此大难,全拜他们所赐。柳默知道自己赤手空拳并非吕班对手,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神秘男子终于来到了柳默房前,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柳默赶紧跟了上来躲在近处,心想只要他一出来,自己就能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谁知屋内人影闪动,那人进去半天也没出来的打算,不知在里面搞什么名堂,柳默按捺不住,就准备进去拼个你死我活。他悄悄来到窗前,正要暗施偷袭,却听里面那人念叨着:“贤弟,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将李勋等人碎尸万段,为你报仇。” 柳默在门外听的热血沸腾,破门而入,叫道:“大哥,怎么是你?” 此时,天际一道惊雷闪过,“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徐易被披头散发的柳默吓了一跳,跌坐在地,惊道:“你是人是鬼!” 柳默怕吓到他,定住身形,指了指灯光映射下的影子,道:“你看我是人是鬼?” 徐易看见了地上的人影,登时又惊又喜,起身抱住柳默,喃喃地道:“你没死就好,你没死就好……” 话说这徐易虽然生在台城三大世家之一的徐家,可多年来在家中的生活一点也不如意。他爹贵为当代家主,娶了五个夫人,他娘并非正室,又只生有一子,在家中地位并不高。徐易上面还有个大哥,乃正室所生,从小就甚得家中长辈欢心。他兄弟姐妹几人为了争宠,常常勾心斗角,长到二十岁,能交心的朋友也就柳默一个。两人从小就玩在一起,他长柳默几岁,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待。虽然两人所做之事大都难登大雅之堂,但这情义却不曾有假。 柳默心中感动,任由他抱着,问道:“大哥,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徐易缓和了下情绪,欣然道:“我以为你死了,就拿了些东西来祭拜你。幸好苍天有眼,贤弟竟然还活着。” 柳默听他如是说,一颗心凉了半截,抓住他的肩膀将二人分开,又问:“你可有我爹娘的消息?柳府的人都到哪去了?” 徐易看着他,内心犹豫,半天没有吭声。 柳默见他不说,急道:“快说,休要瞒我!” 徐易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不是我不说,只是这事太过耸人听闻,他们说整个柳府的人都变成鬼飞走了。” 第十九节 柳府夜话 柳默一听,顿时哭笑不得:“大哥,你这从哪得来的消息?” 徐易苦着脸说道:“这可不是我瞎猜的,白天我多方打听得到的都是这个结果……”当下便将自己打探的详情缓缓说出。 原来,昨夜城主府调动两千多人包围柳府,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会闹的满城风雨。冲进柳府的城卫军和武士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心中的害怕和震惊自不用说,府外的人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柳府上空的异象却也看的明明白白,再经好事之人添油加醋的那么一讲,“柳府众人变鬼飞走”这个说法更是全城皆知。 徐易开始也不太相信,毕竟他跟柳默交往久了,柳府也去过多次,在他看来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所以白天他就来了一趟,但是柳府各处都是完好无损,连丝毫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数百人就那么人间蒸发掉了。 他越想越怕,以为真是有什么鬼怪作祟,还没走到后园就退了出去。事后念起与柳默往日的情谊,心中就像压了块巨石,怎么也安静不了,胡思乱想一通之后,觉得即便柳府中人真变成了鬼,也不至于害他,于是决定晚上再来探探究竟。 听完,柳默冷笑道:“只怕是那李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故意掩人耳目吧?” 徐易道:“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只是数百人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无论是遭囚禁,还是被杀害,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再说,以柳伯父的能耐,他老人家要走,谁又拦得住?”他虽未见识过柳谦的本事,但对于柳默的手段却是知之甚深,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柳默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自语道:“是啊,以父亲的本事,那些小丑怎能伤的了他?” 徐易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贤弟,你怎么没跟伯父他们在一起?” 柳默将昨晚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下,从他进城主府夺画一直讲到自己突然昏迷。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送我走,从小他就告诫我‘如果做错了事,就要勇敢面对’,逃避不是父亲的作风。” 徐易想了想,道:“那只有一种可能了,伯父肯定隐瞒了什么事,又不想让你和齐管家知道,才会让你们离开。” 柳默心想:“难道父母真的不要我了?不会的,他们定是有什么苦衷!可我柳家这么多人都去哪了?李勋,吕家兄弟,你们害得我好苦!”想到这里,柳默眼中寒芒暴闪,报复的火焰在心中腾腾燃起。 “大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徐易勾住他的肩膀,坚定地道:“你说吧,即便拼上性命我也会帮你。” 柳默摇摇头:“我柳家已然落得如此下场,你却要好好活着。如今我不方便露面,请你帮我打探下近日李勋等人的行踪。” 徐易猜到他要行刺,赶忙劝阻:“此事大有蹊跷,在没弄明白之前你可不能胡来。” 柳默刚想争辩,房门却猛地被人撞开,浑身湿透的齐管家闯了进来。 二人心思都放在谈话上,加上屋外大雨磅礴,连有人接近都没察觉,正欲动手,见来人是他,同时松了口气。 齐管家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指着徐易说不出话来,这一日连番折腾,险些要了他的老命,此时追柳默而来,却发现屋中有外人,不免又惊又惧。 柳默知他误会了,上前将他扶住,轻声道:“齐伯莫惊,徐大哥是自己人,他是来帮我的。” 齐管家瞪着徐易,目光阴晴不定,挤出二字:“当真?” 徐易起身作了个揖,郑重道:“万死不辞。” 齐管家看他目光清澈不似说谎,略一寻思,便暗骂自己老糊涂了,他若有异心,自己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当下询问了家中的境况, 徐易如实回答。 齐管家先是吃惊,随后又暗自神伤,他在柳府操劳多年,早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眼下柳家遭此大难,柳谦夫妇生死未卜,齐管家只想如何将柳默安全的送出城去,好不负家主重托。 柳默不愿当着他的面跟徐易商量行刺之事,徐易却想着如何劝柳默打消行刺的念头。眼下三人各有心事,都不再说话,只听外面雷雨交错,好似洪荒巨兽的怒吼一般,震荡着三人心神,豆大的雨滴打在门窗上,“啪啪”作响。 亥时刚过,大雨逐渐转弱,徐易起身告辞,柳默出门相送,两人一路无话。 将要出府,徐易突然道:“贤弟,你怨她么?” 柳默摇摇头:“我不知道。” 徐易叹了口气,面露惋惜之色:“李姑娘对你的感情不像有假,依我看,多半都是翠儿在从中作梗,只是李姑娘为何不实言相告呢?” 柳默怅然道:“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吧。” “我看也是。”徐易表示赞同。 柳默不愿再提及李薇,见齐管家没有跟来,岔开话题道:“大哥,刺杀李勋事在必行,你就不要劝我了。” “也罢,可行刺之事太过凶险,你自己去我不放心。我有几个心腹,身手也算过的去,届时咱们一起上吧。”徐易深知柳默脾性,他正在气头上,自己再劝也是徒劳。 柳默暗暗感激,知道他们去了也是送死,但眼下不好拒绝,只能应付道:“那打探的事就拜托大哥了,此事越快越好。” 他想到父亲曾交代齐管家送他出谷,柳谦这么安排必然大有深意,只是自己真的能一走了之么?如果有命出去固然是好,可就算死在台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事情因己而起,这样做对柳家也算有个交代了。 送走徐易,柳默回到房内,齐管家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看见桌上放着他找来的食物,心中一暖,又差点流下泪来。 柳默坐下吃了几口,想起柳府往日的昌盛,顿时胸口憋闷没了食欲,正欲起身到外面走走,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踏水声远远传来。 柳默赶紧吹灭灯火,心道:“难道是大哥去而复返?” 可仔细听去,对方至少有十多人,柳默不信徐易会出卖自己,但此刻无暇多想,忙叫醒齐管家让他出去躲藏起来,自己将屋内稍作收拾,翻身上了屋顶。 望着一群人朝自己的房间走来,柳默心想:“今儿我这还真是热闹。” 待为首的那人走近,柳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砰砰直跳。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让他无所适从的李薇。 起初柳默想恨她,可他无力的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根本就恨不起来;他想忘记她,可是越想忘记就越是想她。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柳默始终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想她的好,也不想她的坏,权当自己的世界中没有这个人,可如今见到了,他的心又怎能再平静?他直想冲下去向李薇问个明白,但心中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去! 来到房前,李薇对身后的婢女道:“就是这里么?” 婢女轻声答道:“是这了,小姐。”双目一刻不停地四处乱瞅,似乎有些害怕, 李薇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十丈之外等候,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过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夫人,这柳府阴森可怖,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李薇淡淡一笑:“谭爷这话不对,民女还未嫁呢,如何当的起‘夫人’二字?再者,您又没做亏心事,有啥好怕的?” 姓谭的脸色一僵,显得有些尴尬,“嘿嘿”干笑了两声,领着众了退了开去。 李薇挑起灯笼走进房间,柳默轻轻将眼前瓦片拿开,静静地看着她。 李薇点亮油灯,在屋内走了几圈,最后来到床边坐下,玉手抚着床榻微微出神。 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你就这么走了吗?我知道柳伯父手段通天,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只是在躲着我,不想见我了,对不对?” 第二十节 爱恨难明 柳默心中一酸,暗想:“我是害怕见到你才对。” 李薇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我不姓李,我本名叫张薇,张凡就是我哥哥……” 柳默想起上个月李勋置办的订婚宴,心中恍然:“原来你就是李勋那个未过门的小妾,他还真的挺在乎你。”通常情况下,按照台城风俗,只要不是迎娶正室,完全没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可见李勋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柳大哥,我知道你恨我骗了你,可我真的不想害你啊……他们让我接近你,我拒绝了,可是李勋拿张妈威胁我,哥哥也来逼我,我自幼无母,张妈从小将我带大,视如亲生,我不能害了她呀……张妈年纪大,没有几日好活了,我只想让她安安稳稳的过完剩下的日子。我,我真的没有办法……” 张薇说到这,泪水顺着脸庞倾泻而下,胸口起伏不定,却是没有哭出声来。 柳默在房顶听得清楚,心中百感交集,暗道:“薇儿啊薇儿,你完全可以将实情告诉我,哪怕性命不要,我也会竭尽全力去帮你,你又何必骗我?” “他们让我把画给你,我就一直拖……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你暗示,让你主动离开我,可你总是当做没看见……我想保护张妈,又想保护你,你知道我的心有多苦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你们俩的平平安安。他们说不会伤害柳府的人,李勋说他只要太玄璧……我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还能原谅薇儿吗?你,你该恨透了她吧……” 张薇泣不成声,身子不住颤抖。过了会儿,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俯身伏在床头,柔声道:“柳大哥,等张妈百年以后,我就去找你,求得你的原谅,好不好?你可要等着我。” 柳默的心痛如刀绞,直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失声道:“薇儿,我从来都没恨过你。” 张薇倏地坐起,梨花带雨般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展露出一丝喜色。 “柳大哥,是你吗?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柳默下意识地捂住嘴,心说:“坏了。”听着张薇深情的呼喊,柳默真想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不再回来。可是他不能,张薇也不能…… “小姐,您没事吧?”门外婢女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张薇冷静下来,深深看了眼屋顶,旋即擦掉眼泪走出房门,平静地道:“没什么,走吧。”婢女轻轻拍了拍胸脯,上前扶住张薇,随后一行人徐徐地离开了。 柳默目送她们渐渐远去,直到在黑夜中隐没不见,才从上面飞身而下。 齐管家从暗处走出,忧心忡忡。 “这里不能再待,若是被李勋的人发现我们在此,那可就糟了。” 柳默若有所思,从刚才那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对自家这块地方极为忌惮,显然昨夜发生的事绝非“闹鬼”那么简单,遂对齐管家道:“齐伯放心,若我所料不错,李勋的走狗是不敢来咱们柳府的。” 齐管家自知拗不过他,转身朝屋内走去。 柳默看着他枯瘦萧索的背影,胸口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齐伯,真是难为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爹,娘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薇儿……薇儿……我到底该怎么办?” 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柳默用力地甩甩头,在院中找了块地方开始盘膝打坐。无论怎样,只有自己保持最佳状态,才能应付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齐管家交代了几句便离开柳府。柳默虽不知他意图,却也不怎担心,他是台城的老油条,自有隐匿的办法。 晌午时分,齐管家出门未归,徐易却急匆匆赶来,对柳默说了件令他万分不安的事:明日辰时,李勋将亲自迎娶张薇过门。 情欲是心中的暴君;它使理智不明,判断不清;它不听劝告,它令人痴狂。(注1) 若说柳默先前还有可能打消行刺的念头,当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李勋这狗贼也忒不要脸,竟然强行霸占李姑娘。贤弟你拿个主意,为兄配合你,咱们把她救出来。”徐易愤愤不平。 他不知缘由,但柳默与张薇的感情他很清楚,知道两人是真心相爱,毕竟有些东西在旁观者眼内是装不来的。要说张薇自愿嫁给李勋,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只道柳家大势已去,李勋便强行娶她过门,不免怒火中烧。 柳默却知道人家订婚在前,迎娶只是早晚的事,见徐易还蒙在鼓里,便将昨夜张薇的话,换了种方式说了出来。 徐易先是愣了愣,然后道:“张姑娘爱的是你,嫁给李勋她不会幸福的。” 柳默涩然一笑:“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大哥,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么。” 徐易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说怎么办,为兄跟你一起去,大不了咱跟他拼了!” 柳默不太明白,这位生性稳重的大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智,又如此急躁?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道:“这事还非得大哥帮忙不可,你带着手下帮我准备些东西,只要布置妥当,我便有七成以上把握。”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徐易听完点点头:“这计划可行,只是你一个人能行么?” 柳默道:“李勋护卫众多,且都身手不弱,尤其是那吕家兄弟更是棘手。我若行刺不成,你们上了也是送死。” 徐易道:“不行,我们还是留下接应你吧。” 柳默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会武功么?你那些心腹能应付的了吕家兄弟么?你们留下只会让我碍手碍脚。” 徐易的眉毛拧了起来。 “可是……” 柳默摆摆手:“你若不答应,我便另行他法。” 徐易犹豫地盯着他,半晌才道:“好吧,我现在就去准备。”之后又叮嘱柳默几句,匆匆去了。 戌时,外出的齐管家终于回到府中,只是显得异常疲倦,刚进屋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柳默独自在家中待了一天,除了晌午来访的徐易外再没见过其他人。 柳府俨然已成了“鬼宅”,明知府内的万贯家财无人看护,可城主府二千多人铩羽而归,已经让贼人吓破了胆,常人更不敢来了,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处处透着凄凉。 注1:爱情是心中的暴君;它使理智不明,判断不清;它不听劝告,径直朝痴狂的方向奔去。原句作者为约·福特。 第二十一节 伺机待发 柳默先前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父母能突然出现,可当夜幕降临时,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各种画面在他脑中闪过:父亲的笑容,母亲的慈爱……甚至家丁之间的笑闹,这十多年来他在柳府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与珍宝无异。 有些东西,平日里明明已将他们遗忘,可直到真正失去时,才知道他们的可贵。 就好比人不会忘了呼吸,但却时常忘记自己在呼吸…… 柳默凄然地笑笑:“我真的不想杀人,可是你们却逼我这么做……” 他在府中转了一圈,等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徐易已在此等候。 柳默张口便问:“大哥,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都已准备妥当了,贤弟,我得了样好东西,你肯定喜欢。”徐易一面说着,一面将柳默拽进屋内,双手托起放在桌子上的木匣,递到他面前。 “自己打开看吧。” 柳默微感好奇,伸手打开木匣,顿时青光闪闪,寒气大盛,一柄二尺长的短剑呈现在眼前。 柳默大喜,将剑取出,只觉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二、三十斤重。 他腰间长剑已被吕班所毁,回来后也没来得及重新打造,柳府武器均为木制,能当做武器使用的铁器恐怕只有菜刀了,柳默自然是不会用的……是以这把宝剑对于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柳默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门,来到院中假山旁,挥剑劈出,嗤的一声,一段岩石应声而下,但见切口处光滑平整,好似打磨过一般。柳默连挥数剑,每剑都会带走一段岩石,再看短剑,锋刃上竟无丝毫豁口,比之他先前所用长剑,品质上不知好了多少倍。 柳默抬眼看向徐易,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便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道:“大哥放心,有这把剑,我的把握便多了两分。” 徐易道:“一定要沉住气,若事不可为,万万不能冒险,咱们再另想他法。” 柳默听而不闻,兀自摆弄着手中的宝剑。 “如果我死了,别想着为我报仇,给我立块牌位就好,空闲时记得跟我说说话儿。” 徐易眼眶湿润,将嘴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柳默听完后倍感惊讶,神色一僵,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哥说不出话来。 从徐易坚定的口气中,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沉默半晌,柳默叹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目光转向自己的寝屋,接着又说:“若我回不来,请你帮我照顾好齐伯,让他安享晚年。我定会杀掉李勋,全力为你们制造混乱。” 徐易热泪盈眶,哽咽道:“贤弟,你多保重!”柳默剑眉一扬,笑道:“大哥,你可要把他们藏好了。” …… 次日清晨,柳默从打坐中醒来,只觉精神饱满,浑身舒畅,见齐管家正坐在旁边看着自己,不禁暗叫“糟糕”,但仍旧若无其事地问道:“齐伯,天还未明,您不再睡会儿么?” 齐管家道:“老爷交代过,今天要送你出谷,等下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府中等我回来,哪儿都别去。” 柳默巴不得他不在,赶忙应答出声:“我知道了齐伯,您自己多加小心。” 齐管家抚着他的额头,慈声道:“出去以后忘记这里的一切,好好生活,切勿报仇……” 柳默听他话中有异,突然抢出一句:“齐伯,您不跟我一起走么?” 齐管家微微一笑,皱纹舒展,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 “昨晚我梦见老爷和夫人啦,他们说我不能跟你走。” 柳默断然道:“梦怎能当真?齐伯,您……” 齐管家摇摇头。 “傻孩子,有些事你将来会懂的……”当下细细叮嘱,谆谆告诫,哪去理会柳默是否用心在听? 柳默见他说个没完,不免心中焦急,和徐易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偏又不能实言相告,只得耐着性子听齐管家自言自语。 “……你要好自为之,永远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老爷和夫人会在远方看着你的。”终于,齐管家说完这句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走了。 柳默松了口气,从床底取出徐易相送的宝剑,飞速向“华阳街”赶去。 距离城主府不远有一条街,名为“华阳”。此街店铺林立,终日繁华,是去城主府的必经之路。 这会儿正值申时,街道上人流车马过往不停,其中一家玉石店的生意更是红火,各色客人进进出出,都快将它的门槛踏破了。 柳默在这家铺子的屋顶已经趴了几个时辰,原来经齐管家那么一打岔,等他赶到埋伏地点时,迎亲队伍早已走远,心中暗恼齐管家啰嗦,却又不敢明面冲上去厮杀。 他心中虽恨,可理智尚在,与其白白送命,不如安心等待时机。在他想来,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幽冥之事终属渺茫,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徐易也是焦急难耐,他陪柳默在此侯了半日,知道除了等待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暗中祈祷迎亲队伍早些归来。 没多久,远处乐声传来,街上行人潮水般向两旁退开。 柳默察觉有异,巴眼望去,见吕家兄弟领着十多名轻骑在前开道,后面跟着一支热闹的队伍,乐声就是由此而来。 队伍中间,八匹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大车,被两队骑兵簇拥着缓缓前行。柳默顿时心中热血沸腾: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徐易正在一旁的小巷中踱来踱去,忽然屋顶之上飞下一枚玉石,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心道:“来了!”忙传令心腹准备。 只见街道两旁的小巷中,数辆堆满货物的马车并排而立。 这华阳街平日里类似的马车不知道有多少,这里停着几辆到也没人怀疑。 只待李勋的车队经过,徐易一声令下,刺耳的尖啸声冲天而起,四条小巷中的人手同时发难,受惊的马儿拉着着火的货车,朝李熏的车队扎了进去,顿时尖叫声,咒骂声连成一片,李熏的车队和路上的行人都被冲的散了,街道上骚乱不堪。 原来这些车上装的并非什么货物,而是浇满火油的柴草,一遇火星就烧个没完。 屋顶的柳默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见徐易发难,当下也不犹豫,对准华丽的马车飞跃而去。 第二十二节 血溅华阳(上篇 ) 恰时街上浓烟滚滚,一片混乱,谁也没发现有人跃上车顶,拉车的马儿躁动不安,驾车之人极力遏制。 柳默挥舞宝剑将车顶劈开跳了进去,只见车内李勋正搂着凤冠霞帔的张薇亲热,外面都闹翻了天,也丝毫没有打扰他的兴致,猛的车中多了一人,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柳默大怒,二话不说对准李勋当胸一剑刺下,后者只觉青光闪烁,随即心脏剧痛便没了意识,双目圆睁,一脸的不甘,鲜血喷溅在张薇的大红喜服上,更添艳色。 张薇惊呼出声,又是诧异又是欣喜,瞅着柳默说不出话来。 赶车的护卫听叫声有异,探身进来查看,刚一露头便被利剑斩在脸上,登时毙命。 柳默顺手将他拽进车厢,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佳人,心中百感交集,怔在当场。 “她虽无意害我,可我真能抛开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么……” 张薇却不知柳默所想,虽然有满腹的话儿想要对他说,可柳家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实在脱不了干系,当真还能求得他的谅解么? 就在两人愣神的功夫,车外一人道:“大人,您没事吧?”听声音,正是吕班。 张薇目不转睛地盯着柳默,扬声道:“大人累了,要回府休息,你们速速将火熄灭。” 吕班应了一声,却没敢进车查探,呼喝众人灭火去了。 柳默回过神来,苦笑道:“我真心相待,你怎能忍心骗我?”在这狭小的车厢内,在那魂牵梦萦的女子面前,所有坚强尽皆化作了绕指柔,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忿怨多一些,还是爱念多一些,如果整个人都已被恨意填满,那这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又是从何而来? 张薇狠心闭起双眼,朱唇轻启:“柳公子,你杀了我吧。” 柳默听她称呼自己为“柳公子”,心中一痛,又见她闭目待死,暗叹:“罢了,罢了!”背过身去,轻声道:“等下我将他们引开,你去卫水河边找徐大哥,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说完,也不等张薇回话,掀起帘子出了车厢。 …… 昨日,柳府。 “若你失败了,即便拼了命,我也会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这样,我就放心了。” “若我出了意外,请你帮我照顾好齐伯,让他安享晚年。我定会杀掉李勋,全力为你们制造混乱。” “贤弟,你多保重!” “大哥,你可要把他们藏好了。” …… “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我自会尽全力护得她周全。” “原来你也是喜欢她的,只要她安全,你也不会因为我做傻事了吧?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她们的……如此,我也走的安心了……” …… 华阳街上烟雾弥漫,一旁的店铺火势滔天,周围一片混乱。 柳默高声道:“柳默在此,姓吕的快快现身受死!”接着朝东面奔去。 当日柳府的场面太过震撼,谁也没有留意随《神仙眷侣图》飞走的人中有没有柳默,他如此一喊,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只听身后立时有人大叫:“我的妈呀,他是柳谦之子!不不,是鬼!” 一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鬼!” 接着又有人叫道:“不好,快去保护大人。” …… 柳默听的清楚,心中不由冷笑,你们家大人才真个见鬼去啦。 忽然面前人影晃动,伴随一道浑厚的掌力迎面扑来。 柳默骤然停住,身子平平掠出,从容闪过,定眼一看却是吕班到了。暗想:“此人是李勋的心腹,我柳家遭此大难肯定少不了他一份,不若趁他此时孤身一人,取其性命。” 吕班心下有些打鼓,那晚的诡异场面直到此刻还在脑中徘徊不去,心下思量着:“那件事虽然匪夷所思,但毕竟不是这小子所为……此刻光天化日,哪里能容鬼魅猖狂……眼下还是将这小子拿住为妙,否则放他离去,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柳默曾与他交过手,知道这人武功甚高,但此时宝剑在手,却也不怕他,没等吕班变招,抢先一剑直刺对方面门。 吕班判官笔挥出,化掌为笔意欲封架,不想柳默剑尖一颤,利剑并未与判官笔碰撞,而是轻轻划过笔身,方向不改,速度更是丝毫不减,直奔自己面门刺来。 吕班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仰头后翻,同时力运笔杆将来剑猛抬半寸,险而险之的躲过这一劫,饶是如此鼻尖仍遭剑锋之厄,鲜血直流。 吕班暗自骇然! 难道这小子深藏不漏,上回交手竟没尽全力?怎的一招之下就险些取我性命? 哪知柳默宝剑在手,信心暴涨,同时心中悲愤难平,自身潜力一股脑被逼了出来,当然与上次交手时判若两人。 吕班一面提气猛退,一面掷出响哨招呼旁人前来助阵。 柳默却不肯给他调整的机会,剑诀展开,身随剑走,步步紧逼。几招过后,柳默挥剑直劈,吕班见他来势凶猛,角度刁钻不易躲闪,判官笔旋动着架了上去,想以硬碰硬,借助判官笔特殊的材质弹开剑身扳回劣势,心中还暗嘲柳默不长记性。 然而…… 只听得“滴当”一响,声音怪异之极,两人手臂同时一震,而那短剑非但未被弹开,还嵌入笔身寸许。 吕班脸色大变,只觉对方剑身上传来的力道奇猛无比,自己险些难以招架,剑刃又是锋利异常,手中的判官笔虽然材质特殊,却应付不得这把宝剑。 柳默见短剑竟有如此神威,不禁大喜过望,剑招全力施展,配合九宫步法逼得吕班连连后退。 斗得片刻,两人兵器每次相交,判官笔上都会留下一个豁口,吕班气势渐弱,而短剑上的劲力却愈来愈强,想起日前柳默那诡异的“绞”字诀,吕班知道只要时机一到,对方便会将判官笔缴了去,那时自己焉有命在?惊骇之下连忙游走躲闪,再不进招。 柳默内力尚浅,家传剑法是学了几成,御敌有余,杀敌却稍嫌不足,见吕班只顾躲闪,并不还招,知道自己片刻之间难以将他拿下。 “这厮固然该死,我却奈何不得,若被他拖到援兵来救,恐怕要死的就是我了,不如留下有用之身,他日在做计较,眼下只需将他们引走便是。”念及此处,便胡乱劈出三剑。 吕班还以为他要出什么怪招,连忙急退数丈。 柳默唇角一扬,露出一丝笑意,并不追击,纵身跃上了一侧未被火势蔓延的的屋顶。 吕班大悔,暗骂自己忒也小心,原本以为柳默要诛杀自己,才一味的闪躲,目的就是拖住他;如今见他要逃,不禁脱口大骂“没种”,忙打出数枚透骨钉,想一阻柳默去路。 谁知柳默却猛地矮身从屋檐跃下,一个“皮球”似的物件出现在柳默刚才的位置,那几枚暗器如数打在了他身上。 “皮球”惨哼出声,从屋檐上翻滚下来,同时一声悲呼传来:“老三!”,吕屏从浓雾中窜出,挡住了正欲逃走的柳默。 那“皮球”正是“吕氏三雄”中的老三——吕簇。 原来,暗杀开始时,吕家三兄弟就分头行动。 吕班武功最高,去保护李勋,吕屏和吕簇去捉拿放火之人。然而,徐易的手下制造完混乱,第一时间就全部撤离了,吕屏兄弟俩扑了个空。接着柳默高声邀战,不多时,吕班便发响哨求助,他二人猜到老大遇上柳默了,随即一上一下匆匆赶来,意欲将柳默的去路堵死。 吕簇赶到时,恰值柳默刚刚翻上屋顶,便趁他未站稳之际欺身而上,欲要将其逼回街道之上。谁知他目的达到了,自己却吃了吕班全力掷出的透骨钉,眼看是不活了。 第二十三节 血溅华阳(下篇 ) 吕屏一声暴喝:“拿命来!”挥舞狼牙棒冲柳默当头砸下。 柳默见对方来势猛恶,不敢硬接,脚步微错,闪到一旁。 吕屏显然怒极,这一棒用足了十成力道,尽管柳默已经闪开,狼牙棒也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轰”的一声,地面被砸的爆裂开来。 柳默也是吃惊,没想到对方棒上竟有如斯威力,尽管地面爆裂的碎石不足以伤到他,但这一震之下,棒上的劲力沿着地面四散延伸,毫无防备之下,自己险些摔倒。 与此同时,透骨的冷意直袭背后,柳默骤然转身,展开“截”字诀,舞起一团剑光。 “叮叮”数声,柳默连退数步,险而险之地挡住这些暗器,暗器的主人也没闲着,揉身而上,判官笔带着一股劲风朝他点来。 一旁的吕屏狼牙棒飞舞,截住柳默退路,兄弟二人势要将他困在这杀局之中。 柳默知道退不得,踏前三步,气运剑锋,一记“破”字诀迎上了判官笔。 “叮”的一声脆响,吕班只觉敌人剑上劲力有如排山倒海,判官笔气势一滞,竟无法再进半寸,而对面的柳默身子猛然横移半尺,宝剑横挥,划出一道弧形剑气,却从这杀局中脱出。 吕氏兄弟没想到他居然练出剑气,仓促间转攻为守,各自武器挥舞的密不透风,才将剑气化于无形,饶是如此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均各骇然,要知寻常用剑之人,即便天赋异禀,又得高人指点,没个二、三十年苦功,休想练出剑气,而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怎的能有这等本事? 柳默心中暗暗叫苦,他刚才从吕氏兄弟的杀局中脱出,看似随意,其实已经尽了全力。 他内力原本就比吕班要低,更没达到浑圆如意的境界,虽然利用了“破”字诀以点破面的优势,毕竟是以硬碰硬,加上瞬间用出那一系列招式却已使他岔了内息,胸口憋闷欲死。 他知道若不将这口浊气化去,自己与废人无异,只能任由敌人宰割,但眼下没有时间让他运气调息,也顾不得是否会留下暗伤,左掌翻起拍在胸口“玉堂穴”上,强行将浊气震散。 柳默一口鲜血喷出,脸色顿时煞白。 吕氏兄弟不知道,他却很清楚,自己那所谓的“剑气”,其实是占了手中这把宝剑的便宜,如今他内伤已成,短剑再利也使不出“剑气”了。 吕班二人原本捉摸不定,此刻见柳默吐血,知道他受了内伤,警惕之心大去,各自施展绝学冲了上去,只是招式间凝重了许多。 若说对付一人,柳默凭借手中宝剑,取胜并不算难,可眼前二人武功都在自己之上,如今恐怕连逃跑都难了。 柳默不禁暗暗后悔,如果自己平日里多用功半分,眼下哪容得仇人如此嚣张。想起近几天的遭际,凄然之外又带出一股狠戾:“死又如何?你们也休想好过!” 他既已看破生死,便没了顾忌,身心有如卸下了千钧重物,剑法展开,如同行云流水般迎了上去。 剑光吞吐间,忽而绵绵密密,忽而大开大阖,突然间竟将往常所练的招式全都忘记了。身随剑走,剑法中有招如无招,即存招式之意,却无招式之形,正是他平日里从未达到过的境界。 之前在柳谦的教导下,他曾隐隐约约感到过这种境界,但却从未领悟,如今他灵台空明,心外无物,自身的底子又是极好,机缘之下令剑法提升了一大截,随手劈出的几剑,在吕氏兄弟看来却凌厉之极,又快又准,如鬼似魅,完全看不清来路,只能隐隐看到一层剑光,无论他们如何应变,都感难以招架。 天道剑势肆意挥洒,兄弟二人被迫在剑光之下,连脱身都做不到,顿时被柳默攻了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没多久,吕班已是全身挂彩,他武器较为吃亏,只能尽全力护住要害,拆得数十回合始终没能回攻半招。 吕屏仗着狼牙棒之威,虽然亦未能做出有效反击,却也没怎么吃亏。 其间有不少护卫赶来帮忙,尽管他们身手不弱,可冲了半天竟无人能阻剑光一下,不一会儿,地上或伤或死,就躺了十数人,吓的其余护卫都躲在旁边,再没人敢上了。 吕班纵然吃惊,却也知道这少年此时已是剑心空明,己方众人都成了他练剑的靶子,除非能将其顿悟打断,否则今日恐难幸免。 就这么稍微分神的功夫,出招速度慢了半拍,剧痛登时传来,右手已齐腕而断。 吕班惊惧之下猛地退开,气运丹田,发出一声暴喝,犹如天降惊雷般,震得屋檐上的瓦砾颤动作响。 他这一退,所有的剑光都落在了吕屏身上。 吕屏顿感压力倍增,先前他也是勉强抵御,如今只能将狼牙棒不要命的一通乱舞,顷刻间便被柳默剑光绞住,只觉手腕外侧“阳谷穴”一麻,狼牙棒脱手甩出。 吕屏心说“完了”,谁知刚刚那索命的剑光并没有继续袭来,手腕虽然刺痛也未被削去,只是微有鲜血渗出,吕屏连忙退开数丈,闪在一旁不停地喘息。 柳默有些呆滞的站在原地,短剑下意识地护在身前,吕班那声暴喝虽然将他从妙境中惊醒,但心中却是畅美难言。尽管有意再战,可内伤在身,经这一番打斗,各处经脉火辣辣的,浑身酸疼不已。 见吕班众人都吓得躲在远处,无人敢上,柳默心中大感振奋,求生之念再起,定神判断了一下方向,夺路而逃。 众人眼睁睁看他离去,也无人敢追,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吕氏兄弟相视一眼,摇头苦笑,心中大有死里逃生之感。 吕班将断腕包好,忍痛道:“二弟,你赶紧回府调人过来,今日必须将这小子除掉,我去看看大人怎样了。” 吕屏点点头也不答话,转身去了,连掉在地上的狼牙棒也没有取回。 柳默奔得片刻,却听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抬眼一看,只见齐管家骑着一匹骏马冲了过来。 晌午齐管家回去后寻他不着,又得知李勋今日迎娶,就猜到他会有一番动作,然而却不知他的计划,只能隐藏在城主府附近的街道上,适才发现华阳大火,便知出事了,立即拍马赶来,终于撞上了柳默。 齐管家翻身下马,将柳默扶上马背,催促道:“今日是你生辰,老爷曾说谷外会有人来接你,快出城去吧,记得走水门。” 柳默道:“那您呢?” 齐管家淡然道:“我自然是要留下的,你再啰嗦,等下谁也走不成。”说完,一掌拍向马臀,那马会意,驮着柳默疾驰而去。 柳默赶忙回头,急促道:“去找大哥。” 齐管家面露微笑,挥了挥手。柳默看着他消失在滚滚浓烟中,眼眶渐渐湿润,暗道:“齐伯,您多保重。等默儿练好武艺,定回来找您。” 第二十四节 太玄龙湫(上篇 ) 若要出谷,需走台城正门。柳默行刺地点是在城北,正门却在城东。 他一路拍马疾行,直到夜色弥漫,方才看到城门,只是那里灯火通明,显然有不少人在把守。 柳默想起齐管家离别时的叮嘱,弃马遁入水中,顺着河流向水门漂去。 谷底多河,台城设有很多水门,以疏导活水。 柳默见其中一处水门有异,防御的栅栏被人用利器切出一个可供出入的缺口,想来近日齐管家独自外出,连离开的路线都为他选择好了。又想他在自家这些年勤勤恳恳,一直未娶,膝下更无子嗣,他待己如同亲生,而自己却让他操碎了心,念及此处胸中抑郁,回首望向城内,怔怔出神。 半晌,城门处马蹄纷乱,却是追兵到了,柳默当下收拾情怀,由水门出了城。 此时,星光惨淡,钩月斜挂,城外一片漆黑,辨不清道路。 柳默跌跌撞撞向谷口行去,他从小就听人说谷外凶险异常,妖物众多,台城人更是不敢出谷半步,若自己逃到那里,追兵或许就不敢来了吧,只是不知父亲所说之人在哪,能否找到自己?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是否出了山谷,突然前方红光闪过,亦不知是真是幻。 柳默意识模糊,只觉脚下一软,跪倒在草地上。他先前连番打斗,真气未经调整早已散乱,加上这般不要命的狂奔,体内各处经脉早就承受不住,此刻想要坐起身来都觉乏力,徐易所赠的短剑也不知被遗落在何处。 正迷糊间,隐约看见一只白净的手掌伸到自己面前,柳默想要将其握住,却怎么也够不到,明明近在咫尺的手掌,又似远在天边。 他很想看看来人是谁,可不等抬头便失去了知觉。 恍恍惚惚地,他又回到了那个七彩的世界,妖异的眼睛仍然在世界之外注视着他,周围的霞光都不见了,柳默只觉自己胸闷难当,似乎要被憋死一般,于是手脚并用乱打乱踢,想要冲出这个世界。 终于在他筋疲力竭时,破开了世界的边缘,然而外面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胸却不闷了。那双妖异的眸子好奇地眨了眨,便消失不见。 柳默正自疑惑,忽的眼前白光一闪,醒了过来。 只见自己正躺在一个水潭边,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瀑布,水雾缭绕,似真似幻,“隆隆”不绝,周围是片茂林,轻风拂过,落叶四散飞舞,这林边空地,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访过。 当他的目光落下时心中一惊,原来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人换了,下意识地朝胸口摸去,发现太玄璧还在,于是安下心来。 接着缓缓起身,却发现身后的巨石上,一个黑袍老者盘膝而坐,正静静地看着他。 柳默见他气度雍容,周身白光萦绕,湛然脱俗,与平日所见之人大不相同,当下不敢怠慢,赶忙下拜,恭敬道:“晚辈柳默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可识得家父柳谦?” 老者目光收敛,反问:“你可愿随我修行?” 台城内外也有几处庙宇、道观,其中的修行之人清苦无比,也不见有何本事,最多替人做做法事,问卜解卦。 柳默从不信此道,一直当做骗人的勾当,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又无法明言。 正欲找些什么托词,突然那老者伸出两根白净的手指,也不见他如何做作,只是虚空一点,顿时柳默觉得自己不能动了,仿佛连心跳都静止了一般,眼光所到之处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前方的瀑布停止了奔腾,就像一匹褶皱的白布挂在山崖上;潭中一圈圈水纹好似老树的年轮,只是不再波动;原本飞舞的落叶,此时正摆出各种姿态停留在空中;就连风都静止了,周围静的可怕,所有的画面在一瞬间定格,仿佛连时光都被锁住一般。 而面前原本坐在大石之上的老者,下一瞬却出现在自己身前,漆黑深邃的眸子正戏谑地瞧着自己。 柳默心中震撼异常,他何曾见过这等手段? 只听那老者又问:“你可愿随我修行?” 柳默心中已是千肯万肯,杀了李勋,城主府定不会干休,如今肯定在全力防范自己;吕簇的死虽然不是自己所为,但这笔账肯定也会算在自己头上;吕家兄弟虽然一死一废,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可不是他柳默孤身一人能够应付了的,寻思若学得这等神通,即使仇人再多还不任由自己处置?无奈身子被定住,就连转转眼珠都做不到。 片刻过后,老者会心一笑,去了法力,周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柳默立时下跪,诚恳地道:“求前辈收下柳默吧。” 老者笑道:“你不认为这也是骗人的把戏么?” 柳默小脸一红,知道这位前辈高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头不由垂的更低,说道:“晚辈有眼无珠,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只求前辈慈悲,传我奇门妙法,待晚辈大仇得报,必做牛做马以报前辈授业大恩。” 老者道:“这可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学会的,你心中仇怨太盛,杀气太浓,将来成就必定有限。” 柳默只求能将迫害柳家的人尽数除掉,哪还在乎什么成就?他并非残忍嗜杀之人,怎奈心中怨气难消,先前又开了杀戒,只想一不做二不休,将吕班众人全杀干净才好,永远除掉后患。即便为了徐易等人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他也必须这么做。 “令尊与我有主仆之缘,兄弟之义,若非他落难,原本也轮不到我来教你,如今做你的引路人自是义不容辞……” 柳默只道父母生死未卜,可当他听到“落难”二字时,心脏猛地一跳:“他怎知父亲落难?难道他知道什么?” 柳默很想开口询问,却又不敢打断他的话,只听老者接着说道:“……只是你心中执念难消,纵然杀尽所有人也无济于事,你终会被自己所毁。我若让你忘记仇恨,你能做到吗?” 第二十五节 太玄龙湫(下篇 ) 柳默心下费解,在他印象中,父亲武功虽已臻化境,但绝对不是什么得道高人,眼前老者一举一动皆有神仙之风,不似凡尘中人。听他如是说,显然与父亲有着极深渊源,满腹的好奇弄得他心痒难耐,直想问个明白。 但近日来诸多变故早使他成熟许多,当下细细品味老者的话:“这位前辈的说的对,要胜过自己的心,要克制自己的欲念,实在比战胜强敌难得多了……”沉吟半晌,柳默道:“前辈是要我放下仇怨,不再报仇了吗?难道就任由恶人逍遥法外?” “仇非仇,怨非怨,万事皆要看本质,表象只会迷惑本心。”老者答非所问。 柳默想了想,感觉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心中模模糊糊,似懂非懂。 “前辈语藏玄机,恕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老者却自顾自地道:“真真假假,是非曲折,万丈红尘,祸福难测。” 柳默登时想起数日之前,柳谦曾对他说过的话: …… “今日之局将来你自会明白,有些事情即便是你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凡事一定要用心去感悟,切不可被其表象迷惑,你记下了吗?” …… 当时离别在即,柳默心中凄苦难当,只是迷茫的记下了,并未用心去体会,这会儿经老者一点,顿时明白了几分,心中隐隐泛出喜悦的感觉,好似父母从来不曾离开一般。 “前辈是说,有些事情即便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么?” 老者含笑点头:“红颜祸水,情欲生劫,你认为如何?” 柳默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个女子,无非是他母亲叶氏和初恋情人张薇。想想自己跟张薇多半是应了这句话,但在他心中,娘亲无论美貌人品都不是张薇可比,若连她也算在内,实在是冤枉至极,当下有些不满,反驳道:“前辈此话未免有些过了,我娘貌美贤德,与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如何当得祸水?又如何生得劫难?即便是我家近日之劫,责任多半在我,并非全怪他人。”这里的“他人”自然是指张薇了。 老者笑道:“那你说说,你了解你娘多少?” 柳默的神色僵住了,回想往事,沉吟难决。 对于母亲的过往,自己所了解的,不过是她与父亲佳偶天成,性子温和,对自己宠爱有加,是个贤妻良母,其余事情一概不知。他只知母亲姓叶,父亲时常唤她“清儿”,自己甚至连她的全名都不晓得,只觉她是自己的母亲就足够了,至于具体叫什么,自己没问过,叶氏也没说过。 而自己以往只顾接受她的爱,却不曾深入了解过她,这时被老者问起,登时语塞,心中悔恨不已。 老者见他默然不语,笑道:“万事有因便有果,善恶只在一念间。万万不可以一己之念而观全局,很多时候,不过是当事之人的观念立场不同罢了,或许换个角度来看,你所做的一切未必是对的。” 柳默若有所悟,老者的话好似一汪清泉在他心中流淌,原本满心的仇怨愤恨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先前,他将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李勋等人的贪婪和野心,此时静下心来,知道自己也有许多不对之处,如果不是自己以往行事任性,过于目中无人,而是换种方式去解决问题,并非全凭武力,或许未必便是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柳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近日之事若是另有隐情,那自己造下的杀孽,可就真的难以弥补了…… “武力不能解决一切,这点你可要铭记在心。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若心中被恶念所乘,自私自利,即便实力再强也是枉然。”老者语气平淡,言辞中暗藏真理,令人信服。 柳默恭敬拜倒,诚恳地道:“晚辈谨遵前辈教诲。” “参道修行,也叫修真,共有‘闻道’、‘逆天’、‘入圣’、‘创世’四大境界。其中闻道又有筑基、炼气、空明、炼神、洞虚、渡劫六个阶段,也算是六个小境界。除了筑基之外,每个阶段都分前、中、后三个时期。” 柳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开始教自己,听着这些陌生的名词,心中喜不自胜,对老人的每句话都用心铭记。 “做为修真者的第一步,筑基最为重要。所谓筑基,顾名思义就是打基础。基础的好坏,决定了修真者将来的成就。筑基分三个境界,每个境界都有前、中、后三个阶段,只要达成第一境界的修习,便能进入练气阶段。” 柳默心中疑惑:“既然达到筑基第一境就能往高层修炼,又何必浪费功夫去达成筑基三境?” 可老者接下来的话,非但让他解去了疑惑,还好生惭愧。 “筑基达成的境界越高,在接下来的修炼中,所能积蓄的力量就越多,获得的好处也会越多。很多人因无师指点,或者资质根骨太差,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筑基第一境。即便达成者,绝大多数为了尽快提升实力,或及早达到长生的目的,便直接进入炼气阶段,而放弃了筑基三境的修习,以致终身都无法突破‘逆天境’,甚至连‘闻道境’的渡劫期都没达到,实力自也落人一等。” 此时柳默已经明白了筑基的重要性,见他不再继续讲解,压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师父,那您当年做到了哪一步呢?” 老者淡然道:“我因天赋所限,只能达到筑基第三境的中期。” 柳默甚是聪慧,老者这么一说,便知这筑基三境是要让修真者将先天潜力发挥到极致,眼前这位师父也没将筑基练至大成,看来想要达成三境应该很难了。 想了想,又觉其中似乎有些不妥,遂问道:“师父,徒儿若一个不留神,进入炼气阶段怎么办?” 老者道:“筑基突破第三境者,可自然转入炼气阶段;超过第一境,却未突破第三境者,需要强行转入炼气阶段的修行,那些个方法你不学就是了。” 第二十六节 筑基三境 柳默听他话中,隐有自己必能达成筑基最高境界的意思,便问:“那有没有人达到过筑基的最高境界?” 老者露出缅怀的神色,“有,你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柳默心中惊讶万分:“父亲……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顿了顿,柳默又问:“师父,那修真四大境界,您达到了哪一境?” 老者微笑斥道:“你这孩子,好奇心恁盛,你知道这些有意义么?难道将来还想仗着师父撑腰,横行无忌不成?” 少年人难免会有虚荣心的,能拜个厉害师父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事,柳默自然也不例外。 听着老者的笑骂,柳默顿觉羞赧,挠了挠头,低声道:“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者笑道:“那你是哪个意思?” 柳默言语支吾:“这个……嗯……徒儿定当以师父为榜样,不贪功冒进,扎扎实实地打基础。” 老者和蔼地看着他,说道:“虽然说筑基很重要,但后天的努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你要记住,修真宛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柳默他言语温和,就像自家长辈叮嘱晚辈一般,心中温暖无限,用力地点了点头,欣然道:“师父,那您现在就开始教我吧。” 老者神秘一笑:“你不已经在练了么?” 柳默蓦地福至心灵,失声道:“师父可是说‘太玄心经’?” 老者轻轻颔首,“正是。” 这“太玄心经”乃是柳默家传内功,他一直觉得运功练气是个枯燥无聊的活儿,尽管从小修习,却不曾有一天认真练过,以致进境缓慢,九层心法,十年间才练至第五层。 柳默不禁懊恼不已,悔不当初,早知这功法有如此妙用,真该好好修习才是。 老者观他神情,已知其想。 “‘太玄心经’不止蕴藏筑基之道,以你目前修为只能窥得冰山一角。这门奇功,可谓夺天地之造化,尽万法之精髓,今后你定要好好参习才是。” 柳默暗下决心洗清自身惰性,当下一扫懊悔的情绪,恭敬答道:“是。” …… “九宫步法你练了六年,也仅学得一点皮毛,若不去掉这身惰性,终难成大器。” “父亲,您放心吧,孩儿必然谨遵您的教诲,苦练咱们柳家的绝学。” …… 从此之后,老者每日都会拿出两个时辰对柳默传经解道。虽然很多内容艰涩难懂,柳默却也听得津津有味。其余时间柳默都用在对“太玄心经”的修习上,他资质甚佳,此时全心全意,又有高人在旁指点,进境神速。 不知不觉间,数月已过,柳默的“太玄心经”终于突破了第七层。在这期间,柳默也知道了师父的名字:圣林。 至于生活上,完全不用柳默操心,他的任务就是专心修炼。衣服坏啦,圣林一招手就能变出一套;肚子饿啦,圣林再招手,食物就到眼前了,真个是要啥有啥。 柳默看在眼中,羡慕不已,暗忖自己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 这日圣林讲完课,柳默将近日一直萦绕于心的疑问说了出来:“师父,这筑基三境,可有什么标识?” 练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达到了何种境界。 圣林道:“筑基突破第一境后,修真者就能吸收天地灵气,每日所需摄取的食物便开始减少。第二境大成者,即便不吃不喝,身体从外界吸收的灵气也能供给日常所需,除非有巨大消耗,否则不用进食。三境之初,便能御气飞行,只是若想持久,须得借助外物才行,到达中期之后,即便没有外物,单靠自身也能长期飞行。至于三境大成所带来的好处,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感受了。” 柳默心中恍然,近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自己的饭量小了,只当是自己整日运功练气,活动少造成的,哪知不觉间,自己早已有了突破。 数月来他已对这“太玄心经”有了很多新的认识,如今知道自己已达筑基二境,欣喜之余,参习更勤。 又过了一年多,柳默的“太玄心经”终于练到了第九层,身上数十处玄关早已冲破,浑身经脉畅通无阻,体内真气激荡,汹涌奔腾,无穷无尽地循环自生。 再过数月,柳默内力越发精纯醇正,每当闭眼运气时,竟能清晰地观察到躯体内部各处。 最让他意外的是,下丹田处内力汇集,竟然隐隐结成球状,只是不太明显,可每当他内力搬运一周,小球便清晰一分。 他将情况告于圣林,得来的回答却是:“安心修炼,不可胡思乱想。” 渐渐地,柳默终于明白了小球存在的理由:一个人所能积蓄的内力有限,达到一定程度后只能越练越精纯,却无法继续增长,每当自己的内力将要达绝顶之境时,都会被小球吸去一部分,这样以来自己就有了无限的修炼空间,而小球也越来越明显,表面竟渐渐地透出一股莹润的光泽。 只是目前的小球自己还无法驾驭,尝试了几次后,柳默终于放弃,心想:“它吸收我的内力才能茁壮成长,应该总有一天能为我所用,眼下我应该是没弄懂操纵之法。唉,不管了,我自己练出来的玩意,总不能吃了我吧?” 夏去秋来,柳默已在这里待了两年。如今的他,早已不用依靠食物来维持生命,问起圣林如何御气飞行,老人家只是一笑置之,让他不可贪功冒进。 柳默此时内劲,即便是吕家兄弟三人合力也远远不及,他思前想后,总觉得应该回台城看看。 圣林虽未禁止他回去,可也没有送他走的意思。太玄山茫茫无边,柳默也不知台城所处何地,更不知这龙湫地处何方,只是知道自己还在太玄山中。 这日圣林讲经完毕,柳默照常退到一边自行领悟。 今天师父讲了一些他比较感兴趣的东西:“红尘三现,虚实难辨……手中无剑,心中无念……御风而行,当世纵横……”只是茫茫然不知何意。 柳默自语道:“无剑……无念,这些父亲也曾讲过,难道师父是在跟我讲用剑之道么?” 直到此时,柳默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练过剑法了,如今内力大成,施展“天道剑势”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心中顿时兴奋不已,冲进树林,折下树枝做了柄木剑,情急之中做的虽然简陋了些,却也有模有样。 柳默心想:“先来试试劲力如何。”木剑挥出,竟有风雷之势,却又寂然无声,喀的一下,斩在一株三尺粗的大树上,木剑破折,大树的树干也应声而断。 柳默呆呆地看着轰然倒下的大树,心想:“这一剑我并未用半分技巧,纯是以硬碰硬,这么粗的树竟然被脆薄的木剑斩断了。这么说,我的内力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怔了一会儿,又想:“以此内力驾驭天道剑法,便是一百个吕班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了……” 第二十七节 太玄众妖(上篇 ) 自这日起,柳默每天都会在林间练两个时辰剑法。虽然修习“太玄心经”的时间少了,可内力增长速度非但未减,反而有所增加,不禁使他心中欢喜。只可惜没有陪练,内心深处多少有些寂寞。 这天,柳默刚练完一遍剑法,被剑上劲风卷起的树叶正在四散飘落。 此时他体内真气流转,落叶都被迫在身体一尺之外,突然脑中灵光闪动:“我真够笨的,这些树叶不就是最好的陪练么?” 柳默赶忙将外泄的真气收回体内,随手挥出一掌,立时卷起大片枯叶,剑锋所指,每片树叶都成了敌人;他玩的兴起,脚踏九宫步法,左掌频频挥出,木剑越舞越快。 劲风带得树叶漫天飞舞,柳默身处其中,每当叶子将要临身时,均被剑影荡开,始终片叶不沾身。如此练了半日,剑术、内力均觉颇有增进。 以此法练到第三日时,柳默觉得自己攻守趋避,已颇有柳谦之风,只是骨子里还差了点什么。他知道自己差的是“境界”,自身的境界,剑的境界…… 想起柳谦最后传剑的那个清晨,柳默黯然神伤:“爹,娘,你们到底在哪?你们才是默儿最爱的人,默儿想你们……”如果柳谦夫妇在跟前,柳默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们自己的爱和思念。以前,柳默因为害羞或许不肯讲,但对于两年多的分别来说,难为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周围的茂密的植物,柳默叹道:“只可惜你们都不会说话,否则大可向你们一吐心怀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哥哥,你在做什么啊?” 柳默吓了一跳,以他此时内功修为,飞花落叶均瞒不过他,若是有人走近,自己怎能察觉不到?这只能说明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赶忙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 “小哥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柳默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只通体银白的雪貂伏在五丈外的树枝上。它有四只又短又细的小爪子,通体银白,毛茸茸,肉呼呼,尾巴大而蓬松,一眼瞧去煞是可人。 他试探地问道:“是你在跟我说话么?” 那雪貂竟点了点头。 柳默惊讶不已:“动物居然也能说话?”若是换做以前,柳默定然认为自己练功过度产生了幻觉。现今在圣林的引导下,进入了修真的世界,心中很多观念都已经改变了。 想起它先前的问话,柳默道:“我手中拿的是木剑。” 雪貂黑漆漆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问道:“什么是木剑呀?” 柳默直想吐血,将手中木剑比划了几下。 “嗯……木剑这东西……首先,剑是一种武器,而我这把剑是用木头做的,所以叫木剑。” “哦,我懂啦。”雪貂的小脑袋抬了抬,样子可爱之极,“小哥哥,你舞剑的样子真好看。” 柳默笑道:“是么,你喜欢的话就常来看吧,我每天都会在这里练剑的。”他倒是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会说话的小精灵给自己排忧解闷。 雪貂似乎很高兴他这么说,语带欢悦:“好啊,好啊,那你叫什么呀?” 柳默道:“我叫柳默,杨柳的‘柳’,沉默的‘默’,你呢?你叫什么?” 雪貂身子立起,说道:“他们都叫我小白。” 柳默一听,登时乐了,心道:“看来还有其他会说话的妖精,这下可不会闷了。”嘴上却说:“‘小白’这名字是挺有趣的,不过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我给你改个名字怎么样?” “好啊,你说我该叫什么?”雪貂扬起小脑袋,似乎很是期待。 柳默笑道:“看你浑身毛绒绒的,就叫蓉蓉吧,‘白蓉蓉’可以么?” 小白噌地窜到他肩头,五丈的距离一闪而过。 “这个名字好听,以后我就叫白蓉蓉了,他们肯定会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 柳默暗赞这小家伙身手敏捷,伸手轻轻抚摸它洁白如雪的身躯,雪貂并未躲闪,反而很享受似的闭上了眼睛。 此后他每日练剑,雪貂都准时到场,闲下来时,一人一兽便坐在一起聊天,但更多时候雪貂都喜欢赖在他身上。 时间久了,雪貂便把柳默视为同类朋友,而柳默也将它当成人类看待,并习惯称呼它为“白蓉蓉”。 雪貂似乎没接触过人类世界,对什么都好奇,柳默便将以前在台城发生的事情讲给它听。 同样,柳默对妖怪的世界也充满疑问,不时掀起些有关妖怪的话题,白蓉蓉便将自己知道的一点点说给他听。 从它口中,柳默得知妖兽也是要修炼的,与人类修真者不同,妖兽修炼分为十三个阶段,普通的妖兽最多只能练到十二阶,只有个别天赋异禀的种类才能修练到十三阶。 妖兽修炼到七阶的时候,会面临一次选择:化人或是继续修持妖道。 若选择化人,便会散尽全身修为,跟普通人一样,再想修炼就得走人类修真者的路子,虽然大多数妖怪都能幻化人形,但毕竟不是真真正正的人;若选择继续修持妖道,实力便能获得质的飞跃,与七阶之前有天壤之别,还能自由出入妖界,获得更快的修炼速度。 更令柳默惊讶的是,这太玄山中竟然有十万妖兽,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直到现在方始得见。雪貂只是其中比较弱小的,厉害的妖兽能呼风唤雨,令天地色变。 这天临别时。 “蓉蓉,明日你早些来,我带你去听师父讲课。” 柳默知道圣林传授的东西对修炼者大有裨益,跟雪貂熟悉以后便想让它也跟着受益。 雪貂兴奋道:“真的吗?你真的肯带我去?老先生不会怪罪你吧?” 柳默摸摸它,笑道:“你以为我在逗你么?师父他老人家是世外高人,肯定不会生气的。” 次日清晨,圣林照旧在水潭边讲课。 柳默偷偷将雪貂带在身边,他先前一心想让它修炼的快些,至于圣林是否会怪罪,并无十分把握,心中不免惴惴。 圣林自然发现了雪貂的存在,却未加理会,只是像往常一样淡淡地讲着:“道通天地万物,吾心湛寂清明。道衍日月乾坤,似有形然无穷。一震山河动,万物皆凛威,此乃道之尊严也……” 雪貂很乖,只是静静地伏在柳默肩头听圣林传经解道,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柳默暗暗松了口气,这半天师父讲的什么他都没听到心里去,自己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 正走神间,忽觉脑门一痛,似乎被人弹了下。 柳默抬眼看去,刚好对上圣林严厉的目光,浑身上下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赶忙坐正认真听讲。 第二十八节 太玄众妖(下篇 ) 如此过了数日,这天柳默练完剑,正与雪貂在树下聊天,忽然心生警兆,紧接着一股威压从背后袭来。 柳默一惊,赶忙起身回头看去,只见在十丈之外,一只青纹白虎正充满敌意地注视着自己。 刚想开口询问,雪貂却从他肩上跳下,对白虎道:“小虎,你怎么来了?哦,我知道了,你也是来看哥哥练剑的对不对?只是你来晚啦,哥哥今天不练了。” 白虎低吼一声,粗声粗气地道:“小白,你怎么能跟人类在一起?” 柳默听它开口说话并不感觉意外,连只雪貂都能口吐人言,何况是一只老虎? 雪貂道:“我都跟你说过了,我现在叫白蓉蓉啊,名字就是哥哥给起的呢。要么,让哥哥也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白虎扬声道:“什么哥哥,你哥哥早就死了,这个人类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不准你叫他哥哥!” 雪貂怔住了,似乎想起了伤心事,两只前爪捂住眼睛,隐隐泪光从爪间流出,却没有出声。 看到这一幕,白虎一扫先前的威风,低声下气地道:“对不起小白,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柳默见雪貂哭泣,顿时大怒:“臭老虎,你说的什么屁话!”他很少爆粗口,只是修真寂寞,好不容易有只妖精肯陪他,加上雪貂天真善良,柳默早将它当成了知心好友,此刻见它受辱,不由得怒不可遏。 白虎目光转向他,凶芒毕露,厉声怒吼:“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这些人类没几个好东西!”说完一声咆哮,直震得整片树林瑟瑟发抖,飞身朝柳默扑了过去。 这白虎速度好快,十多丈的距离一瞬跃过。 柳默见虎爪拍到,急运木剑施展“破”字诀远刺,喀喇一响,木剑与虎爪相碰,立时折断,带的他身躯一晃。 以柳默此时修为,这一剑即便是击在岩石上,也能轻松刺个窟窿,而木剑万万不会折损,哪知这虎爪的坚硬程度竟逾常精铁,劲力更是远超自己。 白虎冲势不减,柳默脚步微错,闪开这一爪。谁知它尚未落地,身子便在空中转向柳默,紧接着又是一爪拍下,灵活之极。 柳默心念急转:“这白虎好厉害,既然硬碰不行,便试试柔劲如何。” 右掌挥出,轻轻搭向虎爪,想借力用力卸掉这沉猛无俦的一击。可刚与虎爪接触,强烈的刺痛感便从掌心传来,右手就像被钢针扎穿一般难受。 柳默吃痛,身形再闪,躲开白虎的攻击。 两番受挫,柳默不禁好胜心大起,暗骂道:“好个畜生,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见白虎再次扑来,柳默脑中灵光一闪,飞身而起,真气很自然的流转全身,在半空中连续几个起落,隐隐约约有了筑基第三境的意思。 白虎似乎也没料到他能踏空而行,身形一缓,便被他轻飘飘骑在背上。 柳默刚刚翻上虎背,双拳还未砸下,就觉腿部刺痛感传来,白虎大声怒吼,身子一抖,就将他甩了出去。 柳默在数丈之外落下,心说:“这畜生,当真浑身都是刺,哪儿都碰不得。” 忽然“剑气”二字在脑中浮现,不及多想,右手双指并拢,朝白虎挥去,一股尖锐的真气透指而出。 白虎似乎对这剑气极为忌惮,侧身闪过,“啪”的一声,射出的真气洞穿了一株小树。 柳默大喜,平日里只顾练剑,却将这茬忘了。当下便凭借剑气与九宫步法跟白虎周旋起来。 斗了半晌,白虎每次出击,都被敌人以奇妙的步法躲开,自己还要防范他那无处不在的剑气,不禁大为恼怒。虎躯骤停,长啸出声,一层白光从体内泛出。 柳默不知那白光为何物,但是自从光芒附体之后,白虎的攻势猛地增强了十倍!更可恶的是,它似乎不再惧怕自己的剑气了…… 若说柳默先前躲闪腾挪还比较轻松的话,那现在就直接晋升为要命的级别了。 此刻的白虎,力量和速度都不是先前能比的,单单是爪风,就能让一颗参天大树从中折断,好生生的一片树林,刹那间便被折腾地惨不忍睹。 柳默步法固然神妙,却脱不出爪风的笼罩范围,劲风临体,便如针扎般疼痛,此时的他就像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苦苦地支撑着,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忽然白影一闪,雪貂窜到白虎背上,叫道:“小虎,你怎么这样啊,柳默是好人,你们不要再打了!” 柳默听白蓉蓉果然不再喊自己“哥哥”,猜到二妖关系非比寻常,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酸涩。 他明白自己不是这只白虎的对手,最近因实力暴涨带来的傲气登时散去不少;同时白虎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技巧的作用会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白虎停了下来,语声温柔:“小白别闹,等我收拾了这个人类咱们就走。” 雪貂用小爪子抓挠它的背,大声道:“不许你伤害他!” 柳默大为羞愧,自己竟然需要靠只小动物来保护。“柳默啊柳默,你这两年来的苦功都白费了么?斗不过赔上条性命就是了,焉能堕了我柳家和师尊的名声?” 念及此处,柳默霎时间雄心大炽,冲雪貂喊道:“蓉蓉你闪开,看我收拾了这只臭老虎,为你出气。” 白虎怒吼连连,再也不理雪貂,朝柳默扑去。 柳默正要迎战,谁知白虎冲了半截就被一股力量掀起,向后翻滚出去,它身上的雪貂却在空中一翻,轻轻巧巧地落在地面,似乎并没有外力作用在它身上。 白虎目中凶芒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恐惧。 只听圣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白虎,你不好好修炼,怎的却在这里闹事?”圣林虽未现身,但白虎却体会到了他话语中蕴藏的威压,这种威势令它的心都为之战栗。 那说话之人,竟是比这太玄山中最厉害的妖兽都要可怕! 第二十九节 传经解道(上篇 ) “你是谁?到底是人还是妖?”感受着圣林的气息,白虎泛起一丝熟悉的感觉。 圣林道:“人又怎样?妖又怎样?天道之下众生平等。” 白虎“哼”了声,不屑道:“人类都……都不好。”想起说话之人的恐怖实力,白虎终究不敢过于开罪他。 “小白虎,难道你的长辈没有教你,凡事不可以偏盖全么?”圣林的语音中充满戏谑的意味儿。 白虎道:“我没见过好人,也从来没听说过好人。” 雪貂抢着道:“柳默就是好人呀,他很和善的。” 白虎斥道:“人类都虚伪,这小子见你天真,装样子骗你的。” 圣林道:“世上万事无绝对,你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么?” 白虎显得有些烦躁,不住低吼。 “卑鄙、虚伪、无耻、邪恶、狡诈、冷血、傲慢、贪婪、自私……人类就是这样的物种,我有说错吗?”说着瞪向柳默,那恶狠狠的样儿,似乎要将他吃掉一般,只是摄于圣林之威,不敢轻举妄动,饶是如此,双爪发泄似地在地上连拍,震得地面寸寸龟裂。 圣林叹道:“唉,你这如火的性子,简直跟那老家伙一模一样,既固执又偏执。如此下去,早晚会吃大亏。” 听他这么说,白虎安静了下来,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圣林哈哈大笑:“岂止认识,我与他从太古斗到现在,谁也没服过谁。” “我很久没见过爷爷了,他老人家还好吗?如今在哪?”白虎显得有些急切。 圣林道:“他可逍遥自在的很呢,他既不想见你,寻他也是枉然。”说着话锋一转:“小白虎,你可愿随我修行?” “修炼的事情我懂,不劳您老费心。”白虎这句话虽然说的毫不客气,但语气却也恭敬了许多。 圣林道:“你懂得,那雪貂懂吗?为什么要因一己之念,去强行干涉别别人呢?这样做,与你憎恨的那些人类相比,又有何区别?” 白虎一双虎目闪烁不定,好像在考虑圣林所说的话。 它心中虽然明白修炼的精髓,可若要给别人讲解,那是无论如何也讲不出个道理来的。过了半晌,才对雪貂道:“小白,你自己决定吧。总之你到哪,我就跟到哪,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雪貂喜道:“这么说你答应啦?我就知道小虎最好了,不如你跟柳默也做朋友吧?他很好的,还会讲故事。” 白虎瞪着柳默,朗声道:“我不愿跟人类讲话,做不做朋友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管他好不好,但是他若敢伤害你,我就撕碎了他!” 柳默见白虎三番两次地针对自己,不禁气结:“臭老虎,我没得罪你吧?怎么老拿我说事?你哪只眼睛见我做过坏事?” 白虎大怒:“你别得寸进尺……” 雪貂赶忙窜到白虎头顶,两只小爪子摆弄着它的大脑袋,软语安慰:“小虎别生气啦,柳默不会伤害我的,要么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吗?咱们一起听他讲故事,好不好?” 白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伏在地上,涩然道:“小白,你怎么总向着他?他哪里比我好?” 柳默暗暗好笑,这些妖兽感情到是挺丰富的,眼前这只白虎,分明是在吃醋。 雪貂道:“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柳默自然也是一样啦。” 白虎沉默不语,雪貂又对柳默道:“柳默,我有好多朋友也想来听老先生讲课,你说可以吗?” 柳默运气喊道:“师父,您看可以吗?” 过了许久,四周都是悄然无声,柳默眨眨眼,笑道:“我猜,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反正自己问过了,圣林不回答,就当他已经默许了。 看着雪貂对白虎亲密的模样,柳默登时想起了张薇,在那逝去的岁月里,承载着他人生中一段刻骨的记忆。 多少次想要狠心将它忘记,可末了,总是功败垂成。越想忘记,就越是清晰地想起,它早已深深烙在心田,永远都抹不去了…… “曾经有一个高傲的少年,在别人的安排之下,救了一名美貌少女……”柳默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白虎走去。后者似乎并未察觉,闭着眼睛伏在地上,雪貂抱着它的大脑袋,静静地听着。 柳默将自己与张薇发生的一切,以旁观者的身份说了出来,听者只觉绘声绘色,情节波澜起伏。到了精彩处,雪貂也不时插句嘴,它试探着喊柳默“哥哥”,见白虎并不生气,便恢复了对柳默的称呼。 这个故事一直说到夜幕降临还没有结束。 白虎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似乎也被少年这段曲折的经历吸引了,虎目不时转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当讲到少年与亲人离别的情形时,柳默已是泪流满面。 …… “少年在管家的帮助下,死里逃生,之后便遵照父亲的嘱咐出了谷,被一位世外高人所救。这个少年就是我,救我的人就是家师圣林。” 听完,雪貂揉了揉眼睛,对柳默道:“咱俩一样,我身边也没父母亲人。张薇姑娘有她的苦衷,哥哥,你也别太伤心了。但是如果换做我是她,定会先杀掉那个大坏蛋,然后再自杀,定不受他们折辱。” 听着它肯定的语气,柳默心想:“一个妖精都如此善解人意,懂得换位思考,懂得谅解人,为什么有些人的内心却是那么丑恶呢?”当下叹道:“或许立场不同,才有正邪之分吧,至于人性善恶,我是越来越迷糊了。” 白虎嚯地立起,瞪着柳默道:“在我看来,人类世界是最肮脏的!” 半日来,这还是白虎第一次跟自己说话,柳默明白,它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也不反驳,心不在焉地道:“是啊,确实挺肮脏的。” 白虎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好说话,刚立起的身子又伏了下去。 雪貂看他俩能够和平相处,很是欢喜,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气氛变得融洽多了。 与它们分别后,柳默已无心修炼,整个晚上都在想台城的事,终于暗下决心:近日定要想办法回去看看。 第三十节 传经解道(下篇 ) 次日清晨,柳默正在调息练气,忽然被一阵异动惊醒,待他睁眼一瞧,顿时愕然,心道:“我的天,蓉蓉的朋友还真是够多的……” 目光所到之处,上至飞禽走兽,下至花妖树精,不一会儿,林边空地就被挤得满满的,有些能飞的妖兽干脆就停留在半空中,场面好不热闹。 柳默低声自语:“这么多妖兽,种类五花八门的,居然也能相安无事?” 正好奇间,雪貂嗖地窜出,落在他肩上。 柳默苦笑道:“我说蓉蓉啊,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嗯,狼熊虎豹,草树虫鸟,我们都可以做朋友啊。”雪貂有些得意。 柳默一阵无奈,心想:“它们没把你吃了,恐怕还是忌惮那只白虎吧。”念及此处,四下瞧了瞧,却没见到白虎的身影,望着越来越多的妖兽,又想:“我看不等惹得那白虎将我撕碎,师父他老人家就先给我剁了!“ 他心中苦恼至极,却又毫无办法,只能期盼它们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才好。 不多时,圣林凭空出现在潭边的巨石上,盘膝坐下,对眼前的场面理也不理,照常讲道:“劫演玄功之萃,勿言其修之多……” 柳默赶紧正襟危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地,专心致志地听讲。 好在这些妖兽都颇具灵性,自从圣林开始讲课,一个个都恭默守静,没有制造任何混乱。 圣林的声音就像从太古传来的钟声,在太玄龙湫悠然回响。 从这以后,每当清晨圣林讲课时,这些妖兽就聚集在此,等他讲完,妖兽们便自行散去,白虎很有性格,别的妖兽都来听圣林讲课,它却独自在林中守候。 柳默最初以为它惧怕圣林,经过连日来的交往才明白,这只妖兽傲气十足,比起当年的自己犹有过之。白虎虽然很少搭理他,但目光中的敌意却已大减。而那片树林还是属于柳默、白虎、雪貂三个的。 说来也怪,不知圣林用了什么法术,遭白虎摧残后的森林,竟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好像从未被破坏过一般,使得柳默不由对他更加尊崇。 时间一天天过着,柳默自那日跟白虎较量过后,就开始练习借物飞行的能力。 当他第一次驾驭木剑腾空飞起的时候,心中的兴奋难以言语。 凡人竟然也能飞! 在跟随圣林学艺之前,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怎奈乐极生悲,操纵木剑的气息一乱,柳默登时摔了下去,饶是他全力施展轻功,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还好高度只有十多丈,若再多出几丈,以他现在的实力必然非死即伤。 雪貂见柳默飞的有趣,时常缠着他带自己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柳默修练时日尚浅,功力不足,兼之御剑凌空之术不够熟练,飞的既不高也不远,还时常摇摇晃晃的。 他俩一个苦心修炼,一个玩得兴起,都顾不得什么危险,这可就苦了下面的白虎,看着柳默粗枝烂叶般的飞行技术,整日担心雪貂的安危,心中愁苦万分。奈何它现在还不会飞,而每次柳默练习飞行,雪貂都吵着要去,倒也怪不得柳默。 不知不觉过了数月,柳默已经能御剑飞到百丈高空,龙湫周围的地貌一目了然。真气柔和地拖着木剑,立足其上宛如站在地面上一般,即便不专心驾驭,也无坠落之险。 柳默眺望远处的群山,思绪早已飞到了台城。 雪貂伏在他的肩膀上,见他望着远方,好奇地问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柳默抬手摸了摸它。 “我在看台城,看我的家。” 雪貂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群山莽莽,云气婆娑,哪里有什么“台城”? 雪貂揉了揉眼睛,问道:“你说的地方在哪呀?我怎么看不见?” 柳默回过神来,暗忖:“蓉蓉在这太玄山不知生活了多少年,或许会知道台城所在的河谷。”心中不禁泛起阵阵火热,急切道:“蓉蓉,你可知道这样的一个地方……”当下便将台城河谷的地貌详细描述了一番。 “那里我去过,只是有点远呢,以你此时的速度,光飞个来回就得一天多。”果然,雪貂不待他讲完就开了口,“老先生讲课时你不在,他会不高兴的。” 柳默顿时喜出望外:“太好了,等我练好了御剑飞行之术,你给我指路,咱们一日之内返回,师父定不会怪罪。” 然而就在这天之后,雪貂和白虎再也没有现身,其他妖兽倒是照常前来听圣林讲课。 柳默已经习惯了有他俩相伴的日子,虽然白虎时常凶自己,但却并无恶意,柳默反而对它生出不少好感。 这些日子里,柳默修炼时多次遇险,幸好都有白虎在旁相护,尽管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小白”,对自己更是半句亲近的话儿也没有,可他知道,白虎已经将自己当成朋友了。而他对于雪貂的感情自然不用说,有如知心好友般难以割舍。 数日不见,柳默虽说不上心急如焚,却也是度日如年,每天总盼着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至于圣林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无论柳默如何询问,他都是不予理睬,只是照常讲课。问那些妖精吧,它们也都说不知白虎和雪貂去哪了。 柳默只能暗暗祷告,希望它们是因为有事耽搁了,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龙湫上空天色阴沉,云层低矮,圣林讲完课,柳默独自在林间练着剑。 忽然一道惊雷由天而降,劈中一棵三尺粗的大树,火星四溅中,大树断为两截,只是林间湿气颇重,加上树木自身的水分,大树虽遭电击,却并未燃烧。四起的白烟被林间清风吹得奇形怪状,扭动着钻过茂密的枝叶,飘向空中。 柳默看在眼中,心中有感:“父亲曾说,剑术到了一定境界,世间万物均可为剑,师父也曾说过,真正的强者,万事万物都可为其所用。不知这清风烟霭可为剑否?若可为剑,又如何驱使?” 蓦地心念一转,看向被雷电劈为两截的大树,柳默顿感熟悉,仔细一看,正是首次在这林中试剑时,被自己斩断的那棵,后来,圣林将它与被白虎破坏的树林一起恢复了。 又想起那日圣林讲课时曾说过“御风而行,当世纵横”八字,那时柳默还悟不透其中玄机,此刻触景有感,灵思一动,便有一些想法蹦了出来。 只听他自语道:“风无定所,烟无常形,难道‘御风而行’四字不光是表面意思,其中的‘风’字还是一种意境?”说着,挥舞了几下木剑,可总觉得其中差点什么,不由地摇摇头:“不对。” 柳默思索片刻,当“无定所,无常形”六字出现在脑中时,脚下随意的变换了几个方位,手中木剑随势劈、斩、撩、刺,竟然配合的天衣无缝,宛若浑然一体。 “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哪,下一刻会出什么招式,敌人又怎么会知道?师父所谓的‘天道归一,万法自然’就有这层意思吧?”柳默心想。 第三十一节 清丽少女(上篇 ) “你出剑时,招式痕迹太重,敌人已提前防范于你,任你招式如何精妙,总有破解之法。” “为父之所以不教你剑招,就是不想害你拘泥不化,少了变通。” “习武之人切记戒骄戒躁,凡事要知进退,自身境界提升,才能让剑术升华,所谓心境有多高,剑的境界便有多高,正是如此。” “孩子,很多东西都是要靠自己去感悟的,父母和师父都不能跟你一辈子,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去走。就如这剑术之道,为父能教你明白剑理,却不能教你剑意,每个用剑之人,都应有属于自己的剑意,若一直跟着别人的思想走,那么你自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 柳谦的话犹在柳默耳边回荡,传剑的情形仍在他脑中徘徊,那一句句,一幕幕,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是了,光会飞怎能纵横当世?只有悟出天之道,悟出自己之道,才能纵横于天地之间!” 柳默嘴角扬起,那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甜蜜…… “父亲,恕孩儿愚钝,直至今日方才领会到您话语中的含义,不过您放心,孩儿定会努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无愧于人,无愧于己……” 他此时心境,已不输于许多道法高深的前辈,像柳谦、圣林这样的名师,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普通修真者,就是想遇上其中之一也是不能。 修真之初,有良师教导可谓胜过任何法宝、灵药,启蒙教育的好坏,关系到修真者的一生。其他的就要靠修真者本人的悟性和灵性了,相同的道理,悟得的层面不同,境界自然也是天差地远。 外物或许可以提升修炼者的资质,使其变得强健、聪明,但能否悟得属于自己的东西,全在领路人的教导和个人的慧根。 触类旁通,不是每个人聪明人都能做到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柳默虽然仍旧惦念着雪貂、白虎的安危,却也不像先前那般度日如年。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比之白虎远远不及,她们若有危险,自己去了也是平白送死,还不如全心全意地修炼,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他人。 柳默长大了,当初那个行事任性的少年,已经不复存在…… 一天傍晚,柳默正在水潭边运功打坐,忽然一阵轻微的“喀吱”声从树林中传来。 听那动静,不像是什么妖兽,到像是人的双脚踩踏落叶枯枝发出的声响。 柳默凝神看去,不久,一名白衫少女从林中走出。瞧见潭边的柳默,少女一声欢呼,直直地朝他奔了过去。 柳默吓了一跳,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那片广袤的森林中除了白虎和雪貂之外,不要说“人”了,就连其他妖兽都没有半只,突然冒出个活生生的少女来,居然还生得美貌异常,柳默怀疑自己不是在做梦,就是见鬼了。 眼见她冲近,柳默赶忙驾着木剑飘到空中。 那少女见他如此,停住脚步,愣了一下,问道:“哥哥,你干嘛躲我啊?”语音婉转,既娇且脆。 柳默同样愣了下,这声音自己太熟悉了,不由失声道:“蓉蓉,你是蓉蓉?” 少女笑道:“是呀,哥哥,你快下来。” 柳默飞身跃到少女身边,只见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哪有半分妖邪之气?当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真是蓉蓉?你能幻化人形了?亦或是……你没那么厉害吧?” 柳默记得雪貂曾经跟他说过,妖兽到了七阶的时候,有一次化人的机会,难怪它们会离开这么久,若是觅地潜修突破,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自己先前并没有想到这点。 白蓉蓉原地转了一圈,笑道:“被你猜中了,我决定不做妖精啦,我要做人。哥哥,我的样子好看吗?” 化人后的雪貂,玉颜光润,俏丽清华,身姿娇弱,秀发齐腰,比之张薇犹胜一筹,若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柳默赞道:“你这模样岂止‘好看’那么简单,简直可以倾倒众生了。” 白蓉蓉笑魇如花,美滋滋地踏前一步,玉臂环住柳默脖颈,道:“哥哥,你摸摸我嘛。”那模样,娇憨至极。 此时的白蓉蓉与常人无异,柳默想躲开她,可谓轻而易举,虽知这样不妥,但多日不见,不忍拂她之意,便任由她贴在自己身上。 当听到后面这句话时,柳默嗓子一甜,差点喷血。 “摸?怎么摸?以前是雪貂可以随便摸,如今……”顿时意识一阵迷乱,各种杂念奔涌而来,右手不自觉地抬起。 若是三年前的他,此情此景或许真会把持不住,堕入魔障,但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心智不坚的小子,心中警兆忽起,赶忙凝神静气,仅仅数次呼吸就恢复了常态,刚刚抬起的右手自然地抚向白蓉蓉的秀发,笑道:“女孩子是不能随便给人乱摸的,那样不好。”说着,向后滑出一步,牵起白蓉蓉手腕,带她走向水潭。 “来,我带你看看现在的样子。” 白蓉蓉丝毫没有察觉有何不妥,笑嘻嘻地跟着他来到潭边,当水面映射出她那动人的娇颜时,不由得也是一呆。 “呀!好美,这个就是我吗?” 柳默指着自己的映像,微笑道:“我身边还有别人么?” 白蓉蓉双手托着脸颊,轻轻摸索,细细观赏。 柳默想起以前跟她相处的情形,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幸好白蓉蓉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否则被她问起,自己如何开口? 静了半晌,柳默平复了下心情,问道:“蓉蓉,怎么你一个人来?虎兄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白蓉蓉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答道:“小虎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带着我不方便,就将我送到这儿来了。” 柳默明白,白虎终于还是认可了自己,心中不由一暖,也不知它要办的事情是否棘手,自己能否帮到它? “这么说虎兄还未走远,你在这里很安全,我追去看看,或可助其一臂之力。”柳默说完,转身欲走。 白蓉蓉拽住他的胳膊,道:“小虎很厉害的,哥哥不用担心,过些日子它自然会来这里寻咱们。” 第三十二节 清丽少女(下篇 ) 柳默想想也对,连雪貂都已经修炼到七阶化形成人了,白虎又岂会差得了?自己前去,可能还会给它帮倒忙。 柳默话锋一转:“蓉蓉,你修炼了多久?” 白蓉蓉算了算,答道:“应该有一千多年了吧,唉,修炼很闷的,若非有老先生帮忙,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七阶呢。” 柳默心想:“原来妖精修炼这么难,千年时光才到七阶,人若想有所成就,又得修炼多久呢?” 白蓉蓉也不管柳默在想啥,甩着他的胳膊道:“人家现在化身为人,以前修炼的方法不适合了,哥哥是怎么修炼的?教教我嘛。” 柳默笑道:“我也才刚刚踏入修真不久,让我教你,恐怕有误你今后的修行。” 白蓉蓉仍旧甩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地道:“不行,就得让你教。” 柳默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将‘太玄心经’传给你,这是我家传功法,连老师都对它赞誉有加。今后遇到什么问题,你去问老师,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可我想学的,是你的剑法啊。”白蓉蓉一脸期待。 柳默笑道:“你真想学?” 百蓉蓉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默看着她,心想:“父亲并没有说,我柳家绝学不可外传,蓉蓉千年修行,品性良善,自然不会祸害他人,我将自己所学尽数相授,只求她能有自保之力,父亲应该也会同意的。”旋即说道:“剑术、功法、九宫步,我所学的这些都会教你的,只是你可得认真学。” 他向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对于自己的朋友,更加不会敝帚自珍。 白蓉蓉开心地道:“你真的都肯教我?” 柳默微笑颔首。 “太好了。”白蓉蓉兴奋不已,虽然化人之后不能像以前那样伏在柳默肩膀上,但换种方式赖在他身上还是可以的。 只见她纵身而上,玉臂环住柳默脖子,修长的双腿缠在他腰间,轻轻巧巧挂在他身上,一脸的欢快之色,就差献上香吻了。 柳默大感吃不消,白蓉蓉天真无邪,又刚刚化人不久,心中没有男女之防,但自己可是实实在在的男性啊,看来今后有的头疼了。 柳默板着脸,正色道:“蓉蓉别闹,做人是要有规矩的,你快下来,我现在就教你如何修炼。” 白蓉蓉还是像以前那样乖巧,闻言从柳默身上跳下来,听话地坐在他面前。 柳默也盘膝坐下,将柳家绝学的诸般口诀,一一道出。 白蓉蓉的记性极好,一套口诀只需念两遍就能记住。可她头次接触人类的修炼法诀,对于其中的意思却无法理解。 待将口诀全部记全后,白蓉蓉黛眉微蹙,嚷嚷道:“这些口诀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 柳默道:“口诀很重要,你先将它们记住,至于如何练起,我会一点点地教你。” 白蓉蓉拍着脑门,抱怨道:“人类修炼真费脑筋,比妖精的方法难多了。”动作像极了在悟道时遇到困难的柳默。 柳默不禁莞尔:“做人哪有那么简单,费脑筋的事儿可多了,以后有你学的。” 白蓉蓉摇摇脑袋,捉住柳默的手,撒娇道:“哥哥,人家好久都没听你讲故事了,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柳默微笑道:“我肚子里的故事都说差不多啦,再讲……多半就只能现编了。” 白蓉蓉仍旧不肯放过他:“那你的御空之术练的怎么样了?带我飞一会儿呗。” 柳默道:“也好,我还没试过能否带人飞行。”说完取出木剑,驮着二人凌空飞起。 白蓉蓉以前对飞行特别感兴趣,如今变成了人,飞在空中却有些害怕起来,望着那不断远离的地面,抱着柳默不敢松手。 木剑围着龙湫绕了几圈,速度比往常稍微慢了些,即便如此,也比两月前快上许多,至于其他倒没什么异常。 半月之后,白蓉蓉在柳默和圣林的指导下,终于踏上了筑基的道路。 化人后的雪貂,根骨、悟性都远超常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透,进展十分显著。尤其是她心思单纯,不会胡思乱想,特别适合练那“天道剑势”,短短十余天,就学得像模像样,虽然剑法中稚气难掩,但也远远超出了柳默的预期,之后的一段时间更是精进神速,连圣林都为之赞叹。 当最后一片树叶被击落时,白蓉蓉欢呼一声,奔到柳默身前,欣然道:“哥哥,我终于成功啦。” 柳默笑道:“蓉蓉,这才刚刚开始,剑术可不是这么好练的。”说着从白蓉蓉秀发中取出一片叶子,夹在指间晃了晃,“对敌时一定要全神贯注,否则自己就要中招了。” 白蓉蓉盯着叶子眨了眨眼睛,撅起小嘴道:“哥哥你耍赖,这片叶子一定是你偷偷放进去的,对不对?” 柳默哭笑不得,看着白蓉蓉那娇俏的模样,自己实在严厉不起来。 “小白,那片叶子是我发出的,柳默没有作假。”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白蓉蓉转过身,发现白虎正伏在几丈开外,一对虎目精光四射,数月不见,它更加精壮了。 白蓉蓉展开轻功,两次起伏落在白虎背上,双手揉着它的大脑袋,开心地道:“小虎,你终于来找我们啦。” 柳默之前就发现了白虎的到来,因此并不意外,笑着过去打招呼。 “虎兄,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白蓉蓉看着柳默平静的样子,想起了先前练剑之事,抢白道:“哥哥早就发现小虎了,是不是?” 一虎一人同时点头。 “好哇,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白蓉蓉大发娇嗔,揪住白虎的耳朵,左拉右扭。 白虎无奈地道:“小白,这不公平,柳默早就发现我了故意不出声,你怎么不去折腾他?” 白蓉蓉忽的抬头看向柳默,眼中异彩连闪。 想到平日里她那“亲热”劲儿,柳默连忙摆手,正色道:“蓉蓉,我是怕影响你练剑,你看我啥时候欺负过你?倒是虎兄老发威凶咱们。” 白虎吼道:“柳默!你咋变得这么奸猾了?蓉蓉跟着你都学坏了!” 柳默忙道:“你看看。” “你们俩谁也别想讨好。”白蓉蓉嘴角扬起一丝坏笑,“哥哥跑的太快,我追不上他。小虎,我罚你让我骑着打他,嗯……一个时辰。” “没问题。”白虎答应地非常爽快。 “师父救命!” 柳默调头就往潭边跑,脸上还挂着笑意。 白蓉蓉手持木剑遥指柳默臀部,怕了拍白虎。“快追!” 第三十三节 幽幽河谷 过了些日子,柳默终于做好了回台城的准备,这天上完课,便对圣林道:“师父,弟子心系台城俗事,想回家看看,还请师父恩准。” 圣林只淡淡的回了两个字:“去吧。” 至于白虎,白蓉蓉到哪,它就跟到哪,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柳默能力有限,无法携它一起飞行,可那白虎疾行如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速度比柳默更快,只是受地形所限,落后了不少。 柳默刻意等它,白虎甚傲,屡屡咆哮出声,示意他们快走。 柳默归心急切,无意欣赏沿途景观,倒是白蓉蓉不停地指指点点,煞是兴奋。数月来,她慢慢适应了做人,胆子也壮了不少,起码飞在高空观赏景物,已不像起初那般害怕。 柳默按照白蓉蓉所指的方向全力赶路,对于她的问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脑海中思绪缭绕:“也不知齐伯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徐大哥有没有好好照顾他……薇儿会不会等我呢?或许她已经与徐大哥成亲了吧……城主府那帮人,有没有为难他们?徐大哥能把他们藏好么……三年多了,不知柳府是否还在,有没有被歹人强占?爹爹和娘亲回去过没有……” 忽闻白蓉蓉大喊:“到了!” 柳默回过神来,望着脚下空阔且没有一丝人迹的河谷,问道:“蓉蓉,你确定就是这里?” “是呀,哥哥,你说的大城在哪儿?”白蓉蓉肯定地点点头。 柳默摇头道:“不对,一定是弄错了,不是这里。”他心想那么大的一座城池,怎能凭空消失?太玄山这么广阔,难免会有地貌相似之所,台城河谷应该另在别处才对。 “这里很特殊的,哥哥你看,那不是你描述过的两条大河吗……”白蓉蓉说着,将柳默曾经对她描述过的景物一一指出。 柳默先前也觉得这里有些眼熟,只是一心想寻台城,并未仔细观察,闻言御剑而下,飞到南面那条大河边。 但见河面上清波粼粼,白光闪耀,岸边花草丛生,不就是那条“卫河”么?只是原本河上的桥梁和两岸边的房舍都没了。 柳默御剑飞到河面上,凭着记忆寻到了雅园的位置。 翠径依旧,取代园林的是一片天然河滩,错落的花草,零散的绿树,原先的水阁处,乱石林立,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哪里有半分人工雕琢的痕迹? 之后,他又找到柳府所在的地方,入眼的情景跟雅园一样,既熟悉,又陌生。 柳默沉思半晌,各种画面在脑中闪过,却始终不得要领,停了会儿,问道:“蓉蓉,太玄山中就没有类似的河谷了?” 白蓉蓉不假思索地道:“这么特殊的地方,这么会有一样的?”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特殊”这个词。 柳默念叨了几句,还是难以相信这就是台城河谷,旋即御剑西行,朝河谷深处飞去。 路上溪流河水交错蔓延,远处森林幽深,近处草木清脆,开阔地上繁花似锦……熟悉的事物不断在眼前闪过,唯独曾经的石房木屋都不见了踪影。 他飞行的速度远超快马,没多久,就发现了当初与徐易、张薇露宿的湖畔。若说先前的景物因为少了人迹还显得有些不真实,那这里却跟记忆中没有半分差异:山青水秀,茂林无声,景色清幽至极。 柳默一眼就看到了那晚他与张薇所依的大石,旁边是他们驻足的营地,对面正是他们嬉戏的河滩…… 柳默在大石边落下,摸着石面的纹理,回想着逝去的欢乐,痴痴出神。 至此,他终于相信了——这就是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河谷! 白蓉蓉看他剑眉紧锁,沉思不语,乖巧地待在旁边,灵动的大眼睛四处瞅着。 不多时,白虎也赶了过来,见他二人不再前行,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柳默,你是从这里出来的?” “应该是吧,怎么了?”柳默回过神来,抬眼看它。 白虎露出惊异的神色:“那你也是‘天道‘门人了?” 柳默愕然:“天道门?什么天道门,我是台城人氏。” 白虎道:“你真的不知‘天道门’?” 柳默道:“是啊,这里三年前应该有座大城,你们见过么?” 白蓉蓉道:“大城没见过,但‘幻境’倒有一个。” 柳默一怔:“什么幻境?你的意思是说,整座城池都是幻境?” 柳默的思维有些乱了,他努力想弄明白“幻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跟台城又有什么联系。 白虎今天似乎特别健谈:“这一切就得从上古说起了……” 上古时期,这台城河谷中有一个强盛的修真门派,数万年间一直是修真界的主宰,其中囊括了人、魔、仙、妖、鬼、佛等众多修真者。 天道门广施恩泽,没有种族门户之见,广罗天下修真者,分支众多,一直延伸到海外。在他的领导下,修真界各方势力和平共处,太玄山中的妖兽都情愿为其所用,修真界的其他门派都甘心奉其为主。每年前来拜山的人不计其数,太玄山也是公认的修真圣地。 凡人或许不知仙、妖、魔、佛、鬼,却无人不知天道门。 就这样过了不知几万年,突然有一天,天道门消失了,它的分支和其他众多修真者,为了争夺天道门圣地和山中的异宝,在太玄山周围展开大战。 最终,以仙界为首的人类修真者击溃其他势力,取得了胜利,而天道门的那些分支,也从此一蹶不振,直至销声匿迹。 仙、人大军到来之后,对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妖兽进行驱逐和奴役,太玄山妖兽与人类的积怨,也从那时开始。 就在妖兽们苦不堪言,太玄山遭到极大破坏之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圣兽齐现,联手退去了仙、人大军,逼迫仙界势力永不得踏足太玄山,又以世界之力重塑了被损毁的大自然。 可好景不长,四圣兽离开后,每年还是有很多修真者偷偷前来搜罗异宝和探寻天道门遗址。一些强大的修真者为了达到目的,毁森灭林,开山断河,甚至还会大肆屠戮阻拦他们的妖兽。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上千年。 后来一位神秘的强者来到太玄山,恢复了被损毁的林木山河,又指导妖兽们修炼,并力阻来犯的修士,直到妖兽们足够强大后,他才悄然离开。 那个时候,太玄山中光十阶以上的妖兽,就有数百之多,再来的修真者自然讨不了好去。慢慢的,太玄山便被修真界列为禁地,就连太玄山上空也被划为禁区。 第三十四节 上古传说 “而这河谷,自天道门消失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直到十九年前,此处不知被谁用大法力布成幻境,妖兽们都被阻挡在外,无法踏进河谷半步。三年前,也就是你出来之后,幻境才消失。照你之前的描述来看,那‘台城幻境’应该没有借助任何外物,纯以大自然为基础,拟化人类世界,既阻挡强者进入,又不损坏自然。除了天道门中的前辈高人,我不知道还有谁有这等神通,就算我爷爷也不能。”说到这,白虎停了下来。 尽管柳默已经步入修真界,见识了圣林的手段和众多妖兽,可白虎所说的一切,对他来说还是太过震撼。 不提那段上古旧事以及天道门的传说,单单是城去谷空,就足以让柳默无法接受。 台城的一切还都历历在目,那可是自己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啊!难道自己生命最初的十六年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那自己又是从何而来?难道真跟那什么“天道门”有关?它俩都曾处同一片河谷,这些都只是巧合? “天道门……天道……天道剑势!”柳默喃喃自语,“难不成爹爹是天道门的传人?”旋即对白虎道:“虎兄,你听说过‘柳谦’这个人么?如今天道门,还有哪些人?” 三年来,柳默曾多次问圣林,父亲柳谦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哪样的过去,而他总是避而不答。 “我不知道柳谦是谁,关于那个古老的门派,我也只是听过一些传说。它消失的时候,连我父亲都还未出世。爷爷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知现在身处何方。”白虎的回答令人扫兴。 柳默还抱有一丝幻想,忙问:“那天道门的传说中,有没有提到过什么人?” 白虎想了想,说道:“传说中到曾提到过一个人,只是没有定论,谁也无法肯定他是否与天道门有关。” 柳默语出急切:“你快说,那人是谁?” 白虎道:“传说在远古时期,第一个成就无上大道的人自称‘混沌老祖’,而他正是在这太玄山中得道的,因此后人又称他为‘太玄老祖’。相传,他就是那天道门的创派祖师。” “太玄老祖……”柳默忽然想起一直挂在胸口的玉璧,连忙取出,展示在白虎和白蓉蓉面前,问道:“你们可认得这‘太玄璧’?” 太玄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即便是灿烂的阳光,在它面前也要黯然失色,玉璧内似乎有着一个奇异的空间,让人无法看透。 白蓉蓉叫道:“哇,好漂亮的玉石!” 白虎却道:“柳默,这东西好像不简单,你是从哪儿得到的?”直觉告诉它,这块玉璧定然非比寻常。 柳默实话实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你们说,这东西会不会跟那个‘太玄老祖’有关?” “那也未必,‘太玄老祖’的名号是后人强加上去的,要说真跟他有关,也该叫‘混沌璧’才对。”白虎大摇其头。 白蓉蓉试探着问道:“哥哥,这块玉璧能不能给我摸摸?” 柳默想都没想,直接递了过去。 白蓉蓉小心接过,仔细端详了半天,叹道:“真好看。” 柳默看她那痴迷的样子,笑道:“蓉蓉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白虎诧异地看着柳默,在它心目中,人类都是吝啬的,然而这个家伙,竟然肯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人,再看他浑身上下,似乎再没什么珍贵的物品了。 白蓉蓉又将太玄璧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挂在柳默的脖子上,说道:“不,这是伯母留给你的,我不要。” 柳默胸口一暖,暗道:“她说的对,娘亲留下的物品,怎能轻易送人。”心中对白蓉蓉的好感又增数分。 白虎道:“柳默,这东西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人心险恶,大多数人都是贪婪的。” 柳默明白它虽然认可了自己,但是对人类还是抱有偏见,于是岔开话题:“虎兄,既然你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幻境,那你是否知道幻境里面是什么?”他心中虽然知道答案,可忍不住还是要问一问。 “我不知道幻境里有什么,即便是太玄山中最厉害的妖兽也没进去过。”白虎盯着身旁的少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打住了。 柳默望望天色,叹道:“算了,咱们走吧,我回去问问师父,但愿他老人家这次能给我一个答案。” …… 翌日,太玄龙湫。 “师父,您能不能跟我说说父亲的过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台城幻境是他一手造就的吗?”柳默再次腆着脸问圣林,他自己都不知道,三年来这是第几次问这类问题了。 以往圣林总是摇头不答或者岔开话题,然而这次圣林却正面回复了他:“他的良苦用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这句话只是针对最后一个问题,然而仍旧是回避前面的三个疑问。 柳默又气又急,却又无处发作,情绪跌宕起伏,无法自已。 圣林看他那如坐针毡的模样,微笑道:“生命是不可能尽善尽美的,你必须学会接受它的残缺和悲哀,然后心平气和。” 这句话好像说到了柳默的心坎里,激动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暗责自己不该心浮气躁,怎能因一时之惑,将师父多年来的教导都抛诸脑后? “师父,弟子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台城真的只是一个幻境吗?我父亲与天道门又有什么关系?”柳默依旧不愿放弃。 “天道门……现在已经很少有谁知道它了,修真界也已经将其淡忘。”圣林缓缓地说着,“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当时机成熟时,它们自然会水落石出,那时你最好有能力去应对。” 柳默涩然道:“可是师父,这些事情压在徒儿心中,好难受。” 圣林道:“无论是圣人还是凡人,想要万事不萦于怀,终究不可能,但我们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柳默摇摇头:“弟子不太明白。” 圣林道:“要听劝告,知进退……”这话柳谦也曾讲过,只不过他二人针对的领域不同罢了,此时由圣林讲来,柳默不禁有了更深的理解,“……凡事若非要一意孤行,往往会徒劳无功,不但影响了自己的成长,甚至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即便侥幸得脱,可当一切真相大白时,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后悔吗?” 听着圣林的话,柳默联想起过往的种种,心中豁然开朗,今后的道路该如何去走似乎也已有了答案。 “师父,弟子明白了。” 圣林微笑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反过来说,没有能力就无法担起责任。你可记下了?” “是。”柳默恭敬回答。 第三十五节 神兵异宝 夏末,柳默终于达成了筑基第三境中期的修习,尽管凭着自身飞行比御剑速度上慢了许多,可也省去了借助外物的麻烦,九宫步法立体化,实力顿时大增。 白蓉蓉也进入了筑基第二境界的修习,天道剑势略有小成,整日缠着柳默、白虎与她对练。 “啪”的一声,木剑击在白虎臀部,断为数截。 白蓉蓉嗔道:“小虎,你的屁股咋这么硬啊!”这已经是她损坏的第八百六十五支木剑了。 白虎万般无奈:总躲吧,白蓉蓉打不着要闹,不躲吧…… “蓉蓉,我看你还是不要折腾虎兄了,你骑在它背上与我对战岂不更有趣?”柳默有了依仗,打不过就飞,自然乐得与她们对练。 白蓉蓉撅起小嘴,娇声道:“才不呢,你总赖皮,动不动就跑到天上去,除非我也能飞,要么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白虎想起一事,突然道:“柳默,圣林前辈手段通天,你怎么不求他送你件法宝?” 白蓉蓉搀和道:“是啊,是啊,我也想要,咱们一起去求老先生吧。” “法宝……那是什么?有用么?”柳默有些茫然。 白虎解释道:“就是附有法力的东西……呃……宝贝。总之能给持有者带来特殊而又强大的力量。” 柳默好奇心起:“那你们有么?让我见识见识。” 白虎的前爪拍了拍地,说道:“我的身体就是法宝,实力越强,身体就越强大。至于你们人类用的宝贝,我可没有。” 就在此时,圣林的声音传来:“默儿,你们三个过来。” “老先生一定听到咱们的谈话了,要给咱们发宝贝了吧。你们说,老先生会给咱们什么样的宝贝?”白蓉蓉兴奋不已。 白虎心想:“圣林前辈是何等人,身上的宝贝一定非同小可,哪会轻易送人,更何况还是三件。” 柳默道:“咱们过去吧。”说着面向白蓉蓉,“我要不要宝贝都不打紧,无论师父叫咱们何事,我定会尽力给你求得一件。” 白蓉蓉蹿到柳默背上,搂住柳默脖子,将二人的脸贴在一起,欣然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两人一虎来到水潭边时,圣林已在大石上坐定。 见他们过来,圣林左手一挥,林边空地登时宝光闪烁,大量灵力倾泻而出,有如实质,迫人之极,似乎将整个龙湫都填满了。 “这些都是无主之物,你们拿去吧。”圣林单手一挥,那汹涌奔腾的灵力霎时又退了回去,压在宝物表面,发作不得。 白虎原本就没想要什么宝贝,虽然这些法宝都是不凡之物,它也只是多看了几眼罢了,心中略微有些吃惊,因为那满地的宝贝,足有数十件之多。 柳默与白蓉蓉面面相觑,静了片刻,后者一声欢呼,扎进法宝堆里挑选起来。 柳默见白虎不为所动,笑道:“虎兄,你不去挑几件么?”见它摇头,接着又问:“这么多法宝,难道没有你能看上的?” 白虎道:“这些宝贝中不少都是稀世珍品,可我修炼的方法比较特殊,它们对我没有帮助。” 不一会,白蓉蓉就选好了,回到柳默和白虎身边。 只见她手中拿着三样东西,分别是:双色宝剑、粉色衣衫和一个梭状的物体。 那把剑长约尺余,剑锋上一道血痕由上而下,连接着剑柄处的太阳图案;粉色衣衫薄如蝉翼,轻若无物;梭状物体只有数寸长,周身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柳默将三件宝物在手中把玩几下,笑道:“蓉蓉,你怎么光捡好看的拿,这些未必有用。” 白蓉蓉见他调侃自己,反驳道:“这三样就很好啊,难看的未必有多厉害。” “小白眼光不错,这三件宝贝都属上上之品,尤其是这梭子,”白虎指着梭状法宝表示赞同。 白蓉蓉美滋滋地瞪了柳默一眼。看着她那得意娇媚的样儿,柳默赶紧投降:“好,好,我错了,小子有眼无珠,还请白大仙女不要见怪。” 白蓉蓉“扑哧”一笑,打了柳默一下,模样动人至极。 白虎道:“柳默,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 柳默听到“贫嘴”二字时,遥想当年在台城中与徐易等人斗嘴笑闹的情景,心下恻然:“徐大哥,你们到底真实存在过,还是我的幻觉?” 白蓉蓉和白虎见他神色有异,齐声问道:“你怎么了?” 柳默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笑道:“没啥,都是过去的事了。”此时的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人不再拥有时,只能选择是记住以往,还是遗忘过去,过于强求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蓉蓉,你再多挑几件吧,这么多宝贝,总有适合你的。”柳默岔开话题。 白蓉蓉道:“我就喜欢这三样,其他的不要了。” 柳默走进宝物堆,东挑挑西看看,捡起一件又放回一件,折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选什么。 圣林笑道:“挑花眼了?我说过,这些无主之物都是你们的。” 柳默拾起一柄暗红色大刀,只觉入手甚沉,似有数百斤重,不由得苦着脸道:“师父,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啊?” 圣林伸手指向其中一条玉带,“这条坤元带中有个特殊的空间,可以储物。你只需将意念探入其中,就可得知使用之法,其他宝物也是如此。” 柳默拿起玉带,将意念集中起来,移到握住玉带的右手上。顿时手中温热,“须弥万象”四个字伴随着一个广阔的空间出现在脑海里。 在这个名叫“须弥万象”的空间里,有着大量的瓶瓶罐罐,数不清的奇花异草,以及如山般的矿物金属……他意念一动,原本握在左手的大刀便进入其中。 柳默大感有趣,这条玉带表面没有任何特殊的气息,看起来就如同凡物,没想到竟有此妙用,停了片刻,又道:“师父,这坤元带好是好,只是里面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是别人放进去的。” 圣林道:“它以前的主人不在了,那些东西自然属于下一个主人。” “哥哥,里面有什么?给我看看。”白蓉蓉带着一脸的好奇凑了上来。 柳默将玉带递过去,白蓉蓉接到手中,闭眼感受了一番,便物归原主,不满道:“那些花花草草倒是挺漂亮的,可其他都是些什么啊,杂七杂八的,一点都不和谐。” 柳默笑道:“我又没说里面有好看,好玩儿的。” “默儿,如今你筑基三境将要大成,可以离开这太玄山了。”圣林语出突然。 第三十六节 离情 柳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期期艾艾地道:“师父……您……您要我出山?”自圣林增宝开始他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想竟来得这么快。 曾经,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外面的世界,就连在睡梦中,也会出现那片广阔的天地,她是那样的神秘,是那样的吸引着自己,可相比之下,有些东西比扑向她的怀抱更令自己难以割舍。 从前,无论是在台城,还是这里,他心中都有强迫自己留下的理由,如今台城消失,师父有命,他还能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呢?父母生死未卜以及身世之谜,都像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好沉重,好难受…… 他想要搬开它,也必须搬开它…… 柳默扫了眼自己生活四年的太玄龙湫,看看圣林,看看白虎,看看白蓉蓉,心中万分不舍……可师父话已出口,一切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吧。 “老先生,您让哥哥留下吧,他还要教我剑法呢。”白蓉蓉出言恳求。 圣林肃然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经风雨难成才,玉不雕琢不成器。只有经过历练,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类似的话父亲也说过,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们啊……”柳默被触动了心事。 “师父,您真要赶我走吗?”话一出口,他便发现此刻颤抖的,不单单只是他的心。 圣林淡然道:“你不是想知道,在你父母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外面的世界会告诉你答案的。” 这句话颇具杀伤力,柳默心中的天枰开始动摇了。 “师父,弟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而且道行尚浅,还想继续跟着您修行。”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圣林道:“孩子,你怕了么?” 柳默哽咽道:“不,师父,徒儿不怕……徒儿舍不得你们。”四年来,尽管柳默并未与他们三个朝夕相处生活在一起,圣林大多数时间都在传经解道;白虎和白蓉蓉也是最近两年才走进自己的生活,可如今自己能称之为朋友、亲人的,也只有他们了…… 师父他,真不打算将一切真相告诉自己吗…… “你我缘分未尽,将来自有再见之日;而你们三个,不久还会再相聚。如此婆婆妈妈,难道为师四年来的教诲,你都忘记了么?” 听圣林如是说,柳默精神微振:“好,弟子明日就走。师父,您多保重!” 白虎和白蓉蓉都有话要说,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圣林道:“有件宝物是令尊留下的,你必须将其找到,它对你今后的修行之路大有帮助。” 柳默一听父亲居然有东西留给自己,顿时大喜,忙问:“什么?” 圣林道:“那是一面镜子,只有你才能使用它。” 柳默又问:“师父,那宝镜在什么地方?它是什么样子?如何辨认?” “那件宝物似轻非轻,似重非重,流落于北湘国。至于北湘国的位置,你入世一问便知。”圣林语藏玄机。 “似轻非轻,似重非重……北湘……”柳默低头念叨着。 圣林接着说道:“还有,从此之后,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弟子。更不要对任何人说,你曾师承于我,能做到吗?” 柳默身躯巨震,如遭雷劈,抬头看向恩师,颤声问道:“为,为什么?”圣林在他心中的地位,虽然不及柳谦,可也相差不远。听他的意思,竟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这让柳默如何接受的了? 圣林反问:“能,还是不能?” 柳默心下痛楚,咬得下唇渗出血来,立了半晌,沉声道:“是!柳默遵命!” 圣林满意地点点头,指着那堆法宝,道:“这些宝物可以助你逢凶化吉,同时也会带给你许多祸端,你自己考虑是否带上它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句话飘进柳默脑海里:“等你进入炼气阶段,将自身炼出的真元注入太玄璧,它就能为你所用……” 柳默冲圣林消失的方向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 白蓉蓉凑过来道:“哥哥,你要走了吗?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柳默站起身来,望着圣林刚刚坐过的大石,心中百感交集。 “蓉蓉,外面的世界不是那么好玩的,你和虎兄就留下吧,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来寻你们。”以白蓉蓉的天真烂漫,到了人类世界难免吃亏;而白虎那臭脾气,以及自身的偏见,定然会被人类世界所不容。因此,柳默认为,太玄山对于她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起码,目前是这样。 “那得多久啊,我和小虎都舍不得你。”白蓉蓉不依不挠。 柳默回过身来,笑道:“修真无岁月,弹指一挥间,放心吧,很快的。” “哥哥,这宝贝名叫‘日月梭’,用它赶路可瞬息千里,你带上吧!”白蓉蓉取出那件梭状宝贝,交到柳默手中。 “蓉蓉,你一共就选了三件法宝,此物你还是自己留着好了。”柳默婉言推辞。 白蓉蓉却缩手不接…… 白虎看他俩你谦我让,磨叽个没完,当下便有些不耐烦:“你们俩就别肉麻了,既然柳默要走,咱们四处转转去。” 柳默见白蓉蓉心意已决,便把日月梭揣在怀里,又将满地的法宝收进玉带,即将面临一个陌生的世界,宝贝当然是越多越好,没准哪件就有用,至于那所谓的“祸端”,他已经顾不得了。 白虎驮着白蓉蓉朝森林深处急速奔行,柳默脚踏木剑紧随其后,平日里他总利用那些大树练习飞行技术,此时在林中疾行,倒也不觉得有何麻烦。 大约前进了半个时辰,一座数百米高的石山在林中显出身形。 白虎连续几个跳跃,落在了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上。 柳默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他在高空练习飞行时,虽然见过这座山,但却不知道山上有什么,此时更不知白虎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只听白虎一声长啸,顿时山中林内冒出了上千只猕猴,朝他们围拢过来。 这种猴子很常见,柳默在台城中就曾饲养过,不禁心中纳闷:“虎兄这唱的是哪一出?” 第三十七节 别绪 待猴子们聚集在周围之后,白虎几声低吼,猴子们“吱吱”回应数下,又散了开去。不一会儿,猴子们重新归来,柳默眼睛一亮,只见它们献上了成堆的水果,这些果子柳默大都没有见过,种类多达百余,另外还有几十桶果酒,那特殊的酒香味儿,即使在几里外都能闻见。 白蓉蓉看着柳默那吃惊的模样,笑道:“小虎可是森林之王,这点小事自然是轻而易举。” 白虎道:“柳默,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是我唯一的人类朋友,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猴子们“吱吱”叫着,似乎是在助兴,又像是在附和它们的王。 虽然柳默四年来滴酒未沾,但此时仍不免豪兴大发,扬声道:“多谢虎兄为我饯行!”接过猕猴递上来的木碗,将其中的果酒一饮而尽,只觉入口香甜,回味无穷。 白蓉蓉也笑着喝了半碗,白虎身不动,爪不抬,张嘴一吸,整碗的果酒就进入口中。 周围的猴子也没闲着,忙着给二人一虎添酒,还时不时呈上采来的果子。柳默两年来都未吃过东西,虽然只是些素果,却吃的别有一番滋味。 这场盛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半山腰上插满了火把,场面甚是壮观。 白蓉蓉酒力不行,已经靠在一旁睡下了,柳默和白虎还在慢慢喝着。 “柳默,如果你在外面的世界能见到我爷爷,就带我问声好。” 柳默已有几分醉意,这果酒的后劲很大,尽管体内真气化解了绝大部分酒精,可他们喝的太多了……当下含糊不清地问道:“我没见过它老人家,一旦认错了怎么办?” 白虎道:“它是四圣兽之一的‘西方白虎’,掌控世间风之迅捷和金之杀伐,脾气火爆,很好认的。” 柳默醉意顿时消退三分,他早就猜到这只白虎不简单,只是没想到来头居然这么大,难怪它一直傲得很了。 “承蒙虎兄信任,在下自当留心。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话儿要我带么?” 白虎想了想,“就说我很想念它。”顿了顿,又道:“当年的事不怪父亲,要怪就怪仙界欺人太甚。” 柳默头一次听它提到自己的父亲,不禁有些好奇。 “令尊它……” “它在百年前的仙妖大战中,被人类修真者杀死了……就连尸身都没有留下!”白虎的话语中,充满了浓浓的不甘与悲切,除此以外,还有那深深的忿恨。 柳默暗责自己多嘴,赶忙劝慰:“争来斗去图的什么呢?看来权势利益,即便是神仙也不能超脱。虎兄,别太悲伤了,你可知仇人是谁?将来咱们修道有成,一起为令尊报仇!” 白虎摇着大脑袋,不再言语。 自白虎上次讲述了天道门的传说之后,柳默对修真界多少有了些了解,知道它只不过是一个领域的称谓,就像他从书中看来的“江湖”一样,在修行者眼中也算是凡间的一个别称,同时也对世界格局有了初步的认识。 百年前发生的那次“仙妖大战”,连白虎的父亲都被卷入其中并且陨落了,那么必然是有众多高手参与的,其规模一定非常宏大,看来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而这样的战役,在天道门消失后还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柳默虽然想弄个明白,可白虎不愿多讲,自己也不便多问,以免触及到它的伤心事。 如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辰时,白蓉蓉兀自未醒,柳默背着她飞回太玄龙湫,将她放在林边空地的草坪上,接着又对圣林平日讲课时所坐的大石鞠了一躬。 “前辈,我要走了。” 等了一会儿,圣林始终都未现身,也未回话。 “看来时机不到,师父是不会见我的……”柳默暗暗叹了口气,同时他也明白,师父是不会将实情亲口告诉他的了。 白虎道:“柳默,我送你一程吧。” 柳默应道:“那就有劳虎兄了。”说着瞄向沉睡中的白蓉蓉,眼神里也不知藏下了多少温柔情怀。 “上来。”白虎矮了矮身子。 柳默看着它真挚的目光,没有推辞,飞身跃起,轻轻落在白虎背上。 这回,他并没有感到刺痛。 白虎如风般穿山越林,柳默只觉有股柔和的力量护着自己,既不觉得颠簸,也察觉不到风力的侵袭,无论白虎跑的多快,他周围的空气都始终是平和的。 可柳默却始终觉得呼吸不畅,离愁就像一团棉絮,堵在他的胸口,此次离开,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了。 这太玄山……可是生他养他之地…… 午时未过,一虎一人就出了太玄山,山脉外围是无边无际的森林。 “柳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出了这片森林,你就能接触到人类世界。”白虎停了下来。 “虎兄,后会有期!”柳默从白虎背上飞起,在半空中拱手道别。 “你自个儿多加珍重!”白虎吼啸一声,接着调头蹿进大山。 柳默最后望了眼那道敏捷的身影,转身朝森林外围飞去…… 他的心——沉沉的。 茂密的植被在脚下掠过,风声紧紧,绿涛茵茵,往昔如河水般在心田流淌,似真实,却又更像一个清晰的梦境。 他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道前方是哪,也不知该到何处去。 然而尚未出森林,柳默还未从迷茫中醒来,就发现前方的天空中彩光闪耀,零星的声响远远传来,似乎有人在斗法。 柳默心中顿时一阵火热,将一切忧思都抛诸脑后,就像迷失路途的旅客突然发现所要寻找的目标一般,毫不犹豫地加快了速度。 对于他这种初入修真的小子来说,那种场面太有吸引力了。 待冲到近前,只见八名男子正在半空中围攻一个女子,“平平砰砰”的,多种法诀交织在一起,好不激烈,直看的他目不暇接。地上还有十多人手持“兵器”注视着战团,那些“兵器”奇形怪状,样式各异,柳默知道修真界称呼它们为“法宝”。 他一来,众人就发现了,然而不知他立场如何,只是稍加防范,未予理会。 “这么多男人围攻一个女人?”柳默心中埋藏已久的热血,悄然萌动。 第三十八节 魔女冥月(上篇 ) “不对,地上那些人神情萎靡,显然都受了伤,他们到底是帮谁的?” 若是照柳默在台城时的性子,此情此景恐怕早就冲上去帮忙了,可跟随圣林修真以来,他学会了分析事态。 好像要告诉他答案似的,战团中一名男子闷哼一声,从空中摔了下来,观战的人中,立马抢出两人,将他接入人群疗伤。 柳默深感意外,依眼下这形势,看来是用不着自己去添乱了。 “这姑娘好厉害,难道那些人都是被她所伤?” 只见她手持一把三尺来长的宝剑,周身附着一层黑气,看不清容貌年岁,只能辨出是一名女子。而那把宝剑呈水蓝色,自身散发着耀眼的光华,丝毫不被黑气所掩,剑锋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仅片刻的功夫,又有一名男子败下阵来,他手中“兵器”被水蓝色宝剑劈碎,鲜血狂喷中,已然晕了过去。 剩余六人苦力支撑,而那名女子却是游刃有余,倒像在与他们玩闹一般,不愿痛下杀手,只用宝剑逗弄敌人。 偌大的火球被蓝影一拨,便没了踪影;厚实的冰墙被宝剑一戳,便立即崩碎;大片的风刃还未立寸功,便散于无形……六人都不敢以自己的法宝与那神剑硬抗,仅做加持法术之用。 过了会儿,战团中的一名男子道:“冥月仙子,咱们跟你无冤无仇,你非要苦苦相逼么?” 柳默心中一动:“原来这厉害女子叫‘冥月’。” “姓龙的,你不在剑宗好好待着,却跑来趟这浑水,岂不是自讨没趣?”对于对方的说辞,冥月丝毫不以为意。 那龙姓男子用的也是剑,但比起冥月手中所持,单单从外观气势上就差得远了。只见他先甩出几道白色剑气解了一人之围,才道:“在下受邀前来助阵,焉能置之不理?不若我们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冥月笑道:“现在才想着罢手言和?刚刚你们还嚣张的紧呢。”那清脆的笑声,宛如银铃一般动耳。 “误会,误会,他们不认得仙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这些了吧。”龙姓男子连忙解释。 “也罢,将人留下,本仙子便饶了你们。”冥月说着,黑芒吞吐,又将一人打了下去。 龙姓男子还未答话,他旁边的一人喝道:“呔!女魔头休要口出狂言,明明是我们先得手,你却来横加一腿,简直是不知羞耻!还妄称仙子,本座就偏不信你敢把我等怎么样!” 他话音未落,冥月周身黒芒暴涨,涌出片片魔影,将其余人都震了开去,天空中忽的雷声大作,肃杀和冰冷的气息铺天盖地,水蓝色宝剑不知何时变成了青白色,卷着一道惊天霹雳斩向说话之人! 那人惊骇之下,赶忙全力催动法宝迎了上去。 这是一尊巨鼎,鼎壁上图案缠绵,金光四射,威风凛凛…… “轰隆隆”一连串爆响,柳默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滔天气浪推到数十丈外,亏得他离战场较远,否则单这冲击力,就能结果了他的小命。 柳默费了好大劲才掌握平衡,重新飞了回去,先前的战事已经结束,入眼的情景令他惊异不已。 只见冥月傲立当空,而那持鼎之人连同他的宝贝都已消失不见;地面上一道沟壑仿若地层断裂,深不见底,周围到处都是残渣碎石,战场旁的林木大片倒塌,先前受伤的人一个个都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小小的一个门主也敢对本仙子出言不逊,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冥月望着那条沟壑,露出不屑的神色。 此时她周身黒芒尽散,露出了本来样貌:明眸皓齿,娥眉如黛;肤色白腻,犹如羊脂;躯条优美,身材高挑,其姿色比之白蓉蓉也相差不远。 再看她手中的宝剑,光泽内敛,外附水蓝色剑鞘,内部似有真元流动,隐隐透着青白二色,只是在那神圣的外表下,却泛着一股莫名的暴戾杀伐之气! 柳默心想:“这姑娘先前似乎并没有杀人之心,是以剑不出鞘,可又怎能因为别人一言之失就取其性命?也忒狠了点……” “你……你……”龙姓男子脸色惨白,似是受了伤,惊怒交加之余,“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 冥月嫣然一笑,指着地上的人道:“放心,他们只是昏了过去,你们都无力再战了吧?人我可就带走喽。” 柳默见她先是出手伤人,如今又要掳人,大感不平,犹豫了一下,御剑上前道:“这位姑娘,修真之人应以仁爱为本,慈悲为心,你如此强横霸道,对你今后修行不利。”他此话一出,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看不打紧,包括冥月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刚刚大敌当前,谁都没有仔细打量他,在场清醒的五人,哪个在修真界都不是无名之辈,最差的都有渡劫期以上的修为,要看出他只是个筑基期的后辈小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筑基期的修真者怎能御剑飞行? 在他们的认知里,想要御剑飞行,必须得达到炼神期以上才能做到。 冥月美目流转,心中有着其他的想法。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柳默不想多生事端,忙道:“不,我自己是一伙的。”他多年未经人事,蓦一跟生人接触,心下竟有些紧张起来。 冥月妩媚一笑,调侃道:“就你自己?还一伙的?” 柳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拍拍脑门,笑道:“小子孤身独行。” 龙姓男子拱手道:“小兄弟,你从哪儿来?师承何处?”在他看来,柳默脚下那柄不起眼的木剑,应该是一件飞行类法宝,拥有这样法宝的人一定有些来头,因此说话声极为客气。 柳默不明所以,同样拱拱手:“小子家住太玄山,师承家父。”他记着圣林的叮嘱,如是说道。 众人又是一怔,均想:“奇也怪哉,太玄山也能住人?”均不约而同地望向那片“万年死地”。 龙姓男子道:“在下龙祈宸,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柳默见他适才仗剑护友,说话又是如此谦和,心中登生好感,当下客套道:“龙兄客气了,小弟柳默。不知你们因何与这位姑娘发生争执?” “我们与冥月仙子都为同一人而来,只是其中闹了些误会。”龙祈宸一面说着,目光瞄向冥月。 柳默道:“既然双方都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苦拼个你死我活?大家商量着来岂不更好?”心想什么样的人这么重要,竟引得两拨人不惜性命奋力争抢? “在下正有此意。”龙祈宸面色诚恳。 “谁稀罕跟你们罕商量着来?若想得到她就各凭本事,哪来那么多废话。”冥月神色傲然,接着笑吟吟看向柳默,媚眼含春,娇声道:“小兄弟,人心险恶,莫要被坏人骗了。” 柳默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瞅向别处,不敢与她眼神相对。就在这时,冥月挥出一道黒芒,直击他脚下木剑。 第三十九节 魔女冥月(下篇 ) 谁都没想到冥月上一刻还笑吟吟的,下一瞬就已发难,龙祈宸相救不及,只能任由黒芒去了。 柳默大惊,千钧一发之际从木剑上跃起,飘到旁边。 “嘭”地一声,木剑炸为齑粉。 柳默暗叫:“好险!”,不禁对着冥月怒目而视。 若说刚才龙祈宸等人的惊讶还能归咎到木剑身上的话,那此刻柳默漂在空中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这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在这东华之地,不御外物凌空飞行,分明是“逆天”境才能做到的,怎么这小子…… 一名持锤大汉甚至揉了揉眼睛。 冥月美目异彩连闪,心说:“果然如此。” 她只是试探一下,若木剑真是件法宝,自己那随手一招还不足以将其毁去。 “小子了不起,令尊更了不起。”冥月语笑盈盈。 当年她在师尊的帮助下,耗费十年之功,才勉强达到筑基第三境初期,此后修真速度远超同辈,达到了今日这等地步…… 不等众人有何反应,冥月俯冲下去,从人群中提起一个被黑索捆着的小女孩儿。 柳默这才发现她的存在,终于明白了这些修真者争抢的“人”是谁。目光象征性地在她脸上一扫,登时愣住了。 那幼女约有十一二岁,皮肤呈青黑色,细眉粗鼻,面露病容,难看至极,唯独那双大眼睛动人心魄:表面犹如镶嵌了一层粉红色的水晶,其中白色、棕色、黑色交织在一起,既显得晶莹透亮,又如宝石般璀璨…… 柳默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就是这眼睛!是你!我认得你!” 四年来,他终于找到了与自己,与台城有关的线索,尽管这双眸子只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可谁又能保证,那十六年中发生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呢? 众人愕然,均诧异地瞅着他,那双妖异的眸子也适时地眨了眨。 这动作,顿时使当年台城梦境残留在柳默记忆中的模糊影像,变得无限清晰。 目睹那熟悉的一幕,柳默更加确信无疑,既已认定冥月并非善类,这幼女焉能让她带走?便从坤元带中取出一把暗红色的大刀,朝冥月冲了上去。 龙祈宸等人睁大双眼,齐声惊呼:“屠魔刀!” 柳默救人心切,全力施为,那柄大刀被他真气一激,顿时红光大放,刀身上古纹流转,好似鲜血,宝刀破空划过,鸣啸大作,仿佛连空间都要被撕裂一般。 冥月略微有些惊讶,剑不出鞘,直接将它甩了出去。 半空中,刀剑相抵,立时天地色变,鬼哭神嚎…… “叽里呱呀,乌卜鲁乌啦哇……”劲风气浪肆虐过后,一阵怪叫由天而降,自远而近,可是天上却空空如也。 柳默只觉宝刀上的力道被瞬间化去,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吞噬之力突然传遍全身诸脉,似乎欲将自己体内真气一股脑吸干。然而不等那股吞噬之力作怪,却均又退了出去,显然是冥月手下留情。 饶是如此,柳默依旧受了反震之苦,胸中沉闷,口喷鲜血,倒栽下去,屠魔刀也脱了手。 龙祈宸冲天而起,伸手将柳默接住,又抄回宝刀落在一旁,看看他,再看看刀,心中犹豫不决…… 冥月收回宝剑,望了眼天际,刚刚发生的一切别人或许没注意,她可看得真切。 在刀剑碰撞的刹那,上方空间撕裂、闪电团簇交织,那短暂的异象令她为之目眩。 “这刀剑相交竟能引发如此异象?”想着,冥月瞄了眼神志不清的柳默,“不对啊,那小子连宝刀自身一成的威力都没发挥出来……当真是怪了……” 冥月一手提着小女孩儿,一手持剑遥指龙祈宸。 “这小子若是死了,不用他父亲找你们麻烦,我也会把你们杀光给他陪葬。” 忽然,一道蓝光凭空射来,冥月挥剑挡过。 在场众人谁也没发现蓝光的出处,只知道是从西北方传来的,可放眼望去,那里却是空空荡荡。 冥月正自诧异,又有数道蓝光急速朝她射来,这次她看的真切,光源就在西北方三十丈处,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冥月将蓝光尽数挡住,朝光源处连挥数剑,黑色剑气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呼啸着向远方奔去。 片刻之后,东北方向,诡异的光线再次袭来,只不过先前仅有蓝光,现在又多了一种红光。 冥月挥剑疾挡,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不久,生硬的声音传来:“你个臭婆娘,差点害老子摔死,不给你点教训,难解我心头之恨。” 从话中之意可以判断出,说话之人颇为愤怒,可语气里却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空落死寂,令人听后为之生寒。 冥月宝剑挥舞了半天,光线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而自己每次出招反击,对方都是换个方位继续攻击自己。 冥月心下薄怒顿生,周身黒芒涌现,将自己和女童包裹在内,红蓝二光都被挡在了外面。 “臭婆娘还挺厉害的,看老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光线更加密集地射出,线条也粗了许多,光源还不时地变换着方位,击得黑色光罩一阵晃动。 冥月理也不理,闭起双眼,感受着周围的八方天地,同时掐念法诀,积蓄力量,随着黒芒越来越盛,天空中魔云翻涌,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不久,她察觉左侧空间有异动,挥剑一引,黒芒铺天盖地奔涌过去,就在这时,红蓝二光从此处射出。 “呜……呱……呀!”怪异的尖叫声震彻天地,旋即便被黒芒吞没。 冥月刚刚露出一丝笑容,生硬的说话声却再次响起:“凶恶该死的小娘皮,看老子不剥了你。” 冥月笑容僵在脸上,心下凛然: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再也无心恋战,手提幼女,脚踏宝剑,飞速遁走。 此时柳默已醒,冥月的强势他是深有体会的,这神秘人连面都没露就将其败走,心中不由感叹,到底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己当初仅学得一点皮毛功夫就狂妄自大,简直太滑稽了。 第四十节 进退两难 眼看冥月就要远去,柳默暗自焦急,忽的想起白蓉蓉所赠的“日月梭”。 …… “哥哥,这宝贝名叫‘日月梭’,用它赶路可瞬息千里,你带上吧!” …… 柳默赶紧取出,不理一旁龙祈宸等人惊异的神色,将意念探入其中,领会了操纵之法,接着对他们拱拱手道:“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龙祈宸赶忙将屠魔刀递还给他,说道:“小兄弟,那冥月性格乖张,心狠手辣,其师门更是难惹,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柳默心意已决,谢过龙祈宸好意,道了声:“顾不得那许多了。”白光闪烁,日月梭逐渐放大至小舟状,柳默跳入其中,飞也似地追了出去。 场面上安静下来,再没了鏖战拼杀,只有伤者忙着救治昏迷不醒的同伴。 “多谢前辈相助,那魔女已走,前辈何不现身相见,也好让我等一睹风采。”龙祈宸冲空中作揖。 等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刚刚与冥月缠斗的高手似乎早已离开了。 他身边一人传音道:“龙兄,眼下该怎么办?” 龙祈宸纹丝不动,同样传音道:“你去通知万前辈,此中情况有变,咱们失手了,我会传讯其他人……那神秘高手不知是敌是友,千万别露出什么马脚。” 那人很是机灵,对龙祈宸一揖到底,朗声道:“多谢龙兄相救,在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龙祈宸还礼道:“孙兄不必多礼,在下还要救治同伴,恕不远送。”说完对另外两人打个哈哈:“这太玄山不愧被誉为‘万年死地’,单是在外围就有接二连三的遇到高人。”那两人连忙称是。 龙祈宸走向昏迷的众人,心中浮现出柳默的身影,暗忖:“这少年到底是何来头?” …… “太玄山?万年死地?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森林中,一道身影消失不见。 …… 望着御剑而行的靓影在眼前飞速放大,柳默这才明白,白蓉蓉给自己的“日月梭”有多管用,若没此宝,自己是万万追不上这位“仙子”的。 冥月全力赶路,忽觉后方有人急速追来,回头看去,不由得一呆。 柳默微笑示好,飞到她身边。 “冥月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这是淫魔雳啸之物,怎么会在你手上?”冥月盯着日月梭,一脸的惊奇之色。 柳默可不知什么“淫魔”,什么“雳啸”,实话答道:“是一位前辈送我的。” “哦?那老魔依然健在?”冥月脸上好奇之色更甚。 柳默赶忙辩解:“不,老……老前辈是正人君子,有大恩于我,不是什么淫魔。”他一着急,“老师”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冥月笑道:“人心叵测,你怎知他不是淫魔?你怎知他有恩于你,就是安的好心?你这般傻兮兮地追来,怎知我不会杀了你,再夺取你的宝物?” 她这三句问话,柳默哪一个也答不上来,圣林和自己的关系没办法向她解释,而直觉又告诉他,冥月不会杀自己,但却不敢说出口:这女子喜怒无常,出手狠辣,一旦因为这句话,她真将自己杀了怎么办?柳默并不认为自己能从她剑下逃得性命,要是照他以前那宁折不屈的性儿,此时恐怕早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冥月姑娘,你不会伤害这位妹妹吧?不如……咱们一起将他送回家?”柳默试探着岔开话题。 冥月笑道:“你为何以为我要伤害她?我偏不听你的,一会儿就将这女孩儿杀了,你又能怎样?” 柳默头疼不已,这么难缠的主儿自己还是头一回碰到,若是没有幼女这码事还能跟她斗斗嘴,套套口,而眼下当真是进退两难。 尽管明知冥月费了半天周折掳来这女孩儿,不会就是为了杀掉她,可嘴上却不敢明辨。 “冥月姑娘,你想去哪儿?这日月梭赶路甚佳,我送你去吧。”柳默继续绕弯子。 冥月怎不知他所想?闻言笑道:“你绕来绕去,不就为了这女孩儿么,你当真想要救她?” “她与我有些渊源,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俩了,你的大恩大德,在下一定铭记于心,无论姑娘以后有何差遣,在下一定尽力而为。”其实柳默心中也没谱,不知道这样讲对不对。 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奉承的话,即便是对于圣林,他也是想什么说什么,从不刻意奉迎,溜须拍马那套他向来不屑为之,这么细声软语的说话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冥月想了想,先是看看旁边的幼女,最后一双妙目落在柳默身上,轻笑道:“将她交给你也不难,但是得用一物相换。” 柳默急切之情溢于言表,脱口道:“姑娘尽管说,在下想办法给你弄来就是。”可说完就后悔了,如果她要的是太玄璧,自己也能给么? 冥月伸出一根芊芊玉指,指向柳默脚下。“倒也不用那么麻烦,我要这‘日月梭’,你舍得给么?” 柳默松了口气,日月梭赠与冥月,自己无非是少了件代步的工具而已,远远不及眼前幼女重要,即便是白蓉蓉所赠,眼下为了救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然姑娘喜欢,送你便是,只是咱们得先停下来吧?” 冥月说停就停,看着折回的柳默,讶然道:“你就不怕我得了宝贝不放人?” 柳默无奈地笑笑,“反正我都停下来了,姑娘即便强抢我也打不过你。”旋即将日月梭变为数寸大小,交给冥月。 “我也不占你便宜。”冥月说着,取出半枚蝶形印记递给柳默,“本仙子承诺将来为你做三件事,等你想好随时可用这‘心印结’联系我。” “你若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联系我。”柳默客套一句,压下心中好奇,将半枚印记揣入怀中。 冥月拔剑出鞘,冰冷肃杀的气息慑人心魄,青白色光芒再现,从幼女身上划过。 第四十一节 邪眸之主(上篇 ) 柳默吓了一跳,就欲冲上前去,可看到那寸寸断裂的黑索时,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赶紧将幼女负在背上。 “看给你吓的,本仙子岂会言而无信?”冥月划破手指,将一滴鲜血甩到日月梭上,那宝贝颤动中,晶莹透亮的梭身上泛出一层黄气,“傻小子,法宝是要祭炼的,如此以来还能使宝物发挥出更强的威力。像你之前那样,一旦遇上强大的修真者,动动指头都能给它收了去。” 柳默恍然,他总觉得使用法宝时少了点什么,经冥月一说,他顿时明白,缺少的是法宝与自己的联系和默契,当下由衷感谢:“多谢姑娘指点。” 日月梭逐渐放大,冥月跳了上去。 “傻小子,我要走啦,以后学聪明点。像你这么傻里傻气的,可要吃大亏。”说完,不等柳默回答,日月梭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至此,柳默对冥月的性格多少有了些了解。这位“仙子”虽然强势,性格怪异,到不似那种蛮横无理、欺凌弱小之人,心中暗呼侥幸,掏出怀中的心印结,仔细打量起来。 蝶形印记薄如纸张,却有着不相符的沉重感,周身以蓝色为主,又以红色、橙色、绿色、紫色等多种颜色为辅,煞是好看。 “那绝情仙子似乎对你颇有情义呢。”幼女冷冷地说道。 先前她一直静悄悄的,一句话都没说,柳默还以为她受到了惊吓,正欲找个方式与她沟通,哪知小小的一枚印记到引得她先发话了。 “妹子何出此言?”柳默不明所以。 幼女道:“这心印结大有来头,炼制方法无人知晓,世上共存九十九枚,它的寓意更为特殊,除非是赠与心爱之人,否则哪有随便相送的?可以用来传讯的法宝多的是,何必用它?” “寓意?你到说说看。”柳默来了兴趣。 幼女伸手指向东北方,说道:“我要去‘北缘派’,你且赶路,我慢慢跟你讲。” “这丫头还真不客气,这么快就拿我当起苦力来了。”柳默想归想,幼女话音未落,他就起身朝东北方飞去,那种特殊的亲切感,可以迫使他为她做任何事。 关于心印结,有这样一个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的修真者还处于探索、尝试阶段,许多修炼法诀都不完善。 求道途中,有对男女在机缘之下相识相爱。他们一起游历山河,修行求道,度过了一段悠久美好的时光。 然而有一天,女子突然失踪了,男子便到处找她,不知过了多少年,男子踏过万水千山,也没能找到女子。 后来他发现,这个世界实在太大了,单靠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找遍每一个角落。于是男子深藏爱欲,抛却所有世俗之念,专心求道,发奋修炼,每当修真路上遇到危险时,都是女子的身影救了他。 男子历时千万年,最终达到了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并有了自己的势力,可他对女子的情爱和思念却从未消退过,在他心中,女子根本不曾离开。 男子越来越忙碌,随着实力和势力的增强,也背负起了太多的责任,比之爱情,它们同样难以割舍。 霸业终成,男子贵为一方至尊,可多年前那段刻骨之爱,还牢牢地凝固在他的内心深处。为了纪念女子,他便炼制了一种代表爱情的法宝。 心印结,也作心心相印结,寄托着铸造者对爱情的祝福。 每一枚只是宝贝的一半,传说共有五十对,其中一枚被铸造者毁去了,象征他自己无果的爱情。另外九十九枚,被打乱流落人间。 相传如果找到对应的心印结,便能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到上天的庇护;可如果两人无爱,即便得到也枉然。 每一对心印结的铸造方法都不相同,因此是两两相对的,也只有配对的心印结才能用来联络,甚至互相召唤,很多有情的修真道侣都想要得到一对。 …… “那这宝贝也太强大了,多弄几对送给各方好友,岂不省了赶路之苦?”柳默异想天开。 “持有心印结的双方必须彼此相爱,以爱念为引才能用它召唤对方。否则不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说了这许多话,幼女的声音依旧那么冷。 柳默将注意力转移到印记上,心中想着冥月的风姿,暗忖:“这也太快了吧?” 不多时,日月梭载着冥月突然出现。 “怎么了傻小子,本仙子刚刚离开就有人要对你不利?”冥月看着万里晴空疑惑道。 柳默看看心印结,又瞅瞅冥月,心说:“糟了……” 冥月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已猜到缘由,不禁蛾眉倒竖,一脸的怒容。 “你如此作弄本仙子,就不怕我杀了你?” 柳默心下歉然,言语支吾:“姑娘息怒,我……在下一个不小心……” “不小心?”冥月冷笑连连。 柳默见她目光不善,担心她会不会下手发难,忽然灵机一动,赶忙补充道:“姑娘风采,在下平生仅见,所以情不自禁想了你一下,正巧……”说着看向手中的心印结。 虽然这句话敷衍的成分居多,可倒也是事实。 “傻小子,你这些话几分是真?”冥月见他目光诚恳,竟而转怒为喜。 柳默道:“自然句句是真,姑娘若是不信……” 冥月还以为他说着就要发誓,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本仙子没空跟你啰嗦。傻小子,你这样飞着很快么?之后的路上可不太平呢。” 柳默看着空空的脚下,忆起先前众人争夺幼女的场面,想到其中利害之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无心赶路,可不代表别人无意加害……” “多谢姑娘提点,是在下疏忽了。”柳默不作犹豫,直接取出屠魔刀踩了上去, 冥月摇头道:“这个不行。” 柳默将宝刀收回,又取出一把纯白色仙剑,剑长三尺三寸,剑鞘上仅刻有“绝尘”二字,再无其他修饰,入眼朴质无华,超凡脱俗。 第四十二节 邪眸之主(下篇 ) “这个也不行。” 柳默先后换了十多件法宝,直看得冥月眼花缭乱,连称“不行”。 柳默明白她的用意,不禁一阵头大,连自己最不起眼的宝贝都不行,那就只能去做把木剑了。 冥月笑道:“那玩意儿更不行,算了,给你这个吧,本仙子还想留作纪念的……”说着扔给他一把长约三尺、青光闪闪的无鞘利剑。 “……此剑名为‘青锋’,是一件法器,乃我出道时所用之物,你可不许将它毁了去。”冥月忆起往事,想想修真之初,自己与这傻小子,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柳默接剑谢过,还不忘问了一句:“法宝和法器是一回事么?” 冥月横了他一眼。“适合‘逆天境’以上使用的宝物,被称为法宝;适合‘闻道境’使用的宝物,只能被称为法器……”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些许怀疑的神色。“你知道修真四大境界的吧?”见柳默点头,便又道:“傻小子,可不要轻易展示你的宝物,不用时最好都将它们藏起来。” 冥月撂下这番话便再次离去,说话时那似嗔似喜的娇媚模样,看得柳默一呆。 “你到挺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幼女冷冷的话语中辨不出喜怒。 柳默听而不闻,御剑北上,问道:“你知道台城么?” “知道。” 柳默大喜,又问:“那你认得我吧?” “认得。” 柳默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颐轩。” 柳默接着问:“颐轩妹子,你可知台城去哪了?” “不知。” “颐轩姑娘,我费了好大劲才救下你的。”柳默既好气又好笑,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她,此时怎么如此惜字如金? 颐轩冷然道:“你施恩于人,就是让其为你所用?” 柳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由为之气结:“我只想知道与自己有关的事,其他别无所求。” “你既已知道台城不过是个幻境,又何苦揪着不放?”颐轩似乎对他的事极为了解。 柳默心中郁闷,没好气道:“那幻境与你无关,你当然不关心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颐轩冷冷一笑。 柳默登时无言,发泄似地催剑疾行,全然不顾自身消耗。他原本以为,颐轩会跟他说些有关台城的事情,可这冰坨般的丫头毫不近人情,着实让他无所适从。 柳默一夜未休未眠,始终疾行赶路。 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线索,自己还无从入手,与其强拉硬扭,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听冥月话中之意,似乎还有人欲对颐轩不利,自己还是尽快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为妙…… 柳默胡思乱想。 “我饿了……”一夜无话的颐轩突然开了口。 柳默这才发觉自己也有些饿了,单单依靠身体的恢复速度,已经不足以弥补昨夜的消耗。 “……东方百里处有个城镇,我们可以到那吃些东西,顺便休息下。” 柳默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荒野,疑惑道:“你确定?” 颐轩道:“它隶属左佳国,二十年前我曾到过那里。” 柳默回头看了看她那稚嫩的脸庞,奇道:“二十年前……你怎么长不大?” “有些人活了千万年,怎么死不了呢?”颐轩脸上寒如冰霜,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柳默实在不愿意跟她做这无意义的口舌之争,转向东方飞去。 果然,没过多久,一座城镇便露出头来。其规模虽远不及台城,可容纳个几万人还是绰绰有余。 柳默从城外落下,牵着颐轩的手走进城内。再次见到世俗城镇,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亲切的叫卖声,熟悉的车马声,在他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俩,俊逸的那个不似凡尘中人,丑陋的这位宛如猪精下凡,有些好事者还忍不住停下来对他们指指点点。 二人对此毫不在意。 颐轩指着前方道:“拐过这个街头有很多酒楼,我们就到那里休息。” 柳默拽住她,皱眉道:“我没有钱啊,难道去吃霸王餐么?随便找些东西对付下吧,或者等我变卖些东西,换点钱财再去吃饭?”坤元带中有很多矿石,或许尘世会有销路。 颐轩道:“你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搞得那么麻烦何时才能上路?” 柳默看着她那冷漠的表情,笑道:“你向来都是这副冻死人的模样?咱俩也算旧识,对我多少客气点吧?”接触到曾经熟悉的世界,他不由得心情大好。 “你要不去我就自己去了。”颐轩挣开他的手,径自前行。 柳默赶忙跟上,无奈地道:“好吧,好吧,算我怕你了。” 拐过街头,果如颐轩所说,这条南北路上接二连三的全是酒楼。 颐轩扫了一眼,选中了其中规模较大的一家,快步走了过去,待柳默跟上,便对门口的小二道:“你们老板可是四十岁上下,左脸有道疤痕?” 那小二愣愣地点了点头。 “咱们就在这家吃吧。”颐轩招呼了下柳默,率先踏入店门。 两人找到个没人的角落坐下,颐轩对小二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菜名,小二记完,看着他俩那穷酸样儿,眉头微皱,犹豫难决。 颐轩似乎有些不耐烦,一掌拍在桌子上,桌面上的茶具被震得“哗哗”作响。 “还不快去?” 小二被她冷峻的丑样吓了一跳,那对妖异的双眸更是令他胆战心寒,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报菜去了。 柳默眼见颐轩的强势,心中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的,不见任何异常。 然而颐轩好像看穿了他的心,冷笑道:“你也好意思取笑我?某人以前可比我霸道得多了。” 柳默暗惊,这丫头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讶异中与她双目相对,募得灵光一闪,暗道:“眼睛!一定是这双眼睛!” 颐轩道:“所以你最好别胡思乱想。” “我那点龌龊旧事早被你知道了,还有啥好怕的,我对自己的了解恐怕还及不上你。”柳默满不在乎地笑笑。 颐轩似乎想起了什么,撇下一句话:“那龙祈宸一伙,都不是什么好人。”之后便不再理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第四十三节 抉择(上篇 ) 不到半个时辰,菜已上齐。颐轩单手托腮,看着柳默狼吞虎咽,自己却不吃。 柳默奇道:“你不说饿了吗?赶快吃吧。” “我说过么?”颐轩一本正经地盯着他。 “嗯,你没说过,我吃饭行了吧。” 柳默已经习惯了她的乖戾,心想:“原来她是刻意陪我来的。” “你知道就好。” 颐轩唤来小二,又让他准备了许多干粮放在一旁,见柳默抬眼瞅来,便对他道:“吃不完可以带着,这一路上尽是荒郊野岭,我可不想把你饿死了。” 柳默赶紧抛开杂念,一心一意地吃东西,被人看得太透彻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说想着动歪脑筋了,就连一丁点的小秘密都无处遁形。 他风卷残云地打扫完战场,将干粮收入坤元带,然后对颐轩道:“我吃好了,结账走吧。” 然而颐轩却没有付钱的意思,起身就往门外走。 柳默追上前去,出言提醒:“咱们还没给钱呢。” “没钱怎么付账?难道还要住下么?”颐轩一脸无辜。 柳默神色一呆:是啊,她好像没说过自己有钱…… 几个小二围上来,堵住他们去路。 为首之人道:“两位客官,请结账后再走。” “闪开。”颐轩惜字如金。 这些人见她如此蛮横,怒向胆边生,一个个吹拳拎袖就要动手。 柳默自知理亏,挡在颐轩身前,想起进门时她与小二的对话,便朝为首之人拱手道:“小哥别急,不知店主在否?在下向他说明原因,将来自会将饭资奉上。” 那人见他谦逊有加,又一脸富贵相,火气消了三分,说道:“也罢,两位客官所点的都是本店最贵的菜,只好请掌柜的来处理了。”于是吩咐一人去请店主。 颐轩瞪了柳默一眼,好像在说:“你咋这多事!” 不多时,一个中年胖子快步走出,来到颐轩面前,当众下跪,激动地道:“朱彤一猜就是仙姑来了,这些小子们不认得您,请仙姑勿怪。”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位店主生意做得极大,周围各国都有他家的产业,而他放着奢华的日子不过,却始终在这小地方待着,一住就是二十年,生意都交给了亲人去打理,目的就是等待一位传说中的“仙姑”,此事全城上下都有耳闻。 只是这位“仙姑”也太有颠覆感了,还不如叫“鬼姑”、“魔姑”来的形象。 此时,酒楼内已经跪倒一片,颐轩视而不见,对柳默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柳默颔首。 “仙姑,朱彤盼了二十年,就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就这样走了吗?”店主跪着挪动上前,语气万分诚恳。 “看来这丫头二十年前就是这副病容。”柳默心想。 “不用报答我,好好过日子吧。”颐轩扯着柳默绕过众人,走向店门。 店主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是,谨遵仙姑法旨。” 目送二人离去,店主领头高呼:“恭送仙姑,仙姑万福。” 直到他们走远,酒楼内众人依然跪在原地,带着崇拜色彩的呼喊一声接一声,良久不绝。 “妹子,没想到你还挺有影响力的。”柳默不禁大发感慨。 “二十年前我就比你大,你还好意思叫我‘妹子’?”颐轩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那你说我该喊你什么?前辈还是大婶?”面对柳默的调侃,颐轩不喜不怒,兀自走着。 柳默讨了个没趣,也闭了嘴,他无非是想打开颐轩的心扉,让她接受自己,与自己亲近一些而已,怎知在这丫头面前,似乎任何方法都难以奏效。 二人一路出城,来到郊外无人处,柳默取出青锋剑,背负颐轩御空而起。 没飞多远,就闻哭喊声,呵斥声从下方传来。 柳默停滞不前低头看去,却见一大帮骑马的精壮汉子押着一众百姓向西而行,队伍后方是血迹斑斓的村庄,里里外外横着数十具尸体,看样子像是马贼洗劫来了。 “快些赶路,这些都是没钱住进城里的贫苦百姓,你帮不了他们。”对于下方的惨状,颐轩不为所动。 “此处离祥城不过十余里,那些城卫军是干什么吃的,岂容马贼这般肆虐!”柳默愤愤不平。 颐轩道:“这块儿地处偏僻,匪类猖獗,那些士兵能管理好城内治安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管这档事。” 柳默怒道:“他们不管,我来管!” “你能管尽天下不平事么?”颐轩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话语中似有一股嘲弄之意。 “管不过来也要管,既然撞上了就不能置之不理。你不也曾经救过那开酒楼的朱彤么?”一面说着,柳默御剑而下。 “我救他,跟你救他们不一样。”颐轩慢条斯理地道。 柳默哂笑道:“难道救人也分彼此?” “你只能杀光他们,毁尸灭迹。”颐轩话中有话。 柳默无暇多想,沉声道:“我自有分寸。” 他将颐轩留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独自跃下,挡在队伍前方。 领头的几个马贼正有说有笑,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大道上就多了个人,心下同时一惊。 “你是何许人,快快闪开。”首领高声喝问,他心中没谱,不敢太过造次。 柳默倒持青锋剑,扯着嗓子大喊:“打劫!速将财物留下,饶尔等性命!” 领头的马贼们面面相觑,如此打劫也太没技术含量了,不是疯子就是世外高人。 可是……后者也会打劫? 副首领眼尖,拽了拽首领衣袖,指着坐在树上的颐轩道:“老大你看。” 首领心中恍然:“看来这对男女是一伙的,这小子刚刚应该是在树上,我说怎么没见着人。”当下试探着问道:“兄弟是哪条道儿上的?” 柳默厉声道:“什么道儿不道儿的!废话少说,照我说的做!” 首领环顾四周,除了零星的几颗大树外,再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自己手下有百余号兄弟,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 确定了这对男女没有帮手,首领立马火气升腾,喝道:“哪里来的破落户,老子刚打劫完,你还想分杯羹不成!”说着扬起马鞭朝眼前少年抽了过去,这一下只用了他五成力道,旨在试探。 第四十四节 抉择(下篇 ) 柳默假装躲闪不及,被抽了个跟头。 马贼们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阵阵哄笑,这时又有不少马贼围上来看热闹。 柳默摇摇晃晃地爬起,脚步虚浮,手中宝剑似有意似无意地摆了几下,口中含糊不清:“哎……哎……呦,哎呦我的妈呀。” 首领瞅着青锋剑,贪念大炽,笑骂道:“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少年高手,原来是他妈的菜鸟一个,去把他的宝剑给老子拿过来。”他先前还存着几分戒备,可柳默的表现登时令他疑心尽去。 越来越多的马贼赶来瞧热闹,便是负责看守村民的马贼,也都朝这边仰脖观望。 几个小头领为了争功,立即策马向柳默冲去,其中要属副首领最有远见,直接飞身扑上。 有这样一个事实:若是短距离赛跑,两条腿的动物要比四条腿的更快。道理其实很简单,腿多的动物需要更多时间捣腾开所有的腿。 因此几人同时动身,却被副首领抢了先,他一手探向青锋剑,轻轻松松就夺了过来,而那“菜鸟”却被他抢夺之力带的一个趔趄,“不小心”踩住了他的右脚,身体不由自主地在他胸口一撞。 电光火石的瞬间,副首领分明看见了从少年眼中流露出的狠戾,然而胸口却如同压着巨石,竟说不出半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将随后赶至的一匹大马撞翻。骨骼碎裂声传出,副首领立时毙命,他刚刚抢来的青锋剑,自然又回到“菜鸟”手中。 首领骂道:“他妈的,搞什么鬼!都给老子悠着点。”他不知副首领已死,这些马贼向来也是疯疯闹闹,没什么纪律可言的。 “菜鸟”东倒西歪,捂着眼睛,胡劈乱砍,面对纷乱的马蹄和小头领的兵刃,他总能“险而又险”地躲开。 一个小头领去势汹汹,自己扑到了青锋剑上;一个小头领被伙伴的大锤砸碎了脑袋;一个小头领想跑,却掉下马来摔死了……不多时,冲上来的几人尽皆死于“非命”。 首领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原本打算先夺宝剑,再将少年好好折侮一番,最后把他带回山寨做奴隶的。 见几乎所有的马贼都已集中在了队伍前端,柳默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心中的戾气陡然爆发,不再装疯卖傻,仗剑冲了上去,九宫步法展开,速度骤然提到极致,如鬼似魅。 首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他意识中最后闪过的,是少年充满杀意的眼神。 “好快!”众马贼刚刚察觉不妙,凌厉的剑气就已在人群中爆开了花,他们大都是青年力壮的地痞之流,最厉害的也不过是练了几年野把式的普通武夫,哪里能挡得了柳默一招半式? 马贼成片倒下,鲜血飞溅,断肢满天。 或许是恨他们手段狠辣,或许是怕他们将来报复村民,亦或是曾经的怨气在心中烙下了疤痕,柳默只想痛快地杀戮一场,出手毫不留情,招招取人性命。 幸存者哪里还管掳来的村民,抛下兵器四散逃走,谁也没想到刚刚的菜鸟,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杀神! 尘土飞扬中,马贼们你追我赶,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了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马贼,他们没有跑,而是缩在村民旁边,发现柳默朝他们走来,吓得连呼“大侠饶命”,磕头如捣蒜,哭嚎不已。 柳默打量着他们稚气未消的脸庞,想到了当年离家时的自己,恻隐心起,犹豫不决。 “杀了他们。”颐轩不知何时来到柳默身旁。 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也恨恨地道:“是该杀了他们!”她刚刚失去了丈夫和公婆,全拜这几名少年所赐,是以其他村民见到这血腥的场面,非惧即晕,而她却敢出言附和。 “既已杀了那么多,满手的血腥是洗不去了,也不差这三个了吧……”柳默的杀念在灼灼燃烧。 “小人王志强,这两个是我族弟,王志全和王志炳。我们是西边王村的,全族都被马贼所害,当初也是被强逼入伙的,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大侠就饶了我们吧。”当中的少年马贼放声哭喊。 先前那名女子怒道:“胡说!刚才你们几个明明害了我全家!” 王志强连忙辩解:“杀你全家的不是我们,是我那几个兄长。”说着指向不远处的几具尸体。 柳默心念一松,和那村妇上前查看,只见这几人无论长相打扮,果然与王志强等有几分相像。 “可是这些人?”柳默指着尸体问道。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恐惧中,村妇只隐约记下了一些特征,这时看看尸体,再看看王志强等人,也分不清谁是谁了,茫然答道:“好像是。” 柳默又问:“这附近还有大股的马贼么?” 村妇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蚊声讷讷:“没,没了,黑风寨的贼子们,应该……应该全都在这儿了。” 柳默对村民道:“你们都回家去吧,如果觉得这里不太平,就赶紧迁往别处。”秋风中,他长发拂动,衣袂飘飘,俨然一副台城说书先生口中救苦救难的大侠风范。 然而只有寥寥数人回应了他,绝大多数村民,还没从刚才的场面中恢复过来。 柳默又对王志强三人道:“你们几个也走吧。” 三人死里逃生,胡乱说了些谢恩之言,起身慌乱奔逃。 颐轩扫了眼正在安抚村民的柳默,继而望向跑远的少年马贼,唇齿轻启,好似自语:“将来你会后悔的。” …… 太玄龙湫对面的树林内。 “哥哥走了以后,老先生也不讲课了,好无聊啊。小虎,咱们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吧。”白蓉蓉正骑在白虎背上大发娇嗔。 白虎总觉得她化人以后有些不对劲,可具体的变化自己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她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白虎晃了晃脑袋,无奈道:“小白,只要不出太玄山,你说怎么就怎么,哪怕去偷雪峰姥姥的万年冰莲也可以。” 这“雪峰姥姥”是只十二阶妖兽,其本体是株生长了数万年的雪莲,乃太玄山一方霸主。而“冰莲”则是一种类似金属的植物,坚硬异常,成长缓慢,既可炼药又可炼器,“万年冰莲”顾名思义就是生长了万年以上的冰莲,乃修真界至宝。 “小虎,咱们去找哥哥好不好?我想他了。”白蓉蓉不为所动,在她心中徘徊不去的,始终都是那个舞剑的身影。 白虎道:“你现在应该好好修炼,我能感到柳默给你的太玄心经是种很厉害的功法。” “不嘛小虎,咱们去找他吧,求你了。”白蓉蓉听而不闻,揉着它的大脑袋不住撒娇。 “等你筑基大成,我就陪你去找柳默。”白虎拗不过她,只能妥协。 白蓉蓉欢呼一声,抱着它连亲数下。 “小妹妹,我知道哪有好玩的,你跟我走吧。” 第四十五节 异世怪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立时引起了一人一虎的注意。 听着那生硬的话语,白蓉蓉好奇地四处乱瞅,然而四下里却空荡荡的,只闻其声不见人。 白虎身子立起,警惕道:“什么人!” 一个满身盔甲的人出现在它身后,手中还握着一根带把儿的金属棍子。 白虎骤然转身,盯着来人。 “你是谁?这里不欢迎人类。”它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眼前之人的深浅;白蓉蓉很是好奇,灵动的大眼睛不住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小妹妹你过来,这只老虎头脑简单,又没见识,你还是跟着我比较有前途。”盔甲人似乎对白蓉蓉很感兴趣,对于白虎的警告根本不予理会。 白蓉蓉果真听话地从白虎背上跃下,朝他走去。 “小白别去!”白虎见状怒啸连连,前身微伏,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盔甲人似乎没料到眼前少女居然这么好骗,向她伸出了左手。 白蓉蓉走到他身前,对他的左手视而不见,身形一晃,闪到他右边,双手同时探出,一按一勾,便将他右手的金属棍子夺了过去。 盔甲人吃了一惊,少女的动作中深含玄理,他一时大意,居然失了兵器,连忙飞退至数丈之外,又摸出一根相同的“棍子”,指着白蓉蓉和白虎,自言自语:“这叫什么来着,嗯……异世少女会武术,光束枪都唬不住……喂,别乱动,否则你们会后悔的。”说到后来,稍微提高了音量。 “这是什么呀?”白蓉蓉显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好奇地摆弄着“棍子”,然而一不小心触动了把手处的按钮,红光喷出,打在了自己左胸上。 白蓉蓉蓦地倒飞而出,摔倒在地。 白虎抢到近前,急切地道:“小白,你没事吧?” “好疼。”白蓉蓉揉着左胸,缓缓坐起,俏脸露出痛苦的神色。 只见她外层白衫破了个洞,里面的粉色宝衣若隐若现。 “这里的女孩儿果然不同凡响,九档都打不死。”盔甲人摸着下巴,语音幽幽。 白虎勃然大怒:“你还敢说风凉话!”后腿一撑,朝他扑去。 虽说白蓉蓉受苦是咎由自取,可归根究柢全是盔甲人突然出现造成的。然而就在它要扑到时,盔甲人却原地消失了。 白虎一愣,紧接着停住身子,敏锐的感官四处探寻着对方的下落。 生硬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好个畜生,火气这么大,我就陪你玩儿玩儿。”话音未落,几道蓝光已凭空射出。 白虎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全力腾挪下,还是被两道蓝光打在身上,一缕轻烟飘起,传出焦糊的味道。 白虎吃痛,周身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白障,其中还隐隐透着淡金色,身躯矫健地上蹿下跳,躲避着接连袭来的光束。可是无论它如何闪躲,蓝光还是照样打在它身上。 生硬的声音再次传来:“哈哈,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吧,被我锁定了,你是躲不开的。”如同幽冥鬼音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白虎暗暗吃惊,它天赋秉异,无论是魔影鬼魅,还是法术幻化,都逃不出它的感知,然而这盔甲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自己丝毫察觉不到他在哪,只有那空洞的声音和莫测的蓝光印证着他的存在,若他想走,自己根本拦不住,单凭这点,对方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小猫咪,只要你发誓给我当坐骑,本大仙就饶了你。” 白虎守着神兽的尊严,圣林之前都不曾屈服过,何况是面对这么个东西?它深知是自己道行不够,破不了敌人的障眼法,这世间的一切,原本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焉能让我折服!”白虎咆哮出声。 那声音道:“孽畜,嘴还挺硬,既然如此,本大仙就打到你服为止。” 光束越来越盛,颜色越来越深,白虎已经不做无谓的闪避,全力防御,不时口喷金芒对着光源处施以反击。 那人似乎颇为得意。 “哈哈,就这点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看本大仙给你点颜色瞧瞧。”蓝光骤歇,一团黄色光球冲向白虎,与它喷出的金芒绞在一起。 “轰隆”,巨响震鸣,犹如雷殛大石,强烈的冲击将周遭事物尽数毁去,光秃秃的地面上烟雾弥漫,连地表都下陷了数寸。 “小白,快到龙湫去。”白虎挡在白蓉蓉身前,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蓉蓉毅然决然道:“你不走,我也不走!”旋又冲空中喊道:“坏人,你毁掉了老先生的树,他老人家定不会饶过你的了!” 空洞的声音响起:“那种树的老头儿在哪儿,我连他一起收拾了。孽畜,你不说这里不欢迎人类吗,怎么又是美女又是老头儿的,你还养人为乐不成。”竟是嚣张至极。 “鼠辈!你敢不敢光明正大的跟我斗一场?”听着这些个胡言乱语,白虎怒气更甚,可偏偏又无处发作。 怪人听它这样说好像也有点生气。 “不来点厉害的,你这畜生就不知道‘臣服’二字是什么意思。”又一个光球射出,其中团簇交织的暴虐能量肉眼可见。 看着那更为强烈的黄光,白虎目光中露出不甘的神色。 “小小凡人也敢乱我清修之所……”圣林的身影突然出现,黄色光球尚未作恶就已被他捏在手中,安安静静,仿若被驯服了一般。 “我晕……这……这都行……也太不靠谱了吧。”怪人见到这一幕似乎震惊不已。 圣林轻轻一握,光球便在他掌心消失,随即又朝空中虚拍了下,“砰”的一声,不远处的地面崩塌下去,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不久,盔甲人狼狈地从洞中爬出,嘴里嘀咕着:“出行不利,溜之大吉。”却是另外一种语言。 白蓉蓉和白虎听到了他的怪言怪语,均不懂他在说什么。 圣林见他要走,便以同样的口吻说道:“外物的力量终究有限,修持自身才是王道。” 盔甲人愣了愣,道:“可那些道法真诀我不会啊。” 圣林道:“我这里有门‘阴阳五行大法’,你愿意学么?” 盔甲人先是一怔,紧接着“嗖”地跪下,一拜到底,激动地道:“我叫董宏越,老神仙,我对您的仰慕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海枯石烂,天崩地裂,赤身裸体,永不改变……那个,总之是空前绝后,五体投地,您就教教我吧。” 白蓉蓉和白虎面面相觑,她俩听不懂这种语言,不知那两人在搞什么名堂。 圣林道:“这套法诀在你的世界同样受用,艺成之后不可为恶,否则我不饶你。” “好,是,都听老神仙的。”董宏越连连点头。 圣林笑道:“那你就先学会这里的语言吧。” 第四十六节 敌友难辨(上篇 ) 太玄山东北方,辽国上空。 “颐轩妹子,你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柳默问道。 离开小城后,他们已经赶了七天的路。柳默每日仅用三个时辰调息打坐,其他时间都在飞行。近来他的身体大有变化,尘不沾身,思不费神,体内真气越发绵密,而那困扰了他两年的太玄心经第九层,也终于快要练成。 听见他的问话,颐轩道:“以你这速度,至少还得半个月。” 这里已经很少再有人类城镇出现了,多数都是无人的旷野,就连大一点的河流、湖泊都很少见。 “真是够远的,若是骑马还不得跑个几十年?”柳默不禁感叹世界之大,实在令他难以想象。 “怎么,打退堂鼓了?” “那到不至于,只是有些无聊罢了。”柳默遥望天边,脑海中思绪澎湃。 见到冥月、龙祈宸等人后,绚丽的功法,强横的法宝,各势力之间的恩怨,自己的身世之谜……都让他急不可耐的想去探索,这个充满奇异色彩的修**,到底是怎样的? 正思索间,颐轩忽然伸手指向远方的两个小点。 “别急,很快就不无聊了。” 柳默凝神望去,那似乎是两个修真者,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听颐轩如是说,他心中有些紧张,太玄山外的那些修真者,随便来一个自己都应付不了,七天里他一直都在暗中祈祷,希望他们不要找上自己要人才好。 然而那两人却没有接近的意思,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柳默长长松了口气。 那远处二人也是一男一女,均穿同一样式的道袍,似乎身属同门,只不过道袍颜色一黑一白,看上去到是蛮般配的。 见柳默飞过,白袍女子率先奇道:“咦,堂主不是说,这女娃儿被那女魔头冥月带走了么,怎么会跟个年轻男子在一起?” “难道他们是一路的?不对啊,那女魔头一向独来独往,怎么会跟人联手?”黑袍男子若有所思。 白袍女子道:“你我还是小心为妙,万万不可招惹了那女魔头,赵门主就是太过嚣张,才被她杀了。” 黑袍男子表示赞同:“师妹说的对,咱们赶紧通知坛主,听他老人家示下。” …… “不用担心,就凭他们俩还不敢来招惹咱们。”颐轩感受到了柳默的紧张。 “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柳默气结。 颐轩道:“我是说‘很快’,又不是‘现在’,稍后他们召集了帮手,自会来找咱俩麻烦,你的理解力也太差了。” “在下不光理解力差,本领也属末流,等下就全仰仗妹子了,我肯定斗他们不过。”柳默一脸苦笑。 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荒野,他不禁发愁,这里连座山都没有,当真是躲藏无处,若敌人来了,岂不是得束手就擒? 颐轩似乎豪不担心,抬手指向前方,催促柳默:“快点飞,咱们马上就要进入极北荒原了,那里有许多好玩儿的东西。”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进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里有的地方冻土成片,光秃秃的,没有半分生机,仅有零散的霜雪散在各处;有的地方坑坑洼洼,杂草矮树丛生,不少小动物在其间游动;有的地方黄沙遍野,绿洲隐现;有的地方沙土成丘,乱石横立,植物混杂…… 这些景致连在一起,各呈己相,互不搅扰,温度变换,时冷时热。 柳默啧啧称奇。 颐轩道:“这里住着不少强大妖物,很多都在七阶以上,你这种小角色它们瞧不入眼,待会那些人可就有的受了。” “我有那么差么?连妖怪都看不上我?”柳默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颐轩冷然道:“你说呢,一个初出茅庐的筑基小子,就想学人做大事,若非有那冥月,你可知道这一路有多凶险?再多的你也不够给人杀的。” 柳默的自尊再次受到打击,闷着不说话。 “在那块石头上休息一会儿,他们快到了。”颐轩指着前方一块巨石说道。 柳默依言落在大石上,赶紧打坐调息。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事事都让着颐轩,若说只是为了那份记忆,理由似乎有些不足。 这丫头长相就不说了,性格乖戾刁钻,冷若冰霜,一点不近人情,处处与自己作对,可自己偏又气不起来。 在柳默以往的观念里,女人是弱势群体,需要男子爱护谦让,张薇、白蓉蓉等都是这样。之后遇到的冥月和颐轩,却颠覆了他的理念。前者既强势又可怕,后者尽管没有动过手,可单看那么多修真者对她的重视,就知其一定不简单。最要命的是,她们不再被世俗和男人所驾驭,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实在难以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冥月也就罢了,柳默可以当她不存在。可颐轩不一样,每每看到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他就能记起台城,忆起那悄然远逝的过去。柳默是真心想交她这个朋友,爱护她、亲近她,甚至当她是自己的亲人。 这些念头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柳默睁眼偷偷瞄了眼颐轩,却见她正望着西方出神。 “不好。”颐轩赶忙跳到大石背阴处,取出一个霞光四射的五面体锥子,在地面画了个八卦图案;又取出八枚玉石,分别摆在乾、坤、巽、兑、艮、震、离、坎诸位上。稍后拽着柳默站到图案中心,霞光一闪,二人消失不见。 没多久,黑光伴随着“轰隆”声从西方传来。 两团黒芒由远而近,一个直冲在前,一个紧追在后,不时还会产生几次冲突。 柳默暗忖:“这两个家伙怎么自己打起来了?”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颐轩知其心意,道:“他俩不是一路的,有话就说,阵法外面的人不会发现咱们。” 柳默见二人斗得旗鼓相当,便道:“我先前还以为,他们会是冲咱俩来的。” “一个是,一个不是。”颐轩似乎看出了两人的来历。 “原来你还有帮手,难怪要在这休息了。”柳默话一出口又觉不对,既然有强势帮手在附近,还藏个什么劲。 第四十七节 敌友难辨(下篇 ) 颐轩瞄了他一眼,转而注视在空中打斗的两人。 其中一人的法宝是绿色半月形战刃,把手适中,两头对称;另一人则是赤金色扁平法环,光芒耀眼。 两件宝物每次撞击,都会在一瞬间崩发出巨大的能量,上方的天空黯然失色,下方的大地为之颤抖。 望着天空激烈的场面,柳默奇道:“这俩人如此嚣张的一路打来,就没妖兽找他们麻烦?” “这附近最强大的妖兽不过十阶,天上那俩的实力堪比十二阶天妖,它们又不傻,明知送死还出来做什么。”颐轩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方。 又一次撞击,空中两人同时罢手。 其中一人道:“弑天,我有命在身,你别胡搅蛮缠!跑了那女娃儿,我没办法交差的!” 那被称作“弑天”的男子厉声斥道:“叛徒灭天,你放着好好的尊者不做,却叛教去当一个破坛主,快快随我回去领罪,否则本尊就要清理门户了!” 灭天道:“你我兄弟一场,非要拼个死活不可吗?” “兄弟?教主对你我恩重如山,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他?”弑天反言相讥。 “百年前一战,圣主失踪,教主也下落不明,咱们还守着那地方做什么!不如早点脱身,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灭天显得异常激动。 弑天哂笑道:“你这些年来做的尽是见不得人的事,还轰轰烈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教主以往就是太仁慈了,才会落得那般下场。我等修魔者,何需炼心?”灭天不以为然。 弑天叹道:“你如此心态,永远也无法达到入圣之境。” 灭天冷笑道:“入圣?咱就不要自欺欺人了罢!除了传说中的太古魔神,自古到今的魔修,达到入圣的也就寥寥几例,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境界牺牲一切,值得吗?” 弑天沉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跟不跟我回去?” 灭天道:“道不同,你又何必强求!” …… 他们这番说话没有丝毫掩饰,柳默听得清楚,当灭天提到百年前一战时,顿时想起白虎提到的仙妖大战,心想:“都是发生在百年前……魔修……又是教主又是圣主的……该不会是同一场战役吧。” 弑天不再劝说,周身魔气大放,半月形战刃漂在身前,颜色越来越淡,宛如透明的碧玉,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气之下,一条青花大蟒猛地蹿出,朝远方遁去。 忽然,弑天魔气内敛,外界的灵气都被抽空了,疯狂朝他体内汇集,一尊巨大的黑影从他身后显现出来,犹若太古魔神,狰狞可怖,万丈身躯支天踏地。 见状,颐轩立即抛出一件巴掌大小的暗黄色棱形法宝,那宝贝在上方盘旋一圈,洒下一蓬灰蒙蒙的光雾,将下方二人罩在其中。 柳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听灭天惊呼道:“天魔解体?弑天,你疯了!” 赤金色法环绕着灭天急速转动,一个庞大的漩涡伴随而生,稳稳将他护在其间,堪堪抵挡着由弑天处迫来的威压,接着他又召出所有法宝在身前布下层层防御。 “叛我圣教者,杀无赦!”弑天神色淡然,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感情色彩。 柳默有些兴奋,他猜到接下来的一幕,必将惊天动地! 霎时,狂雷袭天、疾电劈地,浩大的声势无与伦比,日月无光、山河变色,黑气魔云从弑天背后那巨大的身躯中冲将出来,如洪流巨涛一般席卷向六合八方…… 柳默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目不睹物,耳不闻声,就连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后面惊心动魄的场面自是见不着了。 等他感官恢复之后,世界已是另外一幅模样:视野之内光溜溜的一片,池塘植被不见了踪影,所有乱石小丘均被夷平,地面崩地紧紧的,远方坡度陡起,地表似乎下陷了许多。 颐轩跪在地上,口鼻溢血,棱形法宝不知所踪。 “你没事吧?”柳默连忙俯身查看,神情关切。 “快走,他们就要来了。”颐轩摇着头,取出一粒丹药吞服下去。 柳默哪敢怠慢,将她抱起,踩上青锋剑就跑。 在地上还感觉不出什么,可一飞起来,柳默登时瞳孔放大,惊骇地望了眼那边缘几乎连着视线尽头的巨坑。 “我何时才能有这等实力!” 刚飞出数里,就见下方绿光闪烁,半月形战刃插在光秃秃的地面上,弑天倒在一旁,生死不知。 从先前他和灭天的对话中,柳默得知,他不是冲自己二人来的,既然他帮忙挡下了那么强大的敌人,自己也应该救救他才是,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颐轩。 “先把他放进坤元带。”颐轩出言提醒。 柳默飞到近前,依言一试,果然灵验,喜道:“既然这玩意能装人,我把你藏进去不就得了,反正他们一般都无视我。” 颐轩道:“不行,这是属于我的考验,不能取巧。再者说,你自己也走不完下面的路。” 柳默这些天来早就习惯了她话说一半,神神秘秘的作风,对此也不深究,继续朝北方飞去。 不到一个时辰,十多名修真者飞到巨坑上空。 “看来坛主是遇上那女魔头了。”为首之人面色忧郁。 他身后一人道:“金堂主,这女魔头处处与我们作对,教主为何不下令追杀她?” 金堂主道:“那魔女跟谁都作对,如今被她得了日月梭,这块硬骨头还是交给别人去啃吧。” “可她动不动就横插一腿,上面逼的这么紧,连长老都出面了,我们完不成任务,无法交差啊。”另一名修真者愤愤不平。 金堂主正用意念探视这片战场,忽的眉头一皱,“不好,灭天坛主受伤了,快过去看看。” …… 赤金色法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团黑色魔气在它身上微微闪动,似乎随时都要被风吹散。 “不是那魔女所为,看来另有高人在附近。”金堂主眉头紧锁,沉吟难断。 一人颤声道:“坛主他老人家还有的救么?堂主大人,咱……咱们还是走吧。”此话一出,立马有几人附和称是。 灭天的实力他们心知肚明,连他都被打成这样,敌人的恐怖可想而知。 “不行,临阵脱逃回去八成也是一死,既然被我们摊上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金堂主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身后一人道:“常自在,你将坛主送到分坛坛口,一路上多加小心,不得有误。” 那“常自在”不理他人羡慕的眼光,用真元小心地托起法环,欢天喜地的去了。 余人一路向北,朝指定的区域赶去。 第四十八节 魔教护法 按照颐轩的指示,柳默飞到了一片绿地上空,脚下稀松的小树林随处可见。 他正思索着如果被人追上了该怎么办,颐轩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轻声道:“我不行了,快、快下去。” 柳默没想到她居然伤的这般重,连风力都承受不住,不免暗责自己没用,赶忙带着她在一片树林中落下。 颐轩靠在树上,又是几口鲜血喷出,脸上病容更甚。 柳默焦急难耐,想到她刚才吞服丹药的情形,蓦地记起坤元带中也有类似的东西,忙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倒出,如小丘般堆了一地,不知情者见到这一幕,还以为他将哪个门派的丹房给洗劫了呢。 “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要的。”柳默对着那堆瓶瓶罐罐指指点点。 颐轩看也不看,径自说道:“我的伤这些丹药治不了,不过对那家伙倒是挺有用的,坤元带中没有灵气,快将他放出来,否则就没得救了。” “我该怎么做?”柳默将弑天平躺着放在地上,看着那忽明忽暗的身躯,有些不知所措。 颐轩道:“放心,他还死不了,只是再迟得片刻,他这身魔功恐怕要毁去大半。” 柳默这才明白,她先前所谓的“没救”原来是这个意思,心下稍微一宽。 颐轩在“小丘”中翻了一会儿,拨出一个罐子,抛给柳默。 “将里面的液体洒在他身上。” 柳默照着做了,随着液体的沁润,弑天的身体逐渐恢复常态。 “够了。”颐轩又抽出两个小瓶,接着道:“一样一粒喂他吃下,其他的用不着了。” 罐子中的液体名为“聚灵水”,有聚魂凝魄的妙用,而那两瓶丹药,分别是这东华大陆两大仙家圣地,“飘渺宫”和“三清山”秘制的培元丹,乃固本培元的圣药。 看着弑天在药物的作用下悠悠转醒,柳默欣喜之余,不禁对面前的“小妹妹”更加佩服,这天下间的事,似乎就没她不懂的。 弑天虚弱地道:“多谢二位相救,弑天没齿不忘大恩。” 颐轩道:“不用谢我,本姑娘压根没想救你,都是这傻小子一人所为。”说完闭起眼睛,开始疗伤。 弑天自嘲地笑笑,魔修被世人误解太深,属于那种到哪都人人喊打的角色,对于他人的冷漠、憎恶、辱骂、诅咒,多年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柳默见他面有凄然之色,兼之颐轩的话语太过不近人情,连忙解释:“高人勿怪,适才你和那人相斗,我这妹子被你们波及受伤,心中难免有些怨气。” 弑天仔细瞧了他一眼,讶然道:“你果真是筑基期,刚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 先前他还以为这俩人是碰巧救了自己,听柳默这般说,分明是看见了自己与灭天拼斗的场面,在那种情况下,这小子居然毫发无损?再看那女孩儿,又与常人无异,似乎不是修真之人,当真是怪了。而自己使用“天魔解体”那伤人伤己的功法后,已做好了功力大损的准备,可现如今只是受了些伤,魔功竟丝毫无恙。 柳默拿不准他的心态,不敢过多透露,岔开话题道:“你们既然是旧识,又为什么要以死相拼?” 弑天叹道:“这事一言难尽……他死了吗?” 柳默知他在询问灭天,答道:“那就不知道了,我们也是碰巧才发现你的。” 弑天坐起,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 “当初,我们都是圣教的护法尊者……” 弑天口中的“圣教”乃是由魔修组成的教派,被其他修真者称为“魔教”,教主是魔界的代言人。 魔教分支甚广,高手众多,单单总坛就有多名护教法王和三位护法尊者,修为大都在逆天境后期。弑天是总坛三位护法尊者之一,其他两个分别是裂天和灭天。 自古到今,大多数人类修真者都心向仙界,因此他们强者最多,势力也最广,始终压制着其他各界。 百年前,仙界以妖魔作恶为由,大肆铲除妖魔二界在东华大地的势力,于是妖界便与魔界联手对抗仙界。可后者实力太强,最终结果是妖主被封印在西方雪域,魔主下落不明,从此妖魔二界一蹶不振。 魔教教主跟随魔主出战,也是不知生死,在修仙门派的围剿下,魔教土崩瓦解,高手离散。魔教总坛虽未被毁,却也悄然隐没,消失在修真者眼中。 作为圣坛的守护者,弑天三人有着自己的职责,并未参与那场大战,百余年来一直期盼着魔主重现,魔界能东山再起。 魔修到了逆天境之后,有两个分支,一是真魔,二是欲魔。前者修身,后者修神。 真魔分:凝元、魔魂、神游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又分前、中、后三个时期;欲魔分:炼欲、天欲、化欲三个阶段,每阶段也分前、中、后三个时期。 弑天修的真魔道,为神游初期;裂天和灭天修的欲魔道,裂天是化欲中期,灭天是化欲初期,实力与弑天不分伯仲。裂天终年在圣坛苦修,而灭天压制不住内心的欲望,不顾大义,叛教入世,加入了近年来兴起的一个神秘组织,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这才被弑天追杀。 听完个中原委,柳默暗中思量:“果然如我先前所想,魔界也参与了那场战役……若我成为超级强者,带给这世间的是和平还是毁灭?” 柳默对弑天道:“我有个妖族朋友,它的父亲就死在那场战役里。” 弑天叹道:“三界之战,陨落的高手不计其数,全怪那仙界太过霸道,不讲情理。” 柳默想起白虎的嘱托,点头表示同意。 “可仙界也没落了好,不也封闭了吗。”颐轩冷不丁冒出一句。 弑天点点头,道:“正可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柳默先前听得出神,没注意到颐轩,此时见她气色稍缓,问道:“你好点了吧?仙界自封是怎么回事?” 颐轩似乎不愿多说,插了那句之后便即闭目养神。 弑天见状解释道:“二十年前,修真界发生了一桩悬案,三清派的‘东华真君’率领众多仙家高手围剿作恶多年的淫魔雳啸,在‘太虚派’地界发生大战,数十名仙家高手神秘失踪,仙界从那以后宣告自我封闭。灭天加入的组织,就是在仙界自封之后诞生的,我一直怀疑他们与此事有关。” 第四十九节 正邪之分 “又是淫魔雳啸。” 柳默听他提及“雳啸”,不禁又是好奇又是疑惑。据冥月所说,那“日月梭”就是雳啸之物,却怎么会在师尊圣林手中?若真如弑天所说,自己的那些法宝恐怕都是属于这些失踪高人的。 “小兄弟,你也知道雳啸?”弑天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一个筑基期的后辈小子,连仙界自封都不知道,应该没理由知道二十年前的前辈高人。 柳默道:“我也是听朋友说的,至于那雳啸的事迹,我并不了解。”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弑天暗暗苦笑,雳啸是魔修的耻辱,当年不光修仙者追杀他,就连许多魔修也对他恨之入骨。 弑天试着转移话题:“小兄弟,我也是正道眼中的大魔头,你不怕么?” 柳默想了想,道:“道不分仙魔,被魔所害的未必就是好人,被仙所杀的未必就是恶徒,立场不同,观念不同……嗯,我觉得造福众生则为正,无度戕害才是邪魔。”他这几句话辞意十分诚恳,没有半分做作,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弑天一愣,万万想不到柳默竟然能有这般见解,哪知他自幼远离尘世,未经沧桑纷争,再由圣林传道四年,这正邪之分,远比很多“前辈”看得透彻。 弑天哈哈大笑:“好!好一个道不分仙魔!小兄弟,我弑天交你这个朋友了。只是你这番见解,还是少对仙家提起为妙。” 柳默不以为然,闻言笑道:“我到希望仙魔之间能释愆解仇,大家整日打个你死我活,岂不害了许多无辜生灵?” 他这几句话原也没有十分奇特之处,可弑天听在耳中却觉异常受用,尤其是最后那句,此时此刻竟让他对自己的“真魔道”有了不同以往的见解,心中忽的泛起一丝明悟,突破的大门已向他敞开。 “此子刚刚踏入修真,怎能有这般心境?难道是天之所授,地之为师不成!”弑天不由得惊诧万分。过了会儿,随手掏出一枚黑色令牌交给柳默。 “这是我教的‘尊者令’,用它可随时联系我。小兄弟,我还有事在身,今日之情他日定当有所回报。”他惦念着灭天生死,终想一探究竟。 柳默接过尊者令,从坤元带中取出半月形战刃,还给弑天,由衷地道:“弑天大哥,你有伤在身,自己多加小心。”他对弑天的印象极好,从这位高人身上感觉不到分毫“魔气”,到像是修炼多年的有道仙师;既然人家有意结交,自己也不能太过矜持,是以改口称呼他为“大哥”。 颐轩好像有些不耐烦,睁开眼睛又插了一句:“你们两个絮絮叨叨,有完没完。” 弑天手握战刃,气色顿时又好几分,起身笑道:“这位姑娘受伤不清,可惜我帮不上忙。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来此,想来也不是我该问的,咱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言罢,化为一道流光,瞬间便没了踪影。 颐轩伤的很重,每隔数个时辰就会吐次血,柳默试探着运功为她疗伤,不想竟颇有灵效。到了第三日,颐轩示意可以走了。 “你身体还没好,多恢复几日再说吧。”柳默依旧有些担心。 颐轩道:“时间不多了,这里并不安全,我们不能逗留太久。” 柳默想起灭天,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颐轩说的没错,若是被那些修真者找到这儿,那可就糟了。 谁知刚刚飞起,就听颐轩道:“糟了,快回去。” 柳默一阵晕眩,自己只是随便想了一下,不会真的来了吧…… 一落地,颐轩就开始忙碌起来。柳默看着她拿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小旗,东跑西颠,就猜到她又在布阵了。这是他第二次见颐轩布阵,规模比上回的“八卦图阵”不知大了多少倍。 柳默见她辛苦,关心道:“颐轩妹子,你布置个隐身阵法不是省很多力气?” “这些人不能留,否则我们接下来将寸步难行。” “去把他们引过来,千万不要受伤。”当最后一面小旗入土后,颐轩靠在树下大口的喘息着。 柳默心中诧异,这冰人儿终于肯关心自己了? 半空中,十多名修真者一面疾行,一面仔细地探寻着大地。 一个黄袍老者说道:“堂主,就剩这片区域了,若是再没那女娃的踪迹,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就算完成了?”却是先前发现灭天的那群人。 金堂主听而不闻,好似自语:“真有意思,他们能藏到哪儿?”这次教内出动了上千名高手,全面对极北荒原展开搜索,可三天来,各方都没发现目标的踪影,倒是这里的妖兽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一旁的彩衫青年阴阳怪气地道:“不会已经走远了吧,或许他们早就出了极北荒原?”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这件奇功非我等莫属。”金堂主唇角绽出一丝笑容,抬手指向东北方。 据可靠消息证实,跟目标在一起的小子只有筑基期的修为…… 不久,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只见他一身朴素蓝衫,俊逸脱俗,御剑立在当空,然而却探查不到目标在哪。 待他们飞到近前,柳默运功大笑:“尔等褦襶子,本大侠在此恭候多时啦。” 金堂主尽管已经知道这个筑基期的小子会飞,还是忍不住问道:“筑基期就能飞,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默笑道:“这本事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先前那名彩衫青年戟指喝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那女娃在哪儿?”修真到了一定境界便能大幅度美化自己的容貌,但自身展现出来的气质魅力,却是万难改变。 柳默见这人长发过腰,俗气泛滥,俏秀得如同女人,当即不屑道:“就你这副阴阳失调的样儿,也配跟我说话?” 彩衫青年大为震怒,他生平最恨别人取笑自己的品味,祭出花篮儿——法宝,朝柳默砸去。 “小贼,我要撕碎了你!”彩衫青年嗲声大吼,那尖锐的嗓音落在旁人耳中,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花季少女在撒娇。 第五十节 上古奇阵 柳默调头就窜,仍不忘出言调侃:“说不过就撒泼,简直绝了!” 彩衫青年怒气更甚,花篮儿中不断撒出大片花瓣射向柳默,一时间,空中奇花乱舞,亮闪闪的,煞是好看。 “不要伤害他,捉活的,等找到那女娃再杀他不迟。”金堂主领着众人追了上去。 彩衫青年一阵泄气,漫天花瓣四散飘摇,逐渐暗淡,随着主人撤去真元功力而慢慢消逝。 “刚刚那么多小旗,怎么全没了?”柳默冲进树林,焦急地四处乱瞅。 这时,颐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愣什么,快进来。”接着红光一闪,为他指明了方向。 柳默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下大喜,暗忖原来她藏在阵中,难怪敌人找不到她。 后面那些人一入林子就发觉上当了,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全部掉在地上。 “咦,怎么回事?”彩衫青年疑惑不解,他骇然发觉,那苦练千百年的修为功力竟然沉寂若死,庞大的意念消失无踪,自己由一个能呼风唤雨的“大仙”瞬间化为了凡人。 金堂主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突然大惊失色:“八荒锁元大阵!” 其他人一听“八荒锁元”四字,有的一脸茫然不知所谓,有的却是脸色剧变! 此阵曾经流传于上古时期,传说中源自天道门,万年前就已失传,当世仅存有关它的一些记载。如今的人只知其特性,却无人会布置。 颐轩的声音再次在柳默耳边响起:“放心,他们现在只能发挥出筑基期的功力,快收拾他们,切记破其三田。” “三田”柳默知道,即上、中、下三丹田,乃人体的三处要害穴位,三田一线,属修炼之本。上丹田位于两眉之间的“印堂穴”,中丹田位于胸口两乳间的“膻中穴”,下丹田位于脐下三寸的“关元”四穴。 虽然不知颐轩是何用意,但柳默决定照做。 “原来她叮嘱我不要受伤,是为了让我当苦力……”柳默暗叹,亏得他先前还感动了一把,不过话说回来,以自己筑基即将练至大圆满的境界,在这些人面前绝对是神一般的存在! “哇哈哈哈……本大侠要撕碎了你们。”柳默大笑着冲了回去,第一个目标就是彩衫青年。后者大骇,用花篮护在身前,无奈法力被压制,辛苦祭炼的法宝威力发挥不出,鼓捣了半天就弄出来一片花瓣,浑身上下自是漏洞百出。 柳默一式“破”字诀,轻轻松松绕过花篮的防御,洞穿了他的膻中穴,接着又是一记“截”字诀,彩衫青年被整齐地劈为两半。与其挨个破除三田,倒不如这样来的利落。 大多数修真者还没适应目前的状态,唯独金堂主发挥良好,全力催动法宝防御,缩到人群中间。 以这些人目前的实力,比普通习武者也强不了多少,而且他们的武学修为也实在太差了些,哪里看的明白柳默那神秘莫测的身法和玄奥的剑招?双方的功力更是天差地远。 比如有两位师兄弟还想来个什么“双剑合璧”,剑招刚递出一半就被青锋剑刺穿了眉心,哥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下被打回原形,他们连基础的法术都使不出来,更别说驾驭元神逃窜,也只有法宝能作为依仗。因此剩余的修真者,便将防御和反击全部寄托于随身携带的宝物,再也不敢以身犯险。 他们不能飞,柳默却能,配合绝妙的九宫步法,威力大减的攻击类法宝根本不能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全部成了花瓶。只是有些防御法宝甚为难缠,就像那黄袍老者的黑色大幡,将他护得滴水不露,青锋剑根本破不掉。 不多时,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前辈高人”们就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人个个都有强大的防御法宝护身,其中以金堂主的金色大钟为最,难怪他能成为堂主了。 “你们有厉害的宝贝,我就没有了?”柳默争胜心起,圣林给他的那些法宝,件件都比这些人手中的强。 柳默收回青锋剑,取出“绝尘”,仙剑出鞘,一团白雾跟着喷出,似真似幻绝尘隔物。 金堂主瞳孔骤缩,惊道:“九绝至宝绝尘剑!怎么会……怎么可能!”此宝是仙界之物,乃十二都天有数的异宝之一,千百年前就已名满修真界,眼下出现在柳默手中,不由得他不惊。 几人都看呆了眼,先前得到的消息中,可没提及这青年有如此宝贝…… “你到有些见识,不知是你的金钟强硬,还是我的宝剑锋利。”柳默哈哈大笑。 白雾瞬间大放,周围的一切都跟着虚幻起来,“铛!”的一声,绝尘剑斩在金钟上,后者立时出现一道裂痕。金堂主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他以本命元神祭炼金钟,宝贝受损与他自身受伤无异。 就在其他人愣神的功夫,柳默缠上金堂主连续数剑劈出,每下都是蛮力尽出,不使技巧,顿时“铛!铛!”之声不断,连成一片刺耳的爆鸣。 金钟那堪如此摧残,逐渐被砍的支离破碎,金堂主躲又躲不开,挡也挡不住,不甘地吐血而亡,下一瞬又被劈成两半。 余人见柳默如此“残忍”,竟连尸身都不放过,心中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湮灭了,一个个争相逃命,只是这“八荒锁元大阵”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柳默自小习武,深知“心理打击远超生理破坏”的重要理念,此番得手,便开始逐个追杀,登时省了不少劲。那些人先前聚在一起,尚有周旋之力,此时分散开来,只能任由他宰割。 当黄袍老者的黑幡被绝尘剑绞碎时,战斗也接近了尾声,柳默用仙剑指着他的咽喉,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黄袍老者只求这煞神能饶过自己性命,哪还有心思分析当前局势,忙不迭道:“来了一千多人,全是达到‘逆天境’的好手,分布在极北荒原各处。” 柳默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千多名修真者……即便都能引到这“八荒锁元大阵”中,自己也杀不过来,再说谁能保证里面没有能破除此阵的高手? “你们到底图的什么?”柳默又问: 黄袍老者道:“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活捉那女娃儿,不让她回到无忧岛。” 柳默奇道:“无忧岛?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命令是教主他老人家下的,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小人修行七百年,从来没听说过‘无忧岛’这个地方。”黄袍老者为了活命,真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默将仙剑前送半寸,问道:“当真?” 黄袍老者尖声叫道:“大仙饶命!小人就知道这么多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万万没有与大仙作对的心思!” 柳默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剑气激出,黄袍老者亦步了其他人后尘。开玩笑,若将这家伙放出阵去,恐怕一时三刻就要了自己和颐轩的小命。 阵法散去,颐轩跪坐在地,五颜六色的小旗都回到了她手中。 柳默见她神色不振,猜到那“八荒锁元大阵”对她的消耗必然极大,连忙将自己的太玄真气送入她体内。 一炷香过后,颐轩缓缓出了口气。 “我没事,咱们走吧。” 第五十一节 因果循环 太玄龙湫。 一名蓝发碧眼的男子正在水潭上与一名美貌少女对练。不用说,少女自然是白蓉蓉,而那长相怪异的男子就是董宏越了。只见他轻飘飘地在水面上滑行,追逐着白蓉蓉,既灵活又迅捷。 白蓉蓉笑靥如花,以九宫步法轻松应对,两人身形交错时,还不忘以木剑敲打他几下。白虎则伏在潭边闭目养神,对眼前的一幕丝毫不感兴趣。 圣林将“阴阳五行大法”的口诀传给董宏越后,就飘然离去了,太玄龙湫自然成了他们三个的天下。 话说这董宏越根骨奇佳,资质极好,短短数日就学会了吐纳练气的法门,掌握了“阴阳五行大法”的修炼要点。 随着他脱去那身“盔甲”,白虎竟从他身上嗅到了妖族的气息,而他那神奇的身法,据说是天生就会的;这人长相奇特,与自己曾经见过的人类有很大区别,整日戴个长腿儿的“头箍”,语言生硬,口无遮拦,屁话连篇,深得白虎厌恶,只不过碍于他是白蓉蓉的玩伴,才睁只眼闭只眼。 白蓉蓉玩累了,木剑忽的探出将董宏越挑起,旋即在他背后一拍,将他打上岸边,自己跟着飞身落在白虎身旁。 “我说小美女,你这暴力倾向可得改改,否则没人爱的。”董宏越揉着屁股抱怨着,刚刚他被白蓉蓉真气所制,屁股先着了地,可谁知那地面上竟有一块尖尖的石头…… 白虎道:“小白够仁慈了,换了我一定让你脸先着地。”若不是他那身“盔甲”太过霸道,白虎恐怕早就这么做了。 董宏越目光斜睨,心不在焉地瞅着它,将有恃无恐的神态发挥地淋漓尽致。 “大猫儿,不用你嚣张,总有一天我得给你背上装个鞍子。” 白虎大怒,嚯地立起,吼啸着:“你到试试看!”作为神兽后裔,它可是宁死不屈的。 董宏越心说不就打架么,还怕了你不成,立马摸向胸前,然而入手却空空如也…… “诶,我的空间盒哪去了!”董宏越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 白蓉蓉正摆弄着一个方形盒子——董宏越的盔甲、武器都是装在这里的。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这东西白蓉蓉垂涎已久,总想把玩一会儿,可董宏越却珍之若宝,不肯给自己看,所以刚刚与他打闹时,便顺手牵羊从他胸前摘了过来。董宏越一时大意,又被白蓉蓉得了手,在他那个世界有谁会这样做的?不由得惊惧焦急,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董宏越瞄了眼即将发飙的白虎,对白蓉蓉嬉皮笑脸道:“小美女,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快快还我,哥哥给你买糖吃。” 白蓉蓉可不知道“糖”是什么,再说她原本对吃也不感兴趣,因此并没有照做的意思。 董宏越见大事不妙,慢慢开始后退,他这一退不要紧,反而激起了白虎的兽性,只见它嗖地一下跃起,咆哮着扑了上去。 董宏越刚刚转身,便被蹿上来的白虎摁倒在地。 粗重的虎息喷来,董宏越觉得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强烈的恐惧感陡然而生,惶然叫道:“妈呀!我投降!我投降了可以不?虎爷饶命,大王饶命,小的该死啊,小的知错了,小的不敢啦……” 前些日子董宏越欺负白虎,白蓉蓉心疼不已,此刻情形反了过来,她不禁也大为解气,跃到白虎背上,指着董宏越笑道:“小虎,咬他!” 白虎果真张口就咬。 “您老虎口之下留仁慈,就放小的一马吧……哎呦喂!别吃我,小的是吃辐射物质长大的,有毒啊!”董宏越连声哀告。 在这个世界,“辐射”一词儿尚未诞生,谁知道“辐射物质”是个什么东西?白虎哪肯理会,照咬不误。 顿时,娇笑声、咆哮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在太玄龙湫上空飘荡…… 极北荒原某地,一只巨大的虫子正呼啸着跟一群修真者恶斗。 这妖虫肉乎乎的,长约百丈,呈沙黄色,浑身上下没有一条腿,整个头部就是一张花蕾般的大嘴,撑开时犹如鲜花怒放,里面肉刺丛生,令人望而生畏。 那些修真者的法术、法宝打在它身上如同搔痒,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妖虫不时口吐闪电,被击中者非死即伤。 一人刚刚躲开它放出的闪电,就被吞进腹中,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看着被妖虫缠住的二十多名修真者,柳默由衷惊叹道:“这家伙太强大了!幸好它看不上咱俩。” 刚刚他们被搜寻的敌人发现,便按照颐轩的指示,逃到了这只怪物的栖息地,才发生了现在这一幕。 颐轩道:“这条沙虫目前还处于成长期,等它修炼到十二阶,生出翅膀以后才厉害。” 十天来,他俩被各种各样的修真者追杀,幸好颐轩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是将他们引到妖兽领地,就是事先画图布阵,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柳默这些天来见识了不少强大的妖兽,也见识了更多鬼神莫测的阵法,有能让人迷失其中的,有能让人自相残杀的……在惊心动魄的旅程中,柳默对颐轩简直钦服到了极点,她就像一个谜,让人看不透,认不清。 稍作休息,两人再次踏上行程。 “颐轩妹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追杀你?”柳默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何那么多的“前辈高人”纠缠着他俩不放,若只是因为遵照什么“教主”的命令,那这“教主”又图的什么? 颐轩道:“这还不都拜您所赐。”若不是台城河谷被幻境所占,她早就完成历练,回到北缘了。 柳默听得不明不白,奇道:“这怎么又跟我扯上关系了?”转念一想,她说的也对,如果自己道法高深,早就摆脱这些人,到达目的地了。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无话。 过了会儿,颐轩主动开口道:“台城幻境是被一件宝物收走的,我无法看清它的样子,也没听说过世间有这样的宝物。我是北冥无忧岛的传人,这些人都是来阻止我完成历练的。” 第五十二节 无忧门人(上篇 )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跟我说呢。”柳默冲颐轩笑了笑,这冰坨般的丫头终于肯将实情告诉自己了么?心中仔细思量她的话:“宝物……什么样的宝物能将幻境收走……台城的人和物究竟是法力所化,还是真实存在过的?北冥……她果真是无忧岛的传人……” 他脑海中各种念头搅在一起,半天都理不出头绪,良久才道:“你知道我柳府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颐轩道:“我只能看到在你身上发生的事。” 虽然异常失望,但柳默没有再问,他确信颐轩不会骗他,看来一切真相只能等待日后再去揭晓了。 颐轩继续说着:“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咱们马上就要离开极北荒原,等下来的人很厉害,我应付不了。而且我只有五日的时光了,剩下的时间必须全力赶路,耽误不得。你自己选择是现在离去,还是送我去北缘。” 听到“只有五日的时光”这几个字时,柳默心想:“难怪她不顾伤势急着赶路,原来她的考验是有时限的。”旋即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即便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会把你安全的送到地方。”以他的性格,忘义求生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 “接下来的路凶险万分,你不怕死么?” “死确实很可怕,但如果连人格都没了,那还不如死掉的好。”柳默爽朗地笑笑。 他答应过父亲,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跟随圣林修行后,他更曾暗下决心:无愧于人,无愧于己。 颐轩默然不语,柳默才不信仅凭自己几句话就能让她感动,这丫头多半又在动什么鬼点子吧。 出了极北荒原,入眼尽是冻土石山,处处生机断绝,气温低得骇人,然而灵气却异常充沛,恐怕也只有那些喜寒的天材地宝,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 太玄真气自然地附在主人皮肤表面,将袭来的寒气阻挡在外。 “北缘派真会选地方,咋的找了这么个凄凉之处。”柳默觉得,修真门派都应该坐落于生机盎然,丰华秀丽之地,那样才方便吸纳人才,制药炼器。 “万事无绝对,存在即有它的道理。”颐轩的语气不容置疑。 柳默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他记得圣林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如今那北缘派就算是个佐证吧。 …… 一座高山上,百多名修真者正聚集在一起,各自叙话。 其中一人抱怨道:“我宁愿去闯幽冥地府,也不愿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他号称“火冠道人”,本命宝物是千年火属莲华,最怕的就是极北苦寒之地和鬼域地府。 跟他并肩而立的青年讪笑道:“火堂主又在惺惺作态了,真让你去幽冥地府,你反倒不愿意喽。”这火冠老儿动不动就拿幽冥地府说事,好像多有本事一样,让他们这些人极为不爽,此时心中有气,便忍不住要激他一激。 原来火冠道人早年追杀一名厉鬼,结果误入幽冥鬼界,差点丢了性命,但自从有了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他就总将鬼界放在嘴边,好显示自己高人一等。 “干勾鱼,你少在一旁说风凉话!惹急了道爷,就让你变成烤鱼!”这火冠道人的性子真如他的道号一样,别管多大点事,只要稍微有些不顺心,便能“怒火冲冠”。 先前说话之人姓干,所用法宝是枚紫金鱼符,跟他熟识的人都称其为“干勾鱼”,他虽不喜严寒却也不惧,听他出言调侃自己,火冠道人顿时大为恼怒,浑身雾气腾腾,也不知是寒气还是火气。 干勾鱼压根就没将他瞧在眼内,闻言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还想跟我比划比划不成?” 见火冠道人真要“发火”,另一人道:“两位堂主请息怒,大家都是奉命而来,还是齐心合力为好。” 此人名叫周奇,也是名堂主,数日前他接到同伴传来的求救信息,便带着属下赶了过去。可到达目的地时,却发现求救的人全死了。他仔细地检查了那些人的死因,却意外的发现他们是相互拼斗而亡,而领头的堂主竟然是自杀! 他不知是颐轩阵法所为,心中不由对这极北之地产生了恐惧感,是以见两人情况不对,就连忙出言调解。 而那干堂主原非易怒之人,两日前他和属下中了圈套,被柳默骗进“迷踪阵”,在里面转了整整一天才得以脱身,火冠道人得知后对他好一顿嘲笑,加上干堂主本身就不待见他,因此抓到话柄便赶紧还以颜色。 就在这时,三名堂主的通讯法宝同时传来一道信息:目标已现,速速合围。 周奇道:“两位堂主,咱们走吧,这次万不能让她逃了去。”此次共有数百人参与合围,连长老都来了,若再让那小女孩儿逃掉,自己这些人可真无脸回去了。 众人正要动身,背后却突然传来数声娇笑。 “你们想走可不太容易呢。” 众人受惊,纷纷亮出法宝转过身去,却见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手持水蓝色宝剑,脚踏淡黄色梭舟的美貌女子,此刻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火冠道人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对着她戟指喝道:“冥月!你一路跟来,伤了我们二百多人,究竟想做什么!”若不是忌惮她所持宝物,火冠道人恐怕早就冲上去了。 冥月笑道:“火冠老头儿,这么多年了,你那臭脾气还是没变。” 那干堂主有数名弟子都伤在冥月手中,浑身经脉均被她阴毒的魔功侵蚀得不像样子,虽然未死,可若没灵丹妙药救治,修真道路也就走到头了,心中对冥月已然恨极,当下阴沉着脸道:“火冠老道的火气是大,冥月仙子就做做好事,帮他老人家泄泄火吧。” 他这句话无疑捅破了天,了解那“女魔头”作风的人无不对他怒目而视。 果然,冥月的笑声逐渐变冷,青白二色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五十三节 无忧门人(下篇 ) “看来不经此劫……我的历练是无法完成了。”颐轩伏在柳默背上缓缓说道。后方,一大群各色光团紧追不舍,不停地朝他们发起攻击。 柳默觉得,自己多数时候只不过是个代步工具而已,打又不能打,还什么都不懂,常常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撵着屁股打,只能依赖颐轩主导全局。就像此刻,若不是有她那件暗黄色的棱形宝物护着,后面的百余名修真者早就给他轰成齑粉了。 随着赶来的修真者越来越多,颐轩明显有些支持不住,她的身体始终没有复原,时常布阵对她的消耗又是极大,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那些追兵一早便在附近等候,似乎对颐轩的意图非常清楚。此处没有妖兽可以利用,赶去北缘又是迫在眉睫…… 柳默已经竭尽全力在飞,为了提升速度,他将青锋剑换成了“绝尘”,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摆脱后方的追兵。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真该用其他宝物去换颐轩,哪怕是十件二十件,也不该将“日月梭”给出去。 他曾想过利用坤元带内的宝物拖延敌人,最好能迫得他们自相残杀,可仔细一想,这法子无异于饮鸩止渴,先不说那千多名教众目前只出现了一成,只要其中有一人不为异宝所动,他和颐轩就摆脱不了后面的追兵,届时弄巧成拙,最终结果只能是引来敌人更为狂热的追杀和围剿。 面对那接连不断的攻击,颐轩终于吐出一口鲜血。“我……我快坚持不住了……快……快……”话没说完,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柳默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被这么多高手同时盯上,念着颐轩的伤势,一时间心乱如麻。 突然,金光由天而降,将二人罩在其中, 柳默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撞在光璧上,颐轩的棱形法宝光芒大盛,将反震的金光尽数挡下。 “果真是神物,连我的‘无量金钵’都奈何不得。”说话的是名身着暗灰色袈裟的中年僧人,罩住柳默二人的金光,正是由他手中的金钵发出的。 柳默听他这么说,就知其不是善类,忙以绝尘剑运起“破”字诀刺在光壁上,一圈金色波纹扩散开来,光壁丝毫无损。 “你们功力差的太多,没用的……咱们下去……我……我有话对你说。”颐轩语声微弱。 二百余名修真者围在金光之外,将八方退路尽数封锁。 中年僧人笑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撤掉法宝,本座饶你们不死。” 柳默置若罔闻,带着颐轩落下,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擦着她嘴角的鲜血。 颐轩取出霞光四射的五面体锥子,道:“这宝贝……可……可以破金光……等下我以残存功力……困住他们……你逃吧。” 柳默心如刀割,不断地将太玄真气注入她体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颐轩伸手指向那件护着自己二人的棱形宝物,道:“这是‘混元乾坤罩’……你也拿去吧……我教你……使用之法……可惜……那……那人……”说到这唇角溢血,忍不住一阵咳嗽。 柳默苦楚难当,柔声道:“你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颐轩见他不肯离去,微微摇了摇头。 “技艺未成……不要强出头……害人……害己。” 柳默听到“害人害己”四字时,联想起近日来的经历,一下明白了她当日之所以被人捉住,恐怕是想利用冥月带她回来,自己胡搞瞎搅,竟然害了她……霎时有了自刎谢罪的冲动,可转念一想,错已铸成,死有何用!得想办法补救才是…… 他俩的说话声被混元乾坤罩的灰芒阻着,外面的修真者根本不知他俩在叨咕什么。 中年僧人似乎并不着急动手,淡笑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么,本座的耐心是有限的。”杀了那小子到不打紧,但教主指明要见这女孩儿,己方死伤了那么多教众都未能将其活捉,眼下之事自己若处理不好,这长老就做不长了。 佛宗进入逆天境后,分空相、寂灭、涅槃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分前、中、后三期。中年僧人本为佛宗涅槃中期的高手,法号“苦静”,数年前无意中被邪念迷惑,之后当上这个长老,犯了不少严律,功力非但未涨,反而还有倒退的迹象,可是他自己却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就在柳默不知所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坚持片刻。” 柳默一怔,下意识地扫了眼四周,一时间忧喜交集,猜到等下会有高人相助,但是颐轩重伤不支,仅凭自己怎么坚持?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涌现,虽然未必可行,但试试总比等死强。 柳默看了眼神志不清的颐轩,扶着她躺在地上,自己离开“混元乾坤罩”的保护,来到光壁前,扬声道:“众位前辈,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这样做,但归根究底无非就是‘利’之一字,在下愿以自己为交换,请求你们放过这位姑娘。” 苦静笑道:“你与死人无异,也配谈条件?”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毙了这小子,忽然见他乒乒乓乓弄出一大堆法宝,个个都是稀世珍品,即便以他的定力也不禁呆住了。 下一刻,苦静心中大呼可惜,只因这些宝物没有一件是佛宗的。 有不少修真者情不自禁地冲了上去,却均被金光挡在外面,有些人甚至状若癫狂,竟施展法术宝物意图破开金光,可结果却如蚂蚁撼树,丝毫没有效果,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地面上的异宝,恨不得要将它们吃掉一般。 迎着周围贪婪的目光,柳默哂笑道:“晚辈知道一处隐秘所在,里面异宝如山,只要放了这位姑娘,我就领各位前去。” 他希望这些人的目标能转向自己,等那位神秘高人赶到,纵使自己已被带走,颐轩也会安然无恙。届时自己只需将他们领到太玄山去,即便圣林不出面,那些妖兽也能将这些人收拾了。 据白虎说,十二阶的妖兽在那里并不稀罕,只要能令颐轩安然脱险,至于自己是死是活,也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了…… 第五十四节 亦正亦邪 苦静似乎动心了,问道:“本座怎知你不是出言诓骗?” 柳默故弄玄虚,左手拿起一柄拂尘,右手拎起屠魔刀,反问:“你们可知这些是何物?”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苦静明显不是这么想的,老实答道:“太乙拂尘是‘东华真君’之物,屠魔宝刀原为‘屠魔道人’所有。” 柳默想起“东华真君”率领正道修士围杀雳啸的事,心下已有了定计。 “前辈果然有见识。二十年前,三清派的东华真君联合众多仙家高手,围剿作恶多年的淫魔雳啸,在太虚派地界发生大战,后来这些人全军覆没,众多宝物均被藏在一个秘密之地。”反正那是一桩悬案,自己有如此多的宝物为证,也不怕这些人怀疑。 苦静若有所思,过了半晌,问道:“藏宝之处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默已经打算胡诌到底了,答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家师也参与了那场战役,他老人家当年受伤极重,仙去时将藏宝之处告诉了晚辈。”他知道这么说对圣林大为不敬,当下也只能暗暗祈祷:“师父,您老人家是世外高人,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吧。” 尽管圣林已与他划清界限,柳默嘴上不说,但心中仍旧当他为师父。 苦静心中疑惑,可又想不明白可疑之处到底在哪,思前想后始终摸不着要领,眼前琳琅满目的宝贝,更令他不得不信。 “既然你有储存法宝,怎么不把那里的宝贝全带上?”苦静依旧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道。 柳默做出无奈的表情,笑道:“那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怎么用得了?还是留些给有缘人吧。” 苦静听到“有缘人”三字时,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激动,恨不得立刻照柳默说的做,可看看颐轩又觉不妥。“这女孩儿是教主要的人,万万放不得,眼前这小子也杀不得……”一时犹豫不决,好生为难。 “秃驴,你磨蹭什么呢?” 一个白袍青年突然出现在苦静身边。 方才那女魔头冥月大开杀戒,属下应付不来向他俩求救,于是苦静前来捉拿颐轩,他则赶去救援。 …… 不久之前。 “都是干勾鱼这蠢蛋惹的祸!他自己找死不算,还得拖上咱们!”火冠道人急怒交加,忿恨不平的同时又委屈到了极点。 干堂主一时动了嗔念,压制不住心中的怨气,加上己方人多势众,一不小心选错了泻怒对象,被冥月连人带宝劈成了飞灰。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就连周奇和火冠道人也没想到冥月如此强横。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她这“女魔头”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仅片刻的功夫,就有二十多名修真者丧命在冥月剑下,而己方这么多人连那日月梭的防御都破不掉,只能任由她宰杀。 冥月杀了干堂主后,手中宝剑就恢复成了水蓝色,此剑杀气太盛,她目前还不能完全驾驭,若非有剑鞘镇压着,恐怕她早已被神剑所噬。即便如此,也完全压制了在场众人。 周奇对火冠传音道:“火兄勿急,我已传讯两位长老,只要咱们撑得片刻,这魔女必然败退。” 火冠道人接了冥月一剑,脸色涨得又红又紫,心中暗骂周奇“飞着”说话不腰疼,这女魔头因为干勾鱼一句话,便对自己格外“照顾”,出不了五、六招就得来这么一下,如此下去自己非得爆体而亡不可! 果然,五招刚过,冥月又是一道剑光劈来。 火冠道人暗骂:“臭娘们,有完没完!”他早就吃不消了,情急之中将旁边一名属下猛地拽到身前。“嘭”,那人炸成一蓬血雾。 火冠周围的部属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都赶忙闪到别处。 火冠道人在冥月的连番折磨下,精神已经有些失常,为了保命,哪里有人就往哪儿钻,那些修真者见他如此卑鄙,也顾不上攻击冥月了,个个躲得远远的,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冥月笑道:“火冠老儿,没想到你这么不讨人喜欢,我看你啊还是自裁算了,省的日后丢人现眼。” 火冠道人生怕她下一剑就给自己劈了,哪里还有心思还嘴,忙不迭地追着众人,只是他受伤不轻又乱了心智,忙乎半天谁也没能捉到。 白袍青年找到他们时,正见火冠道人赶着众人胡飞乱窜,冥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戏,不禁怒道:“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火冠道人见长老来了,忙窜到他身后,急切地道:“展长老救命,那女魔头要杀我。” 这白袍青年叫展慕白,是仙家高手。修仙者达到逆天境后,会有真仙和地仙两个选择。 真仙是以纯能量形态存在的仙灵之体,意念中没有情欲,只分正邪善恶,直到突破逆天境,达到入圣境时才会重新具有情感。选择真仙后会升入仙界,与天地同寿,在仙界的仙灵之气滋养下,修炼速度远超其他各界,这也是仙界高手最多的原因之一。真仙不受躯体的限制,只要一气尚存就能逐渐复原,分灵仙、玄仙、至仙三个阶段,每个阶段有前、中、后三个时期。 地仙以身体为基,具有七情六欲,无法直接升入仙界,需要被人接引。若肉身被毁,只能以元神侵占他人躯体,或者想办法重塑肉身,又或投入鬼道,再不行便是转世重修之局。地仙必须勤练不堕,否则懈怠的时间久了,便会达到寿元的极限,分玉清、上清、太清三个阶段,每个阶段有前、中、后三个时期。 展慕白就是太清中期的地仙。 真仙受仙界管制,无法任意下界,普通地仙也无法随意出入仙界,除非能达到太清后期,受封“天尊”称号后,才能被仙主认可,自由在仙界与凡人界之间往来。 仙、佛、魔三家虽分属不同的修真体系,却同样都是“逆天九境”。其中第三境与第四境之间是个分水岭,“逆天境”中多半修士都被卡在这里,驻足不前,只要突破便能跻身于高手之列,同时越往后越是困难重重,尤其能达到到第七境的修真者更是万里无一。 而这最后的三个境界,每突破一次都难比登天,先天资质和后天的辛劳、悟性、机缘缺一不可,根本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因此能修到第九境的修真者,都是天骄般的人物,名声威震九宫各界,被亿万修士所仰慕。 第五十五节 往事(上篇 ) 展慕白见向来嚣张的火冠道人如此窝囊,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巴掌将他扇飞,厉声喝道:“本教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火冠道人立时清醒,心中又羞又惧,低头不语。 冥月笑道:“恭迎长老大驾,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她只是想捣乱而已,并不是非杀人不可,如今高手已至,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展慕白冷笑道:“绝情仙子,少跟我假惺惺的,你多次与本教作对,若非看在令师的份上,教主早就下令追杀你了。” 谁知刚刚还笑嘻嘻的冥月,听完这句话后却勃然大怒。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老混蛋!若不是他,焉能有今日的我!” 展慕白听得一愣,不明所以道:“若没你师父,自然不会有如今的你……” 话还没说完,冥月已经一剑斩来。 展慕白不敢托大,挥出一把通体幽白的尺子,与水蓝色宝剑绞在一起。“轰”,二人同时飞退。 冥月冷笑道:“太阴尺好大的名气,却也不过尔耳。” 展慕白气血翻涌,对方的这把神剑他当然认得,乃是南沂山无极魔尊的“诛仙剑”。 此物是太古异宝之一,传说其本体是由开天辟地时产生的杀戮之气所化,一直游荡在天地之间。后被仙界之主所得,历时千年炼成至宝,得名“诛神”。仙主用它破开九天虚空,开辟了无边仙界,神剑之名响彻天地。 为了成就仙主的一方霸业,此剑染尽各方生灵之血,杀气愈盛,无物可盛,直搅得仙界不得安宁。仙主不忍毁之,弃于无尽之海,又以无上仙法镇压,惊世神剑从此堙没。 剑魂大怒,发誓不再为仙修所用,并因此更名为“诛仙”。 千年前,无极魔尊游历南海,受神剑指引,破除仙阵放它脱身。剑魂感他恩德,自愿将大半杀气融进二十八枚玄黄七星符中,化为诛仙剑阵。又教魔尊用水玉结晶锻炼成鞘,容纳剑体,如此一番下来,终可为他所用。 无极魔尊虽属魔道散人,却是仙性佛心,常年潜修从不滥杀无辜,虽得到诛仙剑阵,也只是将它安置在南沂山,未曾入世。 百年前,仙魔妖三界大战结束后,其弟子冥月持此剑纵横修真界,这段秘史才慢慢浮出水面。 展慕白皱眉道:“绝情仙子,你当真要跟我分个高下?”他成名千年,从来没正经怕过谁,冥月只有魔魂后期的修为,实力与自己相比可以说天差地远,能将他震退,只能说明那诛仙剑太过霸道,自己不得不小心对待。 “都说展掌门的‘玄阴大法’变幻莫测,难敌,本仙子正想见识一下。” 展慕白听她称呼自己“掌门”,忆起往事,心中大为痛楚,阴沉着脸道:“也罢,本人就来领教领教仙子的‘无极魔功’。” 他二人同时动手,冥月剑不出鞘,全力催动魔功与展慕白的太阴尺斗在一起,霎时间阴风起魔云涌,电闪雷鸣,半空中一片昏暗,剑尺每次碰撞都会掀起大股气浪,轰鸣阵阵,威势丝毫不在弑天与灭天相斗的场面之下。 玄阴大法和无极魔功各擅胜场,前者结凝灰暗,至阴至寒;后者蚀骨化物,暗藏吞噬之力。两人直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展慕白绝招内敛,不愿与她以死相拼,冥月意图只在拖延,又何尝不是如此?数十回合过后,二人都对敌人的手段有了些许了解,不禁暗赞对方了得。 “冥月,你苦心纠缠,不就为了让那女孩儿逃脱么?此时她多半已经被俘,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冥月不屑道:“就凭你那些饭桶手下,未必奈何得了她吧?”她一路跟来,将颐轩的种种手段都看在眼内,惊诧之外不免对这小女孩儿由衷佩服。 展慕白一听,心想:“难怪她如此纠缠不休,原来是以为就来了我一人,这魔女也太小看我教的实力了……”旋即笑道:“本教像展某这样的人可不少呢。” 此话一出,冥月果真不再进攻. “既然如此,本仙子罢手便是。” 展慕白没想到她居然会因自己一句话而妥协,微笑道:“知时务,懂进退,无极座下弟子果真个个不凡。” 冥月踩上日月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展掌门,你这么爱说混话,就不怕有人割了你的舌头?” 展慕白神色淡然:“或许有人能取展某性命,但绝对没人能折辱展某。绝情仙子,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看不出,你还傲的很呢。本仙子这就走了,恕不奉陪。”冥月踏梭而去。 展慕白望着黄影消失的方向,浅浅思潮涌上心头。 几曾何时,自己也如她这般潇洒无束,快意修行,而现如今…… 那逝去的,真有必要追着不放么? 不!为了它,便是赔上两千年的道行也在所不惜! 展慕白收拢思绪,冲周奇等人吩咐道:“我先走一步,你们速速跟来。”后者齐声称“是”。 …… 苦静见展慕白赶来,连忙道:“这小子杀不得。”匆匆将宝藏的事说了出来。 柳默摸不清来者心态,他目的已达,便将宝物尽数收回,这一下,几乎所有灼热而又贪婪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柳默觉得自己就像被饥饿的狮群围困的羔羊一般,面庞发烧,背脊生寒,两种完全不同的汗水冲出体表,藏在衣衫内,偏偏表情中却仍要装作泰然自若。 展慕白稍作思索,便传音苦静:“这还不简单,咱们假装放人,先将这小子带走,那女娃伤的不轻,恐难支持太久,只要拖下去必能将其活捉。就算事后被这小子发觉,那时我们再以女娃性命要挟,谅他也不敢不从。寻宝之事真真假假,我等无需太认真,既然大局已定,索性找些乐子也无妨。” 苦静一想也对,那小子不过是筑基期,根本顽抗不了,自己念经念糊涂了,还是这修仙的脑子反应快。当即收回金光,对颐轩道:“小娃娃你走吧,本座饶你了。”私下里却偷偷地传讯尚未赶来的教众,令他们进行阻截。 第五十六节 往事(下篇 ) 柳默见他眉宇间洋溢着乖戾之气,心想:“这老和尚性子直,一说谎就露馅儿了。”当下也不点破,如常笑道:“晚辈本事低微,却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还请众位前辈陪我一起,将这姑娘送到地方才是。” 其实他若知这些人不敢伤害颐轩,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跟他们谈条件。 “这个……这个……”苦静登时无言以对。 展慕二话不说,白抛出太阴尺打在混元乾坤罩上,颐轩身躯一震,彻底陷入昏迷。太阴尺反震而回,被展慕白握在手中,混元乾坤罩跟着盘旋一阵,悄然没入颐轩体内。 柳默见状大惊,怒道:“你们没完了么?如果她死了,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那地方在哪!”心中急躁不安:“片刻早过了吧,高手怎么还不来?” 展慕白也没想到这难缠之极的小姑娘会这么不经事,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吓唬吓唬柳默,见他又怒又急,心中暗喜:“他果然在意这女娃的生死。” “别急,她现在还死不了。不过你再啰嗦不休,那就难说了。”展慕白面带微笑,负手而立。 柳默看着他那成竹在胸的神气样,恚怒暗藏,恨声道:“容我想想。” 展慕白道:“也罢,就容你考虑片刻。” 柳默坐在颐轩身边,暗暗祷告:“高手啊高手,我实在顶不住了,您老快来吧。”虽然敌人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可却也没有放过颐轩的打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一会儿,周奇和火冠等人也赶了过来。 展慕白不耐烦了,催促道:“你想好了没有?我和秃驴在这儿,你就不用白费心机打什么歪主意了。” 柳默拖无可拖,看着越来越多的修真者,站起身来说道:“好,我带你们去。” 他此话一出,苦静立时抛出金钵向他罩了过去,一蓬金光洒下,柳默全身功力顿时被封,由金光引着迅速向钵盂飞去。 回头看了眼颐轩,柳默心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被人救下的。” 苦静心情大好,对着收进钵中的小人儿道:“那地方在哪?快说快说。” 柳默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金色的世界,周围全是透明的物质,摸上去犹如晶体,光线微微有些刺眼,听着苦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便答道:“往西南方向走。” 展慕白道:“秃驴,你带人先去,我随后就来。”苦静自是千肯万肯,一声令下,所有教众都跟他走了。这些修士一早就被柳默展示的异宝神兵勾得贪念高涨,如火如荼,现在长老既已下令,哪还会顾虑其他。 展慕白取出十八枚玉石,以九为数,两两配对摆出个丈许方圆的法阵,通过此阵可以直接到达他所在教派的总坛。展慕白挥出一束白光,将昏迷的颐轩托起朝阵中心飞去。 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一道无匹的青白色剑气和一团浩然紫气同时抢至,展慕白还没反应过来,法阵上空的颐轩已被那团紫气包住,劈向法阵的青白色剑气也被它挡下。 轰然巨响中,紫气巍然不动,展慕白已退到百丈之外。 “好个诛神!” 紫气收敛,颐轩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一道朦胧的人影飘在她旁边。除了一双清澈的眼眸外,整个人影都是模糊的,看不清容貌年岁,先前那句话正是他说的。 “早知冥王前辈会来,晚辈就不献丑了。”黄光至,冥月在半空中对那道虚影裣衽施礼。 展慕白怒道:“冥月,你怎的言而无信!” 冥月笑道:“本仙子的意思是不跟你纠缠,又没说不救这女孩儿,看你怪精明的,脑子怎么不转弯呢?再说,人又没在我这,你冲我急啥?” 展慕白不愿跟她做口舌之争,转过头来对虚影道:“冥王,你也要与本教作对不成?”话虽如此,可心中却暗暗吃惊,冥月驾驭日月梭来去无影,自己感觉不到她尚有情可原,可那虚影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此人自称“冥王”,无人知其真实身份和所属宗门。百年前,纵横修真界千年的“苍梧五老”,在老巢苍梧山被人打得神形俱灭,“冥王”之名才逐渐为人所知。 他杀人无数,不分正邪,凡有取死之道者只要被他盯上,绝对活不过三日。唯一的例外的就是淫魔雳啸,都说他仗着日月梭多次逃过冥王的追杀,即便如此也是日日心惊夜夜胆战,行事更加小心谨慎,自然也减少了许多恶迹。 “展慕白,你枉为一派掌门,怎能自甘堕落为虎作伥?”冥王语声沙哑,听着有些刺耳。 修真界曾经有一个鼎盛的仙家门派,名为“玄阴”。 此派传承数千年,为“玄**长”所创,所有功法教义均记载于《玄阴宝典》中,展慕白就是“玄阴派”的第三代掌门。 十多年前,他正值闭关苦修,忽有数名强敌来犯,屠戮百余名门下弟子。展慕白出关将其击败,追杀万里。正当他一路斩敌,意气风发时,却收到了弟子传来的求救信息。展慕白这才知道上当了,急忙折返,可当他赶回后,全派上下已经没有一个活口,《玄阴宝典》也不知所踪。 展慕白将自己视作师门的千古罪人,自忖难以重整玄阴派,又找不到行凶者,不由得性情大变,曾一度自暴自弃。就在他心灰意冷绝望欲死之际,受人所邀加入了现在身处的教派,当了一名长老。 “什么一派掌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下现在是圣教的长老,自然要对本教尽责。”展慕白一脸惨笑。 冥王道:“据老夫所知,魔教根本就没有什么长老。你们借‘圣教’之名犯下无数罪孽,此等行径与暗中灭你门派的那些奸人有何区别?” 展慕白脸色微变,沉声道:“我教的所作所为岂容外人妄加评论,圣教大义你们是理解不了的,魔教狂徒才真正玷污了‘圣教’二字!”说着掷出太阴尺砸向冥王,展慕白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颐轩旁边,伸手就朝她捉去。 第五十七节 冥王 冥王似乎早就猜到他会动手,左手甩出一道蓝光困住太阴尺,右手紫芒闪烁,一柄蓝紫相间的长戟突然出现,挥向瞬移而至的人影。 顿时,展慕白只觉四面八方的空间均被封锁,身子定在空中,以他的功力竟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长戟临身,“砰”地一下被抽到十丈之外。这时,蓝光消失,太阴尺又飞回他手中。 “我说展长老,敢从冥王前辈手中抢人的你还是第一个,真了不起。”冥月看着狼狈的展慕白,笑得花枝乱颤。 听到她的调笑,展慕白羞愧难当,脸上阵阵发烧,他神功大成后未尝一败,因此自视甚高,无论敌人是谁都敢斗上一斗,吃亏的情形少之又少,像今天这么丢人的场面还是头一回。 再看那虚幻的身影,展慕白心中泛起阵阵无力感,刚才那招看似随意,可自己实则已经拼上了毕生功力,然而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破掉,若他有意加害,自己就不是丢面子这么简单了。 “老夫今日不杀你,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望你多加斟酌,约束自己的行径,不要陷于执念,以致祸害天下苍生。”冥王收回长戟,静静地看着展慕白。 展慕白暗忖就算召回苦静等人,也绝非眼前之人的对手,此间事宜只能作罢,于是冲他拱手道:“多谢冥王留情,展某焉能不知好歹。” 冥王笑道:“我知你意图,也知你心中苦楚,但是世事难料,千万别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展慕白身躯巨震,却不答话,冲冥王深深施礼,旋即便飞进先前布置的法阵中,光芒一闪,连人带阵消失不见。他无心再去寻宝,多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只能回去向教主请罪了。 冥月笑道:“冥王前辈,难道您是专门为这女孩儿来的?”先前此人正面挡下她一记诛仙剑,同时迫退展慕白,实力之强生平未见,即便是她师父无极魔尊亲临也不会这么轻松。因此自始至终,她都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越,也直到此刻,方敢出言相询。 冥王道:“这位颐轩姑娘牵扯甚大,我与她的宗门有些渊源,不能袖手不理。” 冥月道:“这样,那倒是晚辈多此一举了。前辈,你我姓氏相同,又属同道中人,今日有缘相见,晚辈深感荣幸。” 对于冥月的示好,冥王不为所动。“冥王一生,从不错杀好人,以姑娘手段,老夫不敢苟同。到是姑娘你,怎也会打她的注意?”说着指向颐轩。 冥月道:“还不都是因为那傻小子,晚辈最看不得仗势欺人之徒,闲来无事就管上一管。” 冥王道:“你们可曾相识?” 冥月笑道:“算是吧,晚辈的日月梭就是从他手中得来,这小子傻里傻气的,没见过世面,就这么被人害了可不好。晚辈要去救人了,前辈可愿同行?” 冥王道:“正有此意,那年轻人资质奇佳,若出现什么意外着实太过可惜。”接着化为一团紫气包住颐轩,朝西南方追去。 冥月驾着日月梭紧随其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苦静一心寻宝,对后面发生的事丝毫不觉,“快说说,那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金钵中的柳默听到他的问话,诌道:“好宝贝可多的很呢,少说有数百件,样样都是珍品,只是在下认识的都带在身上啦。” 苦静又问:“那你可知剩下的宝贝中,有没有佛宗的?” “原来他意图在此,难怪先前没有动手夺宝,这蠢和尚还挑的很。” 柳默心中恍然,于是答道:“晚辈记得有个金光闪闪的禅杖……嗯……还有个玉佛……像佛珠、舍利子什么的到也有几件。” 苦静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将柳默说的这些“宝贝”据为己有,心中暗自猜测这些宝物到底是什么。 半晌,柳默听他不出声,还以为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引得他怀疑,便又补充道:“那些佛宝似乎有种特殊的力量,令我看不清也碰不得,所以具体是什么就得靠大师自己去验证了。” 他这么一说,苦静就更按捺不住了,越是强大的异宝就越有灵性,对于生人都会产生抗拒,柳默胡诌乱扯,反倒说进了他的心坎里,犹豫着要不要抛下这些“龟速”前行的属下,自己先去。这时,一道信息从他的传讯法宝中跳出:任务失败,小心冥王。 苦静一看,正是展慕白发来的,念及“冥王”二字,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若找上我,那可大大的不妙。连展慕白都败了,我还是先溜的好。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还是寻宝重要,人不是我弄丢的,教主也未必怪罪于我。” 苦静偷偷看了看身后的属下。 “带着他们太碍事,要是强敌真的追来,他们刚好可以挡一下。我自己去寻宝,岂不美哉。”想到这,心中一阵舒坦,也不知会众人,蓦地加速,化为一道金光消失在前方。 后方的修真者都以为他要独吞宝藏,个个奋力追赶,可苦静修为高深,他们哪里还能追得上?不一会儿就被甩了个没影。七成以上的人议论纷纷,抱怨之辞比比皆是。 周奇将领头的几名堂主叫在一起,提议道:“长老有心甩下咱们,这样盲目地追不是办法,大家还是先回坛口复命吧。” 他左边的一名堂主道:“费了这些时日,损伤了那么多人手,好处都被长老占去了,我不甘心。”半数以上的堂主听后都说自己亦有此意。 展慕白没有告诉他们任务失败的事,只通知了苦静一人,因此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周奇道:“不甘归不甘,可那小子在苦长老手中,咱们一不知道他们去哪,二也追不上,还不如早些回去向教主讨个说法。” 一名堂主表示赞同:“周兄说的对,教主断事公正,咱们将此事向他说明……”话没说完,就见一团紫气缀着一道黄芒从他们眼前闪过,向苦静消失的方向赶去。 众人都停了下来,均想:“那是什么?” 周奇觉得不妥,连忙传讯展慕白,得到的回复令他大吃一惊:冥王至,尔等速速离去,勿要多生事端。 一名堂主见他神色不对,忙问:“周兄怎么了?” “展长老已经回到了总坛,咱们的任务恐怕没有完成。” “当真?那丫头没有被展长老送回去?” “我也不确定,但是冥王插手此事,展长老没有参与寻宝就回总坛,应该是向教主请罪去了。” 听周奇如是说,周围众人均倒吸一口冷气,任务失败不打紧,若是被冥王盯上,那是要没命的……凡是做过亏心事的人,哪个不怕冥王索命? 一名堂主道:“冥王怎么会管这档子事?啊!那个冥月该不会和他是一伙的吧。” 周奇望了眼前方,沉声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刚才那两道光芒就是他俩。” “我看咱们还是按照周兄说的做,赶快回去吧。”火冠道人语声打颤,众人中,最怕死的恐怕就是他了,尽管周围已经集结了三百多教众,他心中也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那苦长老怎么办,咱们不去帮帮场子?” “冥王是什么人,咱们去了还能活命?” “苦长老抛下咱们,要自个儿独吞宝藏,你还想着帮他?” “就是,要去你带着自己的人去,我们回北方坛口。” …… 苦静正合计着该如何处置那些佛宝,在他心中它们已经非他莫属了,就在此时,一道惊天紫芒当面劈来! 苦静吓了一跳,手中的无量金钵光芒大盛,与那紫气绞在一起。 “铛!”,紫芒透过金色光罩打在钵盂上,传来一声爆响。 苦静飞退,柳默摇摇晃晃的出现在空中,他在金钵里被这下撞击震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往地面落去。 黄光至,柳默被日月梭接住。 冥月笑道:“前辈你看,就他这点微末道行,随便受点打击就不省人事了。” “没……没事,我好着呢。”柳默迷迷糊糊,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苦静嘴角溢血,盯着那团紫气,粗声道:“冥王破天戟!你……你追我做什么。” 紫气散去,虚影提着颐轩挡在他身前。 “苦静禅师,该醒醒了。”冥王出指弹出一黑一白两道刺眼的光芒,穿过苦静下意识挡在面前的双手,由他眉心而入。 苦静登时面露痛苦的神色,整个身子都在不住颤动。 柳默猛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冥月,心里哪还不明白,赶忙一揖到底。 “多谢姑娘一路相互,此情此义在下终生不忘。” “不要谢我,救你们的是冥王前辈,我只不过凑凑热闹罢了。”冥月妩媚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 柳默一愣,目光转向虚影,疑惑道:“冥王?他是什么人?”心中却想:“他应该就是先前传音给我的那位高人吧。” 冥月轻轻拍着柳默背心,道:“你就别刨根问底儿了,冥王是前辈高人,救你们自有他老人家的用意。此事与我无关,我先前答应你的三件事还算数。” 柳默听出言外之意,忙起身冲虚影拜倒,恭敬地道:“多谢前辈……” 冥王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不等他说完,便道:“老夫不喜繁文缛节,你这套省了吧。” 柳默碰了个钉子,心说这些个本领高强之人,怎的一个个脾气如此怪异?眼前的冥王如此,冥月如此,就连颐轩也是如此,难道实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这时苦静已经恢复常态,浑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澈起来,最后对着冥王施以佛礼:“多谢冥王相助,老衲去也。”言毕,召出一串佛珠捏在手中,口诵经文,缓缓离去了。 柳默见他前后判若两人,便问冥月:“奇怪,这和尚是怎么回事?” 冥月道:“他之前似乎迷失了心智,跟你一样傻乎乎的。冥王前辈帮他化解了邪念,他恢复本性后自然要走了,难道还要留下拼斗不成?” 柳默恍然,原来克敌制胜并非都是要拼斗的,即便是在正面的冲撞中,可能也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在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冥王与圣林有些相似,那是真正的强者才具有的魅力,就连冥月都望尘莫及。只不过圣林给他的感觉是涵蓄内敛,深不可测;而这个冥王,举手投足间似乎连天地都要为其所用。 冥月对冥王道:“前辈,他俩都是好人,您老人家好事做到底,就送他们一程吧。” 冥王瞄了眼柳默,道“老夫自有分寸。” 冥月知他对自己的印象不好,不愿与自己多说话,遂笑道:“那好,晚辈这就走了。”说着提起柳默扔了出去。 柳默在空中定住身形,忙问:“冥月姑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冥月道:“冥王前辈是不世出的高人,行事不喜外人插手,有他老人家相伴,算是你这傻小子的福气。” “小子,来不来?”冥王召出长戟踩了上去。 柳默看看冥月,又看看躺在长戟上昏迷不醒的颐轩,犹豫一下,飞身落在长戟上。“那就有劳前辈了。” 冥王不再废话,长戟化为一道流光瞬间飞远,冥月眼波流转,望了眼三人消失的方向,径自离去。 这以后……又该是自己一个人了。 ——————————————————————————————————————— 写作过程中遇到点问题,非常令人灰心的——意外,至今还未弄清缘由。并非卡文,也不是作品剧情构架出了纰漏,各位读者尽可放心。 最近两天的文章就先不分段了,内容有些长,可能还有些粗糙,但是绝对不会断更。 作者会尽快调整心态,将来也会重修这几段没有达成写作目标的剧情。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八节 北缘 柳默坐在长戟上,脑中浮现出冥月的身影,心中泛起阵阵异样的感觉。她真对自己有情义?要么怎会不远万里一路跟来?想要捉拿颐轩的修真者可个个都不好对付呢。 自从台城剧变后,柳默对“情”之一字一直非常敏感,甚至有些抵制,在龙湫的四年不谈情、不想情,即便是跟白蓉蓉聊起过往世事,也极少提到张薇,他的心总算渐渐平复下来;如今刚一出山就撞上个不图回报万里相护的冥月,偏是自己先前对她还存有偏见。 对于她,自己是惭愧?是感激?还是…… 突然间,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那些人称她为‘魔女’,我觉得一点都不像……” 正想着,冥王的声音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柳默回过神来。 “晚辈柳默,前辈,您认识冥月仙子吧。” “我们是头次相见……”冥王稍作沉吟,“柳默,我看你根基甚佳,筑基竟然修到了第三境,不知师从何人?”他纵横修真界多年,对各家术数诀要都有所了解,可却偏偏看不出这个少年到底修炼的哪门功法。 “当日离开太玄山时,师父曾说过,外面的世界将告诉我身世之谜的答案,没准这位前辈会知道些什么。”想到这儿,柳默道:“家父柳谦,晚辈的本事大多都是他教的,前辈知道他么?” 冥王听到“柳谦”二字,顿感茫然,在他的记忆中压根就没这个人,“老夫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各界的强者中似乎也没有这号人物。”身为至强,他当然对筑基的三个境界有所了解,柳谦能调教出像柳默这样的儿子,其实力和见解可见一斑,因此心中对他的定位甚高。 柳默不禁有些失望,黯然道:“哦,这样啊。” 冥王察觉到他的失落,道:“或许令尊是位隐士高人,老夫孤陋寡闻,忽略了这等人物也未可知。” 柳默没想到这位前辈居然会安慰自己,心中霎时觉得与他亲近了许多,低声道:“其实晚辈也有好几年没见过家父了,如今更不知他身在何处。” “那你以前家住哪里?令尊因为什么离开的?”冥王似乎对柳默的身世很感兴趣。 这个问题对于柳默来说有些复杂,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冥王讲。 “这位前辈既然肯救助我和颐轩,又帮助那位大师恢复本性,应该不是恶人才对,我将身世告诉他也无妨。”于是便将自己的过去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追随圣林修行的细节。 过了半晌,冥王道:“据我所知,太玄山地界是没有人类居住的,就算是道法高深之人也很难在那立住脚。令尊居然能在山中布出幻境,这份实力着实令人钦佩,老夫远远不及。” 柳默听他赞美父亲,心中既悲且喜:“爹的手段,连冥王前辈这样的强者都惊叹不已。作为他的儿子,今后必须加倍努力才行,万万不能被人看扁了,害他老人家蒙羞。” 没多久,颐轩悠悠转醒。 不知冥王对她做了什么,她的伤势似乎好了大半,就连脸上的病容都消减了许多。 柳默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么?” 颐轩发现自己躺在冥王戟上,知道已经脱险,反问:“当时冥王与我们天涯相隔,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默奇道:“咦?你们认识?”若说颐轩知道会有人相救,柳默并不觉得意外,以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自然有办法办到;可是从她的话语和神色中可以看出,她对这个“冥王”应该颇为熟悉。 “冥王是无忧岛的朋友,我当然认得。刚刚你是怎么打发那些人的?”颐轩当时神智模糊,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柳默走出了混元乾坤罩,至于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一概不知。 “都说‘利’字害人不浅,我诱骗他们去寻宝,才能撑到前辈来救……”柳默将把戏和盘道出,“……你早说的话,咱们先去寻冥王前辈,岂不少了很多麻烦?” 颐轩摇头道:“我先前也不知道他会来。”旋又对冥王道:“好久不见,你还是没有寸进。” 冥王站在长戟前端,一直静静地听他俩谈话,这会儿见颐轩话锋转向自己,也不回身,淡然道:“老夫杀孽太重,境界上已不求突破了。” “可惜,可惜,以你的才智,未来成就原本无可限量。为了那些不相关的人和事放弃自己,这样做值得吗?”尽管颐轩的神色还是冷冷的,可说出的话中却掩饰不住那发自肺腑的惋惜。 柳默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插不上嘴,他对冥王并不了解,眼下更无法理解她们谈话的内容。 冥王飒然道:“没有值不值,只有做不做,冥王既然做了便不后悔。况且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是么?忘忧殿下,你我道不同,追求也不同,有些东西是很难说清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因为某些原因,而放弃自己圣女的身份。” “你认为我会么?”颐轩的目光投向北方。 柳默看着她,暗忖:“原来她是无忧岛的圣女,难怪会没有常人的情感。”他对“圣女”一词的含义并不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身为圣女,是不能生情,不能有欲的。” 冥王笑道:“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忘忧殿下,未来是不确定的,谁也无法肯定会发生什么。”沙哑的笑声虽然难听,但却很真诚。 颐轩低头想了想,说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绝对不会轻易那么做。” 冥王道:“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知道,从前的我并不愿杀生。” 那“冥王破天戟”飞的好快,仅仅个多时辰就到达了目的地。 北缘派坐落于极北之地的悬崖边上,背后就是幽暗无边的北冥之海。这里光线惨淡,终年被皑皑白雪覆盖,冰封万里,凛冽的寒风卷起刺骨的寒意,即使柳默全力运转太玄真气,也有些支持不住。 打量着那娇弱的身躯,柳默心想:“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不冷才怪。” 北缘派规模极其宏大,层层叠叠宛如高山,仅仅延伸出来的建筑群就有二、三十丈高,呈“八”字型,就像巨人的拥抱,既令人踌躇不安,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冥王破天戟在北缘派外围落下,三人并肩向里面走去。柳默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停留在高空五颜六色的云团上。 “那些云团怎么会有这么多颜色?真是太美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观。” 颐轩道:“那是灵气汇集产生的,除了北冥之海,其他地方很难看到。” 柳默恍然:“难怪极北之地灵气这么充沛,原来如此。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颐轩目视前方,面色平静。“入圣境界之前进入其中,若没外物的保护,身体会被立刻绞碎。” 柳默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幸好你跟我说了……”心中不禁一阵后怕,暗想:“越美丽的事物就越要命,这句话果然不错,今后行事得小心些,可不能胡搞乱窜。”他刚刚还准备找个空当就飞上去瞧瞧的。 三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柳默一边走一边观赏周围别致的景物,只是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无法看的太远。不知过了多久,随风飘荡的冰雪后方,一个布满巨型雕像的花园逐渐显露出来。 这些雕像形态各异,有人有物,色彩斑斓,活灵活现,总共三十六座。 最吸引柳默的,是为首精致绝俗的女子雕像,只见“她”身段窈窕,清纯秀雅,眼眸清澈空灵,靓丽不可方物。冰雪拂过犹似烟中赏雨,雾里看花,令人情难自禁。 待走到近处,柳默赫然发现,“她”的眼睛竟然变成了粉红色,与颐轩的毫无二致;可下一刻,却成了淡紫色,接着又变得虚幻起来。 瞬间,柳默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父母,看到了台城,以及很多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他心中甚至听到了“她”对自己的呼唤,在那特殊的感应下,柳默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座雕像。 颐轩和冥王发现了他的反常,同时出手将他拽住。柳默茫然地看向她俩,手臂一缩,奇迹般地脱离两人的控制,继续朝雕像走去。 “他怎么回事?”冥王有些诧异。 颐轩急促道:“快制住他,那些雕像碰不得。” 冥王不敢怠慢,再次伸手抓住柳默,谁想他头也不回,身体突然爆出一团七色光华,震开了拖住自己的手臂。 “咦?”感受到那股无匹的力量,冥王惊讶非常,接着手指连点,七颗犹如星辰般的光点飞出,洒下一蓬光幕,将柳默圈在原地。 柳默被困在透明的蓝色光罩中无法得脱,抱头跪在地上嘶声大喊大叫,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颐轩快步上前,蹲在柳默对面,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快醒醒,再走下去你会没命的。” 柳默与她目光一对,蓦然惊醒,迷茫道:“我这是怎么了?”冥王撤去法术,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未有人像你这样,你认识这些雕像么?”颐轩上下打量着他。 柳默发现自己竟然回想不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雕像眼中看到的那些片段瞬间支离破碎,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但是记不起来了。” 柳默敲了敲头,目光一转,看向园中单一的植物:它们的花朵是精亮的粉红色,枝叶却是淡紫色。“这是什么植物?真漂亮……不对,我好像在哪见过。” 颐轩道:“这是‘无忧泪’,靠吸收那些雕像转化的灵气生存,无生无死,万古不灭,唯独这里才有。” 柳默可不认为自己来过北缘派,揉着脑袋说道:“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冥王看向颐轩,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三人穿过花园,终于看到了北缘派宏伟的大门。这会儿已有数千人在此列队等候,见颐轩归来,他们同时单膝跪倒。 “恭迎圣女。” 回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柳默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怔怔的有些出神。 颐轩对冥王道:“就到这儿吧。”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紫玉交给柳默,“它叫天心玉,是我的信物。将来你若有所求,就持此物来这里,北缘上下都会尽力帮你。” 柳默伸手接过,笑道:“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求人的……北缘派是你们无忧岛的分支么?” 颐轩道:“不是,但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冥王唤出长戟,问道:“柳默,我要离开了,你跟不跟我走?” 柳默记起圣林的交代,自己非但没有照做,还跑到了如此遥远的极北之地来,忙道:“那就麻烦前辈再捎我一程吧。”说完跳上长戟,与颐轩挥手告别。 颐轩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跪拜的人群走去。 这时,长戟划出一道紫芒,托着柳默和冥王消失在天际。 第五十九节 大成 柳默护送颐轩的这些日子,两人可以说是形影相依,历经生死,行进的路程不知有几万里。蓦地分开,相互间连声像样的道别都没有,虽说不是天涯永隔,却也是相见无期,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但想到她终于按时完成历练回到了北缘派,又甚是欣慰。 “你要到哪儿去?” 听着冥王的问话,柳默如实答道:“我准备去趟北湘。” 冥王又问:“然后呢?不打算找个地方安心潜修么?” 柳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今后走到哪算哪吧。”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前辈,无忧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冥王道:“它身处浩渺无边的北冥之海中,是个忘忧极乐之地,外人很难寻到,早些年老夫在机缘巧合下去过一次。那里的居民避世不出,北缘派是他们到达外界的唯一途径。” 柳默心说这倒与台城有些相似,只不过是一个是幻境,而无忧岛却是真实存在的……想了想,道:“等我了结心愿后,一定去那里看看。” 冥王道:“无忧岛不见外人,不过你到是个例外。” “是因为那块‘天心玉’么?” “不错。” 不到半日,两人就进入了极北荒原。 柳默望着脚下那片曾经战斗过的土地,心想:“将来我学艺有成,故地重游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再看冥王虚幻的背影,他深知,如果自己跟着这位前辈,今后的路一定平坦许多,心术不正之人将很难伤害到自己;若修真路上再能得到他的指点,必然受益良多。但是柳谦和圣林都告诫过他,不可过于依赖他人,而荒废了自我的修行,何况就算自己愿意,眼前这位前辈高人也未必肯收下自己。 思忖片刻,柳默拿定了注意。 又过小半日,两人出了极北荒原,冥王破天戟停了下来。 “我身负要事,无法送你去北湘,你是跟着我,还是独个闯荡?” 柳默明白,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在暗示自己什么,一旦选择后者,日后再想见他可就难上加难,更别说得到他的帮助了。但是他心意已决,当下义无反顾地道:“前辈能送到这里,小子已经万分感激。以后的路怎敢再劳烦前辈?您老多多保重。” 冥王道:“你年纪还小,入世不深,将来肯定会遇到些磨难,切不可感情用事,枉费了令尊对你的栽培。” 柳默听他告诫自己,心中感激,跳下长戟说道:“晚辈记住了。” 冥王道:“北湘附近有座‘太虚浮游山’,你将来若无处可去,可将那里作为栖身之地。‘太虚派’广收门徒,你或许可学得一些本领。” “多谢前辈指点。”柳默将“太虚派”三字记在心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此时从冥王口中说出,想来应该是个了不起的门派。 冥王没再多说,冲他点点头,似在鼓励,又似认可,之后御戟破空而去。 柳默悄立半晌,将未来的路简单思量了一番,怕再碰上捉拿颐轩的那些人,便御剑南下。此时少了颐轩,不用再着急赶路,他每天都能拿出较多的时间练功。 柳默步入筑基第三境后期已有些时日,有了这些天的经历,他体内真气越发运用自如,而那小球也渐渐清晰,表面散发着柔和的光华。 这天柳默刚刚运功完毕,脑中便出现“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四肢百脉热流奔涌,说不尽的舒爽,“太玄心经”终于被他练至大成。 感受着体内的异动,柳默心中一喜,赶紧用意念探查,只见真气汇集处的小球已经凝实,并缓缓地旋转着。周围的真气随着它的律动,纷纷结成一粒粒犹如星辰的小点,斑斓绚丽,璀璨夺目。 “难道我突破筑基三境,达到炼气阶段了?这些光点就是真元么?可我步入第三境后期没多久啊,不能这么快吧……”柳默有些惊讶。 …… “等你进入炼气阶段,将自身炼出的真元注入太玄璧,它就能为你所用。” …… 想到圣林临别时的话,柳默赶紧将太玄璧取出,试着调动那些星辰般的小点。 它们很听话,没有制造任何麻烦,随着主人的意念,乖乖地流入玉璧。霎时间,太玄璧光芒大放,一行字出现在柳默心中: 风吹过古世沧桑,千秋万代道长存。 就在他品味这句话的时候,太玄璧已化为三枚玉符悬在面前。柳默感到它们似乎在呼唤自己,意念微动,玉符便自行融入体内。大量的信息接踵而来,原来三枚玉符分别是:心典、经典和剑典。 心典共有五卷,分别记载着众生之道、修真之道、天地之道、圣人之道和创世之道,其中的内容竟与圣林讲的课程有些相似。 柳默意识到这“心典”乃是大道所在,它虽然不能直接带给自己强大的实力,但少了它,自己在修行路上将寸步难行,因此今后必须好生参悟才是。 经典对应修真四大境界共有四卷,记载了四种不同的修真法诀。 第一卷就是柳谦所传授的“太玄心经”,如今已被他练成,若想参习下一卷,必须达到“逆天境”才行,而且这另外的三卷功法并无名称。 柳默想了想,既然它们都记载于太玄璧内,将其统一称为“太玄心经”也不为过。 随着第一卷功法大成,柳默练功时真气的产生速度,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体内的小球则会自主的将它们转化为真元。 “练气与炼气虽只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是修炼真气,后者却是将真气转化为真元。当日颐轩所布的‘八荒锁元大阵’,应该是限制了那些人的真元调用,难怪他们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了。” 感受到“光点”中蕴藏着的庞大能量,柳默心想:“真气与真元也是一字之差,二者却有天壤之别。那些筑基没有大成的人,既然是强行将真气转化为真元,其实力和修炼速度当然差劲了,不将体内的潜力完全挖掘出来,后天再努力,成就也必然有限。” 他又观察了一下体内的那颗“小球”,想起当初它刚刚产生时的情形,心中不禁感慨,“快三年了,如今你终于为我所用,我该叫你什么呢……啊,你是由太玄真气产生的,就叫你‘玄珠’吧。” “玄珠”似有生命般,散发的光华更加柔和,柳默清晰地感觉到了从它身上传来的喜悦和温润的暖意,这股气息既像孩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又像知心好友间的关怀。 柳默真相伸手摸摸它,只是他办不到,心中一阵惋惜:“虽然你我两不相见,今后却是相濡以沫,共担荣辱。” 玄珠立刻传来一丝坚决之意。 柳默笑了笑,又将意念探入“剑典”,卷首的一行字立时映入脑中:以此为剑,以心为鞘,神通所至,唯汝独尊。 “这意思难道是说……若有人使用剑典御敌,便能当者披靡,无敌于天下?可这‘心’又指的什么?难道是‘心典’么?”想到这里,便迫不及待往下参习。 然而后面的内容却艰涩难懂,并且每当他若有所悟时,自身都会对他的想法产生抗拒。明明理清了思路,可就是不知该从何入手,等下回头再看,自己的理解又是漏洞百出,根本就是错误的。 柳默研究了半天都不得要领,虽然无奈,却也不着急。“或许是我的境界不够吧,就像当年因为功力不足,无法让玄珠成形一样。” 玄珠立刻传来赞同的意思。 柳默大喜,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如此通灵,难道圣林所谓的筑基三境大成之好处,指的就是它么? 柳默将意念传入其中:“伙计,今后我可就全仰仗你了。”虽然他只是开玩笑,可玄珠却当真了,肯定的气息传来,似乎在说:“没问题。” 尽管柳默从剑典中没有取得任何收获,却也猜到了其中记载的,必然都是些匪夷所思的神通妙术,至于它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只有等以后再慢慢体会了。 柳默自然地想起了父亲和圣林,若果他们在的话,或许可以为自己解惑吧。之后他又想到了母亲、齐管家、徐易、张薇、柳府的家人、白虎、白蓉蓉,以及刚刚分开的颐轩、冥月和冥王。 柳默过去的人生,从未如此刻般自由,也从未有此刻的孤独寂寞。大千世界异象纷呈,然而自己却是孑身一人。 其时明月在天,光华耀眼,秋风萧瑟,凄凉无限。柳默望着笼罩在夜幕下的荒野,甚感黯然。 玄珠传来安慰之意,那感觉绵绵密密,温润柔和,柳默心下随之一暖。 “还有你陪着我不是?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抬头仰望天际,但见夜空浩渺,星河满布。 不经意间,柳默有些迷茫,有些彷徨。 那点点繁星,可是指引路途的明灯?它们遍布苍穹,无穷无尽,到底哪一颗才属于自己? 他知道自己又该起程了,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光想是没用的,路——还得自己去走! …… 第六十节 恶果 如此一边练功一边赶路,没几日,柳默便看到了当初与颐轩吃“霸王餐”的那座小城。他惦念着当日被自己救下的村民,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过去一个月了,也不知他们过得怎样,到底是留下来,还是已经迁走了?想着想着便朝那座村落飞去。 小村外围静悄悄的,荒弃的农田内,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家禽小兽。 柳默心中一紧,赶忙飞进村内,只是入眼的景象惨不忍睹,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残垣断壁下,到处都是腐尸烂体,血迹已经干成暗红色,显然屠杀已经过去很久。 柳默陡然想起颐轩曾经说过的话:“将来你会后悔的。”那生冷的话语,初闻时并不真切,此刻回想起来,却叫他不寒而栗。 眼前浮现出王志强三人的身影,柳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脑里轰鸣一片,心中懊悔难当。他恨自己不该心慈手软,以致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颐轩可以读懂他人的心思,自己当初怎能因一时义气,而不听她的告诫…… 其实在世为人,很多时候明知是错,也会去做,往往只是一念仁慈,一点希望,一丝侥幸就足以铸成大错了。很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感触过,才能学会正确的处理方式,何况是柳默这么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杀也不对,不杀也不对,难道面对当时的情况,我只能将那三个孩子杀掉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玄珠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发出一丝柔和的气息,似乎在劝导他什么。 过了会儿,柳默渐渐冷静下来。 “这里房舍破坏严重,村民们全部死在村内,显然事发时未来得及逃跑,仅凭那三个少年怎能做下如此大手笔?难道这附近还有其他大股的马贼不成?”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做到这点尚且不能,而那王志强三人就更不可能了。 当下柳默开始仔细检查村民的尸体,他们有的被肢解,有的碎成烂泥,有的竟然是血液被抽干致死的……即便是那些表面看上去完整的尸首,体内的骨骼也被全部震碎。 他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全村数百具尸体检查了一遍。看着破烂不堪的村落,柳默心道:“这么残忍的手段,当时闹出的动静定然极大,可是那些村民却都没来得及反抗和逃跑,必然是顷刻间就被杀光了……这得什么样的马贼才能做到?” 柳默又将当日救人的情形回想了一遍。 “不对,村民的数量不止这些,还有几百人哪儿去了?” 他看了看四下光秃秃的地面,以及一些只有部分结构存留的墙壁和房屋,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可又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那样。 思量片刻,心说:“如果真是另外一伙马贼所为,那么多人即便再掩饰,也应该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才对。”无论如何,事情多半因己而起,一定得为这些村民讨个说法,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白死了。 柳默在村落周围查找线索,可过了一天一夜,方圆百里都被他找遍了,除了不少规模较小的村落外,并没发现任何端倪。 “难道真不是马贼做的?我去城内转转,或许在那会有收获……” 他身行如风,没过多久“祥城”俩字便映入眼帘。城下颇为冷清,时近日禺,城门处竟无人进出。守门的城卫懒懒散散地分散在周围,有的甚至睡起了回笼觉。 柳默心中有气,城门重地尚且如此,城内治安怎能好得了?一旦马贼来了,这些人肯定是逃命的主。当下快步上前,对一组正在玩牌的城卫道:“北面村庄的惨案,你们可知晓?” 几人正玩得起兴,见问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纷纷出言呵斥。 “哪里来的叫花子,滚开!” “就是,没看到大爷们正在兴头上吗?快滚,快滚!” …… 柳默随手揪住一人胸襟,将他拎起,喝道:“就你们这副德行,百姓怎能安居乐业!” 其余几人见他发狠,连忙起身亮出兵器。周围的城卫见这边好戏上演,都围了过来,就连睡觉的几人也被柳默的喝声惊醒。 被柳默拎住的那名城卫挣脱不开,急得大叫:“妈的,快放开我,这臭要饭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周围立时爆出一团哄笑。 “小李子,你平时不是吹嘘自个儿挺猛吗,今儿怎么虚啦?” “肯定是他那婆娘逼的,公粮上多了呗。” “哈哈哈……” 城卫们的调笑飘入耳中,柳默心下一软:“这些都不过是普通人,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随手将“小李子”扔到一旁,对后围上来的人道:“北面村庄的惨案,你们可知晓?” “什么惨案?你们听说过么?” “那些贱民的生死关我何事!” “这叫花子脑袋肯定有问题,白瞎了这张俊脸。啧啧,若是把这张脸给我,那可是大有用场。” “他该不会被哪家的婆娘踹了,得失心疯了吧。” “哈哈……” 柳默暗暗叹了口气,绕过城卫军往城内走去。 “诶,这小子想跑。” “妈的,大爷让你走了吗?” 立马有两人提刀上前,一人用刀背去磕柳默后脑,一人连刀带鞘削他双腿。 劲风袭体,柳默怒意上涌,自己若是寻常人,等下必是筋断骨折、头破血流的场面——这帮兵痞下手好狠! 悠然转身,柳默单手捏住钢刀,只足踏住刀鞘,喝道:“你们平日里也是这样对待百姓的么!” 两人兵器被他制住,忙尽力抽拔,脸孔胀得通红,却哪能拽动分毫?尤其是被柳默踏在足底的那把刀,此时尚嵌在鞘内,二者就像被铁水浇铸过一般,持刀之人使尽平生之力,也无法将钢刀拔出。 原本还在说笑的城卫顿时都呆住了,他们虽然品性不佳,可也不是傻子,知道今儿是碰上铁板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柳默心想:“这些欺软怕硬的兵痞,真该有人好好敲打他们一番。”手足间真气流转,“砰”的一声,被他捏住的钢刀瞬间崩碎,持刀的城卫立马跌退开去。 另外那名城卫终于将钢刀拔出,奈何先前用力过猛,一下收势不住,直接仰面摔倒。再看他手中,只是空荡荡的一枚刀柄,哪里有刀的影子? 这些城卫何曾见过如此手段,惊骇地跪倒一片,连连磕头,大呼“饶命”。 柳默道:“我再问一遍,北面村庄的惨案,你们可知晓?” 其中一名城卫忙不地答道:“城外的百姓平时很少进城,基本不与我们打交道。现在也不是征粮的季节,我们真的不知啊。” “是啊,我们真的不知道。”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们吧。” …… 其余的城卫纷纷附和出声。 听到“征粮”二字,柳默心中酸楚:“人家辛辛苦苦养着你们,却得不到应有的保护。以前受马贼欺压也就算了,此时被屠村,竟也无人知晓。”当下再没兴趣理会这些磕头虫,转身进了城。 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吗? 第六十一节 善缘 柳默缓缓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连负责治安的军士都不知情,其他平民百姓就更不会知道了。可是这‘祥城’之主,总不能对周边发生的事情不管不问吧?” 于是他一路打听,往城主府行去。 祥城的规模虽然不大,却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走在城中一点偏僻荒凉的感觉也没有,比起城外有着天壤之别。 “城外的百姓苦不堪言,城内的居民却锦衣玉食,生活富足。同样是人,可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正想着,却见前方的街道上,四个好似地痞的青年正在欺负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 那男童单衣褴褛,破旧不堪,赤着双脚,浑身血污,看样子仅有十二、三岁,却甚是硬朗,虽被几人拳打脚踢,也只是抱头趴在地上,咬紧牙龈忍着,一句求饶的话儿也没有。 女童更小,皮肤白皙,模样可人,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几次冲上去阻止作恶的青年,都给推倒在地上,尽管痛地大哭不止,却没有放弃的打算,仍旧一次次爬起来奔向男童。 围观的人不少,都在一旁指指点点,竟无人施以援手。 柳默又怜又恨,箭步上前就要揍人。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穿过人群停了下来,御者制止了四个青年的恶行,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人,四十多岁,锦衣华带,身宽体胖,左脸上带着一道疤痕,赫然是那开酒楼的朱彤。 几个地痞对他似乎颇为忌惮,个个弓腰赔笑,其中一人道:“原来是朱大爷,不知您老有何吩咐?” 朱彤先命随行家将查看男童和女童的伤势,直到确认两个孩子没事,才道:“你们怎能当街行凶,殴打孩童?” 先前说话的青年连忙点头哈腰,指着男童道:“朱爷有所不知,这小崽子三天两头到我们梁爷家偷东西,这回被我们兄弟逮着了,才出手教训。” 不等朱彤说话,那男孩用袖子抹去脸上血渍,斥道:“胡说!我和妹妹吃的只是各家倒掉的饭菜,何曾偷过什么东西!明明是你们居心不良,要将我妹子卖到青楼做丫鬟!” 几个青年同时色变,纷纷出声喝骂。 “小兔崽子血口喷人。” “就是,朱爷万万不能信他。” …… 若非当着朱彤的面不敢太过造次,他们早就开始对男童进行另一番殴打了。 朱彤心中有数,微笑道:“这好说,梁老的损失我包了,你们别再为难这两个孩子。”然后命家将递上一锭黄金,“这些够了吧?” 几个青年先是一呆,旋即眉开眼笑,均称“朱爷豪爽”。 朱彤打发了他们,对两个孩子和颜悦色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男孩突然双目通红,忍着泪水悲声道:“我们是城北沈家庄的,我叫沈良,我妹子叫沈嫣。半月前庄子遭遇恶人屠戮,就剩我们兄妹二人。”说到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立时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似乎对这个消息又惊又惧。 朱彤脸色骤变,沉声道:“竟有此事!是何人所为?” 两个孩子泣不成声,过了好半晌,才听沈良道:“其中三个是马贼,其余的人都会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杀完人就飞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沈嫣不忘出言补充。 朱彤骇然,忙问:“会飞?你确定没有看错么?” 两个孩子同时点头,眼中同时流露出深深的惧意,显然当初的那一幕,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记。也不知是那些人疏忽,当日没有发现他俩,还是上天怜悯,有意放过这两个孩子。 “果然不是马贼做的,真的是修真者所为。” 柳默在一旁听得真切,之前他将祥城周围都探查遍了,遭到灭村之祸的,只有城北的那个村落,早就猜到这两个孩子是那场屠杀中的幸存者。此时再由他们的对话,确定了先前的臆测。当即上前问道:“那三个马贼,一月前可曾参与洗劫你们沈家庄?” 两个孩子茫然地点了点头。 朱彤见到他,双目陡然一睁,立时就要下拜。在他想来,跟“仙姑”在一起的人定然也是仙人,自己可不能缺了礼数。 柳默连忙扶住他,道:“朱老板不必这样,折煞在下了。” 朱彤脸上堆满笑意,欣然道:“上仙一切可好?怎么不见仙姑她老人家呢。” 柳默自知无法明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沈良兄妹先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旋即扑身上前扯住柳默衣衫。 “大哥哥,求你为我们报仇,杀掉那些恶人。”他们认出柳默就是当日惩戒马贼的那位纵横无敌的“大侠”,心中早就对他敬若神明,崇拜的情绪先入为主,以为只要他出马,万事自可迎刃而解。 柳默看着两个饱受风霜饥寒之苦的孩子,心情复杂难言,万分惭愧地说道:“当日因我一念之仁,害得你们沈家庄如此,都是我的错。” 沈嫣道:“不!大哥哥是好人,只是那些人太坏了。”沈良则在一旁使劲点头。 朱彤奇道:“原来你们认识,敢问上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默摇头叹道:“这事一言难尽,总之是我不对。他们俩的话不假,沈家庄的惨祸不是普通人所为。”同时心中费解难明,王志强兄弟三人不过是普通的马贼,怎么能跟修真界扯上关系? 朱彤翻了翻眼帘,似乎明白了什么,知道此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便不再多问,吩咐随从将围观的人群遣散。 待人群散去,柳默道:“朱老板,这两个孩子就拜托给你了,请教导他们读书写字,处事为人。”尽管他很想亲自将沈家兄妹带大,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目前实在有心无力,非但照顾不了他们,还有可能害了他们,只有将其托付给眼前这位富商大贾才是上策。 朱彤为人豪爽,即使柳默不说他也有此意,拍着胸脯笑道:“上仙放心,这只是小事一件,我朱彤定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般对待。” 柳默放下心事,寒暄几句就欲离去,沈家兄妹却倏地跪了下来。 “大哥哥,你带上我们吧,我兄妹愿为奴为婢,求您教我们本事,好为父老乡亲报仇。”沈良语带哭腔。 朱彤有些尴尬的立在一旁,其实他心中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柳默看着这对兄妹,心中不忍,直想一口应承下来,自己当年拜圣林为师,不也是这种心态么?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冲动压了下去。 “我定不会放过那些恶徒,沈家庄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你们太小,还是跟着朱老板好好过日子吧,修行求道是很苦的。”说到后来,柳默语音转柔,脸上露出关爱之色。 谁知没等沈良兄妹答话,朱彤也跪了下来,诚恳地道:“小人也愿追随大仙修行,不怕清苦难捱,求大仙收我为徒吧。”他这一求可好,跟随他的那些家将仆人也纷纷出言相求。 柳默头大如斗,为难地看着他们,众人频频磕头,更让他不知所措。 “我有件要紧的事情等着去做,无暇顾及你们。也罢,我将修炼的功法口诀留下,再传你们吐纳调息之法,就算没有成就,也能保你们延年益寿,不受人欺辱。”柳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众人一听,顿时欣喜若狂,这等“仙缘”是他们以往连做梦都想不到的。 柳默让朱彤取来纸和笔,将第一卷太玄心经和天道剑势的口诀默写下来,又记下吐纳调息的法门,之后交在他手中,正色道:“千万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得到它,否则就天下大乱了。” “小人定谨遵仙姑和上仙的法旨,行善积德,绝对不让恶人伤害到这两个孩子。”朱彤小心接过,捧在手中珍之若宝,神情激动。 柳默将他拉到身边,细细耳语:“人心难测,我交给你的功法口诀不可传播太广,即便是自家下人,也只能适可而止,千万不能尽数相授。” 柳默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对于朱彤的品性,自己还是比较放心的,先不说他的那些作为,单是颐轩肯救他,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上仙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朱彤坚定地点着头。 柳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接着转身就走。 朱彤忽的高呼一声:“上仙请留步。”跟过来奉上一枚刻有“朱”字的雕花金牌,“小人下个月就要迁到南方的郑国都城去,上仙将来若驾临郑国,小人必定竭诚相待。我朱家生意遍布周围各国,上仙若有所需,凭着此金牌尽可吩咐就是。” 柳默接过令牌,脑中灵光一闪,这位朱老板生意做的大,对凡俗世界必然所知甚深,自己要去北湘国,正好可向他打听一下路径。 “朱老板,你听说过北湘国吗?” 朱彤微微一愣,答道:“我曾听祖辈提到过‘湘国’,那是个遥远的国度,我们这等凡人是没什么机会去的,不知是不是您所指的‘北湘国’,上仙怎会有此一问?” 第六十二节 形单影只 柳默有些失望,暗忖世界这么大,自己怎么去找,早知如此就先从冥王那里问清楚好了。 朱彤见他面露忧色,忙道:“上仙不妨一直往东南方向走,那边接近中原之地,富饶繁华,人口稠密,国家众多,或许您能打听到。” 柳默一想,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好吧,我就到那边去碰碰运气。” 这时沈良兄妹跑了过来,抱住他的双腿,哭着不肯让他离去。柳默好说歹说,才劝得他们跟着朱彤。 告别之后,柳默出了祥城,想起沈家庄惨案,心中一阵踌躇:“身为修行之人,他们怎能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又怎会听三个凡人的使唤?” 柳默暗下决心,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对方背后有何势力,自己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太玄山在即,柳默很想回龙湫看看,出山以来,他一直挂念着圣林、白虎和白蓉蓉。可是这诱人的想法只是在心中一闪,便被他强行粉碎。克制欲望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 按照朱彤的指点,柳默向东南方飞去。途中见到城镇就去打听,可居然没人知道北湘国在哪,就连湘国都无人知晓。 过了数月,柳默终于从一个大型镖局的口中得知了湘国的存在,但他们却没听说过北湘国。 “北湘会不会是湘国的北部?唉,管它是不是呢,我就当是在了解世界格局,最多走些冤枉路罢了。”想到这里精神一振,调整了方向再次踏上旅途。 柳默边赶路边打听,一月后他总算到达了湘国西边的滇国。 原来近年湘国政局变动很大,接连发生过几次大型的内战,最终一分为二变成了南湘和北湘,加上东华大陆地域广阔,凡人世界消息传递不够灵便,也难怪生活在西北方的人不知道北湘的存在。这消息恐怕得经历数百年的时间,才能被生意人慢慢带过去,也可能永远泯没于历史的河流中。 柳默这数月来,飞过的路程具体有多远,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知普通人就算倾尽一生之力马不停蹄地赶路,在各种自然环境的制约下,老死之前也休想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里地处东华大陆腹地,景色秀丽,物产丰富,人口聚集,文化繁荣昌盛,规模不等的城镇一座接一座。 柳默终于接近了目的地,心中兴奋莫名,在穿越滇国边境的一座城镇时,由于飞得过低,被城中百姓看见,害的他们争相跪地膜拜,问安祈福的声浪久久不歇。 在他们眼中,像柳默这样的修真者,必然都是超然物外,法力通天的“大仙”,要么怎么会飞呢,今生得见,皆叹“不枉此生”。当地城守甚至把情况上报朝中,申请将此城更名为“望仙”。还好柳默只是一闪而过,否则非得引起暴动不可。 柳默心中不由暗叹,看来即使到了这里,修真界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也是陌生的。 未免再次惊吓到凡人,又考虑到入世寻镜,柳默决定以马代步。 他先在北湘国边境一座大城的珠宝店内,变卖了一块鸡蛋大小的上品紫金石,这东西在穷山恶水或地下矿脉中很常见,柳默的坤元带里也有不少,是炼器的常用品,世人则大多用于观赏或制作饰品。由于需求大,产量小,凡人不易得,价格高的骇人。 当他接过三千金离开那家珠宝店时,分明听到伙计用颤抖的声音询问老板:“掌柜的,我们是不是遇到傻子了?” 掌柜喘着粗气骂道:“闭嘴蠢货!” 柳默淡淡一笑,悄然走远。之后又以重金购买了一匹名为“疾风”的黑色骏马,开始了他的寻镜之旅。 “当家的,您怎么舍得把千辛万苦得来的宝马卖了?” “那倔畜生驯都驯不服,要它何用!” 柳默与疾风、玄珠为伴,观赏着北湘国的风土人情,数月间走遍了北湘国的西北诸城,丝毫没有寂寞的感觉。他明白圣林之所以不点明宝镜的具体位置,就是要给自己创造一个入世修行的机会。 …… “大哥!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干的!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哼,兄弟退开,看大哥的手段。” “来者报上名讳,在下不打无名之辈。” “靠……” …… “姓任的,你若不服,我们就比划比划如何!” “正有此意。” “那就先接我这手‘无风不起浪’,看招!” …… “赵兄,我……我快……不行了……你……自己……多……多加小……心。” “兄弟!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等我神功大成后定要给你报仇!” “我……我……我去……” …… “江湖之中,人心叵测,义士难求,在下早已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生活。今日能遇江兄这等侠肝义胆的人物,实乃平生一大幸事,不如你我合唱一首《北国之春》如何?” “哈哈哈!如此甚好,辛兄快言快语,请先开个头吧。” “嗯,嗯,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 “给我一百金,帮你干掉他们,绝对不留活口。” “以前不是八十金吗,怎么涨价了?” “废话!我武功高了,当然要涨价。” “……” …… “你我兄弟多年不见,怎能说走就走?今朝有酒今朝醉,贤弟勿要再推辞了。” “钱兄盛情,小弟怎忍再拒?今日承蒙款待,他日江湖相逢,当再把酒言欢。” “哈哈,好说!好说!来,为兄再敬你一杯。” …… “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快想死我了。” “唉,他盯得我很紧呢,此番英雄宴结束后,我想退隐过点清净的生活。” “那怎么行,我可舍不得。都是那贼道士逼的吧,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你们俩就别争了好吗,自从那人走后,我的心也跟着去了,咱们不会有结果的。” “不!你我相交多年,就此放手我怎能甘心,就算……来者何人!” “呔!秃驴,尔敢同道爷抢师太!” …… “这明明是我沙立门的地盘,你巨蛟帮却非要插上一腿,岂非欺本门无人么?” “废话少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好!师弟们上,去称称这帮狂徒的斤两,师兄给你们压阵。” 柳默骑着疾风立在一个小坡上,看着坡下两帮人兵刃相交,激烈火拼。半晌,轻轻一叹:“这才是江湖啊……” 以前在台城时,他不只一次幻想过来自书中的“江湖”,幼年的梦想,终于在这几个月的北湘之旅中实现,看到了江湖的真实面目,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不等两伙人分出胜负,柳默已经策马南下,朝下一个目的地驶去。 第一节 生不如死 太玄龙湫。 “噗”,白蓉蓉手中的木剑打在董宏越身上应声折断。 “不玩了,不玩了,臭蛇就会耍赖皮,一点意思也没有。”白蓉蓉随手扔掉断剑,不满地抗议道。此时的董宏越鳞甲附身,浑身上下呈青紫色,正带着一脸坏笑看着她,得意道:“小美女,难道你不觉得董爷我很有霸气吗?乖乖地从了我吧,董爷我会对你好的……” 此时的董宏越说话虽不流利,却也不再生硬。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闪身扑至的白虎一巴掌拍飞,直在空中急速旋转了三千六百度方始落地。 “我再警告你一次,不准打小白注意!” 白蓉蓉看着董宏越头下脚上的狼狈样儿,笑得花枝乱颤。 董宏越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起来,晕头转向地道:“你自己吃不着还不准别人惦记,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你说什么!”白虎闻之大怒。 董宏越噤若寒蝉,吓得不敢出声,空间盒自从那日被白蓉蓉摸走以后,就被其据为己有了,虽然她不会用,可就是不还自己。因此董宏越便终日活在白虎的“淫威”之下,战战栗栗好不苦恼。 白蓉蓉蹿到董宏越身边,好奇地研究着他身上的层层鳞片,问道:“这些蛇鳞好奇怪哦,似乎越来越硬了呢。” “硬有什么用,还不是整日被你家小虎蹂躏。”董宏越垂头丧气。 白蓉蓉见他说的可怜,柔声道:“那我把盒子还给你吧,但是你不能再用它来欺负小虎了。”说着拿出空间盒递还给他。 “小白别上当,他是故意装给你看的!”白虎见状大急,如今圣林不在,若被他得回空间盒,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董宏越奸计得逞,不由得仰天狂笑,待欲有所动作时,却发现刚刚到手的盒子又没了——原来白蓉蓉见他神色不善,心中害怕,就悄悄勾了回去。董宏越笑容僵在脸上,欲哭无泪,呆立半晌,蓦地一声怪叫,发疯般朝森林内部奔去。 白虎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伏在地上闭目养神。 翌日清晨,董宏越终于肯从森林出来了,面对佳人的邀战理也不理,独自坐在潭边叹气。 白蓉蓉坐到他身边,问道:“你说的基因改造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了好多天都没弄明白,你教教我呗。” “讲了你也不明白,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再说了,弄成我这个鬼样子有什么好呢,想变都变不回去。”董宏越自嘲地笑笑,神色间失落之极。 “你现在不跟正常人一样么?”白蓉蓉捏了捏他的胳膊。 董宏越颓然道:“不一样的,个中滋味你体会不了,来到这里以后我巴不得做回普通人哩。” 白蓉蓉认真地问道:“那你到底是人还是蛇呢?” 董宏越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浆糊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白蓉蓉显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手托香腮,露出沉思之色。 只见她面容姣美,清纯俏丽,秀眸澄澈空灵,冰肌莹彻,乌黑的秀发,似雪的衣裙,真个是闭月羞花,姿容若仙。 董宏越立时被白蓉蓉不施粉黛的娇俏模样吸引住了,心中的悲切早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佳人近在咫尺,勾的他心荡神摇,情不自禁将嘴凑了过去。 白蓉蓉正反复思量着他刚刚说过的话,对他的不轨行动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董宏越将要得逞时,一只花斑大蚊振着翅膀呼啸而来,在他脸上狠狠地叮了一口,钻心的痛痒登时传遍全身,牵得他一巴掌朝被咬处扇去,而那蚊子却早一步离开了…… “啪”的一下,董宏越给自己呼了个结实。 白蓉蓉不解地朝他看去,奇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要打自己呢?” 董宏越揉着火辣辣的脸庞,皱眉道:“这儿的蚊子可真厉害,被叮上跟要了命似的。咦!老子都修真了,它怎么还咬我呢!” 一声厉吼传来:“废话!你能修真,蚊子就不能修真了?”不远处,白虎一脸凶相,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董宏越愕然望去,刚想组织点语言反驳,却见一只拇指大小的蚊子落在白虎耳尖,颤动着翅膀,似乎正在嘲笑自己…… 嗡儿……嗡儿……嗡儿…… 从这以后,白虎坚决不肯让董宏越接近白蓉蓉,就连对练都免去,若非看在圣林的面上,白虎早就将他轰走了。 这天董宏越正在林内试着操控五行之力,他此刻还滞留在筑基期,体内尚无真元,自是有心无力。然而可悲哀的是,他自己还蒙在鼓里,以为所用的方法火候不够,于是鼓足了决心,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运气练习。 自从圣林走后,原本栖息在这片森林内的小妖都回来了,几只小妖一面观赏着董宏越拿捏的样儿,一面开始了它们的讨论。 小妖甲:“这家伙在干什么呢?” 小妖乙:“好像在练功哩。” 小妖丙:“他练的什么功啊?” 小妖丁:“听小白姐姐说,好像是什么‘阴阳五行大法’。” 董宏越先前就发现自己被妖围观,这会儿听它们谈论自己,便留心去听。 小妖乙:“可我听小白姐姐说,他们现在都只是筑基期,只能练气打坐的啊。” 小妖丁:“是呢,我也听说了,这个怪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小妖丙:“看他的样子不像在调用五行之力,他连人类的真元都没有,能做什么呢。” 董宏越心中一动,“原来是那什么‘真元’的问题,难怪我的方法不管用。看来我得早点达到炼气阶段,弄出‘真元’才行。” 小妖甲:“是呀,他也不会使剑,你们说他现在的样子像在干什么?” 小妖乙:“好像在出恭哩。” 小妖丙:“不是吧,他连衣服都没脱啊,这样能好受吗。” 董宏越心中有气,可发现自己目前的姿势确实不雅,连忙换了个架势,心想:“倒要让你们见识见识董爷的手段。”口中大喝一声,浑身肌肉迅速膨胀,身上的衣服都被撑地鼓了起来。 董宏越以自认为潇洒的姿势原地旋转一周,衣物尽皆飘落一旁。再看他身上,从额头到脚趾均已生出层层鳞甲,微微泛着光泽,几缕鬓发轻轻拂动,碧眼精光吞吐,却有一种诡异的霸气。 力量暴增下,董宏越对周围的树木大施蹂躏,一尺粗的大树都能被他连根拔起,拳到劲处,两尺粗的大树都会筋断干折。不多时,五丈方圆内已是一片狼藉。就在他洋洋自得时,小妖们的说话声又传进了他的耳朵。 小妖丁:“我听小白姐姐说,他还会隐身呢。” 小妖甲:“还有一身怪行头。” 小妖乙:“不错,不错,他穿上那身怪行头好像很厉害,连虎大王都打不过他呢!” 董宏越暗喜,停下来向小妖们看去。 小妖丙:“他现在的样子怪怪的,可也不厉害啊。” 小妖甲:“要我说是那身行头厉害。” 小妖乙:“听说人类的男子长得都很俊俏,他咋这么丑呀,莫非他不是?” 小妖丁:“是啊,是啊,柳默就很好看呢。” 小妖甲:“你们看,他又像人又像妖,那奇怪的法诀我从来没见过呢。” 小妖乙:“小心,这妖道在看我们呢。” 小妖丙:“那他到底是妖精还是道士呀?” 小妖丁:“谁知道哩。” 董宏越胸口气血翻涌,似有什么未知的事物一团团都堵到了嗓子眼,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大吼:“呸!什么妖道,恁难听。老子是超人!超人懂吗!” 几只小妖齐齐摇头。 第二节 夺宝 耳边回荡着它们之前的话,董宏越气得来回走动,不停地叨叨着:“超人就是会变身的超级人类,凡夫俗子哪能跟你们董大爷相比?尔等无知小妖当真好笑!”他眼睛瞪得溜圆,面露凶光,冲小妖们龇牙咧嘴:“快说,你们口中的那个柳默是谁!我要跟他决斗!”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咆哮。 众小妖一哄而散。 董宏越发泄似地连毁几棵大树,可听着那树木倒塌的“吱呀”声,心头却忽然没来由地冒出阵阵不忍。他呆立半晌,终于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望着森林深处,怔怔出神。 “臭蛇,你干什么呢?搞得这儿连七八糟的。”白蓉蓉骑在白虎背上,笑吟吟地看着董宏越。 董宏越自然不能将方才的丢人事说出来,没精打采地道:“我闲着无聊,放松放松筋骨。” 白蓉蓉甜笑道:“我们要出去玩,你去么?” “董爷现在没心情,你们俩去吧。”董宏越摇头拒绝。 白蓉蓉有些失望:“哦,听说有不良之辈要趁雪峰姥姥不在,去偷它的冰莲呢。小虎,蛇爷不去,咱俩赶紧走吧,要么等下没有热闹瞧了。” 太玄山是妖兽的地盘,若有人企图避开它们的视线偷偷潜入,是不太现实的,像这几位就连意图都被妖精们察觉了。 白虎不屑地道:“哼,带上他也是个累赘。”言罢纵身一跃,便隐没在林间。 董宏越扫了眼她们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道:“难道我自己不会去么。” 其实白蓉蓉的话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就算没有这一茬,能跟美女出游,对他来说也是幸事,只不过受够了白虎这些妖精的欺压嘲笑,不愿看它们的脸色罢了。 董宏越在左臂上点了几下,臂膀上方立马出现了一幅立体的图案,画面上一个红色标点正快速朝西北方前进。 “老子这‘基因追踪器’岂是盖的,任你们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脱离董大爷的手掌心。” …… 雪峰姥姥的老巢位于太玄山西北方的“飘雪峰”。此峰高九千丈,绵延百里,终年被积雪覆盖,尖峭峻拔,直指蓝天,在天际的光芒照射下光辉万丈,壮美至极。生长在那的“冰莲”,是制药炼器不可多得的宝物,当世难寻。 人类修真者一直觊觎这块“宝地”,数万年来入峰寻宝的人不计其数。奈何万年前飘雪峰出了一位“雪峰姥姥”,它非但实力强横,对人类修真者更是恨之入骨,凡是栽到它手中的人,无一不是被废了全身功力,然后自生自灭。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碰运气。 当白虎驮着白蓉蓉来到飘雪峰脚下时,小美女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只守山小妖,个个均现出了原形,肢体残缺不全。 “又是人类修真者,他们竟斗胆到这里来行凶!”白虎见之大怒。 白蓉蓉蹲在一众小妖的身体旁,凄然道:“它们都死了。” 白虎道:“它们或许还有的救。小白,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走。来者实力不弱,我先上去看看情形。” 白蓉蓉毅然道:“你自己太危险了,我要跟你去!” “就因为危险才让你留下,你刚化人不久,帮不上忙的。一旦被他们挟持了你,我会束手束脚。”白虎耐着性子好言劝说。 白蓉蓉抚摸着身旁小妖的尸身,半晌,轻轻点头:“那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逞强。” “放心吧!”白虎抖了抖身子,一溜烟便消失踪影。 白蓉蓉抹了把眼泪,朝几具尸体拜了拜,悄悄尾随跟去。 …… “这猫儿跑的也太快了吧,老子都这样了还追不上。” 只见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贴着地面又扭又拱,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其动作虽然有伤大雅、不敢恭维,可移动起来却异乎灵敏迅捷。 “破山真够大的,这么远了还没到目的地吗。再爬下去,非得要了董爷的老命不可了!”高空中,几只雕形的妖兽正对他“虎视眈眈”。 自从出了龙湫的密林,董宏越就被这些家伙盯上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劲都没办法甩掉它们。慢慢地,越来越多的飞行妖兽加入了追捕他的行列,很明显,它们将这个人首蛇身的怪物当成了“外来户”。 董宏越气得抬头大骂:“你们这些扁毛畜生,出门带眼睛了没有!老子可不是你们的点心,都追着我干吗!”他嘴上硬气,心中却是毛骨悚然…… …… 白虎刚刚爬到一半,迎面便飞下来个中年道士挡住它的去路。这道士马脸鹰鼻,留着长须,一脸的猥琐相。 “师兄果然料事如神,嘿!小老虎,你要上哪儿去?”中年道士挥动手中那根毛笔似地宝物,划出七道灰芒朝白虎袭去。 白虎不愿与他缠斗,纵身趋避轻松躲过,口中喷出数道金光还以颜色。 道士抛出一枚砚形法宝,将金光尽数挡住。就这么刹那的功夫,白虎已疾风加身,从他旁边闪过。 道士气得大骂:“好畜生,恁狡猾!”踩着“毛笔”追了上去。 当白虎来到峰顶时,只见妖兽们已经躺了满地,场内四男一女正在围斗一只通体暗红的大蜈蚣。还有一人在上空观战,见到白虎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神情甚是不屑。 此时,场内的蜈蚣已是强弩之末,浑身上下皆是创伤,鲜亮的血液四散飞溅,只能勉强抵御周人五人的围攻。 白虎睚眦欲裂,扑上去加入战团。 场中五人均没察觉它的到来,一个照面就被拍飞两人。那女子娇斥一声,将手中宝琴悬置于顶,挺剑直刺白虎,然而尚未近身就被几道金光轰飞。她头顶的宝琴光芒大放,化解了绝大部分伤害。 白虎一声怒吼,朝仍在围攻蜈蚣的两人扑去,而先前给它拍飞的两人也重新加入了战团。 被白虎甩掉的道士终于追了上来,对上方观战之人道:“师兄,这畜生厉害的紧呢!” 那人同样取出支“毛笔”,先是划出七道灰芒,将蜈蚣打翻,又在空中对着酣斗的五人一虎圈圈画画,场中一个灰色的罩子一闪即隐,然后他才出言道:“用七星索。” …… 第三节 恶徒 白蓉蓉全力朝峰顶攀去,一路上见到的尽是妖兽的尸身。它们有的是雪峰姥姥麾下的守山小妖,有的是得闻风声前来助阵的。 太玄山中,各方妖兽平日里不免相互争斗,可一旦遇到入侵者,附近的妖兽们都会前来帮忙,一致对外。虽然飘雪峰附近强大的妖兽都被雪峰姥姥赶走了,可达到九阶、十阶的还是有一些。然而它们却无法阻止来犯的入侵者,可见这些人实力的强横。 就在白蓉蓉刚刚攀过的一个陡坡上,一只刚刚达到十阶的雪猿已经毫无生气地倒在血泊中,死状甚是可怖:来犯的敌人挖走了它的内丹,揭掉了它的毛皮,就连它体内的一些器官都没有放过。地面都被鲜血浸透了,大片殷红。 白蓉蓉记得自己幼年时,还曾得到过它的帮助。 那时她刚刚步入妖兽修炼的行列,因为贪玩,在太玄山中迷失了路途,误入了离这不远的一座雪山。就在她饥寒交迫,以为必死之际,是这只雪猿收留了她,又悉心照料,指点她修炼,最后又将她送还到亲人身边…… 白蓉蓉强忍泪水,全力攀登。 “藏雪洞”是雪峰姥姥的洞府,距离峰顶不远,从这里往上的一段峰尖完全由坚冰构成,高达数百丈。这些冰历经千古,光滑坚硬,若没神兵利器很难在它们身上破开口子,而这里也正是修真界至宝“万年冰莲”的栖息地。 冰莲这种植物必须生长在冰面上,根部则牢牢地扎在冰中,靠吸收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才能生长。因此飘雪峰其他地方的冰莲受条件所限,都很难存活到万年以上。 雪峰姥姥之所以将洞府设在这儿,就是为了看护这些世上仅存的至宝,若任由那些贪得无厌的修真者采摘,恐怕“万年冰莲”早就绝迹了。然而她近日外出的消息,不知怎的却被那些行凶的人知道了,便来强行夺宝。 当白蓉蓉来到藏雪洞时,洞府内外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血液,各种妖兽的残肢断体分布在四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由峰顶传来,旋即又恢复平静。 白蓉蓉没有见到白虎的尸身,暗暗松了口气,踩着冰面上突出的冰莲,纵身往峰顶攀去。哪知才三次纵越,就被一人拎住了后领。 “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还真不错,哈哈!” 白蓉蓉冷不丁被个“怪叔叔”拿住,吓得花容失色,娇喝道:“坏人,放开我!” 那人提着她漂在空中,一脸的淫荡相,见她生气,更是兴奋。“啧啧,都说‘顾岚绝色’,我看你也差不了多少,今趟可算大有收获,哈哈!” 白蓉蓉只觉全身功力都被对方封住,除了能说话以外,竟是连跟手指都动不了。其实她还没到藏雪洞时这些人就察觉了,只是她实力太弱,对方未加理会。 那人飞到峰顶,大声道:“师兄说的不错,果然是个绝色美女。” “师弟,这次回去以后你可要好生修炼,等突破了上清后期,练成那‘通天易术’,就不用什么事都问我了。”被称作“师兄”的人挺拔俊伟,一副书生打扮,傲立当空注视着下方。 待峰顶的情形映入眼帘,白蓉蓉心中猛地一揪。只见冰面上到处都是或伤或死的妖兽,白虎被五根色彩不一的绳索套住头颈和四肢,让四男一女迫在中央,吼声嘶哑低沉,浑身血迹斑斑。 白蓉蓉嘶声叫道:“你们这些坏蛋!快放开它!” 书生打扮的人微微一笑,正欲说辞,蓦地发现师弟那双快要摸到白蓉蓉娇躯的大手,当即喝道:“虚霍,当着晚辈的面你给我收敛点!” 虚霍分明有些怕他,乖乖收回不轨的左手,将白蓉蓉抛在冰面上,轻声应道:“是,虚缘师兄。” 白蓉蓉起身冲向白虎,却撞在一层透明的结界上,努力了半天都穿不过去。眼睁睁看着白虎受苦,白蓉蓉柔肠百转,忍不住潸然泪下,心中恨透了这些前来夺宝的恶徒。 “咦?又来一个。”虚缘淡然轻笑。 虚霍色目一亮,心下一阵火热,忙问:“还是美女么?” 虚缘哂道:“不是,但却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转而看向被困住的白虎,沉声道:“居然是只幼年神兽,我说咋这么厉害!” 虚霍有些失望,闻言仍旧献媚道:“可不是吗,这次没白来,得了这许多好宝贝。都是师兄料事如神,真个厥功甚伟。” 虚缘美滋滋的,自己这位师弟虽然道心不坚,为人龌龊,又好女色,但溜须拍马的功夫确实很地道,自己一直都很受用的。 虚缘将几句“马屁”尽数笑纳,冲结界内的五人道:“千万别弄死它,我要让它心甘情愿当我的坐骑,就算它老子来了也无话可说。” 五人齐声领命。 虚霍笑道:“师兄往日总是被大宫主压着,这次回去也好消消她的气焰。” 虚缘重重地哼了一声:“早晚我要让她知道,琴墨宫到底是谁说的算!”想到“大宫主”往日的强势,虚缘先将她在心中胖打一顿,然后摁在地上大施蹂躏,继而狂踩。 白虎苦痛难当,勉强扬起脑袋,愤恨地盯着虚缘,低吼道:“你们简直是痴心妄想!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你们骑到我背上!”它恨不得将这些凶徒统统撕碎,怎奈被周边五人以“七星索”困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 董宏越刚一进入飘雪峰地界,追捕他的那些妖兽就放弃了。 他这一路可谓九死一生,多次险些丧生在那些“扁毛畜生”的“毒口”、“毒爪”下。 “还好老子跑的快,咦?怎么到了这儿它们就不追了呢?”若它们趁自己蹬峰时下手,自己必然无幸。可是在雪峰姥姥多年的积威下,普通妖兽哪敢造次? 董宏越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来到了峰顶,路上看到众多死去的妖兽,另他也不禁为之恻然。 虚霍见到满身鳞甲的董宏越,讥笑道:“真有意思,哪里蹦出来的怪胎。”压根儿就没将筑基期的他放在眼内。 第四节 交锋 看着眼前的一幕,董宏越怒火升腾,霍然扑到白蓉蓉身前,悄声道:“小美女先别哭了,快把空间盒还我!” 见他跟来,白蓉蓉喜出望外,立马取出空间盒交给他。 一盒在手,董宏越仿佛变了一个人,“盔甲”附身后的他,英姿飒爽,精神焕发,就连眼神都变得凌厉多了…… “大猫别怕,我来助你!”董宏越暴喝一声,速度骤然提到极致,带出道道残影,威风八面地冲了上去。 然而…… “嘭”,一团事物倒飞出去,多亏勾住了一株坚挺的冰莲,那事物才没摔下峰顶。 “诶,怎么回事?”董宏越大惑不解。 “有结界,你过不去的!”白蓉蓉语出急切。 “真是个蠢货,哈哈哈……”虚霍放声大笑,虚缘也为之莞尔。 “妈的,让你们笑,老子先给你们灭了!”董宏越心中暗骂。 竟然敢嘲笑董大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董宏越怒不可遏,就准备大施凌虐,让他们知道厉害,忽见虚缘二人不屑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怔:“糟糕,‘空隐’上次被圣林那老家伙拍的没能量了……” 董宏越毫不掩饰地摸出一个碟状物,又将它扣在自己的盔甲上,“嘿!还好董爷有‘能量提纯转换器’。” 虚缘二人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但也绝对不信他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不多时,董宏越收碟立起,指着空中的二人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个筑基期的怪物么?”虚缘哭笑不得,眼前这家伙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模样,他脑子里只能想到“怪物”一词。 董宏越酷酷地摇着头,长发随风飘荡,一股霸气油然外露。 “错,老子是——超人。”言罢,在原地消失不见。 虚缘二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下均是大吃一惊:他怎么就没了呢?竟是连丝毫的痕迹都未留下!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两团黄色光球凭空冒出,骤然轰至! “轰隆”,虚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崩飞了,虚缘虽然勉强抵住却也是狼狈不堪。 “我就不信轰不死你们!”董宏越恶狠狠地叫道。 接二连三的光球朝虚缘和虚霍奔来,难兄难弟先后召出了自己的法宝来抵御,用的都是一笔一砚。 他们的师门有一种特殊的炼器方法,入门的弟子人人均可获得由师门提供的两件法宝:七煞落魂笔和太乙青金砚。前主攻,后主防。随着对宝物的不断祭炼和自身实力的增强,两件法宝的威力也会越来越强大。 虚缘此次率众前来盗宝,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的法宝威力更上一个台阶。除了“万年冰莲”这类炼器至宝外,妖兽身上的一些特殊部位,也对他们炼器大有好处,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妖兽“死无全尸”。 虚缘的笔砚明显要比虚霍的威力大很多,虚缘尚能轻松的应付,虚霍却已被轰地满天飞舞,随球摇曳,好似落叶随风飘荡一般。 到现在他们都没弄明白“超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玩意儿他们非但探查不到,还会喷射威力强大的光球,并且无视自己的反击。弄得他俩空有一身绝世功力,却无用武之地,就像老鼠拉龟、无处着手,真个郁闷之极。 虚缘沉不住气了,怒喝道:“有本事你就一直藏着,永远别出来!否则我必打得你神形俱灭!” 虚霍也想跟着骂几句,可为了应付那无处不在的诡异球体,他连说话的余力的都没有了。 “切,你以为自己是老怪物吗?吓唬谁啊!”董宏越语带不屑。 这“老怪物”自然指的是圣林了。然而虚缘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老怪物”应该是个资历比较老的“超人”。 虚霍终于顶不住了,他的太乙青金砚承受不起强大的破坏力炸为粉碎,以七煞落魂笔勉强挡了几下,就被一颗光球轰在背上,顷刻间只觉怪力袭体,气血翻涌,五内如焚,鲜血狂喷中栽向冰面,不省人事。 董宏越玩的兴起,将所有火力对准虚缘一阵猛轰,虚缘立感压力倍增。 “就你们这窝囊样儿,还赶不上老子半年前遇到的一个娘们,也敢四处行凶作恶?” 听着那刺耳的叫嚣,虚缘确实觉得自己挺窝囊的,堂堂“世外高人”竟然被个筑基期的“怪物”打的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实是丢人丢到了家。 结界内的五人见大事不妙,齐齐朝虚缘望去。 虚缘一面应付着无处不在的光球,一面佯作镇定吩咐道:“不要分神,这怪物还奈何不了我。”经过这半天的战斗,他对自己的“太乙青金砚”颇具信心,认为只要将对方耗至油尽灯枯,自己就算胜了。 太乙青金砚上下翻飞,将虚缘周围的空间护得滴水不露。 白蓉蓉俯身抓住冰莲,以免被强大的冲击力卷下峰去,她有宝衣护体,周身粉霞弥漫,到不惧波及而来的能量。但是那些死伤的妖兽就不行了,纷纷被气浪甩下峰顶。 董宏越见奈何不了虚缘,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有些兴奋。 “书呆子不简单,王八壳够硬,是你逼董爷换武器的!” 天空中突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光球发出。云气渺渺,朗空漠漠,一切都显得那样平和。 就在虚缘疑惑时,一道无匹的绿光凭空射出,轰在他的太乙青金砚上。 顿时霹雳交错,巨响震彻云霄,空中爆出一团璀璨的光彩,巨大的冲击波好似涟漪,迅速向八方扩散,连飘雪峰都跟着一阵颤动。 虚缘的身躯以加速度倒飞出去,带着半脸惊骇,半脸愕然,瞬间消失在天边。 “还是董爷威武,哈!小美女快躲开。” 白蓉蓉应声而退。 数团光球砸在结界上,伴随着咔嚓声,结界崩碎。困住白虎的五人面色如土,你眼望我眼的不知所措。 “小美女你说说,怎么处置这几个恶棍。” “别说了,快救小虎!”白蓉蓉哪有心思跟他胡闹,结界解除的刹那就向白虎奔去。 董宏越当即冲五人喝道:“女的留下,男的快滚,老子没兴趣杀人!” 第五节 守护 四名男性修真者一声发喊,同时收回七星索,向远处遁走。 开玩笑,这是闹着玩儿的吗!连虚缘都败了,自己留下来不就是等死么?那看不见的怪物没准就在自己身边,不知有何企图呢! 绳索五去其四,只有一根还困在白虎的前爪上。女子害怕地四处乱瞅,却不敢贸然离去。 白虎骤然得脱,将余下的气力全部发泄给困住前爪的七星索,甩着那名女子砸在冰面上,然后脱力般,伏下身子大口喘息。 白蓉蓉冲过去抱住它,泪眼婆娑,心疼地道:“小虎,你要紧么,吓死我了。” 董宏越现出身形,信步走向那名女子,搓着双手,咧开嘴笑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颤声道:“秋,秋琳。” 瞧瞧生死不知的虚霍,再看看“不怀好意”逐渐逼近的“怪物”,秋琳心中越来越怕,不消片刻,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董宏越见状大为错愕,心中顿感没趣,其实他只想吓唬吓唬秋琳而已,并没想过真要对她做什么,怎知她泪腺如此发达,说哭就哭。 撇下扬声痛哭的秋琳,董宏越移到白虎身前,得意地笑道:“大猫儿,董爷我是不是非常的英明神武啊。鉴于你不肯让我碰小美女,就勉强将你收归私房吧,可不要拒绝我哦,嘿!嘿嘿嘿!”论笑声的“淫荡”,恐怕连虚霍都要甘拜下风。 白虎此时已然精疲力竭,没精打采地挤出一个字:“滚……” 董宏越正值意气风发之际,忍不住还想再调侃它几句,一道身影却在这时忽然赶至,提起生死不知的虚霍,扯着兀自恸哭的秋琳,狠狠瞪了董宏越一眼,便朝南方遁走。 正是刚才被打得不知所踪的虚缘。 他辛苦炼就的太乙青金砚多处破损,险些被轰成齑粉,不敢再战,救下同伴后便赶紧逃离现场。 他这番动作极快,董宏越来不及阻止,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白蓉蓉环顾四周,悠悠松了口气:“幸好冰莲王还在,没有被坏人夺走。” 只见峰顶的平台中心,一株晶莹剔透、犹如冰雕的植物正散发着夺目的光华,周围的冰莲都被它比了下去。 万年冰莲再生长两万年会进化成为冰莲王,并且一个区域内只会产生一株。自它诞生之日起,周围所有的冰莲都会因为它散发的气息而加速成长。在它的庇护下,冰莲们的生命力也会变得更加顽强。因此,飘雪峰顶的百丈坚冰上,清一色全是万年冰莲。 作为冰莲中的王者,其功效自然与普通的万年冰莲不可同日而语。若非为了保护它,又怎会有那么多妖兽宁死不退呢? 董宏越明显对“冰莲王”不感兴趣,随意扫了一眼便对白蓉蓉道:“我们是现在走呢,还是等那个什么姥姥回来?” 白蓉蓉看看怀中的白虎,问道:“我去给它们治伤,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么?” 董宏越明白她想对这些冰莲尽点心力,自己又何尝不想留下来,一旦再有人来盗宝,先前的那些妖兽不就白牺牲了么。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留在这儿没准有架可打。 “放心去吧,有你董大哥在这,他们休想得逞。”董宏越信心百倍,昂首挺胸,摆出一副英勇无敌的架势。 白蓉蓉心有所系,压根就没看他,唤出飞剑,托起自己和白虎,飞向下面的藏雪洞。此剑名为“破日”,可大可小,属飞行类法宝,攻击防御都不强,但飞行速度却极为惊人,凭借真气就能驾驭,是当日圣林赠宝时她选的三件之一。 起初白蓉蓉已经打算好了,若白虎遇险,便凭此宝出其不意地将它救走,可是虚缘的布置却让她的计划没能实现,幸好中途杀出个董宏越。 冰莲本身就是疗伤的圣药,能生死人,肉白骨,聚魄还魂,只要死亡时间不超过三日,幽魂尚在人间界,躯体没有被过度损毁,就都能被它逆天的功效救回来。 藏雪洞内有许多雪峰姥姥收集来的冰莲花瓣,白蓉蓉将死伤的妖兽集中在一起,挨个味它们服食。 白虎消耗虽大,受伤却不重,在冰莲强大灵力的滋补下,仅一日就恢复过来。 又过三日,其他受伤的妖兽也渐渐复原了,就连有些原本已经死去的妖兽,也在冰莲的救治下生机复燃。 但是有些就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比如先前那只被掏丹拨皮的十阶雪猿。 白蓉蓉将雪猿的尸身带回它生前所居的雪山,葬在它居住了不知多少年的洞府旁…… 三日来,董宏越一直守在冰莲王旁边,虽未达到筑基第二境,可他的空间盒内应有尽有,到是不愁吃喝。痊愈后的白虎跃上峰顶,来到董宏越身后。 “当时你为何不杀他们?” 董宏越转过身,对白虎的问话不置可否:“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说杀就杀呢。” 白虎勃然大怒:“人不能杀,妖精就该死么!他们犯下如此恶行,你认为这是对的吗!” 董宏越一想也是,那些人手段如此残忍,确实连畜生都不如,见白虎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连忙赔笑道:“好,好,下回再见,一定要了他们的小命。那个……妈的!不将这帮畜生产的碎尸万段,董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白虎虽然盛怒难平,心中却是清明如镜,若不是董宏越偷偷跟来,将会有更多的妖兽丧命,就连自己和白蓉蓉也无法逃脱对方的毒手,当下不禁有些泄气。 “这次多谢你了。” 董宏越闻之愕然,先将白虎仔细打量了一番,旋即眉开眼笑,伸手朝它脖子勾去,“好说,好说,咱不都是一家人嘛。” 白虎躲开他的胳膊闪到一旁,粗声道:“别碰我,谁跟你是一家人。” 董宏越一副欠扁的样子,欺身粘了上去,大有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意味儿。 白虎躲着他,避如蛇蝎,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儿好感立时消散无影。 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 第六节 入世 一月过后,雪峰姥姥回来了,听过手下小妖的汇报,登时大发雷霆。 她此趟前往北冥,是去探访几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北冥之海上空被庞大的灵气团覆盖,任何宝物都无法将消息传递过去。而她自身的意念,也没强大到能覆盖这么远的距离。是以直到现在,才知竟然有人趁它不在行凶夺宝。 “哏!好一个琴墨宫,这笔账老身记下了!” 这会儿,两人一虎已经回到了龙湫。 白蓉蓉担心柳默回来找不到她们,总是不肯在其他地方逗留太久,若非此次情况特殊,她才不会在龙湫之外待这么长时间。 经过月前一战,董宏越与白虎、白蓉蓉的心不知不觉拉近了许多,起码白虎很少再对他恶言相向了,而“超人”先生的无聊屁话也少了很多。 “你们说,那几个家伙跑哪儿去了,会不会还逗留在太玄山中?”白蓉蓉面露沉思之色,似乎仍旧有些担忧。 白虎安慰道:“不会的,他们一定回去了。冰莲一旦脱离了根茎,就必须妥善保存,否则便会化为液体,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唉,半年多了,才蹦出这么几个鸟人,还没玩够呢就溜了。”董宏越大感无趣,自从得回空间盒后,他越发按捺不住,巴不得有架打。只是苦于出师无名,找不到对手,总不能学那帮“鸟人”欺负妖精吧。 “以往几十年都不一定会有人来呢。”白蓉蓉抿嘴轻笑。 听她这么一说,董宏越越发的苦恼:“这么说,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喽?” 白虎提议道:“你要觉得这儿无聊,大可以到人类世界走一遭,或许还会撞上那些恶贼。”通过半年多的接触,白虎已经知道他不是自己这个世界的人类。 董宏越顿时大为意动,反正法术在哪都一样练,自己确实没必要总窝在这满是妖精的山中;再说自己“到访贵境”的目的,不就是要对这个世界做全面调查么? 白蓉蓉道:“我听那个虚缘说,他们好像是什么‘琴墨宫’的人。” 董宏越想起自己的豪言壮语,精神一振,兴奋地道:“好,老子就去大闹琴墨宫!” 白虎问道:“你知道琴墨宫在哪么?” “这点小事哪能难倒你们董爷?看!”董宏越摇头晃脑,说着在左臂点了几下,一副立体图案跳了出来,画面上几颗红点叠在一起,“我早在他们身上作了标记,就算他们钻到地底都没用。” 白蓉蓉觉得有趣,走上前来好奇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嘛。” “你身上的怪东西还真不少。”白虎也凑了过来。 “董爷的手段可多着呢,你们两个学着点儿吧。”董宏越得意之极,忍不住开始臭美。 白虎见他又开始臭屁,哂道:“神气个什么劲,我才不信这是你自己的本事,除了会变长虫,你还能干啥?” 董宏越听而不闻,厚着脸皮自顾自地说道:“明天我就出发,你们两个可别想我。” 白蓉蓉想起一事,忙道:“董大哥,你这么有本事,能帮我找个人吗?他也是老先生的弟子。” 听她称赞自己,董宏越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一口应了下来:“没问题,那人在哪儿,我先找到他,再去收拾那帮琴墨宫的狂徒。” 白蓉蓉心中欢喜,天真地道:“他叫柳默,此刻应该在北湘国,等你找到他后,记得叫他自己多保重,就说我和小虎都惦念着他,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见她提到“柳默”时,晕生双颊,素颜含笑,一脸的甜蜜相儿,欣欣然娇媚不可方物,董宏越心中微微有些不爽。忽又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沉思片刻,猛然想起这“柳默”正是一月前,从嘲笑他的小妖口中得来,自己恼羞成怒想与其决斗的人。 白蓉蓉见他脸色变换不定,柔声道:“有什么难处吗?” 董宏越显得有些尴尬,摸着下巴稍作掩饰。 “呃,没什么。嗯?不对,你给我提供的信息太少了,我没法找啊。这样吧,待会你使劲想他的样子,我就有办法了。”说完取出一个类似发卡的金属圆环,给白蓉蓉戴上,两端扣住她的太阳穴,又从左臂扯出一根细线接通圆环。 “行了,开始吧。” 从董宏越左臂上方映出的画面先是一片空白,接着清晰地呈现出一个人类少年的影像,这少年踩着玄奥的步法,忽进忽退,辗转腾挪,手中还不停地比划着什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言的魅力,令人心折,正是练剑中的柳默。 “就是他么?”董宏越问。 白蓉蓉欣然点头。 董宏越盯着画面也跟着点起头来,“长得是不错,嗯……有点儿面熟,估计有些像我,可惜比起董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蓦地见到见到一人一虎质疑的目光,似乎在说:“未必吧?吹牛吧?” 董宏越佯怒道:“你们也不想想,我要真的吹牛,会吹得这么明显么,专门让你们看出来?我每次都很谨慎的……哦,不是,你看,我都被你们误导了。不要以这种萌死人的眼神看人行么?这样是会诱导大好青年的。”旋即做了一个健美的姿势,自信满满地道:“难道我不够英武潇洒么?” 这时的董宏越裹着一件道袍,与当日虚霍所穿的毫无二致,配合他那矫情的动作,显得分外不伦不类。 白蓉蓉绷着脸道:“嗯,哥哥确实没你……”才说了几个字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默可没你这么臭屁。”白虎也不禁莞尔。 董宏越的脸皮功夫显然是练过的,对她俩的言语动作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正色道:“你们这俩缺乏艺术细胞的家伙!如此魅力非凡的姿势你们做的出来吗。” 白蓉蓉和白虎一齐摇头,如此尊容,真要扮起来,还不如杀了她俩来的痛快。 翌日清晨,董宏越悄悄地走了。 当白蓉蓉从打坐中醒来时,发现面前放着两根金属“棍子”。其中之一,正是初次与董宏越见面时,被他称作“光束枪”的玩意。旁边还有个黑色的小牌,此刻正不停地投射出一幅幅画面,里面的人反反复复演示着两根“棍子”的使用之法…… 第七节 邪教 北湘国,邹城郊外。 一棵茂盛的大树下,柳默正研究着坤元带内的各种物品,疾风则悠闲地在一旁吃草。 离开太玄山快一年了,他才炼化了五件宝贝,分别是:屠魔刀、如意乾坤圈、绝尘剑、坤元带和青锋剑。前三件法宝威力虽大,但却不易驾驭,唯独青锋剑最是得心应手,刚好适合他目前的修为境界。 通过对宝物的祭炼他发现,这些宝物自身的力量均被类似于阵法的禁制困住,需要持宝人依靠自身的修为突破屏障,才能将其释放出来。 如意乾坤圈通体银白,可大可小,是件攻防一体的法宝,柳默的阅历和眼光都不够,无法断定它的品质。但是如意乾坤圈有着与绝尘剑相似的气息,仅凭这一点就能断定它的不凡。 柳默深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当炼化了如意乾坤圈后,就暂时放弃了对其他宝物的钻研。与其在对敌的时候手忙脚乱,还不如专攻几样的好,兵贵精而不贵多,法宝也是同样的道理。 于是对于剩下的宝物,他只是用意念仔细探查了一番,大概了解了它们的用途;又对其进行归类,划分了炼化顺序的轻重缓急,以便日后使用和应付突发事件。 如意乾坤圈化为银镯套在手上,柳默把玩一会儿便将它收入坤元带,接着又取出绝尘剑。朴质的剑鞘,超凡脱俗的气息,都另他为之着迷,如果不是“绝尘”二字太过响亮,有几人能看透其中竟藏着一把惊世仙剑呢? 他从小就喜欢神兵利器,所习的武功家数又多是以剑为基,因此四件宝物中,最得他喜爱的还是这把金堂主口中的“九绝至宝”。 一阵清音梵乐远远飘来,疾风的耳朵动了动,跑到柳默身前,低头扯他的衣袖,竟是在示意他赶紧逃跑。 柳默笑着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心中却不以为然,疾风虽然通灵,但毕竟是凡物,有些异声怪响难免会惊吓到它,或者引起它的警觉。再说身处凡人的世界,有什么能伤害到自己呢? 可是他这次的安抚对疾风却毫无用处,感受到它的撕扯力越来越强,柳默心下疑惑:“疾风这是怎么了?难道这次要发生的事情不同以往?” 数月来与疾风朝夕相处,柳默对它的马性已经颇为了解,从未见它像今天这般固执地要去做一件事,更不会强迫自己,当下便仔细听去。 那梵音甚为悦耳,但却有些魅惑之意,还有一种淡淡地特殊气息隐藏在其中。 柳默一来好奇心起,二来不是那种一吓就走的人,非要窥得全豹不可。于是牵着疾风躲在一丛矮树后面,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鬃毛,示意它不要害怕。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一支充满宗教韵味的队伍缓缓从官道上驶来,目标正是邹城。 队伍中旗帜飘荡,全部印着奇怪的图案,上面的一只只珍禽猛兽,柳默从来都没见过。 队伍两头各有一组乐师,那怪异的清音梵乐就是由他们而来。 队伍正中间,十六名身着艳色喜服的少女抬着一个大辇,她们服饰一致,都梳着双刀半翻髻,配以珍珠翡翠挂,分外惹人注目。 前后方是几百名神色木然的男子,他们所穿的黑色袍子胸口和背心处布满星辰图案,分别凑成“忘忧”二字。 “忘忧?”柳默一下就想到了颐轩,冥王曾称呼她为“忘忧殿下”,难道凡人界也有她们无忧岛的势力不成?沉思片刻又觉不对,颐轩虽然丑陋,但给人的感觉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并非这种怪异的气息。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时,沉寂了半天的玄珠传来一丝信息。 “妖邪?你的意识是说,他们是邪教么?”柳默稍稍品味了一下,向它发出询问。 玄珠又传来一丝肯定之意。 柳默大感有趣,入世这么久,他还没见过邪教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称为“邪教”。 “到底他们‘邪’在哪儿呢?世人怕他们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马儿也会怕他们?” 疾风很乖,虽然害怕,但还是半声不响地跪卧在旁边,静候主人的指示。柳默并未从前方的队伍中感觉到杀气,可是眼下离得近了,他心中竟泛起阵阵不舒服的感觉。 就在队伍从柳默眼前走过三分之二时,惊变突起,由邹城方向快速行来数十骑,马背上的汉子们精壮魁梧,眼神凌厉,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是一顿砍杀。 那些邪教教众目光呆滞,身躯僵硬,个个被动反击,哪里是这些技艺精湛的武林人士的对手?不一会儿就倒下一大片,乐师和大辇都被黑袍教众们围在中间。乐师们在这种情况下非但没有停止奏乐,演奏出的音调反而越来越激昂,场面分外凄惨邪异。 柳默心中泛起一丝不忍,但也没有出手制止的意思。 这几个月来,江湖争斗他见得太多了,后来的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而且个个是好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中人大多侠肝义胆恩怨分明,尽管他们相互之间拼斗不断,但却很少对普通人动粗。这些武林高手聚集在一起,对着眼前的邪教教众大开杀戒,肯定是有原因的。 忽然有几名汉子抱头摔下马背,在地上不停打滚,痛苦地道:“不行,堵上耳朵也没用,快杀乐师。” 此话一出,立刻有几人飞身跃过男性教众,朝里面的乐师扑去。谁知尚未落地,身体就同时炸地粉碎,鲜血四散飞溅,肉渣绷得到处都是,有颗眼珠甚至飞到了十丈之外的柳默脚下,目睹那惨烈的一幕,连疾风都吓得开始微微发抖。 这一下大出柳默意料之外,他看得清楚,那几名汉子都是被抬辇的少女所杀,她们只是迅速的一挥云袖,前者的身躯便从中爆开。这份功力,比之当年与白虎拼斗时的自己也相差不远。 柳默入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高手。尽管是她们合力所致,可少女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心中刚想赞叹几句,玄珠却传来一道信息:“死人。” 第八节 出手 柳默愕然望去,他先前没有留意,此时刻意观察下,发现少女们的神色中确实透着淡淡的死灰,正值青春娇娆的身躯却显得有些僵硬。 柳默明白了,玄珠一定从自己看到的画面中发现了端倪,旋即对它发出询问:“那其他教众呢?” 玄珠:“不死不活。” 柳默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当下使劲从大脑中搜索相关的信息,忽的心中一惊:“傀儡?” 玄珠:“正是。” 傀儡戏在台城中随处可见,那也是柳默曾和朋友们作为消遣的项目之一。艺人们会用面粉或者木头制作出各式各样的人和物,然后再以独特的手法操纵它们表演故事,供人观赏娱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邪教的手段就有些太残忍了。就算那些少女都是寿终正寝的,也不该操纵他人的尸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柳默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些男性教众的眼神是呆滞的,因为他们早已丧失了神智,自己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堆躯壳罢了,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活人。 此时场面上,已经有超过半数的江湖人士倒下了,没死的纷纷抱头呻吟。而最开始摔下马背的几人,竟然举起兵刃开始攻击自己的同伴,有不少倒地不起的人都被他们杀害。 一名倒在地上的汉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廖掌门,快带大伙走!” 那被称作“廖掌门”的汉子挥掌劈开一名丧失神智的同伴,喊道:“潘掌门,你们再坚持一下,我想办法救你们。” “来不及了,你们快走……快走啊!”潘掌门抱头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险些就要呻吟出声。 廖掌门向四周扫视一眼,猛一咬牙,喝道:“妖孽太强,大伙跟我撤。” 此时尚未倒下的江湖人士数不足十,纷纷跟着他夺路而逃。 见他们要走,抬辇的少女分出八人飞身追去。 潘掌门和几名汉子强忍一口气,同时跃起,各自抱住一名少女的腿脚。 潘掌门冲着正在突围的同伴喊道:“快走!将来为我们……”话还没说完,便被残忍肢解,其他几人也相继死去。 柳默牵起疾风拍了下马臀,宝马会意,急速朝邹城方向奔去。看着这些武林人士惨死,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抢到场中尚未毙命的几人身旁,连拍数掌,浑厚的掌力立时将围上来的教众尽数震开。 一名汉子见有人来救,咬着牙勉力道:“别管我们,没救的,帮其他人脱身!”说完挥拳捣在自己太阳穴上,登时毙命。周围几人也不愿变成被人操纵的傀儡,尽皆效仿。 从他们先前的喊话中,柳默得知是梵乐在作怪,深深看了那些乐师一眼,立刻朝突围的人追去。 八名少女几个起落就追上了逃跑的众位好汉,后面三人被她们的云袖挥中,尽皆落马倒毙。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像先前几人那样,被肢解或者炸成碎渣。 未出十丈,又有两人惨死。 片刻间,活着的人只剩下廖掌门。他胯下的棕色骏马虽然步伐轻盈,疾行如风,可还是没办法甩掉后面的追兵。最前面两名傀儡少女一挥云袖,那匹骏马连惨嘶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爆体而亡。 廖掌门被甩了出去,在地上连滚数周后,立时翻身而起,就这么一滞的功夫,两名傀儡少女已追至近前。廖掌门抬刀封住她们抽向自己的云袖,“锵”的一声,宝刀断为数截。 廖掌门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地。 就在他认为自己也要命丧于此时,一道身影忽然抢至,闪电般拍出两掌,解了自己之围。傀儡少女被掌力劈飞,划出两道抛物线,落地后再也没了动静。 柳默见廖掌门受伤不轻,赶紧将体内真气渡了过去,问道:“你还好吧?” 廖掌门发现援助自己的竟然是个弱冠少年,又感到由他掌心传来的浩然真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异,急促道:“小兄弟快走,这些妖物太厉害,你斗不过它们的。” 柳默也是暗惊,他的内力已臻绝顶,竟然没能将少女的尸身震碎,当真有些邪门。 此刻剩余的傀儡少女也已追至近前,六道阴寒的劲力接踵袭来。双方实力未明之前,柳默不欲冒险,连忙抱起廖掌门闪了出去。 只见他们刚刚立足的丈许之地先是多出几道裂痕,紧接着数不清的裂痕随之而生,硬邦邦的地面仿佛融化了一般,迅速塌陷下去。 柳默不敢怠慢,足下九宫步法展开,从容躲闪,令少女们接下来的攻击都落了空,同时指尖挥出数道剑气划过她们脖颈。六颗头颅飞起,少女们的尸身栽倒在地,却没有半滴鲜血溅出。 既然她们都是死人,柳默心中便不存分毫仁慈,也猜到大辇中的人才是关键。可如果前去刺杀,先不说自己能否胜过他,眼前这名好汉多半要丢掉性命。权衡一下还是救人要紧,于是将廖掌门负在背上,往邹城奔去,边行边用太玄真气助他缓解内伤。 廖掌门见这少年奔跑的速度远超快马,自己非但没有颠簸的感觉,还能在他的帮助下疗伤,心中不由佩服,联想刚才他出手对付傀儡少女的一幕,暗叹这少年高手的内力、轻功之强简直惊世骇俗,实乃平生仅见。 “小兄弟,快去通知邹城太守关闭城门,千万不能放这些妖孽进城。” 柳默点头回应,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这邪教的手段比之修真者也差不了多少,但却异乎残暴,若放任不管,岂非要天下大乱?普通人焉能有立足之地?凡人的世界都是这么乱么?可是自己先前入世修行的大半年中,怎么没有见到这种情况?” 廖掌门以为他全力奔行中不能说话,又道:“大恩不言谢,将来若有用得着我廖奉的地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默闻言收回心思,歉然道:“廖大侠客气了,若我早些出手,或许能助更多的好汉保住性命。” 廖奉见他居然还有余力说话,心中的钦佩之情又增三分。 “小兄弟不必自责,我们也没想到妖孽竟然如此强悍,若非早得一位高人相助,廖某已经死了。唉,真后悔没听他老人家的劝告,以致害这么多兄弟惨死。” 柳默听他话中有话,心下更是疑惑,遂道:“小子初到贵境,对当前的局势不甚了解,还请廖大侠指点一二。” 廖奉见他不明天下形势,还以为他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弟子,否则如此年轻怎能有这等身手,于是道:“指点不敢当,只是此事一言难尽,眼下当务之急,是得赶紧通知邹城方面早做防范。至于详情,请恕廖某稍后道来。” 第九节 韩府 柳默回想起那悦耳的清音梵乐,知道此事确实刻不容缓,若被邪教进了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因此不再发问,加速朝邹城奔去。 “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我叫柳默,家住太玄山,师承家父。” “师父、蓉蓉、虎兄,你们都还好么?”想起那遥远的太玄山,柳默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虽然离开至今未及一年,他心中却有股淡淡的沧桑隔世之感。 廖奉显然没有听说过太玄山,但也对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 疾风正在城门前徘徊,见主人到来,连忙迎了上去,柳默速度稍减,冲它呼哨一声,疾风会意,与他并排冲进邹城。守门的城卫尚未反应过来,二人一马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在廖奉的指点下,柳默来到城防指挥所。 廖奉迅速地将情况说了一遍,负责城防的邹城将领似乎对他极为敬重,听到情况紧急,连忙下令关闭城门,直到安排好一切,才策马驰向太守府,找上司汇报去了。 之后柳默又将廖奉送到一处名为“韩府”的大宅院,那些死去的好汉之前就是在这里集合的。 柳默从廖奉口中得知,这里的主人韩闯是邹城大贾,在地方上很有势力,为人豪爽仗义,喜欢结交江湖人士,好友遍天下。他的大儿子也参与了这次行动,可惜没能活着回来。 韩闯见廖奉被个陌生青年背着回来,还带了一身伤,就猜到行动失败了,但却没有做出询问,连忙吩咐管家准备房间和药物,又命人去请大夫帮他疗伤。 虽然柳默有很多疗伤圣药,可他不懂药理,也弄不明白那些药物的用途,不敢贸然施救。对于月前的一幕,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 那天柳默从坤元带中取出一株奇怪的花儿,捏在手中把玩。正在吃草的疾风被奇花散发的幽香引来,马颈伸长,亲热地对他又挨又蹭,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那朵奇花。 柳默拍拍它的大脑袋,笑道:“你有何企图?” 疾风冲着花嘶叫了一声。 “你想吃它吗?”柳默试着将花放在疾风嘴边。 疾风张开嘴三下五除二就给吃掉了。见它吃的香甜,柳默刚想再取出一株来喂,疾风却突然倒卧下去,口鼻间全是白涎……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给疾风喂这些奇花异草了。这回是“补”过了头,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害死它。 …… 在大夫为廖奉诊治的时候,柳默被韩闯请到了会客厅。 当这位大贾得知除了廖奉以外再无人幸免时,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深的悲切。但他并没有埋怨什么,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了解事情的经过后,连声称赞柳默英雄出少年。 这时下人来报,说廖奉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好好调理,韩闯便偕同柳默一起去探望他。 廖奉穿着一袭睡衣躺在床上,胸前挂着一枚三角形吊坠,见柳默目光扫来,廖奉抚着它道:“多亏了魏道长所赠的护身符,否则我也没办法坚持到小兄弟来救。韩兄,廖某无能,令郎……” 韩闯知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犬子不听劝告,以致遭此横祸,原也怪不得他人。” 柳默撇了眼吊坠,心想:“这坠子也无特别之处,怎能关系到他们的生死?”便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廖奉则耐心地为他解释。 原来那所谓的护身符,是用画满符咒的黄纸叠成的,有驱魔辟邪的作用。 画符的魏道长是一位云游道人,几日前在韩府做客,曾力劝他们取消这次行动。可众位好汉心意已决,魏道长见劝不动他们,便开坛画符相赠。 此符可以帮助主人保持神智清醒,不受邪教梵乐的影响,同时也可防止邪气侵体。跟随廖奉逃走的那些好汉,人人都有一枚护符,因此才没失去神智亦或被邪气浸入爆体惨死。 然而相信符咒有用的人不多,有八成的好汉都拒绝佩戴,甚至对此颇为不屑,其中就包括韩闯的长子韩莫城。他们以为只要堵上耳朵就可以了,同时又对自己信心满满,这才吃了大亏。就算柳默一早便出手相助,这些武林人士也很难活下来。 普通梵乐只能起到迷惑的作用,让凡人对其产生好感,高强度的梵乐则会使人失去神智,被邪音所制。功力越高的人,抵御的时间就越长,但终究无法免疫。 但柳默不一样,他的《太玄心经》乃是无上的修炼法诀,修习之人体内自有一股浩然正气,邪气遇上它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胆敢侵入其中作恶,只不过柳默自己不知道罢了。加上圣林四年来的传经解道,他的心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定无比,而且他数月来每回参悟“心典”,都是对心智的一次锤炼,所以很难被邪念所乘。 “……看来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再不可贸然行刺。” 听廖奉说完原委,柳默的愧疚之心稍减,说道:“廖大侠,你的护身符能给我看看么?” 廖奉解下吊坠递过去。 柳默小心翼翼地将它拆开,只见黄纸上用丹砂画了一堆图案,笔画屈曲,似字非字、似图非图,龙飞凤舞地一笔而就。在台城时,每每见到有人上道观求符,他都嗤之以鼻,对那些道士们更是不屑一顾,此时方才相信这东西确有妙用。 “早知如此,就该让魏道长多画一些。如今他老人家仙踪难觅,我们该如何是好?普通道士画出来的,多半没有这么灵验。”想到灵符的妙用,韩闯有些后悔。 廖奉摇头道:“光有符箓没用,邪教确有真本事,否则我们也不会连‘忘忧使’都没见着,就全军覆没。” 柳默听他提及“忘忧使”,连忙发问:“廖大侠,这邪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那‘忘忧使’是怎么回事?北湘国类似的教派到底有多少?” 廖奉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忿恨的神色。 “我大湘被这‘忘忧教’害得好苦……” 第十节 湘国之乱 二十年前,湘国都城咸壅上空突现异象,人间万世不得一见,大湘举国震惊。忘忧教藉此大肆宣扬教义,以种种手段哄骗了不少善男信女,只一年时间便在南方迅速崛起,成为了湘国内部仅次于佛、道以外的第三大教派。 忘忧教并无特殊教义,仅仅是将道佛两家言论结合而已,虽然不伦不类,但却蒙蔽了大量的凡人;而且对于宗教信仰却极为专制,在他们的地盘上,根本见不到其他流派。 随着声望的提升和信徒数量的暴增,忘忧教没多久就渗入到统治阶级,取代了道教在湘国的主导地位,许多公卿大臣都成为了他们的支持者。 从那以后忘忧教便开始铲除异己,就连无欲无求的佛教也在数年间饱受摧残,众多寺院被毁,无数僧侣被驱逐杀害,湘国南部数十座大城落在了忘忧教的掌控之中,其中也包括都城咸壅。 紧接着忘忧教主被封为国师,从此以后湘国大乱。 先是多名忠臣良将离奇遇害,皇室却对此不闻不问;然后是各种屠村灭门的惨案;再是太子硕被剥夺继承权,贬为庶民流放北疆;最后是长达三年的内战,整个湘国分裂为南湘和北湘。前者掌权的还是原湘国皇室,后者是由北方将领和地方官吏组成的临时政权,暂时受兵马大元帅宁王统一管辖。 如今忘忧教在南方的势力已然稳定,企图向北延伸,北方政权的军队大多被周边国家和南部政权牵制,无力对其进行围剿,这才有了北湘的江湖人士与忘忧教对抗的一幕,而如今南方的斗争更加激烈。 湘国整个武林与忘忧教已经暗中对抗多年,但双方之间大多都是小打小闹,加上江湖人士一般对民间宗教看不上眼,在忘忧教的刻意隐瞒下,绝大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认为真正祸害民间的是昏庸帝王和奸臣。 直到一年前,武林盟主宗青舟率领门下弟子刺杀忘忧教主,结果全军覆没,这才引起了武林中人的高度重视。许多知情人被忘忧教灭口的事实,终于慢慢浮出水面。 可以说是宗青舟和他的那些弟子们,用生命换来了真相,若非武林盟主地位超然,此事还会被忘忧教一手揭过。 忘忧使共有十八名,负责宣传教义,常年在南湘界内活动。如今他们中的一人出现在邹城郊外,足以证明忘忧教准备向北湘下手了。 “……周边其他各国也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发生政权分裂的只有我国而已。”说到这,廖奉脸上现出疲态,他受伤颇重,若非有深厚的内力撑着,此时恐怕早就昏睡过去了。 柳默暗忖:“又是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应该刚出生不久……台城幻境诞生……仙界封闭……修真界悬案……以及追捕颐轩的神秘教派……这一切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自从玄珠成形以来,柳默每每遇到不解的难题时,或多或少它总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然而这一次,它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就柳默胡思乱想时,韩闯担忧地道:“忘忧使这会儿北上,多半还是针对两月后的英雄大会,我们不得不防。” “却有这种可能,此事就拜托韩兄张罗了。”廖奉点头表示赞同。 韩闯道:“嗯,我这就去遣人通知各路英雄好汉。” 这时管家来报,说是邹城太守梁大人到了。 这位梁太守名叫梁兴国,四十多岁,方脸大耳,气度轩昂,一看就是长居高位的人,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都卫统领伍岳。 原来忘忧使已经到达了东门外,为了避免凡众被邪音所惑,东门的士兵全部撤走,只留有一些哨探,替换着传达通过观望得来的消息。这位太守和军方将领都没了注意,特来登门请教韩闯,想看看他会有何高见。 “现在城内人心惶惶,我们总关着城门也不是办法。若那忘忧使赖着不走,我们就得跟着耗下去吗?”梁兴国忧心忡忡。 韩闯道:“目前尚未有更好的办法,我们也正在商量对策。” 伍岳请缨道:“邪教队伍不过区区数百人,都卫军有八千将士,不若由我带兵出城与他们一战。” 韩闯惊道:“万万使不得,忘忧教邪门的紧,即便是身负上乘内功,也无法抵御邪音。像潘掌门那样的高手,也才仅仅坚持了半柱香。”当下又将那清音梵乐的特性描述了一遍,梁伍二人对忘忧教所知不深,听后齐齐色变。 梁兴国皱眉道:“忘忧教既然是邪魔妖孽,那我们何不将城内的僧侣、道士集合起来去对付他们,也许能收奇兵之效。” 伍岳补充道:“尤其那帮整日念经诵佛的和尚,让人见到就头疼。我们以音制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 “噗”。 柳默听他这么说,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连忙强行咽了下去。他刚才见茶水色泽清亮,幽香扑鼻,便端起来尝尝味道,谁知险些被伍岳一句话呛着。 梁伍二人察觉柳默的动静,瞧将过来,见他神情怪异,又是个后生小子,脸上均露出不悦之色。邹城都大难临头了,你个小辈居然还有心思搞怪? 韩闯却知柳默实乃少年高人,连忙借此为梁兴国和伍岳引荐,又将他救助廖奉之事说了。 梁伍二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太玄山”,见柳默又是刚刚成年不久的样子,不免对韩闯的话产生质疑,可碍于双方情面又不得不对他“敬重有加”。 柳默知他俩口不对心,随便应付几句便不再言语。 韩闯见气氛尴尬,连忙接过话茬:“如果来的只是一般教众,我们的人马或可与其一战,但城外的是忘忧使,普通人实难应付。” 梁伍二人愁眉不展,一下都没了主意。 不久,一名哨探在家丁的引领下来到厅内,半跪禀道:“启禀两位大人,忘忧教的队伍朝东北方去了。” “你们没有看错?他们真的就这么走了?”梁兴国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离开了,一时大喜过望。 哨探恭敬地道:“小人没有看错,他们确实走了。” 伍岳皱眉道:“难道是要先去消灭城外的驻军?然后再来对付我们?” 韩闯摇头道:“忘忧教从不参与战争,也未听说过他们会主动找军队的麻烦。” 梁兴国忽的拍案而起,“糟糕,忘忧使一定是去附近的村镇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跟伍岳一起,看向韩闯,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第十一节 邂逅 韩闯也是一筹莫展,求助似地瞧向柳默,心说眼前放着高人你们不理,都盯着我看啥,他能单枪匹马从忘忧使手中抢下人来,自然有非常本领。 梁伍二人与韩闯交情甚深,很少见他有如此模样,于是互相交换了下眼色。 “不如请……” 伍岳才开话头,柳默会心一笑,起身道:“几位稍安勿躁,让在下先去打探一番,看看他们到底有何本事。” 他艺高人胆大,又有仙宝护身,很想会会这个“忘忧使”,看看这胆敢跟“无忧圣女”同名的凡间邪教到底有何能耐。遂拜托韩闯帮着照看疾风,孤身步出大厅。 柳默虽说“打探”,可三人都听出他话中含有“较量”的意思。梁兴国巴不得有人肯出头,也顾不上怀疑柳默的实力了。韩闯却暗暗为他担忧,如此英雄少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着实可惜,可眼下之事自己又帮不上忙,再三犹豫下,还是任由柳默离开了。 此刻天色已晚,柳默踩着青锋剑一路寻去。梁兴国说的没错,忘忧使的队伍果然是往周边的村镇去了,目前正停在邹城东北方二十里处的一座村庄外,看样子似乎是打算等到天明再进村。 队伍的阵容与白天差异不大,除却少了百余名黑袍教众外,半日前被他“杀”掉的少女依旧“活生生”地抬着大辇。整支队伍静悄悄的,连乐声都停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夜色的笼罩下,就像来自地府的使者,让人心生畏惧。 柳默正准备飞下去动手,却见五道模糊的身影拎着几个坛子,悄悄潜到距离队伍不远的树林中。 “王师伯,你们小心些,若事不可为就赶紧退走,我在这里接应你们。” “少主放心,老朽自有分寸。”“王师伯”说完拎起坛子,带着其他三人朝忘忧使的大辇摸去。 被称作“少主”的男子则手持长剑躲在树下,悄悄观望。忽然有人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快让他们回来,忘忧使不好惹。” 男子一惊,拔出佩剑霍然转身,冷声道:“什么人。” “当然是同道中人。”柳默从黑暗中走出。 他先前虽没听清这些人说了些什么,但见四人的目标是大辇,就猜到他们八成是来行刺的,不欲令他们枉送性命,又不敢惊动忘忧使,所以才来到余下这人身旁。柳默认为,这些人既来行刺,相互之间应该有特殊的联络方法,否则发起事来如何暗中通气? 见对方不肯撤去长剑,柳默连忙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无害。 那男子粗声道:“谁和你是同道中人,快些滚开,否则丢了性命我可不管。” 柳默听他前后说话音调有异,当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旋即心中明了,不由笑道:“女孩子还是秀气点好,快让你的同伴回来吧,否则要丢掉性命的,怕是他们才对。”虽然这女扮男装的姑娘画粗了眉毛,粘上了胡须,穿着男装,可柳默眼光何等锐利,一下就给她揭穿了。 那女子好像有些惊讶,好像又有些不太服气,脸颊微抬,挑衅似的盯着柳默,手中长剑挺进半尺,顶着柳默胸口,斥道:“小子少贫嘴,我们可不是普通人,睁大你的贼眼看好妖孽是怎么伏诛的。” 她这番说辞并未掩饰声调,语音娇嫩悦耳,柳默胸臆间蓦地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只是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嘴上更不肯服软,当头便问:“哦?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 女子正色道:“我就是专门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秦慕容,人称‘剑魔’,你呢?你又是何人?” 柳默暗暗好笑,将斩妖除魔的人称作“剑魔”,那岂非连自己也不放过?既然她有意隐瞒身份,自己也胡诌一番好了,于是双手抱拳说道:“原来姑娘是得道高人,竟有伏魔降妖的本领,失敬失敬。在下‘台默’,人称太玄剑圣。” 秦慕容忍俊不禁,笑道:“就你这样还剑圣呢,你的剑在哪?” 柳默落地后就将青锋剑收起来了,此刻的他穿着一身武士服,浑身上下确实没有能藏剑的地方。知道她想刁难自己,柳默装出一副落寞的样子,叹道:“在下早已进入无剑胜有剑之境,自然不用剑了。” 秦慕容单手叉腰,持剑在他面前比划几下,恶狠狠地道:“你竟然敢说本姑娘不如你?” 柳默赶紧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单手穿过剑光按住剑柄,轻声道:“小点声,否则妖孽都被吓跑了,秦大姐岂非白跑一趟。” 柳默的手瞬间变换了数次方位,连贯自然,没有半分停滞,长剑始终没能碰到他,动作看上去简单随意,实际上却高明之极。 秦慕容见他露了这样一手功夫,正自惊疑不定,蓦地打斗声、暴喝声从忘忧使的队伍中传出,尽管黑夜中看不清形势,但从声音里可以断定战况必然十分激烈。 柳默心系几人安危,遂对秦慕容道:“你留在这儿,我过去瞧瞧。”接着就冲了出去。 秦慕容稍作思索,亦提剑跟上,边追边喊:“等等,我也去!” 待抢到近前,柳默一下子愣住了。 想象中的杀戮场面并没有出现,所有的忘忧教徒都已经安静地趴伏在地上,就连那十六名抬辇的少女也包括在内。场上还能站着的只剩五人,中间一人被朱索捆着,浑身鲜血淋漓;跟秦慕容一起来的四人将其围在中间,每人分持一截朱索。 那位“王师伯”哈哈大笑:“忘忧使,这黑狗血和灵符水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另外一人补充道:“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可喂了那几条黑狗不少好东西呢。” 忘忧使一身女子装扮,浑身都被鲜血和符水浇透,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年岁。 “放下屠刀,虔诚忏悔,此刻回头还为时不晚。”忘忧使的声音带着一股魅惑之意,听起来甚是悦耳。 “王师伯”喝道:“呸!就是你们忘忧教害的我国生灵涂炭,该忏悔的是你才对!” 他身边的一人厉声道:“快说,其他的妖孽到哪了。你的迷魂梵音对我等无用,就别枉费心思了。肯合作的话,我们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世人都只看表象,真正的妖孽却在世人心中。别再执迷不悟,起早悔过才是正途。”忘忧使神色淡然,面对敌人的恐吓丝毫不惧。 一人道:“就是因为世人只看表象,才会被你们迷惑。王道长,别再跟着妖孽废话了,咱们动手吧。” 王道长一手扯着朱索,一手甩出数道灵符,口中念念有词:“五雷五戾,听我号令,除妖灭魔,符到奉行。去!” 灵符在空中一阵旋转,奔向忘忧使,其他三人也同时各念法咒抛出法器,誓要将她的魂魄打散。 “砰”,忘忧使的身体炸成齑粉。 第十二节 携手御敌(上篇 ) 秦慕容推了下身旁的柳默,笑道:“怎么样,小贼看傻了吧?” 柳默尚未出言,王道长已领着其他三人走了过来,劈头便问:“少主,你怎么过来了,这人是谁?” 秦慕容扯着柳默上前几步,为他引荐:“台兄,这位是我师伯王有泽……” 通过她的介绍柳默得知,这王有泽是北湘国天师派掌教真人的师兄;另外三人分别是端木瑞、端木青和苏真。端木瑞和端木青是一对孪生兄弟,秦慕容称其为“殛魔人”;苏真则是一位有道高人的弟子,隶属外门,在世修行。 柳默虽然不了解“殛魔人”属于什么领域的称谓,但对其职责却也能猜到一二。“看来凡人的世界中虽有妖孽,却也有不少在世修行的高人。” 当秦慕容介绍完柳默时,王有泽和端木兄弟都露出质疑的目光,显然对他的身份表示怀疑,只有苏真微笑着伸出手来向他示好,态度非常诚恳。 “台兄你好,在下‘三才’末学术士苏真。” 柳默并不打算与眼前这些人结交,但也不愿失了礼数,忙伸手与苏真相握。 谁知刚握上他的手,玄珠就传来警示之意,柳默疑惑地看看苏真,心想:“玄珠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面善的仁兄要害我不成?” 这想法刚刚闪过,忽的脚下有轻微异动传来,柳默暗叫:“不好!”,左手闪电般探出拎住秦慕容,右手扯着苏真飞身而起,向一棵大树跃去,同时大喝道:“快躲开!” 王有泽等人也察觉到不对,连忙分散开来。他们前脚刚走,数道突刺就从地底钻出,地面跟着震颤起来,无数沙石四散崩起。 柳默悄立枝头,凝视下方混乱的场面,眸中难掩兴奋之色。“终于有机会一试身手了吗?” 王有泽等人不停地游走闪避,纷纷亮出法器准备应对。 秦慕容娇喝道:“妖物没死,钻入地下了!” 王有泽道:“妖孽道行不差,躲得挺快,竟能避开我等法眼。” 看着那些突刺,端木青道:“是土遁术,难道是只蜈蚣精?” 端木瑞道:“我下去看一眼,若真是蜈蚣精,咱们就用鸡鸣法咒对付它。” 端木青道:“好,大哥小心!” “此方土地,无愿不成,赐我真身,化神显灵,急急如律令。遁地!”端木瑞一溜烟便没入地表,就像潜入水中那般容易。 柳默看在眼中,心下痒痒:“原来法术这么有趣,可惜我半句咒语都不会。” “我去帮忙。”苏真抽出法剑,从树上跃下。 他刚落地不久,端木瑞就从地底钻了出来,只见他衣衫破损,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柳默道:“我也下去帮忙,秦姑娘你自己小心些。” 秦慕容断然道:“不行,你得在这里保护我!” 柳默大感头疼,可眼下妖孽势大,实力未明,将她自己撇在这确实不太妥当,于是调动真元凝聚指尖,全神专注着战场,只要下面有人遇险,便立时相救。 端木青抢到端木瑞身边,关心道:“大哥,你没受伤吧。” 端木瑞道:“妖孽凶的紧,破了我的地行真身。” 苏真道:“我想办法逼它出来,有劳二位帮忙牵制一下。”端木兄弟同时应声,掐起法诀对地面一阵狂轰乱炸。 苏真剑尖下垂,原地旋转一周,随手撒下八枚玉符,脚踏阴阳位,构成一幅八卦图,之后将法剑插入地下,直至没柄。 “八卦剑气,刚猛无常,洞虚出入,妖孽现形!”随着法咒脱出,地面上八枚玉符光芒暴涨,所有突出地表的尖刺全部崩碎,黄褐色的血液溅的四人满身满脸,但是那妖物却未现身。 王有泽手持桃木剑跳了过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赫奕天雷,听我号令,降妖辟邪,符到奉行。去!” 夜空中“轰隆”一声炸响,一道霹雳由天而降,跟着数道灵符瞬间没入地表,闷雷般的爆炸声由地下传来,地面波荡起伏,好半天才恢复平静,可妖物仍旧没有现形。 王有泽惊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不怕我的天师符法!”他之前对己方几人的修为道术颇具信心,全然没将那妖物放在心上,直到此刻终于乱了些方寸。 地表再次涌出成片尖刺,从四面八方向四人围拢,每当快要接近他们时,都被八卦阵和王有泽三人的法术逼退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后,苏真勉力道:“妖孽好高的道行,我快顶不住了。” 柳默知道自己该出手了,如此下去,王有泽四人非被活活累死不可,而他旁边的秦慕容,面部似有焦急之色,几次将佩剑抽到一半都按了回去。 “这位姑娘不像贪生怕死的人,多半是因为功力不高,才不敢下去添乱。至于让我留下来保护她,八成是怕我丢掉性命。但是留她一人在此也不妥当,如果妖孽反过来对她不利,倒是不易相救……” 想到这,柳默忽然念起一事,不禁大骂自己糊涂:坤元带中那么多宝贝,不就是应急用的么。当下取出一面青色大幡,罩在秦慕容头顶。 此幡名为“青云聚仙”,可大可小,也是件攻防一体的法宝。不管这样用能发挥多大的威力,但它毕竟是仙宝出身,暂时挡住妖孽应该没问题,到时自己就有时间做出应对了。 柳默叮嘱秦慕容道:“无论如何也不要走出此幡的保护范围。”言罢召出青锋剑,不理她的呼唤,飞身冲了下去。只要苏真等人无恙,他才不怕这在地下作怪的妖物,若非记着圣林等人的话,早就用绝尘剑对付它了。 柳默尚未临地,数道剑气便已挥出,在青锋剑的加持下,由真元构成的太玄剑气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尖刺纷纷断裂,王有泽等人顿时压力大减。 接着,柳默全力运起“绞”字诀,数十道剑气贯入地面,伴随着一声惊天嚎叫,一个身体狭长的庞然大物冲出了地表。 只见它长着一个圆锥形的小脑袋,前胸背板呈椭圆形,背面隆起如盾,附满甲胄,后部生有长长的尾刺。六条长满肉刺的腿,两两相对分居身体两侧,长短不一但却对称。而先前被崩碎的那些突刺,就是长在它背部甲胄上的。此时的它浑身浴血,恶狠狠地盯着在场众人。 王有泽哈哈大笑:“原来是只大蝼蛄,难怪赖在地下不出来。” 苏真撤去八卦阵,冲着身旁的柳默道:“多谢台兄相助。”这妖物再晚出来片刻,他的法力就要耗尽了。太玄剑气中蕴含的浩然正气绝非一般法术所能及,普通妖邪之辈哪里抵挡得了?就连身为神兽的白虎都不敢以肉身相抗,何况是这只蝼蛄精。 柳默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给它逼了出来,再看蝼蛄精身上,除了被太玄剑气伤到的部位,其他伤口都在渐渐愈合。 “好强的再生能力!”王有泽大喝一声,又打出一记天师符,端木瑞三人也配合他施展出种种除妖灭魔的法术。 柳默半句咒语都不会,只能提剑冲了上去。 “台兄回来,危险!”苏真急得大叫,也顾不上自身消耗,快速掐诀念咒,朝那蝼蛄精连续打了几记法术过去。 第十三节 携手御敌(下篇 ) 蝼蛄精眼中凶光大放,丝毫不理众人的法术,对着冲来的柳默就是一口黏液。 褐色的液体在空中散成一张大网,足足笼罩了数丈方圆。柳默脚底加速,轻松闪了过去,随即踏上青锋剑飞到半空。 见地面被黏液腐蚀地凹了下去,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一旦被这玩意粘上,焉能有命在?蝼蛄精发现柳默躲过,又是数口黏液喷出。 柳默欺它身体庞大不够灵活,始终在它腹部周围打转。蝼蛄精尾刺狂扫,始终奈何这人类不得,它先后三次遁地欲施偷袭,都被柳默那无处不在的剑气给迫了出来,还被他在身上打出了十多个孔洞,黄褐色的血液喷如泉涌。 柳默跟它缠斗这半天,指尖其实已经挥出了百多道剑气,然而蝼蛄精的甲胄太过坚硬,少了青锋剑的加持,很难对其造成伤害。稍作合计,便冲苏真等人喊道:“我在它身上开个洞,你们打它伤口。” 蝼蛄精已经看出,这人的功法虽然厉害,但修为不高,还灭不了自己。所幸就让他在身上开个洞,引那几人前来送死,待收拾了他们再慢慢对付这小子。 柳默运起青锋剑,一记“破”字诀刺了上去。爆破声响起,一个二尺方圆的大洞出现在蝼蛄精身上。柳默躲开喷溅的血液,紧接着上移少许,又是一记“破”字诀。 当下“嘭!嘭……”巨声连响,蝼蛄精痛得仰天大嚎,那一连串缺口,不光打破了它的身体,同时也打破了它的如意算盘。 苏真等人不傻,全部分散开来,就挑安全的位置施法,见蝼蛄精转头或尾刺扫来就立马撤走。 柳默这十多记“破”字诀一气呵成,每下都使上了全力,他只有炼气中期的修为,体内真元积蓄不多,此时已经微微有些脱力,连忙飞到百丈开外稍作恢复。 秦慕容离他不远,见状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勉强当得‘剑圣’二字吧。” 柳默哪有心思跟她说笑,闻声应道:“总算没让姑娘失望。” 秦慕容娇笑数声,将目光移回战场,不再逗弄柳默。 此时的蝼蛄精已不复先前之勇,被太玄剑气破开的伤口无法迅速愈合,它越动伤势就越严重,面对如兔子般的苏真等人,只能不甘地连番大吼。 看了一会儿,秦慕容叹道:“王师伯他们恐怕奈何不了这妖物。” “为什么?”柳默不明所以,在他看来那妖怪伤势极重,已然是必死之局。 秦慕容道:“瞧见那对前足了么,如果不把它们去掉,这妖物随时都能土遁逃走。” 看着蝼蛄精那对威风的前足,柳默道:“姑娘懂得还挺多,但是要去掉那对前足,恐怕比杀掉它还难吧。” 秦慕容指着青云聚仙幡,笑道:“你为何不用它试试?” 柳默心想:“这位姑娘眼光不错,也知这宝贝不同凡响。只是父亲和师父都曾说过,过于依赖外物,会影响个人的修行……” …… “借助外物确实可以令人事半功倍,但若为物所役,终究是落了下乘……” …… 柳谦的话犹在耳边。 “此番机会难得,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这妖物也没多厉害,怎能被它的样子吓倒?” 玄珠传来一丝鼓励之意,柳默使劲吸了口气,对秦慕容道:“即便不用这宝贝,我也能把它的前爪剁下来。”言罢朝战团飞了过去。 就在柳默考虑如何能削掉它的前足时,蝼蛄精突然放弃与众人缠斗,瞬间没入地底,再没了动静,众人一探,发现它竟是遁走了。 柳默正欲有所作为,当下不由得愣住了:“这家伙怕了我不成?” 苏真已经有些后力难支,用法剑撑着身子,端木兄弟也有些疲倦,陪着他一起大口喘息。 王有泽虽已年过六旬,却仍旧精神奕奕,扔出几道灵符,念道:“天灵灵,地灵灵,八方土地听我号令,寻魔逐妖找阴灵,天师神符如律令!去!”灵符立时冲向东南方。 “在那边,千万不能被它逃了!”王有泽向众人招呼一声。 柳默踩着青锋剑,第一个追了上去,其他人不会飞,都被甩在了后面。 然而那些灵符飞了数百丈就化为飞灰,柳默失了向导也不着急,取出如意乾坤圈,将意念探入其中,宝贝会意,向正南方飞去。当初柳默之所以选择炼化这件法宝,是因为它附带一些特殊的能力,追踪就是其中一项,只要主人的目标被它感应到,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追了数里,如意乾坤圈罩下一蓬白光,为主人指明了方位。 柳默追上来就是一通“绞”字诀,蝼蛄精的怒号再次响起,不顾一切地冲出地面,对着这该死的人类张牙舞爪吐口水,搞的柳默一时间莫奈它何,只能围着它上下打转,寻思着怎样才能把它的前足剁下来。 没多久,王有泽等人也先后赶至,连秦慕容都跟来了,却惟独不见苏真。 秦慕容见柳默飞在空中左躲右闪,以为他手段用尽无力再战,娇喝一声,舞起青云聚仙幡就冲了上去,吓得王有泽等人连忙追随其后。 顿时狂风四起,金铁交鸣声震彻八方,大幡周围霞光爆射,人影闪现,瑞气腾腾,犹如仙神下凡,似有为使用者保驾之意。 蝼蛄精大骇,刚想遁地就被大幡抽中,整个身躯瞬间崩碎,就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那身血肉在亦在缭绕的仙灵之气中化为烟雾,渐渐蒸发殆尽。 柳默见状暗叫“可惜”,微微摇头,收剑落地。 秦慕容穿过目瞪口呆的王有泽三人,跃到柳默身旁。 柳默笑道:“姑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秦慕容不满道:“你以为本姑娘是绣花枕头吗?”接着递过青云聚仙幡,“不过这宝幡好厉害,现今正值乱世,小子可要妥善保管呢。” 柳默见她面对仙宝如此坦然,心中顿生好感,虽有意将宝物赠她,可又怕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王有泽三人盯着柳默,目光有些怪异,似乎在说:“你既有如此宝物,为何不早点使用?”柳默不愿多做解释,自然乐得他们当哑巴。 “一个忘忧使就这么厉害,那忘忧教主还不知有何等手段。”秦慕容话语中有些担忧,旋又面向王有泽,“师伯,我们得赶紧通知大家。” 王有泽点头道:“此事确实刻不容缓,等下我就动身,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枉送了性命。” “台兄,你可愿与我们同行?”秦慕容笑着看向柳默。 “我有件繁琐的事要做,咱们一起多有不便,恐怕会碍了诸位的大事。不若就此别过,他日除妖灭魔时,在下定当一尽心力。”柳默这些日子以来独行惯了,又是心有所系,不想与人搭伙,说完冲各人抱拳行礼,御剑去了。 端木瑞道:“此人年纪轻轻,身手不凡,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余下三人同时点头,显然都在猜测柳默的身份来历。 过了会儿,王有泽道:“少主,你刚才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秦慕容若有所思,闻言解释道:“他自称‘太玄剑圣’,也是来杀忘忧使的,只不过被我们抢了先。起初我还不信,以为他是刚出道的少年侠士,因一时义气来做傻事。但看此人的身手和所持宝物,其来历一定非同凡响。” 王有泽叹道:“可惜他不愿与我们同行,否则有他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秦慕容望着柳默离去的方向,神色淡然。 “人各有志,我们又何必强求。” 第十四节 邹城秩事(上篇 ) 柳默回到韩府时,梁兴国和伍岳仍在等消息,见他回来,众人均喜出望外,问长问短。柳默将经过说了,只是隐瞒了王有泽等人的身份。三人听他讲到忘忧使是蝼蛄精时,尽皆脸色大变,直到最后得知妖孽伏诛,才转忧为喜。 梁兴国欣然道:“有这么多高人对付忘忧教,到是我等多心了。” 伍岳最敬重英雄,起身冲柳默一拜,诚恳道:“末将乃粗人一个,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仙师不要见怪。” “伍将军不必这样,在下乃末学之流,实当不得‘仙师’二字。”柳默抱拳还礼。 韩闯皱眉道:“邪教势大,我等凡人恐怕奈何不了,否则以宗盟主的武功也不至于丧命。先前我们都以为他是被奸人所害,如此看来到是我等江湖人士自不量力了。” 梁兴国道:“若非宗盟主,我们也看不清邪教的真面目,他舍身成仁,却是死得其所。” 柳默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起身告辞。韩闯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离去,忙吩咐下人设宴款待,又命人给他准备房间,柳默盛情难却,只得应了。 翌日清晨,邹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在平民心中,昨日之事似乎就是一场闹剧。柳默悠哉地骑着疾风,又开始了他的寻镜之旅。 大半年来,每当遇到凡人聚居之地,他都会来一次地毯式搜索。匠器店,那是一定要去的,平民住宅权贵府邸更是不会放过。比如头晚,他就将韩府连带附近的民居搜了个遍。这样做虽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柳默对此看得很开,全当是在锻炼心性了。 忽然,一名蒙着头巾的女子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摔倒在柳默前方五丈处。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意欲再跑,却被身后追上来的一名大汉踩住了裙摆,登时又扑倒在地。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乱,纷纷闪至道路两旁,为后面追上来的几人提供了方便。十多名大汉围城一个圈,将民众全部挡在外面。 只听中间的女子道:“你们杀了我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去。”一名大汉上去就是一耳光,“啪”地一声,出手毫不留情。 女子刚刚坐起又再次扑倒,头巾飘落,露出了其中姣好的容颜,看样子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粗衫布衣、清清素颜,却掩饰不住天生的丽质,只是此刻半边脸颊红肿,嘴角更是挂着一抹鲜红,那样子叫人见了,真个是又疼又怜。 出手行凶的大汉喝道:“乖乖随我们回去伺候老爷,否则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不多时,一队城卫拉开人群走了进来,对大汉们展开盘问。那些汉子非但不惊,反而更加傲慢,面对城卫的质问不理不睬。 城卫队长大怒,抽刀在手准备拿人,然而不等他进一步动作,便被一名大汉止住,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那小队长一怔,恭敬地行了个礼,带着属下灰溜溜地走了。 柳默心下明了,暗叹权势作恶,自己撞上这档子事焉能袖手不理?于是策马上前。 “放开她。”他音量不大,可在场的数百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受众人议论声的影响。 大汉们见他虽然气度不凡,可穿的却是一身普通的武士服,浑身上下又没兵刃,均没将他瞧在眼内。两名大汉走上前来,自持神力,二话不说就去拽疾风的缰绳,想让柳默连人带马摔个跟头。 疾风神骏异常,哪是他们能拽得动的,见有人来捉自己,不由大发脾气,马颈一甩,前蹄抬起就要踩人,直吓得两名大汉跌退开去,躲向远处。 人群哗然,哄笑声四起。 柳默连忙安抚疾风,示意它不要紧。 又有五名大汉走了过来,人人手持匕首,为首之人喝道:“仗着一头畜生逞什么威风,快点滚开,否则大爷就不客气了。” 柳默笑道:“依我看,逞威风的该是几只看门狗吧,何时轮得着在下?” 五人一听,均是怒火攻心,持匕冲一人一马刺来。 柳默见状微微皱眉,双手放开疾风的缰绳,吐出一字:“去。”对于这类仗着权势行凶作恶的人,他从来不会心软。 宝马顿时变成野马,疾风一声长嘶,不退反进,卷起一股劲风对几个凶人又踢又踩。 上前的五人瞬间就被放倒,不是被踢断了肋骨,就是跌得头破血流,匕首纷纷掉在地上,最后一人被疾风前蹄踏住了右手,倒在地上痛苦惨嚎。 疾风打了个响鼻,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围观的人群中喝彩不断,纷纷夸它护主得力,神骏非凡。 几丈外,一名大汉指着柳默骂道:“小兔崽子,都管府的事儿你也敢插手,活得不耐烦了吗!”他嘴上说的厉害,却不敢上前动手。 柳默笑道:“我管你们是谁,都管府也好,太守府也好,仗势欺人就是不对。你们连一匹马都奈何不得,还想恃强伤人?” 那大汉道:“这贱婢是我们老爷用金子买来的,你管得着吗?” 柳默单手在腰间抹过,变戏法似的摸出两锭黄金甩在地上,哂道:“金子很稀罕么?你的小命我要了,你卖不卖?” 大汉被柳默气势所慑,心下正自惴惴,这会儿瞅见那金灿灿的事物先是一怔,继而脸色涨得通红,断然道:“我不卖!”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柳默淡淡地道:“这就对了,那姑娘宁可性命不要,也不愿随你们回去。也就是说,她被人买卖完全不是自愿的。既然是这样,在下就不得不管了。” 话音刚落,人群便有喝彩声传出,甚至有人拍手叫好。这帮汉子平日里欺压百姓惯了,普通人均是敢怒不敢言,柳默前后一番话确实叫人大快人心。 这时围观的人已有上千,整条道路都被堵死,前后的车马过不去,御者们纷纷挤上前来一观究竟。一名小吏打扮的御者喝道:“你们在这里闹腾什么!长史大人的车驾都过不去了,速速散开,散开!” 围观民众不敢招惹官家,使劲退向街道两旁,人群越发稠密,却没有散去的意思。 先前与柳默对话的大汉一见那御者,连忙走上前去,指着柳默道:“快叫长史大人把这厮拿下。” 御者一见来人,神色微变,连忙恭敬施礼:“原来是张兄,不知你们遇上了何事?” “闲话少说,还不快去办事,我家大人等着要人呢。”大汉的语气颇为傲慢。 御者应道:“张兄勿急,我这就去禀告。”言罢挤入人群。 都管府的大汉们一个个得意之极,均斜眼瞄着柳默,心说看你如何收场! 第十五节 邹城秩事(下篇 ) 围观众人也替他担心,纷纷出言劝他离去,那名被捉的女子泪眼朦胧,凄然道:“公子的援助之德,小女子至死不忘,来生即便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此生小女子认命了,公子还是快走吧。” 柳默怜意大起,心想这事本大侠是要管到底了,定要好好治治这些官权在身的恶霸。当下谢绝了众人的好意,骑在马上一副悠闲的模样。 不多时,一队亲兵挤了进来把柳默围在中间,后面还跟着个锦衣玉带的中年人。 这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柳默对面,略微将他打量了一番,便不屑道:“我当是谁在这儿放肆,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见到本大人还不快快下马受俘,随我回去问罪!” 柳默见围着自己的亲兵人人手持长兵,担心疾风受伤,刚想下马,迎面又挤进来一队城卫,为首的是个将军打扮的人。 张姓汉子一见他,立马奔了过去,堆着一脸笑意,点头哈腰地道:“二叔,您来的正好……” 那将军推开他,冲场内扫了眼,一下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柳默,接着箭步上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单膝跪倒,恭敬道:“小将张卫忠,参见上……” 柳默冲他挥了下手,张卫忠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自己扶起,连下面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那日柳默背着廖奉来到城防指挥所,不少邹城将领都见过他,身为城卫军副统领的张卫忠就是其中之一。伍岳离开韩府后,又将柳默的事迹对众位将领宣扬了一番,邹城武将们都对他极为敬重,况且像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那是连国君都不敢怠慢的。 柳默笑道:“在下柳默,张将军不必多礼。” 那位长史大人吓得两腿直抖,就差没有跪下了。柳默……不就是在韩府上做客的那位“仙师”吗,连梁太守都不敢开罪他,自己这回真的惨了。这些修行求道的人不受世俗法制约束,一个个都有莫大的本事,想要杀个开罪他们的凡人简直易如反掌…… 张卫忠先是一呆,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上……先生,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柳默将事情简单说了。 张卫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那不成器的侄子揪到身前,狠狠扇了几巴掌,喝道:“畜生,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柳先生也是你能得罪的吗?就是你们都管大人来了,也得对先生毕恭毕敬。还不赶紧跪下谢罪!难道要我打断你的腿吗!” 张姓大汉被他两巴掌打的眼冒金星,迷迷糊糊道:“什么柳先生?他、他是什么人?” 张卫忠待要再打,柳默连忙制止:“张将军息怒,麻烦您将这些人押给太守梁大人吧。” 张卫忠恭敬道:“谨遵先生法旨。”转身指着长史和都管的一众人等,对属下道:“全部带走!”他们这些带兵将领可不对文官买账,后者那点亲兵,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笑话。 柳默也跟着去了,他倒想看看那梁太守会如何处理此事。 围观的百姓议论不断,均在猜测这相貌不凡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就在他们之中,有几个江湖打扮的人从头至尾都在默然旁观,中央之人带着面纱,其他几人紧紧贴在旁侧。 见柳默一众人等离去,中央之人轻轻对身旁一人交待了几句,又交给他一样东西,这人点点头,穿过人群快速离去。 公堂之上。 柳默被梁兴国奉为上宾,坐在案桌之侧旁听。堂下跪着都管府一众人等,却不见那长史大人。 审讯过后,梁兴国显得有些为难,低声对柳默道:“他们所犯的不是重罪,无法判刑。既然惹得仙师出面,就由本官就对他们略施惩戒,您看可好?” 柳默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定计,出言诓道:“据我所知,这些人不是初犯吧,只是有权势护身,邹城百姓均敢怒不敢言。” 梁兴国一愣,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仙师此话怎讲?” 柳默侃侃而谈:“国以民为本,官者应将百姓放在第一位,体察民之疾苦。先不说如今妖孽当道,生灵涂炭;即便是太平盛世,民间也容不得欺男霸女之徒。若任由权势当道,百姓焉能安居乐业,民不聊生势必动摇国之根本。像梁太守这样的大官,难道不应为百姓尽些心力么?” 梁兴国一脸苦涩,却依旧赔笑道:“仙师有所不知,按照我国法例,都管一职虽无实权,但却是君主用来监察管治地方官员的,他可以弹劾我,我却无权治他的罪,就是那长史令我也奈何不得……”说着伸手指向堂下一众案犯,“……就像这些人,除非他们犯有重案,否则本官也是有心无力。” “原来那长史大人和都管是一伙的,难怪会为虎作伥……难道真需再开一次杀戒不可么?”听梁兴国道完个中苦处,柳默也有些犯难。 他自幼就不善处理人情世故,对于这官场规则亦是一无所知,眼下之事牵连人员众多,涉及广泛,更让他觉得无处入手。 这时堂后的垂帘掀起一角,有个人露出头来,文案官见到他,稍作请示便赶紧走向后堂。片刻过后,文案官匆匆折返,将一枚刻有“宁”字的金牌恭敬呈上,又在梁兴国耳边说了几句话。 太守大人一见令牌就傻眼了,听到文案官的汇报后惊讶异常,转头看向柳默,面部恭敬之色更增三分。 “原来仙师是宁王殿下和慕容小姐的贵宾,下官真是走眼了。” 柳默听到这话却是一头雾水,暗忖:“我啥时候跟这俩人扯上关系了?秦慕容……少主……不会这么巧吧。” “既然宁王殿下的金牌到了,那再没什么可说的。哼!王布天这家伙嚣张好久了,本官早就想治他的罪!”梁兴国兴奋地有些失态,显然这口气在他心中已然憋好久了。 柳默暗暗好笑——刚刚还敢怒不敢言、百般推脱的梁大人,一见令牌怎么就像换了个人呢,看来有后台就是好啊。 梁兴国喝道:“来人!传令都卫统领伍大人,将犯官王布天和长史蔡耀拿到公堂上来!”堂下立时有人领命去了。 梁兴国堆着一脸笑意,道:“仙师请稍等,看本官如何治他们的罪。” “那就有劳梁大人了。”柳默靠着椅背,静等好戏上演。 一个时辰过后,五花大绑的王布天和蔡耀被带上了公堂。 王布天怒道:“梁兴国!你竟敢如此对待监察大臣,本官定要弹劾你!” 梁兴国底气十足,不紧不慢地将一卷布帛扔到台下,肃容道:“这是本官给你定下的二十七条罪责,你服是不服?” 王布天“呸”了下,厉声道:“这些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是你们故意栽赃陷害,本官当然不服!” 梁兴国拿起桌案上的金牌,喝道:“大胆王布天,你看这是什么!” 王布天一瞅,顿感头皮发麻,四肢酸软,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好半天才颓然道:“下官认罪。” …… 第十六节 慕容小筑 罢了王布天等人的官,治了众犯的罪,梁兴国心情大好,将柳默请到后堂。两人刚刚走进休息厅,就有一名男子起身迎了上来。 这人三十出头,一袭灰袍,浓眉大眼甚是精神,见到梁柳二人后略微施礼,说道:“小人腾洛,是慕容府的管家,我家主人对公子仰慕的紧,想请公子到舍下小聚。不知公子能否抽出空来跟在下走一趟?” “若非此人搬出令牌,今日之事恐怕还没这么简单。既然人家有意助我,结交一下倒也妨。”想到这,柳默道:“我也想见见你家主人,就请腾管家带路吧。” 梁兴国连忙呈上金牌,将二人引了出去。 出得公堂,却见门口跪着一人,正是柳默所救的那名少女。 梁兴国奇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女子在恭候柳公子。”女子低着头,轻声细语。 梁兴国暧昧地瞅了柳默一眼,听他示下;腾管家也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如何处理。 柳默大感头疼,伸手将少女扶起,说道:“姑娘还是回家去吧,你若担心路上不安全,我请梁大人差人送你便是。” “小女子已经无家可归了,恳请柳公子收留,小女子愿为奴为婢侍候您。”少女低着头,软语恳求。 柳默拍了拍脑门,苦笑道:“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并未图什么回报。在下四方云游、行踪不定,你跟着我只会吃尽苦头。”说着转脸面向梁兴国,“梁大人,拜托您给她找个栖身之所吧。”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谁不愿要?梁兴国正要答应,那少女却又跪了下来,抽泣道:“公子是在嫌弃我么,小女子仍是完璧之身,不会叫公子受辱的。” 柳默再次将她扶起,好言安慰:“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之前吃了不少苦,理应找个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又何必跟着我饱尝风霜呢。” 少女哽咽道:“公子怀疑我么,小女子昨日刚被舅舅卖到王府,那贼子就命我今夜侍寝,小女子抵死不从,便逃了出来。您若不信,一试便知。” 柳默眉头微皱,心想:“这丫头还真是固执。”看看腾梁二人,见他们面带笑容,丝毫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不禁更是头大。 少女又道:“公子若不要我,小女子便自缢以明心意。” 柳默哭笑不得,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果然是女子天性,心下立时没了主意。 腾洛看不下去了,微笑提议:“公子不妨就带上她吧,或许我家主人能帮上公子。” 柳默暗忖也只能这样了,当下别过梁兴国,与腾洛去牵马,少女则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垂头不语。 柳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娴。” 柳默回首看她那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禁笑道:“李娴姑娘,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李娴柔声道:“无论公子对我做什么,李娴都心甘情愿,又怎会惧怕公子哩。” 柳默顿感吃不消,这丫头勾魂的本事都快赶上白蓉蓉了,后者好在对男女之事懵懂不知,然而这丫头分明是在赤裸裸的“勾引”! 牵好马后,柳默问李娴:“你会骑马么?”后者轻轻摇头。 柳默有些犯难,让她与自己同骑吧,不太妥当;让腾洛带着她吧,两人却都不肯。最终只能让她坐在自己后面,这样以来,至少自己不会主动碰到她的身子。 李娴轻柔地环着眼前男子的腰杆,娇躯前倾贴在他背上,乖得像只兔子。 柳默还是头一回与人同骑,而且搂住自己的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女,最要命的是,这美女还有以身相许的意思。那玲珑剔透的娇躯时不时在背后挨挨蹭蹭,还传来阵阵蚀骨销魂的感觉。 柳默不敢再想,连忙转移注意力,对腾洛道:“还未请教贵主如何称呼?” 腾洛笑道:“家主复姓慕容,至于她的芳名,还是公子自己去问吧。” 柳默心想:“难道不是秦姑娘?可这位慕容姑娘为什么要帮我呢?” 一炷香过后,邹城北门遥遥在望,看样子,腾洛竟是要引他出城。 柳默奇道:“你家主人没住在城内?” 腾洛道:“家主不喜欢人世的喧嚣,多半时间都在城外居住,没有必要是不会进城的。” “这位慕容姑娘还挺有个性,手中握有如此权势,却选择远离人群,过那清静的生活。”柳默略感有趣。 出了邹城后,两骑一路向北奔行了三十余里,来到一座小山边上。山脚林木掩映中,几幢精巧雅致的小楼房屋展现在眼前。这些建筑接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宅院。 保护院落的是一圈青竹篱笆,院内长廊环绕蜿蜒曲折,房舍间奇花异草,花浪轻翻幽香暗渡。五丈方圆的池塘连着小溪,塘内青叶漂,塘边假山立,闲亭三两座,水雾绕其间。一眼望去,仿若神仙隐居的福地,处处透着质朴古韵,哪里像是凡人居住的地方?由此推之,这里的主人定不简单。 园外毫不设防,入口处门框虚设,门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慕容小筑。 在柳默的记忆中,唯有张薇所居的雅园和自家柳府能与之媲美。入世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巧夺天工的住宅。当下叹道:“如此雅宅当真难觅,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笔?” 腾洛欣然道:“我家主人有十几座这样的宅院,风格迥异,都是由她亲自设计布置的。” 柳默笑道:“我现在到巴不得求见贵主了,她的这番布置,使在下想起了故居。” 说话间,两骑已驶入园内。 三人下得马来,腾洛将二人引入一幢竹屋,先是对柳默道:“公子稍等片刻,我家主人一会儿就来。”又对李娴道:“李姑娘,请随我到偏厅休息吧,家主有事要与柳公子商量。” 李娴在途中连半个字都没说,此刻亦是安安静静,一双美目盯着眼前男子,等待他的吩咐。 柳默笑道:“我跑不掉的,放心吧。再说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 李娴俏脸通红,羞答答地应了声,跟着腾洛走了。柳默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暧昧了些,只希望她不要误会才好。 屋内的用具全部是由木竹打造的,陈设大方,清幽淡雅;虽无香炉,却飘着一股淡淡地清香。里面有道小门,被珠帘挡着,不知通往何处。 当柳默的目光落在中堂的那幅仕女图上时,身躯不由猛地一震。 到不是画上的美女吸引了他,使他心中卷起惊涛骇浪的,是挂在两侧的大字:情知眼底离恨重,却无归处也无悔。 第十七节 如梦似醒 “这……这是巧合吗?为什么会跟在雅园见到的一样!”只见两幅大字笔势飘逸,妩媚多姿,霎时间揭开了柳默那封尘五年的记忆。 幽幽少女,精致园林,短暂的甜蜜苦楚,蒙尘的朗朗笑意,以及那酸涩的爱恨情仇…… 就在他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时,珠帘掀开,一道曼妙的身影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柳默下意识地瞧去,只见一位清雅秀丽、眉目如画的俏佳人,正端着一壶茶含笑看着自己。 柳默登时如遭雷击,一颗心简直震撼到了极点,目瞪口呆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美女笑道:“柳小贼看傻了吗?我叫慕容沁,是这里的主人,你认识的秦慕容就是我……我就说天下间怎会有‘台’这么怪异的姓氏,若非你在韩闯家露了底,我们还不知去哪找你呢。”说着走到桌边,将茶壶放了上去,接着欠身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客人入座,秀雅大方的同时亦不失妩媚。 柳默却跟入魔了般,对慕容沁的动作视而不见,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柔荑,直勾勾盯着她的面庞,喃喃地道:“薇儿,是你吗?真的是你!” 慕容沁大羞,却甩不开他的手,嗔道:“臭小贼放开我,你向来都是这么好色的吗?” 柳默哪肯理会,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泪水不由自主滚落下来,颤声道:“薇儿,我想你想得好苦,咱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当年他最想做的,就是复仇后带着张薇远走高飞,可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五年后,在这遥远的北湘国,再次与那令他心伤魂断的可人儿相聚,柳默怎能不激动?他只想紧紧地抱着她,再不愿分开了。 慕容沁轻垂柳默背脊,喘息道:“你这人哩……我叫慕容沁,不是什么薇儿!快……”柳默不由分说印上了她的朱唇,慕容沁挣扎数次都未能如愿,羞愤的泪水盈眶而出。 丝丝冰冷搅入柔软的心田,淡淡心悸蔓延开来,感受到玄珠传来的警告之意,柳默顿时清醒数分,所有意念被拉回现实,看着怀中泪眼朦胧的俏佳人,轻声问道:“你,你不是张薇?” 慕容沁趁机脱出他的怀抱,抹掉眼泪,指着柳默斥道:“臭柳默!臭小贼!急色鬼!人家从小到大都没被男人碰过,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你……你……” 柳默方才意乱情迷,没有仔细观察,现在用心看去,只见这位慕容小姐眉宇间带着三分英气,比之张薇要成熟得多,身材也略微高挑一些,容色魅力自是更胜半筹,此刻她娇躯激动地乱颤,丝毫不像作假。 看着与张薇形似神不似的美女,柳默知道自己真的认错人了,再瞧瞧那两幅大字,暗想:“怎么会这样……相同的样貌、相同的词句……难道这一切在暗示我什么吗?老天爷,您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他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悲是喜,当五年来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情欲,做出了失常的举动。可眼前的人儿却说,自己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即便面对像白蓉蓉、冥月那样的绝色美女,柳默的情绪也没有如此波动过,他可以将她们当做亲人、朋友,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欲。 但是面对慕容沁……柳默完全乱了方寸,自己能将她视作普通异性么?除非他能忘掉张薇,忘掉那短暂刻骨的初恋…… 慕容沁见他发呆,神色变幻不定,怒道:“喂!你装什么傻,快点给本姑娘一个交代!” 柳默惊醒,不好意思地望着她,语出歉然:“慕容姑娘对不起,在下刚才失礼了。我不是有意那么做的,只是因为你太像我的一位朋友了。” 慕容沁哂笑道:“朋友?你都是那样对待朋友的?鬼才信你!少给自己找借口罢,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其中就属你的色胆为最。” 柳默有口难辨,苦笑道:“她与你长得很像,我们俩的关系是有些亲密,她在我心中就是未过门的妻子,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开,在下又阴差阳错修行求道,否则我也不会来到北湘国。”他情急之下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慕容沁单手叉腰,指着柳默凶巴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可她是她,我是我。你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本姑娘岂能由你胡来!不管,你得娶人家!” 柳默闻言一怔,差点失声叫道:“好,我娶。”可冷静下来一想,还有些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怎能将心思拴在这北湘国?再者说,这位慕容姑娘也不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薇儿…… 慕容沁见他又开始犯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俏脸微扬,盯着柳默道:“本姑娘何等身份,岂能便宜你这臭小贼?别做白日梦了,我逗你玩儿的。”只见她笑起来时,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脸蛋红扑扑的,艳若桃花,煞是可爱。 柳默差点看得痴了,不禁叹道:“慕容姑娘,你把在下的心都搅乱了。” 慕容沁那黑白分明的双目俏皮地眨了眨,略带戏谑地笑道:“活该,谁叫你刚才欺负人家!” 眼见她面莹如玉,流波似水,在酷似张薇的美丽之外,又带三分英气、三分豪态,说不出的娇媚可爱,柳默的心跳再次加速,暗忖这位慕容姑娘,绝对比那忘忧使的梵音可怕十倍百倍,这样下去,自己非得栽在她手上不可,连忙暗暗运转玄功,镇守心神。 慕容沁不乐意了,嗔道:“喂!你上辈子是哑巴吗?人家说两句,你才肯回一句。看你贼头贼脑的,是不是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柳默不欲多说,心想还是先溜掉为妙,于是抱拳行了一礼。“在下方才情绪失控,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原谅则个。在下想静下来思考一些事情,咱们就此别过。”言罢转身就走。 慕容沁见他去势甚急,三两步就到了门口,不由娇声喝道:“喂!你刚来就要走吗?再说你坏事都做了,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柳默停下来,背对着她,说道:“那我就到外面走走好了,姑娘这里宛若仙家胜地,在下正想一窥全豹。请姑娘允许在下一人静静,千万不要跟来。” 顿了片刻,慕容沁的声音由后方传来:“那你去吧。” 柳默说了声“多谢”,随后大步走出门去。 第十八节 邀请 此时已近黄昏,温柔的霞光洒在小筑四周。柳默信步走在通幽的小径上,看着周围犹如山水画卷的景致,思绪渐渐平复下来,这里的确是个令人流连难舍、陶然忘忧的人间胜地。 “人有相似,物有雷同,台城只不过是个幻境,我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巧合也罢,暗示也罢,我又何必心醉其中呢……” “可以将慕容沁当做久违的好友,也可以当做张薇的姐妹,仅凭对方的长相就迷失其间,我是否太肤浅了?她代表不了那段情感,我也不能枉费了多年的苦修,又何必害怕见到她呢……” 柳默想了很多,长久以来的心结也在此刻解开了,再也没有什么不甘心,再也没有什么怨怼,他终能以平常心去面对那段似真似幻的爱情。他能这么快走出困境,都要感谢圣林四年来的谆谆教导,若没有他,柳默还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负面情感,如何给自己解压。 柳默起身伸了个大懒腰。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人不能为记忆活着,要积极勇敢地面对未来才是。即便这不是巧合,将来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很久没有伸过懒腰了,此时随手做来,觉得这真是一个令人舒服的动作。 亭外脚步声响起,腾洛走了过来。 “柳公子,小姐请您用膳。” 柳默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在这儿坐了个多时辰,见腾洛由“家主”改称“小姐”,知道自己已被他列入“自家人”的行列,想想那慕容小姐私下里肯定极少与男子接触,尤其是这么主动约人来自家住处,因此才会被他列为亲密之举。 “腾管家请带路吧,莫要让你家小姐久等了。” 宴席设在一座楼阁的顶层,桌面上全是精致的青菜素果。柳默、李娴、慕容沁三人在座,腾洛静静地侯在一旁。 “慕容小姐,您是属兔子的吗?”柳默突然冒出一句不搭边儿的话。 李娴抿嘴轻笑,偷偷打量着桌上的饭菜。 慕容沁知他所指,气恼地拍了下桌子,斥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臭小贼还挑三拣四的。” 柳默自己斟了杯酒,淡然道:“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不过就算有人肯娶你,也非被馋死不可。”他想清楚之后,心中压力全消,没了种种估计,行事上也放得开了。 慕容沁也没料到他会有如此转变,嘴上不肯服软,失笑道:“没人要也不怕,不是还有你吗?” 柳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小子不怕没的吃,就怕恶女人。小姐若肯温柔些,在下或许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李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俩,连半日都不到,这二人怎么就开始“谈婚论嫁”了?旋即盯着那位救下她的男子,自己那么真心实意的“纠缠”他,为什么他就不动心呢?难道自己真的很差劲吗? 慕容沁显然不习惯与人打情骂俏,立马败下阵来,俏脸飞起一抹红晕,啐道:“呸,本小姐非嫁人不可么?你们这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一个个三妻四妾,将我们女子视为玩物。小子满口流言混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柳默奇道:“方才在竹屋内,明明是你……” 慕容沁大发娇嗔:“不准你说!” 李娴诧异地看向慕容沁,心说难道这位尊贵的小姐比自己还大胆么?竟做出了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为之的羞人事? 慕容沁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眼神,同时也看到了腾洛“欣慰”的笑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拿起酒杯扔向柳默,怒道:“都怪你!还不赶紧解释清楚!”话刚出口,便想起竹屋内暧昧的一幕,生怕他口不择言讲出来,慕容沁俏脸一红,呐出一句:“算了,还是别解释了。” 柳默接过酒杯,将其中剩余的酒喝干,赞道:“小姐的酒甘甜香醇,在下许久没有喝过如此佳酿了。” 见到他豪放不羁的样子,李娴心中又是迷醉,又是自伤自怜。“他眼中只有这位漂亮的富家小姐,完全忽视我的存在,或许是我的身份配不上他吧……也对,也只有慕容小姐这样的女子,才是他的良伴。” 柳默察觉李娴神色幽怨哀伤,心中一叹:“对不起了李姑娘,柳默实在当不起你的厚爱。” “李姑娘不要误会,我和慕容小姐闹着玩儿呢。”柳默不露声色,故作轻松。 李娴轻轻点了下头,却不说话,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沁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接过腾洛呈上来的酒杯,对柳默道:“咱们言归正传,我想请公子一起去趟武侯关,不知公子是否有空呢?”她不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否则也担不起肩膀上的担子。 “时间我到多的很,只是在下要事缠身,凡是遇到城镇村庄都会逗留一段时间,就怕耽误了小姐的行程。”柳默心下犹豫,稍作推辞。 慕容沁见他没有拒绝,顿时大喜:“这个好说,眼下还有两月时间,足够赶路了。” 柳默奇道:“小姐不像那种喜好游山玩水的人,你去武侯关到底要做什么?再说小姐身边不乏奇人异士,为什么非得邀上在下?” 慕容沁道:“两月之后,武侯关要举办一场英雄大会。届时将汇集本国各路英雄异士,共商铲除忘忧教的事宜,我想请公子一道前往,以壮声势。”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柳默确实想看看英雄大会的场面,也不枉自己入世走一遭,想了想,便道:“在下这点微末本领,让英雄异士们见了,也只是徒增笑话罢。只要不耽误小姐的行程,在下愿与小姐同行。” 慕容沁笑道:“公子过谦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实不相瞒,家父是原湘国天下兵马大元帅,五年前被奸人所害,他老人家的旧部现在都支持我和宁王。此行路途遥远,公子技艺超群,当可护我周全。” 柳默道:“难道有人要对你不利?”在他看来,这位慕容小姐敢独自居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安全上应该没有隐患,况且还有不少高人追随其左右,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需要保护的人。 慕容沁淡然道:“何止是对我不利,很多人都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呢。” 柳默想到那天她使用青云聚仙幡时的情景,不解道:“先不说你的那些属下,单单小姐自身就不是好惹的,普通人怎能奈何得了你?” “那我就举几个例子好了……”慕容沁笑意盈盈,从容地抿了口酒,丝毫没有危机缠身的窘迫,“第一,原湘国皇室,他们在忘忧教的掌控下非杀我不可。第二,周围想吞并我大湘的国家也对我虎视眈眈。第三,很多心术不正的术士妖道也想要我的性命。” 柳默一惊,失声道:“那你独居在这儿岂不很危险?”他先前也没想到,眼前这位酷似张薇的凡间女子,竟会被这么多势力惦记。这慕容小姐真够大胆的,换了谁被那些家伙盯上,若无绝对的实力护身,哪敢独居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慕容沁微笑道:“有你在这儿,谁还敢打我的注意?” 柳默皱眉道:“小姐说笑了,就怕在下独力难支,有负小姐的厚望。”若非有诸多仙宝,柳默恐怕早就劝她离开了。如今来犯之敌,只要不及追捕颐轩的那些人,就算自己打不过,助她逃走还是有些把握的。 慕容沁明显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欣然道:“既然公子答应了,那咱们明天就动身吧。” 第十九节 收徒 翌日,天刚朦朦亮,李娴就来敲柳默的房门。 “李姑娘起得好早,咱们还有一个时辰才出发呢。”开门见到是她,柳默并不觉得意外,昨夜她有意侍寝,被自己严词拒绝了,或许是席间那番话起了作用,这固执的丫头并没有坚持。 李娴瞅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眼帘,道:“公子,我会跟腾管家留下来,等您办完了事,再回来接我好吗?”她想了大半夜,决定不跟着去,知道自己眼下就是个累赘,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恩公。 柳默欣然道:“如此甚好,之前我还在担心路上如何照顾你。” 李娴迟疑了一下,接着好像鼓足了勇气似的使劲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轻声道:“公子,我有一事相求,请您答应。”可能是由于呼吸不畅,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先说来听听?”柳默见她拿捏,顿觉好笑。 李娴道:“像我这样的弱女子,无权无势没有靠山,只能受他人欺凌。娴儿想请公子收我为徒,传些本事。” 柳默讶然,他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因李娴的决定,而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可这美人儿柔弱无骨,又是个凡间女子,体质比之沈良兄妹尚有不及,自己能教她什么呢?更何况她还对自己有“不良企图”。想到这,柳默心中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李娴还以为他不答应,倏地跪了下去,求道:“娴儿不怕吃苦,公子就收下我吧……” 柳默扶起她,问道:“你识字么?” “琴棋书画娴儿都懂一些。”李娴颔首作答。 “这就好办了。”柳默回房拿起纸笔,将太玄心经和九宫步法的口诀写了下来,接着画了一张“九宫八卦图”作为图解,又注明运气调息之法。 柳默将写好的东西拿给李娴,问道:“看的懂吗?” 李娴仔细看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 “以前有人教过你?”柳默大感诧异。 李娴摇头道:“公子写的很详细,娴儿又懂得些医术,认得纸上所说的穴位,因此一看就懂了。” 柳默惊讶地看着她,心想:“这丫头懂的还真多,天资似乎也不错,这么艰涩的口诀居然也能看明白。”接下来指着那“九宫八卦图”,问道:“这你也能看懂?” “九宫八卦图”是“九宫步法”的入门图解,最初练习口诀时需要受到它的辅助。九宫中每宫都有一个八卦,因此共有七十二个基础步位。九个八卦四四成组,每组中间另有一个八卦,分别取周围四者的两个方位;每个八卦为一圈,共有十三圈。 普通人第一次见到它,总要仔细研究一番,才能明白口诀所指的诸般变化。练至高处,便能像柳谦那样,不再拘泥于口诀和地域的限制,千变万化妙用无方。 李娴认真地点点头,纤长白嫩的手指在“九宫八卦图”上,划出一个玄奥的轨迹。 柳默心下明了,那正是其中一句口诀所蕴含的步法路径,忍不住赞道:“姑娘真是令人吃惊,像你这般资质,恐怕整个天下间也不多见,还不知有多少名师要抢着收你做徒弟呢。” 李娴见他夸赞自己,喜道:“那娴儿以后是否能称呼公子为师父呢?” 柳默道:“随你吧,你要觉得‘师父’顺口呢,就喊‘师父’。要是觉得不妥,称我为‘大哥’也行,反正我也没比你大几岁。” 李娴兴奋地小脸通红,连忙拜倒,恭敬地道:“娴儿拜见师父。” 柳默欣然受了,能收这么个聪慧的徒弟他自是千肯万肯,最起码李娴不用整日缠着他讲这讲那,更不会埋没了柳家的绝学。 等她拜完,柳默笑道:“那以后我们就是师徒关系,你可不准再提那些‘以身相许’的话儿了。” 李娴俏脸更红,却没有急着答应。 柳默也没多想,领着她来到院中空地,吩咐道:“把你心中的步法走出来给我看看。” 李娴对图解和口诀稍作记忆,便似模似样地走了起来,虽然有些慢,但却是一步不差。柳默又将一些心得指点给她听,李娴一点即透,步法立时纯熟了许多。 不多时,腾洛走到近前。 “公子,小姐有请。你们这是?” 柳默道:“我收了李姑娘为徒,现在正教她基本功。” 李娴在外人面前有些害羞,走完一路口诀便停了下来,低头站在柳默身旁。 腾洛赞道:“这哪里是基本功,我习武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巧妙的步法。” 柳默心想:“娴儿的资质堪比蓉蓉,否则也不会有如此表现。唉……也不知蓉蓉她们怎样了,是否还生活在龙湫附近?”忽的念起一茬,说道:“腾兄,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公子不必客气,尽管吩咐就是了。”腾洛微微躬身。 “我和慕容小姐走后,你们还是进城居住吧,现在天下大乱,这里怎么说都不太安全。”柳默听说了慕容沁的事后,他觉得这北湘国似乎没有多少安全的地方了,生怕有人会伤害到腾李二人。 腾洛道:“公子请放心,等你和小姐走后,我便带着李姑娘去邹城韩闯府上。” 柳默笑道:“原来你也认得他。” 腾洛道:“算是有些交情吧,关于公子的事就是从他口中得知的。” 柳默恍然,难怪昨日他能及时相助,原来早就盯上自己了。 三人来到昨夜的小楼上,慕容沁已经准备好了几盘精致的糕点,静静地靠在座椅上等候在此。她精神似乎有些欠佳,如缎般的秀发被玉钗松松地绾了一个髻,单手托腮,明眸半闭,那慵懒之态着实动人之极。 李娴的事总算完满解决了,同时自己还多了个聪慧的徒弟,柳默心情大好,细品着杯中清凉的山泉,思忖着下步路该如何去走。 慕容沁见他不吃东西,缓缓坐起,义愤填膺地道:“喂!你怎么不吃啊,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亲手做的。” “在下可是小姐口中的高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昨晚柳默就没吃东西,慕容沁还以为他不喜欢那些青菜素果,一大早便起来准备了许多糕点,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惊讶道:“你真的可以不用进食?我听师父说,只有达到炼神期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空明期便能吸收外界的灵气为己用,在延长寿命的同时,也会慢慢减少食量,当达到炼神期时就完全不用进食了,即便消耗很大,亦或受了伤,也能靠吸纳灵气和修炼,来慢慢恢复身体的损耗。 对于普通的修真者来说,确实是这样,可柳默是筑基三境大成的人,自然不在此列,当下便对慕容沁明说了筑基期三境的好处。虽然第二境的效果不如空明期达成,却也少了进食的麻烦,更避免了因食物在体内积蓄腐败,而对身体造成的伤害。所以在延长寿命这一点上,并未比空明期达成差多少。 第二十节 琐事 慕容沁听后,眼中大放异彩,柳默讲解的筑基三境她以前是不知道的。“可惜我当年强行将真气化为了真元,同样是炼气阶段,我却远远不如你。”先前她和王有泽等人都以为,那柄青锋剑是件带有飞行能力的法器,如今看来,这个神秘的少年除了有强势的法宝护身之外,还有许多方面是她们不能比的。 柳默道:“小姐不必懊恼,虽说筑基大成的好处多多,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后天的努力同样重要,你勤加练习就是了。” 慕容沁呶呶嘴,不屑道:“给个竿儿就往上爬,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还来教训人呢。整日闷着苦修练功,什么得道成仙、与天地同寿,本小姐才不稀罕哩。” 柳默忽然间觉得她说的没错,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但是未及多想,闻言忍不住失笑道:“小姐自我安慰的本事,实在让人佩服。你既无所求,为何还要修炼求道呢?” 慕容沁思忆往事,神色黯然:“如果不是妖孽当道,世无宁日,我倒想做一名普通女子,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听她这般说辞,柳默不禁有些心疼,这位慕容小姐身负国恨家仇,万般无奈下才被卷入人世的争斗,被迫与众多势力周旋,表面看着风光,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 继而又想,修真求道虽能改变人生,但是却格外劳神费时,自己五年苦修,仅仅只是个炼气期,若要有所成,用时必然是按十年、百年计的,台城河谷的生活不过短短十余载,若全用在这上面,自己定会抱憾终身,所谓有所得便有所失,别说当年年少无知贪恋童趣,即便重新来过,他也绝对不会浪费时间放在修炼上。 不知不觉间,柳默又解开一个心结。曾经,他因人生最初的十六年没有勤学苦练而懊恼不已,可是后来,他却庆幸那些年能与身边的人在一起,刚刚心里的异样感恐怕就是由此而来。 对于父母当年的用心以及临别时的话语,柳默从最开始的抵制回避,到现在一点点用心去体会、去理解,其中变化不可谓不大。 在这世间,有些东西的确比实力更为重要。 “小姐心系家国天下,仅这份胸襟就非常人能及。”柳默自问做不到这点,对于眼前的这位俏佳人由衷敬佩。 慕容沁没了食欲,起身走到楼阁边缘,抚着木栏幽幽说道:“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过些心仪的生活。” 清风徐徐,将她秀发拂起,佳人显得有些闲适,有些惬意,而那清凉的晨风似乎将所有的忧思都吹散了。 柳默走到慕容沁旁边,淡笑道:“等那天到来之后,在下想请小姐到我的家乡一游。那里杳无人烟、远离尘世,地域广阔、山水秀美,保准小姐会喜欢。”他嘴上这么说着,心却早已飞回了太玄山。 慕容沁秀眸一亮,问道:“是那个叫太玄山的地方吗?你现在就给我说说呗。” 当下柳默便将太玄山脉的地貌,大概描述了一番,以及自己一路上遇到的名山胜水,也顺带说了出来。 慕容沁悠然神往,轻叹道:“不知沁儿此生有没有这样的福分。”旋又笑问道:“你将来有何打算?” “待此地之事一了,我可能会找个仙家之地,修行求道吧。”柳默回答的有些牵强,对于未来之事,他心里也没有确切的打算。 “那多无趣,不如……”慕容沁转过身来,拍了下柳默的肩膀,“将来我们结伴游山玩水吧?” 柳默笑着摇了摇头。 慕容沁撇撇嘴,轻哼一声,道:“你想去,本小姐还不带着你呢!”接着又对李娴道:“妹妹吃好了吗?” 李娴“嗯”了声,点头起身。 柳默道:“事不宜迟,咱们动身吧。邹城那边我还有些事情未了,怕是得耽搁一日,咱们四人正好同路。” 四人动身折返邹城,腾洛带着李娴入住韩府,柳默并未与他们同行,进城之后便逮着各种店铺转个没完,慕容沁自然是跟着他。但见柳默没头没脑地各家乱窜,均是只看不买,又似乎对镜子情有独钟,不分种类大小,见着了都会拿起来把玩数下。 “你很喜欢镜子吗?还不快去办事,完了我们好上路。”转了几条街后,慕容沁忍不住了。 柳默淡笑道:“小姐稍安勿躁,最多明日清晨,我们便能起程了。” 慕容沁看他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微微有些不满:“装神弄鬼的,本小姐到要看你在搞什么名堂。” 未时刚过,邹城的各类铺子都被他们转了个遍。 柳默拍拍脑门,轻轻叹了口气,又是白忙乎,再看晚上有没有收获罢。 慕容沁递上来一个香囊,道:“这香包有安神静气的作用,你戴在身上吧。” 柳默瞅了眼那秀工精细的香囊,笑道:“堂堂男儿,戴这么个东西成何体统?徒叫人笑话。” 慕容沁嗔道:“这可是人家亲手缝的,别人想得到它本小姐还舍不得给呢,你要是不要!” 柳默被她说的没脾气,只得接过,只觉入手轻若无物,滑腻的绸缎下凹凸不平,似乎是树皮香料之类的东西。 柳默生怕被人看见似的,立刻将它揣入怀中,又假装漫不经心地瞄了眼身旁佳人。“长得跟仙女似的,为何偏偏这么凶呢。小子最怕恶女人,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慕容沁扬起粉拳,佯怒道:“你,小子讨打!” 柳默策马就跑,还不忘撇下一句话:“不得了,仙女要打人了,疾风快溜。” 慕容沁抿嘴轻笑,轻夹马腹追了上去。 路上行人纷杂的目光中,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祝福…… 二人找了间客栈住下,要了两个挨着的房间。共进晚膳后,柳默回到房间打坐练功,静静等待夜幕的降临。 二更时分,柳默先将客栈搜寻了一番,便翻墙而出。刚刚踩上街道,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于是暂时放弃入室寻镜的打算。他有心试其身手,当下也不点破,步伐微微加快,穿墙过院毫不停顿。 那人身手不错,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见柳默突然钻进了一个胡同,便连忙追了上来。可胡同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目标的影子? “慕容小姐,您大晚上的不睡觉,跟着在下转悠啥?” 见那可恶的小子立在墙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慕容沁随手扯下面巾,冷哼道:“臭小贼,竟敢将本小姐独自撂在客栈,自己偷偷摸摸出来有何企图?” “我的样子很像贼么?小姐整日‘小贼’、‘小贼’的喊个不停,在下有名字的。”柳默摊开双手,以示清白。 慕容沁哂笑道:“哏!还说不是小贼,这么晚了打算上哪儿偷香窃玉呢?” 柳默心说这个罪名可不能背,跃到她身边,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偷香窃玉,而是去偷镜子。” “你所谓的要事,就是找镜子?”慕容沁白天的时候就有所怀疑,只是没好意思问出口罢了。 柳默不愿再瞒她,便将自己入世寻镜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慕容沁忍俊不禁,失笑道:“有时候看你挺有慧根的,怎么这件事上却像个呆子呢?” 第二十一节 上路 柳默一怔,愕然道:“小姐有何高见?” 慕容沁道:“有些事情是要讲机缘的,少了它你强求也没用。” 柳默苦笑道:“可是那也不能干等啊,总得做些什么吧。”他是当局者迷,一心想将父亲留下的宝贝找出来,明知这样不妥,也甘心受之,并没有多想,然而放在旁人眼中,此举却是滑稽可笑。 慕容沁不答反问:“那我问你,你这样找了多久?” 柳默如实说了。 慕容沁又问:“你能保证把全城每一寸土地都搜个遍么?” 柳默道:“当然不能,总会有许多遗漏的地方。” 慕容沁微笑道:“你知道就好,像你这样再找十年也是徒劳,还不如顺其自然,积些功德,没准时机一到,它自己就蹦出来了。” “小姐此言在理,可做事理应有始有终。就让我再任性一晚吧,出了邹城,咱们直奔武侯关。”柳默并非那种死钻牛角尖的人,既然连旁人都看出问题来了,自己这先前就觉不妥的当局者,便也没有固执下去的理由。 慕容沁道:“你这人性格还不赖,肯听人劝告。不过这种事似乎很好玩哩,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柳默笑道:“有小姐把风,在下当然求之不得。” 他入世寻镜的事原本不打算与任何人讲,可这位慕容小姐,柳默实在不愿对她隐瞒什么。既然话已说开,让她留在客栈还不如跟着自己安全。 次日卯时,两骑驶出邹城西门,驰骋在通往朔阳郡的官道上,马上的两人就是柳默和慕容沁。 此时太阳刚刚冒头,上空朝霞万道,鲜红满天,晨风中带着阵阵凉气。 柳默接纳了慕容沁的建议后,终于结束了那有如大海捞针般的寻镜之旅,整个人一下轻松多了,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对付忘忧教上。 每当他想到那个敢与无忧圣女同名的人间邪教时,心中都会很不舒服。他与颐轩曾经同生死、共患难,虽然嘴上不说,可相互之间都已将对方当做刎颈之交,否则颐轩也不会在以为必死的境况下,甘愿以残存功力助柳默逃走,还以宝物相赠。 因此对于那由邪魔妖孽组成、在人世作恶的忘忧教,柳默心中实是痛恨之极,就算同名只是巧合,他也有心助慕容沁将其铲除。 行到午时,二人停了下来,到路边的一座茶棚内稍作休息,顺带也让马儿歇歇脚。慕容沁随便要了点吃的,便接着与柳默聊了起来。 一路上,她讲了许多柳默不知道的事。 人世间历来有妖魔鬼怪作乱,只是道行都不高,行事也比较低调。会些法术的和尚道士以及殛魔人,会将它们找出来,加以封印或者直接诛除。 妖魔鬼怪会有各自的地盘,很少像忘忧教似的扎堆结伙。以往的邪教也有过,大多都是由心术不正,或练就了邪门妖法的凡间修士组成,他们手下也会饲养、控制一些魔怪,可往往还没成就规模就被正道修士发现并加以围剿,要么被诛除,要么就是销声匿迹。忘忧教这样行事猖獗的大型邪教,在湘国历史上还是第一个。 殛魔人是一些散修的统称,他们不属任何教派,在人间除妖灭魔,行善积德,大都独来独往,像端木兄弟那样的双胞胎是少数。 殛魔人一般都会选择孤儿做徒弟,传授自己的技艺;他们不会结婚生子,就连情感也很少涉及,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不受家庭亲人的拖累,一心修行求道。 再者就是像天师派那样的佛门道家,他们也会帮着维护人间秩序,使其不被妖魔鬼怪所乘。慕容沁就是天师派掌教真人的弟子,王有泽是她的三师伯,曾追随她父亲慕容昊天。 忘忧教表面上是在稳定南方势力,其实是在与这些正道修士对抗斗争。自宗青舟事件后,忘忧教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便不再隐藏实力,频频出动忘忧使来清除于己作对的势力。 忘忧使以往只负责宣传教义,从不参与争斗,掩饰的很好。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修行之人,谁都没将其当回事,哪想它们才是忘忧教的主要力量。 “……五年前,家父在巡视边防的时候被人害死,王师伯他们都怀疑是忘忧教做的。后来师父命我下山,帮助宁王叔叔接管了父亲的旧部,守住了北湘这半壁江山。”慕容沁在说到父亲遇害时,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在谈别人的事,与她毫无关联似的。 柳默猜不透她的心思,悲伤过度欲哭无泪也罢,心智坚强淡然处之也罢,他实在不愿谈及这段有可能令她伤心的往事。 “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有许多强大的修真者,湘国附近就有个太虚派,你们为什么不去请他们诛灭邪教?”柳默试着转移话题。 太虚派是冥王指点给他的,自然不会弱到哪儿去,像上次见过的蝼蛄精,在他们面前应与普通蝼蚁无异,为什么人间都闹出这么大乱子了,他们也不管管呢?为何会对凡人的苦难置之不理?难不成修真求道大过众生存亡?那这修真到底修的什么,求道又是求的什么?只是一己私欲么? 慕容沁摇头道:“我也听师父说过,湘国附近有个‘太虚仙境’。那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凡人哪里找的到呢?苏真的师父就是太虚派的高人,可连他都不知道太虚仙境在哪。” “那以前就没有强大的妖魔鬼怪在人世作乱吗?”柳默隐隐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又描述不出来。 慕容沁道:“在我派的记载中,比那蝼蛄精强大十倍、百倍的妖怪都有过,但却极为罕见。每当它们现世时,就会被天上的神仙以雷霆万钧之势收服或者诛灭,根本没有机会作恶。这忘忧教的危害,比之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也不知道神仙们为何会置之不理。” 柳默恍然,他当然知道原因,仙界早在二十年前就自我封闭了,根本没办法再管。 “难怪忘忧教才崛起十多年,原来是钻了仙界的空子,看来仙界虽然霸道一些,但是对于维护人间秩序却丝毫也不含糊,这立场还是坚定、分明的……可妖魔祸乱人间,众生罹难,其他修真门派就不理么?” “小姐放心,此事在下必然管到底,不将那忘忧教彻底铲除,绝不离开湘国。”柳默思量片刻,心下已有计较。 慕容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眉间愁云散于无形,皓齿轻启:“人家就等你这句话呢,眼下我们先去和端木兄弟会合,然后再一起去找王师伯。咱们出来这么早,也不知道他们那边的人到齐了没有。” 第二十二节 落魄无名(上篇 ) 两天之后,柳默和慕容沁来到了朔阳郡地界,在郡城郊外的一座村庄内,找到了端木青。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人,都是在世修行的殛魔人,慕容沁一一为柳默做了介绍。 从双方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位慕容小姐显然交游甚广,那些奇人异士对她不仅熟悉,而且极为敬重,大有甘愿为其卖命的意思。除此之外,柳默认识的苏真也在。端木瑞外出寻人未归,据说不几日还有些同道要来。 眼前这些修士中,最令柳默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宗无名的人,慕容沁跟他很亲热,并直呼其为“大哥”。柳默到不是吃醋,而是一见到这宗无名,他就能联想起只听说过两次的武林盟主宗青舟。 这人话很少,神情亦非常冷漠,一副穷酸书生打扮,长的端正清秀,行头中连件法器也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殛魔人,到像是落魄的富家子弟。 苏真还是那么友好,一见到柳默就跟他打招呼,等慕容沁介绍完,便将柳默拉到一旁聊天,诉说当日离别后的一些事情。 原来那天苏真消耗过度,蝼蛄精遁走后,他实在没有余力追击,只好觅地调息去了,因此柳默才没见到他。 后来端木兄弟找到了他,并将灭妖的过程描述了一番。苏真对柳默的手段非常佩服,忙不迭地向他请教道法的问题。 柳默自家人知自家事,对于苏真的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便将筑基三境的种种好处说了。谁知苏真听后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对他更加敬佩,说他是真人不露相。 柳默有些不好意思,淡笑道:“听说尊师乃是太虚派的高人,苏兄为何不跟着他老人家潜修呢?” 苏真对这件事到无避讳,如实说道:“太虚派有个规定,只有入门超过五百年,修为亦被宗门认可之人,所收徒弟才能纳入门下,否则就只能算是外门弟子。” “这样岂非浪费了许多人才?如果师父修行不利,他的弟子不也失去了进修的机会?”柳默觉得这规矩有失公平。 苏真坦然道:“太虚仙境是仙人的府第,要求当然会苛刻一些。家师入门虽晚,可道行不浅,也传了长生之术和许多仙法给我。苏某能遇良师已经知足了,能否进得太虚仙门,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柳默道:“苏兄这般胸襟实不多见,能与阁下结识,真乃人生幸事。” 苏真笑道:“柳兄抢了在下的台词,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慕容沁发现他俩你谦我让、相谈欢愉,大有惺惺相惜之意,便走过来说道:“臭小贼,还是咱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吧?怎么不见你对我说些好听的话儿呢?”这臭小贼当然是指柳默。 苏真见她一反常态,面露凶相,不解地问道:“慕容师妹,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难道柳兄得罪你了?”在他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为什么慕容沁会这么凶呢?再说她平日里一向都是很温和的。 柳默苦笑道:“我怎敢得罪她?这丫头凶起来恨不得把人吃了,在下都已经习惯了。”话音刚落,一旁众人都齐刷刷瞪了过去,脸上均有不悦之色,显然对他这番话极为不满。 要知慕容沁在这些人心中,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就算有点小脾气也不该受指责,谁的言语中敢对她有半分不敬,那是要引起公愤的。 慕容沁不愿给柳默添麻烦,随意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看在苏师兄的面上,本小姐不与你一般见识。” 柳默明显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闻言开玩笑道:“小姐今日怎么变性子了?打我第一天认识你,就没见你这么好相处过。” 慕容沁却知不易惹他多说话,浅笑颔首,找其他人交谈去了,心说本姑娘稍后再找你的茬。 苏真惊讶万分,想不到柳默竟然会以这样的口吻跟慕容沁说话,后者非但不怒,反而有意容让,立刻便猜到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这位朋友师承何处?怎么如此盛气凌人?”有位殛魔人看不下去,言语中火药味十足。 柳默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般评价他,心中虽不舒服,却并不以为忤。 “原来慕容小姐是不愿给我惹麻烦,才刻意容让。看来她在这些奇人异士心目中的地位极高,我未加深思,迳自直言,刚才那几句话到是我的不对了……”再想:“我怎也不能挑起内斗,让她难做。如果坏了共抗忘忧教的大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说话这人慕容沁刚才介绍过,名叫刘致龙,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甚为精壮,就像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一点也不显老。 “小子嬉闹惯了,言语上失了礼数,还请前辈见谅。其实我对慕容小姐,也是打心眼里敬佩的。”柳默神色歉然,起身说道。 他这话到不假,慕容沁才艺超绝,胸怀似海,随着对她的了解加深,柳默越来越佩服这个酷似张薇的凡间姑娘。即便是冥月那样的奇女子,他心中也是惊艳和感激多一些,并非像对慕容沁这般,既敬且佩。 至于颐轩,柳默从未将其当做外人,哪怕知道她圣女的身份后,也只是惊讶居多,从未觉得她高高在上,反而像是自家人一般亲切。 众人听他这么说,容色稍霁,慕容沁也像重新认识他似的,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前辈无需介怀,柳兄行事是随意了些,却也是我辈热血男儿。”苏真起身解围。 刘致龙道:“既然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今后可要注意言辞。”他乃姜桂之性,到老愈辣,尽管有人打圆场,柳默也已经饰词修好,却也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柳默淡然一笑,借势告了声罪,溜出门外,若继续待着,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当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打转时,最好还是离远点为妙,否则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有暴力事件发生。 刚刚出得院子,柳默就发现了那个令他感兴趣的宗无名。原来这人一早就溜了出来,此时正靠着一棵大树,呆呆出神。 “看来不合群的不止我一个……” 柳默走上前去,出口相询:“宗兄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 宗无名闻声见人吓了一跳,他似乎孤独惯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主动跟他搭讪,上下打量了一番柳默,冷声道:“柳公子不必理我,您还是找其他人聊天去吧。” “在下可不太受欢迎呢,这不被逼的窜出来了吗。”柳默无奈地笑笑。 “你跟慕容妹妹的关系挺好吧?那些人怎会招惹你?”宗无名表示怀疑。 “就是因为关系好,说话随意了些,才把别人得罪了么……”柳默将刚才的事说了,“……我可不想成为众的之矢,引得一群人来揍我。” 宗无名听他说的有趣,嘴角咧了咧,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轻叹道:“天师派乃我国道教领袖,曾经被奉为国教。慕容妹妹是天师派当代掌教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地位尊崇,那些修士们都发自内心的尊重她。柳公子慢慢习惯就好了,他们嘴上不饶人,但却未必会动你。” 柳默心说原来如此,这慕容小姐的身世着实不简单。又见宗无名神色黯然,内心似乎装着极大的伤心事,想必没少受了冷嘲热讽,柳默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宗兄可认得宗青舟?” 宗无名似是受到了极大触动,身躯陡然一颤,苦笑道:“柳公子也知道了吗?难道你也要像他们那样,来折辱在下不成?” 第二十三节 落魄无名(下篇 ) 柳默道:“我对宗盟主并不了解,只是一见到宗兄,就总能很自然地想到他。”慕容沁能毫无避讳的称呼他为“大哥”,神情又异常亲密,可见这人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柳默侠胆豪情,对于这样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柳公子直觉过人,我与宗盟主确实有些渊源。他老人家对我恩深义重,不想我却害了他。本来我已经打算自刎谢罪,可每想到他老人家心愿未了,天下未平,就总狠不下心来。我怎也要见到妖孽伏诛,才甘心就死。”宗无名忆起往事,神情沮丧之极。 他这番话没头没脑,柳默只听明白一半,但归根究底,都是那忘忧教惹出来的惨剧。 “宗兄不必难过,忘忧教已惹得天怒人怨,必然不会有好下场。”柳默出言安慰。 宗无名摇头道:“柳公子可能还不清楚邪教的势力,他们在南方根深蒂固,深得民心,又把持朝政,教内妖孽无数,你们即便把十八名忘忧使都除掉,不久又会有新的忘忧使继任。除非能杀掉那忘忧教主,否则想剿灭邪教,只是空谈罢了。” 柳默心说这人果然不简单,只是这番见解就远比一般人看的透彻,难怪慕容沁会邀他参加英雄大会,又对他青睐有加。 “宗兄为什么不将这番见解,告知天下人呢?”柳默有点儿迷糊,既然这人知道真相,为什么天下人还会被蒙在鼓里? 宗无名凄然道:“我身上背负的罪孽太深,就算有人肯听我说,也未必会相信。这世上原本只有慕容伯父和宗盟主相信我,可是我却间接害了他们。慕容妹妹非但不恨我,还百般维护,唉……我实在有愧于她。” 柳默明白了一些,只是不清楚他所谓的“罪孽”具体指的什么,暗忖无论如何,也要帮助他和慕容沁才是。 “别人不信你,在下却是深信不疑。宗兄不必担心慕容小姐的安危,我一定会尽力护她周全。单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在下也要与那忘忧教周旋到底。”柳默语出自然,一脸的诚恳之色。 宗无名眼眶微红,多少年了,终于有外人肯信他,而且这人还是头次相遇。先不说他有没有话中的实力,单是这份胸襟气概,就足以令宗无名心生感激,正想说点什么,忽闻柳默道:“阁下听了半天,也该出来了罢。” 一人忽的从前方丈许处的地下钻出,笑道:“我端木瑞也愿相信无名老弟,同时也相信柳兄弟的本事。”正是寻人归来的端木瑞。 柳默笑道:“端木兄何不早些出来叙话?害我疑神疑鬼。” 端木瑞走上前来,感慨道:“我藏在地下都被你发现了,真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地行术”是仙家法门,神出鬼没无声无息,不但适合赶路,更适合隐匿藏形。除了像蝼蛄精那种土栖类妖兽,即便是道行比他高很多的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也很难发现他。 柳默笑而不语,他能发现端木瑞,还是仗了玄珠的灵妙,由于没办法解释清楚,只能微笑示之。 端木瑞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儿,接着对宗无名道:“他日英雄宴上,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兄弟二人必然全力支持无名老弟,相信慕容小姐也会帮助咱们的。” 宗无名感激地看着他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端木瑞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屋喝杯茶去,这一路赶来,都快渴死我了。” 柳默却不愿面对那些人,暗想宗无名恐怕也与自己一样,于是笑道:“咱们两个喜欢清静,否则也不至于到外面谈心了。” 端木瑞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拍了拍两人肩膀,笑着进屋去了。 柳默望着端木瑞的背影,道:“如端木兄这般在世修行之人,多半心胸广阔,不计前嫌。无论宗兄以前有什么过错,只要将事态讲清楚,陈词利弊,我想他们都会以大局为重的。” “可是像柳公子这样的人委实不多,但是无名一定会尽力而为,大不了再被天下英雄嘲笑一番便是了。”宗无名说的毫无底气,也不知是缺乏信心,还是往事对他的影响太深,以至让自卑在潜意识中跋扈独行。 “别太悲观,一切都会过去的。”柳默好言劝慰。 接下来四天,柳默都闭门不出,专心练功。 “没有能力就担不起责任……”这是圣林告诉他的,北缘之行使他深深体会到了其中的含义,若非有冥月冥王鼎力相助,他和颐轩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次凡间除妖,虽远远不及那次凶险,可谁也不知道这忘忧教主到底强到什么程度。柳默想给自己多攒点本钱,一旦出现险情,也好多点能力应对。到时候总不能指着冥月来救吧,那是不得已为之的下下之策,况且她能否及时赶到还是一回事。 这段期间内,慕容沁、苏青、宗无名和端木兄弟来找过他几次,柳默全是托词不出。众人见他不吃不喝不露面,多少都有些担心,只有慕容沁知道他确有滴水不沾的本事。 到了第五日,从附近赶来的殛魔人都到齐了,苏真过来通知柳默上路。 开门的瞬间,苏真双目一亮,问道:“柳兄难道有所突破?”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少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柳默微笑道:“只是一小步而已。”他刚刚从炼气中期突破到后期,虽然只是一小步,可真气转化为真元的速度,却比之前提高了一倍有余,体内所能容纳真元的数量也大为增加。 以柳默筑基三境大成的优势,他目前积蓄的力量远非一般空明期的修士所能及。若按实力而论,他现在丝毫不弱于炼神期的修真者。 苏真笑道:“我与你的差距是越来越远了,将来苏某若有难,你可得救我。”虽然只是句玩笑话,可柳默却听出了其中的真诚,这苏真不骄不躁,待人友好,无论人品性格都很对自己的胃口。 两人来到前厅时,这里已经汇集了二十多位异士。 慕容沁正与后来的几人叙话,见柳默出来,便将这些人介绍给他认识。 刘致龙那几个先到的殛魔人,数天来已从苏真等人口中得知,柳默乃是罕见的少年英才,对他的手段人品都有了些了解,心中对他的看法早已改变。看着后来的人纷纷与他搭讪,他们却悄立一旁,仍旧就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 殛魔人的性子多数直爽,不愿修辞讨好,柳默并不介意,反而主动对他们说了些客气话。 第二十四节 灵香古刹(上篇 ) 巳时,二十多人踏上前往灵香寺的旅途,王有泽联络了不少出身名门的有道高士,在那里等他们。 众人马不停蹄地赶路,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他们并没有做任何滞留。 由于是全速赶路,加上他们携带的物品又多,三天过后,只有柳默的疾风还健在,其余马儿因为劳累过度,先后均被换了下去。 疾风自从吃了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后更加神骏,跑的越久越是精神,并且还能帮助他人携带器物,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大家谈论的焦点。 “要我说,这疾风是‘龙马’后裔。” “胡说,龙马明明是白色的,它是黑色的。” “你见过?” “没……” “我也觉得它不是,经典记载的龙马确实是白的,不是黑的。” “可我觉得它一定是,谁规定龙马就必须长得一样?若非如此,它咋这么能跑?” “对,其他马儿带上几百斤东西,保准跑不出一天就累死了。” …… 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赶路,全是因为宗无名。慕容沁想多争取点时间帮他游说,好让其在英雄大宴上获得更多的支持。 对付忘忧教主,自然是大家齐心合力胜算大些,如果正道人士各有心思,光稳定大局就有的头疼。而且慕容沁有心改变宗无名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所以才放弃自己主导的权利,改为全力支持他。 众人对她的态度均为不解,柳默全凭猜测,更是闹得一头雾水。 又过五天,他们终于赶到了灵香寺所在的大佛山脚下,众人踏上山路时,天已全黑。因为灵香寺的原因,这里山前山后坐落着不少山村,夜间,山脚下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可此时却静悄悄的,非但没有半点火光,就连家禽的鸣叫声都听不到。 凉气袭身,阵阵冷风中弥漫着一股子腥味,四下万籁俱寂,只有隐约的“呼呼”声透过黑暗,荡过山野,可这平静祥和的夜晚,却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柳默想起了前不久自己在左佳国祥城郊外的那场杀戮,这股腥气绝对不是自然产生的,那是鲜血混入空气的味道,对!就是血腥味! “为何会有血腥味?”柳默忍不住出言提醒。 “这漫山遍野草木丛生,兼之湿气重,植被泥土带点腥气原也正常,或许在我们到来之前,附近刚下过小雨也未可知。”有人做出了回应。 柳默没有反驳,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附近前不久肯定有过一场杀戮,于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戒备。 端木瑞疑惑道:“大佛山不久前我才来过,山下山上有七、八个村落。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热闹的紧,今天为何这么安静?” 他身后的一人道:“会不会都迁走了?” “灵香寺香火鼎盛,每天上山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很多村民都要靠此营生,如何会说走就走,而且还是一下走个干净。从上山起,我就觉得格外潮湿阴冷,这半山腰上就更加明显了,难道各位没有感觉到么?”路上一直沉默的宗无名突然开了口。 一位修士笑道:“宗老弟多虑了,怕是你自身阳气不盛,才会有如此错觉吧。”那神态,颇有些不以为然。 苏真闭目思索片刻,蓦地睁开眼睛,沉声道:“是阴气,好重的阴气!”他隶属仙门旁系,说出来的话自是有一定的权威,这一下倒是有多半修士跟着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之前也有察觉,只是自信于己方实力,根本没将其当做一回事。 一位修士道:“确实有点邪门儿,灵香寺乃佛门旺地,瑞气充盈,山上的村民游客没有一万怕也有八千,就算入夜,按理说也绝不该阴寒至斯。” “还有一点,咱们上山的时候并无人接应,这不是王师伯的作风。”慕容沁蹙起了眉头。 “应该是出事了。”从上山起,疾风就一直焦躁不安,柳默弄不清原委,一直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此刻见端木瑞等人也心生疑虑,便断定这山中有蹊跷。 “怎么可能,先不说有王真人他们在此,单是灵香寺那几位佛法高深的禅师也不是好惹的,即便忘忧使到了,也绝对讨不了好去。依我看,或许是另有原因。” 面对他人的质疑,柳默不置可否,侧过身来冲慕容沁道:“慕容小姐,要么你和大家在此等候,我先上去看看。” “不行!”苏真断然否决,“这山中暗藏大凶之象,你一个人太危险,我陪你去好了。”他和柳默交情日深,自然不愿见他冒险。 端木瑞道:“这样,我和弟弟土遁上去,大家先留在原地,等我们探查回来再说。” 慕容沁点头道:“也好,注意安全,速去速回。” 兄弟二人同时下马,齐念法咒,接着便遁入土中,消失无影。 众人都遵从慕容沁的号令,停了下来,有的人面露忧色,有的人仍旧泰然自若。 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端木青就折返而回,嚷嚷道:“不好了,出大事了!你们看!”顺手将一个僵直的物体往地上一抛,“嘭”地一声,尘土飞扬。 众人心中均是一紧,目光不约而同地被那物体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死状甚是可怖:两颊各有几个如针孔般的孔洞,重度腐烂的皮肉都掀了起来,附在身上的袈裟破烂不堪,凝固的血液将苍白的腐肉和衣物黏连在一起,臭气熏天。 “灵香寺完了,所有和尚都被吸干了血,王真人他们不知去向,寺院内有口巨棺,大哥正在盯着它。”端木青这么一说,九成的人都大惊失色,悄声议论起来。 慕容沁平静地道:“大家别慌,都挨在一起,千万不要分开,怕是‘僵尸派’到了。”接着又问端木青:“那口棺材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口铜棺,外皮刻有符文。”端木青一面回想,一面回答,“大哥怀疑里面睡的是‘尸王’。” 当听到“僵尸派”和“尸王”两个名词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满不在乎吗?却是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第二十五节 灵香古刹(下篇 ) 慕容沁道:“不错,正是尸王,想不到他们沉寂了这么久终于肯现身了。大家下马,拿好法器,我们一起步行上山。”对于端木瑞,她还是比较放心的,此人行事稳重,经得起风浪,不会乱来,要是换做端木青,她就有的头疼了。 柳默拍拍疾风,马儿会意,蹭了蹭主人便跑下山去。柳默并不担心它的安危,疾风生性警觉,不等妖物近身,它早溜没影了。再说它要发起狠来,别说是僵尸,就是“飞尸”来了也休想追上它。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摸上山去。路上,慕容沁对柳默解说了一下有关僵尸派的过往历史: 僵尸派本是道教的一个分支,成员都是凡间修士,后来结合了一些巫术,掌握了控尸、赶尸、养尸的法门技巧,自成一系。僵尸派的成员被称作“僵尸道人”,除了上述的本领之外,他们还会养僵尸。 道家本有“太阴炼形之法”,就是有道之人死后,以风水宝地或法器保护其魂魄不散,尸体葬足一定年限,期满便会复生,届时因为吸纳了足够的天地灵气,不但会返老还童,道行法力也会大增。但是因为葬尸需要的时间太久,少则数百年,多则数千上万年,中途意外多多,导致这门法诀不易施展成功,因此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奇功,渐渐被修道之人所抛弃。 僵尸派原名“往生教”,擅长“太阴炼形”之术,再加上结合了巫术,无论活人死人他们都有办法让其变为僵尸,其中又以活人养僵尸的例子居多,只因活人有完整的魂魄。 魂是人体的阳气,构成人的思维才智、精神灵气,也称阳神;魄是粗粝重浊的阴气,构成人的感觉形体,也称阴神。 僵尸派能让活人化阳神,留阴神,使其身体坚硬如铁,有思考能力却无自主意识,完全被己方所用,因此这样养成的僵尸也叫“活僵尸”。更可怕的是,活僵尸生来就能使用简单的法术,而且修炼速度极快。随着修为的增长,能使用的法术会越来越多,威力也越来越强。 至于已经死去的人,因阳神离散,阴神受损,只能葬于养尸地慢慢变成僵尸,因此称作“死僵尸”。虽然可以用一些方法加快尸变的速度,可效果远远不及活僵尸,它们生来不会思考,不会使用法术,需要经过千年万年的修炼,以天地灵气重塑魂魄,才能具备思考和使用法术的能力。届时它们将不再受任何人控制,完全成为独立的个体。 这两种僵尸都是以天地灵气来修炼的,但是它们吸纳灵气的速度极慢,即便是道行高深的活僵尸,吸纳灵气的速度也远远不如空明期的修真者。 天材地宝和特殊的药物能大大提高僵尸的修为,但是前者世间难寻,后者配制艰难,僵尸派喂不起。可人是万物之灵,其血液对于妖物魔怪来说是大补之物,只要吸食的足够多,效果也与天材地宝无异,尤其是有法力在身的修真者,吸了他们的血,效果有可能更胜珍奇灵药。 僵尸派为了迅速增长实力,纵容僵尸祸害凡人,曾一度引来凡间各方势力围剿。后来他们耗费无数天材地宝,牺牲了许多有道高士的精血,终于炼成了三具活尸王。 活尸王法力通天,身躯的强悍程度匪夷所思,实力堪比仙神,方一出世就被仙界盯上,三具活尸王均被仙界使者打成飞灰,僵尸派亦遭受严惩。 仙界念他隶属道教分支,网开一面,并未将其剿灭,但僵尸派所有僵尸尽毁,派内高人陨落大半,终究还是销声匿迹,离开了世人的眼线。 “……如今忘忧教为祸人间,仙人们不管,他们看准时机也出来作乱,真是祸不单行,咱们这下可麻烦了。”慕容沁面色凝重,缓缓说来。 “你懂的还真多,有些像我一个朋友。”柳默嘴上说着,心下浮现出一道纤弱的身影,虽然她学识广博,却不会像身旁佳人似的,跟自己讲这么多话儿。 慕容沁眼下没有心情跟他闲聊,随口应道:“这些是天师派道藏典籍里记载的,其他教派也有类似的文献。” “既然那尸王堪比神仙,咱们这样上去不是送死么?”柳默有些担心,当日弑天与灭天一战的场景至今还在他脑海里回荡,在他的心目中,既然能称为仙神,实力就该是他们那个样子的。 慕容沁摇摇头,并不以为意:“灵香寺的那个尸王还没成形,正处于炼体阶段,不能使用法术,否则用的会是天纹玉棺,而不是符文铜棺。咱们现在或许能除掉它,如果让它成了气候……” 柳默接过话茬:“那就真个完蛋大吉,对吧?” 慕容沁横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轻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臭小子还有心思说笑。” “这个你会用了吧。”柳默取出青云聚仙幡递给她。 慕容沁不接,面色犹豫:“这宝幡威力太大了,我怕伤到自己人。” 柳默强行将宝幡塞入她手中,道:“此宝攻防一体,你要担心把持不住,就用来防御好了。”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灵香寺,但见寺内寺外到处都是尸体,干涸的血液和各种拼斗的痕迹抬眼可见,那几位有些道行的禅师,包括方丈在内无一幸免,寺院前庭中还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铜棺。 “这灵香寺地下有个密室,外壁上刻满金刚法咒,好像有些年头了。我的地行术进不去,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端木瑞见众人到来,便从地面钻出,讲述着自己的发现。 慕容沁盯着那口长丈余,宽高各五尺的符文铜棺,皱眉道:“顾不上那些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尸王在哪。” 端木青将身旁的一具尸体查看了一下,道:“他们死亡的时间不久,从尸体分布上来看,应该还有僵尸在附近。” 这时,忽听远处一人喊道:“糟糕,赶紧将这些尸体处理掉,这里有个和尚要尸变了!” 一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放火烧寺吧,尸体太多了。” 苏真道:“灵香寺乃千年古刹,寺内所藏经典无数,焚了岂不可惜。再说就算烧寺,也未必能阻止尸变,大家赶紧把尸体集中起来,我们用法术毁掉它们。”说着便开始搬运尸体,其余人见他行动,不敢怠慢,纷纷帮着将院内的尸体搬至院外。 这些人常年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并不惧怕这些要发生尸变的尸体,如果换了普通人,恐怕满脑子都是尸体突然暴起伤人的画面,自己都能给自己吓死。 第二十六节 僵尸 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灵香寺内外三百多具僧侣的尸身都被集中在了一起。他们都是失血过多致死的,有些尸体残缺不全,想必生前定与僵尸有过激烈的搏斗。随着火焰的燃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尸堆拜了拜。 端木瑞沉声道:“按时间推算,王真人应该他们应该到了才对,为何会不见人呢?” 慕容沁摇着头,沉吟不语。 柳默道:“既然铜棺是用来装尸王的,那僵尸派的人多半还在附近,王道长他们会不会在某处与那些人周旋?” 苏真道:“我看极有可能,既然这附近没有僵尸,而铜棺却在,那王真人他们一定还活着。” 端木青道:“这好办,我与大哥在山上转一圈,一定能有收获。” 慕容沁颔首,端木兄弟立时去了。 稍后,柳默随慕容沁进寺院查看那口巨棺,众人怕他俩都闪失,都跟了过来。 盯着棺材看了会儿,慕容沁问道:“有人会透视术么?”她不敢贸然开馆,否则一旦尸王真在其中,又暴起伤人的话,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惨死当场。 “我来试试。”一名殛魔人上前来,两手各捏一枚符箓,遮住眼睛,口中念叨着:“心安神宁,慧眼清明,仙家妙法,令我通灵,急急如律令。” 谁知他刚刚撤去符箓,便“啊”的一声惨叫,捂着眼睛痛苦地道:“里面有东西!”慕容沁赶紧掏出一枚药丸喂他服下,关切地问道:“伤势要紧么?” 那人缓了缓,移开双手,沉声道:“好强的邪气,恐怕我们的法术对它没有用。”只见他眼圈红肿,双目中布满血丝,但好在没有失明。 宗无名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连看也不能看么?”众人尚未接过话,就见院外一道火光蹿上高空,刺耳的哨声和强烈的爆鸣声随即传来。 慕容沁喜道:“太好了,是王师伯火焰令,应该是端木兄弟找到他们了。”一行人刚刚冲出寺院,就见王有泽领着几名道士从黑暗处飞奔而来。 “王师伯,你们还好吧。”慕容沁迎了上去。 “跑、跑了四、四个时辰……要、要命!”一名道士上气不接下气。 王有泽道:“还好我们没有走远,看到了你们点的火堆。快离开这儿,此地不宜久留。” “你们没碰上端木兄弟俩么?”柳默有些担忧。 “没啊,没见到他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现在漫山遍野都是僵尸,咱们得赶紧下山。”王有泽语出急切。 慕容沁道:“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走了,否则岂不腹背受敌?一旦大伙失散那可就糟了,再说端木兄弟还未回来,咱们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王有泽当机立断,喝道:“大家赶紧掏家伙,准备对付僵尸。”话音未消,只见一群僵尸便跟下饺子似的,从他背后的黑暗中落了下来。 它们有的披头散发,发丝被血水黏在脸上,遮住了容貌却掩不住那尖尖的獠牙和目中的凶残;有的衣衫破损,从头到脚满身疮痍,苍白干瘪的皮肤向众人宣告着,他们的死法是何等痛苦!有的皮肉重度腐烂,带着一身烂肉,辨不清本来形貌,血液发黑凝固,显然是毒发身亡。 这些家伙四肢僵硬,头不低,眼不斜,腿不分,露着獠牙,面相凶恶可怖,蹦蹦跳跳地扑向众人。尽管它们的身体异常单薄,但是却拥有与之不相符的力量!它们的意识中唯独留下了一丝清明,那就是对鲜血的渴望! 有几人反应慢了些,顷刻间便被尸群围住,面对僵尸的扑咬,使劲浑身解数,腾挪闪躲,险地求生。 索性几人身手都不弱,尚不至于立时殒命,为同伴营救他们争取了时间。 “大家别慌,施法救人!”霎时间咒语四起,法器纷飞,所有人在慕容沁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放出法术。 宗无名神色平静地站在慕容沁身旁,他虽然不会法术,但也没有被眼前的场面吓倒,脸上没有分毫恐惧,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 “王真人,你们怎么引来这么多!”一名殛魔人奋力从尸群中冲出,尖声怪叫。他身上衣衫破破烂烂,皮肤多处被僵尸抓伤,方一冲进人群便开始敷药疗伤,运功排毒。 王有泽打出一记符咒,回应道:“这些不过是普通村民变的,厉害的还在后头那。” 众人听他这么说,纷纷借着空当取出法镜、桃木剑、墨斗线和掺上符水的公鸡血、黑狗血等物,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发挥出各人的最强实力,但能克阴制邪,对付僵尸颇有奇效。 柳默飞上空中,洒下道道剑气,辅助大家攻击,每当有漏网的僵尸,都会立时被他的剑气击毙。这些村民刚刚尸变不久,变成的僵尸不厉害,尽管数量庞大,却经不住众人的法术,仅仅半柱香功夫就倒下一片,有的地方尸身相叠,都快一人高了。 忽然,右侧几人的法器脱手飞出,甩在远处,其中一人叫道:“嘿!隔空移物!大家小心,正主儿来了!”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十多只身着藤甲的僵尸出现在尸群后方,它们身材高大,跳的比普通僵尸更远,伸直的手臂左右移动,众人一个不留神,超过半数的法器被甩向远处。 王有泽取出一瓶符水浇在桃木剑上,同时将其握紧,冲其他人大喊大叫:“快用法术镇住法器!凝神静气,千万别慌!这些藤甲尸吸了和尚们的血,凶焰大涨,万勿轻敌!” 有些人来不及捡回丢掉的法器,便暂时以掌心雷和定身术抵御僵尸。大伙儿在王有泽的指挥下缓缓退后,同时以公鸡血、黑狗血等至阳之物护住剩余的宝贝。 那看似普通的藤甲不知是用何种方法炼成,修士们的道术法器打在上面只能掀起片片火花,藤甲却丝毫无损;有身手敏捷的修士冲上前去拖、拽、扯、卸,那藤甲又似与尸身肉连在一起,几人努力了半天,非但一件也揭不下来,还险些被僵尸所伤。 数百只僵尸如潮水般涌上,慕容沁遣开身边几人,摇起青云聚仙幡独自抢上。狂风四起,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不但僵尸被劲风挡住无法近前,就连她身后的一行人也被大风刮地东倒西歪。 村民所变的僵尸全部被狂风卷碎,顷刻间只剩那十多只身着藤甲的活僵尸。 第二十七节 恶斗 漆黑的夜空中,三道身影忽现,王有泽叫道:“是飞僵,大家快散开!” “轰隆隆”一串连响,灵香寺外的地面寸寸龟裂,出现了许多又深又宽的沟壑,烟尘飞扬,在强烈的震动下,有些人立足不稳,跌进了地表的裂缝中。 柳默以青锋剑挥出六道剑气分击三只飞僵,“噗”的几声闷响,犹如木棒相撞,飞僵的身体丝毫无恙,一齐抬臂指向攻击自己的少年。 空中爆鸣声不断,柳默哪敢停留,展开九宫步法,不断变换方位,躲避着飞僵的法术,同时全力施展“截”字诀,真元透出剑锋结成网状,护在身前。 在青云聚仙幡的保护下,慕容沁足底的地面完好无损,娇喝一声,冲进藤甲尸群中挥舞大幡,她周围虚影晃动,僵尸见到后连忙躲避,似乎对之极为忌惮。几只藤甲尸被大幡扫成齑粉,其余的连忙闪远,将慕容沁围在中间,纷纷对她施展夺物之术,再也不敢近身。 青云聚仙幡左摇右晃,好像随时都有脱手的危险,慕容沁银牙紧咬,全力运功将它握住,接着将意念探入其中,大幡先是围着她一阵旋转,然后悬于头顶静止不动。 青云聚仙幡舞了半天,又耗费不少法力防止宝物被夺,慕容沁有些后力难支,躲在大幡的保护下娇喘连连。藤甲尸见她撤去法宝,凶芒毕露,全部扑了上去,然而却被大幡散落的青光挡在外面,急的连番怪叫。 这些活僵尸依旧存留着思维能力,尽管同样渴望鲜血,但它们首先要服从主人的意志,就像被人类圈养的家畜一般,甚至会与同伴配合,达成目标。 众人心如明镜,僵尸道人此刻一定就隐藏在附近看热闹,僵尸派练就僵尸不易,他既然敢对这么多正道修士同时下手,定然是有所依仗,一副完全吃定在场之人的架势。 因为空中的三只飞僵被柳默缠住,地面上的人都已脱险,但不少都负伤在身,法力大减。 王有泽见慕容沁被藤甲尸围住,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掏出一面八卦镜,咬破舌尖,对着镜子喷上一口精血,然后将它扣在桃木剑上,接着又咬破手指,在剑上写满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天坎正伦,吐纳乾坤,以我精血,驱妖破灵……”随着法咒脱出,点点滴滴的月华星光汇集在八卦镜上,当法咒念完时,整把木剑光芒耀眼,化为了以秘术炼成的“天师剑”,王有泽大喝一声,踩着步法冲将过去。 这时,端木兄弟终于赶回来了,刚出土就见王有泽领着几人奔向藤甲尸。端木瑞冲弟弟道:“快去帮忙。”也跟着加入战团。 “天生沉明,地育柔刚,与我为法,三才化生。”一朵青莲在尸群中悄然绽放,四射的青光中,朵朵莲瓣爆裂开来,浓厚的道家真元自莲心呼啸而出,即便以藤甲尸的强横也被崩飞好远,正是苏真的“太虚仙术”。 下边打的热火朝天,上方的柳默也没闲着,他被三只飞僵逼的左趋右闪,只能以剑气周旋。 “这些家伙比那蝼蛄精还要难缠,竟是不怕我的太玄剑气!”他多次尝试近身攻击,却都被飞僵的法术迫走。 “既然这三只法术强横的僵尸,不去找苏兄等人的麻烦,那我就跟它们多玩一会儿好了。”下方虽然已经进入肉搏战,但众人暂时没有危险,柳默发现这些活僵尸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厉害,头脑似乎也不太灵光,看来死物毕竟是死物,终究比不上蝼蛄精那种有自主意识的妖怪。 王有泽斗得兴起,一道掌心雷震开左侧的僵尸,挥手一剑将右侧的那只劈飞,借着空当又打出一记天师符,解了端木青之围。他们天师派的道法对付妖魔可能差点,但捉鬼灭怪却是拿手活儿。人家都是三、四人一起围攻一只僵尸,他自己包了两只不算,还要帮别人的场子。只是这藤甲尸坚逾精铁,对于法术的抗性极强,连定身术都没有效果,众人一时半会儿还收拾不掉它们。 上空的三只飞僵见自己的法术奈何不了柳默,便同时围了过去,仗着身体的优势想合力将他撕碎。 柳默正是求之不得,暗中将真元贯满剑身,只等飞僵近身便施雷霆之击! “铛!”的一声,犹如金铁交击,震彻全场。 一只飞僵被劈地倒飞出去,另外两只飞僵口手并施,对柳默又抓又咬。但是九宫步法何等精妙,无论它们如何扑击都无法得手,急得口中粗气直喘。 飞僵们的扑咬,在柳默这武学行家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这些家伙的坚硬程度,却远超他的预估,奋力一剑只能勉强将它们劈飞,不要说将其诛杀了,就是想在它们身上留下点痕迹都难。 空中巨响不断,柳默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见飞僵们再次围上,当下全力运转“绞”字诀。 “铛!” 随着这声巨响,大多数修士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眼见三只飞僵同时爆退,一个个均是愣了下,再看那独自飘立于空中的身影,心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柳默心下明了,今日如果单靠青锋剑,根本不可能将这三个家伙诛除,再缠下去,自己的功力恐怕也要支持不住,为了保全己方众人,免不了要动用绝尘剑了。 飞僵们一面合围,一面施展法术,满天的轰鸣再次响起。 “铿锵”之声忽现,霞光爆射,瑞气蒸腾,一面青色大幡在虚影的掩映下卷向飞僵。 上空这番围斗,下方的慕容沁看的清楚,见柳默遇险,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了,将刚刚恢复的真元全部施加在青云聚仙幡上,奋力朝上空掷去。 “嘭!”两只飞僵被打成飞灰,柳默离的不远,被这一下震得头晕眼花,等他恢复清醒时,可怖的獠牙已近在咫尺。柳默本能地用双手捉住飞僵手臂,同时右脚上抬抵住它下颌,止住了咬来的大嘴,下一刻已借力飞退。 青云聚仙幡漂在空中,不等他去拿,一道身影忽的抢至,将宝幡抄在手中。 “果然是无主之物!哈哈!得此仙宝,牺牲再多的僵尸也值啊!”一个中年道士踩着两具飞僵立在空中,手持青云聚仙幡得意地大笑,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僵尸派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柳默传念如意乾坤圈,宝贝会意,从坤元带内飞出。那中年道士尚未弄明白刚刚得来的大幡怎么用,就被套了个结实,感受到宝环在不断收缩,不由惊骇地大叫:“尸王救我!” “咣当!”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重物落了地,紧接着灵香寺内刮出一阵阴风,粗重的喘息声随之传来。 “呼……呼……” 像似叹息。 “哈……哈……” 又像是脱离桎梏后疏解胸中的郁闷之气。 柳默避开扑向自己的飞僵,全速朝慕容沁冲去。刚刚众人怕她受到伤害,都把僵尸引开了,此刻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宗无名自己。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寺庙内跃出,无视门口的几人,直扑战场中心。 尸王终于现身了…… 第二十八节 绝尘 只见它比平常人足足高出两尺,浑身青光闪动,似乎长有鳞甲。发现它的目标是谁后,所有人同时色变,谁也不明白,为何尸王一现身,不是攻击困住它主人的柳默,也不是正在围攻它同类的修士,而是几个战团之后的慕容沁! 当下咒语四起,十多记法咒不分先后朝尸王打去。 尸王理都不理,径自朝目标冲去,那些法术中蕴含的真元灵力一股脑被它吸入体内,瞬间烟消云散,就连拖延一下都办不到! “少主快退!”王有泽急得大叫。 苏真剑吐青莲,将身边的藤甲尸劈开,纵身抢上拦截尸王,然而终究是差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扑到慕容沁近前。 以尸王的速度,这么短的距离,众人连施法相救的可能都没有了…… 慕容沁丝毫不惧,拔出佩剑,盯着尸王准备迎战。她心里明白,若是转身逃跑,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要为自己送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白雾由天而降,挡在慕容沁身前,一柄似真似幻的宝剑在白雾中透着耀眼的荧光,斩向尸王! “轰!”尸王被劈地倒退飞出,撞破院墙,砸进灵香寺的一所建筑中,闷响声接连不断,壁破柱塌的动静从院中传出,可见尸王所承受的攻击有多么恐怖。 绝尘之威岂同凡响! 两道鲜红的血线留在地上,足足延伸了数尺,看到的人正自诧异:“尸王的血怎么是鲜红色的?”柳默划出剑网,将空中的飞僵绞地粉碎,然而却不见半滴血液落下。 众人见他一个照面便击退尸王,同时松了口气,顾不得心中的震惊,继续对付藤甲尸。 白雾散去,柳默收剑入鞘,又将青云聚仙幡收回。 慕容沁蹦到他身前,捉住他的双臂欣然道:“你这人哩,身怀那么多绝世宝贝,只有被迫得没法子了,才肯展示出来。”忽然察觉手中黏乎乎的,仔细一看,只见柳默小臂上全是鲜血。 蓦地,慕容沁花容失色,连忙替他点穴止血,颤声道:“你、你怎么受的伤?” 原来柳默抢到慕容沁身前时,尸王与他的距离不过两尺,尸王在被劈飞的同时,也从他的双臂上扯下了两块皮肉,伤痕殷红可怖,那两条血线就是由他的鲜血构成的。 “不碍事,我先帮着大家把僵尸灭了。”柳默满不在乎地笑笑,说完就奔尸群去了。 慕容沁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怔在当场…… 有了柳默的加入,场面上的形势登时成了一面倒,藤甲尸在绝尘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不一会儿就成了三十多人围斗两只僵尸的局面。 柳默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苏真见他气色不对,连忙过来扶住他,关心道:“你没事吧?”眼光下移,看到了他被鲜血染红的小臂,以及失去的皮肉。苏真不由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乱动呢。” 柳默淡笑道:“苏兄勿惊,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不过是被尸王抓了两下罢。” 苏真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替他敷上,急切地道:“你难道不知,这样会使尸毒加速发作么?简直是胡闹!” 柳默愕然发问:“什么尸毒?我怎么感觉不到?”自打受伤后,除了伤口传来的疼痛以外,他并没有发现体内有何异样。 “你看到那些村民了吧,他们就是因为中了尸毒才会变成僵尸的。几乎所有的僵尸体内都有尸毒,无论是被抓还是被咬都会中毒。”苏真一面为他敷药,一面耐心地解释着这些“常识”问题。 柳默将玄功运转一周,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禁疑惑道:“不对啊,我确实没有中毒,或许那尸王没有毒吧。”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最后一只藤甲尸也被王有泽用手中的“天师剑”钉穿了身体,虽然这样无法立刻杀死它,但暂时镇住还是可以的,只待大家安全后放火将其烧掉就行。 发现不少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柳默,王有泽奇道:“看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致龙沉声道:“有人可能中了尸毒,还是被尸王抓伤的。” 王有泽失声道:“尸王之毒没得救,还不赶快杀了他,否则过不了多久,他会成为另一个尸王!”他此话一出就觉得不对劲,忽然扭脸看向正被大家关注的少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这半天,尸王的嚎叫声不断从寺中传出,说不出的凄厉惨切,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想到马上有人会变成另一个它,众人的心中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僵尸派之所以用天材地宝喂尸王,又耗费大量心力打造巨棺助它修炼,就是不愿让它轻易伤人,因为被它杀死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变成尸王,而且不受己方控制,届时还得费一番功夫将死者尸身毁去,如果被其尸变逃脱,那种情况也是僵尸派不愿见到的。 王有泽的话柳默也听到了,当下便作解释:“我虽被尸王所伤,可确实没有中毒。” 几名殛魔人立刻将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柳兄弟,尸王之毒何等猛烈,你既然被它抓伤,是不可能幸免的。如果换做在下,会立刻自尽,绝不受妖邪所制,为祸人间。否则等下尸毒攻心,那种痛苦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柳默诚恳道:“可我真的没骗你们,在下已经替自己检查过了,真的没有中毒。” 另一人道:“像你这样的英雄少年,当然不肯甘心就死。可是请你想想天下苍生,想想大家伙儿,一旦你变成尸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当下便有几人附和,都劝说柳默自我了断。 柳默有口难辩,心下气恼,听着那些人越说越严厉,竟是一意逼自己寻死,不禁皱起了眉头,语声转冷:“你们不相信我?” 众人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杀气,都下意识地看向那柄绝尘剑,所有人都清楚的很:如果不能将其一击毙命,反倒惹得他大开杀戒,那可大大的不妙,连尸王都被他一剑劈飞,自己这些人可应付不来。 这时苏真抢出人群,挡在柳默身前,冲周围的人喝道:“谁都不准乱来,否则苏某就不客气了!” 第二十九节 情愫 “我们也相信他。”端木瑞和端木青同时走了过来。 其实端木瑞心中也没谱,只是在尽量为柳默争取时间罢了。他宁愿等到柳默变成尸王后与他恶斗,也不愿活生生的将其杀害,因为他实在是下不了手。 慕容沁再也忍耐不住,纵身扑到柳默怀中,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凄然道:“你真是个大笨蛋!本小姐有手有脚,谁让你来救我的!” 柳默有些尴尬,但此时此刻,将他内心填满的,却是那久违的甜蜜…… 场上顿时陷入僵局,大家都明白,眼下想杀柳默是不可能了,谁都看得出,慕容小姐对此人大有情义,单凭这一点就令众人不敢妄动,难道真要等他变成尸王再说么? 王有泽一拍脑门,叫道:“有了!贫道的符最灵验,让我试一试就知道他是否中毒了。”苏真等人都看向柳默,等他自己拿主意。 柳默苦笑道:“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试就试罢。” 王有泽走上前来,取出一张黄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下符咒。 “你将血滴在上面,这符一遇毒血就会自行燃烧。” 柳默抬起左臂,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如果在下中了尸毒,那这伤口处的毒性应该为最。”接着用手指划过肌肤,几滴鲜血滴在符上,慢慢渗入符纸中,整个过程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异象。 王有泽挠挠头,难以置信地道:“这可真奇了!难道那尸王确实没毒不成?” 苏真松了口气,微笑道:“这是好事,王真人怎么一副惋惜的模样?” 慕容沁又哭又笑,大发娇嗔:“臭小贼坏死了!既然没事为何不早告诉我?害人家担心得要命,这样你就得意了是不是?真是坏透了!”说完,手臂将柳默抱的更紧了,生怕会突然失去他似的。 柳默幽香满怀,听着她情意绵绵的话儿,心中不由一荡,苦笑道:“我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是你们不信罢。”旋又细声对她道:“小姐有前车之鉴,当知在下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温香软玉,我拍会把持不住哩。” 慕容沁记起往事,俏颊生晕,还好柳默的话只有自己能听到,刚刚以为他必死,情难自禁下,才做出了这等羞人的举动。 “都是你不好,总是惹得人家哭。”慕容沁拭去泪珠,退后两步,离开了柳默的怀抱。 虽然肢体分开了,两人却均是心生异样,一团火热仍在胸臆间肆意徘徊,总也挥之不去。 绵绵情思在不知不觉中已无声燃起。 淡淡的,甜甜的…… 生死攸关之际,却只有那蚀骨的柔情。原来,我们竟是这么的在乎着彼此。 那一瞬,世界安详静谧,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 你我眼前出现的——只有对方。 柳默与慕容沁对视着,忽而一齐笑了起来。 就让我们将彼此,悄悄地装在心里吧。 大多数人都放下心事,而余众则以怀疑的目光看着王有泽,显然是怀疑他故意放水。 “你们别看我,贫道从不作假,谁要不信尽管让那尸王挠几下,试试贫道手中这张符是否货真价实。”老道士大为不满,说着将手中的灵符比划了几下。 只是,谁敢这么做?那不是玩儿命的勾当么。 见有些人仍旧不信,王有泽补充道:“不敢找尸王也行啊,山上僵尸多的是,找它们也一样。只要是生人中了毒,贫道这张符就验的出来。” 其实也难怪这些人怀疑,他们都被先入为主的观念蒙蔽了。尸王体内的毒性在尸毒中为最,至阴至邪,一般的药物和祛毒手法都对其无效,除非能及时得到仙丹灵药救治,否则根本无解,就是地仙也对它忌惮三分。 可柳默所练的“太玄心经”何等玄妙,一切阴邪毒物都对之无效,不要说这只尸王还没成形,就算成了形,它的尸毒也无法伤其分毫。 这一点不光周围这些人不知晓,就连柳默自己也不清楚。 王有泽的话音刚落,尸王的嚎叫声跟着哑然而止,粗重的喘息声再次传来。众人转身望着灵香寺,心中的忐忑难以明言。 柳默担心尸王一出来就找上慕容沁,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慕容沁拽着柳默衣角,探出头来,轻声道:“喂!打不过就飞吧,有你牵制尸王,大家不会有事的。” 柳默置若罔闻,握住绝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刚刚是仓促应战,才被尸王伤了,只要它再敢现身,自己有信心让它饮恨在绝尘剑下! 玄珠传来肯定之意,似乎是在鼓励他挑战尸王。 高大的身影跃出院墙,两颗铜铃般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众人。尸王胸前多了一道长约尺余的伤痕,红褐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先前那一剑伤的它不轻,费了半天劲才将侵入体内的仙灵之气祛除。 尸王忽然发出一声怒吼,阵阵阴风随之而来,众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就在柳默准备出击时,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嘿!果然在这儿,我就知道这么强的邪气不是一般僵尸,老道我找你好久啦。”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踩着道袍从天上飞了下来,手中还举着一座法坛。 下方的三十多人中,到有一多半认得他。 王有泽叫道:“魏老头儿小心,这家伙凶的紧呢!” “我就是冲它来的。”魏道长哈哈大笑,始一落地,便开坛作法。尸王似乎是沉不住气了,怪叫一声,飞身扑上。 魏道长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鼓捣眼前的法器。 柳默从人群中抢出,一记“破”字诀迎上尸王,“轰!”高大的身影再次飞退,又撞回寺院中。他有伤在身,兼之失血过多,功力大打折扣,这一下只能在尸王身上开个口子,却无法将其洞穿。 魏道长自语道:“小兄弟不简单,让老道长见识啦。”没多会儿,他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拔起法坛上三支颜色各异的小旗,念道:“持我三旗日月星,通天彻地鬼神惊,降妖伏魔证吾道,乾坤借法破太阴!”随后三支小旗脱手飞出,插在寺院门口,围城一个简易的阵法。尸王刚刚折返,就被法阵的光华吸了进去,困在旗间方寸之地无法得脱,急得它吼叫连连。 魏道长抛出一堆法器,将法阵围起,只见锅碗瓢盆样样俱全,刀叉筷勺无所不具,众人登时大跌眼镜,这老道士特立独行很多人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就连他用的法器也这么有个性。 第三十节 密室 还没到半柱香,尸王就停止了挣扎,连吼叫声都歇了,慢慢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 一名殛魔人提议道:“咱们用三阳真火烧了它。” “非也,非也,这家伙不惧水火。”魏道长摇头晃脑。 另一人道:“这位柳兄弟的宝剑定能杀了它。” 魏道长又道:“不行,不行,这家伙没有恶迹,杀了它有伤天和。” 有人急了:“那咱们还养着它不成?” 魏道长神秘一笑:“也未尝不可。”众人都被他搞的没脾气,可人家是前辈高人,又轻而易举地收了尸王,谁也不敢顶撞他。 魏道长扔出自己的道袍,喝道:“收!”那袍子忽然变大了两倍,将诸多法器连同尸王一起裹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老家伙真要养着它不成?” 魏道长对众人的眼神视若无睹,哼着道歌,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扛起尸王进了灵香寺。 众人均想看他如何处理,纷纷跟在后面。 魏道长走到寺内的一座佛塔前,敲了敲铁门。不多时,一个中年和尚开门走出,对他施以佛礼。 “施主请。” 众人都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这灵香寺众僧竟然还有侥幸得脱者。 魏道长的身影隐没在门后,慕容沁上前问道:“大师,我们能进去吗?” 中年僧人道:“施主们功德无量,自然进得。”转身领着众人走向塔底。 端木瑞忽的一拍头顶,冒出一句:“我知道了,这下面一定是那个密室。” 不久,在僧人的带领下,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丈许高的大铁门,上面刻满了佛宗的秘文法咒,门两侧各有两名僧人把守。 见他们到来,守门僧人将大门推开,一个五丈见方的密室展现出来,壁面上全是金光耀眼的符文咒语。令人吃惊的是,室内的墙上竟然挂着四具僵尸。它们高矮不一,样貌各异,身上画满经文,双目紧闭,似乎正陷于沉睡。 魏道长在两名僧人的帮助下,正准备把捉住的尸王也挂上去,旁边的墙壁上已经布好了七枚长钉。 魏道长小心翼翼地解开半截道袍,将一枚玉符贴在尸王的脑门上,又在它头顶插入一支金簪,然后才将道袍完全撤去,举起尸王,使它的背脊对准长钉。两名僧人念起法咒,同时结印拍出,尸王终于像其他四具僵尸那样,被钉在墙上。 魏道长见众人跟来,指着墙上的僵尸,笑道:“这些是灵香寺的前辈大师所捉的尸王,此间密室就是用来封印僵尸的。” 王有泽道:“这次僵尸派的高手来屠寺,不会是冲这几具尸王来的吧?” 一名僧人点头道:“确实如此。” “如果我能早些赶来,灵香寺也不会遭此大难,唉……”魏道长摇头长叹,“咱们出去看看那僵尸道人,这厮忒也可恶,之前竟用一具假尸王骗我。” 待众人出了佛塔,先前开门的中年僧人便将塔门关紧,自己却不跟着出来。 “他们就一直住在里面不出来么?”柳默回头望了一眼,好奇地出言询问。 魏道长道:“嗯,几位大师的职责就是看护密室,就算外面天塌了,也是不会出来的。” 端木青道:“这些和尚够死板,灵香寺都没了,还看守什么密室啊。” 王有泽拍了下他,笑道:“你这野小子当然明白不了,否则你早就出家做和尚了。”人群登时发出一阵哄笑,端木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僵尸道人被如意乾坤圈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整个人正处于昏厥中,他脚下的两只飞僵也被宝环散发的气息吓得战战栗栗。 柳默拔出绝尘剑,给了它俩一个痛快,之后收回如意乾坤圈,把僵尸道人交给魏道长,自己跑到一边疗伤去了,苏真和端木兄弟跟过去为他护法。 直到此时,众人方能聚在一起安心叙话。 “王师伯,你们是怎么躲过那些僵尸的?”慕容沁来到王有泽身边。 “我们在路上碰见了忘忧使,耽搁了些时日,等来到灵香寺时,这里已经成了屠宰场。那些僵尸被下了避光咒,黑夜白天都能出没。我们见情况不妙,就赶紧溜之大吉,但是又不敢走太远,怕后来的同道遭遇毒手,就只能在周围绕圈子,幸好你们及时赶来。” 就在众人说话时,山道上传来一阵怪叫,大家担心又是什么妖物,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 “啊……鹅,啊……鹅诶……我不是鸡,我是鹅,我的蛋不是特别多……我是鸡,我的蛋就特别多。” “啊……鹅,啊……鹅诶……我不是鸡,我是鹅,我的蛋不是特别多……我是鸡,我的蛋就特别多。” “诶……啊……啊……来撵我……来撵我……啊呀呦……” …… 这嚎叫不像嚎叫,唱歌不像唱歌的怪音,直把众人直听得毛骨悚然。魏道长用鼻子嗅了嗅,皱眉道:“好像有妖气。” 不多时,漆黑的山道上出现一头毛驴,它背上还坐有一人,此刻正发着脾气:“你这倔驴,刚才说啥都不走,现在又走这么慢,好戏没赶上吧。” 众人发现那是一个长相打扮都非常怪异的男子:蓝发碧眼,身材高大,带着个奇怪的“头箍”,还穿着一身盔甲…… 不是董宏越是谁? 他实在穿不惯这个世界的服装,觉得还是自己的“战斗服”帅气,因此便不再刻意变幻服饰。来到北湘后,一边寻找柳默,一边各处看热闹。不久前他路经此地,见一群蹦蹦跳跳的村民追着几匹马乱跑,觉得有趣,就干脆上山逛逛。 一名殛魔人冲他作揖道:“这位兄台,你上山的时候没见到僵尸吗?” 董宏越道:“僵尸没有,饿民到有一堆,傻了吧唧地就想来咬我的驴,老子一怒之下全给他们崩了。” 正在大家思索他话中含义的时候,魏道长抢上前喝道:“何方妖孽,见了道爷还不快快现形!” 董宏越大为惊奇:“你们这里的人真怪,没见过帅哥也就算了,怎么见人家就喊妖孽呢?”自从他入世后,凡人见了他不是昏过去,就是喊打喊杀的。就像前段时间吧,一位城主竟然调动军队来对付他,说什么要将其捉回去进献给国君,直追了数百里才肯收兵,真是吃饱了撑的。 第三十一节 相遇 魏道长才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兀自厉声道:“妖孽少装蒜,你骗得了别人的眼睛,却瞒不过道爷的鼻子!”他这只鼻子专闻妖魔鬼怪,屡试不爽,因此对自己的结论极有信心。 董宏越显然没将他当回事,晃晃悠悠地骑着毛驴来到近前,漫不经心地道:“我说这位大伯,您老是不是属狗的?” “你怎么知道?”魏道长一脸愕然。 董宏越哂笑道:“狗的鼻子灵啊,还喜欢乱吠,有事没事就得叫两声。” “妖孽找死!”魏道长大怒,口中快速念了一句法咒,指着董宏越喝道:“妖孽现形!妖孽现形!” 董宏越尚未说话,他胯下的毛驴却先“嗯昂”、“嗯昂”地叫了起来,众人见到这一幕均是忍俊不禁。 董宏越不屑道:“没见识就算了,还秀下限,连老子的毛驴都开始嘲笑你了,老头儿您就省省吧。” 见魏道长又要施法,董宏越连忙将手掌展示在他面前说:“你看这是啥。”只见他掌心接连不断地有真气溢出,先后变换了六次颜色,如霞光一般,煞是好看。 董宏越最近有所突破,掌握了真气外放的法门,此刻忍不住便要显摆下这门辛苦练就的“绝艺”。 “这难道是……‘阴阳五行大法’?”魏道长惊呼出声,“阴阳五行大法”失传已久,他也是从自己的师父口中知道这门奇功妙术的,接着忍不住又问:“你师父是谁?” 董宏越道:“你懂不懂礼貌啊?圣人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诶,不对,是什么来着……唉,不管了,总之你得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才告诉你。” 魏道长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自我介绍道:“贫道魏童,我师父是梅谱大师,这下你可以说了罢。” 董宏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失声道:“胃痛?我还胃疼呢。没谱大师……哇哈哈……这么悲催的名字,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笑死我了!哈哈哈……起个和尚名字却教出个道士来,果然够没谱的,哎呦我的……哈哈哈……”董宏越笑的前仰后合,魏童气得脸色发青,却没打断他的话。 过了会儿,可能是笑够了,董宏越忽的止住笑声,昂首挺胸,双手叉腰,万分丝毫地说着:“你听好,大爷我叫董宏越,大爷的师父就是那震古烁今、风流倜傥,威震八方、纵横寰宇,神通无敌、所向披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无敌、牛逼大神——圣林是也。” 他这番说词,魏童一时难以消化,只是轻声自语:“圣林?圣林是谁?” 原本正在运功打坐的柳默,听到“圣林”二字心头一震,连忙冲了过来,急切地道:“圣林?你们说的,可是太玄山的圣林?” 董宏越看他那着急样,心下满足感四溢,得意道:“嘿!吓到了吧?小子有点见识,诶……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在太玄山外被人揍晕的小子么?小美女……啊,不,蓉蓉还托我给你带话儿呢。”他当日看到柳默的影像就觉得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这会儿见到真人,原本褪色的记忆又恢复了光鲜,一下就认出来了。 柳默听他提到“太玄山”、“蓉蓉”,欣喜逾常,连忙道:“我叫柳默,蓉蓉是我妹子,她让你带什么话儿给我?你也是圣林老……老前辈的弟子么?”他一高兴,也没计较这人为何会知晓当日太玄山外的一战。 董宏越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笑道:“她说挺想你的,让你自己多保重,有空就回去看看,其他没了。哈!咱俩还挺有缘分的,不如效仿古人结拜算了。” 就在他俩叙话的时候,灵香寺又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个俊秀的男子,只见他身负四尺金锏,面如冠玉,光映照人,眉目间神采飞扬,见到慕容沁就立刻奔了过去,异常兴奋地道:“慕容小姐当日不辞而别,真个想煞在下了,这次宋某说啥都不会让你走了。” 慕容沁一个不留神,一只滑嫩的小手已被他捉住,抽了两下都没得脱,不禁秀眉微蹙,不悦道:“宋师兄,你怎能这般无礼?快将我放开。” 慕容沁非但姿色出众,背后更有天师派、众多奇人异士和统帅百万兵马的将领支持,谁能得到她就无异于得到了半个湘国,因此追求她的青年俊杰多不胜数,这宋杰就是其中一例,也是对她最痴缠的几人之一。 宋杰非但没有放手的打算,握着她的手反而紧了紧,微笑道:“在下只是想跟小姐多亲近亲近,并无恶意。此次在下是专程赶来相助的,小姐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他自持长相俊逸,家世不凡,又有多位了不起的师父,实力在青年一辈中更是数一数二的,因此行起事来肆无忌惮,分外嚣张。 慕容沁冷冷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宋师兄,斩除妖邪,救万民于水火,是修行之人应该做的事,可不是为了我慕容沁。” 宋杰略微扬眉,道:“小姐此言差矣,宋某乃是求道之人,原本就不该管凡间之事。只因小姐有麻烦,宋某才刻意来相助的。”他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微笑,令人看上去很舒服,声音充满磁性,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让人信服。 慕容沁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只问:“你放不放手?”语气已然转冷。 宋杰笑而不语,不但没有照做的意思,反而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柔荑上。 一旁的王有泽原本不打算管这些少男少女情情爱爱的事,可见这宋杰当着自己的面还如此厚颜无耻,老脸有些挂不住,沉声道:“宋师侄,还不放开我家少主?” 宋杰心不在焉地撇了王有泽一眼,忽然单手结成印契,朝他拍去。 王有泽压根就没想到他敢动粗,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仓促间抬手招架,“嘭”的一声,暴退十多步,脸色转白,狼狈之极,端木兄弟连忙冲上前去帮他查看伤势。 王有泽伤得不重,只是突然接招被震岔了内息,经脉轻微受损,但也不是三、五日就能恢复的。 端木青瞪着宋杰,霍然回身,目光中烈焰灼灼,端木瑞扯住弟弟右臂,皱眉道:“别添乱,少主能解决。” 苏真的手原本已经落在了佩剑上,闻言紧握剑柄的五指复又松开,目光扫向与宋杰同行的几人。 慕容沁用佩剑抵住宋杰下颌,娇喝道:“你好大的胆!快向王师伯赔罪。” 宋杰默然不语,稍稍抬头,任由剑鞘顶着自己,眼神下瞄,落在佳人脸上,满是挑逗的意味儿。 “哪里来的狂徒!”几名殛魔人抢上前来,准备动手擒拿此人,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均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印打翻,几人伤势虽不严重,可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第三十二节 一较高下(上篇 ) 宋杰看着慕容沁,笑道:“在下无意伤人,更无意惹怒小姐,因此出手时已经留情了。况且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何时轮得到他人插手?如果小姐忍心的话,就将在下杀了吧。”他这番话侃侃而谈,言语中霸气流露,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强烈的自信。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有一种令女性倾心的魅力。 其他人怕伤到慕容沁,都不敢贸然施法,但就这么冲上去,却不是宋杰印契的对手。 慕容沁不为所动,秀眉生寒,冷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与你背后的势力翻脸吗?” 柳默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见佳人用剑指着一个陌生男子,脸有怒容,最可恨的是,那男子竟然握着她的手! 柳默心中没来由的一痛,更有一股无名怒火燃上心头,二话不说便挥出两道剑气。 宋杰察觉不妙,慌忙松开慕容沁跃到一旁,只见先前所立之地,已经多出了两道深痕,若是被这剑气袭体,后果可想而知。他不免又惊又怒,转头就发现了那长相、气质犹胜自己的少年,抬手便是一印回敬过去。 董宏越正坐在驴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在太玄山的经历,突然就被柳默扑到一旁,那可怜的驴子瞬间爆成一团血雾。 董宏越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指向宋杰一行人,阴沉着脸吼道:“大爷的!谁干的!” 宋杰双目眯成一条缝,哂笑道:“是我干的怎样?怪胎靠边儿站,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他向来眼高于顶,见董宏越怪模怪样,跟个疯子差不多,怎会将其放在心上。 董宏越闻之大怒,对宋杰和地上那滩血渍指指点点:“老子的毛驴招你惹你了?就算它看你不顺眼,你也不能杀了它啊!” 宋杰听他居然拿自己跟畜生相比,顿时怒火中烧,二话不说,抽出金锏便砸了过去。 柳默见金锏来势凶猛,董宏越却动也不动,怕他有失,赶紧施展“截”字诀挡下这一记飞锏。 “叮”。 柳默倒退三步,再看手中的青锋剑,此时仅剩下半截。 宋杰收回金锏,不屑道:“你到有点本事,不过法器实在太次了点。”听到这句话,众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均想这家伙既嚣张又不知好歹,这次恐怕要有好戏看了。 强横无匹的绝尘剑,攻防一体的青云聚仙幡,还有那神出鬼没的如意乾坤圈,都是众人不敢想象的绝世神兵。谁知那少年还有多少类似的仙宝,居然会有人说他的宝物不入流,真是…… 慕容沁一方的人对这宋杰都无好感,不说他对慕容沁无礼在先,后又伤了几位同道,光是那副目中无人的狂傲姿态,也是众人无法忍受的,一个个都恨不得立时见他吃瘪。 柳默呆立当场,左手轻轻抚着断剑,心中充满酸楚。 自冥月赠剑以来,他使用青锋剑的时间,比使用其他法宝加起来还多。柳默重缘重情,在他心中,青锋剑早已不是普通宝贝那么简单,甚至早已将其当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就像疾风那般,眼见它毁去,内心不免泛起强烈的自责,暗怪自己不该轻敌,刚刚那一招,其实有很多办法破解的。 宋杰还以为他被自己金锏之威吓傻了,挺直了腰板,微笑道:“看在慕容小姐的份上,只要你俩肯磕头赔罪,宋某就饶了你们。”那语气,就像胜利者说给阶下囚似的,傲慢之极。 董宏越忍无可忍,腾地踏前一步,怒道:“看董爷怎么收拾你!” 柳默拦住他,道:“董兄等一下,还是让我来吧。” 董宏越瞄向韩亮,眼帘下垂,目光中尽是不屑——大大的不屑,旋又凝视着柳默,问道:“真的不用大哥帮忙?”这么一会儿,他就以“大哥”自居了,因为若按师门论的话,他还得称呼柳默为师兄,那实在太吃亏了。所以还是抢先一步,换个领域称呼为好…… 柳默摇摇头,以断剑遥指宋杰,淡淡地道:“纵是残剑,也能取阁下之命。” 宋杰一愣,回头看了眼随行四人,接着狂笑出声:“小子大言不惭,等下若是缺胳膊断腿的,可别怨恨宋某。” 场面上气氛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大战一触即发。众人不约而同地散开,为二人腾出了足够的空间。慕容沁想出言劝止,这两人无论哪一方受到伤害,都是她不愿看见的,可依眼下的形势,她却不能那么做。 柳默平复了心境,展开九宫步法向对手走去。 与此同时,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体内玄珠的转速悄然加快了一些,表面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 宋杰压根就没将对手瞧在眼内,刚想以手印来对付,却发现柳默的步法自己根本看不破。他脚下踩着某种玄奥难解的轨迹,让人很难把握施法的时间和角度。 宋杰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来献丑?”当下双手抱握金锏,快速念了一句咒语,接着金锏横扫。 “轰!”柳默周围的土地全部爆开,场中卷起大片沙尘,地面出现了数道长十丈,宽一丈,深三尺的沟壑,柳默已不见了踪影。 就在宋杰以为胜负已分时,跟他一起来的四人喊道:“抬头!在上面!”他们从远处看得真切,柳默在地面爆炸的一瞬间就飞上空中,避开了宋杰的视线,正欲“暗示偷袭”。 董宏越见状气的哇哇大叫:“你们是一对一,还是五对一?再唧唧歪歪老子全给你们枪毙了!”说着掏出两把光束枪,对着四人脚下就是一阵乱扫,看到那团簇暴虐的光线和满地深不见底的孔洞,后者咋舌,再也不敢吭声了。 尽管有人提点,可当宋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空中数道犹如星光的剑气正悄无声息地射向自己。 宋杰大惊失色,自己明明将意念铺展开来,为何会探查不到对方的行动?难道他修为高过自己?这绝对不可能! 短暂的茫然过后,宋杰再想组织攻势已错过了时机,眼见剑气流落,情急之下全力调动真元,舞起金锏护在身前。 柳默要的就是这效果,其实那几道剑气只是射向地面的,根本不会伤到谁。然而宋杰却以为对方真要取自己性命,仓促之间阵脚大乱。 柳默趁宋杰忙着应付剑气之时,落向他身后,半截青锋剑在他脖颈上轻轻一抹,剑气吞吐,凝儿不散,随时等待着下手的时机。 宋杰刚刚挡下剑气,就撇见了从左肩上方探出的断剑,登时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就这么一滞的功夫,柳默力凝指尖,瞬间破了他的护体真元,又从侧面拂中他右手的“阳谷穴”。 宋杰只稍微感到些麻痒,金锏就被对手抄了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柳默这几下一气呵成,所有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对方的反应无一不在他算计之中,虽然只是片刻功夫就结束了战斗,众人仍旧觉得这一战精彩至极。 包括慕容沁在内,原本所有人都觉得柳默是在说气话,认为他在不动用仙宝的前提下,必定要经历一场硬仗,甚至是血溅当场,不禁都为其暗暗捏了一把汗;不想他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又是有伤在身,便是面对宋杰这等高手,依然赢的如此从容,瞬间就拿下了胜利。 慕容沁目光盈盈,有些柔软在心中埋得更深了。 第三十三节 一较高下(下篇 ) 董宏越的叫声最大,嘴里不忘哼唱着异曲怪调,举着两支光束枪扭来扭去,好像打了胜仗一般,其实他在跳属于自己世界的舞步,只是这里的人都没见过罢了,在某些人看来更是分外刺眼。对于柳默夺锏的手段,董宏越再熟悉不过,白蓉蓉曾以此手法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看到别人吃瘪,他反倒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宋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悄念法诀召唤金锏。这宝贝他祭炼已久,怎能轻易被外人所用?只要对手镇不住他的金锏,就尚有挽回颜面的余地。 柳默顿时觉得缴来的宝贝要脱手飞走,凭自己的功力竟镇不住它!当下连忙传念如意乾坤圈。 “困住它!” 宝贝会意,套在金锏上,柳默霎时压力全消。 无论宋杰怎么念咒,始终无法将其收回,他这金锏也是一件仙宝,但是跟如意乾坤圈比起来,品质就差的太远了。 柳默单手持锏比划了一下,问道:“怎么样?” 宋杰刚想动怒,就觉左边脖颈传来轻微的疼痛感,伸手一抹,那鲜红的液体格外刺眼,心中不免一阵后怕。旁人均也发现了那道伤口,他们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柳默划破皮肤的手法特殊,直到此刻方才流出血来,分明是他故意这么做的,以示自己手下留情。 包括他宋杰在内,所有人心下都清明如镜,如果刚才柳默要取对手性命,确实是轻而易举。 董宏越在一旁煽风点火:“哎我说,那个献丑的后生,你到底服不服啊?”董宏越恼宋杰先前出言不逊,又杀了自己的坐骑,便拿他对柳默说的话,来消遣消遣他。 宋杰听而不闻,径自对柳默道:“为什么没有法器你也能飞?你的道行远远不及我吧。” “在‘道’之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柳默神色淡然,走过来将宝物还他。 宋杰出奇的平静,伸手接过金锏,没再多说一句话。 柳默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心中暗暗冷笑,并不将如意乾坤圈收回,转身就朝董宏越走去。 蓦然间,宋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举金锏,对着柳默后脑狠狠砸落。他自小娇生惯养,旁人对他无不毕恭毕敬,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大辱,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发泄心中的怨恨! 慕容沁等人同时大惊失色,但离得太远无法相救,只能焦急地大喊:“小心啊!” 柳默早就猜到宋杰会这么做,骤然转身,真元凝聚右掌,以“缠”字诀拂上套住金锏的如意乾坤圈,将意念传了出去。 “毁了它!” 同时身体暴退。 “嘭!” 金锏从中截断,如意乾坤圈完成了任务,自动套回主人手腕。 场面上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是惊得寂然无声。 修真者达到炼神期以前,必须完全依赖咒语才能远程控制法器和法宝,柳默半句也不会,只能采取这笨办法,但在外人眼中,好像是他用手将金锏拂断了一般! 以金锏仙宝的身份,别说是“闻道境”,便是初入“逆天境”的修真者也休想说毁就毁。 宋杰颜面尽失,顿时风度全消,指着柳默破口大骂:“*#%¥%&……你这妖人!究竟修的什么左道功法!”他空有一身高强本领,却被柳默时时算计,处处压制,心中委实憋屈之极,现在连偷袭都未能得手,这下真的输个彻彻底底。 众人均对他露出鄙夷之色,欷歔之声不断,刚刚还狂傲的不行,一输就开始撒泼了。而且败了不算,竟然还好意思暗施偷袭,此举着实令人所不耻。 董宏越抢着说道:“小子,我兄弟教你个乖,别动不动放个屁都自以为是香的。好好反省反省,省的将来跟你那烧火棍儿一般下场。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失败的典型,你还是蛮成功的。”他这张嘴啥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宋杰丢人现眼到了极点,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拾起半截金锏,对与他同来的四人道:“我们走!”接着又看向慕容沁,“希望此人能助小姐完成心愿。”言罢下山去了。 至此,所有人对柳默的看法都有了改变。从斗僵尸到现在,他所展现的种种手段,在众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有些人庆幸己方得了如此的少年高手;有些人是高兴结交了柳默这样的朋友;有些人则是暗叹侥幸,幸亏刚才未能出手对付他,到现在都没尸变,恐怕那尸王真的“没毒”了。 众人各有心思,一时无话。 “宋杰器量狭隘,不能容物,兼之家世庞大,我担心他日后会找你麻烦。”苏真走到柳默身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董宏越不屑道:“管他有多大势力,只要他们要敢动我兄弟,老子就十倍奉还给他们。”这话到不假,他确实有祸害人间的天大本事。 柳默先是冲他笑笑,然后对苏真道:“苏兄可知那宋杰的来历?” 苏真摇头道:“当年我随师尊学艺时,曾见过他一面。那时师尊就告诫我说,这个人绝对不能招惹,否则连他老人家也护不住我。今次你让他颜面尽失,我可断言,来日他必然会报复你。” 见他脸上尽是担忧之色,董宏越笑道:“既然你们这么怕他,那董爷现在就追上去,给他弄成残废,将来让他背后的势力来找董爷晦气好了。” 柳默道:“董兄不必如此,柳默何曾怕过谁来?”当初追捕颐轩的那些修真者,随便挑出一个都不是宋杰之辈可以比拟的。 董宏越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惧怕圣林,就算是冥月之流,他也全然没有放在眼内。当日被圣林轻描淡写的一巴掌拍了个晕头转向,董宏越至今还心有余悸,那种无可抗衡的感觉,就像小动物面对巨人一样。 这两人虽出道不久,可都见识过真正的强者,眼界自然也高了。 “苏师兄说的对,臭小子还是先躲一阵吧。”慕容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向柳默的眼神中,藏着真切的关心。 董宏越不高兴了:“哎,我说小妞儿,我兄弟可都是为了你吧,再说明明是他打赢了,你怎么也学着别人说这些丧气话?”他在一旁察言观色,明白刚刚的冲突,都是由这标致的人儿引起的。 柳默悄悄扯了下他,道:“这位是慕容沁小姐,我还未来得及给你介绍。” 慕容沁打量了下董宏越,笑道:“你是谁?”心中却想,这人的装扮当真有趣。刚刚她在与王有泽等人商议,并未发觉他的到来。 第三十四节 规劝 柳默刚想介绍,董宏越便抢在他前头,指着魏童道:“董爷已经向那老头儿做过自我介绍了,你问他去罢。” 慕容沁顺着他的手看去,正好迎上了一道疑惑的目光。 魏童站在远处,见董宏越冲自己指指点点,连忙走了过来,质问道:“你这妖孽说我什么?”魏童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家伙不像人,他对自己作的那番介绍,多半是掩人耳目的借口,至于那“阴阳五行大法”,应是他偶然得到的,或许根本就不是。 董宏越连续“呸”了三下,怒道:“老子是人不是妖,小老儿你要再敢胡言乱语,大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魏童冷哼道:“妖孽不用嘴硬!等老道破了你的障眼法,看你还拿什么来糊弄人。” “你这固执的老头儿简直跟我那头倔驴一个模样,唧唧哇哇好不让人省心,烦都烦死了!” “你这妖孽奸诈狡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横飞,吵得不亦乐乎,完全把周围的人当空气。 柳默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俩人从一见面就争吵不休,而且还都是理直气壮。魏童不像是那种轻易下结论的人,他说董宏越是妖怪定然有所凭据。 董宏越既然能跟白虎融洽相处,没准真的是妖精,可他为什么不承认?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怕这些修士们无法接纳他? 对于柳默来说,妖与人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是一样的,绝对不会因为董宏越是妖就歧视他。随圣林学道的四年,柳默身边的朋友,除了化人后的白蓉蓉以外,无一不是妖精魔怪,它们大都天真无邪,相互间和平共处,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给柳默留下的印象极好。 而董宏越也当然不会把发生在太玄龙湫的那些个丢人事儿到处宣扬,只要省略一些“重要”内容,就会让柳默误认为,他跟白虎的关系一直是很好的。 慕容沁无心听两人争吵,将柳默拉到一旁,轻声道:“宋杰那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听他临走时说话的语气,我很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柳默笑道:“你还是要劝我躲起来?” 慕容沁点点头,神色甚为坚决。 “看来我这点本事,到哪都不被看好。”柳默暗叹一声,做出个无奈的表情,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那宋杰要是再来纠缠你呢?” 慕容沁登时俏眸生寒,随口说道:“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如果他得寸进尺,将会死的很难看!”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怔。 柳默有些诧异,这么霸道的话,实在不像从慕容沁口中说出来的。这美女一向严格律己,以大局为重,许多事都是能忍则忍,从不义气用事,更未有过什么过激的言语。 其实慕容沁也是心下迷茫,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好像那么做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二人静立片刻,柳默率先打破僵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不是说过,有很多势力都想要害你么?如果他们对你下手怎么办?就这样走的话我不放心。还有那忘忧教,我是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 “我身边这么多人,一般的刺客是伤不到我的,你以为人世的高手很多吗?铲除忘忧教原本就与你无关,是被我强拉进来的。现在正好你与宋杰结下仇怨,可以安心脱身了,没人会怪你。”慕容沁对他的话不予理睬,仍是苦心劝说。 柳默笑道:“没用的,慕容小姐。这件事上,你劝不动我。” 慕容沁盯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柔声道:“柳默,沁儿知道你对她好,等一切都结束了,沁儿会想法子去找你的。” 柳默还是头一次听慕容沁以这种口吻跟自己讲话,胸臆间涌起无限温柔,直想将她抱在怀中,眼下的她肯定不会拒绝。一系列想法在脑中闪过,最终还是将那诱人的念头压了下去。面对这足以使自己动心的女子,柳默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董魏二人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默转头看去,只见老道士连法坛都搬出来了,正摆弄着各类法器,董宏越站在他对面,摆出一副欠扁的架势,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意味儿。 不少人都在劝魏童罢手,无论董宏越是否真的为妖怪,但很明显,他是友非敌。 苏真见二人马上要开磋,连忙上前解围:“我看董兄像是海外人士,魏道长您先消消气,这其中定有误会。” 董宏越道:“还是这位仁兄见多识广,老头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人为何这么死板呢。”他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便冒充海外之人也不过分,因此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妖孽少装蒜,等你现出原形,看谁还替你说话!”魏童依旧不依不挠。 柳默对身边的慕容沁道:“这位道长看样子执拗的很,我敢保证董兄不是坏人,沁儿小姐还是出言劝劝吧,或许他会听你的。他们一旦闹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慕容沁嗔道:“你就想着别人,难道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么!” 柳默半天没动静,慕容沁还以为他会听自己的劝告,谁知竟冒出这样一句不搭边儿的话来,芳心不免有些气恼。 魏童先后试了三件法器,都未能如愿,他用的都是破邪驱妖的宝物,当然不会有半分效果。 “我说老头儿,你能不能整点带劲的?这堆破铜烂铁拿去做饭还差不多,就少在董爷面前显摆了罢。”董宏越一脸哂笑。 魏童大怒,将捉拿尸王时用过的三面小旗取了出来。 柳默疾步上前,止住正要施法的魏童,道:“魏前辈消消气,董兄心直口直,若是说话冲撞了前辈,还请您多多谅解。再说您也不能见妖就收吧,那些没做过坏事的岂不冤枉?”以尸王的强悍,都被这三面小旗收了,他可不想让人用这宝物来对付董宏越。 魏童听他这么说,容色稍霁,但还是不打算放弃。“人就是人,妖孽就是妖孽,二者岂能混为一谈,年轻人涉世不深,千万不要被妖孽迷惑了心智。况且收妖跟除妖是两码事,贫道自有分寸。”言罢举起小旗,就要念咒。他能这么说,已经算是给足了柳默面子,要知这老道除了自己的师父外,对谁都是不假辞色,若非柳默令他刮目相看,他连理会都省了。 这时慕容沁也来到近前,只手按住三面小旗,微笑道:“道长且慢,董兄是友非敌,眼下情况特殊,我们实不该跟自己人过不去。”苏真等人也纷纷出言相劝。 第三十五节 休整 魏童停住手上动作,扫视一圈,见人人面露忧色,知道若再坚持,恐怕会犯众怒,不情愿地将小旗收回,叹道:“罢了,罢了,看在慕容小姐的份上,贫道就破次例吧。” 董宏越发现多半人都向着他,到巴不得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妖怪,好气气这可恶的老头儿。 柳默怕他再说什么话引得魏童反悔,连忙拽着他走向远处,询问有关白虎和白蓉蓉的事。 “喂!”慕容沁跟了过去。 柳默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转过身来双手按住佳人香肩,微笑道:“沁儿小姐就不要再劝我了,不帮你把忘忧教铲除,我是说啥也不会走的。他宋杰真有本事的话,自管来取我性命好了。 慕容沁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忿忿地一跺脚,怒道:“你这人真是的,本姑娘不和你说了!”说完转身离去,那女儿家着恼时的娇俏样儿,看得眼前二人都是怦然心动。 董宏越揽住柳默的肩膀,盯着慕容沁靓丽的背影,媚笑道:“这妹子好像对你有意思呢,跟大哥说说,你都是怎么泡妞的?”他到现在还对白蓉蓉谈起柳默时的神色念念不忘,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想弄明白到底是脸蛋的原因,还是方法的原因。 柳默琢磨了下“泡妞”这个词,失笑道:“小弟可不会‘泡妞’的本事,想必董兄是个中高手,就别再取笑我了。” 董宏越可没那么好打发,缠着柳默非要让他讲出个所以然来。 没多久,端木瑞兄弟俩带着十多人从董柳二人身边走过,看样子竟是要下山去。柳默正被董宏越磨的没脾气,见状忙上前询问:“端木兄,你们这是要上哪去?”心想总算找了个脱身的机会。 端木瑞道:“僵尸道人醒了,据他交代,灵香寺有人侥幸得脱,躲进了后面的山坳里,他的两名弟子在驱使僵尸围捕,王真人命我等前去救人。” “左右离得不远,让我和董兄跟你们一起去吧,大家也好快点回来。”有魏童在这儿,柳默到不担心慕容沁会有危险。 端木瑞瞄了眼他的手臂,微笑道:“你有伤在身,还是多抽些时间静养吧。对方只有两只藤甲尸,其余的都是普通货色,我们这些人去就足够了。” 董宏越闻言慌忙跳出来,主动请缨道:“我没受伤,可以跟你们凑凑热闹。” 端木瑞正好想见识下这怪人的手段,便爽快的答应了。 等一行人走后,柳默在寺院内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疗伤。他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时间慢慢调养。在太玄真气的滋养下,破损的皮肉迅速生长着,数日内就恢复了原貌,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期间,慕容沁吩咐任何人不准打扰他,只会按时送去水和食物。 董宏越等人不到两个时辰就折返归来,带回了几个大难不死的僧人,并捉住了僵尸道人的两个弟子。整个战斗过程由董宏越一手包办,几乎所有的僵尸一照面就被爆掉头颅,由于他出手既准且快,凌厉之极,端木瑞他们反倒成了旁观者。就是那众人需要联手对付的藤甲尸,在董宏越面前也是不堪一击,还没等它们施展隔空移物之术,就被两团光球轰成碎渣。那视觉上的冲击力,比魏童收服尸王还要震撼人心。 董宏越要的效果达到了,端木瑞等人一回来就对他赞不绝口,称他深藏不露,手段莫测,连魏童看他的眼神都谨慎了许多。 引来众人侧目,超人先生当时别提多得意了,整个人都差点没挺到天上去。可过后就是深深的无聊,除了柳默之外,董宏越发现自己跟谁都谈不到一起,整日除了练功的几个时辰,其余时间就是在山中闲逛,异常没趣,他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很快便萌生了离开的念头,只等与柳默话别,就去找那琴墨宫的晦气。 在柳默闭关静养的七日内,王有泽安排苏真等人分头行动,将余下的僵尸全部清理干净。其间还有两拨人来到灵香寺,他们都是受邀参与英雄大宴的,也是对付忘忧教的主力。 柳默近日时常想起沈家庄惨案,当日有不少村民也是被抽干精血致死的,虽然他们身上没有留下明显的伤口,但那种残忍的行为,倒是跟僵尸派有些相似,因此出关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王有泽,在他的带领下去见僵尸道人。 僵尸派的三人已经被废去功力,分别囚禁在灵香寺的三间厢房里,各有两名殛魔人负责看守。见柳默到来,控制尸王的僵尸道人脸上露出怨毒的神色,若不是这小子,自己三人焉能落到这般田地? “此人名叫仲孙华,你有什么话就问吧。不过这家伙倔得很,自从被关到这里后什么都不肯讲。”王有泽说完,转身退至屋外。 “半年前,你们僵尸派可有人到过西北左佳国?”在来找仲孙华之前,柳默已经看过了他的两个徒弟,并非自己期待中的王志强等人。 仲孙华冷笑道:“我们师徒三人已经落到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由于被废去功力,其样貌变成了一个八旬老者,枯干消瘦,老态毕露,已无复先前神采。 柳默对僵尸派的人殊无好感,见对方不肯合作,伸出双指点住他的膻中穴,一道真气透指而出,控制着在他经脉中游走蹿腾。 仲孙华只觉浑身的经脉和血肉里,宛如蛀进了成百上千只小虫,痛痒难忍,恨不得一头撞死来的痛快,可偏偏又提不起半分力气,一点也动弹不得,就连喊叫的劲头都欠缺。 片刻过后,柳默停下来问道:“你说是不说?” 仲孙华全身已被汗水湿透,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恨声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罢!” 柳默没想到这人还挺硬气,心想:“看来不下狠手,他是不会就范的。”遂故技重施,只是由一道真气变成了两道。 仲孙华痛苦倍增,几次昏厥过去,可每次都被柳默掐住人中穴弄醒。见对方似有求饶之意,柳默只是淡笑回应,并不罢手。直到一柱香过后,仲孙华面部不自然地扭曲,他才停了下来。 “肯合作了么?” “我说……只求大仙……能给我个痛快……”仲孙华上气不接下气。 柳默席地而坐,等他缓了片刻,才道:“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仲孙华道:“我不知道左佳国在哪,老夫一生从未到过大陆西北,我们湘国僵尸派也只在附近活动。” 柳默听他话中有话,于是便将心中疑点挨个问了出来,仲孙华无不如实回答。 第三十六节 旧事 原来真正的僵尸派根本不在湘国,而是在数万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度,仲孙华身属湘国分派。 僵尸派亦正亦邪,曾经十分昌盛,除了总教外还有许多分支,弟子遍天下。自从被仙界惩戒后,僵尸派自总教之下行事转为低调,再也不敢害人。即便近年来天下大乱,派中的长者念着仙界之恩,大多也不愿出来蹚这浑水,而且还竭力约束门下弟子。仲孙华只是个例外,他的行事作风,与僵尸派没有直接关联。 从仲孙华那里,柳默得知,有些妖物吸精取血,根本不需要在人体上破开伤口。道行高的僵尸也能做到,只不过那种法门,湘国僵尸派早已失传,因此他们的僵尸没有学到。 柳默见仲孙华一心求个痛快,不像说谎,又见他苦修一生,到头来竟落得这般田地,不由叹道:“你修行百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不后悔么?” 仲孙华惨然一笑,脸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道:“唯一值得我惋惜的,就是没将尸王炼成。想我僵尸派当年何等辉煌,可惜那些老不死的一个个自命清高,放着天大良机不知利用,白白埋没了前辈先人创下的僵尸炼造之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忿恨与不甘,柳默摇头道:“我等求道之人,把希望寄托于外物,终究不如修持自身,我想贵派的前辈们应该是意识到了这点。在我看来,你仲孙华才真的可怜亦可悲。” 撂下一脸错愕的仲孙华,柳默走出房门。 虽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柳默得来的消息,却足以让大家放下原本悬在心中的巨石。少了僵尸派这块硬骨头,在与忘忧教的斗争中将轻松一些,胜算也大得多了。 柳默找到王有泽,道:“如果你们再没话问仲孙华三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失了僵尸,功力被废,他们再也无法作恶了。” “柳公子,这话你应该去跟少主说。”王有泽无奈地笑了笑,神色间还有些不可思议,“仲孙华那老小子领着两个徒弟做下恶事无数,要说放过他们,恐怕没几个人会同意,这件事我是说不上话的。” 柳默想到了变成僵尸的村民,以及遭受大难的灵香寺众僧,王有泽说的没错,这三人确实该死,又何必再让慕容沁为难呢?当初就是因为自己一念不忍,才害得沈家庄惨遭屠戮,上千百姓被人杀掉泄愤,这些妇人之仁,今后还是断了为妙。 念及此处,柳默苦笑道:“罢了,您就当我啥也没说。” 董宏越游山归来,见到柳默出关,跑过来兴奋道:“兄弟你可出来了,大哥等着跟你告别呢。”这些天给他憋的够呛,早就待不下去了。 柳默歉然道:“几日来小弟只顾疗伤,倒是冷落了董兄。”他心下明白,以董宏越这张嘴,恐怕这里谁都不会喜欢他,他能坚持到自己出关,已经十分不易。 “今天咱哥俩好好聊聊,明天我就走,这鬼地方都快给老子淡出鸟来了。”董宏越大声的抱怨着。 柳默笑道:“你这性子,倒是跟虎兄有些相似。” “那还用说,我跟大猫可是脾性相投,否则也成为不了好朋友。”董宏越大言不惭。 想起白虎的暴脾气,柳默不疑有他,当下挽留道:“董兄再留些日子吧,过段时间有场盛会,届时湘国的英雄好汉基本都会到场,你难得来一趟,错过了岂不可惜?” 柳默得知董宏越与圣林、白虎和白蓉蓉的关系后,对他的感觉极为亲切,巴不得他能多留些时日。 董宏越被勾起了兴趣,喜道:“这么好的事到真要去看看,嗯……那我暂时先不走了。”柳默暗暗发笑,这家伙如此经不住“勾引”,好奇心之盛绝对能与白蓉蓉比肩,真不愧是和她一起生活过的。 一行人将灵香寺作为落脚点,滞留了将近一个月,等王有泽所邀的修士全部到齐后,接近百人的队伍才一起赶往武侯关。 这段日子里,董宏越厚着脸皮跟柳默挤到一个厢房起居,柳默心中虽不情愿,可也不好拒绝,他自小独处惯了,无论睡觉还是静坐,始终都是一个人,蓦地旁边多了一位“超人先生”,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董宏越异常勤奋,尽管不能像柳默那样一坐就是十天半月,但也不再像跳蚤似的满山乱蹿。最难得的是,他竟然管住了自己的嘴…… 好不容易挨到上路,他终于可以打开话匣,缠着柳默说个没完,那絮叨的本事简直空前绝后,害得慕容沁、苏青等想找柳默聊聊都插不上话。 众人一路南下,三日后到达了一个名为“斩龙郡”的地方。 柳默入世以来,还是头次听到这么形象的地名,不禁开口询问:“慕容小姐,斩龙郡这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慕容沁笑道:“小子倒是挺敏感,这郡名背后确实有段故事……” 斩龙城原名“凤阳”,是座有数千年历史的古城,在大湘立国之前就已存在。 很久以前,凤阳地界连续十年干旱,赤地千里,尸横遍野,当地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去龙王庙虔诚祈祷。一条神龙被感动了,应他们所求前来降雨,又以大法力开通河道,从附近引来活水,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神龙不但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同时也保住了凤阳这座古城,使它不至于在久旱中消亡。百姓们念其恩德,承诺龙王庙的香火会永世鼎盛。此地凡人终于再次过上了安乐的日子,神龙径自滞留了一段时间,随后便离开了。 由于解决了缺水的忧患,人们渐渐淡忘了神龙的恩惠,更忘记了自己的承诺,龙王庙没几年就彻底荒废。 不久,神龙去而复返,在盛怒中连续降下暴雨,导致河道湖泊泛滥决口,百姓的住宅农田全被大水冲毁,数不清的人流离失所,甚至在灾祸中丢掉性命。其实神龙当初并未想获得什么回报,只是恨凡人言而无信,欺骗了它,才会施以报复。 太守独孤云乃一心向道之人,因苦劝神龙无果,表示愿一死来平天怒。神龙却说:吾之恨,无关尔乎。竟是不接受他的建议。 独孤云回到家中,整日茶饭不想,忧心忡忡。一晚,正在他苦思良策时,却突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梦中,一道虚无飘渺的剑影告诉他,自己能助其斩除神龙,但是那条龙以往没有任何恶迹,反而有大恩于世人,杀了它,定会遭受天谴。 独孤云心系百姓,根本顾不上考虑太多,表示只要能去除水患,上天想怎么惩罚他都行。当下剑影消失,他也醒了过来,而眼前的桌案上正躺着一把三尺有余,灵力四射的神剑。独孤云心知自己不是在做梦,立即持剑去找神龙。 他又做了一番劝说,可神龙还是不答应罢手。独孤云无奈,拔出神剑将其斩杀。 神龙临死前的哀号惊天动地,直入九霄,仙界随后重重惩罚了独孤云和那柄名为“七星龙渊”的神剑,将他俩封印起来,不计岁月,机缘到了才准解脱。 凤阳的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太守,就称呼凤阳郡为“独孤郡”。皇室得知此事后,认为这样有失威严,又怕激起民愤,便将此郡更名为“斩龙”。百姓们觉得,这样更容易让后代记住独孤云的事迹,于是就那么叫了下来,“斩龙”这个名字也一直沿用到今天。 第三十七节 现状 “……这就是七星龙渊斩神龙的故事了。”慕容沁说的绘声绘色,听者如同身临其境般,当年发生的一切仿若就在眼前,皆对神龙和独孤云的命运有所感慨,暗叹造化弄人。 柳默道:“那条神龙和独孤云的初衷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劫难原本不该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可结果却是令人惋惜。” 苏真道:“除了可惜之外还发人深思,很多事原本都应以喜剧收场,哪知最后都演变成了悲剧。” 端木青道:“我要是那独孤云,一定立下法规,强制性地让百姓去供奉龙王庙,这样也不会有神龙报复的事了。” “那样的话,独孤云就不是体恤百姓的好官了。”慕容沁笑着回了他一句。 端木青挠挠头,问道:“那他自己为什么不去供奉神龙呢?” 柳默道:“慕容小姐不是说,那独孤云也是向道之人么,或许是他和神龙的见解不同吧,毕竟每个人心中的道都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苏真点了点头,“独孤云为了百姓能牺牲性命,可见他处事是不求回报的。” “因此他才忽略了神龙的感受?”端木青模棱两可。 董宏越插嘴道:“不就是些文人墨客编的故事么,然后再将其神化,有啥可讨论的。在我们那,这样的故事多了,很多神啊圣人啊不都这么诞生的?先是树立良好形象,全是优点没有缺点的那种,还要有大智慧、大定力,再以他们为典范,让人民去了解他们,自然向他们看齐,方便治理国家和规范行为道德,我说的没错吧。” “非也,非也,确有其事。”魏童又开始摇头晃脑。 董宏越唯独不待见的人就是他,当即反驳道:“整天非也,是也的,脑袋摇的跟个不倒翁似的,你如何证明确有其事?” 慕容沁拍着自己的佩剑,道:“当年独孤云斩神龙,用的就是这把剑。” 柳默对剑最是感兴趣,闻言忙问:“能给我看看么?” 慕容沁将佩剑解下递给他,说道:“剑名‘七星龙渊’,乃家师所赠。” 柳默抽剑出鞘,只见三尺余长的剑身上刻有七道龙纹,每条纹路下面各有一枚星辰图案沁在剑中,无锋无刃,似沉非重,飘虚若渊,材质甚为特殊,除此之外再无异处,与其说它是一把神剑,给人的感觉到更像一件装饰品。 董宏越拿出碟形的“能量提纯转换器”,扫了一下剑身,稍后便眯起眼睛,不屑道:“根本没有能量反应,还说是了不起的神剑呢。”他这件装备不但可以吸收储存能量,还能探测附带能量的物质,无论是宝物阵法,还是矿物灵质,它都会有所提示,可是对这把“七星龙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柳默将意念传入剑身,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传回,心知董宏越说的没错,眼前的“七星龙渊”确是一件凡物,遂问:“慕容小姐,这确实不像传说中的神剑,你知道它有其他的用途么?” 董宏越抢先插话:“应该只起到象征或者纪念的作用。” 慕容沁道:“我也不知此剑具体有什么用,但是家师对它推崇备至,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便在此时,一支乱糟糟的队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插进了前方通往斩龙郡郡城的大道。 那是一队官兵,约莫百来人,另有三四十名年轻女子,被麻绳串在一起走在队伍中间。她们大都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裸露了大半身,一个个哭哭啼啼,让人见之生怜。官兵的鞭子时不时在她们身上落下,不是卷走一截衣衫,就是留下一道红痕,三个骑在马上的军官,各自搂着一名少女,光天化日之下口手并施,丑态毕现。 “真是一帮混蛋!”王有泽见状大骂出声。 端木青怒道:“想不到我北湘竟也有这等匪兵!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辱妇女,真是连禽兽都不如!” 慕容沁一方群情激愤,只等她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救人。 “你们这儿的妇女,都是这么没人权么?”董宏越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此刻还能将心情保持轻松愉快的,除了前方那些匪兵,怕也就是他了。 慕容沁面色平静,不见喜怒,对身边的王有泽道:“王师伯,你带人把他们拿下,我有话要问。” 不等王有泽发话,便有三十多人策马冲了出去,这些人早就忍不住了,生怕轮不着自己出手,只要慕容沁首肯,哪还用得着别人吩咐? 众官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很荣幸地尝到了各类道法,什么定身术啊,地裂术啊,飞天术啊……总之,顷刻间便被全部制服。那感觉,亦梦亦幻亦销魂,更不知,何年何月身何处。 三名军官被带至慕容沁马前时,尚以为自己在做梦。什么时候“大仙”这么泛滥了,一下就蹦出来三十多个,而且他们的首领居然还是个小姑娘,这一切恐怕也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慕容沁道:“你们没有官长约束的么?身为军人,焉能犯下如此恶行?”那三人仍在犯迷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后面的修士们见这几个家伙装哑巴,纷纷喝道: “慕容小姐问你们话呢,为何不答!” “快快回答慕容小姐的问题!” …… 三人一听“慕容”二字,差点没吓得全身瘫痪。在湘国有权势的慕容氏,只有慕容昊天一脉。自慕容昊天死后,慕容沁的大名在北湘军方可以说无人不晓,许多军人对这位仙女般的姑娘是既爱且敬,能得到这么多奇人异士的追随,在湘国除了她还有谁? 想到这儿,三人哪敢欺瞒,忙不迭将实情讲了出来。 斩龙郡一直未曾遭受战火的洗礼,当地官员在位的时间都有些年头了,加上此地风调雨顺,按理说百姓应该比较安逸富足。 可现任太守曹良玉好财好色,连带一众官员都跟他同流合污,曾经有些热血爱民,敢于直言的好官,不是被暗中杀害,就是被夺权罢位,现在整个斩龙郡,完全由曹良玉和都管监察史两人说的算,下属的所有恶行都被他们一手掩过,这些人横征暴敛,导致百姓生活贫苦潦倒,典妻卖子的事时有发生,平民在那些官吏眼中更是连畜生都不如。 眼下这百余名官兵就是奉曹良玉之命,到这一带来搜罗美女的。 等他们交代完,王有泽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道:“现在天下大乱虽说是妖孽作祟,可你们这帮为虎作伥、欺压百姓的官兵也脱不了干系!” “难道你们就不是出身民间么?你们就没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么?”面对苏真的喝问,三名军官目光流离,脸有愧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容沁察言观色,立刻便猜出缘由,不由轻轻一叹,道:“恐怕这斩龙郡的兵员都是官宦权贵子弟,这样贪官恶吏才能为所欲为,也不怕发生兵变。”说着看向跪在马前的军官,问道:“我可有猜错?” 第三十八节 远见 三名军官面若死灰,默然点头。 “端木兄,你安排人将那些姑娘送回家。”慕容沁对端木瑞吩咐了一句:待他领命离开又对王有泽道:“王师伯,斩龙郡的事你去办吧。” “少主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不用等我的消息,你们先去武侯关就是。”王有泽说完,领着苏真等二十多人,押解众官兵往郡城去了。 柳默皱眉道:“既然此郡大小官员都是蛇鼠一窝,那这问题岂不非常棘手?” 慕容沁道:“非常之事便用非常手段,王师伯追随家父多年,这点事肯定难不倒他。” “小姐的意思是说……” 柳默刚开话头,董宏越便抢着道:“不就是杀点人么,兄弟,这种事来请教你大哥就行了,什么处以军法,宰鸡儆猴,方法多着呢。” 柳默这些天来对他的“胡言乱语”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轻轻一笑并不接话。 “咱们到那边歇会儿吧,等端木兄他们回来就继续上路。”慕容沁指着不远处一片林子,策马当先奔了过去。 一行人来到林边的小河旁,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聊天,让马儿自由喝水吃草。 柳默、董宏越和宗无名伴着慕容沁在河滩上散步,自出行以来,宗无名一直很低调,多数时间都静静地跟在慕容沁身后,此刻也不例外。柳默同样也是悄然不语,只听董宏越和慕容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宗无名给人的是一种心语沉寂、看破红尘的感觉,似乎任何事物对他来说都已丧失了色彩,而此时的柳默,却有另一番心境。 一个同样自称为“大哥”的人,一个相貌与张薇有着九成相似的美女,一条鱼儿翻跃的小溪,然而当初台城河谷那一幕今时却不会重演。柳默沉浸在往日的追忆中,心下泛起一股似有若无的伤感。 慕容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难过,侧过脸来问道:“你怎么了?” 柳默自知无法明言,遂岔开话题:“以前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老天对我不公,可相比那些受尽权势贵族欺压的良民,我却是幸运太多了……” 当年,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与心爱的人并肩携手,在山外的繁华世界过那无忧舒心的凡人生活,纵横山林,笑傲江湖。可时至今日柳默方才明白,那些都只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一个人想要在乱世中保护好身边的人,想要保护好自己理想的生活,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然而实力越强,责任也就越大,心思会被许多与个人利益无关的事所牵制;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完美生活。 可不要实力就无法负起重担,无法在世间立足,这一切都是矛盾的…… 听他讲完心中所想,慕容沁幽幽道:“如果人世无贪无霸,那样很多人都会过上好日子,妖魔鬼怪终归不敢在凡间太过放肆。” 董宏越笑道:“那可难着呢,光一个‘贪’字就没办法摆平。我们那里的贪官,整治了几万年也没清理干净,其数量之庞大,遍布之广阔,不得不令人叹息。上至联盟议员,下至村官城管,简直不计其数。” 三人只道他在说海外的世界,都未起疑,尽管这几句话说的“高深莫测”,但主要意思还是听明白了。 柳默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神仙尚不能免俗,又何况是凡人。为官者只要不害民、不扰民、不误国就好了。” 一直静默的宗无名闻言低叹道:“那样的话要官何用?贪乃人之本性,想要在欲念的漩涡中独善其身,实在太难。” “其实当官嘛,有很多途径可以贪啊,如果能使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好,即便贪了也算是好官吧。”董宏越随意地说着,脸上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慕容沁摇头道:“此言差矣……” “小妞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董宏越摆着手,抢言出声,“无非就是国库亏空,国力下降,外敌入侵,人民倒霉那类的话。但你仔细想想,如果人民连好日子都过不上,那一切不是空谈么。无论官员是君主认命的,还是人民选出来的,数量在那摆着,素质更是天差地远,没几个人天生就是贪官恶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有官员变质,再细致再全面的制度也是挡不住的。” “你想要全民平等、财富均衡、消灭压迫,即便把整个世界统一了都不可能办到,全民素质永远不可能达到理想的高度,有勤快的就得有偷懒的,所以理想社会永远不能实现,权势会一直存在。就像一个国家的法律,无论它多么公正,都永远不可能防止罪恶的发生。” “拿我的家乡来说吧,我们那从远古至今,先后经历了上百次科技飞跃的时代,非但未能均衡财富,反而使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有钱的能拥有一个星系,混得差点的连套像样的住房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表面平等,实际上阶级差距永远存在,而且随着人口增加和社会的进步还会越来越大,一万人跟一百万人的管理方式和难度能一样吗?你让联盟领袖与清洁工平起平坐可能吗?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人民可以拥有理想的生活,政权法度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想要最终实现还是得靠自己,把命运交给别人掌控,等着别人给你完美的人生,这是不现实的。再说了……”董宏越长长地吸了口气,“那些做贪官的也不容易啊!” “要有威严风度不说,还要会吹牛、会拍马,不光装君子,更得做禽兽,真是缺了哪一点都不行。家中公事不误,外面雪月风花,贪官哪是那么容易当的?”董宏越一脸神往,“说实话,董爷我对他们还是蛮佩服的。” 他只顾自己说的痛快,哪管别人是否听得明白?有些理念在他的世界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但对于东华大地的人来说,还是太“前卫”了些。 蓦地见到三人诧异的表情,董宏越不满道:“哎,我说的可是事实,你们为何都用这种眼神看我?”他也不想想,如果哪天有人告诉他,不应该是人骑驴,而是驴骑人,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第三十九节 意外(上篇 ) 虽然董宏越这番话有强词夺理的成分在内,但却颇具“远见”,听得大家都是默默点头。 宗无名目光下垂,盯着地面,轻叹道:“没想到董先生还有治国之才,目光也是极为长远,我的观念在先生面前还是太肤浅了,也不怪天下人嘲笑我。” 董宏越见他神色黯然,话语中似有万念俱灰之意,赶忙嬉皮笑脸道:“我随口说说罢了,你别在意。” “大哥,你的治国之论远胜湘国历代君王,又何必自伤自怜呢,小妹相信兄长将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慕容沁也出言安慰。 宗无名脸色正常了些,一边自嘲轻笑,一边摇着头。 柳默对修炼之道甚有感悟,但对这治国之道实是七窍通了六窍。虽然明白宗无名心中烦恼的是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导他,忽而念头一转,猛然想起“众生之道”中的一段话,于是便借了过来:“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注) 柳默的本意只是想让他明白道不求人,遇事能看开一些,自然一些,情绪上做到适可而止,不要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当中,只堵不疏,自己折磨自己。 这几句话实是大有深意,不同的人从不同的立场出发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宗无名听后心神俱震,怔怔地望着柳默,任由一堆想法在脑海中肆虐着;慕容沁垂眉沉吟,正在仔细思量话中之意;董宏越似懂非懂,琢磨片刻,说道:“这些话我好像从哪本典籍上见过,嘿!兄弟是从哪儿看来的?” 过了会儿,慕容沁赞道:“以修身之道印证治国之道,确实高明之至。” “先生这番理论实现起来虽然有些困难,但实在是另在下茅塞顿开。先生在上,请受无名一拜。”宗无名心悦诚服,说着深深拜了下去。 柳默上前一步托住他,笑道:“宗兄不必如此,董兄说的不错,那并非在下的见解,我也只是借用了别人的智慧而已。” “身不正焉能治国,心不静焉能善待百姓。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无名受教了。”宗无名很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但在旁人眼中,却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 慕容沁见他说话时似乎变了一个人,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忙道:“大哥,湘国需要你,百姓们也需要你……” 宗无名摆摆手,止住她后面的话,淡然道:“妹妹不必多说,忘忧教伏诛之日,就是我宗无名身退之时。为兄心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罢。”当下无论慕容沁怎么劝,宗无名都只是摇头不语。 柳默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猜到宗无名身世神秘,似乎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自己对他说这些,在大局上也不知是对是错。 慕容沁幽怨地横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责备的言语,柳默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按住她肩头。 二人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早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多时候纵有千言万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很好的诠释了。 董宏越有些不奈,嚷道:“你们三个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咱聊点别的好不?”他最是耐不住寂寞,出行以来不用再刻意压制自己,真是一时半刻也静不下来。不等三人有何表态,便滔滔不绝地讲起自认为一些比较搞笑的段子。 柳默三人哪有心思听他扯淡,仅在董宏越发问时出于礼貌地回应下,宗无名只是点头或摇头,连言辞都欠奉。 半日后,负责送落难女子返家的一干人等先后赶回,众人再次踏上前往武侯关的路途。 …… 武侯关位于北湘国南部边境,是内战后新设立的一处关卡。规模宏伟,有五重城郭,高达五丈。武侯关由内城、瓮城、罗城、战壕及箭楼等起御敌作用的楼阁组成,多道防线合理布置,可攻可守,仅内城就接近邹城的四分之一,关内有东西两个校场,各能容纳万人,以作平时士兵操练之用。 慕容沁一行抵达时,离约定日期还有七日,可不少奇人异士已经到了。本次英雄大会,湘国成名的英雄豪杰有九成都会参与,人数怕有过万之众,这也是湘国历史上唯一一次修真者与武林人士共聚一堂的盛会。 随着日期的接近,各路人马纷纷赶至。慕容沁等人应对接客,忙得不亦说乎,一天下来能休息的时间绝超不过三个时辰。柳默对这群英荟萃的场面颇感兴趣,时常像宗无名一样跟在慕容沁身边,见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 董宏越却是失望之极,武侯关的热闹景象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这些凡人眼中的“豪杰异士”更没一个能令他看上眼的。 什么设擂对垒,一争高下,什么论武点将,统率四方,一概没有,更别说“大展身手,抱得美人归”了……整天就是一帮“无聊人士”谈论天下形势,要么就是几人间吹吹捧捧的,称兄道弟。 由于文化上的差距,董宏越跟这个世界的人很难相处到一起,独自一人憋在房中修炼他又做不到,外出时还常被人指指点点,背后议论。更可恶的是,每当自己一露面,魏童和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家伙,总会有意无意地“纠缠”自己,看他们那架势,好像非要问出个方圆长扁来才肯甘休。 其实魏童也是野性,待在武侯关中闷得难受,加上他确实想弄清楚董宏越的底细,因此便“拉帮结伙”想办法套话。 五日过后,面对魏童那几个“不怀好意”的糟老头子,董宏越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再敢纠缠董爷,大爷我立刻给你们就地正法。” 魏童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哪会受他威胁?见他言语不敬,便也针锋相对斗起口来。 董宏越虽然只有一张嘴,却抵得上千军万马,魏童几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说的面红耳赤,口干词穷。超人先生一看就是是个中高手,话中挑刺儿的能力堪称一绝,斯文的、恶毒的……凡是能呛到人的话,都能从他的口中蹦出来。 注:原句出自《道德经》。 第四十节 意外(下篇 ) 柳默正陪着慕容沁接待几位远道赶来的殛魔人,忽见一位大侠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高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西校场那边打起来了!战况十分激烈,连点将台都给拆了!” 柳默感觉到一丝不妙,他可不认为那些为了相同目的聚集在一起的人会轻易斗殴。 慕容沁秀眉一蹙,问道:“何人如此不识大体?” 那位大侠道:“是魏道长他们和一位自称董爷的超人。” 众人一愣,“超人”?柳默用脚想也能猜出来,此人必是董宏越无疑,连忙对慕容沁低语几句,然后朝西校场赶去。 等他到时,正值董宏越大发神威,赤手空拳打得魏童等人叫苦连天。此时的他脸上附有一层鳞片,所穿的盔甲表面包着一层光罩,同时身法灵敏迅捷,力量又是强悍得惊人,光看那大片龟裂的地面、坍塌的点将台和散落的十多件破损不堪的法器,就能猜到刚刚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柳默刚想阻止争斗,就见董宏越身形连闪,快拳分击围攻自己的四名老者,瞬间将他们打飞。这四人与魏童知交多年,隶属散修,乃湘国修真界的前辈高手,都是炼神期的修真者,绝非如此不济,只因董宏越的打法过于蛮横,速度又极为惊人,令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进行有效反击。 魏童被董宏越逼的太紧,始终没有时间念咒,连法坛都被捣毁,眼下失了同伴,只好踩着道袍飞上空中。哪知尚未有机会施展法术,董宏越就在他背后出现,右腿高抬过顶,重重劈在魏童肩上。 “会飞就了不起吗?大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瞬移!” 魏童的身躯登时栽向下方,蹭着地面“匍匐前进”了十多丈方才停止。董宏越这一下将他的护体真元都震散了,若不是有道袍垫在身下非受重伤不可。 随着魏童的落败,战斗也宣告结束。围观人群有数千之众,可场面上却寂然无声,大家都被董宏越的威势惊呆了。这种野蛮的打法和压倒性的优势,还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的。魏童那几位前辈高人,可以说是湘国正道修士中实力最强的,然而却无人是董宏越一合之敌。即便联起手来,也才仅仅坚持了半柱香。 柳默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先前一直担心董宏越会被魏童等人所伤,根本没想过这位自称“大哥”的同门会有这等身手。 董宏越指着魏童喝道:“老头儿!董爷我根本就没想动手,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在他看来,跟这些“菜鸟”打架实在太过难受,束手束脚的无法尽情发挥,总担心一个不留神给他们弄死了。 虽然董宏越在出手时已经多番忍让,魏童却不领情,张口就骂:“好个妖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你的脸上怎么会有妖物的鳞甲!老道今日虽然落败,可也叫天下人看清了你这妖孽的真面目!” 自从上回慕容沁出面调解后,魏童就不想再与董宏越为敌,但是心中执念难消,总想弄出个所以然来。如果董宏越早先承认自己是妖精,他反倒心平气和了。 话说这二人都是死要面子,在自己的观点上又是理直气壮不肯服软,只要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 柳默见他们双方谁也不肯让步,赶忙挡在二人中间,拖住董宏越的手臂,打圆场:“董兄消消气,我陪你到附近转转,总好过在这里怄气。” “兄弟,这里我实在不愿待啦。”董宏越闭目摇头。 “后天就是英雄大会,现在走岂不可惜?”柳默不禁愕然。 “那什么狗屁大会我可不参加了。”董宏越瞄了眼魏童,脸上带着几分厌恶,咬牙切齿地道:“这帮鸟人老子见着就心烦!” 柳默见他心意已决,自知没办法挽留,总不能让他忍着怒气,然后再跟着自己这些人去冒险对付忘忧教吧。 “既然董兄执意要走,就让我送送你好了。”柳默异常失望,面露不舍之色。 董宏越正值犹豫之际,对于柳默的表情只作没看见,随口说道:“送就不必了,兄弟别忘了蓉蓉的话儿,有空记得回去看看她们。” 柳默听他的意思并非要回太玄山,忙问:“那你下一步准备去哪儿?” 董宏越道:“我现在要去找琴墨宫的晦气,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几个在太玄山作恶的鸟人么?他们就是琴墨宫的。” 当日柳默听他提及飘雪峰的惨状时,也是恨得牙痒痒。那时董宏越说那帮恶贼是被他一手赶跑的,柳默还心存疑惑,只当他在说笑,直到此刻方才相信他却有远超常人的本领。 “他们本事不弱,又人多势众,你自己能应付得来吗?”到人家老巢生事毕竟不妥,柳默有些担心。 董宏越见他真情流露,登时心怀大畅,因魏童等人带来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展颜笑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除了圣林那老怪物,别人想要你大哥的命可难着呢。” 这时慕容沁也赶了过来,眼见校场一片狼藉,场外数千人窃窃私语,场内只有柳董二人在自行叙话,魏童铁青着脸站在他们不远处,她走上前问道:“魏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童尚未答话,董宏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妞,好好管教你手下的这些人,谁要敢欺负我兄弟,董爷必然不会放过他。” “妖孽,你也太嚣张了!”魏童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董宏越懒得理他,冲着柳默低声笑道:“这小妞对你不错,好好把握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柳默稍微品味了下话中之意,不由失笑:“这也太着急了点吧,再说小弟也没有那随手折花的能耐。” 董宏越瞄了眼慕容沁,拍着柳默的肩膀,道:“别不好意思,情爱乃人之根本,绝情断欲有什么好的。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兄弟,大哥去也!”话音未落,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第四十一节 故人 慕容沁虽然没听清他俩说了些什么,但从董宏越瞅向自己时那暧昧的眼神中就可得知,他们谈论的话题肯定与自己有关。 柳默一怔,没想到董宏越说走就走,骤然伸手朝前方探去,然而却迟了一步,入手处空空如也。 董宏越的笑声从远处的空中传来:“兄弟,你自个儿多保重罢。”他临走还不忘露一手,好叫这些人永远不敢小瞧自己。 柳默想起一事,忙运功喊道:“董兄,将来我怎么找你啊?” 董宏越铁了心要走,当柳默的声音传来时,他已身在高空,虽然听见了问话,却不愿作出回应,索性加速远去。 慕容沁惋惜道:“若是这人肯帮我们对付忘忧教,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她身边的魏童一愣,董宏越可以说是他一手撵走的,己方吃了亏、丢了人不说,董宏越到底是人是妖最终也没有定论。即便是妖怪又能怎样呢?多了这等强援,己方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保住性命。 “这回是老道错啦……”此刻魏童执念已去,强烈的自责点点滴滴汇集而来,带着几许颓然,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往住处去了。 慕容沁明白他需要一个人静静,也没有出言相劝。 柳默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心口突然间像堵上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与董宏越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如交往多年的知心好友般,那种可以直言不讳的轻松感觉,不是一般朋友能带来的。虽然柳默一直以来都称呼董宏越为“董兄”,但心中总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 “你这位大哥真是个怪人。” 柳默冲来到自己身边的慕容沁笑笑,并没有反驳,随后又望向远方。 宁立半晌,慕容沁问道:“刚刚你俩在说我什么?” 柳默回过头,目光落在了佳人身上,答道:“董兄说,沁儿是位好姑娘,值得我珍惜。”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慕容沁语声温柔,直视柳默,与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寸步不让。 “他说的没错,但有一点不太恰当。” “哪里不恰当?”慕容沁明眸若水,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柳默与她对视了好半天,才道:“我觉得沁儿姑娘并非值得珍惜那么简单,而是应该好好珍惜。” 慕容沁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浅笑道:“这可是你的真心话儿么?不是为了逗我开心,故意这么说的吧。你心中的张薇姑娘怎么办,你放得下她么?” “暂时还放不下。”柳默盯着她,认真说道:“但董兄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珍惜眼前人。所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慕容沁不理在场的数千对目光,将额头贴在柳默胸口,欣然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沁儿也知足了。”虽然她语带欢悦,可柳默分明瞧见了她藏在眼眸中的莹润。 …… 次日清晨,柳默刚刚从房内走出,就见两人从长廊尽头迎了上来,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韩闯和廖奉。 柳默走上前去,笑道:“二位是何时到的?先前怎么没见到你们呢?”他对这两位义士都有好感,来到北湘国后,最先认识的就是他们二人了。 廖奉拱手道:“我们刚到不久,因为时辰尚早,不敢贸然拜见仙师。” “当日您不告而别,是否怪韩某人照顾不周呢。”韩闯说着,同廖奉一起深深施礼。 柳默托住二人,说道:“柳默乃后辈小子,前辈万万不必如此。” 廖奉道:“仙师手段高明,又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我对您实是敬仰的很。” 韩闯道:“廖兄说的不错,像您这样的人物,我等凡人若是不尊礼数,岂不让天下英雄笑话么。” 柳默苦笑道:“在下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只是走的路子与两位前辈不同罢,哪里当得起仙师之尊。两位如果不把小子当成外人,称呼一声柳默即可。” 韩廖二人一听这话,对柳默的敬佩更增数分。要知其他的修行者,素来与凡人不搭腔调,像魏童那样肯寄居在普通人府中的怪人少之又少。即便如此,他给韩闯等人的感觉也是高高在上的,哪像柳默这般平易近人。 韩闯道:“仙师无须自谦,您的作为我和廖兄已有耳闻……” 柳默一听就头大,暗忖若要让他说下去,自己浑身非起起皮疙瘩不可,双方还不知要谦让到什么时候。忽然想起李娴,赶忙岔开话题,相询她的状况。 韩闯笑道:“仙师请放心,我与腾兄是故交,即便他不是慕容小姐的管家,我也不能冷落了他。再说李娴姑娘是您的弟子,韩某哪敢不竭诚以待?” 廖奉补充道:“就差没像姑奶奶一样供着了。”此话一出,三人同时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少了些拘束,多了些融洽。 聊了一会儿,慕容沁差人来唤柳默,说是有重要的人要引介给他认识。柳默向韩廖二人告了声罪,跟着那人走了。 因为慕容沁身份特殊,与她随行的一干人等都被安置在了内城的游击将军府。而柳默现在要去的东宣阁则位于武侯关东瓮城外,对应的西瓮城外还有一座西宣阁。两座楼阁内分别供奉一尊道教武神,因此也称东宣殿和西宣殿。 当柳默步入东宣阁时,慕容沁正在门内相候,见他到来,便牵着他的手走到殿内三人面前。 那是三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此时仍旧盘腿坐在蒲团上。中间的那名道士已须发俱白,可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见慕容沁和柳默走来,目光先是落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旋即又看向柳默,淡淡地道:“这便是你提过的少年异士么?” 慕容沁放开柳默的手,恭敬答道:“启禀恩师,他就是柳默。” 柳默看着眼前这位湘国修真界巨擘,心想:“原来他就是天师派的掌门,难怪沁儿对他这么恭敬。” 那老道士摆了下手中的拂尘,道:“坐吧。” 等两人盘膝坐好后,慕容沁开始为柳默介绍:“这位是家师林真人,这两位是我师叔,温真人和孔真人。” 柳默不敢怠慢,跟着唱喏行礼。 林真人道:“沁儿将你的事跟我说了,年轻人懂得执著是好事,知道变通更是不易,你做的很好。” 柳默听他话中大有深意,明白这位前辈是在通过寻镜一事来点评自己的品性,很多时候坚持不懈确实可以换做另一种方式来进行。 “前辈过奖了,若非沁儿小姐点醒了我,晚辈此刻恐怕仍在执著于前事。”柳默有些不好意思。 “看来你仍未被尘世迷惑本心,很好,很好。”林真人微微颔首。 柳默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又想不通这感觉的来由。老道士此话看似偏离主题,可仔细品来却是意有所指,他前后一连说了三遍“很好”,似乎对自己的经历极为了解,但自己的事连慕容沁都所知有限,林真人是凭什么下的结论? 林真人见他不语,便道:“常无欲,观其妙;常有欲,观其徼。是故恒无,观道之本;恒有者,观其微也。”(注)他所指的是一种审查事物的视角,也可以是一种心态。圣林和柳谦早在这方面对柳默下过功夫,因此他理解起来到不困难。 稍作思考,柳默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定然不会舍本逐末,只在事物的表面下功夫。” “舍本逐末只乃其一。”林真人淡然一笑,话中藏话。 柳默一呆,又重新思量了一番,当他将“观其徼,观其微”联系在一起时,蓦地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没能理解父亲和师父的本意。 恒有乃指事物的表象,也是道的表象。恒无乃指事物的本质,也是道的本质,很难被人所理解,很难看透。表象比较直观,方便被本心所接受,更容易取得人的信服,然而这些却未必是事物的本质。本质往往隐藏在表象之后,就像大道一样,本质无形,表象却无处不在。 恒无是从本质出发,恒有是从表象出发,两者本身就是指的同一事物,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舍弃谁都是不完整的。 想到这里,柳默拍了下脑门,说道:“晚辈明白了,表象与本质同样重要。” 林真人没有理他,目光落在了慕容沁身上:“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说完一抖拂尘,恢复了静坐之姿,闭目入静。 注:原句为“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出自《道德经》。作者认为此句多意,文中已作解释。至于到底该如何断句如何理解,相信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的想法,作者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纷争大可免了。 第四十二节 心事 慕容沁娇躯一颤,下意识地瞧向柳默,神色间复杂难明。 柳默一头雾水,递出询问的眼神。 慕容沁拉他起身,轻声道:“师父跟两位师叔要静修了,我们走吧。” 二人刚走到殿门口,柳默回头瞅了一眼,从方才进门起,他就发觉这殿堂中有什么事物在吸引着自己,当他的视线移到大殿后方的神像上时,一下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那尊武神被雕刻地栩栩如生,威风凛凛,但真正吸引柳默的却是它持在手中的大剑。只见剑身由青白二色组成,色彩分明,互不搅扰,样式造型与冥月的佩剑毫无二致。 当日冥月用剑时,柳默惊鸿一瞥,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眼前这把大剑,分明就是将冥月的宝剑放大了数倍而已。 慕容沁见他发呆,拽了下他的衣袖,问道:“怎么啦?” 柳默回过头来,道:“出去再说。” “武神像手中的剑,可有什么来历?”当二人走下殿外的石阶时,柳默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慕容沁道:“你这人总是能发现事物的不寻常,真不知你的直觉和观察力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此话怎讲?”柳默心下生出一种奇怪感觉,自己当初护送颐轩回归北冥,路上所遇之人恐怕均是大有来头。 “那把剑名为‘诛神’,而西宣阁的武神所持宝剑名为‘戮神’。相传它们是仙界的两大神器,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之意。”慕容沁也觉得有些奇怪,身边这男子万里迢迢从大陆西北跑到湘国来,对于天下之事的认知却干净得如同白纸,尚不及一些居身于偏僻小国的末流术士。 “这可奇了,我有一位朋友,她的佩剑就与神像的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些,另外还多了个水蓝色剑鞘。威力相当惊人,应该还在我的绝尘剑之上,这不能是巧合吧?” “竟有此事?”慕容沁对柳默的话深信不疑,“你该不会是遇到仙界的大人物了吧。” 柳默想起冥月的姿容,再联想她的行事作风,摇头道:“她可不是仙界之人,正好相反,她是修魔的。” 慕容沁道:“反正这两把剑没什么人见过,没准是传说有误。” 柳默想想也对,仙界之物凡人哪能轻易得见,更何况还是仙界神器,凡间误传的事数都数不清,也不在乎多这一件。当初铸造雕像的工匠九成九是根据传说动工的,未必是什么有见识的高人。于是转移话题道:“难道令师也要出面对付忘忧教?” “应该不会的,师尊他老人家常年避世不出,从来不管凡间俗事,我也有段时间未见过他了。” “那他为何来此?” “我不知道,师尊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会来。” 柳默心想:“林前辈几句话,对我今后的修行大有裨益,他似乎是刻意来点化我的,可是……”慕容沁刚才的神情,另他非常不安。像林真人这样的有道高士,柳默很难将他与坏人联想到一起,慕容沁更没有理由像张薇那样对他。 不,台城那一幕绝对不会在这里重演……柳默肯定了这个想法。 可自己心中惶惶不安又是为何呢? “沁儿,令师刚刚提到了你的使命,能跟我说说么?”柳默绕了一圈儿,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家父一生的心愿就是使湘国富强,百姓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我天师派也为天下苍生尽了许多心力,可是……”慕容沁握着柳默的手紧了紧,“我们不提这个好吗?” “好吧,不提就不提。”柳默不愿迫她,只能辛苦忍着。 两人继续前行。 “沁儿。” “嗯?” “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绝不退缩。” “男儿志在四方,柳大仙若为了一个凡间女子而被限制在湘国,岂不叫人笑话?” “笑就笑吧,况且那面镜子我还没找到呢。” “嗯,这样也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做我的跟班好了,本小姐不会饿着你的,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 “观君表情,似乎为难至极呢,刚刚还说的大义凛然,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如此……慕容小姐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柳默说着,垂手躬身就要行礼,慕容沁嫣然一笑,抢先躲了开去。 “你看,让我做属下又不让拜,天下间哪有这样的?”柳默直起腰来,佯装不满。 “小子,我看你是越来越皮了。竟敢挑主子的不是,小心本小姐用家法处置你呢。”慕容沁伸出芊芊玉手比划了几下。 柳默笑道:“能入得慕容家大门,也是小子此生一件幸事。” 慕容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被他钻了空子,不由微嗔道:“臭小贼,才老实没几天,就又开始对本小姐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了。” …… 他俩一边说笑,一边向内城走去。 内城的门洞昏暗幽深,两头的军事设施不尽相同,似乎通过它到达的是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儿,柳默终于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了,他是怕失去慕容沁,怕终有一日两人会沦为不同世界的人,就像他和张薇一样。 经过两个月来的相处,柳默和慕容沁的感情日渐深厚,相互间的爱慕之情也越发不可收拾。慕容沁是位有人格魅力的姑娘,她敢爱敢恨,蕙质兰心,责任感重……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吸引着柳默。 如果当日替她挡下尸王,是出于承诺和道义的话,现在的柳默不需任何理由也会那么做,因为有所爱,同样是毫不犹豫,意义却完全不同。 柳默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还是向另一个“张薇”投降了,只不过这名女子叫——慕容沁。 他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会将她当做是张薇的替代品吗?然后又一次又一次的否定:她们两个,是完全独立的。到了此刻,他更加确信,自己爱的不是一个影子。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情操,她是无可替代的。而张薇,自己只能将她当做一种遗憾,那一切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是难以回首的往日,远了,淡了,也释然了,自己或许会记一辈子,却绝不会为此犹豫了。 柳默和慕容沁联袂走进内城,路上遇到的士兵和豪杰异士纷纷像他们施礼。 柳默不在乎名与利,从小严谨的家教和优越的生活,都是他对抗的凡尘俗欲的坚实屏障,以此不为欲所动,不为念所惑,心智坚定,不会迷失自我,可是对身边女子的爱恋却让他越陷越深。这种发自内心,存乎自然的情感,最是难以克制,就算意识到往后劫难重重,或者明知不可为,当事人也会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柳默如此,慕容沁又何尝不是? 不在乎是否拥有,不求结局地久天长,只要曾经珍惜过、相爱过,他日念及这段情,内心能够无怨无悔,或许就够了吧…… 第四十三节 英雄大会 举行英雄大会的日子到了,会议的地点设在慕容沁等人居住的游击将军府。 这晚,武侯关的东西校场同时设宴,郑重款待远道赶来的豪杰异士。与此同时,大会也在游击将军府的正厅内进行。由于举事的人过多,同时也为了计划的保密性,在场的只有百余名湘国武林和修真界名宿,就连苏真和端木青都没参与。 届时,余众将会在参与大会之人的领导下行事。 慕容沁两边坐着宗无名和魏童等人,剩下的分成四列居于下席,柳默不懂国事,位于席末,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众人尚未全部入座,就听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只见一名武林人士怒视前方,粗声道:“这厮怎么也在场?死在他们皇室手中的英雄豪杰还少吗!” 另一名道士装扮的人怪笑着补充道:“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游硕,你也敢来参加英雄大会?” 当下众人你一言他一句,在场的百余人中,到有三成出言斥责。 柳默尚不明所以,却见宗无名起身冲场上施礼道:“游硕已死,在下现在是宗无名。” “哦,我想起来了,你早就被你老子废掉了。” “游硕,你以为跟着宗盟主姓,天下人就会原谅你吗!” “哏,简直是给宗氏蒙羞。” “这让宗盟主的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 大会还没开始呢,各种吵骂就已经搅做一团。 柳默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的愤怒是来自于跟慕容沁一起,位居首位的宗无名。如果他就是前湘国太子,那柳默心中的很多疑点都可以找到答案了。 慕容沁起身说道:“众位前辈请听我一言。”她容色镇定,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局面出现。 场面上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这位奇女子将如何为这“祸国殃民”的罪人辩护。 “当年忘忧教被封为国教一事,宗大哥曾极力反对,力谏忘忧教的不是。最终招来皇室之怒,被废除太子位贬为庶民,这件事想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另外还有一事,众位前辈或许不知。” 慕容沁走到宗无名身旁,环视一周,继续说道:“在宗大哥被流放北疆的路途中,忘忧教曾多次派遣杀手前来刺杀,就连皇室中人也有参与,家父费尽周折才将他保了下来。” 王有泽点头插话:“少主说的不错,当年贫道就奉慕容元帅之命保护太子硕,因为此事还牺牲了几位道友。” 席中一人问道:“那他害死宗盟主和慕容元帅,又如何解释?” 宗无名神色黯然,正欲有所说词,慕容沁却伸手按住他肩头,接着道:“从忘忧教在南方崛起,宗大哥就一直密切监视着他们……” 当初宗无名利用监国太子之职,掌握了不少隐秘的信息,意识到忘忧教并非普通的宗教那么简单,也知道一切的关键就在那忘忧教主身上。 他先将此事告于父王,由于后者受忘忧教蛊惑在前,对儿子的说辞非但不信,还有心立忘忧教为国教。宗无名无可奈何,就把情况告诉了支持自己登基的众位亲信大臣,想借助他们的力量让父亲改变主意,天下兵马大元帅慕容昊天也在此列。 于是朝堂上便分为两派,在忘忧教的事情上一派支持,另一派则持反对态度。 随着忘忧教势力的渗入日渐加深,以及多位名臣良将离奇遇害,朝堂上反对忘忧教的声音越来越弱。其实很多大臣都清楚,悬案的真相矛头所指正是忘忧教。可包括帝君在内,多数人就跟鬼迷心窍似的,对前事不管不问,仍旧全力支持他们。 很快的,太子被废,反对派势力土崩瓦解,内战爆发。虽然慕容昊天忠于皇室,但他更忠于自己的国家和湘国的黎民百姓。他将被流放的宗无名暗中保护起来,联合北方元帅宁王与湘国皇室分庭抗礼。 战事稳定后,慕容昊天意图兵不血刃地瓦解南湘军事力量,遂利用怀柔手段招降南方将领。数月内,有不少带兵将领前来投诚,形势一片大好。 一日,慕容昊天带着几位部下巡视边防。当时烈阳高照,忙了数个时辰的慕容昊天有些口渴,一名叫做羿升的亲信连忙递上水袋。慕容昊天喝了几口,哪知不消片刻便晕厥过去。 随行部属大惊,绑了羿升,赶紧将慕容昊天送回军中救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仅半个时辰,这位武功卓绝、一生为国为民的兵马大元帅就与世长辞。 身为领袖,他的饮食都会接受严格的检查,防止他人下毒的措施更是严谨,羿升对慕容昊天极为忠心,深得他信任,按理说这方面不会出现隐患。事后很多人都对那袋水做过研究,可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当初慕容昊天到底中了什么毒,竟能令王有泽等修真者都束手无策。 羿升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在慕容昊天的死讯传出时,他也跟着咬舌自尽了。 表面看来,这一切都与宗无名无关,可认识羿升的人都知道,他在跟随慕容昊天之前,是在皇宫做事的,也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之一。 慕容昊天生前曾令属下全力保护宗无名,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而慕容沁下山后,又对宗无名维护有加,所以他才能安然活到今日。 “如果宗大哥是皇室派来的奸细,为何屡屡险遭忘忧教和皇室杀害?如果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取得我们大家信任的手段,那他又何必急于害死家父?等待时机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是更好?将自己陷于不利的处境中,处处遭人怀疑,还如何进一步行事?” 厅内鸦雀无声,大家都在思考慕容沁的话,这其中的很多细节都是他们以前不了解的,也有很多细节是他们想不通的。比如羿升为何会选择如此痛苦的方式自尽,若真是他所为,事前只需在口腔内备上毒药,事成之后咬破毒囊就是了,完全没必要对自己的意志进行第二次考验。 静了半晌,一位武林名宿道:“或许此次大会,就是他们忘忧教等待的时机呢?这件事牵连甚广,关系到整个湘国的命脉,我们不得不防。他若是南湘派来的奸细,我们将会一败涂地,届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要枉送性命。”听他这么说,席间不少人应声称是,显然慕容沁的那番话,并没能完全去除众人的怀疑。 “宗大哥不是奸细。”慕容沁不急不恼,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她下首一人问道:“慕容小姐凭什么这样肯定?” “因为奸细另有其人。”魏童哈哈大笑,豁然起身,指着席间一人喝道:“老道士面前也敢装神弄鬼,忘忧教主座下都是你这等货色吗!” 第四十四节 奸细 魏童此言一出,厅内一片哗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 被指责的那人面不改色,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魏老头儿,你今天又抽哪门子邪风?”这人叫笪明君,是湘国道教名宿,成名已久,但是性格怪异,很少与人接触,常年在道观清修。场内之人多有耳闻,认识他的也不在少数,怎的一下子又成了魏童口中的奸细? 众人看看魏童,又看看笪明君,也不知他俩到底是谁有问题。 魏童取出一面镜子,笑道:“笪明君,咱俩认识几十年,到是头一回听你这样称呼老道呢。”说完便将镜子抛了出去。这法器在空中兜了一圈,然后悬于笪明君头顶,向他射出一团白色光雾。 魏童这番动作倒是吓坏了笪明君周围的人,见状都躲了开去。笪明君稳坐如山,径自喝着杯中的酒,任由光雾落在自己身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不久,有人说道:“笪道友,你最近都做过些什么?引得魏道友起疑?” 笪明君放下酒杯,淡笑道:“贫道一下山就直奔武侯关,哪有时间去做什么?” 这时魏童已经将那日、月、星三面小旗取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旁人一见他动真格的,立马劝道:“魏道友且慢,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魏童哪肯理会,念完咒语便将小旗抛出,插在笪明君周围,同时喝道:“妖孽现形!”三面小旗分别对法镜射出一道光芒,通过镜面的折射合成一道直击笪明君。 笪明君脸上忽然变色,下一刻就成了一只身高八尺,头顶双角,大眼无耳,披头散发的怪物。 “魏老头儿,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就算我曾经对令师有所不敬,你也不用这样陷害我吧?”笪明君尖声怪叫。 魏童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一生中只有其师能令他心折,若有人敢对梅谱大师不敬,魏童向来不会手软。此事已经有过先例,是以笪明君话一出口,倒有半数人都相信了,当下又有些人开始苦劝魏童罢手。 慕容沁突然对笪明君道:“笪道长,当日王师伯曾与您约好在灵香寺见面,可您为何不遵守约定,反而直接来武侯关呢?” 王有泽先是一愣,随即便拍着脑门道:“不错,确有此事,少主不提我都忘记了。笪道友,当日你为何不来?” “本来我是想去的,可后来得知魏道长也去了那里,我怕他暗地里报复我,就直接来武侯关了。若非惦记天下苍生,想尽一份心力,贫道是绝对不会出观的。”说到此处,变成山妖的笪明君怪声怪调地叹了口气,那模样颇有几分委屈,“唉……不想这事却引起大家误会。” 这会儿,有几位身怀“大爱”的前辈同情心泛滥,已经开始商量着如何破解魏童的法术,帮助笪明君恢复真身。 慕容沁笑道:“那这么说,笪道长是跟王师伯有约在先喽?” 笪明君想都没想,直接应道:“是。”可话刚一出口,他就觉有些不对劲,一股上当受骗的耻辱感瞬间充满心田。 “慕容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笪明君还抱有一次希望。 “我确实通知了笪道友参加英雄大会,但却并没约定在灵香寺见面。”王有泽捻须微笑。 慕容沁道:“山妖大人,忘忧教主派您自己来,似乎有些不明智呢。” 在场之人的道行都不及魏童,看不破这山妖的障眼法。刚刚魏童传音慕容沁,说有妖物混了进来,慕容沁对他的了解多一些,认定他不会说谎,也不会公报私仇,于是便从山妖“直奔武侯关”一事上做文章,诓骗一把,引它自己露出马脚。 山妖见无法狡辩,低低地阴笑出声:“嘿嘿!好狡猾的女娃,好机灵的天师道长,好厉害的魏童。嘿!梅谱道人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随便教出的一个徒弟也有这等本领,竟能破掉本座的化形术。”它这“化形术”属于妖修法门,不但能变幻成事物的模样,就连气息也模仿的惟妙惟肖,同时还能隐匿自身的妖气,难怪在场这么多修真界名流也没识破它。 慕容沁道:“大家看到了,如果宗大哥是忘忧教派来的奸细,那眼下这位岂非多此一举?” 适才劝说魏童的人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除魔卫道的人居然被妖孽迷惑了,这事若传出去,让他们这些“前辈”的脸往哪搁?有些人面色不善地盯着山妖,有些则是已经开始出言喝骂。 “好个妖孽!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迷惑我等!” “倒要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忘忧教的妖人,准备受死罢!” …… 不少人都亮出了法器。山妖见状非但不惊,反而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留下本座?” “妖孽,你来得容易,想走可难得很呢。”魏童霍然踏前一步。 山妖不屑道:“魏老儿,你这旗子能困住尸王,却奈何不了本座。”说完身形一晃,被困在三面小旗中的山妖又变回笪明君。 “魏道友,快放我出去。”他说话声有气无力,眯缝着双眼,耷拉着脑袋,似乎是刚刚睡醒。 魏童果然收了旗子和法镜。 这时,有三人手持法器走出坐席,箭步上前,喝道:“妖孽,还想欺骗我等不成!”跟着咒语脱口而出,数件法器朝笪明君打去。 魏童立时叫道:“不可!”可还是晚了一步,法器临身,笪明君被轰成碎渣。 “嘿!嘿嘿嘿!三位真是好手段,可惜就是蠢了一点儿。”山妖的阴笑声在大厅内响起。 “几位道兄杀错人了,这是妖孽的替身术。”一位大师面有痛惜之色,点出实情后就开始念经超度亡魂。 原来山妖吞了笪明君的魂魄,自己被困住后便将他放出,让他代替自己受困,然后又隐匿在周围,伺机偷袭。魏童看破了山妖的伎俩,收了宝物准备相救,不想却是迟了一步。可怜那笪明君刚刚脱险,就死在自己人手中。 刚刚出手的三人闻言都是一惊,怔怔地看向地面的残肢烂体。 王有泽喝道:“大家小心防范,妖物就在附近!” 便在此时,厅内刮起一阵阴风,所有烛火瞬间齐灭,一股浓浓的黑气从后方悄然罩向吃惊中的三人。 “妖孽尔敢!”魏童大怒,和几位同道一齐朝场内扑去。 第四十五节 妖物作乱 几人刚刚抢到场内,怪风就停歇了,误杀同道的三名修士却不见了踪影,厅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王有泽手持天师剑抢至慕容沁身侧,道:“大家谨慎些,万不可再着了妖精的道。” “掌灯,保护好各位武林侠士。”慕容沁从容不迫地发号施令。 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平生哪见过这种阵仗,又惊又骇不知所措。修真者将他们分批护在中间,全神戒备。 魏童围着厅内转了一圈,鼻子反复嗅着,“怪了,怎的没有妖气?”其间有不少人亦用秘术探查山妖的行踪,也都没有任何效果。 王有泽看着没入厅角黑暗处的灵符,说道:“贫道的天师符也没有反应。” 一位武林名宿小声说道:“妖怪该不会走了罢。”话音未落,便从屋顶掉下来三件焦黄的事物,“扑通”、“扑通”,砸在地面上。 端木瑞上前一看,沉声道:“他们都被吸干了,这不像是山妖的手段,难道周围还有其他妖物不成?”死者正是先前消失在黑气中的三名修真者,生前身材尚算魁梧的他们,此时皮肉干枯发暗,肚腹低陷,浑身精血元气连一星半点都未留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干尸。 魏童立马朝屋顶掷出数剑法器,然而却如同石沉大海,厅内依旧悄无声息。 “这妖物不简单,连老道的法器都被它收了去。”魏童大皱眉头。 “嘿嘿……你们怕了么?”山妖的声音在厅内来回飘荡。 听着那阴冷的声调,看着场内的三具干尸,感受着阵阵似有若无的寒风,众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早知如此,本座何需那么辛苦的去扮人。就凭你们这点儿道行,也敢与本教作对,嘿嘿!嘿嘿!我看你们这英雄大会,还是留到本座的肚子里再进行吧。” “妖孽休要猖狂,看老道作法拿你。”魏童默念法咒,一座法坛从厅外飞了进来,六名修真者冲上前去,将他护在中间。 山妖笑道:“教主对梅谱道人的评价很高呢,不知你学了他几成本事?本座倒要领教领教。” 厅内的阵阵阴风忽然变成一蓬蓬紫色雾气,将魏童七人包裹起来。随着雾气愈浓,七人的身影也渐渐从其他人的视线内消失。厅内一片沉寂,没有了山妖阴阳怪气的说话声,也听不到魏童念咒了,众人均发觉有些不妙。 有人想要前去帮忙,却都被雾气挡在外围,似有一层无形结界令众人无法进入其中。有了笪明君的例子在先,眼下谁也不敢贸然施法,生怕一个大意再误伤同道。 一人试探着喊道:“魏道长,你们还好吗?” 紫雾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这……” “谁知道这紫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真人,你们天师派的典籍中可有记载?” 王有泽脑海中思绪翻滚,凝视场内,目光在那片紫雾上流连不去,半晌,他喃喃自语:“紫雾……紫岚幻象!我的天,这哪里是山妖,分明是只血魃!”后面这句,王有泽几乎是喊出来的。 天师派的典籍中有这样一条记载:地府鬼王有四,血河为首,乃善育妖,中有王者,是为血魃…… 血魃状若山妖,好取生灵精元,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天生就会喷吐紫雾。处于紫雾中的生物会与现实世界隔绝,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很容易迷失其间,若是无法将其破除,最终会被血魃借机吸成干尸。当血魃成长到后期,喷吐的将不再是紫雾,而是鲜红色的血雾,可以形成可怕的血河幻境,论实力,堪当血河界众妖之首。 至于血河幻境到底有哪些厉害之处,天师派的典籍中到没有记载。绝大多数血魃都生活在地府的血河界内,人间数百年都未必能见到一回,因此很少有人认得它们。王有泽先前就已经对那山妖有所猜忌,当看到这些紫雾时,心下已然可以断定,此妖必然是血魃无疑! 厅内议论声四起,很多人都是头一次听到“血魃”这个名词。虽然没跟它交过手,但是王有泽说的厉害,兼之血魃先前所展现的手段,大家心中都开始不安起来。 不理眼前乱哄哄的场面,慕容沁招来端木瑞吩咐了几句,后者略一点头,便施法钻入地下。 停了会儿,有人按捺不住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帮助魏道友他们。” 王有泽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破掉紫雾,贫道可没有那个能耐。” “成与不成总得试试吧。” 王有泽浓眉紧锁,稍后叹了口气,直直摇头。 …… 迷雾内。 七人都发现自己孤身处于一片山林里,周围灰蒙蒙一片,辨不清方向。再朝四周看望一圈,却哪里还有同伴的影子?就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有人刚想四处查探一番,就听魏童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勿慌,勿慌,站在原地别动,否则就着了妖精的道儿啦。” 六人一惊,果然不敢乱动,小心谨慎地防范着周围。 “我看你们能坚持多久,即便本座不出手,这片森林也会将你们吸干。”血魃阴笑声在四下里回荡着。 七人均知不假,自从被紫雾包裹后,体内的真元就在不由自主地缓缓流失,由于不怎明显,所以谁都没有太过在意。 这时,魏童笑道:“恐怕你想出手都没机会了……” …… 外面的人正在想办法破除迷雾,就听魏童的声音传了出来:“神仙御法日月星,统照八方镇乾坤;洞悉阴阳无定路,破妖破魔破邪灵!” 王有泽喊道:“大家快退!” “退”字刚一出口,无数条光线从紫雾内透出,如同拨云见日一般,紫气立时大减。伴随着紫雾消散,魏童等人也显现出来。三面小旗正围着七人急速旋转,那些耀眼的光芒就是它们发出的。 魏童指向空中,大喝一声:“着!”三面小旗在光芒的环绕下向上冲去。 “嗷!”一片紫色液体从上空洒将下来,接着血魃的身影便向厅外飞去。它还是低估了魏童的实力,此刻心中异常懊恼,早知这老道如此难缠,刚才就该先想办法除掉他。 见血魃要逃,众人纷纷喝道:“妖孽哪里跑!” “嘭!”血魃撞在了墙上,普普通通的墙面似乎被一股特殊的力量保护着,以它的修为竟然没能破壁而出。 慕容沁笑道:“外面已布下我天师派的困妖阵,血魃,你逃不掉的。” “卑鄙的人类,本座跟你们拼了!”血魃愤然转身,朝人群扑去,口中怪叫连连。 各种法术宝器也在同一时间迎上,整个大厅顿时光芒爆射,绚烂异常。 “轰!”血魃的身躯瞬间崩碎,众人眼中只残留了血魃临死前那一抹诡异的微笑。一截发光的鳞甲落在地上,它身后的墙面也破了个大洞,若非外面布有困妖阵,这将军府的大厅就不复存在了。 魏童上前拾起血魃遗落的鳞甲,放在眼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段蛇皮。 第四十六节 昔年之秘(上篇 ) “糟糕,中计了!这妖孽也忒狡猾!”魏童捶胸顿足。 “还是让它逃了?”王有泽也走了过来。 魏童一手提着蛇皮,一手指着墙面上的大洞,说道:“不错,它真正的目的,是引我们联手破掉困妖阵,这条蛇皮就是它的替身。” 众人先前都以为血魃要临死反噬,因此下手颇重,怎知这样以来,却无异于合伙放它逃生。 端木瑞道:“它受了伤,我们这就去追。” “追不上啦,看来这忘忧教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们看……”魏童话还没说完,就听血魃痛苦的嘶叫声从远方响起:“嗷!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仙……”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这又演的哪一出。不多时,只见已经逃走的血魃又从残破的墙壁外飞了回来,身上银光一闪,“扑通”一下落在地上,动也不动,似乎昏了过去。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就连魏童也是一头雾水,大家齐齐朝慕容沁看去。 一名老者笑道:“慕容师侄算无遗策,原来早就留有后手。” 慕容沁摇头道:“乾师伯过奖了,这非我之功。” 大家都以为她是在自谦,单从悄悄布下困妖阵一事,就知这位小姑娘心思慎密,考虑周全,若不是她的安排,血魃早就溜了。再说天师派屹立数千年不倒,又是湘国道教领袖,有些匪夷所思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此妖被我打伤,如今又被仙气袭体,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的。我先收了它,事后咱们再做处置。”魏童先将血魃检查了一番,随后施法收了它。 端木瑞道:“武侯关既然来了一只血魃,恐怕还会有其他妖怪在附近。” “嗯,此事万万不可大意。”王有泽点了点头。 魏童走过来道:“这点不必担心,老道已经作法检查过,方圆三十里之内再无其他妖孽。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你们看……”说着扬起手中的蛇皮,“……之前那血魃因为有蛇鳞护体,老道的星旗才没能重伤它,让它躲过一劫。看来这忘忧教内还有个法力高深的蛇妖,单是蜕下来的皮就能作为护身宝物。如果我猜的不错,此妖就是忘忧教主。” 听他如是说,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当下便有人问:“那这蛇妖的道行可着实不浅,魏道友可有把握对付它?” 魏童盯着蛇皮叹了口气,颓然道:“并无绝对把握。”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要是连魏童都没办法,那…… 慕容沁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对忘忧教多做些了解,还是请宗大哥说说忘忧教的事吧。” 宗无名尚未启齿,便有一名武林人士抢先说道:“宗盟主一事他还没有做出解释。”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宗无名身上,想看看他会为自己作何辩解。 “宗盟主的死确实与我有关。”宗无名面色有些苍白。 “你终于肯承认了吗?”几名武林人士围了上来。 宗无名苦笑道:“在下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几位前辈不要急,请听宗大哥说下去。”慕容沁一看情况不妙,连忙试图圆场。 “也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冷笑出声:“老夫倒要看你能编出什么样的故事来。”这人在湘国武林似乎很有威望,其他武林人士听他这么说,都不再出声。 “无名从来不说假话。”宗无名平静地看着他们,讲述着自己早年的经历:“七年前有几位殛魔人受慕容伯父之托,护送我北上去天师派,后来在丰谷郡地界遭到了杀手的伏击。这些刺客身手不凡,人数更是我方的三倍,除了几只妖精外,还有一些左道妖人。大家护着我数次杀出重围,可总是没走多远,就又被包围,最后还是宗盟主路过救了我们……” “胡说!宗盟主又不会道法,如何斗得过那些身怀法力的魔怪妖人?”一名修士突然喝问出声。 宗无名道:“那会儿端木兄也在场,他可证明我所言不假。” 端木瑞当着众人的面微微颔首,道:“当时宗盟主得到了青冥剑,所以那些刺客才无人是他对手。” “什么!” “青冥剑!” “那不是皇室之物吗?怎的会在宗盟主手中?” …… 席间哗然。 青冥剑乃游氏早年得仙人所赠,有降妖辟邪镇国运的妙用,是湘国最富盛名的宝物。 宗无名扬声道:“当年先帝驾崩时,青冥剑也一同随葬,之后却被飞天大盗汪兆财盗出,赠与宗盟主。不久汪兆财音讯杳无,宗盟主又闭关练功,所以各位前辈才不知道这件事吧。” “嗯,汪兆财确实是在七年前失踪的,宗盟主闭关也确有其事。”一位武林人士面露回忆之色。 见没有人质疑自己,宗无名接着说道:“宗盟主早年就对忘忧教有所怀疑,因此他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他告诉我说,宗氏有一套传世的‘伏魔剑法’,可以斩妖除魔,捍卫苍生。我见宗盟主身手不凡,又得了青冥剑,于是便求他剑法大成后去刺杀忘忧教主。所以,他的死,我的确有份。” 听到这里,很多人都暗自点头,如果宗无名所言不假,那宗青舟乃至慕容昊天的死都不是他的错。 宗青舟有心对付忘忧教,并非是受了他人的蛊惑前去送死。慕容昊天是死在五年前,与宗无名分别已有两年之久,南部边防又与天师派相隔千里,加上宗无名身边时刻都有人保护,凭他一介凡夫俗子能做什么?如果他是在两年前就开始策划刺杀慕容昊天,那又何必等到内战结束? “宗盟主与家父一样,一生为国为民,他求仁得仁,也算死得其所,大哥就不要再自责了。”慕容沁贴到宗无名身边,小声安慰。 “既然慕容元帅和宗盟主都知道忘忧教的秘密,为何他们不昭布于世?”虽然此话仍旧有质疑的成分在内,但是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 宗无名神情微震,答道:“这点我也想了很久,慕容伯父之所以不说,恐怕有两个原因在内。第一,因为他了解忘忧教,所以才不想让太多的人白白送死;第二,慕容伯父想等待时机成熟后,再通过我的嘴让天下人知道真相,待他日妖孽伏诛,辅佐我登基为帝。至于宗盟主为何不说,我就不清楚了。” 宗无名言辞诚恳,并没有隐瞒真相的意图,而且事情前后对仗,又有人证明他所说属实,可众人思索半天,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果换做是我,也会守着秘密不说。无论是慕容元帅还是宗盟主,都无法左右湘国修真界。与其看着更多的人白白牺牲,到不如等待时机。如今湘国武林和修真界被慕容小姐联系在一起,宗盟主认为时机成熟了,便前去行刺,毕竟早晚都得有人去试探忘忧教主的虚实。不管成败与否,他和慕容元帅的目的都算达到了。” 第四十七节 昔年之秘(下篇 ) 这几句震人心扉的话顿时揭破了多数人心中的疑点,使一切曲折变得简明通透,历史的真相也清晰地呈现在世人眼前。大家朝说话之人看去,正是站在人群之后,一直悄然不语的柳默。 他们当局者迷,一些细节被主观思想所左右,参合的人事越多,越显得扑朔迷离,柳默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反而可以将事态看得更清楚。 关键时刻点出一语,实胜过滔滔不绝的博词雄辩。 宗青舟有青冥剑在手,配合伏魔剑法,实力就算不及魏童那样的高人,也不会相差太远,前去刺杀忘忧教主绝非鲁莽之举。再看如今,他的死也确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加上慕容沁数年来结交武林豪杰,联络各方修真异士,一直在为湘国正道的联合付出努力,最终有了今日各路英雄云集,共抗忘忧教的局面。 慕容沁也在等待这个时机,之所以全力支持宗无名,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非但没有过错,还是第一个看穿忘忧教真实面目的人,待日后妖孽伏诛、天下太平,便可由这位明君接掌皇权。 “小友不错,老道佩服。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们却都未参透,可见俗世误人,俗世误人啊。”魏童不由大发感慨。 柳默淡然一笑,迎上了慕容沁的目光,既然决心助她,就要全力以赴,除了正面战场的厮杀外,解决内部矛盾也是不可或缺的。 慕容沁舒心一笑,道:“各位前辈请坐吧,让宗大哥跟我们说说忘忧教。”就在大家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命人重新设席。 场内再无一人不服,这一番波折不但化解了在场众人对宗无名的间隙,也正式明确了慕容沁做为湘国正道领袖的身份。 当所有人入座后,宗无名道:“自从忘忧教成立以来,就不断发展民间教众,又时常在世人面前展示非常手段,还以虚假教义诓骗世人,因此支持他们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忘忧教势力暴涨,湘国南部的宗教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一些由普通凡人组成的教派更是销声匿迹。” “这自然就引起了朝内的重视,于是父王便派人接触这忘忧教。那人回来后,不但对忘忧教赞誉有加,还带回了一名忘忧使。后来父王和几位大臣与那忘忧使话谈了三日三夜,非但不休不眠,竟连朝政也不理会了。忘忧使走后,父王和那几位臣子同时大病了一场,直到半月后才有所好转,但是仍旧无法处理朝政。” “我监国其间,对那忘忧教做了深入的调查,发现了许多诡秘之处。比如忘忧教的总坛忘忧大殿从来不许外人靠近,除非能获得教主允许,否则就连忠实的信徒都不准入内,但是其他流派的徒众,却经常被带进忘忧大殿,而且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就在我想做进一步调查时,父王的病痊愈了,我将得来的信息呈上,哪知父王不但没有丝毫怀疑,还执意立忘忧教为国教。最令我吃惊的是,就连一向不信宗教的皇兄也成为了忘忧教徒,起初他只不过是个凡人,可是不久却变成了一个身怀异术的有道之士。并力劝我也加入忘忧教,说忘忧教主乃仙佛转世,忘忧大殿是个能使凡人脱胎换骨的无上圣地。” “后来忘忧教的总坛迁至壅都城外,我便借机派人去旧址调查,没想到竟在地下挖出了一个万人坑,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干尸。至于朝臣名将遇害,我被贬为庶民那些事,你们都知道了。经过这些年的推断,我确信那忘忧教主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妖法,吸取他人的精元魄力,帮助教众修炼,一切罪孽都是由它而起,如果不先除掉它,剿灭忘忧教只是空谈罢了。” 说到这里,宗无名停了下来,与大厅内的百多人一起静默着。 许久,魏童道:“好一个天妖取元大法!难怪会有那么多妖物追随它,这妖孽不仅帮助属下修炼,同时也会从它们身上获得好处,提升自己的功力。如此无尽反复,忘忧教迟早敢与仙佛叫板!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除掉忘忧教主。” 厅内依旧没有人回应。 宗无名缓了缓,又站起身来说道:“起初我对此还不甚明了,后来接触了修真界,才意识到忘忧教主有多么可怕,希望在座的各位慎重对待,在下的话就这么多了,至于如何行事就不是在下应该管的了,无名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说完行了一圈礼,快步走出大厅。 包括慕容沁在内,没有人出言阻拦他,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厅外。后排的柳默向慕容沁递出个眼神,悄悄跟了去。 慕容沁目送他出门,注意力又落回场中,问道:“不知各位前辈有何看法?” 静默片刻,有人率先揭开了讨论的热潮:“如今十八名忘忧使尽数北上,确实是个对付南湘的好机会。” “既然那忘忧教主如此厉害,一般的法器恐怕奈何不了它。除了魏道友的星旗外,眼下能派上用场的仙宝佛器屈指可数。宗盟主身死,青冥剑必然落在忘忧教手中,我们的胜算不大啊。”一位禅师对目前的形式不太看好。 “智净大师此言甚是,如果妖孽用青冥剑来对付我们,可大大的不妙。” “张道友不必担心,据贫道所知,青冥剑有驱妖辟邪的功效,如果妖物想要使用它,必须先化去附于剑身的仙灵之气,可一旦如此,青冥剑也就失去它的威力了。” 王有泽担忧道:“青冥剑毕竟不是凡物,即便失去了仙灵之气也不可小觑。一旦妖孽炼化了它,还是很麻烦。” 又有人说道:“如果有胜算,自然是越早行事越好,否则那些妖物一旦成了气候,就更难应付了。可连魏道友都无把握对付忘忧教主,我们还是想办法求得灵宝再做打算为妙。” 魏童道:“也未必,有位小兄弟的宝物胜过三星旗十倍百倍。” 不少人齐声发问:“此人现在何处?” “就是方才出言点破迷局的那位少年。”王有泽指了指门口空出的一席。 慕容沁笑道:“刚刚那只血魃也是被他捉回来的。” …… 第四十八节 暗算 柳默陪宗无名回到住处,两人一路无话。 柳默知道,现在出言劝导,还不如让他自己好好想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宗无名的苦楚大多都来自于他的内心,只要他自己能想通,能把前事看开,一切就都过去了。 沉默半晌,宗无名自语道:“今夜之前,我宗无名到哪都不讨人喜欢。在武林人士眼中,是我害死了宗盟主和慕容元帅,他们都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在修真者眼中,我游氏重用妖孽,残害天下苍生,理应入地府、下地狱遭受严惩……” 柳默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这位苦人儿沉寂多年的心语。一个人被冤枉、误解的太久,很多话憋在心里太久,身心所承受的压力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也不是普通人所能经受住的。当一切水落石出,终能一吐胸怀时,更不是大哭一场就能够释然的。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宗无名的话也接近尾声:“……过往的一切对于无名来说都已淡漠了,什么湘国太子,什么一国之君,从今往后我只愿做宗无名。” 柳默道:“为了使你成为湘国之主,为了百姓能够安享太平,慕容元帅、宗盟主以及很多满腔热血的英雄豪杰都已长眠地下,你置身事外,如何向那些逝去的人交代呢?” 宗无名浑身一震,在柳默的注视下垂首不语。 “很多时候,人都不能为自己活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逃避不是办法,我们总要以正确的态度面对过去和将来,勇敢而坚强。这是家父和一位前辈教我的,现在我将它们转赠于你。” 屋内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宗无名抬头道:“多谢先生赐教,无名知道该怎么做了。” 忽然间那个潦倒失意的皇子不见了,柳默从宗无名的眼神中读懂了许多深邃复杂的情感,那是热血、是希望、是对未来的向往,无畏而无悔。 “沁儿说的没错,你的确能成为一代明君。”柳默笑了笑。 宗无名摇摇头:“我是不会登基为帝的,但是……” “咚咚咚……”外屋的敲门声打断了宗无名尚未说完的话。 柳默道:“可能是沁儿差人来找咱们,你刚刚离去时的神情确实叫人担心。”宗无名不好意思地笑笑,随他一起前去开门。 只见外面站着一名武林人士,左手拎着一个大食盒,右手还提着两坛酒。 “你这是……”宗无名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人名叫闻豪,柳默认得,这些天他随慕容沁接待了不少武林豪杰,闻豪就是其中之一。 “柳爷,宗爷,慕容小姐命在下送些酒饭来,说是您二位最爱吃的。” 柳默心想:“这人也真有意思,未免恭敬的过了头,连‘爷’这个字眼都用上了。沁儿哪里知道我爱吃什么,想必是他为了讨好我俩乱说话吧。” 宗无名侧身让开大门,道:“有劳闻兄了,快请进屋。” 看着闻豪的背影,柳默疑惑道:“闻兄,你没参与校场晚宴么?” 闻豪一面将饭菜取出放在桌上,一面笑道:“在下一直待在将军府内,听候慕容小姐差遣。能为她做些事,也是在下的福分。” 宗无名端起一盘菜,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这道水晶甜果是无名在壅都时最爱吃的,亏慕容妹妹还记得。” 闻豪忙乎完,便即告辞离去,临走时叮嘱道:“二位爷用完酒菜后就早些休息吧,慕容小姐说明日还有要事相商。” 宗无名送走闻豪,回到桌边,拎起酒坛,道:“这湘酒是壅都特产,先生不妨尝尝。”说着先为柳默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满。 闻着那扑鼻的酒香,柳默赞道:“好酒!” 宗无名笑道:“壅都产的酒以浓香出名,不但深得本国人士所喜,还引来不少周边国家的商人,千里迢迢跑到我大湘采购。” 柳默陪着宗无名把酒喝了,正想询问他刚才未说完的话,谁知宗无名却一头栽倒在饭桌上,不省人事。他虽然不是修道之人,但自幼勤练武功,内力积蓄了二十多年,酒量绝非如此不济。 柳默霍然起身,扣住宗无名的手臂探查内息,只觉一股阴邪的气流正在蚕食他体内的真气,仅片刻功夫,宗无名的内力就被化去两成。 柳默吃了一惊,赶紧输入一道太玄真气助他抵御阴气。怎奈那股阴流一遇太玄真气就立马散开,钻进宗无名的奇经八脉,甚是难缠。 “原来它们惧怕我的太玄真气,难怪我没有中毒……看来只有让太玄真气游走全身,才能帮宗兄解毒了……此毒既猛烈又难缠,分明是要取我俩性命!单一个闻豪还不够,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那幕后之人对宗兄似乎很了解,对我却是一知半解,他们怎能断定我就一定会喝毒酒?宗兄是壅都人士,肯定会尝尝家乡的美酒,难道这些人的目标是他?” 柳默一边思索,一边化解宗无名体内的毒素。 先前他就已经觉得闻豪有些怪异,但却没有细想。眼下得亏相救及时,宗无名才无大碍,若是再迟上一会儿,连经脉都保不住了,就算他侥幸不死,也必成为废人! 不多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宗无名体内的剧毒也被化解的差不多了,柳默松开他的手腕,亦趴在桌上假装昏迷。心说我倒要看看是谁,居然使出这么狠毒的手段! “宗爷,柳爷,你们睡了吗?柳爷?宗爷?”闻豪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不用喊了,咱们在隔壁听了半天都没动静,想必是那化功散起作用了。” “你小点声,被人听见可就遭了。” “行了,这房前屋后的就你我二人,怕个龟蛋,苍大仙还等着要人呢。” “嘭!”房门被人撞开,闻豪和一名秃顶汉子走了进来。 “柳爷?宗爷?”闻豪还是有些不放心,轻轻拍了拍宗柳二人。 秃顶汉子道:“赶紧把他俩背走,磨磨唧唧的,等下来了人,老子陪你一起完蛋!” 闻豪立马将宗无名背起窜了出去,秃顶汉子负起柳默跟在后面。 他俩都是武林好手,虽身负重物,却奔行如风,脚下没有丝毫停滞,不一会儿就出了将军府,几队巡夜的士兵都未发现他们。两人一路向西,躲过守城卫兵,施展轻功翻过数道城墙,来到武侯关西郊,又跑了一段路后便停了下来。 “这俩人在搞什么鬼,怎的不跑了?”柳默刚想睁眼看看,就听有个声音在身旁响起:“你俩做的很好。哼!我当是什么有道高士,居然连化功散的副作用都抵御不住,宋杰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长进,居然会栽在一个炼气阶段的小子手上。” 第四十九节 西郊擒贼 柳默吓了一跳,以他的感知力,竟没能察觉此人的存在,还好没有睁眼,否则就穿帮了,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暗责自己太过托大,以致忽略了宋杰这个关键人物,当日慕容沁和苏真等人苦口婆心地劝诫自己,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宋杰无能,并不代表他背后的势力也无能。 不过也幸好柳默记着冥月和白虎的叮嘱,宝物不用时都藏在坤元带内,否则随便带在身上一件,说不定立刻就会引得此人来夺。 闻豪和秃顶汉子将宗柳二人放在地上,同时跪下行礼道:“见过老神仙。” “把他俩扔到西面树林埋掉,事成之后,不要再回武侯关。过些日子,我会遣人领你们上山。” 听“老神仙”如此吩咐,柳默不禁松了口气。 “多谢仙师收留,多谢仙师收留……”闻豪和秃顶汉子喜不自胜,当下不住磕头。 “嗯,你们……咦!徒儿,你来干什么?” “师父且慢。”这声音柳默认得,它的主人正是月前在大佛山被自己迫走的宋杰,“我从师叔那里得知您来了武侯关,所以就寻了来,没想到师父果真是要对付这小贼。” 柳默心说今后若被这些家伙盯上,可着实不太妙,旋即又暗暗叫糟:宋杰对自己恨之入骨,他既来此,恐怕就不是将自己活埋那么简单了。 “对付他只是其次,为师主要目的是想除掉这游硕。哏!原本打算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野心不死,居然还敢卷进这场斗争中来。” “这么个凡人也对我们有威胁吗?” “你若想顺顺利利登上皇位,此人必须要除。若他老老实实做那活死人也就罢了,却偏偏跟我们作对,真是不知好歹。” 柳默心想,原来宋杰想做皇帝,难怪会一直纠缠慕容沁,有了她的帮助,成事到不难。宗无名早就没有了称帝之心,却又被人误解了……再想:如今慕容沁对宋杰避如蛇蝎,南方又在忘忧教手中,他们还凭什么盯着那帝王宝座不放? “依弟子看,倒是宁王有点威胁。” “你错了,此番英雄大会结束后,湘国武林和修真界都会向着游硕,只要他想登基,你和宁王的势力再大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届时天下人口服心不服,即便你做了帝君也会很麻烦。还不如趁现在将他除掉,以免后患。” 柳默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警兆。 “徒儿,你干什么!” “若不亲手宰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宋杰的声音内,藏着深深的憎恨。 “老神仙”怒道:“你糊涂!他已服下了化功散,现在不死,等下也会被憋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魏童小儿贼得很,一旦事后被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不好。” “那破道士不过是洞虚期的修为,我们何必怕他?” “就因为他师父是梅谱道人!徒儿你记住,今后能忍则忍,万万不可招惹他。” “是。”宋杰的音调中充满不情愿的意味儿。 “放心,将来湘国是你的,慕容沁也是你的。” 听到这里,柳默心下一紧,暗忖:“难道他们还在打沁儿的主意?这点不得不防。”从化功散一事上来看,宋杰的师门手段阴险毒辣,逼急了恐怕会用卑鄙的手段对付慕容沁。 “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办事?” 见老神仙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闻豪和秃顶汉子连忙背起柳默和宗无名朝西树林奔去。 “师父,您真的打算将他们收入门下?” “原本是那么打算的,可为师现在觉得,还是让死人来保守秘密比较好。” “您的意思是说……” “徒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 由于没有工具,闻豪和秃顶汉子折腾了半天才将坑洞挖好。 “咱俩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你说老神仙会不会杀了我们灭口?”闻豪心中惴惴,声调也有些发抖。 秃顶汉子哂笑道:“看给你吓的,神仙怎么会随便杀人,况且人家事先已经答应收咱们进山门了。” “但愿是我多虑吧。”听他这么说,闻豪心下稍安。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闻豪和秃顶汉子大骇,陡然转身,待看到来者是谁后,满脸的惊惧立时化为献媚。 “小人给宋仙师请安了。”闻豪点头哈腰,脑袋都快伸进裤裆里去了。 “我兄弟二人办事,仙师尽可放心。”秃顶汉子拍着胸口保证道。 宋杰看着自己的手掌,漫不经心地道:“神仙当然不会随便杀人。”闻豪听到这句话扭头就窜,才一个起落身躯就炸为一蓬血雾。 “你……”秃顶汉子惊声尖叫。“嘭!”接着他也步了闻豪后尘。 “我师父是神仙,可我不是。” 宋杰走到柳默身边,淡笑道:“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亲手解决你,活生生憋死真的太便宜你了,还是尝尝魂消魄散的滋味儿吧。”他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要对柳默下手。 “你做得到么?” 宋杰闻言大惊,这声音的主人曾令他日思夜想,耿耿于怀,如何会不记得?然而尚未有何动作,就被如意乾坤圈套了个正着。 柳默跃起在他后脑拍下一掌,既准且快,宋杰立马晕了过去。 柳默可不想让他通知师父,那老家伙实力不明,没准就在附近,眼下实在不易冒险,召出绝尘剑,左手提着宗无名,右手拎住宋杰,全速飞向武侯关。此次虽然有些冒险,却非常值得。不但洞悉了宋杰师门想要辅佐他称帝的阴谋,也知道了接下来需要重点防范和保护的对象。 将军府的正厅内,众人正在商讨对付忘忧教主的细节问题,柳默拎着宋杰和宗无名闯了进来。 慕容沁见状问道:“发生了何事?” 柳默将宋杰扔在地上,道:“这家伙和他的师门意图不轨……”接着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就是这样了,我先把宗兄弄醒。” 他说的轻松,在场之人有不少都是知道宋杰的,此人家世庞大,后台强硬,自身又是个炼神期的修真者,如果连他们也参合进来,其棘手程度不亚于南方的忘忧教! 众人一时间偏离了方才讨论的话题,针对此事议论纷纷。 在太玄真气的滋润下,宗无名渐渐转醒。 “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年慕容伯父就是中了此毒!” 第五十节 历史真相 谁都没想到,宗无名醒来后张口就是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其实早在昏迷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当年中毒身亡的慕容昊天,被柳默救醒后,感受着体内的不适,便做出了这样的论断。 柳默接住话茬:“我听他们说,此毒名叫化功散。” “什么?化功散!你确定没有听错?”魏童一脸惊容。 其实惊骇的不止他一人,在场凡是知道“化功散”功效来历的,哪个不是既惊且怒?此物无色无味,可以侵蚀修真者的真气和真元,如果自身功力不够深厚,或者服食过多,轻则经脉受损成为废人,重则丢掉性命。而且还可以给服用它的人带来晕厥的副作用,普通人吃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有泽奇道:“化功散是个什么东西?” 魏童照实说了。 王有泽道:“当年元帅确实昏迷在先,后来我替他检查时也发现他浑身经脉受损,却不知是中了此毒。” 一人道:“难不成连天师派的典籍中也没有记载?” 魏童道:“化功散乃魔教妖人秘制剧毒,近几年才流入湘国,所知者寥寥无几。” 王有泽忽然道:“不对啊,事后我曾检查过水袋和里面的水,确实没有多余成分掺在里面。” 慕容沁摇头轻叹:“我一直都认为问题不在水上,可惜当时我没能跟在父亲身边。” 王有泽追随慕容昊天多年,感情深厚,当初未能查明真相,他也一直藏愧于心,耿耿于怀,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慕容沁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将王有泽的思路都劈乱了,当日发生的所有细节,又无限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 蓦地,王有泽叫道:“我想起来了,元帅在喝水前,曾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水!难道毒药事先被涂在袖子上,元帅擦汗时沾了一点在唇边,最后通过喝水进入体内?” 魏童道:“有这种可能,慕容元帅是普通的武者,哪怕服用一点也会丢掉性命。” 众人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烈阳高照,慕容昊天抹掉脸上的汗水,接过羿升递来的水袋开怀痛饮。不消片刻就感到大脑有些不适,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中毒了,可强烈的麻痹感冲击着他的神经,导致他什么也做不了,接着便不省人事,竟是连一句遗言都未能留下…… 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袋水上时,却没人怀疑有人会在他的衣物上做手脚。 “是刘安!他是元帅的勤务兵,元帅的衣物都由他打理,最方便做手脚,而且元帅平时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也属他最了解。”王有泽恨声说着,“元帅逝世后,他大哭了数天,之后又病了一场,我们都以为他是悲伤过度,就让他返乡了,想不到竟然会是他!” 慕容沁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年,王师伯无须懊恼。只要我们知道真相,就不会继续错下去。” 王有泽懊丧不已,悲切地说道:“贫道无能!可怜那无辜的羿升,含冤自尽不说,还替贼子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罪名!” “我这身武功多半都是羿升师父教的,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忘忧教的事情上,他都为我大湘做过不少贡献。”宗无名说话时胸口起伏不定,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突然间,他很怀念当年的那些亲信属下,这些人为了湘国,为了百姓,为了他宗无名,一个个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一名武林人士指着宋杰道:“这么说,慕容元帅的死也跟这厮有关了?”如果目的是为了得到湘国的统治权,那么无论是当年害死慕容昊天,还是现在加害宗无名,都能合理解释了。 柳默道:“未必是他做的,但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多半与他的师门有关。此人骄狂自大,目光短浅,可加害慕容元帅一事显然是精心策划好的。”通过两次短暂的接触,柳默心里清楚,宋杰虽然实力不俗,目光却极为短浅。 魏童道:“小友高见,你可知道宋杰那名师尊长得什么模样?” 柳默道:“当时我在装昏,并未看清他的样貌,只听闻豪两人称呼他为苍大仙,后来他还提到了苍梧山。” 魏童面色忧郁,皱眉道:“苍大仙?苍梧山?这下麻烦了,此人应该是宋杰的大师父苍赢子。”众人脸上都露出古怪的表情,幸好董宏越不在,否则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话儿来。 “不错,正是老夫。好奸猾的小子,本仙一时不查竟然被你钻了空子!”众人眼前一花,宋杰就被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提在手中。湘国的有道高士大半都在这儿了,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说话、拿人一气呵成,众人只能看到一道淡淡地残影,足以见其修为高卓。 “好小贼!竟敢伤我爱徒!捆仙索?果然有仙宝在这里。”刚才苍赢子察觉附近突然冒出仙宝气息,又见宋杰迟迟未归,就跟了过去,可西树林是剩下一个土坑以及两摊血迹,他猜了个大概,便以宗门秘术确定了宋杰方位赶紧追来。而柳默害怕宋杰醒来后暴起伤人,就一直未将如意乾坤圈收回。 “他要害我,晚辈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柳默不卑不亢。 魏童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好言说道:“苍前辈,你们苍梧派乃修真界的名门大派,为何也要插手人世纷争?” 苍赢子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魏童,你太没规矩了,难道你也是这样跟令师说话的吗?” 魏童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不回答。 宗无名沉声道:“你们觊觎湘国皇位,杀我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害死慕容伯父!” “小子胡说八道,竟敢诬蔑本仙。”苍赢子侧过身来,脸上不见喜怒,由于怕他藉此痛下杀手,王有泽和端木瑞同时挡在宗无名身前。慕容昊天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心愿未了,这些当年追随他的异士,还记着他生前的嘱咐。 苍赢子冷笑道:“本仙想要取一个凡人之命,岂是你们挡得住的?”话中浓浓的杀意随着阴寒的声调扩散出去,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难道这位神仙般的人物,真要对一个凡人下手吗? 就在人人心神不安时,慕容沁美目一亮,喜道:“师尊!” 苍赢子淡笑道:“若是林真人来此,我怎会不知?女娃休要……” “苍道友,一别经年,贵派上下可都健在?” 第五十一节 高人 这句话非但不敬,而且还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儿,全然没将那高高在上的苍梧派放在眼内。 苍赢子大怒,骤然转身,跟着长袖挥出,一团看不见的事物势挟劲风,朝位居门口的说话之人打去,由岩石砌成的地面整个被掀了起来,瞬间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门口那人轻描淡写地一摆手中拂尘,不但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苍赢子的攻击,还将其震退数步!正是天派掌教、慕容沁的师尊林真人到了。 苍赢子稳住踉跄的步伐,心中又惊又怒,粗声道:“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要说什么,他在苍梧派中隶属“前辈高人”,实力不俗,不想凡尘中竟有人能将他一招震退,而且还显得如此轻松自如,这叫他如何不惊! 而且此人言行之中丝毫没有给自己留面子的意思,这又叫他如何不怒? 在柳默心中,林真人是位潜心修道又有涵养的和蔼老人,怎知他的处事风格居然会这般强势! 见到这一幕,所有悬着的心都安然归位,有林真人在此,苍大仙想要行凶是不可能了,同时皆叹这天师派果然深不可测。 林真人笑道:“苍道友,贵派如此行事,就不怕冥王再来索命吗?” 柳默一怔,万万没想到在人间俗世也能听到冥王的名号,看来不是林真人见多识广,就是“冥王”二字太过响亮。他却不知,苍梧派与冥王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苍赢子听他这么说,脸色大变,缓了口气,说道:“我派行事光明磊落,何需怕那冥王。” 宗无名怒道:“那你为何来此?还用化功散害我和柳先生!” 苍赢子轻哼一声,冷笑道:“有谁能证明我下过毒?如果本仙想要害你,你焉能站在这里胡言乱语?” 宗无名登时语塞。 柳默明知苍赢子在狡辩,无奈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 “本仙来此是为了救回徒儿,林真人,难道你还要将我们师徒二人留下不成?”在旁人眼中,此时的苍大仙已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完全没有了先前傲人的魄力。 林真人笑而不语。 慕容沁对柳默道:“放了宋杰吧。” “少主!”王有泽疾呼出声。 慕容沁闭起双眸,微微摇头。 柳默走上前去,在如意乾坤圈上拂了一下,那宝贝就凭空消失了,就连宝物气息都隐匿地点滴不露。外人不知原因,以为他手法高明,其实如意乾坤圈只是被放入了坤元带而已。 “林真人还有何指教?”苍赢子虽然有意贪污“捆仙索”,无奈林真人在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默将宝物收了回去,不由得暗叹可惜。 林真人笑道:“苍道友请便。” 苍赢子带着宋杰飞出大厅,临走时还恨恨地瞪了柳默一眼,这小子要是乖乖被活埋,哪来后面这些事? 慕容沁来到林真人身旁,施礼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王有泽也走过来道:“掌门师弟,幸好你及时赶到,否则我们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林真人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言罢径直到厅角找了个位置坐下,对谁都未加理会。在场之人大多都知道这位天师派掌门不喜多言,所以也没人过去打扰他。 宋杰引出的风波平息后,大会照常进行,只是众人此刻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不知各位对苍梧派一事有何看法?”慕容沁环顾全场。 一人叹道:“对付忘忧教刻不容缓,湘国也必须早日有个稳定的政权,否则局面会越来越乱。” 柳默道:“我还是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除了化功散之外,他们手中或许还有其他阴毒药物。” 王有泽补充道:“闻豪二人虽然被宋杰杀了,武侯关内难保没有其他人心怀不轨。” 外敌可御,内鬼难防,最令人头疼的就是被奸人惦记,若想把他们揪出来,实在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当下又有不少人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无非就是些就事论事的观点,毫无延伸性可言。 等所有人都住了口,慕容沁道:“眼下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宋杰背后的势力可能与忘忧教有勾结。” 整个大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均想这位慕容小姐的设想够大胆。 魏童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不甚明了,略微思索一番,便问道:“慕容小姐何出此言?” 慕容沁道:“大家想想看,宋杰的后台虽大,但毕竟不是凡间势力,难以插手国事。既然他们不能直接达到目的,就只能联合其他势力。北方的宁王叔叔是不会妥协的,他和我一样,都支持宗大哥,那就只剩下南方被忘忧教掌控的湘国皇室。所以从家父被害一事推之,我猜他们一定是与忘忧教达成了某种协议。” 柳默赞同道:“如果湘国只是他们第一个目标,那么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魏童终于听明白了,不由惊道:“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凡间!不行,我得通知师父。” 端木瑞道:“宋杰不只一位师父,宋家自身也有许多高手,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否都参与进来。” 王有泽望了眼自己的掌门师弟,欲言又止。林真人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就交给贫道吧,你们安心对付邪教。” 慕容沁大喜,连忙施礼道:“那就有劳师尊了!” ……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收服血魃,又处理宋杰的事,其间还化解了宗无名的冤屈,揭开了不少事实真相,再加上对忘忧教和天下形势的讨论,当众人散会时,天已大亮。 虽然明知有林真人坐镇将军府,柳默还是放心不下,带着宗无名一起住到了慕容沁隔壁。经过昨夜,柳默突然发现,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那这天下间哪里都是危险的,劫难来临时,别说保护别人,自己想免灾都难。 可这东西不是想想就能有的,它需要辛苦的耕耘和酝酿。 柳默敲开了魏童的房门,老道士正在房内画符为乐,见他到来也不意外,忙将他引入屋内坐定。 “魏前辈,有件事晚辈想听听您的意见。” “哦?小友有何事须得单独与老道谈?” 柳默心说这位魏前辈平时看似浑浑噩噩,又有小孩子脾气,但实际上却是个明白人。当下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小子年前承蒙一位高人看重,赠了不少宝物,无奈自身道行太浅,发挥不出它们的威力。忘忧教主实力不明,仅一个血魃就那么难缠,想来它也不是易于之辈,加上邪教的其他妖孽,行起事来恐怕会很危险。所以想请前辈挑选几人出来,由晚辈提供宝物,让他们炼化,也好多些把握。” 第五十二节 筹备 昨晚血魃作乱,柳默一心旁观,事后想起遇害的三名修士,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如今行事在即,忘忧教手段叵测,一旦那教主真是个狠角色,还不如会有多少人丧命。对于柳默来说,宝物虽然不凡,又是恩师所赠,但与正道修士的性命相比,还是后者重要。 魏童大感意外,想不到他来找自己会是因为这件事,要知一般人得到异宝,藏着掖着还嫌不够,哪会轻易交给不相干的人使用。 柳默的宝物魏童见识过,那可都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上佳之品,绝大多数人即便修行千年万年,也无法炼成或者得到一件,就连整个修真界都屈指可数。而眼前这位年轻人竟然肯为了他人安危,甘愿将其奉献出来,这份胸怀着实令他感叹。 况且,如果出现意外,柳默有诸般异宝护身,是最有可能生还下来的。 “小友的心思我能理解,你能说出这些话来,也足见你对老道的信任。所以奉劝一句,宝物不可轻易送人,如果是上品之宝,连示人都免了,除非你是一方至尊或有足够的能力,否则只是徒增劫祸,累人累己。”魏童一边讲着,一边大摇其头。 柳默沉默了。 类似的话白虎和冥月也曾说过,他不禁暗想:难道修真界中,人与人之间就这么可怕么…… 魏童见他不语,又道:“即便不牵扯惦记和争抢,今天你将宝物赠与我,明日我就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时间点点而逝,良久,柳默问出了心中所想。 “除了利益之外,难道就没有真诚相待的朋友了?” “有,但会很少,在漫长的岁月里,除了道以外,什么都会变的。”魏童说着话锋一转,“小友提到的宝物,与你之前展示的仙剑等物可是同一品质?” 柳默道:“即便不是,也相差不远,或许还有更好的。” 魏童笑道:“那就更没必要拿出来了。” “为何?”柳默大为不解。 魏童道:“首先,祭炼仙宝不易,威力越大越是难以掌控,除此之外还需要一定的缘分。就像你的仙剑,想要初步掌握它,即便交由老道来炼,最少也得数月乃至一年,以我如今功力,想要完全炼化它,没个十年、二十年是不可能的。如果机缘不足,纵然老道的功力再高十倍百倍,那也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了。” “其次,将这么一堆宝物交给功力低下之人使用,难免会出意外,误伤同道或是被妖物借机夺宝那可是铁板定钉的事。” 听他如是说,柳默有些诧异——自己的功力与魏童相比可说天差地远,为何一年内能炼化四件仙宝? 难道就因为自己练的是太玄心经? 入世以后,柳默愈来愈觉得太玄心法妙用无方,难怪圣林当年对它的评价会那么高。 玄珠传来肯定的意思,其中又夹杂着丝丝骄傲,柳默能顺利的炼化仙宝,它功不可没,只是它的主人还茫然不知。 静了片刻,柳默道:“有没有办法控制宝物的灵气,好叫外人察觉不到呢?” “老道这确有一门妙法,可帮助主人掩饰宝物的气息,使其不会主动外泄,但在此事上想必小友自有高招,为何又有此疑问?”这回轮到魏童诧异了,眼前少年身上气息朴实无华,哪里像是身怀异宝的样子? 柳默喜道:“这样就好,晚辈担心的是慕容小姐……”他已决心将青云聚仙幡赠与慕容沁防身,当下便将想法说了。 魏童道:“此法治标不治本,一旦慕容小姐使用它,还是会露馅的。” 柳默笑道:“救得一次算一次,以林真人之能,在湘国地界有几人敢打他弟子的主意?” 魏童点头道:“好罢,老道便帮你这个忙。” …… 第二晚,前夜参加会议的人继续聚在一起商讨。再次散去时,众人对各路人马如何分工,如何打击忘忧教,如何处理南湘军队等事宜均已商议妥善。 届时将由慕容沁亲帅一百多名功力最高的修士,奇袭咸壅城外的忘忧大殿,王有泽会带领一批人在第一时间夺取壅都城的控制权,剩余的修士负责清理北上的忘忧使,而武林人士则去协助军方拖住南湘军队。 唯一不如意处就是那只被捉来的血魃,它宁愿被魏童炼化也不肯吐露只言片语,否则众人将能获得更多有关忘忧教的信息。 豪杰异士们摩拳擦掌,只待行事之日的到来。 …… 远处,在王有泽的指导下,六十多名修士正在演练阵法,柳默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侧过脸对身旁的慕容沁道:“让王前辈指挥大阵,你率领端木兄他们去夺取壅都,不是更好么?” 天师派有一套“七星九衍大阵”,据说是林真人由一部古卷中所得,威力奇大,但必须有六十三名修真者参与才能成阵,另外还得有一位通晓此阵奥妙者,持天师剑在阵眼处指挥,方能发挥出阵法的全部妙用。 对付忘忧教时,七星九衍大阵负责抵挡小妖,魏童带领十人去对付忘忧教主,其余人随机应变负责支援。昨夜大会上,慕容沁要求亲自指挥大阵,不少人都提出反对意见,尤其是王有泽和柳默,他们都不想让她冒险进入忘忧大殿。但慕容沁理由充分,谁也无法说服她。 “处理壅都事宜,还是让王师伯去比较好。而且……” 柳默剑眉紧蹙,佯装生气道:“而且什么?” “我想跟你在一起还不行吗?”慕容沁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柳默被她秀雅俏丽的模样引得一呆,听着佳人情意绵绵的话儿,胸臆间霎时涌出无限柔情,任它们在内心深处恣意作怪,一时之下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慕容沁环住他的手臂,娇笑道:“若没本小姐罩着你,到时候你不得被妖精叼走呀?” 她很少露出这种女儿家撒娇的神态,柳默不敌,当即投降:“好吧,柳某人舍命陪君子,但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妖物伤了你。” 慕容沁眨眨眼,奇道:“为何不是舍命陪美人?” 见她又摆出一副调皮的神态,柳默存心相逗,故意问道:“美人?美人儿在哪儿?” “你这人真小气!就不能夸夸人家吗?”慕容沁大发娇嗔,扬起粉拳作势欲打。 柳默躲也不躲,嘴角一扬,笑道:“沁儿,你又要扮恶妇不成?” 听到“恶妇”一词儿,慕容沁脸颊微红,心田中似有些甜蜜的事物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她垂下眼帘,藏起那在他身上不住流转的盈波,抿着嘴偷偷地笑了一下,随后便仰起俏脸正色道:“到时你不可因我分神,要全心全意对付忘忧妖人。如果柳默身死,沁儿也不会独活。” 柳默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忘忧教定会覆灭,你我都能安然归来。” 对付忘忧教主,众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谁也不知道此战过后自己还会不会有明天。感受着怀内温暖的娇躯,闻着由她发出的淡淡清香,柳默的心,醉了。 暴风骤雨将至,这短暂的宁静,分外惹人珍惜。 第五十三节 前奏 十天匆匆而过,七星九衍大阵终于演练完成,武侯关的众位豪杰异士也踏上了征程。为了掩人耳目,慕容沁和王有泽两批人分成二十队,步行乔装潜入南湘边境,相约在咸壅城东北方二十里处的一座大山中会和。 柳默自然与慕容沁一队,两人就像出游的小情侣般,一路上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感觉。 “你知道咸壅城的别名叫什么吗?”慕容沁故作神秘。 柳默想了想,道:“我听宗大哥说壅都盛产美酒,该不会叫酒都吧?亦或是香都?酒城……总不能叫湘乡吧……” 柳默越猜越远,一连说了七、八个名词,慕容沁都是笑着摇头,最后见他实在猜不上来,才说出答案:“不是酒都,也不是香都,而是花都。” 柳默奇道:“怎么会是花都?难道湘酒是用花酿造的?我喝着可不像呢。” 慕容沁道:“你该知道二十年前,壅都上空出现异象那件事吧。” 柳默点头道:“当日我救下廖掌门时,他曾跟我提起过,据说忘忧教也是藉此崛起的,可是这跟花能扯上什么联系?” 慕容沁笑道:“想知道吗?先喊声好姐姐来听,然后本小姐再考虑是否告诉你。” 柳默很想知道结果,听她这么说,心中不免既好气又好笑,暗忖这位慕容小姐真是越来越调皮了,近来总是时不时的逗弄自己,随即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快说,快说,你没见他们都在笑话咱俩吗。” 慕容沁瞄了眼随行众人,轻笑道:“魏前辈他们是在笑话你吧,跟本小姐有什么关系?” 柳默忽的捉住她小臂,另一只手食指轻摆,露出一副恶狠狠地面容,略带威胁地说道:“那我可要动粗了。” 慕容沁语笑轻盈,连忙告饶:“柳大爷饶命,小女子说与你听便是。” 二十年前,咸壅城上空不断传来巨响,无数雷电在高空交织。不久,霹雳消失,一阵色彩斑斓的星雨飘落,之后,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绚丽的七色,偶尔还有璀璨的光辉划过天际,如陨落的星辰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奔向他方。 随着星雨降世,咸壅城内外顿时成为了花海,无数奇花争先绽放,其中有人们认识的,但绝大多数却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忽然有人指着一团艳极如血、鲜红似火的无叶之花喊道:大家快看,这不是彼岸花吗? 相传彼岸花只生长在黄泉路上,是通往地府的最后一道风景线;那艳丽的鲜红,亦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 人们赶紧翻阅各种典籍,一对照果不其然。 这一翻书不要紧,接着人们又在花海中发现了莹润如墨玉,幽香醉人的魔界之花“欲天香”;一茎四朵,却颜色不同形态各异的佛界之花“曼陀罗”;状似彼岸花,却纯白如雪的仙界之花“无量尺”;以及美艳无匹,飘虚透明的妖界之花“虚影留香”…… 除此之外,通过对那些不知名花朵的研究,人们发现,其中竟然有许多异种都是书籍中没有记载的。 “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些花即便到了冬季也不会凋谢,就算人为将它们铲除,到了第二年春天还是会重新长出来,因此咸壅也被称为花都。”慕容沁刚讲述完,柳默就叹道:“真是够神奇的。” 慕容沁见他出神,欣然道:“还有更神奇的呢。” 柳默正被那奇异的花海和“二十年前”搞的晕头转向,闻言讶然道:“还有什么?” 慕容沁道:“当年伴随着星光飘落的,还有‘花神之泪’。”说到这儿,好整以暇地盯着心上人看,却不继续下面的内容。 柳默心痒难耐,催促道:“慕容大姐,您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吧?” 慕容沁志得意满,笑道:“所谓花神之泪,其实就是两串晶莹的水珠,它们落地后化成了一座女子雕像。随着围观者越来越多,接二连三的有人声称,自己前些天见过雕像上的女子。” “由于那女子仙姿玉色、丰神娴雅,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可磨灭,雕像又是栩栩如生,因此很多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再联系上城内城外的花海,人们便称那座雕像为花神雕像,而形成雕像的水珠叫做花神之泪。” “你说,这是不是更神奇?” 柳默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当他听到“仙姿玉色”一词时,就很自然地想起了母亲叶清,而那所谓的“花神之泪”,更使得他内心深处没来由的一阵酸涩、痛楚。 慕容沁不知柳默所思所想,探出双手搭在他右肩上,踮起脚尖,将小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等忘忧教覆灭后,人家要你陪我畅游花都。” 半月后,咸壅城东北,苍狼山脉,三百名湘国正道修士在这里集合。 魏童开坛作法,为众人炼制隐身符,忙的不可开交。柳默依葫芦画瓢,也弄了几张出来,却没有任何效果。 慕容沁笑道:“这画符的本事可不是一下就能学会的,你还得拜个师父才行。” “我明明感到自己的真元融进了符箓中,为何一点用处都没有呢?”柳默大惑不解,说着又找来一张符纸试了一下,结果还是与先前那几张一样,“中看不中用”。 “我道家真传符法与一般法术不同,是传承之力、师力、自力,三力合一,成者妙用无穷。” 待王有泽说完,慕容沁又作补充:“同时心术要正,心念要诚,否则画出来也不灵。” 柳默板着脸,肃容道:“我心术不正吗?你看我画符的样子,哪里不诚恳了?”旋又有些无可奈何,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难道真得拜个画符的师父不成。”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魏童给廖奉等人画的辟邪符时,就对这路术法产生了兴趣,之后又见到王有泽他们用符时的种种妙处,更是心痒。 这时,魏童也走了过来,说道:“若知书符窍,惹得鬼神跳;不知书符窍,惹得鬼神笑。”他那三百张隐身符,终于大功告成。 柳默苦笑道:“魏前辈,连你也来取笑我。” “小友前途不可限量,加以时日必然远超老道。”魏童摇头摆手,接着又面向众人,叮嘱道:“此符可以隐匿身形和气息,自生效起,只能持续两个时辰,而且贴上后不可擅自摘除,否则便不灵验了。”说完便将画好的隐身符发给大家。 王有泽道:“魏老头儿,你抓紧时间恢复元气,发符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 第五十四节 忘忧大殿 忘忧大殿位于壅都东郊,坐北朝南,气势恢宏,仅大殿正门前的台阶就有九百九十九级,每级长三十三丈,宽高各九寸九分。石阶两旁各有一排雕像,一面是道教仙神,一面是诸家佛陀,分外庄严。大殿外壁刻有金文,阳光照射下,光辉四射。 “邪教好大的野心,竟然自诩仙佛。”魏童睥睨四顾,不屑地哼了一声。 苏真道:“单是这种气势,就足以迷惑世人了。” 见魏童领着大家朝石阶奔去,柳默奇道:“难道我们要从正门闯进去?” 魏童道:“老道已经探查过,忘忧大殿四面八方都有禁制,唯独殿门处没有。” 柳默还是头一次听到“禁制”这个名词,心中虽然不太明确,但也能猜到几分,再联想方才魏童领着众人从大殿后方辛苦绕到殿前的怪异情形,顿时恍然:原来其他地方碰不得。 石阶与殿门之间站着两排少女,与柳默当日在邹城郊外见过的抬辇少女一般无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丝毫没有察觉登上石阶的众人。 慕容沁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二十几人抢出,瞬间将这些少女全部解决。 魏童用手在殿门上轻轻一拂,高达数丈的大门便悄无声息地敞开了。一股清风吹出,两座石桥跨越里边的池塘直通内殿。塘面上雾气缭绕,白蒙蒙的,无法尽观全貌。 看着眼前飘虚空荡的场面,柳默感受到了玄珠传来的警示之意。 魏童用鼻子嗅了嗅,低声道:“妖气迫人,忘忧教主必然在里面!” 柳默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咱们就这样进去吗?” 慕容沁听他这般说,心下也是有些担忧,稍作权衡,便带着些许无奈的口吻,毅然道:“既然来了便没有退路,大家小心些,千万不可走散了。” 魏童率先登上石桥,后面的人也跟了过去。置身白雾之中,众人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远处的水面不断反射出各色光线,透过雾气映射闪耀,亮晶晶的,美轮美奂,当真有种莅临仙境的感触。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通过池塘来到内殿前,其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一名修士悄声赞道:“魏道长的符果真灵验,咱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竟也没有妖物察觉。”慕容沁秀眉微蹙,和魏童同时打出个噤声的手势。 柳默则与苏真一左一右,小心地将慕容沁护在中间。 内殿的门敞开了,众人鱼贯而入。但见有如广场的大殿内依旧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形态逼真的铜像。远处的高台上端坐一名男子,台下三人跪伏着。 至此,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众人悄悄向高台迫近,待走到一半时,忽听魏童道:“糟糕!”其余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原来自从进入内殿后,那隐身符便自行焚毁了。 这时,高台上的男子睁开了双眼,淡笑道:“你们来了。” 台下三人骤然转身立起:鬼面,妖容,魔脸!长相虽然丑陋吓人,却是各有千秋。大门“砰”地闭合,殿内阴风四起,“嗷吼”、“哦吼吼”各种怪叫此起彼伏。 “结阵!”慕容沁打出一个手势,七星九衍大阵七人一组,九组成阵,余人分布在大阵周围,亮出法器全神以待。 魏童解下缚在背上的法坛,指着高抬上的男子厉声喝道:“妖孽!你残害天下苍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殿外已布下禁制,尔等无路可逃,本尊等待此刻也很久了。”那男子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风度俨然,可说话的语气阴阴沉沉,冷意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孩儿们,这么多大补之物,尽情的享用吧!” 地板突然变得如松脂般黏稠,无数妖臂鬼爪从下面探出,数不清的魔影爬了出来,连殿内的铜像都活了,其实这些妖精魔怪早就变化好,藏在这里等待正道人士前来送死! “妖孽好大的排场!”魏童大喝一声,抢出人群,率先迎击。 殿内杀声大起,正道修士们纷纷施展法术,忙着肃清周边的邪魔,力图稳住阵脚,四周妖踪魔形鬼影洋溢着浓浓的杀伐戾气,如潮水般涌来,场面上一时间混乱之极。 鬼面、妖容、魔脸同时化为虚影朝人群射去。 魏童头顶上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团鬼火,手持黑色镰刀的鬼面隐藏在鬼火后方,“本座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挑战我家教主!”跟着一刀斩下,刺耳的鬼啸“呜呜”长鸣。 魏童头也不抬,单手掐诀,疾念咒语,法坛上的星旗立时化为三道流光,冲破鬼火击在镰刀上。 “轰!”鬼面的身影出现在三丈之外,若非它及时施展“移形换影”之术,不但魂力幻化出来的镰刀保不住,自己还要重伤,大骇之余,再也不敢贸然偷袭魏童。 “血魃是被你收掉的吗?”妖容出现在魏童身后,趁他的星旗还未收回,双爪电芒闪烁,召出两团阴雷朝老道士背心印去。 周围的人见状,赶忙上前相救,可是哪里来得及? 魏童丝毫不慌,全身忽的缩进道袍,任由妖爪阴雷轰击在道袍上。 “噗!”声音又沉又闷,妖容被弹开,凭它双爪的锋利,竟没能将道袍撕碎,两团阴雷也是徒劳无功。 “贼道士,宝贝还真不少!”妖容刚刚怪叫出声,星旗便呼啸袭来,吓得它连忙逃窜。 鬼面定了定神,待要再上,却被迎面而来的身形挡住。 “你要去哪儿。”柳默手持绝尘剑,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盯着它。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找死!”无论是面前少年的年岁修为境界,还是他说话时那种全然不将对手瞧在眼内的语气,都令这位深谙鬼府秘术的护法使者深感受伤。 然而不等镰刀挥出,绝尘剑那霸绝天下、震荡群魔的浩然仙气,便惊得它再次施展“移形换影”和隐匿之术,它终于意识到,眼下这群修士中除了魏童之外,还有人是它鬼面不能招惹的。 虽然跑了鬼面,但神兵出鞘岂能无功,几只冲向大阵的妖物瞬间被太玄剑气绞碎。 苏真抢到柳默身边,说道:“我有办法将它迫出来。” “好!”柳默挥剑斩敌,高声应道:“我护你左右。” 与此同时。 “浩天正气,万法归宗!”慕容沁一声娇喝,手中的“天师剑”光华闪闪,直斩前方。数股庞大的道家真元由大阵内倾泻而出,高台之前的妖魔被尽数崩飞,为魏童等人扫清了道路。 老道士托起法坛,看了一眼身边的战友。 “上罢。” 忘忧教主身形一晃,从高台闪落,手中深青色的宝剑遥指众人。 “本尊便以这镇国之剑,洗刷尔等身上的罪孽。” 青冥剑最终还是被他炼化了…… 第五十五节 混战(上篇 ) “小姑娘,让本座陪你玩玩。” 一团黑色云气出现在七星九衍大阵上方,滚滚翻腾,缓缓下压,足足有十丈方圆,将整个大阵都笼罩其中。 魔脸看出那功力不高的丫头也是一个关键人物,这些阵中之人所练法术均不相同,但在她的指挥下,分进合击,有攻有守,配合的丝丝入扣,妖魔虽众却伤不得他们。 慕容沁浑然不惧,手中天师剑探入袭来的魔云,在阵法充沛灵力的支持下,稍作律动便把厚厚的云层搅散。 “七星汇聚,困!” 慕容沁剑指满是错愕之情的魔脸,英气勃勃,宛如天女下凡。 伴随佳人一声娇喝,九道星光自阵内蹿出,每道均有七团光点构成,瞬间将魔脸圈在其中。陡然受困,魔脸又急又怒,心中更是惊骇莫名,口中不停地嗷嚎大叫,全力运转魔功挣扎,然而却怎也冲脱不得。 片片魔影赶来相助,均被阵外的修士挡住。 “九转归一,灭!”六十三人的真元汇集而来,慕容沁手中原本光华微弱的木质法剑霎时变得明亮耀眼,瑞气蒸腾,暴涨的光芒冲天直上,那凝聚于剑身的力量沛然莫当,一时将围上来的魔影尽数惊退。 慕容沁挥剑斩向魔脸,巨大的青色光柱临身,这名忘忧教护法使者登时爆成齑粉。 七星九衍大阵的阵眼,是全阵的最强处,也是最薄弱的环节。强是因为若阵眼遭到攻击,便会引来六十三名修真者的合力相抗;弱是因为一旦阵眼被高手所破,那这阵法也就散了。 魔脸看出了端倪,却没料到结果,仅仅一个照面就“魂归故里”。 开战至今,众人见七星九衍大阵屡立奇功,都是信心大振,心中因被妖魔鬼怪包围算计的阴影愁云立时消退。 慕容沁迎上那道关切的目光,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刚刚这招对主持阵法之人消耗极大,不可轻易使用,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那人明白,她有足够的实力自保。能与心上人并肩作战,为了天下苍生共抗妖邪,人生至此复有何憾? 柳默果然放下心事,在绝尘剑加持下的太玄剑气,带着天地之威,无情收割着殿内的妖魔。 苏真洒出八枚玉符,在柳默的护持下再次施展“八卦之术”。只是这回他割破了手腕,任由鲜血浇在玉符上面,比起两月前面对蝼蛄精,苏真今趟可算是以命相拼。 “八卦剑气,刚猛无常,洞虚出入,妖孽现形!” 八枚玉符各自射出一道光华,汇集在苏真的法剑之上,推着剑尖指向艮位,几丈外鬼影忽现,手持镰刀的鬼面大惊失色:“太虚仙术!” 柳默仙剑回旋,紧接着一记“截”字诀急速斩将过去。 鬼面被人破了隐藏术固然吃惊,但是还有移形换影可用,它可不敢与绝尘剑相抗,拼尽全力四处躲窜。 苏真显然认为这样还不算完,又掏出一面罗盘对着鬼面,罗盘光芒一闪,鬼面的身影已被印在上头。接着取出七枚细小的锥状物钉入其中,罗盘立时变得通彻透明,悬于半空。 苏真法剑锁定罗盘中的鬼面,念出咒语:“玄门七星,洞罡太虚,夺方定位,摄魂困魄!” 刚刚还在灵巧逃窜的鬼面登时变得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定在半空,柳默随后赶至,“绞”字诀卷起大片仙雾将它笼罩其中。 “嗤嗤”之声犹如水泼炙炭,鬼面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烟消云散了。 一般的定身术原也常见,许多流派均有练习之法,不少修真者都会使用,但是对于鬼面这种道行的邪物,难有明显效果。而苏真此术来源于太虚仙法,正所谓人有高低,术有不同,相同境界的修真者,因为所练功法不同,实力自也有云壤之别。 才开战不久,苏真的脸色就已显得有些苍白,像他这般用精血催动法术,威力固然奇大,却也极为损伤元气。他稍稍闭目凝神,对折返而回的柳默道:“等我缓口气,咱们把那妖里妖气的家伙也灭了。” “不如我用……” 柳默刚刚出声便被苏真打断:“今日成败关键在你,留些手段,方能出其不意。” “智净和尚!” 这时,一声悲呼传遍全场:“忘忧妖人,魏童与你势不两立!” 只见忘忧教主手持青冥剑洞穿了一位大师的身躯,又随手将他的首级摘了下来。 魏童与智净相识数十载,交情深厚,当日围攻董宏越,智净也有参与,此刻见他身死,老道士哪能不悲。 忘忧教主哂笑道:“难道你与本尊并行不悖吗。” 原来,魏童想以星旗作法施困,智净和另外两人为他护法,其余的几名修士都去围斗忘忧教主。谁知这妖首凶的紧,几个照面就杀了一人,智净上前帮忙,三招未出就被破了佛器,接着命丧青冥剑下。 “柳兄快去助阵,只要苏某活着,绝不让慕容师妹受到一丝伤害。”苏真按着柳默肩膀,郑重承诺。 柳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拜托苏兄了,小心妖人暗算。” 苏真点点头,退到大阵旁。 远处妖群内,两道精光一闪而过,一阵低低的阴笑在混乱的场面中悄然隐没。 忘忧教主震开身边的修真者,宝剑一引,又带走一人性命,见魏童的星旗以合围之势向自己冲来,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以你的道行,仅凭这三旗就想困住本尊?”说着掷出青冥剑,宝剑化为数道长虹,轻而易举地就将星旗抵住,他自己则如闪电般直射人群。 魏童几人同时大惊,连忙纵身追去。 柳默见妖首冲来,赶紧严阵以待,施展“截”字诀布满层层剑网,绝尘剑荧光闪闪,洒下大片仙雾,在剑网之外又布下一道屏障。 “好宝贝!”忘忧教主赞了一句,召回青冥剑,直挺挺一剑劈下,“只可惜,凭你的功力却不能驾驭!” 青冥剑四周风雷大作,尖啸刺耳,瞬间斩破由真元结成的剑网,那滚滚仙雾也被从中截开。柳默咬紧牙关,运起“绞”字诀迎了上去。 “轰!” 忘忧教主这一剑似有推山填海之力,柳默仗着绝尘之威仍感难以抵御,但觉五内翻滚,如焚如炙,喉头一甜,一道血箭从口中喷出,被劈地倒飞出去,落向殿角。 数十只小妖小魔见有机可乘,立马蜂拥而上。 忘忧教主这一剑之力被绝尘挡下九成还多,柳默只是肺腑受到震荡,气血不稳,实际并无大碍。见妖魔围将过来,一个个面色狰狞,眼中泛着嗜血的光芒,柳默目光如炬,口中大喝一声,舞起绝尘全力施为。 “就凭你们?” 道道剑气灿如星光,透过滚滚仙雾射向四面八方,各种惨嚎怪叫立时连成一串,竟是没有一妖一魔能在他周边立足。 忘忧教主也止住身形,看着手中宝剑,自语道:“镇国之宝,镇国之宝,连个练气阶段的小子都收拾不了,留你何用?”只见青冥剑的剑刃处多了一块豁口,数道裂痕由此蔓延开来遍布剑身,已有锋摧刃折之相。 这时,魏童的星旗追了过来,终于将妖首圈在中央。 第五十六节 混战(下篇 ) 忘忧教主并不在意,浅绿色的妖元裹住青冥剑,接着随手将它抛出。宝剑划出一道弧线,在最高点突然爆碎,狂暴的能量如星雨般铺天盖地地卷向下方人群。 慕容沁早就发现了逼近的忘忧教主,见他引爆青冥剑攻击人群,当即发出一声娇喝:“众星拱月,御!” 真元汇聚,天师剑上方青气如云,快速向四周分散开来。慕容沁双手持剑,高举过顶,托住如天如地的青色光罩,堪堪挡下上方席卷而来的冲击。起初只是“噼噼啪啪”的,犹如冰火交锋,片刻过后便转为隆隆巨响,激起无数流彩四散飞射。 魏童冲身边来不及避入大阵的几人说了一声:“快闪!”之后便率先向远处遁走。 正道修士托庇大阵到没什么,周围的那些妖精魔怪可就惨了,一个个不是被被强烈的冲击力卷碎,就是被流彩射穿,尸骨无存,超过三成的忘忧妖孽顷刻间死于非命。 忘忧教主看着如此惨况,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天师剑不住下垂,慕容沁银牙紧咬,强定心神,螓首布满细密的汗珠,苦苦支撑着七星九衍大阵。 如果自己倒下,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将被断送! “喀嚓!” 最后的碰撞终于来临,青色光罩支离破碎,慕容沁“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神情不振,面色煞白。但是正道修士,却全部在这强烈的能量交锋中活了下来。 忘忧教主默念法诀,淡绿色的妖元裹住星旗,眼看就要冲脱出去。 “妖人,你得意的紧吗!”柳默踩着绝尘剑第一个冲回,若论速度,在场的正道修士无一人能与他比肩,就连魏童也不行。 “破!”滚滚仙雾卷起一个巨大漩涡,耀眼的光华从漩涡中心透出,绝尘剑直刺妖首! 忘忧教主看着那宛如雷霆降世的一击,眉头微皱,动也不动,似乎放弃了抵抗。 “嗤!”太玄剑气带着大片仙雾透过星阵,忘忧教主的身躯化作一缕青烟。 “结束了吗?”众人心中都有相同的疑问,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周围的妖精魔怪还在不停地冲向人群。 魏童来到柳默身旁,收回星旗,朗声道:“蛇妖还未现身,千万不要大意。”话音未落,大殿内急速升温,金光四起,周围忽然变成了金色的海洋,这状况,使柳默立即想起当日被苦静收入无量金钵时的情形。 沐浴在暖洋洋的光芒内,忘忧妖孽都开始怪叫出声,似乎极为舒服,众人心中寒意陡起,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一股劲风突然袭来,魏童身前的两名修士被同时卷走,老道士想要相救却已不及,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身躯冲向金光深处。 劲风过后,一位身披纱衣,手托玉瓶,脚踏莲花宝座的美丽女子出现在半空。殿内的金光都是由那莲花座发出的,刚刚被劲风卷走的两人,却是被女子收入了宝瓶内。 魏童高声喝道:“妖孽,你这又是什么名堂!” 女子不愠不怒,慢条斯理地道:“本尊入世普度众生,尔等罪孽深重,快快收回法器,若能放下心中执念,我佛慈悲,本尊愿引尔等步入极乐。”声音悦耳,极具魅惑,让人听后就像照她说的做。 魏童指着殿内妖物,哂笑道:“什么时候乾坤逆转了?佛女不去收拾它们,却来度化我们?依我看,你就是方才那忘忧教主!”他声音洪亮,说话时玄功暗渡,一些险被诱惑的修士立马惊醒。 佛女摇头轻叹:“尔等执迷不悟,搅我庄严圣地,杀我座下门徒……如此,就入那十方地狱吧!”说完玉瓶倾斜,鲜红色的液体便从里面流出,接着化成数百颗血珠凌空旋动,佛女手掌轻挥,粒粒血珠变成道道利芒射向人群。 慕容沁操持大阵,再次施展“众星拱月”进行抵御;魏童急念咒语,甩出道袍挡下两成血芒;绝尘剑荧光闪烁,仙雾滚滚,柳默运起“截”字诀划出剑网,又挡下两成。饶是如此,仍有几道利芒穿过了数名修士的身躯,他们的身体在被洞穿的一瞬间便爆成血雾,连一点渣滓都未剩下,惨不忍睹。 魏童见状叫道:“好强的煞气!” 佛女倒转瓶口,使它对准正与妖魔作战的修士,强烈的劲风再次刮起,慕容沁顿时明白了什么,急促道:“所有人都到阵中来!” 虽然大家纷纷照做,但还是有几人动作慢了些,被玉瓶吸走。他们的身躯瞬间缩小,在空中翻滚着进入瓶口,哪怕是这些人功力超群,又有宝物护身,仍旧无法挣脱那邪物的牵引。 佛女将宝瓶轻摇数下,接着倾斜瓶口,又有更多的红色液体流了出来……魏童等刚刚挡下前一轮血芒,就迎上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至此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一旦被玉瓶吸进去就会化为血水,进而变成妖孽的攻击手段,可能连法宝灵魂都不能逃脱厄运。当下除了魏童和柳默外,再无人敢走出大阵,殿内不断有妖物涌来,七星九衍阵压力大增。 众人勉力支撑了一会儿,立足之地被硬生生向内压缩了数圈,可供活动的范围连先前一半都不到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魏童凑到柳默旁边,疾呼道:“此处交给老道,小友想办法冲上去除掉它!” 听他语气坚决,柳默也明白形势刻不容缓,谁知慕容沁她们还能坚持多久?一旦阵法破了,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功力大量损耗,真元所剩无多,但他仍旧展开九宫步法,绝尘剑划开层层利芒,冲向佛女。 魏童见他行动,口中大喝一声,道袍骤然变大数倍,将原本由柳默负责抵挡的攻击,尽数承接下来。 佛女发现柳默逼近,轻咦一声,脚下莲花座金光暴闪,顿时殿内光线刺目,所有人眼前都变成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柳默但觉金光刺眼,睁目如瞎,非但失了目标,辨不清方位,身处无尽的血芒中,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然而就在此时,玄珠却为主人送出一股沛然的真元力,一幅清晰至极的画面亦呈现在柳默心中:一条大蛇盘在空中,口喷血线,尾部甩出一道灰芒向下方击来。 感受到玄珠传来的警示和鼓励,柳默哪还不明白?手中的绝尘剑疾速劈出,恰好挡住由莲花座射出的一道金色霹雳! “轰隆!” 柳默在空中连续变换了几个方位,化解掉能量碰撞带来的反震之力,继而又向目标冲去。 佛女笑道:“好难缠的小子,‘九绝仙帝’的至宝怎会落在你手上?” 柳默不答,在离近莲花座的瞬间骤然加速,仗着九宫步法的玄妙,突然绕到佛女头顶,竭尽全力挥剑斩下! “锵啷!” 殿内的光线恢复了正常,真元爆破的场面并未出现,只见莲花座悬在佛女头顶,不但挡住了绝尘剑,片片莲瓣还试图将它包裹起来。 柳默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莲花座分明就是由蛇精之尾幻化的,自然如臂使指,灵活异常。但是这却吓坏了远处的慕容沁,如今绝尘剑受制,柳默与妖首近在咫尺! 第五十七节 英魂渺渺 可势在必得的佛女却并未展开攻击,突然间跟傻了似的,四肢僵硬,双目直勾勾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快动手,我支持不了太久。”地面的苏真吐出一口鲜血,一手掐诀,一手持剑遥指悬浮的罗盘,急促喊道。 柳默怎会迟疑,屠魔刀凭空出现,宝刀身上古纹流转,带着鲜艳如血的光辉,直劈妖佛! “嗤!”佛女和莲花座同时消散。 苏真紧绷的身躯和意念猛然一松,脱力般踉跄后退两步,法剑、罗盘的光华齐齐黯淡下去。他抹掉嘴边的血迹,冲柳默笑了笑。 慕容沁总算松了口气,天师剑撑着娇躯稍作休息,如今她真元将尽后力难支,对于炼气期的修真者来说,能主持大阵撑到现在,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魏童的道袍承受了太多的攻击,此时已然破损不堪,这件用来防身的宝物眼瞧是废了。 柳默暗自抹了把汗,对苏真点点头,以示感谢,刚刚若非他的太虚仙术,自己与那妖佛孰胜孰负犹未可知。 “嘿嘿!”一丝阴笑由人群上方传出,众位修士都在忙于应付围困上前的妖魔,谁都没注意是何物在笑。 柳默下意识地向人群看去,登时大惊失色。 笑声的主人是那一直隐匿不出的妖容,这会儿,它正疾速射向恢复中的慕容沁。想必是它看出七星九衍大阵少了阵眼支撑,暂时失效,阵中修士又被妖魔所缠,便趁此良机偷袭主阵之人。 当青云聚仙幡出现在慕容沁手中时,柳默安下心来,妖容连魏童的星旗都挡不住,焉能破开此宝?但是他不敢冒险,仍旧冲了过去。 慕容沁所剩真元寥寥无几,没办法施展宝物的防御,只能勉力挥舞大幡向上抽去。 “轰!”妖容的身影崩碎了。 柳默才飞了一半,见状不由一愣,心想:“这妖怪的脑袋,怎么突然变得不灵光了?” 这时,不知哪里来的烟云悄无声息地在殿内弥漫开来,光线逐渐转暗,整个大殿不久就变成灰蒙蒙的一片,下一刻,鲜艳的色彩从烟雾深处透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持丈许长枪,踏着七彩云朵由远飞近。 “仙界十二都天无量道尊法驾在此,尔等末学修士还不速速叩头跪拜。” 正道修士们心中不由一阵叫苦,那忘忧教主看样子是玩上瘾了,如此反反复复,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魏童怒道:“妖孽,还来!”连忙带着几人迎了上去。眼下没了七星九衍大阵,若让他进入人群,后果实难想象。 慕容沁冲柳默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为自己担心。 柳默一狠心,刀剑回转,冲向道尊。 “小姑娘,你还有力气吗?”闻言,柳默的心凉了一半,妖容再度出现在人群上方,刚才那个,不过是它的假身罢了。 慕容沁收起天师剑,双手持幡,既不呼救,也无半分慌乱,目不斜视,紧紧地盯住妖容。 “妖孽休狂,苏某还没死呢!”苏真看出她已经是强弩之末,顾不得自己伤势,当即仗剑相互,纵身跃起迎上妖容。 “嗤!”青光绽现,法剑并没有受到任何抵抗,轻轻松松地刺入妖容体内,而且随着法剑入体,妖容瞬间化作雾霭,连一点残渣都未落下。 苏真察觉不妥,正欲回剑布防,就被一对妖爪从背后洞穿了胸膛!“喀嚓”一声脆响,却是骨碎胸裂的声音。 苏真被定在空中,只觉剧烈的疼痛抑制了呼吸,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灵魂离体。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那颗炙热之心正呈现在眼前,随着妖爪收拢,鲜血四散飞溅…… “现在你真死了。”妖容阴笑出声。 其实这一切都是它算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柳默、苏真等人上钩,然后再做一击必杀,如果旁人来不及相救,就顺手除掉慕容沁。它在场外观察这半天,早就看出了正道修士中,哪些人对己方最有威胁以及他们之间的联系,魏童和柳默都惹不得,慕容沁又有仙宝护身,不易对付,于是便选上了苏真。 “不!”柳默与慕容沁同时悲呼出声。 可是还未等妖容得意,蓦地,苏真全身燃起熊熊烈火,法剑倒转,贯穿了自己和妖容的身躯!无数含苞未放的青莲在烈火中涌现,并与鲜红的火焰一起迅速蔓延开来,气势汹汹,铺天盖地,那瑰丽决绝的一幕,正宣告着他们主人此刻的决心! 周围的修士纷纷躲避,妖孽四散奔逃。 生命在流逝! 苏真强忍一口气,突然转脸,对急速飞来的柳默喝道:“柳兄!”看着停下来泪流满面的他,苏真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我们是朋友……” 柳默怔怔地望着他,欲语无言,长啸一声,转身朝正与魏童等人缠斗的道尊冲去。 什么舍身取义、什么生死之交,那些痛彻心扉的词语都已经不再重要。 柳默知道,自己就要失去这样的一个朋友了。 这算是最后的承诺了吧! 自己怎能、怎能不信他? “居然自毁道基!疯子!你是疯子!”妖容死命挣扎,忍痛怪叫。无论它如何努力,都无法再与眼前的男子分开了…… 苏真仰天笑道:“笑看幽冥无尽路,吾心不灭照太虚!师父,弟子不能……尽孝了……”话音转弱,苏真缓缓闭上双眼。 “嘭!” 法剑崩毁,炫丽的光华一闪即逝,朵朵青莲瞬间盛放,旋又凋谢,苏真与妖容同时化作尘埃。 …… “台兄你好,在下‘三才’末学术士苏真。” “苏某得遇良师已经知足了,能否进得太虚仙门,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我与你的差距是越来越远了,将来苏某若有难,你可得救我。” “苏兄,你到底还是向往着太虚仙山啊……”念起好友昔日风姿,柳默的心在颤抖,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他。 …… 昨夜苏真曾来找过柳默。 “我会帮你照顾慕容师妹,届时不可分神,大伙需要你。” “苏真技艺未精,如果不幸战死,柳兄万勿介怀。”想着苏真离去时的笑容,柳默的心在滴血。 当日邹城郊外,初识慕容沁等人时,是他第一个伸出友谊之手。 灵香寺前,当自己被误以为要变尸王时,是他第一个挡在自己身前。 每次战斗,他都会拼尽全力,以便别人能够轻松些。 他总是笑的那么自信,如今走的,又是如此从容! …… 此情此义,不能圆。 滔滔恨海,终难填! 那一切瞬间在柳默的脑海中闪过,可是良友已逝,自己能做的,只有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诛除人间妖邪,捍卫正道沧桑! 第五十八节 忘忧教主 “你的对手是我!” 柳默左手屠魔刀运起“绞”字诀,右手绝尘剑运起“破”字诀,如流星般扑向道尊。仿佛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哀伤和愤怒,玄珠主动将自身蕴含的能量释放出来,与他丹田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 柳默立时觉得自己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当前却没时间让他去感悟自身的改变,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将那蛇妖斩于刀剑之下! 屠魔刀的威力,实不在绝尘剑之下,感受着两件绝世宝物的威压,道尊察觉到了危险,长枪回旋,卷起一片灰蒙蒙的妖雾,将周围的修士震开,接着挺枪直刺冲来的少年。 “轰!”两道身影同时退开。 道尊大惊,那少年的境界不过炼气后期,为何竟能发挥出超越炼神期的修为?凭他的功力,别说同时驾驭屠魔刀和绝尘剑,便是其中之一也是万万不能,为何……为何…… 柳默状若疯癫,不顾胸口气血翻涌,再度逼近道尊,九宫步法配合“游”字诀近身缠斗。他心里清楚,即便屠魔刀和绝尘剑尽皆不凡,但以硬碰硬终究不是这妖人的对手,眼下唯有以高超的武学造诣,来争取胜机。 道尊的招数虽然不及柳默精妙,但一柄长枪总能奇迹般提前封住刀剑的来势,似乎对手的路数、意图早就被他看穿了。 半空中轰鸣不绝,刀剑与长枪不分伯仲,除了它们的主人外,谁都无法插手其中。 柳默丝毫不急,斗了数十回合之后,突然猱身而上,将屠魔刀掷出,绝尘剑以“截”字诀瞬间斩了过去。 道尊见他来势凶猛,似要拼命,嘴角溢出一丝笑容,右手妖元凝聚,捏住射来的屠魔刀,左手撑起长枪架住绝尘剑。 “本尊倒要看你还有何许能耐。” 然而他最后看到的,是一抹银白…… “嗤!”道尊消失了,如意乾坤圈套回主人手腕。 “这一下是苏真送你的!”柳默缓缓说道。 想到苏真,他的心又如刀绞般痛了起来。 转脸望了眼慕容沁,柳默对来到身边的魏童道:“忘忧教主交给我,麻烦前辈帮忙照顾下沁儿。” 魏童也知道自己如今已沦为“累赘”,别说帮忙,一不留神可能还会送掉性命,只能叹道:“小友多留神,若是不可为,咱们再另想他法。”说完领着围斗道尊的几名修士返回人群。 “无论如可也要坚持下去!”苦战至今,柳默一直全力施为,此刻身心疲累,真元也即将告竭。 玄珠却传来一股暖流,示意他不要担心。 柳默虽然不解,但是玄珠通灵,绝不会无的放矢,若非它一直源源不断地将真元传来,凭自己那点底子,恐怕早就趴下了。 想到这,柳默心下略微一宽,脚踏绝尘剑,不停在空中变换着方位,同时传念如意乾坤圈:“把它找出来!”妖容的作为已经告诉他,妖魔鬼怪非但不傻,而且还异常地阴险狡诈,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暗存侥幸! 宝环先是悬于主人身侧,不多时,便化为一道银芒射向二十丈外的地面。“轰隆”一声巨响,地表被宝环砸得寸寸龟裂,塌陷下去,掀起大片石屑烟尘。 “嗷吼!”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躯从迷雾中钻出,一股强大到无法抗衡的吸引力牵住柳默,迫使他朝那巨物飞去。 这是一个绿色的妖怪,粗如千年老树,身长足有百丈,像极蛇头的顶端隆起两个骨朵,好似花蕾,腹部生有四爪,背甲如鳞,此刻它正张着大嘴对着柳默。 见到它,所有修士都是脸色剧变,慕容沁更是惊骇欲绝,眼中的他虽然苦苦挣扎,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朝那张完全可以比拟山洞的大嘴飞去,他们间的距离只有不足五丈了! 魏童扯住赶着过去相救的慕容沁,沉声道:“这条蛇即将化龙,实力已经接近十二阶,出了这样的妖孽,怕是湘国浩劫将至,即便是仙使下凡也难以将其收服,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如今只有请家师和林真人出面除掉它了。” 慕容沁奋力抽臂,瞪着魏童怒道:“放开我!” 魏童不为所动,紧接着厉声喝道:“你冷静点儿!柳默最想看到的不是你为他送死,而是你能好好的活着!如今我们必须尽快和大伙冲出去!” 慕容沁浑身一软,怔在当场,瞧瞧柳默,又瞧瞧奋战中的正道修士,沉吟难决,那颗原本信念坚定的芳心,生平第一次失了方寸。 此时,殿门前已经堆满了妖物,大殿外围还有禁制守护,哪儿能说出就出呢…… 柳默与蛇妖的距离已不足三丈,面前的血盆大口不断喷出浓烈的腥臭之气,幽窈昏暗,如无底洞一般深邃,自己恐难摆脱被吞之厄了。 “难道我就这样死了?”一幅幅画面在柳默心中闪过,台城河谷、太玄龙湫、极北荒原、东华大地…… 一个个人影在脑中浮现,父亲、母亲、圣林、徐易、张薇、齐管家、白虎、白蓉蓉、慕容沁、董宏越…… 刚刚出谷一年,无数的心愿尚未达成,便要在这里断送未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不舍,同时又让他觉得恐惧! 玄珠传来责备之意,其中又夹杂着一丝坚定,一丝鼓励…… 看着狰狞的蛇妖,柳默突然间心如明镜,它想要吃掉自己,甚至想要消灭己方众人,其实根本不必如此麻烦。这家伙分明是在戏弄自己的猎物,是要让猎物的精神和肉体饱受折磨后,再将他们吃掉,在那点希望背后,它要的,却是敌人的绝望! 自始至终它都没将属下妖孽的生死放在眼内,也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属于蛇妖自己的游戏。 “就这样死吗?不……绝不!” 两道目光跨越混乱的战场,交织在一起,那其中有多少的温柔、犹豫、不甘与难分难舍呢…… 最后望了眼慕容沁,柳默放弃挣扎,心中所有的恐惧烟消云散,手持刀剑,运起天道剑势,身躯化为一道流光冲向蛇妖!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它竟是那样坚定不移,甚至不用考虑对错,不用考虑后果,更无需顾忌将来,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轻松,好轻松…… 不成功,便成仁! “柳默!”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传遍了大殿每一个角落,浓浓的苍白盖过了厮杀,淹没了打斗,闻之叫人心酸,让人心寒。 慕容沁嘴唇颤抖,柔肠如绞,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葬身蛇妖腹中,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用自己去换他。 如意乾坤圈甚有灵性,主人虽然被吞了,可它仍旧一下下撞击在蛇妖身上,时时躲避着袭来的大嘴,与它缠斗,又不时变幻大小,企图将它困在自己的束缚之内。 而蛇妖自从吞了柳默之后,便如同虚脱了一般,气势上瞬间弱了许多,似乎连失去主人驾驭的如意乾坤圈都对付不了。它有些艰难地扭动着身躯,忌惮地游走闪避,不敢叫宝环套住。 慕容沁心知柳默现下仍旧未死,可她还能做什么呢?是累的百余条人命给心上人陪葬,还是与他们一起逃走呢? 既不同生,便求同死? 不,就算要死,也应为他报仇后再死! 慕容沁面色苍白,紧紧地咬住下唇,芳心中不断呐喊:沁儿来日定将这妖孽碎尸万段,再与你共赴黄泉! 如有来生…… 愿你我还能在一起! 不久,龙吟般的震天巨吼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蛇妖上下翻滚,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整个殿顶都被它掀了起来,外围设下的禁制也随之崩毁。 “妖孽恐怕是在炼化那两件宝物,此刻不走,怕是再没有机会了。”魏童的声音在慕容沁耳边响起。 忘忧大殿终于开始层层坍塌,从上到下,由内而外,众人打斗之处位于大殿顶层,此刻脚下石板震荡起伏,生出道道裂痕,鲜红的液体自下面冒出,粘稠之极,散发着阵阵恶臭,令人闻之作呕。 原来这大殿之下竟是尸山血海! 有些地方仿若喷泉爆发,有些地方恰如江水决堤,数不尽的尸体被血水卷着,冲向高空,散落大地。 第五十九节 宝镜 蛇妖腹内。 柳默想象中的恶心场景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明月高悬,色彩鲜明,附近雷雨交加,寒冰密布;远方烈焰灼灼,狂风不止,处处演绎着自然之威。 柳默周身传来一股股强烈的挤迫感,似乎有个看不见的空间正在逐渐收缩,而他则被限制在这个空间内,想活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一丈之外悬浮着屠魔刀和绝尘剑,两件宝贝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好像正在反抗着什么。 自从来到这里,玄珠便一反常态,运转速度不断加快,为柳默提供着惊人的真元力,助他对抗外界的压迫。可柳默的反抗力道越强,周围的碾压之力就越猛烈,他的神智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阵阵无力感袭来,柳默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甘:“强势的宝物,通灵的玄珠……可我却白白埋没了它们!” 情况也确实如此,若非蛇妖将大部分力量都用来镇压刀剑二宝,再加上玄珠的帮助,他才不至于在一瞬间被碾碎,即便这样,他体表的皮肤也开始有血珠渗出,骨骼啪啪作响。 玄珠的鼓励再次传来,示意他不要轻言放弃!同时,这通灵的珠子还有些焦急,有些无奈…… 柳默强打精神,想要做最后的努力,可他发现,自己连喘口气都做不到了。 “英雄不寂寞,苏兄你慢些走……沁儿,你要好好活着……爹、娘,你们到底在哪儿啊……师父、虎兄、蓉蓉……柳默一直都在想着你们……” 柳默咬紧牙根,猛地睁开双眼。 “嘿!这样就想打发掉我吗……不,我要抗争!就让咱们一起……下地狱去吧!” 念及此处,柳默凭着仅存的意识,疯狂运功挣扎,奋力去够不远处的绝尘剑和屠魔刀,玄珠也在不屈不挠地为主人提供着力量。 无形空间一阵晃抖,柳默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碾压力骤然暴增…… 蚍蜉撼树,双方的实力判若天渊——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噗”,血水沿着柳默体表涔涔而下,沁透了视线,也沁透了衣衫。 强烈的嗡鸣声,荡过鼓膜,刺透了神智,柳默的视线和心神,瞬间模糊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的……失去了一切? 我被碾碎了吗?难怪会这么痛呢! 可是身痛……怎及心痛…… 悠悠然然,似真似幻。 那无尽的黑暗背后,可是生命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处于崩溃边缘的柳默终被心田的微热唤醒,只觉丝丝暖流由胸口涌出传遍全身,眼前闪耀着绚丽的的七彩光华将自己包裹在内,周围的压迫感早就消散殆尽。 “怎么回事……能动了?难不成……死了?” 柳默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下四肢,就在他看着那层七彩光雾捉摸不定时,一丈外的宝刀仙剑映入眼帘,玄珠也传来丝丝欢快之意。 “我还活着!”柳默登时清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光身体内外的伤势荡然无存,就连功力都恢复了巅峰状态! 死亡的气息、痛苦的极致也不过如此…… 在生死之间走过一个来回,那种感觉,恍若隔世。 从今往后,将不会再有什么能够吓倒他! 察觉到浑身由内到外的舒适感,柳默朝胸口摸去,原来给自己提供保护的,竟然是当日慕容沁所赠的香囊!此刻它正散发着柔和的七色光华。 柳默将里面的事物取出一看,登时怔住了……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镜面光华平整却无法映出任何事物,深邃若渊,边缘处印着九道人物形象,有男有女,体态各异,栩栩如生,唯独辨不清样貌。镜子背面刻有繁复的图案,从上面能看到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所有事物全部穿杂在一起,不分天地八方。 此镜看似凡品,自身没有任何特殊的气息散出,托在手中轻若无物,可一旦柳默将真元探入其中,小小的一面镜子却又重如山岳,几乎令他把持不住。 …… 当日圣林曾说:“那件宝物似轻非轻,似重非重……” …… “是它,就是它!”柳默欣喜若狂,当时他还以为香囊内是树皮香料之物,却没料到原来早在两月之前,慕容沁就已将自己苦苦找寻的宝贝亲手奉上。 “机缘到时终会有,若是未到莫强求……”柳默在心中低低地念叨着。 如果当日面对忘忧使时,他置身事外;如果当日慕容沁相邀,他不屑一顾;如果美人赠镜,他狠心拒绝…… “那事情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一番蜿蜒曲折?”柳默不禁心中感叹,这一切无外乎一个“缘”字。 仗着宝镜之妙,他轻而易举地取回了刀剑。顿时,空间内所有的自然威势,所有的碾压之力全部向他席卷而来。 可这天下无双的绝世宝镜,又岂是蛇妖可以奈何的? 七彩光华好似流水,缓缓在柳默身边律动,不见一丝波澜涟漪。 试问天下父母,哪一个愿让自己心爱的子女受到伤害? “既然在外面奈何它不得,我就在它肚子里做做文章。”柳默得到父亲所传的宝贝,信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下便在这奇异的空间内练起天道剑法来。 刀如龙,剑如虹, 太玄剑气射苍穹, 破字诀一往无前, 缠字诀天地低昂, 游字诀舞动八方, 截字诀迅若闪电, 绞字诀江海凝光! 以往的任何时候,他都没能像现在这样尽情挥洒过,那种摒弃后顾之忧,全力施为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柳默的这番折腾,蛇妖当然再清楚不过,心中着实恨透了这个可恶的小子,但是此刻,它除了痛苦地翻腾、吼啸之外,根本无力将其逐出体内…… 柳默恣意折腾了一阵,尽管刀剑挥舞地淋漓尽致,可他最终还是无法将这个空间打碎。 “也不知沁儿她们怎样了……我若能在它身上开个洞,对这妖畜的伤害想必会很大吧?” 柳默传念玄珠:“就让咱们一起给这家伙点颜色瞧瞧。” 玄珠传来肯定之意,旋即急速运转起来,将自身蕴藏的能量,毫无保留地传送给主人。一面是如海的真元力,一面是手持神兵的煞神,柳默得到玄珠之助,自身功力刹那间无限提升着…… 柳默这首次的主动,换来的是一种梦幻般的奇妙感觉,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最原始的能量般,缔造众生万物,横扫六合八荒,开天辟地,无所不能! 蓦然间,他明白玄珠方才为何会焦急,又为何会有些无奈了…… 正道人士破退了邪魔,刚刚冲到殿外,就见一团夺目的光辉,伴随着一声长啸由殿内传来。 “嗷呜……” 蛇妖冲天而起,百丈身躯剧烈地扭动着,翻滚不休,空中洒下大片血雨。 “是柳默!是柳默!”慕容沁喜出望外,紧紧盯着那自远而近、浑身浴血的男子。 “他……居然还活着!”凡是目睹柳默被吞一幕的修士,心中的震骇均是难以言表, 那明明是必死之局啊! 他居然…… 柳默飞到众人身前,笑道:“这家伙不是喜欢吃人吗,我便让它尝尝被人破腹而出的滋味儿。” 慕容沁纵体入怀,喜极而泣,将爱人衣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沾了满身,满脸。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这人……你这人真是……” 虽然她憋着很多话,但此刻伏在这男子的怀中,除了流泪外,真个什么也说不出来。 几曾何时,她已经认定自己失去了全部,生命的意义也从那刻起全然改变,未来褪去了颜色,如万丈深渊般黑暗无光。温柔的情怀被撕碎,一点一点地溅在心头,却再也无法温润那颗变冷变硬的心。 然而此刻,上天却又将所有奉还,空寂的心,被失而复得的爱意填满,那种狂喜,足以摧毁一切! 柳默轻抚佳人秀发,柔声道:“让你担心了。” 尽管不想打扰他们,可魏童也很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去做“明灯”。 “小友可有办法除掉妖蛇?” 柳默也明白眼下毕竟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闻言答道:“让我试试吧。” 慕容沁离开柳默怀抱,盯着他的双眼,稍作犹豫,才轻咬下唇道:“小心点。” 柳默笑道:“若是这样就被收拾了,太玄剑圣怎有颜面再会剑魔小姐?” “还是小心点儿吧!”慕容沁破涕为笑。 蛇妖至此仍不明白,那小子到底是凭借什么得保不死的,也不明白炼气期的他,又是如何撑到现在并从自己体内冲脱而出的,他那仿若无穷无尽的真元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眼见柳默折返找上自己,蛇妖怒吼一声,张口吐出一颗光亮的珠子——它可不敢再吃他了! 此珠乃蛇妖修炼数千年的内丹,大半功力和妖元都凝聚于此,是自身最强的攻击手段,以此对付一个炼气阶段的少年,可见它对他的重视,同时也是憎恨到了极点。 看到这颗珠子,柳默一下就认了出来,分明就是刚刚奇异空间内的那轮明月。 在太玄龙湫时,白蓉蓉曾将“内丹”一词代入到他的认知中,联系前事,柳默猜到蛇妖恐怕是想跟自己拼命了。 随着妖丹现世,狂风骤起,空中阴云密布,整个世界登时变得漆黑如墨,无数惊雷闪落,劈在妖丹之上,噼噼啪啪,火花迸射,隆隆之声震耳欲聋,那情景犹如天降神罚,慑人心弦。 妖丹光华大盛,如果刚刚的它可被叫做明月的话,那么现在称其为烈日也毫不为过。在这暗色无边的世界里,仿佛它就是一切的主宰! 天地流离,狂华炽目,此时此刻,惟有那一抹七彩,敢与之争锋! 第六十节 玄珠 地面上的争斗停止了,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妖精魔怪,都被天空的异象所吸引,双方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湘国千百年来的旷世之战,终将由这一人一妖定出胜负!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柳默在空中不停地变换方位,冲了数次都未能如愿,那无处不在的狂雷,将蛇妖周边的空间尽数封锁,即便以九宫步法的神妙和刀剑仙环的强大破坏力,也无法突破由满天霹雳构成的屏障对蛇妖展开进攻,若非有宝镜护体,他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盛怒中的蛇妖吼叫连连,龙吟般的啸声直入九霄,它拼上毕生修为欲将对面的少年轰成碎渣,可七彩虽小,却是强悍无匹,它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 它只觉——那根本不可能属于这个世界! 一人一妖在高空中僵持半天,谁也奈何不了谁。 柳默凝望妖丹,心中愁云不展。 “我该怎样做才能毁掉它?这东西不但能衍化自然之威,还能借助天地之力,当真厉害之极!” 玄珠传来丝丝不屑之意,竟是对那妖丹嗤之以鼻。 柳默哭笑不得,心说:“珠兄,小弟恐怕搞不定它啊。” 玄珠做出了一个提示。 柳默思索片刻,突然一怔:“不是吧?把你放出去对付妖丹?” 如果把玄珠也比作内丹的话,自己将它炼成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如何跟那修炼了不知几千年的妖畜相比? 玄珠传来恼怒的情绪,似乎在怪他小看自己。 柳默陷入沉思,一系列因果厉害在脑中闪过,蓦地猛下决心:“也罢!咱就与它拼了!”当即试着操控玄珠离体。 他从没这样做过,因此格外小心,有宝镜护着,妖丹虽厉却伤他不得。 玄珠很配合,逐渐在主人体内消散,与此同时,绚丽的光华在柳默胸前凝聚,最终结成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只见它晶莹玉润,跟在体内时别无二致,缓缓旋动,径自散发着皎洁璀璨的清辉。 蛇妖看到这一幕却是惊疑不定,它终于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何会如此坚韧难缠了!紧接着,它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天崩,地裂,诸天神佛低眉,亿万妖魔俯首…… 祖辈们留下的深刻记忆,在这颗珠子面前竟显得那般真切! 一股强烈的惊悸不断在心中蔓延,蛇妖整个身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那是源于远古的恐惧,来自上古的战栗! 一切都随着妖兽的血脉传承下来。 它,情不自禁;它,发乎自然…… 再看那少年,分明就是炼气阶段的普通人类啊! 难道……难道说…… 蛇妖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所有与之抗衡的意志,瞬间坍塌瓦解。 玄珠冲出七色光雾,疾速射向妖丹。 霎时,尘起地表,雾起林间,一切自然之力都因玄珠现世而被调运,无数流彩从四面八方疯狂向它汇集,整个世界都在为它助威,一路上的惊天霹雳全都被它强行吸了去,就连妖丹的光华也不断被它无情吞噬。 气吞山河,包纳乾坤,仿佛它才应该是那主宰天地万物的霸主!而天际的异象,恰恰因为它的现世化作了陪衬。 看着霸道的玄珠,柳默目瞪口呆,连分进合击的战术都忘记了。刚刚玄珠将力量传给他时,自己的功力瞬间不知暴涨了多少倍。 一千倍?一万倍? 他自己也说不出。 那股力量加身后,仿佛可以只手撕天,踏裂大地,搬转乾坤! 柳默只觉不可思议,心中还没弄明白原由,可接下来眼前的一幕却更加匪夷所思…… 轰! 带着开天裂地之势的玄珠与妖丹相撞。仅仅一下!不可一世的“烈日”被崩飞,它先前所在的位置被占据,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几不可见的“米粒”之珠!碰撞瞬间由于摩擦产生的吱吱声,就像妖丹的悲鸣! 玄珠在空中散发着耀眼的光华,璀璨而又柔和,所有景象自它现世起就在不断变化,如今,随着它的旋动,阴云不断消逝,整个黑暗世界在振颤中四分五裂。灿烂的阳光穿过阻隔,照射大地,一道道,一缕缕,明媚夺目。 感受到内丹传来的战栗,蛇妖的百丈身躯跟着打了个寒颤,心中再无疑惑,收回内丹,调头就向远方游窜。 “好!小友!又开眼界了,灭了它,灭了它,别让它跑了哇!”魏童在下方激动地乱喊乱叫,正道修士一方尽皆为柳默助威呐喊,而妖精魔怪们一面暗呼“乖乖不得了”,一面潜逃飞遁。 听见下方传来的声浪,柳默登时清醒,但心中的震撼却久久不能平复。再看蛇妖,此刻早已没入云层消失无影,速度显然极为惊人,自己哪里追得上? 玄珠悄然飞回,隐没于主人体内。 柳默轻抚挂在胸前的宝镜,心中思绪无限。 “今趟虽说不上九死一生,却也极为凶险,全仗各类宝物和玄珠,才能取得如此战果……忘忧教伤天害理,坏事做尽,理应覆灭。唉……若非我本领低微,怎能让那忘忧教主逃去?” 无奈间,正想飞回人群,宝镜却向远方天际射出一道七彩流光。 柳默大惑不解,原来流光所指,正是蛇妖消失的方向! 也就片刻功夫,一声像极龙吟,似愤怒,又似不甘的嘶吼自远方传来,七彩流光卷着被缩小了千万倍的蛇妖复又折返,融入镜面,接着周围的七彩光雾也跟着没入镜中,宝镜恢复了常态。 柳默再次愣住了。 “宝镜竟然应我所想,收了蛇妖?可我没有传念于它啊。”当下试着将意念探入其中,立刻就发现这宝贝与其他宝物不同。 镜内并没有任何形势的能量存在,探查不到任何物质和信息,就连刚刚的七彩光华和蛇妖也没了踪影,里面似乎是空的;传回的只有一种浩浩邈邈、无边无际的气息,令人的精神极为舒爽。 “真奇怪,这宝贝连名字都没有,到底该怎么用?难道只能用来被动防御?可我当日被尸王所伤,它为何没有反应?而且刚刚还收了蛇妖……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搞清用法才是。” 宝镜产生的防护力柳默深有感触,即便说成“绝对防御”也不为过,眼下就连那叱咤风云的忘忧教主,也被它轻而易举地收了去,将来若持此宝闯荡,岂非纵横当世? 突然间,柳默强烈地向往未来,身世之谜压在心头的负担也减轻了许多,仿佛所有的困难都已被自己踩在脚下!因为从此刻起,他不再一是个迷失自我、孤苦伶仃的孩子了…… 第六十一节 英雄 喜欢吞人的忘忧教主被宝镜活吞了,其下妖孽死的死逃的逃,作恶多年的邪教名存实亡,湘国之乱也接近了尾声。 正道修士还在仰望天空,在他们眼中,那少年就是那高高在上,统御众生的天神,尽管没有各种狂热的尖叫,但是崇拜的气氛仍旧难以遮掩。 柳默心知,在湘国的历史舞台上,自己彻彻底底地扮演了一出英雄,可是在这个角色的背后,又有多少英雄人物付出了牺牲? 慕容浩天,宗青舟,羿升,苏真…… 他们会被自己的光辉所掩盖,有些人甚至自始至终都默默无名,然而自己的事迹也会在历史的洪流中淡化、走样、变色,直至变成传说,亦或被时间埋没…… 可是这又怎样呢? 大家共同的信念终究是达成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们还要继续面临劫难的考验,无论未来的挑战有多艰难,世间仍旧会孕育出许许多多值得歌颂的传奇人物,他们智勇卓绝,他们的事迹同样动人。 他们坚守着内心深处捍卫苍生的信念,不计功过得失,不求流芳百世,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勇往直前! 只因为——英雄无悔。 摧毁忘忧大殿后,柳默一行人踏上了前往壅都的路程。 “沁儿,当初你赠镜与我时,为何不明说呢?” “还好意思问呢,这不都是为了你么。堂堂大男子竟然喜欢女儿家的东西,人家怎好明说?”慕容沁这话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但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儿女情长。 柳默只觉温馨无限,当即柔声道:“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慕容沁道:“是当年沁儿下山时,师尊赐于我的,说是此宝可以凝神静气,引人入微,有助修行。” “既是令师所传,为何要送人?” “当初师尊说过,此镜与我无缘,若是得遇有缘人便可以之相赠,不想沁儿误打误撞,倒是送对了正主。” 柳默听她如是说,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沁儿近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拉你下水,否则今日定然一败涂地。”慕容沁扫了眼身边的修士们,轻叹道:“我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柳默问道:“忘忧邪教在南方根深蒂固,你想好下步路该如何走了么?” 慕容沁秀眉微蹙,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而且并没有很好的主意,只听她道:“只要没了忘忧教主,其他妖邪均不足虑,令我头疼的,反而是那些饱受蛊惑的黎民百姓。” 邪教妖孽可以诛灭,可在邪教蛊惑下的民众是无辜的,也是无知的,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精神找到了归宿,空虚的心灵得到了安慰——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柳默笑道:“既然如此,何不由你来做那忘忧教主?” 其实很多时候,凡人需要的只是一种信仰,而并非是这种信仰能带给自己多大的实力与好处,他们需要的,无非只是一个精神寄托罢了。 慕容沁秀眸闪过一丝狡黠,俏皮道:“这不捡了蛇妖的便宜吗?” “用之正则正,小友这个办法很不错。”一旁的魏童还是那副摇头晃脑的老样子。 柳默笑笑,没再说话,思绪飞到了遥远的北冥之海。在那里,住着一个同样名为“忘忧”的姑娘,无论她是否在乎,自己总算是正了“忘忧”之名…… 等慕容沁一行人赶到壅都时,这里的战事早已结束,由于王有泽指挥得当,大战并未波及到城内百姓,百多名修士仅仅半个时辰就控制了皇室宫殿,城内的妖邪也被肃清。 游氏皇族只剩了宗无名一人,其余的不是死于忘忧教之手,就是被摄神术控制。后者的身体由于长期受邪气侵蚀,浑身经脉血肉均已妖化,就算施法驱除附加在他们身上的邪术,也是没得救了。 宗无名一人跪在皇室祠堂内,呆呆地望着祖先牌位,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默站在祠堂外,看着那萧索的背影,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非常清楚宗无名现在的心情。 家破人亡么? 总之是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念着逝去的欢乐,藏着不甘的孝心,带着无期的情殇,面对整个世界的人,和,物。 偏偏是这些,还不能作为逃避的借口,为了那早已烙在心中的人们,务必含着血、含着泪迎上现实的煎熬,每当深夜人静时,独自品着刻骨的伤痛,越来越坚强…… 越来越坚强! 慕容沁走到宗无名身旁,轻轻细语,而那仅存的皇室血脉听后只是默然摇头。 柳默并不打算加入劝说的行列,他认为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选择,只要是正确的,别人就无权干涉,这是身为智慧生物的自由,也不是他人应该干涉的。 慕容沁是从湘国百姓的立场出发,目前来看,最合适的人选只有宗无名,他确有一代明君的潜质。 半晌,宗无名终于开口了:“慕容妹妹,我游氏欠你们慕容家太多太多,不是无名一条贱命就能偿还的。游硕已死,游氏皇族也不复存在,如今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北方政务在宁王的管辖下井井有条,官员百姓也都以他为尊,不如就由他来接替帝王之位吧。有你和北方名臣的辅佐,湘国的未来会无限美好。”说完向慕容沁深深鞠躬,之后又来到柳默身前跪倒,伏地叩首,斩钉截铁地道:“请先生收无名入宗门。” 柳默心中感叹,自己学艺未成,竟接二连三有人拜师,宗无名已经失去了一切,自己若不收他,却叫他何去何从? “在下也是孤身一人,何来什么宗门?宗兄若不嫌弃,我教你便是。” 宗无名大喜,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其实当日在武侯关时,他就有此心意,只是尚未来得及说,便喝了带有化功散的毒酒。事后多次想提及此念,都没好意思张口,如今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受了宗无名的拜师礼节,柳默将他扶起,道:“等眼下之事了结,我便将柳家绝学传授于你。” 宗无名道:“请师父给赐个名吧。” 柳默奇道:“你如今的名字不好么?” “名为无名,却也无名。”宗无名凄然一笑。 “无名即道,在我看来挺有寓意的,既然你不喜欢,那便改作‘衍’,如何?”柳默说着,以剑气在地面写出“宗衍”二字。 宗无名忽然动容,点着头,坚定说道:“好!弟子以后就叫宗衍了。”他听出了柳默的用意,也明白了这个名字所包含的分量。 “你们两个好开心呢。”慕容沁暗叹一声,走上前来,将落在宗无名身上的目光投向柳默,凶巴巴道:“柳小贼,你抢了我湘国国君,这笔账该怎么算?” 柳默哭笑不得,心说这怎么能怪我?又不是我刻意去抢的…… 便在这时,宗无名踏前一步,对慕容沁恭敬施礼,道:“宗衍见过师娘。” 柳默大感尴尬,慕容沁也是羞不可遏,嗔道:“大哥!你怎么也变得如这小贼般,口无遮拦。”她嘴上不依,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丝丝涟漪,那女儿家似嗔似喜的娇媚模样,真是要多动人,便多动人。 柳默牵起二人的手,笑道:“好,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宗兄,我看你也别喊我师父了,怪别扭的。” 宗无名笑道:“那怎行,向道须得心诚,弟子焉能坏了礼数。” “怪你,怪你,都怪你!”慕容沁见他俩越说越“放肆”,扬起粉拳对柳默连番敲打。她出手虽然不重,但在第三人面前,柳默却是“难以消受”,宗无名依足了礼数,置身事外,对于身旁正在上演的暴力,看在眼中,笑在心底。 正不可收拾间,王有泽寻了过来,对笑闹中的三人说道:“去看看小瑞吧,他一个人待在城外好久了。” 第六十二节 苏师寻徒(上篇 ) (不好意思,最近生活中有点忙,更新欠缺稳定,断更是不会的,大家放心) 壅都城外,绚丽的花海旁,一座新坟孤立,端木瑞手持花束坐在坟前,低声自语。 虽然壅都一战甚为迅捷,可还是有不少修士献出了生命,端木青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突袭皇宫时遭到妖物暗算,尽管及时被同伴救下,但伤势过重,回天乏术,不久便死了。 慕容沁、王有泽、苏真以及端木瑞兄弟俩,是柳默最早结识的湘国修士,与他们的交情也最深,一日之内五去其二,心中抑郁之情说之不尽。 大家先后上前拜过,王有泽道:“小瑞,看开点吧。”他与端木兄弟早年都曾辅佐慕容昊天,相较余人,三人间的了解最多,交情也最为深厚。 端木瑞没有立时出声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弟弟道基尚在,下辈子注定还会做人。他尘缘未尽,与湘国因果未了,来日转生时,出生地必然在这壅都附近,我就等着,做他下一世的接引人。”这几句话与其是讲于别人听的,到不如说是他对自己、对已魂落黄泉的端木青,所倾吐的心情私语。 端木瑞长身立起,看着王有泽等人,笑道:“诸位不必为我担心,端木瑞并非放不下之人。” 王有泽道:“小青的阴魂应该尚未入地府,你不打算再见见他么。” “何必平添不舍。”端木瑞回首扫了眼墓碑,轻轻摇头,“还是让他安心的去吧。”接着话锋一转,“你们都来了,为何不见苏兄?” 王有泽黯然垂眉,他已经得知苏真的死讯,却不想说出来。 见众人神色哀伤,端木瑞心下一紧。 “难道……” 王有泽等人齐齐点头。 柳默记起一事,问道:“如果道基毁了,会怎样?” “道基乃修真之本,也是修士业果的载体。没了它,死者便会落入轮回,饱受苦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做人了。”解释到这儿,王有泽稍作停顿,又道:“柳公子怎会有此问?” 柳默叹了口气,将苏真与妖容同归于尽时,自毁道基的情形说了。至此,他终于明白那句“笑看幽冥无尽路”的真正含义,苏真为了朋友之义,为了自己的承诺,竟然甘心选择这条不归路! 一句朋友,语藏万千; 舍身相护,不负重托。 一句朋友,无怨无悔; 笑看生死,往度轮回。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 突然间,柳默心中诞生了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想法——如果自己将来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渗透世界秩序,掌控生死轮回,那死去的故人…… 这种想法很诱人,同时也很可怕! 究竟是万物众生至上,还是万物众生都将臣服于某些人物的意志?又究竟是什么在主导一切? 柳默不敢再想了! 他发现这个念头已经动摇了他修道的信念和初衷,原本止水不波的心境上,甚至出现了几道清晰的裂痕,更有些什么已在心底熊熊燃起…… 端木瑞转过身,轻抚墓碑,柔声道:“弟弟不善交际,一生好友无几,黄泉路上能有苏真相伴,定不会寂寞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后方一人问道:“苏真是怎么死的?” 除了柳默以外,所有人都回头看去,只见发问者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众人身后,竟然没人发现他。 玄珠自从回归主人体内后,就陷入沉寂,除了依旧有规律地转动之外,无论柳默如何发问示意,它都不再做出回应了,好像睡着了一般,此刻也没有对陷于沉思的主人发出任何示警之意。 王有泽道:“请问阁下是?” 那人不理不答,又问:“快说,苏真是怎么死的?”语气甚为不善。 慕容沁坦然道:“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那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似乎异常不满,当看到与她贴在一起的柳默时,更是勃然大怒,指着他二人高声喝道:“你是苏真什么人?这小子又是谁!” 柳默顿时惊醒,所有意念被拉回现实,瞬间理清思路后,便知闹误会了,连忙回身道:“我们是苏兄的好友,这位是天师派的慕容小姐,我叫柳默,来自太玄山。” 那人一听,怒道:“放屁!太玄山也是能住人的地方?小贼胡说八道,是不是想隐瞒什么?” 此话意有所指,大有“恋奸情热,谋害亲夫”的韵味。王有泽等均感不豫,这人是非不分,脾气火爆,再让他说下去,恐怕连“小畜生”、“小贱人”之类的话都能蹦出来。 王有泽道:“这位道兄,你还是先将事情弄清楚为好,凭什么妄加猜疑?” 那人脸色一沉,又想发飙,却听一个甜美的女声说道:“庞师兄,这里的事情好像结束了呢,找到你的弟子没有?” 众人眼前一花,魁梧男子身旁又了多一男一女。男的仙风道骨,女的清纯靓丽,不见分毫风尘气色,一看便知是常年远离红尘喧世的方外修士。 “庞师兄”面露悲痛之色,粗声道:“他死了。” 柳默等人均想,原来是苏真的师父寻弟子来了,想必师徒二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是以苏真遇险,被这“庞师兄”察觉到了,于是便约上同门赶了过来。 那女子道:“那咱们不是白跑一趟?庞师兄,你刚才在跟这些人说什么?” “庞师兄”指着慕容沁道:“我徒弟的死与她有关,但是他们却不肯讲实话。” 女子顺着他的手瞧去,双目先是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有些气馁地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啊,这等天然之姿……韩师兄你说,是不是只有顾师姐能胜过她呢?” 她身旁那位道貌非常的男子笑道:“天下间的美貌女子不可胜计,像你这样见一个比一个,岂不自讨烦恼?” 女子走到慕容沁面前,笑道:“我叫杨怀清,小妹妹,你叫什么啊?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不待慕容沁回答,“庞师兄”便抢言道:“师妹且慢,现在敌我未明,切不可与她们攀交情。” 杨怀清多看了几眼慕容沁,有些不情愿地站回两位师兄身边。 端木瑞不悦道:“我们与苏兄都是生死之交,怎会害他?” “生死之交?那为何他死了,你们却活着?” 面对“庞师兄”的高声喝问,王有泽等均是心下气恼,但又不敢过分顶撞他。 这时,那韩姓男子道:“师弟莫急,还是让他们把事情讲清楚吧。” “庞师兄”点点头,伸手指向柳默和慕容沁厉声道:“快将实情道来,否则我便让这对狗男女给苏真陪葬!” 第六十三节 苏师寻徒(下篇 )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王有泽忍无可忍,不禁怒言相向:“在世修行尽人事,劫数来时听天命,你若看不透,又为何将弟子独个丢在尘世冒险?”他可顾不上对方是什么身份了,慕容沁是旧主之女,也是湘国正道领袖,更是他天师派未来的接班人,这家伙接二连三的出言不敬,让他如何忍得。 “庞师兄”气的直喘粗气,嗔目瞪将过来,目光中怒焰灼灼,却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 柳默见他手掌微抬,神色又是极为不善,连忙踏前一步,挡在慕容沁四人身前,说道:“苏兄是应我所求保护慕容姑娘,不想却遭妖物算计,归根究底,他的死是我造成的,小子深感自责。” “柳……” 慕容沁面有焦急之色,话未出口便被柳默抢白:“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有啥怨气就冲我来好了。” 杨怀清认真地打量着他,问道:“小兄弟很有胆量呢,难道你不怕死么?” 柳默微笑道:“不劳姑娘费心。” 杨怀清看看他,又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慕容沁,道:“小妹妹,我都有些羡慕你呢。” “好,很好。”“庞师兄”在一旁绷着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突然,七色光芒乍现,护住了站在中间的柳默,双方几人都被它隔开。 慕容沁认得那绚丽的七彩,是柳默对付蛇妖时曾用过的,不免心下疑惑,闹不清他这是搞的哪出。 柳默却暗暗抹了把冷汗,刚刚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企图伤害自己的,是一股凌厉的真元力,无声无形,诡异暗藏,如果没有宝镜的护持,自己定然血溅当场! “剑气……好强的剑气!这就是太虚派的仙法么?”柳默心下凛然。 七彩消散,王有泽奇道:“怎么回事?” 他旁边的端木瑞和宗无名也是一头雾水,然而对面的杨怀清三人却均露出吃惊之色,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 柳默冷冷一笑,不屑道:“我当什么高人,原来不过是个只会暗施偷袭的主儿。” “屁话……”“庞师兄”闻言大怒,可瞄了眼身旁的师兄,后面的话又说不下去。 柳默哂笑道:“没话说了么?” 杨怀清再次将柳默审视了一番,一双雪亮的大眼睛似有异彩,接着蹦到他身前,问道:“小兄弟,你有所属宗门么?” “在下是闲云野鹤,无宗无门。” “那你想不想学仙法?” 柳默愕然,现在双方即要闹僵,她却能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撇了眼她的两位师兄,心说气气那姓庞的也未尝不可。 “我才不会拜心术不正的人为师,杨姑娘肯教我么?” “你……” “庞师兄”火冒三丈,眼看就要发作,但看到师妹转过头来对自己连使眼色,也只能将这口气暂时咽了回去。 杨怀清又对柳默道:“我们三个入门晚,道行也不够,收不了内门弟子,不过姐姐有办法将你引入仙门。” 柳默一听“引入仙山”四字,想都没想,直接出言推辞:“不知姑娘为何如此看重在下?小子福浅,恐怕有负姑娘好意。” 当初入世寻镜时,他就准备找到宝镜后,便依照冥王的指示,想办法加入太虚仙门学些本事,但是今时今日情况却大不相同,既然背负上了情爱的枷锁,又如何再能做那不受拘束的独行侠客?旋即想起苏真,登时悲由心生:这句话若是对他说的,想必他会很开心吧…… 杨怀清见柳默神色变幻不定,以为他动心了,只是碍于某些事,无法立刻决定下来,遂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此行出山,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替仙门物色些资质出众的人才。小兄弟可以考虑考虑,但是千万别义气用事,以致错过了大好仙缘。” 柳默对杨怀清并无恶感,见她笑容甜美,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不忍直言拒绝,只能接着推辞:“多谢姑娘好意,小子俗事未了,难以潜心修行,不敢负了仙门栽培。” “都说给你时间考虑了,眼下却也不急。”杨怀清不急不恼,捉起柳默的手,将一枚青色玉符塞给他,“这是我太虚派的讯符,用它可直接联系我们,千万别弄丢了。” 柳默对这“讯符”很是好奇,刚将意念探入其中,一系列信息便映入脑海,单是人名称谓就有数百个,心中顿感有趣,试着对为首一个叫“顾妍师姐”的人发了条讯息:“可好?” 那边立马有人回应:“有事么,怀清。”但是那人旋即便发现不对劲,接着又是一道讯息传来:“你是谁?为何戏我?” 柳默暗叫糟糕,一定是自己的语气引起对方怀疑了,当下急忙补救:“小子是怀清仙子的朋友,仰慕顾仙师已久,特地向您问安。” 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何盯着玉符发呆。 慕容沁担心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这东西很有趣呢。”柳默摇头一笑,意念依然在“讯符”内徘徊不去,只是那“顾妍师姐”看样子不愿与生人多做纠缠,再也没有信息传回。 杨怀清好像怕柳默发现什么似的,忙道:“我和师兄还有要事,等你想好了记得联系我们。”说完急速转身,用眼神示意韩庞二人快走。俩人不知缘由,但是这位小师妹精灵古怪,向来调皮,正欲配合她离开,韩姓男子却是脸色一变,霍然转身,对着柳默劈头便问:“你跟顾师妹说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杨怀清和庞姓男子突然愣住了,齐齐回身看去。 柳默有些尴尬地笑笑:“小子方才只是试试此符是否灵验,并向顾仙师请安问好,其他什么话都没说。” 杨怀清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师父可是我太虚派的?” 柳默心想,不就跟那顾师姐说了句话么,这些人怎么都跟见了鬼似的,问长问短?听杨怀清的语气,好像是对自己所习功法产生了怀疑,当日冥王推荐自己拜入太虚派,可见他对太虚派的功法有所了解,但他又看不出自己的路数,因此太玄心经与太虚派必然没有瓜葛……只是杨怀清为何会有此疑问? 一系列想法在脑中闪过,柳默道:“小子柳默,师承家父,他老人家避世不出,不会是贵派的人。” 韩杨庞三人对视一眼,可看到的,仍是另外两人眼中那尚未褪去的疑惑。 静了片刻,杨怀清欣然道:“如此最好,否则我们岂不是摆了个大乌龙?” “原来姑娘担心的是这个。” “我这两位师兄,一个叫韩亮,一个叫庞笙,联系我们时千万别弄错了。” “杨姑娘请放心,我不会再随便使用讯符了。” 杨怀清与柳默说了两句,最后含笑点头,转身扯着两位师兄御剑飞走了。 待他们三人消失在天际,端木瑞微微一叹,说道:“苏兄为人和善,却不想有这么个暴躁的师父。” 王有泽补充道:“而且行事怪异,刚刚还大有杀人解恨的架势,这会儿却说走就走了,连情况也不问清楚。” 宗无名道:“还有那杨姑娘,好像突然便对师尊很感兴趣呢。” 慕容沁盯着柳默,问道:“为何不答应她?” 柳默笑道:“在世修行也挺好的,你曾经不是说过,让我陪你游山玩水么。” 慕容沁想起两月前自己说过的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你当初不是摇头来着?况且,本小姐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柳小贼怎能当真?”她停了停,问出了方才大家心中的疑惑:“对了,刚刚的七色霞光是怎么回事?” 柳默闻言收起笑容,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会儿有人要杀我。” “什么!”众人齐声惊呼。 …… 第六十四节 花海 “师妹,为何要急着离开?苏真的事还没问清楚。” “你不是怀疑他们没说实话么,如果那五人说辞一致,最终都不改口,你还会杀了他们不成?” “这……” “我们刚刚出来,对湘国的事不了解,还是先从侧面打听下比较好,等下咱们试试,看能否找到你徒儿的阴魂,这样就能知道那柳默所言是真是假了。” “师妹说的是,怪我太急躁了。” 庞笙和杨怀清正说着,韩亮突然插进一言:“你真的打算介绍那小子入门?” “是啊,从第一眼见到此人,我就觉得他不一般呢。”杨怀清一脸笑意,目光流转,若有所思。 “那你为何又将自己的讯符送于他?”韩亮脸现不悦之色,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严肃。 杨怀清道:“师兄何时变得这么小气?一枚讯符而已,回去再管师父要就是了。我原本只是想方便咱们找到他,却没想到他居然能用。” “真是奇怪了,这小子怎能用我太虚讯符?”庞笙也有相同的疑问。 门派讯符必须依靠本门功法所练的真元为引方能激活,以便门下弟子互相联络,传达信息,除了本门弟子外,外人即使得到了也无法使用,是这浩瀚的修真界中,最主要的通讯工具。另外,讯符还能帮助主人确定同门方位。 杨怀清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费脑筋,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于是将话题转移开来:“两位师兄,你们可看清了他的底细?” “炼气后期,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上下。” 杨怀清道:“咱们太虚派近千年来,人才凋零,除了顾剑圣等寥寥数人外,再无杰出之辈,始终都被三清派他们压着,如果我们能将那柳默引介入门……” “二十岁到炼气后期,这样的人光我‘三才峰’就有不少,他算哪门子天才?”韩亮忽然打断了她,语气甚为不屑。 杨怀清也不辩驳,反问道:“师兄,你刚刚是不是想杀他?” 韩亮摆摆手,肃容道:“我只不过是想给他点教训,或许出手重了些罢。” 杨怀清不做争辩,又问:“试想天下间炼气阶段的修真者,能完好无损挡住师兄一击的有几个?” 韩亮默然不语,目光瞅向了远方。 庞笙皱眉道:“应该没有,就算有强大的护身法宝,炼气期也没有足够的真元驾驭,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这家伙真让人捉摸不透呢!”杨怀清笑着说:“如果我们将这等怪才引入山门,太师父们一高兴,没准会多放我们出来几次。整日在仙山憋着,要闷死人了。” 庞笙恍然道:“难怪你会骗他说咱们下山来物色人才。可是……他若不愿意,咱们也不能强逼吧。况且连他自己都承认了,我徒弟的死与他有关。” 杨怀清道:“所以我才拉着你们离开啊,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么,在那你眼望我眼,吵吵闹闹多无趣。一旦弄出人命错杀好人,被师父知道了,以后再想出来可就难啦。” 韩亮道:“你有把握说服他跟我们走?” 杨怀清似乎极有信心,笑道:“哪个修真者不想多学些本事,东华之地能比上咱们太虚派的有几个?他日本门较艺,此子必能大放异彩,届时咱们或许又能出山了呢。” …… “哏,手段如此毒辣,也配称仙门子弟?若非你有宝物护体,岂不平白搭上一条性命!”王有泽越说越气,一捋长须无风自动。 柳默将宝镜的妙用和方才的情况道出后,几人均是忿恨在心,同时也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既然如此,杨姑娘为何还邀你入仙门?这其中定有门道。”端木瑞面色担忧。 柳默爽然一笑:“去不去在我,她们还能将我绑去不成。” 半天来一直没有吭声的慕容沁,这时忽然扯住柳默衣角,轻声问道:“陪我转转好么?” …… 直到此刻,柳默才有机会欣赏在湘国存在了二十年的奇景。壅都内外,凡是有土地的地方,都长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以壅都为中心,向四周绵延数十里。它们色彩缤纷,相互争艳,清风拂过,阵阵幽香惹人迷醉。柳默从太玄山一路走来,也曾见识过一些规模不一的花海,然而若比花卉的种类繁多,遍布之广,却要属这里为最。 两人携手从城外走到城内,在慕容沁的指引下游览都城名胜,途中说说笑笑,谈论往过见闻,因苏真等好友战死产生的悲愁,似乎都被那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花海带走了。 当柳默讲到与冥王分手的情形时,慕容沁插言道:“你说自己俗事未了,不肯拜入太虚,多半还是因为沁儿吧。” 柳默点头道:“除此之外,我还要探寻爹娘足迹。” 说到这儿,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止住前行的步伐,侧过脸颊,目光相接,就那么静静地对视着。 慕容沁眼波盈盈,如月光般温柔地洒在身前男子俊逸的面庞上,轻轻地,送出了自己的痴情,又悄悄地,将他护在了芳心深处。 柳默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掌中那双小手握得更紧了。 芳香阵阵。 在嫩叶的衬托之下,各色鲜花争奇斗艳,清风中,嫩叶起舞,花浪微摆,花叶缠绵于一起,不分彼此,就像那痴情眷侣,相互扶持,相互包容着。 “走吧。”慕容沁转过头去,轻声说道:“男儿志在四方,沁儿不需要人陪。” 柳默一怔,刚刚还有说有笑,不想她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狠话来,虽然她说的甚是无情,可他分明瞧见了她眼中闪过的依恋。 柳默有些心疼,好像被什么又尖又硬的物件在心上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想留下陪着你,将来咱们一起出去闯荡不好么?” 柳默试着劝她,同时也在心中某个不经意的角落中——劝着自己。 “别这样。”慕容沁深深吸了口气,故作从容,拉起柳默继续前行。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雍都广场的边缘,这里花丛锦簇,五颜六色竞相争辉,论鲜艳,更胜城外繁花密集的野地。 “你想让沁儿瞧不起你吗?太玄剑圣被圈在这小小湘国,岂不叫天下英雄笑话。” 柳默知道她在为自己设想,而且话中并没有强词夺理的成分。如今自己已经遵循圣林的吩咐,找到了父亲留下的宝物,忘忧教也名存实亡,那么自己来湘国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慕容沁心系家国百姓,天下一日不太平,就一日无法脱身;他又何尝不是惦记着父母和自己的身世,即便不去太虚派,也不能总逗留在湘国。 一个不能走,一个无法留。 他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柳默正陷于难以抉择的境地,一团炫丽的绯红适时映入眼帘。那是一种妖异的红色鲜花,无茎无叶,如火如血,直看的他心惊肉跳,连想要正常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慕容沁的目光也被它们吸引住了,只听她幽幽轻叹道:“花开无叶,叶绿藏花,花叶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咱们却要比这彼岸花幸福多了呢。”见柳默望花不语,便又问:“你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我一看见它们就感到阵阵心悸。”柳默的目光依旧没有从那火红的花海上移开。 慕容沁知他非普通人,灵思直觉异乎寻常的敏锐,奇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彼岸花?还是听过什么传说之类的?” 柳默沉思片刻,道:“没有,此花还是头一回得见,有关它的传说也没听过。” 慕容沁想了想,又问:“刚刚咱们见过的无量尺和欲天香,也能带给你这种感觉吗?” 柳默明白她想说什么,摇头道:“那无量尺虽然与此花很像,但我见到后也只是想多看几眼罢了,并非因为它们来自异界,才有触目惊心的感觉。嗯……总觉得这彼岸花似乎与我有关,却又想不出缘由何来,当真令人费解。”说着,拍了拍脑门。 慕容沁非常喜欢柳默这个小动作,打从他在邹城挨家挨户寻找宝镜无果,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时,就将之印在心里了。 那时的她笑了,今次也不例外。 “想不通就别想了,穿过彼岸花海就能见到花神雕像,咱们过去看看。” 第六十五节 花神雕像 花神雕像背朝东南,面向西北,身在彼岸花海中的小道上,只能看到它的背影。 “以前这附近是有很多民房建筑的,后来国君下令将它们拆迁,形成了壅都另外一道景致……” 听着慕容沁讲解雍都城内最富盛名的景观,看着缓缓在眼前放大的雕像,柳默心跳逐渐加速。那柔美的曲线,孤寂的倩影,他再熟悉不过,无数次昼想夜梦,那是母亲的身影啊! 而西北——正是太玄山所处的方位! 花神雕像孤立于彼岸花海中,四周静谧无声,稀稀落落的人影分散在远处,却无人走近观赏。 “如此景致无人看护,就不怕有恶人破坏么?” “之所以被称作花神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等下你就知道了。” 柳默心下一阵担忧,慕容沁却是说的神秘,话中有话。 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可转到雕像正面时,柳默还是怔住了。 那女子青丝如瀑,明眸若水,风致嫣然,飘逸胜仙…… 雕像所刻画的女子,赫然是柳默之母——叶清! “单是雕像就明丽若斯,真不知她本人会是何许模样。这等清丽出尘的绝世姿容,天下间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来。”慕容沁感叹道。 “是啊,天下间本就没有第二个。”柳默喃喃自语,在旁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倏地奔到雕像前跪下,双臂展开用力地抱了上去。 “娘亲,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你跟默儿说说话好么?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们啦……您和爹还好么……” 柳默泪眼朦胧,一颗孺慕之心不停地呼唤着,他多想再听听母亲的声音,多想亲口告诉她,自己埋藏五年的思念之情和离别之苦。 雕像上传来一股温润的暖流,通过柳默环抱的双手传至心田,戴在胸前的宝镜也与之产生共鸣,发出淡淡的七色光华,将他和雕像包裹在内,柔和的情愫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环绕着,阵阵爱昵,阵阵不舍…… 柳默仿佛回到了台城,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所有的幸福都不曾离去,父亲和母亲正伴在身旁…… 时间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背对着慕容沁,柳默颤声说道:“沁儿,这是我母亲……不管你信不信,她真的是我母亲。” “我相信。”一丈外的慕容沁柔声说道:“因为二十年来,能走到她身边的,只有你一个。” “为何?”柳默愕然回首。 “其他人只要企图靠近花神雕像,便会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迫退,因此只可远观不能近瞧。传闻就连那忘忧教主都不敢对她有丝毫亵渎,总时不时携国君前来叩拜,对她敬若神明。” 柳默过回头来,盯住“花神雕像”怔怔出神。 “镜子既然是爹留下的,它能对雕像产生感应,那么这‘花神雕像’多半会与娘亲有关。父亲他神通广大,想必娘亲也是强大的修真者,可她为什么会哭呢?爹,娘,在你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与你们团聚?” 柳默绞尽脑汁,奋然联想,希望能从过去的经历中找到些蛛丝马迹,那隐晦的身世之谜困扰了他几年,唯一的知情者圣林却只字不提,柳默嘴上不说,实际上无一日不在思考。就在刚刚,他以为自己真的要看到结果了,可现实带来的,是又一次希望的破灭。涩然中,他猛然发现了关键所在,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信念,越发的清晰坚定起来。 “如果真有什么棘手的事,以爹的手段尚且无法应付,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不行……实力,我必须有足够的实力!” …… “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当时机成熟时,它们自然会水落石出,那时你最好有能力去应对。” …… 当年在太玄龙湫时,圣林曾说过这样的话,柳默一直铭记在心。思前想后,他坚信父母和师父之所以隐瞒实情不让他知晓,一定有他们的用意,真相必然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如今自己的攻击手段只有少年时所修习的天道剑势,既不能参悟剑典,也无法快速地提升境界,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实力,就只能拜入太虚派,或者其他强大的修真门派。 一缕曙光打破沉寂的黑幕,柳默在雕像前跪了一夜。 “昨晚辛苦你了,咱们回去吧。”他最后冲雕像拜了拜,起身回到慕容沁身畔。 慕容沁没有动,如清泉般的流波洒在柳默脸上,问道:“你决定了么?” 她一直在不远处陪着他,静静地,宁立一晚,直到此刻才出一言。 “你说的对,我不应该留在湘国。” 慕容沁眼眶湿润,盈泪欲滴,却又偏偏带着一脸笑意迎上柳默的目光,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沁儿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你的。”自己深爱的男子身世神秘特殊,年纪轻轻就强大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也懂得他必然有着极深的背景,他身上恐怕还肩负着沉重的职责,自己怎能令他为难,又怎能令他停止前进的脚步? 不能,绝对不能! 爱,有时候叫做放弃,还有些时候,叫做成全…… 柳默牵住慕容沁如丝如玉的小手,恳切地说:“现在的我太没用了,若不是有父亲所传的宝镜,单是宋杰的师门都能轻易置我于死地。柳默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资格追寻父母的足迹,才能保护他心爱的女子,而不是将大好时光,浪费在自己的优柔寡断上。” 他想通了,彻底地想通了,无论在自己的身世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只有他柳默足够强大了,才有能力去揭开过往的真实面目。 慕容沁欣然道:“这才是沁儿心目中的英雄男儿!沁儿相信,他会像朝阳一般蒸蒸日上,他的事迹也会披上不朽的光辉。” 今时今日,对于柳默来说,纵是别人千言万语,怕也不及慕容沁这两句话。临行之际,能够得到爱人的支持与鼓励,得到来自心灵的满足与慰藉,人生极乐,莫过于此。 柳默热血澎湃,将佳人搂入怀中,两人身心相贴,在彼此的温暖中紧紧相拥,这一刻的时光被定格,似水的柔情牢牢凝聚在心海深处,永远,永远……鲜活的记忆再也不会磨灭,因为有些东西,注定将成为永恒。 良久,柳默轻声道:“沁儿,我有一事相求。” 慕容沁意乱情迷,下意识地扬起俏脸,问道:“什么?” 柳默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笑道:“帮我照看疾风。” …… 第六十六节 笑看离合(上篇 ) “这些便是我柳家的绝学了,为师技艺未成,能教你的不多,希望你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踏踏实实地走下去。除了追求实力之外,也不可荒废了心境的修持,否则他日成就必有所限。” 柳默将太玄心经第一卷、九宫步法、天道剑势尽数传授给了宗衍,除此之外,也将心典中的一些内容书写了下来。 “恩师请放心,弟子不敢辱没了这些绝技,也不敢辜负了您的厚望。弟子今后一定严格律己,苦练修身,光我门楣。”宗衍跪伏在地,出言极为恭谨。 柳默扶起他,笑道:“我唯一期望的,就是你能过好以后的日子。至于建功立业,光耀门楣,那些都是浮云。” 宗衍道:“师尊放心离去吧,弟子会跟随师娘,一起辅佐宁王,为天下百姓尽些心力。只要弟子一息尚存,就一定护得师娘周全。” 柳默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为师与沁儿尚无名分,你还是称她‘慕容妹妹’为好,总是‘师娘’、‘师娘’地叫着对她会有影响,为师临行在即,何必甩个包袱给她?” 宗衍笑道:“谨遵师父教诲,外人面前,弟子会把握分寸。” 柳默点点头,又从坤元带中取出一把三尺来长的宝剑,和一枚状若嫩叶的灵符。 “这是赤霄剑和玄武护身符,一件主攻,一件主防,都是上品的仙宝。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以免徒遭歹人惦记。为师会请魏前辈帮你隐匿它们的灵气,关键时候或可助你保得性命。” 宗衍珍而重之地接过。 赤霄剑外附金纹剑鞘,宝剑出鞘时霞光闪耀,灵气迫人,剑身透明,通体赤红,隐隐泛出幽蓝和灰白之色;而那灵符长三寸,宽一寸,似铁非铁,似玉非玉,入手冰凉,两面均刻有方形纹路。 宗衍虽没有鉴宝的本领,但这两件物品仙气逼人,自己想要多拿一会儿都是难事,加上恩师说话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立刻便猜出了它们的分量。 柳默继续叮嘱道:“平日练剑时,使用凡品就好,天道剑势中的控力之道,你要好好研习。等将来进入炼气阶段,可向沁儿要几件法器,想来她们天师派不会缺的。” 宗衍恭敬行礼,诚恳道:“弟子记下了。” “此外,你还有一位李娴师姐,目前寄居在邹城韩闯府内,沁儿认得她。” “师尊,您这就要走么?”宗衍见他交待的详细,便出言询问,语气甚为不舍。 柳默灵思一动,笑道:“碧落映千山,俗世演纷繁,素影忆今朝,心剑越红尘。” 望着那飘然而去的背影,宗衍深深地拜了下去。 …… 两日后,慕容沁等人将柳默送到苍狼山脚下。 “就到这儿吧,大家不要送了。”柳默扫了眼身边诸人,率先停住脚步。 王有泽:“有机会就回来看看大家。” 端木瑞:“柳兄,自个儿珍重万千。” 宗衍:“师尊……” 魏童:“我很期待看到小友将来的样子。” 慕容沁轻柔地整理着柳默并不散乱的长发和衣衫,目光盈盈流转,上下打量着身前心爱的男子,却唯独不敢与他的眼神相对,过了会儿,才轻声说道:“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沁儿会一辈子记着你,想着你。” 柳默将她拥入怀中,带着款款深情,道:“等我!好吗?” “不要以我为念,只要你记得,湘国有位故人,她的名字叫慕容沁,就足够了。”慕容沁反手将柳默抱紧,使劲点头,说话间,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柳默轻吻佳人额头,胸臆间爱恋、不舍、无奈等众多情感交织纷杂,好不难过。 半晌,他柔声说道:“不会太久的,柳默当日夜勤练不辍,争取早日艺成归来见你。”接着从怀内掏出一卷布帛交给慕容沁,“这是我柳家绝学,你若有兴趣可自行参习,也可传于有缘人。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慕容沁抿着嘴,含泪点头,内心深处翻江倒海,柔肠辗转,好似打上了千万个结。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与情郎分别在即,她只愿将自己美丽的一面留在他心田。 柳默实在爱煞了她,看着佳人努力克制自己的样子,心中传来阵阵绞痛,知道再待下去也是徒增悲苦,狠心退后几步,冲诸人拱手作别:“天际流云,聚散无常,人生离合,亦复如斯,诸位切勿挂怀。湘国之行,柳默得益匪浅,此间情义,皎如皓月,咱们就此别过!”言罢踏上绝尘剑,瞬间去远。 慕容沁凝望着柳默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原本他在时,佳人尚能忍住不哭,此刻目睹他远去,各种悲苦不由的一齐涌上心头,晶莹剔透的泪珠便如江水决堤,倾泻而出,再难抑制。 短短数月,舍生忘死,刻骨的记忆中,不悔的誓言下,从此天南海北相见无期,这个总爱惹自己落泪的男子,到底还是走了啊…… 宗衍走到慕容沁身边,同样看着天边。 “师尊会回来的,慕容妹妹,咱们一起等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世间若无离恨苦楚,又怎能品味出浓情蜜意给心灵带来的震撼? …… 柳默收拾情怀,首先赶往武侯关与疾风道别,接着又飞速往邹城驰去。他心中还惦念着李娴,虽然不含丝毫的男女之情在里面,但是自己曾经对她有过承诺,万不能一走了之。 王布天被罢官后,宁王又为邹城派来了新的监察史,此人为官正直,三十多岁,正值满腔热血,挥洒抱负的年纪,配合梁兴国等人,将邹城的官场风气彻底拨正。没有了欺压,没有了作威作福,百姓们却并没有忘记那位名叫柳默的仙师,正是由于他的到来,才使邹城成为了人间天堂,有些人家甚至为他设立神位,小心地供奉着。 韩府后园,一座幽僻的小楼内,李娴刚刚结束静坐,睁眼就看见了那令她魂牵梦萦、无时或忘的男子。 “恩……师父!您,您回来了。” 李娴跳下卧榻,正欲下跪,柳默却抢先一步扶住她,笑道:“娴儿很勤奋呢。” 其实柳默并未等太久,刚到时见李娴打坐入定,便先去拜访腾洛,与他寒暄了个多时辰,才回到这里。 李娴欣然道:“打坐练功一点都不辛苦,倒是师父您,一切都还好么?” 柳默拍拍自己,笑道:“你看,为师身上的家伙们不都健在吗。” 李娴俏颊生晕,语带羞涩,呐呐地道:“师父,您回来就不走了吧?”那模样似是有些难为情,还似藏着几分喜悦。 柳默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眼前这丫头明明是个薄面皮,却偏偏喜欢胡思乱想,在她面前,真个不能有一点敏感言辞,正好与白蓉蓉相反,但是若论聪慧,两女到是相差无几。 第六十七节 笑看离合(下篇 ) 柳默心有所思,出神地看着李娴,那对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流露出深刻的感情,半天也没说话。 李娴瞧在眼中,登时会错了意,心中不免欢喜逾常,垂下螓首,悄声问道:“师父,您为何不理娴儿?” 柳默回过神来,却见李娴的小脸上的绯红染得更深了,尽管有些不忍,但也知眼下逃避不得,便挤出笑容,硬着头皮说道:“为师要去拜山求道啦,但是放心不下你,专门过来看看,不能逗留太久。” 李娴娇躯一晃,整颗心瞬间凉了下去,一张秀美的小脸血色骤退,颤声问道:“师父,您又要走吗?难道……难道娴儿……”自己能在一个陌生人家中住上两月有余,完全是为了等他啊,可他一回来便告诉自己,他又要走了。 柳默见李娴难过,俏脸一片灰白,心下也跟着一阵难受,于是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柔声道:“为师本领低微,仅能勉强自保,连教好你的能力都没有,而且身负重任,必须尽快攀上实力的巅峰,所以是非走不可的。修真无岁月,弹指一挥间,你已走上这条路,只要好好练那太玄心经,便不必像普通人般担心寿元,咱们迟早还是要相见的。将来为师若是开宗立派,还需要娴儿的帮助,所以你要好生修炼,同时也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柳默对李娴还是极为怜惜的,这苦命女子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恐怕都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否则也不会被舅舅卖掉,更不会甘愿为奴供自己驱使,她跟宗衍一样,都是孤苦伶仃的。后来自己收她为徒,如今却又要将她独自撇下,因此除了爱护、同情之外,柳默心中还藏着愧疚。 李娴幽幽叹道:“师父能在走之前来看娴儿,娴儿就已经满足了……”泪水憋在眼眶内直打转,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不管怎样,这人终究还是没将自己忘了。 柳默握着李娴的手,将自身真气渡了过去,助她平复心境。 “娴儿,为师有件事要拜托给你。” 李娴不解地看向他,目光中尽是疑惑。 “等下我会写两封信,你帮我交给韩闯,其中一封是给他的,另外一封是给廖大侠的。为师无法亲自向他们告别了,只能以文字聊表寸心。” 李娴乖巧地点点头,胸脯起伏不定,欲言又止。 柳默接着道:“你有位名叫宗衍的师弟,目前正跟在慕容小姐身边,将来你闲着无聊或者这里住不下去了,可以去找他们,相互之间也好多个照应。” 李娴似乎怕他即刻就走,一双滑嫩的小手揪住他衣袖,央求道:“师父,您陪娴儿一天好么,娴儿以后都不会缠着您了。” 柳默笑道:“当然可以,为师还有礼物要送给娴儿。”说完掌心一翻,一团状似彩霞,又似花粉流沙的事物已托在手中,伴随着它的出现,屋内立时仙气逼人、幽香弥漫,令人心神畅漾。 “师父,这是什么?”李娴讶然。 “它叫‘九曲仙霞’,是件攻防一体的仙宝,不用时可附于主人身上,最适合女子使用,为师现在将它送给你防身。”当初柳默本想将此宝赠与慕容沁,但是她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完了还取笑柳默,说他心意不专。 李娴的手伸到一半,就又缩了回去,担忧道:“娴儿没什么本领,若是宝物被恶人抢去该如何是好?” “这丫头心思倒也慎密,恐怕是以往被人欺负惯了,遇事格外小心谨慎。” 柳默想着,从坤元带内取出十枚黄纸红字的符箓,说道:“这是三星符,可隐匿宝物的气息,除非你主动使用法宝参战,否则便不会被人察觉。”他将一枚符箓放入彩雾中,屋内的仙气便开始逐渐收敛,灵符也隐没不见,就连醉人的幽香都淡了许多。 “师父,这宝贝该怎么用?”李娴眨眨眼睛,显然对此极为好奇。 柳默把九曲仙霞交到她手中,道:“试着将意念传给它,便能知其功能用法,如果不行也别着急,毕竟你初入此道,许多事情都得慢慢来。” 接着,柳默又取出一物,只见它长约三尺,通体透明虚幻,没有清晰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道淡淡剑影。 “此剑名为‘仙鸿’,也留给你。” 柳默用房中笔墨写下天道剑势的口诀,以及心典的部分内容,随后说道:“现下为师会的就这么多了,凭你的资质,只要好生参习,数年后定有所成。” …… 翌日清晨,柳默将写好的书信留在桌上,悄悄离开了。 李娴盘腿坐在榻上,一夜未睡,也未入静。昨日恩师陪自己游览邹城名胜,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夜间两人一起练功打坐,李娴心中充斥着幸福和安逸,可欢乐对于她来说总是那么短暂,后来柳默书字留信,直至离开,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想将负担留在恩师心中,这个男子对于她来说,实是胜过一切! 李娴走到窗边,凝望着天边朝霞,悄立半晌,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失声痛哭…… 柳默来到邹城郊外的一片小树林旁,这里是他初识苏真、端木青等人的地方。地面上,与蝼蛄精战斗时留下的道道深痕沟壑犹在,可良友已经远去,留下的,惟有那不灭的情义和蚀骨的悲伤。 “国事不是我该管的,再说我也不通此道,有娴儿和宗衍相伴,沁儿应该不会太寂寞吧……好在她也是修真的。”柳默暗自侥幸,掏出太虚讯符,给韩亮发出一条信息:韩仙师,柳默愿入太虚仙门。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 柳默也不着急,坐在草地上回忆过往点滴。过了会儿,又将宝镜拿出,手指在表面轻轻摩挲。 “该叫你什么呢……”柳默看着宝镜,当他想到花神雕像前的情景时,心中念道:“父母之爱,天下无双……不如,就叫你‘无双’好了。” 他反复研究着这面小镜子,心中追忆着父母当年的音容笑貌,以及数年来的追逐渴望,怔怔痴念。 柳默此时的心境便如那光华平整的镜面一般,明明有些什么近在咫尺,却无法映出任何事物;情绪也如镜子凹凸不平的背面和镜框似的,随着那一道道人物、一处处场景游走,而变得跌宕起伏。 不知不觉中,柳默的眼眶竟是渐渐的湿了,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恣意呐喊,将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全部喊了出来,搅入动荡的情绪中。 他下意识地闭起双眸。 可这样就能扫去一切愁伤么? 他不禁自问:为何自己会像个女人一样多愁善感?又为何会如此的拿不起放不下,自我折磨? …… 没出一个时辰,杨怀清甜美的嗓音再次出现,“小兄弟,让你久等啦。” 短短一瞬。 柳默睁眸,回首,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杨韩庞三人,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了坚定。 “这些人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他暗想。 那生在骨子里的傲气使他很自然地露出一抹笑容,从容说道:“其实也没等多久。” “你真的考虑好了?将来不会后悔?”韩亮一脸肃容。 “没什么可后悔的,小子诚心拜入仙门。”柳默实话实说,即便没有杨怀青的邀请,他也会接纳冥王的建议,想办法找到那太虚浮游山。 “师兄,人家若没考虑好,会传讯给你吗?”杨怀清先是不满地瞪了韩亮一眼,之后将目光转向柳默,欣然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回山吧。” 柳默奇道:“这就走么?”他不知,其实三人仅用一天就将湘国的事“搞清楚”了,得出的结论是:道佛两家的教义在俗世深得民心,有些不入流的妖邪便利用这点在人间作恶。苏真的死也查出了缘由,之所以逗留不走,就是为了等他这个“怪才”。 庞笙拉着脸道:“难不成你还有俗事未了?”这人也是个直性子,虽然明知苏真的死与柳默无关,却也不愿对他和颜悦色,除非他能得到自己的认可。 柳默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就请三位仙师引路吧。” 庞笙“哼”了一声,转身就飞上高空。 “小兄弟,用不用我带着你?” “不劳师妹,还是让我来吧。” 杨怀清刚准备走向柳默,便被韩亮揪住,挡在身后。 柳默见状心中有数,唤出绝尘剑,飘上半空,道:“请几位仙师飞的慢些,小子自己走就行了。”见下面两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心中暗暗好笑——这算什么。 “小子这柄剑乃是一件飞行类法器,两位仙师不必多想。” 柳默这么说,韩杨两人心中疑惑更盛,若真是一件法器,为何却没有任何气息传出?但他们没有多问,同时飞起追庞笙去了。 在壅都时,慕容沁曾为绝尘剑缝制剑套,遮住了整个剑身,加上绝尘剑未出鞘时本身就无任何气息外漏,所以才会有这种局面发生。庞笙见柳默跟在韩杨两人身后,御剑跟来,也是惊讶万分,直接传音给师兄师妹。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为何能飞?” “不清楚,他是炼气期没错,问题应该出在那柄剑上。” “这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咱们还是先弄清他的底细为好。” “师兄,你又何必疑神疑鬼,将他交给接引师伯就是了,有啥好怕的。”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此事关系宗门,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不管,撵走他我可不干。” “师妹!” 杨怀清飞到柳默身边,叮嘱道:“一会儿就到太虚山了,我们会将你推荐给接引师伯,自己可得好好把握。” 庞笙粗声道:“但师伯们会不会收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怀清嗔道:“师兄!你别这样打击人好不好。”接着又对柳默道:“入门后可要努力修炼,千万不能给姐姐丢脸呢。” 柳默爽然一笑,道:“定不叫仙子失望。” 他人生中新的一页,又将开启…… (第一卷终) 第一节 插曲(上篇 ) 岁岁年年,寒霜坠 乱红轻悲,落絮飞 幽冥道远,红尘陌路多寂寥 疏影碎,惟有暗香泪 乾坤浩荡,雾茫茫 春秋过往,酣梦长 云淡星河,日月同归共清辉 凌波步,踏千山万水 看不破,情缘难舍 无尽路,叹天涯漂泊 长生道,艰辛困途中无怨亦无悔 无量劫,世世永相念 …… 箜篌静魅,难释怀 悠悠长笛,凄歌吹 绮梦更短,清酒难解琴萧瑟 忘千愁,醉里弦音破 红颜殁,流光独悲 碧云隔,魂断随逝水 清秋锁,蓦然回首惊觉繁华易折 应笑我,迷途不知归 洗尘缘,九霄列位 天之阶,登顶亦无谓 情已逝,纵是千秋万世亦难追回 独自酌,孤影对长歌 谁诉说,浮沉起落 …… 韩亮三人多年都未曾出过山门,能到外界来转转心情自是极好,然而事情了结后却不敢逗留太久,以免遭到师父责备。此刻行在归途上,最难受的莫过于杨怀清了,心中一直徘徊着眷恋与无奈,便唱出一首道歌疏解情怀。 柳默还是第一次在外界听到这样沁人肺腑的歌声,杨怀清的嗓音甜美,唱歌时感情自然流露,将曲调演绎的更加感心动耳,荡气回肠,令他不禁想起了幼年时,母亲给自己唱曲的情形。 杨怀清所唱曲子共分两段,柳默听后只觉前后意境截然不同,曲词似乎是出自两人手笔,又似是同一人历经沧桑后的两种心境,本打算询问数语,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当杨怀清唱响这首道歌时,柳默脚下的绝尘剑不停地震颤着,似乎与歌声产生了共鸣,多次险些挣脱主人的控制,只是被什么力量所挟持,强迫为柳默所用,但随着歌声转歇,它也停止了躁动,安安静静,再无异常。 柳默诧异之极,正努力想弄明白缘由,那边庞笙和韩亮已打开了话匣。 “师妹,修真道歌无数,你为何偏爱这一首?” “咱们迟些再回山也未尝不可。” 不等杨怀清回答,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好歌,好调,几位慢走。” 闻言,四人停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红脸长须的道士正疾速向这边飞来,他身后还跟着五名修真者。 韩亮将他们打量了一番,等六人飞到身前,便对为首之人作揖道:“莫非您是火云山的火冠前辈?” 红袍道士笑道:“后生眼力不差。” 韩亮连忙抱拳躬身,唱喏行礼,又问:“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火冠道人没有理会,瞄了眼柳默,轻哼一声:“你果然跑到湘国来了。”旋又指着他对韩亮等人道:“他可是你们太虚派的?” 柳默暗奇: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却找我何事? “我们正要将他引介入门,前辈,你们认识?”韩亮也有些奇怪,若说他们双方是旧识,为何柳默会全无反映? 火冠道人看向柳默,眯起双眼,淡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韩亮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他所言何意。 忽听火冠道人冲柳默喝道:“交出仙宝,或可饶你不死!” 韩亮和庞笙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修真界为了抢夺宝物发生争斗是常有的事,但柳默即将拜入太虚派,己方也已道出,对方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自持身份,没将自己这三个后生晚辈瞧在眼内,否则换做是门中前辈在此,他岂敢这般嚣张!那火云山不过是修真界的一个二流宗门,焉能与一等一的太虚仙府叫板? “火冠前辈,先不说这炼气期的小子有无仙宝,但他马上就要成为我太虚门徒,你们这般明抢,是否太嚣张了些。”庞笙一脸愤然之色,沉声说道。 火冠道人撇了他一眼,不屑道:“太虚派收人何时这么随便了?凭几个后辈小子就能做主?快快让开,免得自讨苦吃。” 杨怀清笑道:“此处是我太虚地界,前辈若要动手岂非不智?” 火冠道人冷笑两声,手臂突然暴涨,捉向柳默,他身后的五人也同时动手,找上杨怀清三人。 当日围捕颐轩,火冠和随行五人都有参与,但那会儿对方人数众多,柳默又是心有所系,因此到不记得他们。 “想必是我近日频频使用仙宝,锋芒太盛,惹得这些人嫉妒,因此便来强夺。唉……修真界果真不太平。”柳默想归想,身子却不敢闲着,连忙御剑闪避。 火冠道人这一招大有名堂,只见一团赤红的真元突然由他掌心涌出,光芒暴闪下,仿佛是手掌放大了数百倍,别说敌人只有炼气期,若没非常本领,就是到了渡劫期也万万躲不开。 柳默展开九宫步法,连闪数次脱出红芒的笼罩,饶是尽了全力,右臂依旧碰触到了光璧的边缘,整截衣袖化为灰烬,皮肤一片焦黑,手臂上不断有剧痛传来,犹如火炙。 杨怀清三人被对面五人缠住,无暇顾及柳默,见他受伤心中更多的却是诧异,要知那火冠道人可是火云山的大人物,成名已久,实力不俗,所练的“火云真诀”更是非同小可,想要拿下一个炼气期的后辈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竟被他逃了。 “好滑溜的小子!”火冠道人大失颜面,顿时怒气升腾,他没领教过九宫步法,只道是宝物在作怪,心中贪念更盛,当下双手其施,又捉了过去。 这回柳默有了准备,脚踏绝尘剑连变身形,火冠道人不知他搞的什么名堂,但自己的手掌总是差那么一点,就是捉不到他,心中不免暗暗较起劲来。 “小兔崽子,道爷就不信捉不到你!” 火冠双掌分开,将柳默周围的八方天地尽数笼罩,想以合围之法将他困在中间。 柳默瞧准机会,绝尘剑骤然加速,钻过火掌缝隙,飞到火冠道人身后,又躲过一劫。但是身上的衣衫已无复先前之貌,破破烂烂布满孔洞。 柳默就像刚从火海钻出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烫伤,迅速从坤元带内取出一件新衣披上,闻着头发传来的焦糊味儿,阵阵心惊:“怪了,宝镜为何不护我?” 第二节 插曲(下篇 ) 柳默联想之前的情形,宝镜产生防御效果时,好像都是在自己生死攸关之际,当日面对尸王它同样没有反应。 “难道只有敌人的攻击足以威胁到我性命了,这宝贝才会相救?要是缺胳膊断腿儿它也不管,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柳默的心又悬了起来,刚刚得到宝镜时他还有些得意,以为天下间再难有什么事物能伤到自己,但火冠的攻击却让他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另外一边也是斗得激烈,与火冠随行的五人都是好手,杨怀清三人背靠背,相互扶持,守得滴水不漏。 韩亮传音柳默:“快逃!” 柳默微微一怔,立时否定了这个建议。纵观全场,他明白现在逃走毫无意义,从火冠的言辞中可以看出,这老道对太虚派所有忌惮,杨怀清三人多半有惊无险。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一旦自己逃跑,势必会将所有贼人都引过来,如果不幸被擒,真就完蛋大吉。于是唤出屠魔刀和如意乾坤圈,准备与那老贼头儿见个真章! 火冠道人两次失手,恨不得先抽自己两巴掌,再将柳默捻碎,出招再不托大,随手抛出一朵拳头大小的粉红莲华。他这宝贝妙用无方,可大可小,可分可合,分时莲瓣能配合莲蕊攻击敌人;合时又能当做防御法宝,片片莲瓣将主子包裹在内,抵挡敌人的攻击。 杨怀清一见此宝登时花容失色,她先前还以为火冠只不过想捉住柳默,现在看来却是要取他性命了!旋即全力凝聚真元,挥剑将前方之人震退,接着便冲向那朵莲华。 莲华在空中一阵旋动,见风就长,体积突然暴增了十倍不止,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似乎点燃了一团烈焰,整个宝贝由内到外被它映衬的色泽明艳,鲜红欲滴。瞬息之间,莲华表面红霞爆满,仿若是承受不起烈焰的侵染,数道红芒从表面溢出,迅速凝结着。 柳默也猜到这宝贝恐怕不一般,正凝神戒备,见红芒凝聚完毕,朝自己疾射而来,直接挥刀去挡。红芒击在屠魔刀上散成一片粉色雾气,瞬间弥漫开去,并带出阵阵清香,紧接着十多枚莲瓣也如劲箭般朝柳默射出,速度极快,转眼即至。 就在这关键时刻,身处粉雾中的柳默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火冠道人在粉雾的另一边戏谑地望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铛!” 杨怀清奋力一剑劈中莲蕊,自己却因反震之力向下方落去。莲华在这一击之下纹丝不动,柳默也没能摆脱被定身的命运。 “师妹!”韩亮连出三剑,奇迹般将面前三人同时迫退,脱身冲向杨怀清。被击退的几人齐声惊呼:“两仪真气!” “女娃到有些见识,就是……”火冠道人刚刚哂笑出声,后面的话就被硬生生噎了回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团七色光华将柳默包裹在内,不但驱散了粉雾,莲瓣也被弹飞。 发现火冠道人发呆,与他同行五人惊疑不定,庞笙挡到柳默身前,急切道:“我想办法拖住他们,还不快走!”说着,私下里赶忙传讯同门速来助阵。 柳默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盯着眼前的七彩,心说果然如此,方才纵是惊险,倒也印证了先前的猜测…… 火冠道人不知其中门道,还以为是自己的攻击力度不够,当即掐指成诀,一缕缕真元不断注入莲华,这宝贝立时光芒暴涨,数不清的红云铺天盖地般涌现出来,周遭被映射的通红一片。 见柳默不走,庞笙怒道:“你愣甚么!” “仙师勿急,这贼道士伤不了我。”柳默径自飞到一旁,莲华的威势比忘忧教主的内丹差远了,他才不信此物能破开宝镜的防御,火冠越来劲,自己反而越安全。 韩亮扶住下落的杨怀清,关心道:“要不要紧?” 杨怀清揉着胸口,皱眉道:“就是有些难受,不碍事。”待要再上,韩亮却一把将她扯住,说道:“咱们不是火冠老儿的对手,我已传讯师门,师父马上就到。” 杨怀清道:“要是他们联手对付柳默怎么办。” 韩亮望着上方,摇头道:“我不认为这些人能杀了他,你看……” “砰……”七色光雾挡住袭来的莲瓣,化解了真元爆破的冲击,柳默手持屠魔刀划出一道红色刀罡劈向火冠道人! “轰!” 手中仙剑架住宝刀,火冠飞退开去,还没等他喘口气,忽的眼前银光闪烁,吓得他连忙召回几片莲瓣挡在身前。 “叮!” 如意乾坤圈套回柳默手腕,莲瓣被宝环撞得一阵晃动,表面红霞乱颤。 火冠道人再退,整张脸涨得通红不已,当真成了“火冠”了。 柳默想明白之后干脆不躲,任由对方的法术法宝打向自己,仗着宝镜护体全力进攻,屠魔刀运起天道剑势,不时又用如意乾坤圈进行偷袭。 火冠道人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可是非但伤不了柳默,就是想逼退他都做不到,自己反而被宝刀仙环逼得连连闪避。 “那七色光罩究竟是什么东西?当真神妙无穷,这小崽子在它的保护下竟不惧反震之力!”火冠道人羞怒交集,但心中却忍不住泛起难以抑制的强烈兴奋,只想早点杀掉柳默,好看看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另外五人看火冠吃紧,慌忙上前助阵;庞笙既怒且急,但又不愿袖手旁观,掐起真诀也加入战团,好在六人忌惮他师门,只是想办法迫开他,并不下杀手。 眼看庞笙全力帮自己周旋,柳默心下疑惑:“难道当日想杀我的另有其人?”他一直认为庞笙对自己怀有恶念,即便是刚才劝自己逃走多半也是私心作怪,心中存着几分怀疑总是挥之不去,可现如今,他相信庞笙确实是个品性良善的好人。 “庞仙师虽然脾气火爆,却是个面恶心善之人。”柳默猛地想到苏真,忆起他死前喊出的遗言,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惋惜,出手再无保留,将一切悲痛尽数发泄给对面的敌人。 火冠老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越发的接近他那本命宝物“莲华”了。 第三节 援手 “咱们去帮帮庞师兄。”杨怀清发现庞笙左右枝梧,险象环生,顾不得韩亮的阻拦,急速飞上前去帮忙。 “他这人就是倔!我已经跟他说明缘由,怎的还在上面拼命!”韩亮气结,但也只能跟着杨怀清加入混战。 场面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多了韩亮和杨怀清两个帮手,柳默的危险性大大降低,他索性扩大招惹范围,除了火冠道人外,看对方谁人不顺眼就去撩拨几下;杨怀清等一面帮助他化解攻击,一面纠缠敌人;火冠一方腹背受敌,一边不能杀,一边杀不死,真个郁闷至极。 谁知不过半柱香,又有两道剑光加入混战,一道缠住了火冠道人,另一道直接迎上韩亮、庞笙、杨怀清这三个太虚门徒,看样子好像是来搅局的。 火冠一见缠住自己的对手,当即怒道:“龙祈宸!你们剑宗也想插一腿不成!” 来者正是当初太玄山外与冥月斗法的龙祈宸;而迎上杨怀清三人的却是一名陌生男性修真者,只见他剑势磅礴,术法挥洒间,不光应付着太虚派一方,还将与火冠同行的五人强行圈入战团,以一敌八,从容自若。 “龙兄,想不到太玄山下一别,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柳默对龙祈宸的印象极好,兼之出山以后识人不多,尽管还记着颐轩的警告,可乍一见到他,柳默心下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是欣喜,毕竟此处与太玄山相隔数十万里之遥,异地重逢,难免会有些“他乡遇故”的感觉。 龙祈宸替柳默接下一记火莲,笑着点了点头,才对火冠道:“我与雪兄只是路过而已,看各位打得激烈,就来凑凑热闹。” 火冠道人被迫应付着龙祈宸的剑招,转脸望了眼他口中的“雪兄”,尖声叫道:“雪千昭,你也要与我火云山过不去么?” 那名叫雪千昭的修真者龙眉凤目,面庞如削,英气逼人,长相气质俱佳,配上修长的身材,实乃天下间罕见的俊朗男儿。他随手划出三剑,震开了杨怀清三人,反手五剑又将火云山五人迫退,接着转脸对火冠道:“火冠老儿,你也忒不长进,怎能这般以大欺小?太虚派的高人马上就到,我看你们双方还是住手吧。” 火冠道人迟疑片刻,怒哼一声,愤愤收回火莲,果然退到一旁,神色甚为不甘,与他随行的五人也都先后住手。 雪千昭收起仙剑,冲太虚派一方灿然一笑,抱拳道:“几位,经年不见,你们又精进不少。” 韩亮拱手道:“少庄主神技,我等万万不及。” 杨怀清目光流转,藏起先前挂在脸上的欢容,佯怒道:“雪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打那些个恶人,却来为难我们?” 雪千昭笑道:“我只想试试几位有否增进,怀清妹子勿恼。” 杨怀清转怒为喜,飞到他身边,道:“雪大哥,你可是来本门做客的么?” “我刚由三清派归来,顺道拜访了飘渺宫和剑宗,既然在这里碰到你们,就不去扣扰山门了。” “你怎的厚此薄彼,还有很多人想见见大哥的风采哩。” 杨怀清神色一黯,言语中尽是不情愿的意味儿。 雪千昭摸摸她的头,笑道:“过几年吧,当会郑重拜访贵派,那时或可小住几日。”语气宠溺,就像面对自家妹子一般。 他们这边气氛融洽,柳默和龙祈宸那也是谈笑风生。 “当日我受邀前去助阵,对其中因由所知有限,想不到一个女童竟会引出这许多波折。”龙祈宸叹了口气。 柳默正在述说当日与他分手之后的事,闻言道:“嗯,我也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高手要捉她。” “那你们最后是怎么逃脱的?” “多亏了冥月姑娘和一位前辈,我们才能安然脱险。” “冥月得了天大的好处,为你们做些事情也是应该。只是那‘日月梭’乃天下间有数的异宝,柳兄弟万不该轻易将它送人。”龙祈宸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柳默笑道:“曾经我也后悔过,但是现在一切都圆满收场,也没必要计较那些。” 不一会儿,数道人影由远方飞近,韩亮、庞笙、杨怀清见了连忙飞身相迎,同时对为首的白袍道士作揖道:“参见师尊。” 白袍道士摆摆手,免去三人礼节,问道:“火冠呢?” 再看场内,火云山六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杨怀清欣然道:“是雪大哥和龙师叔帮我们赶跑他的。” 白袍道士斥道:“你这丫头恁没规矩,‘雪大哥’也是你叫的?”随即又对雪千昭、龙祈宸二人施礼道:“多谢两位援手,云阳感激不尽。” 雪千昭笑道:“云阳真人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杨怀清扯着柳默来到云阳真人身前,道:“师父,他就是我们要引荐的人。” 云阳真人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先是看向柳默脚下被蒙住的绝尘剑,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传闻筑基修到第三境,便能获得一些非常本领,你这御剑飞行的本事可是由此而来?” 柳默自出山起,这是第三次被人道破深浅,前两回分别是冥月和冥王,那可都是天骄般的人物,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前辈高明,晚辈确实达成了筑基三境。”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尤其是那雪千昭,一对凤目在柳默身上扎了根,一时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了。 他们中有些人当年也练到了筑基第二境,但是对于第三境的好处却不甚了了,修真之人别说将其达成,就是摸到门槛的也是凤毛麟角。 筑基三境固然神秘,可许多修真者还是知道的,但是达到第二境后再想有所突破,却是难上加难,明知有好处,也没办法将心力时光耗在上面,毕竟人的寿元有限,弟子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高明的师父心中都有定数,与其以筑基的好处为引诱,另他们深陷其中,倒不如适可而止,早日进入炼气阶段,以求在后面的境界上有所突破。 因此修真界对筑基三境的认知,仍普遍停留在第二境上,加上没有成熟的修炼方法可供参悟,各家修士在那个阶段都是摸索前行,神而明之,存乎其心,想要将其练至大成,其中难度不言而喻,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居然做到了,却是叫天下修真名门高第汗颜。 “雪某自诩不凡,狂傲一世,小兄弟却是千古以来第一人,千昭由衷钦佩。”雪千昭摇头苦笑。 龙祈宸道:“当日太玄山下我就有所怀疑,柳兄弟之资,真是令人叹服。” 韩亮和庞笙四眼相望,终于相信小师妹捡到宝了,只是他二人心中的想法却有所不同。 “小子不过运气好罢了,当不得二位的赞誉。”面对雪千昭和龙祈宸的赞誉,柳默显得有些局促,在台城时,他到巴不得天天有人这般称赞自己,修真以来,也不知是面皮薄了,还是心境上产生了变化,对于这些个“恭维”之辞越来越是抵制。 雪千昭瞧出端倪,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最后关注了柳默一眼,便冲众人拱手作别:“诸位,千昭就此别过,他日定当登门拜访。龙兄,你也别送了,后会有期。”说完御剑西去,言词行为中尽现洒脱。 龙祈宸见他离开,也无意逗留,冲云阳真人作揖道:“云阳兄,他日得闲还请携弟子到天麓山走一遭,剑宗必竭诚以待,龙某告辞。” “多谢龙兄相邀,恕不远送。”云阳真人躬身还礼,等龙祈宸去远,他又问自己的三个弟子:“火冠道人为何阻拦你们去路?” 杨怀清道:“这人好不要脸,为了夺取柳默身上的宝物,便要杀他。” 云阳真人听后颔首,并不归根究底,一甩长袖,吩咐道:“回山。” 第四节 太虚仙境 云阳真人带着一众子弟在前方领路,柳默跟在后面,行不多时,一座高耸挺拔的大山霍然出现在前方,杨怀清冲柳默一笑:“到了。” 一入山中,但见四周层峦叠嶂,青峰翠拔,绿涛掩地,各处不见人迹,环境清幽至极。众人穿过山间云雾,最终停留在一座光滑的峭壁前,壁面就像被利器削成一般,险峻直立。 云阳真人将手掌贴上石壁,一圈纹路自他掌心扩散开来,丈许方圆的石壁渐渐凹陷,随着耀眼的白光涌出,峭壁上仿佛洞开了一座大门。 云阳真人率先飞了进去,杨怀清扯扯柳默衣袖,轻声道:“别怕,仙山可美呢。” 飞进白光,柳默发现自己已身处高空,明月在侧,朗星相伴,低头一看,万丈之下的陆地若隐若现,云阳等人都撤去了法宝,信步在前,好似踏空而行。柳默将绝尘剑召到手中,身子微微下落,便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心中正不可思议,却见杨怀清回头冲自己喊道:“还不快跟上。” 柳默这才察觉,自己已经落后十多丈了。 行了片刻,云阳等人先后在空中隐去身形,柳默来到众人消失的地方,下一步,却走上了一条雾气缭绕的翠绿小径。耳边哗哗潺潺,远处轰轰隆隆,像是河水奔流的声音,然而两旁的一切都被雾气遮住,无法得见。 这是一个崭新的空间,方才的景象完全被替换了,两个空间搁着一层介质,通过时像是洗去了所有尘污,整个身心都变得轻盈起来,精神尤为一爽。柳默箭步上前,跟在众人身后,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小径的尽头,那里竟是一处断崖。 只见断崖前云海淼淼,彩霞满天,远方,悬浮在绚光丽影背后的山峦瑰丽无比,几座高峰直入苍穹,傲然屹立,云朵环绕在大山四周,就像飞舞的白龙。只是距离尚远,楼阁隐现,仿若蜃气作祟,并不真切。 杨怀清欣然道:“刚刚咱们通过的地方叫‘九霄迎客路’,这里便是仙境了,是不是很漂亮的?”言罢牵起柳默的手,跟在众人身后凌空跃起,飞向悬浮的仙山。 柳默应了一声,回首看去,只见翠径两旁都是宏伟的瀑布,冲过断崖飞落直下,灌进茫茫雾海,卷起滚滚云浪。那些水既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方;就像那渺渺尘缘,不知缘起何时,更不知缘灭何处。随着他们离远,隆隆之声也渐渐远去。 再看上方,青天无垠,星河满布,各色荧光组成片片透明的薄幕,闪耀着拉扯下来,如同星光散落一般,壮观得令人窒息。 “真是太美了。”柳默心神俱醉,“这才应该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藏得如此隐秘,难怪凡人找不到,若无因缘来做媒,纵使登天也惘然。” 临近仙山,云阳真人对韩亮三人道:“人是你们带回来的,就由你们送他去接引大殿吧。”接着带领一众弟子偏离了路线,径自朝一座山峰飘去。韩亮三人领命,引着柳默继续朝前飞。 “雪少庄主真乃不世出的奇才,咱们太虚派后辈弟子中,无一人能及。”韩亮轻轻一叹,若有所思。 “可惜雪大哥走的急,他若肯留下几日,说不定能教咱们些有趣的手法。”杨怀清显得有些失落。 庞笙道:“师妹不会也对他动心了吧?” 韩亮笑道:“动心有什么用,人家少庄主心中只有顾师妹。” 杨怀清嗔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只不过将他当做哥哥罢了!” 刚刚师尊在场他们都不敢多言,此时云阳已走,这三人又说笑起来。 柳默对雪千昭也很是好奇,试探着问道:“那位雪少庄主到底什么来头?” “雪大哥是西北名门‘雪凛山庄’的少庄主,按理说我们还应该称呼他为前辈,只不过他胸怀宽广,气度不凡,肯与我们平辈论交。”杨怀清说着,仔细看了看柳默,又道:“若论长相,怕也只有你才能与他相比,嗯……或许犹有过之。” 庞笙道:“就是少了一份英雄气概。” 柳默自家人知自家事,笑着摇了摇头,补充道:“本领也是天差地远。” 韩亮等人都是会心微笑。 杨怀清道:“你好好修炼,将来或许可以赶上雪大哥。”能将筑基三境练成的,整个修真界也就柳默一人,因此杨怀清对他极具信心。 韩亮道:“此人用情极专,除了顾师妹,再没谁能令他倾心以待,也真难为那些个仰慕他的女子了。” “是呢。”杨怀清点头赞同:“雪大哥明明爱慕顾师姐,却遇山门而不入,这等定力也非常人能及。” 柳默暗忖:“顾师姐……不会是我传讯的那个吧。”虽然很想知道答案,却不敢唐突相询。 无边的云海中,壮观的荧幕下,傲然屹立的身姿越来越清晰,飞到近处,柳默才知道太虚浮游山有多大,自己在它面前,犹如壅都城下的一只蚂蚁。天地间隐隐传来仙乐歌谣,瑞鹤长鸣回旋,空灵的钟声悠悠回荡,还有一道道绚丽的流彩不时在山中闪现。 飞过朦胧云气,一道色彩艳丽、光鲜照人的拱形长虹映入眼帘,只见它一端始于云海,另一端落在山前的一座大殿前。 杨怀清道:“这是‘接引彩虹桥’,乃外人必经之路,任何邪魔外道都无法通过的,另一边就是接引大殿了。” 四人落在虹桥前端,缓步走了上去。 “在没得到本门认可前,你必须从这里走过去,否则仙山的禁制便会将你挡在外面。”杨怀清松开柳默的手。 整座虹桥都由灵气构成,踏足其上,桥面会泛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向周围扩散。桥下云海漠漠,翻滚不休,似乎近在咫尺,又似遥不可及,看得久了,便如天地倒转,一时间竟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四人并排走在虹桥上,柳默放眼四顾,恨不得将那些个美景尽数烙在心里。以忘忧大殿的气魄,比起前方不断清晰的“接引大殿”,都要黯然失色。 柳默情绪激荡,竟然感到些紧张。这时,韩亮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只管听,不要回答。” 第五节 入门(上篇 ) 柳默下意识地侧脸看去,自从上路以来,韩亮除了在己方与火云山众人恶斗时,对自己有过一句“快逃!”,此外再无只言片语,见他此刻仍旧是一脸肃容,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柳默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仿若感到了他的错愕,韩亮挤出一丝笑容当做回应,又继续传音入密。 “我太虚派有九峰八脉,其中有座主峰名为‘剑刃’。剑刃一脉由祖师所创,历史久远,底蕴深厚,其余七脉尽皆出自那里。可千年来,剑刃峰人才凋零,绝学尽数堙没,小兄弟天资不凡,定能将我太虚仙术发扬光大。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拜在‘玉清’师叔祖门下,他是我太虚派的前辈高人之一,掌管主峰‘剑刃’。” “他为何告诉我这些?既然剑刃绝学博大精深,太虚派为何不挑选有资质的人去学习?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地告诉我?”柳默一边想着,也如韩亮那般,装作若无其事,静待下文。 “玉清师叔祖收徒严格,你练成了筑基三境,千古不得一见,当尽量为自己争取机会拜入剑刃峰。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斟酌吧。” 柳默不动声色,轻轻颔首,韩亮对自己说这些肯定带有什么目的,虽然摸不清他的心态,但也察觉不出其中有何恶意。眼下情况特殊,既无旁人参谋,亦无时间去细细思量,接引大殿就在前方,自己…… 到底要不要按他说的去做? 来到殿前,杨怀清对柳默道:“你先留在殿外,等我们禀明几位师伯,你再进去。” 看着三人走上石阶,孤身独处的柳默心中越发忐忑,先前那点犹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真至死都对太虚派念念不忘,当年他是否也曾满怀期待地站在这儿,结果却被仙人们拒之门外?自己能够成为这里的一员么?能够获得仙门认可么?如果被人家赶出去,那实在太丢人,太遗憾了…… 柳默长久以来的自信,此刻正饱受摧残,太虚仙境是他以往连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存在,仅仅外围的景象就如此令人震撼,那壮阔的大山中,又藏着些什么呢? “如果玄珠没有陷入沉睡,它一定会鼓励我吧。”他很想找些东西作为依靠,很想跟人说说话儿,好回避看到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把眼睛闭上。 一阵钟声荡过,灵气郁郁,仙雾婆娑,大殿后方的河流瀑布有如银河倾泻,却无一点声息,整个世界变得安静了。 置身静谧的仙家灵境中,柳默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猛然间,他发现了一个近年来从未留意过的细节——自己越来越患得患失了。打从台城剧变以来,他就一直这样,即使在生死间走个来回,这种心态也没去远,无形之中令他变得遇事处事思前想后,拖泥带水,缺乏果敢,远不如年少时洒脱。 究竟是得到了太多? 还是失去太多? 亦或是错过太多? 这些他想不明白,五年的参道心得并不能令他释然,但是眼下,他却知该如何去做了。 “我在担心什么?又害怕什么?堂堂男儿,怎能如此畏首畏尾?如果保持这副德行,还不如直接逃走算了,何必等着让仙人们看笑。” 捂在胸前的手自然垂下,柳默挺直了腰板。 世外洞天怎样?太虚仙境又怎样? 柳谦之子,柱天踏地! …… 接引大殿内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有的仅是一座座奇珍异兽的塑像……不,是幻象,因为下一刻,所有塑像就变成了一幅幅飘渺星图,或者山水画卷,处处透着灵玄仙韵,不带一丝凡尘气息。 大殿中央,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印在地上,三名男子盘膝而坐。他们与云阳真人同辈,道号分别叫做云英、云朗、云杪。一丈之外,杨怀清垂首作揖道:“见过三位师伯,我们想推荐一人入山门,他叫柳默,是……” 云杪真人摆摆手,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想替他说些好话儿?” 云英道:“收与不收,我们自有分寸。” 云朗道:“能通过虹桥,证明他并非妖邪之徒,闲话不必多说,你们走罢。” 杨怀清不敢当面争辩,带着些许悻悻之色,与两位师兄一起退出殿门。 走下台阶,杨怀清回过头,冲着大殿愤愤地做了个鬼脸,嗔道:“一点情面都不讲,以后再也不给你们酿酒喝了!” 韩亮笑道:“师妹,你在这里发牢骚,师伯们会听见的。” 杨怀清气道:“就是让他们听见才好呢!”接着走到柳默身前,柔声道:“我们没办法陪你了,接下来的事都由师伯负责。快上去吧,一定要通过考验呢,将来姐姐带你游仙山。” 柳默点点头,由衷地道:“不管能否留下来,姑娘推荐之恩,相护之情,小子都会铭记在心。”一路上杨怀清的处处维护,他看在眼内,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从韩杨两人刚刚的对话中不难推出,杨怀清一定是想为自己说些好话,结果遭到了师伯的训斥,柳默对她更是心存感激。 “那我们走啦。”杨怀清笑着拍拍柳默脸颊,对他递出个鼓励的眼神,之后便与庞笙、韩亮飞进仙山。 柳默目送三人离去,杨怀清在没入云海前,还不忘回过身来冲他挥挥手。 柳默深深吸了口气,踏上石阶,步入大殿。尽管他对殿内的幻象很好奇,却是不敢多看,径直走到三名道士身前,敛衽施礼,恭敬地道:“晚辈柳默,拜见三位真人。” 三人将他打量了一番,云杪笑道:“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你之前师从何处,为何要入我仙门?” 柳默道:“晚辈师从家父,不曾入过宗门。拜入仙山,是想求得神通妙法。” 云英问:“你求仙术是为了什么?” 柳默道:“充实自己,超越自己。” 云朗问:“可是为了尽快提升修为?” 柳默点点头。 云英道:“倒是个诚实的小子,难道你不想潜心求道么?境界比武力更重要,你可知,一切法术神通均不出‘道’之左右?” 柳默心说这是在试探我么,想了想,从容答道:“道在心中,心中有道,求之不来,挥之不去。” 这一下倒是叫对面的接引老道们怔住了,连早已准备好的惯性说辞都被噎了回去,三人面面相觑,心下均感异样:莫非本末倒置了?此子竟给他们这些“仙人”讲课解道来了! 静默片刻,云杪笑道:“答的好,妙极,妙极,你所求的‘道’是什么?” “大道无形,天道无常,人道万千,怎可说得?”柳默同样回以一笑,答的轻松自如。 连接引大殿似乎都被这十六个字震动了,淡淡回音充斥其间,一时再无它声。 大道无形,天道无常,人道万千,怎可说得? 人道万千,怎可说得? 怎可说得…… 云杪三人脸上惊容一闪而没,齐齐点头。 ahref=>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六节 入门(下篇 ) (前后节略微调整了一下,不耽误大家阅读) 如果柳默先前的回答称得上“妙极”,那么现在这一句除了妙之外,还附加着对“道”的深刻理解,不管他悟出的层面有多深,能够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足以证明他灵思非凡,慧根深种。凡人界信息闭塞,随便揪个修士出来,实难有这种见解。 柳默却不以为然,他有圣林教导在先,又有“心典”可供参悟,回答这种问题,对于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良久。 云朗道:“你与本门有缘,想入仙山求道并不难,只要通过考验即可。我太虚浮游山共有九座主峰,其中八座开设道场,道术也分为八脉,每一脉的考验均不相同。”说着手掌一挥,七卷布帛由身后飞出,悬浮在柳默身前,“这是其中七脉的入门典籍,你先看看吧,选好了告诉我们。” 之前韩亮说的含糊,柳默只听了个大概,现在由云朗一说,太虚派的格局在他脑海中顿时变得清晰多了。盯着身前流光四溢的书卷,他不禁暗暗好奇:难不成太虚仙门派中有派? 柳默拿过第一卷布帛,只见上面写着“五行峰:五行之术”。他细细参读,心中渐渐对这门法术有了初步的认知,但是却如云中望月,雾里看花,摸索到了领域的大门,不知该如何走进去。 当翻看到第二卷的时候,柳默心道:“果真如此。”此卷记载的为“七星峰:七星之术”,果然换了个领域。 他用了个多时辰才将七卷布帛看完,只觉每卷所载内容都深深吸引着自己,不由甚感惋惜——好好的仙术,为何要分开学习? 云杪真人察颜观色,看穿了他的心思,解说道:“基础法术所有弟子均可习得,但是高深的法术不是短期内就能领悟的,单单一项苦练数十载都未必能有所成,因此为了将来的成就,你必须做出选择。” 柳默忽而觉得少了点什么,低头扫了眼七卷布帛,发现了问题所在:“为何没有剑刃峰的入门典籍?” 听到这句话,云杪三人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根本没将太虚九峰的名字说出来,这少年又怎会得知剑刃一脉?他们没有询问什么,只是看向柳默的眼神中多了些异样。 “剑刃峰的不看也罢。”云英真人脸色有些不自然,断然拒绝。 “难道剑刃峰的法术太过高深,他们怕我看不懂?” 柳默心里这般猜着,开口问道:“我想拜在玉清前辈门下,可以么?” “你可是自愿拜入本门?还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三位接引中,就属云朗道行最浅,也最是沉不住气,此时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带着几许质问之意,眼神中疑色重重。 柳默发现眼前这几位太虚接引似乎对剑刃峰有所避讳,觉得与其绕弯子,不如把话挑明了,于是答道:“实不相瞒,晚辈知道这七脉均出自主峰剑刃,因此想去那里学习。” 云杪真人啼笑皆非,问道:“你对本门很了解么,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柳默心想:“既然几位前辈没有否认,证明韩仙师所言不差,人家好心提点我,可万万不能出卖了他。”此时,他已经确认剑刃一脉不同凡响,别说是由开山祖师所创,单是能衍生出七种不同的支脉,主峰之名就已不虚。 柳默答非所问:“一年前晚辈落难,幸得一位前辈搭救,后来分手时,他便推荐我来这里拜山求道。”此话说的含糊,其中能隐藏的信息很多,也算回答了云杪真人的问话。 云杪真人还欲再问,云英却道:“我看还是让他先测试下体质吧。” “也好。”云朗一挥手,两块晶莹剔透的灵石飘到柳默身前,接着又对他说道:“一手拿一个,可能你会感到些许不适,但不要做出任何抵抗。” 当柳默将两块灵石分别握在左右掌心时,左手灵石便发出数股清凉的灵气,通过他的身体向右手灵石钻去,好像是受到了它的牵引。 柳默盯着右手的灵石,只见它随着灵气注入,不停地变换着颜色,红、蓝、绿、紫、黑……当所有灵气进入其中,“嘭”的一声,灵石表面爆出一团璀璨荧粉,终又变回了原本的晶莹剔透。刚刚还老神在在的三人,见到灵石的变化后同时色变,齐刷刷站起身来。 云朗指着那团荧粉,眼睛瞪得老大,带着一脸惊容,颤声道:“先,先,先,先……” 云杪和云英对视一眼,同时惊呼出声:“先天圣体!” 对于修真者来说,体质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是火性体质,对修炼火属真诀法术都有极大的帮助,反之若是修炼冰属真诀,则会引起许多负面效果,严重点的会成为废人,乃至丢掉性命。 凡人的体质良莠不齐,有些人天生不适合修炼,若想走上修真途,必须借助外力对身体进行改造,否则倾其一生都难有所成。 有的人适合修炼道家法诀,有的适合修魔、修佛,还有些特殊灵体适合修炼鬼府秘术,甚至是妖族的功法。因此针对体质选对修真法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将来的成就也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传说中,有种体质天生地凝,适合修炼任何功法,对所有形式的灵气真元都不会产生抵制,名为“圣体”,有先天和后天之分。 先天圣体与生俱来,拥有它的人,修炼速度、躯体强度和恢复能力将远超同辈,想要达到入圣境也会容易得多。因为一般人想要突破逆天境,借助天地灵玄之力凝体炼魄成就后天圣体,正是不可或缺的几个环节之一,若不得天道眷顾,虽千万年亦难有寸功。 有关圣体的说法便是如此,只是那先天圣体从来没有出现过,修真之人都将它当做是虚无缥缈的理想推断;可后天圣体却有例可寻,连上太古修真之初,人们对与世同生的加以理性揣度,再结合自身的修炼感悟,先天圣体之说便一直流传下来。而那用来判断体质的“试炼石”,就是这些理论的产物。 云朗三人的反应令柳默大惑不解,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所谓的“先天圣体”…… 那又是什么? “你筑基达到了第几境?”云杪真人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绝世神器。 柳默回神答道:“三境大成。” 三位接引仙人又是一怔,如此璞玉倘若加以精心雕琢,那将来…… 云朗真人的身子都开始有些发抖,恐怕除了他本人之外,再没人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云英沉声道:“你确定要拜入剑刃峰?” “恩,晚辈心意已决。”柳默郑重点头,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向来都会去实践。 云杪等人都深深皱起了眉头,可不消片刻却均又舒展开来。 “好罢。”云杪真人像是放下了心事,答应地颇为干脆。 柳默大感意外,还以为他们会继续拖延,没想到云杪真人变得这么爽快,先前还百般阻挠推辞,怎的一下又同意了?他心下不解,试探着问道:“那可以给我看剑刃典籍了么?” 云杪真人道:“免了,免了。云英师弟,你将他交给师叔吧。” 云英真人定了定神,对柳默道:“跟我来。”接着转身朝大殿后方行去。 柳默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层层幻象来到大殿深处,这里有一排映射着不同景象的玉制镜子,每面镜子都有一人多高。 “进来。” 云英真人走进了其中的一面,柳默也跟了进去。 玉镜表面,皎洁的白色光华闪了两闪,随后就恢复了原貌,瞬息之间,云英和柳默已出现在镜面所映射的景象中。 此时大殿内又多了一道身影,云朗云杪两人正冲他作揖施礼。云杪真人道:“常奉,您不是在闭关么?” 那人身着一袭灰色道袍,两缕又长又细的白眉直勾勾垂在脸颊边,乍一看像是普普通通的凡间老道,可仔细一瞧,又似有一股难言的仙家风范自然流露,令人怦然心动,听云杪真人如此一问,他便笑道:“我是怕你们放走了他……”说着目光扫过云杪两人:“昨日有位高人让我使用洞玄之术,说本门将要迎来一朵奇葩。我一算果不其然,才进入炼气阶段一年时间便有突破的迹象,此子确有绝世之资!” 云朗道:“常奉,您不觉得这很可疑么?”天下间有哪位高人肯将如此奇才拱手让人?若不知其中门道,换了谁,心中都会产生疑虑。 被称作“常奉”之人摇摇头,道:“那位高人既能通过仙境传音与我,又不被本门察觉,自是有非常本领。他若想对我们不利,何需这么麻烦?” “可是这么难得一见的人,交给剑刃峰……”云杪真人神色间颇为担忧。 “岂止难得一见,简直就是绝无仅有!”“常奉”显得有些激动,“但我相信玉清能够教好他,你俩不必多虑。” 云朗和云杪盯着地面的太极图,默然无言,各自心下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常奉”负着手,在他俩面前来回走动,喃喃自语。 “终于出现了,而且还是在我太虚派!唔……” “居然会出现在凡人身上,不可思议……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先天圣体,太古众神……先天圣体……太古众神……” …… 第七节 剑刃 柳默眼前光芒一闪,就到了一座山谷中。但见四周郁郁葱葱,花团锦簇,草木含羞,林子深处不知藏着什么鸣禽,间关不绝。山谷两旁重峦叠嶂,雾气环绕间,分不清是山还是峰。刚刚自己穿过的那面玉镜,所映射的,就是此处景象。 云英真人带着柳默凌空飞起,越过层层林木,向前方行去。 林子中央有一个清澈碧绿的水潭,那处地形下凹,九条蜿蜒的小溪注入其中,却也不见满,想必潭底另有水路,而那望不穿的潭水,柳默只瞧了一眼,便觉心悸,云英真人对水潭似乎也有避讳,并未从上方飞过,而是选择绕道而行。 山谷尽头,也是树林的尽头,一座孤峰突起,插云独立,气势锋利挺拔,仿佛连天都会被它捅个窟窿。 云英真人指着山峰,道:“那就是剑刃峰了。” 剑刃峰下地势略微平坦,远方几道大瀑布沿峰冲击直下,在地面坠成一条条小河,分散流走,云雾渺茫处,流光闪烁,宫殿楼阁隐现。近前竹海翻涌,绿涛成片,云英真人与柳默落入其中,踏上一条小道改为步行。 清风吹过,竹浪轻摆,明媚的光线透过竹林,闪亮耀眼,似乎正有一条条玉龙在周围穿梭回旋,惹人遐思。 走了一会儿,光线渐渐转明,竹林深处露出了一片空地,阵阵吟唱也由那边传了过来。 “千载掷过剑刃巅,日日醉林边。浩浩清愁短短揭,不自觉、落霞满面。方寸灵台浩瀚,碧波龙潭幽玄。” “朝朝缘起天地间,暮暮如潮烟。奇华绽放坐忘尖,转瞬过、杳落冥泉。挥洒劫波经年,持素心,自疯癫。” 云英真人叹了口气,领着柳默加快脚步穿出竹林。 竹林边,一名老道士正悠然自得地半躺在一张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抱着个酒葫芦,边唱边饮。他身子枯瘦,脸颊凹陷,一袭道袍沾满污秽,早已破烂不堪,与其说是个有道仙师,却更像是个流浪凡尘的落魄道士。 云英真人走上前去,作揖道:“见过师叔,有个晚辈想拜入剑刃峰。” 老道士醉眼朦胧,闻言瞄将过来,打着酒嗝,慢慢悠悠道:“奇也,怪哉,剑刃峰何时能收人了?” 云英真人有些尴尬,剑刃峰的入门典籍,确实有些年头没让人看过了,五百年?亦或七百年?具体多久,恐怕连上一任接引都不记得吧。 他还想细禀几句,玉清真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含糊不清地道:“人留下,你走罢。”接下来,又扯着嗓门大喊:“盛儿,盛儿,快来见过你徒弟,哦,不对,是师弟。” 云英真人拍拍柳默肩膀,心中又是几声叹息,无奈地摇着头走进竹林。那模样似乎在说,这不是暴殄天物吗?好好的一棵苗子,就这样被剑刃峰糟蹋了。 玉清真人对之视而不见,继续唤着“盛儿”。柳默有些犯晕,眼前这邋遢道士,就是韩亮口中的“前辈高人”?再联想云英真人临走时的神情,他有种掉进“深坑”的感觉,而且还是自己嚷嚷着硬要往下跳的。 不多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回应道:“师父,盛儿来了。”一道瘦小的身影自远处的茅舍后奔出,快速朝这边赶来。 “带着你……”刚说了三个字,玉清回过头,身子坐起一点,对柳默道:“你叫啥来着?” “晚辈柳默。” “哦,对,柳默。盛儿,给你柳默师弟找个住处。” 盛儿终于跑了过来,他的身子略显单薄,相貌憨厚淳朴,没什么突出之处,个头也矮了一些,扬起头来只能勉强够到柳默脖颈。 “然后呢?师父。”盛儿问道。 玉清真人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道:“再去给为师灌些酒来。” 盛儿很乖巧,点头应道:“好的师父,弟子现在就给您灌酒。可我,我是想问接下来怎么招呼柳师弟。” 玉清真人将葫芦抛给盛儿,整个背又靠在竹椅上,有些不耐烦道:“你看着办吧。” 盛儿看向柳默,神色间有些兴奋,深深鞠了一躬,道:“走师弟,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柳默见他如此客气,赶忙还礼,之后看向玉清真人,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行拜师礼。玉清却把头一偏,几次呼吸的功夫就打起鼾来,竟是睡着了。 “不拜也好,这老道士哪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柳默心下别扭之极,可转念一想,路是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罢了!只要他肯教我就行。” 盛儿从后面小心地拽了拽他衣衫,轻唤道:“师弟?” 柳默无言转身,盛儿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表情中竟带着几分受惊之色,手中的葫芦也险些掉在地上。 “师兄不知道修炼多少年了,为何还这么怕生人?” 柳默见状微感有趣,笑道:“有劳师兄。” 盛儿松了口气,道:“师弟,你长得太好看了。” 柳默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这位师兄非但怕人,似乎也不会与陌生人交往,就算与人套近乎,也不用这样开场吧? “师兄也不差,只是,师父还等着酒喝呢。”他尽量使自己的微笑显得温柔,语气保持平和。 “啊,是了,师弟稍等。”盛儿一怕头顶,露出恍然之色,转身便朝远处的茅屋奔去。 柳默望着两间简陋的小舍,心下犯嘀咕:“这么点儿地方,怎能住下三个人?还不如露天席地算了。”思索间也跟着盛儿来到茅屋之后。 只见茅舍后面堆放了一排大缸,里面清一色盛着美酒。那酒也不知是用何物酿造的,只闻传来的阵阵酒香,柳默就有了几分醉意,他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再闻。 “师弟,你先等等,我给师父送酒。”盛儿熟练且迅速地将葫芦填满,然后抱着它跑了回去。 柳默走到屋前,环顾一圈,发现周围全是竹海,这片空地完全是被包住的。空中不时飞过几只灵禽,清脆的鸣啾之声荡人心怀。 片刻后,盛儿去而复返,对柳默道:“你累不累,师弟?” 柳默见他目光扫过剑刃峰,当下便猜到了他的用意,问道:“师兄可要带我去剑刃峰?” “师弟你真聪明,‘玉竹林’是师父清修之地,咱们的住处在峰下。” “这样,那就请师兄带路吧。” 第八节 师兄 师兄弟穿过竹林,朝剑刃峰脚行去,一座座亭台楼阁逐渐出现在竹林后方,看样子,那里像是有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这一路走的很是蹊跷,盛儿明明可以凌空飞行,可遇到平坦之地还是步行居多,只有面对障碍挡路需要绕道时,他才临时改为飞行,越过之后又继续步行前进。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柳默心下奇怪,不知师兄搞的什么名堂。 随着两人临近,越来越多的房屋殿宇露出身形。有的气相庄严,有的巍峨雄峙,一个个巧夺天工,小到精致,大到宏伟,自然连成一片。 “这么有气势的建筑群,怕也只能在仙人居住的地方看到。” “不止这些的,剑刃峰四面八方都有。” 柳默放眼眺望,只见数不清的建筑层层围绕剑刃峰向左右蔓延,中间并没有任何缺口,心知盛儿所言不假,自己目前确实只窥得一角,如此算来,剑刃峰至少能供数万人参道修行。 行了半天,他原本以为还能看到其他剑刃弟子,可四下却是悄然宁静,偶尔传来的,只有小河穿插流淌的水声和灵禽的啼鸣,楼阁内冷冷清清,宫殿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丝人影。 柳默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其他人呢?” “其他人自然在其他峰哩,以前这里就我自己,天天都不敢睡觉,现在有你陪我就不怕了。”盛儿随口答着,言语中甚为喜悦。 柳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剑刃一脉就咱们师徒三个?” “是啊。”相比柳默,盛儿则显得不以为然,自如道:“以前的人很多呢,后来就剩师父自己了。但是师父收了我,现在又有了师弟,将来咱们这儿的人一定会多起来的。” 此时他二人已经来到剑刃峰边缘,着眼处,一些殿宇亭阁建在瀑布之下,任由水龙冲刷击打,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房屋外侧光华流转,每一座建筑似乎都受到仙法加持,柳默相信,只要不被人为破坏,即使再过千万年,它们还会保持现在的样子。 “剑刃一脉何止是人才凋零,即将灭绝才是真的!”柳默暗中感慨。 想当年太虚祖师在时,剑刃一脉必然是人丁兴旺,百倍风光,如今却仅剩四周宏大的建筑群,昭示着它曾经的繁荣与辉煌。 “师兄,你来到这儿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有一百年了吧。” 柳默暗忖:看来自己这位师兄的年岁,恐怕还要在魏童之上…… 他心中忽的一紧:难不成自己也要在这里待上几百年?那爹娘怎么办?慕容沁还在外界等自己…… 随后,他猛地摇摇头,将那些可以动摇自己决心的念头尽数扫净,又换了个角度安慰自己:认真修炼就好,如果真的过久,只要有机会便出山去。 两人飞进一片建筑群,落在一座精巧的小院中,院内只有三间房屋,盛儿指着左手边的屋子道:“我住这一间,师弟,你住我对面好吗?” 柳默听他话语中似有央求之意,望了眼右手边的小屋,笑道:“行,我就住这里。” 盛儿喜上眉梢,欢呼道:“太好了!这样就没有鬼敢来找我了罢。” 柳默不禁大感好笑,哪只鬼不长眼,敢跑到太虚浮游山中吓唬人,那不是找死么? “师兄,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他仔细将小院看了一圈,发现这个自己将要居住几十甚至几百年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真不知盛儿为何会将住址选在此处,相比那些宏伟的宫殿,这里到更像是一座农家小院。 “你刚来,就先休息吧,明天我再带你去学习道法好吗?”盛儿似乎不善给别人拿主意,思考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说话也是格外小心。 柳默点头道:“一切都听师兄的。” 盛儿松了口气,笑道:“柳师弟真随和,啊,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张盛。” “当年师兄也是跟我一样进山求道的?” 柳默只是象征性地一问,谁知张盛听后居然脸色剧变,颤声道:“不,不是。” 见他神色转黯,眉宇间哀云遍布,张口结舌,似有难言之隐,柳默便不再多问。 “师兄,我回房了。” “好,有事、有事你就叫我。” 柳默谢过告辞,走向自己的小屋。张盛宁立当场,有些害怕,有些痛苦,又有些犹豫,嘴巴张了数次欲有说辞,可直到柳默关上房门,他也没能喊出声来。 小屋内,一张木桌,三把竹椅,窗边有张小床,一座神台,简洁敞亮,窗下一条小河淅淅沥沥,远处雾气婆娑,宫殿幽幽,确是个清静的所在。屋内各处不见一丝灰尘,好像时时都有人打扫一般。 柳默盘腿坐在床上,凝神静气,准备朝下一个阶段“空明”进军。为了早日艺成出山,他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尚未入定,就听“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师兄有事吗?”柳默问道。 “师弟,我,我有话想跟你讲。”张盛怯怯地说。 “你有心事?”柳默打开房门,见张盛站在门边,眼光下垂,带着一脸哀苦之色。 “我们村遭遇兵灾,全村的人都死了。”张盛的头已然垂到了胸间。 柳默吃了一惊,立时记起了那几乎被屠杀殆尽的沈家村,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杀伐之念陡起,直想冲出仙境,将那些害得张盛家破人亡的匪兵杀尽!随后不久,灵台中的一丝清明占据了主导地位,令他恢复了理智。 “何时发生的?是在你上山之前么?”他问道。 张盛点点头,艰难而又流畅地说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爹娘将我压在身子下面,直到被师父发现。那时我很害怕,不明白爹娘为何会死,也不明白那些人为何拿兵刃砍他们。”说话时,他不断喘息,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勇气,“好多血,他们流了好多血。” 柳默心下恻然,虽然事隔百年,行凶者也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可张盛仍旧无法忘怀,想必当年那血性的一幕,对他心灵的打击极大。这几句话他一定憋在心中很久了,没准已有百年时光,能主动找自己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说出来,或许是一直没人肯听他吐露心怀,亦或根本找不到人诉说。 “有祸必有福,师兄现在不是很好吗,若伯父伯母知道你生活在仙山内,他们也会高兴吧。”柳默揽住张盛肩膀,手掌轻拍,宛如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说出来舒服多了,谢谢你,师弟。”张盛露出一点笑容,清澈的眸子中单纯地透露着内心的欢喜,毫无心机,毫无防备,是那样的纯真,又是如此真诚。 柳默看在眼中,突然间明白他为何会迫不及待对自己倾诉了。 尽管饱受仙山环境熏染,但剑刃峰毕竟常年无人,又是远离尘世,张盛在心智上,仍旧像个没长大的少年;百年的孤寂过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小师弟,柳默确信,他定然是发自内心的将自己当成了好友。 甚至是——亲人。 “以后咱们俩朝夕相处,你心中若有烦恼不快尽可对我讲。柳默既已入门,师兄也不必将我当外人。” “嗯!”张盛使劲点头。 “左右无事,不如师兄跟我说说本门的历史吧。”柳默试着帮他转移注意力。 “师父很少提及,我知道的也不多……”张盛捉耳挠腮,努力想要满足师弟的求知欲,怎奈他不善与人交流,亦或是早已忘记了该如何与人交流,脸色渐渐红润,支吾半天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终于,好不容易的,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师弟,你都想知道些什么?” “咱们太虚派的创派祖师是谁?” “是星渊祖师。” “本门传承多久了?” “该有几万年吧,也许更久。” …… 如此,柳默一问,张盛一答,太虚派的过往也变得鲜活起来。 第九节 太虚秘史 大约是在上古时期,一位名叫“星渊”的海外地仙游历东华,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神秘空间,那便是太虚仙境的前身了。他见此处景色壮丽,山川灵秀,灵气充盈平和,于是就留下来潜心参悟道法,数百年后方得大成,遂外出,继续游历世间。 尽管星渊一身道法通天彻地,有鬼神莫测之能,但他心性平和,不喜争斗,在外漫游千年也没留下什么名声。终不忍埋没一身超卓功力和诸般玄奇妙法,重回太虚仙境,选择了最钟爱的一座山峰开设道场、建宗立派。因星渊所用法宝为剑,此峰便得名“剑刃”,倒也与它外形相配。 星渊收徒严谨,传道三千年门下弟子也未逾百人,倒是那些弟子们为他收了不少徒孙,香火极盛。渐渐地,门中大小事务星渊都不再着手,终日在一座山峰内静修,而且一坐就是数百年,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已被他纳入心中,因此那座山峰也称为“坐忘”,乃太虚九峰之一,被后辈弟子奉为禁地。 再过三千年,太虚派越发壮大,由一代弟子之下,又传承了三代。太虚弟子道法强横,英才辈出,名声响彻修真界,宗门地位仅次于当年的天道门。 不日,星渊将一代弟子传到坐忘峰,说自己即将远行,并留下太虚剑歌、静妙天章和一卷金书——他毕生所学全部载于其中。众位弟子不舍,苦苦哀求,星渊淡然一笑,踏云而去,惟留一语飘荡于坐忘之巅:太虚仙术,撼天动地;九剑齐聚,股掌乾坤。众弟子铭记于心,将这句话和祖师留下的典籍代代相传。 星渊离开后就在修真界失去踪影,有人说他被人害死,有人说他寿元已至,有人说他破空而去,也有人说他回到了海外世界…… 关于他的归宿,后世众说纷纭,各有其词,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不知过了多少年,天道门消失,修真界大乱,纷争杀戮四起,太虚派也被卷入其中,无数弟子在争斗中陨落。又有妖魔觊觎太虚灵境,不断闯入厮杀,幸好星渊所学博大精深,太虚派底蕴深厚,虽屡遭大难,仍旧延续了下来。 可门内不少道藏典籍还是惨遭破坏,前两代弟子的著作尽数遗落,许多仙术妙法失传,太虚剑歌也被毁去大半。倒是静妙天章由于人人修习,反倒流传至今;而那本金书除了前几代弟子外,竟少有人能从中悟出门道,多数时间都被置于祖师像前,也得保存完好。 至此,太虚派逐渐没落,被许多后起之秀超越,再不复上古风光。 一晃,又过了几千年。 其间,为了令宗门重新崛起,太虚派曾多次召集门内才智出众者填补太虚剑歌,却都以失败而告终。同时,后来的弟子们研习上古仙术时,常会走火入魔,越是高深的法术,越是资质出众的人来练,就越容易出现意外。许多弟子都将此种情况归咎于残破不全的太虚剑歌,以及那让人似懂难明的金书,太虚派人心涣散,前途堪忧,门内高人禅精竭虑,日夜苦思,却无良方。 也许是上天不忍,又或是苦尽甘来,太虚派终于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掌门:古微仙尊。他以自己所悟功法,结合金书和剑歌残卷,耗时六百年完善了种种道法典籍,之后励精图治,全力培养门下弟子,常常亲自入世挑选人才,在动荡的修真界中斩邪魔、除妖兽,使太虚派脱颖而出,重回巅峰。 古微仙尊恃才傲物,认为自己的种种成就不在祖师之下,便将所著所学,分传六名资质出众的弟子,让他们各掌一峰,自成一脉,共传香火。 古微仙尊退隐后,剑刃峰越发没落,虽有主峰之名,却无主峰之实,慢慢的,连掌门之职都被其他峰弟子所取代。 熬到近代,剑刃峰又出了个天才:剑圣顾枫。此人天资卓越,根骨奇佳,兼资文武,修道前曾是一名江湖侠客。 由于跟其他同辈弟子差距太大,顾枫入门后一直隐忍,默默勤练百年,最后在一次门派较艺时,力压各脉精英,夺得第一,大多数太虚门人这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顾枫心高气傲,认为自己若非生的晚,必能超越古微。因此他技艺大成后,将太虚浮游山的最后一座主峰也占了去,开创“七星”一脉。 太虚八脉就此形成。 剑刃峰却一代不如一代,百多年前妖魔来袭,峰内高人战死大半,只余下两名长老和几十名弟子,玉清当时不在山中,避过一劫,回来后被迫接任了峰主之职。玉清门下没有传人,随着两名长老的退隐,剑刃弟子也被其他七脉收走。 …… “师父为什么不亲自教导他们?难道其他峰还来抢人不成?”柳默心下费解,带着几分怒意出言相询。 “那到不是。”张盛若有所思,“应该是师父不愿教他们。” “什么?”柳默一怔,心念稍平,原来这其中竟另有隐情。 只是…… 他隐约察觉到一些端倪,可又想不通此间环节。 “我问过师父,他是这么说的。”张盛清了清嗓子,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屑之意,以慵懒的口吻说道:“那些饭桶不要也罢!”学得惟妙惟肖,竟是像极了玉清真人。 柳默暗自侥幸:看来自己不是“饭桶”,否则还不得被人扔来丢去的?他想了想,说道:“讲了半天,你也没说本门为何得名‘太虚’。” “我也不清楚,但是坐忘峰有个‘太虚幻境’,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柳默沉吟一下,道:“大道空寂玄奥,道大而虚静,太虚这个词有多层意思。” “哦。”张盛挠挠头,应了一声,憨态可掬。 柳默又想起了台城幻境,问道:“太虚幻境是什么样子的?你去过没有?” 张盛点头道:“很漂亮,也很吓人,还好都不是真的。” 柳默听得糊里糊涂,心想这不等于啥也没说么?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又不知该从何提起。再看张盛,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也正瞧着自己,美丽的不敢拥有,可怕的唯恐避之不及,自己的这位师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翌日清晨,张盛敲开柳默的房门。 “师弟,我带你去学道法。” 张盛说完连二话都没,直接凌空跃起,不断攀升,害得柳默“师兄早啊”四字才出口,后面便接不下去。 “咱们这是去哪?”他追上前去。 “峰脚是咱们平日生活的地方,若是参习道法得到上面去。”张盛的右臂举得老高,食指指着百丈之外的茫茫云海。 柳默抬头一看,眼中除了云就是云,不知师兄所指何处。 “难道云层上方另有洞天?”柳默有些惊讶,猎奇之心大起,日前初到剑刃峰时,除了瀑布云雾之外,他并没注意这座巨峰身上还有什么。 不一会儿,张盛落在一座悬梯上,刚才离得远,悬梯又与山峰同色,以致柳默忽略了它的存在。二人踩着木梯迅速向上攀爬,费时一炷香才穿过层层云海。 “师弟跟上我。”张盛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先是大口喘息几下才纵身跃起,继续飞升,眼睛直勾勾盯着上方,不敢斜目旁睨。柳默心中疑惑更甚,同时也顺着师兄的目光,发现了嵌在峰壁上的数座宫殿。 张盛落在一座名为“星煌宫”的大殿前,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双手使劲揉着胸口,狠狠呼吸。柳默立于一侧,指着宫殿问道:“是这里么?师兄。” “嗯。”张盛点点头。 柳默奇道:“那为何不直接飞上来?走悬梯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我,我……”张盛瞬间满面通红,迟疑着摇了摇头。 柳默望了眼下方云海,脑海中将师兄的非常之举从头到尾联系在一起,各种画面迅速闪过,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恐高?” 张盛的身子抖了一下,像是吃了一惊,双手揉搓着衣衫,垂首道:“你笑我吧,师弟。” 柳默怎会为难他,接着便问道:“百年中,你每次参习道法都是上这儿来?” “嗯。” 柳默刚想说玉清老道不近人情,心中旋即又明白了他的用意。“看来那老道士虽然邋遢,到不糊涂。” 等张盛的状态舒缓下来,两人走上石阶,只见“星煌宫”牌匾两边的大柱上刻着:我自修我道,善恶皆有报;我自修我心,因果皆是缘。笔势挥洒,飘逸有力,又给人一种磅礴之感,似有天地威势透射而出,直瞧得柳默心旌摇曳,禁不住问道:“这两排字迹出自谁人手笔?” “星煌宫上古便有了,那些字也不知是谁留下的。”张盛说着,伸手推门。 “吱嘎……” 九丈高的上古之门应声而开,通过它的人,仿佛也踏过了岁月的沧桑。殿内没有任何可供照明的事物,有的只是一缕缕幽光。不难想象,如果关闭大门,殿内的人也会随着周遭事物,一起落入来自上古的昏暗世界。 “师兄胆小至极,也不知他以前是如何在这里悟道的?”柳默的目光落在身边瘦小的身姿上,心中产生了几许佩服之情。 第十节 星煌道典 借着外界涌入的光线,师兄弟走到大殿深处,一座人物塑像在片片荧光的烘托下显露出来。那人眉清目秀,形相清癯,手臂略显修长,一手持卷在前,一手握剑在后,双目平视,威严自成。塑像两侧悬有十六个大字:太虚仙术,撼天动地;九剑齐聚,股掌乾坤。 这些字不知是由仙术幻化的,还是由其他什么事物构成,明亮炫丽,不可逼视,明明给人一种飘渺虚幻的感觉,仿若天上星辰,可望而不可及,再一看却又活生生,跃然在前,端的奇妙。一本小册子散发着柔和的金光,悬置于塑像前方,它周围还密密麻麻飘浮着一堆书卷,看样子怕是有千余册,微芒闪烁,成片的荧光就是由此而来。 那堆书卷共叠了三层,张盛指着它们道:“这些都是剑刃峰历代前辈留下的道法,共分三乘。最下面的是洞灵之术,属小乘初法;中间的是洞天之术,属中乘中法;上面的是洞玄之术,属大乘上法。” “居然有这么多!”柳默有些吃惊,“另外七脉绝学是否也在其中?” “没有,这些都是咱们剑刃峰的。”张盛又指着塑像道:“这便是祖师爷了,他老人家手中拿的就是静妙天章,师弟,咱们磕几个头吧。” 柳默当即跪下,随师兄一起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 张盛将散发金光的小册子取下,交给柳默,道:“这是祖师爷留下的金书,你在参习道法前,必须要仔细研读。一会儿我将静妙天章的口诀告诉你,一定要记好,它是咱们太虚派的基础功法,也是诸般神奇妙法之根本,时时刻刻都要练的。” 柳默见师兄强装严肃,老气横秋,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心下好笑,旋又想起一事,问道:“师父不教我们?” “教的,但是一般不教。” “怎么个一般不教法?” “师父喜欢外出修行,常常不在山中,但他有时也会指点一些给咱们。” 柳默觉得,那老道士怕是自己逍遥自在惯了,不喜传道授业,难怪剑刃弟子会被其他峰接走了。 张盛见师弟不做声,以为他心下不满,急忙道:“师弟,咱们自己能学,就别麻烦他老人家罢。” 柳默默然点头,他早就自学惯了,只要有道典可供参习,对于是否有人教并不十分在意,打开手中的金书,随意翻阅着。谁知还没看几句,便发觉里面的内容自己居然十分熟悉,只见其中一段写着:道之广博,灵玄外著,道之颖微,清虚浩渺;阴阳五行,太极所生,三才化生,万炁本根……竟是与圣林所传、心典所载极为相似,里面内容简洁易懂,却又包罗万象。 柳默越读越是惊讶,金书理解起来可比参悟心典容易多了,心中对星渊祖师的敬佩之情愈渐加深,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对“道”的理解定然深刻全面、精细入微,他悟出的道法多半也如渊似海,有这样的一位祖师,难怪太虚派能从上古传承至今! 再看塑像身侧的十六字,柳默觉得,来到太虚仙境拜入剑刃峰,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张盛见他神色连变,心中微感不安,轻轻唤了一声:“师弟?” 柳默回过神来,笑道:“这本金书真是妙不可言。” 张盛咋舌,一双眸子瞪得老大,那样子好似在说——你居然能看得懂? “这么直观的内容,当然一看就懂。”柳默不以为然。 张盛轻叹道:“师弟悟性真好,将来你肯定会有许多弟子的。”当年玉清为他解读金书,整整耗费了十年之功,才使他能自己参悟研习,在悟性上,张盛已将这刚入门的小师弟与师父那样的“高人”划等号了。 柳默从小就处于“饥饿”状态,父母不说、旁人不懂,天资灵慧的他,整日与一堆艰涩的口诀为伍,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好不容易碰上圣林,却仅得引领,不得直白解析,四年时间泡在玄门奥理中,只能自己一点点挣扎求解,起点之高、领悟能力之强少有人及,看懂金书自然不难,这点张盛不知,柳默自己也没有察觉。 “师兄过奖了……九剑齐聚,股掌乾坤……‘九剑’是指的什么?” “当是指的太虚九剑,本门有套绝学藏于太虚幻境中,据说就叫太虚九剑,只是很少有人能学到。当年古微仙尊学了六剑,顾剑圣悟得七剑。” 柳默一听便来了兴趣,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师兄进过幻境,不知悟得几剑?能不能施展给我看看?” “好像一剑也没有。”张盛摇摇头,目光中带着些许怯怯的憧憬,低声说道:“那可是了不起的绝学呢!” 柳默有些失望,又问:“师父呢?他学到没?” 张盛道:“师父学了两剑。” 敢情这老道士学了法术还藏着掖着,竟连门下弟子也不传?柳默疑惑着,道:“师兄你也忒老实点,不如我想办法去磨他教咱俩。” 张盛慌忙摆手,疾疾说道:“不是师父不教,太虚九剑是没办法传授的,只能自己进幻境去领悟。” 柳默心想原来如此,倒是自己冤枉玉清真人了…… 只能悟,不能授,这得是什么样的神通妙术? “师弟,我们参习道法吧?”张盛又恢复了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 柳默笑道:“师兄不必管我,你照常即可。” “哦,那我将静妙天章告诉你。” 静妙天章…… 柳默手握金书,看了眼星渊祖师像,只觉那塑像里的人,这会儿似乎也正凝神望着自己。此时充盈于他心间的是一种怪怪的感觉,只觉得面前的它有话想要对自己说,可是一个数万年前的人物塑像,又有什么理由跟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甚至不会一星半点儿道术的小小门童沟通? 但心中那点灵犀,却真真实实存在于隔世相望的两人之间,柳默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由星渊像上散发出来的情愫,很温柔,就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出神片刻,才对张盛道:“现在就开始吧。” 静妙天章共分八层,只有三千余字,顺口易懂,其中还包含一些凝神静气的法门。同样是心法篇,理解起来,只相较太玄心经第一卷稍难,非常适合初学者练习。 张盛待柳默背熟,从“洞玄之术”中挑出一本典籍,自行参悟道法去了。 柳默试着以静妙天章所载方法吐纳呼吸,搬运真元气力,发现体内并没有任何不适,新生的真元内力都汇集到玄珠附近,与“前辈”们融合在一起。 “不知同练两种功法是对是错?反正我已练成太玄心经,静妙天章等问过师父再练不迟。如果行差踏错适得其反,倒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柳默从洞灵之术中取下几册翻看起来,然而不出片刻问题就来了。他发现这些道卷与入门时所看的七脉典籍大不相同,有的道法只是寥寥数语,让人读后似是而非。比如一句“气走冲灵”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练习,由字面理解,像是让人运气冲穴走脉,可人体内带“冲”、“灵”二字的穴位很多,浑身上下都有,所牵扯的经脉交错混杂,哪些该走,哪些避过,还是全部皆走一遍,似乎连此法的创造者也不肯定;又或是故意弄得含糊其词,深奥莫测,以便师父口传心授,让外人难明其理,除了亲传弟子外均不得真法。 有的道典参差不全,像是遭遇过严重破坏,常常念了上句没下句…… 柳默翻了几十卷,真正能看明白的不足一成,心想若是不明所以地胡搞瞎练,没有意外才神奇,当下问道:“师兄,洞灵之术你都研习完了?” “洞灵和洞天之术,我有许多都未看懂。”张盛合上手中道典,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曾说,悟道为本,参习前人道术不可太过执著,要适可而止。” 柳默去了疑惑,暗忖连道法典籍都出问题,看来剑刃峰的过往真是有一段灰色历史,灰到这一脉都快断绝了,韩亮推荐自己拜入剑刃峰,实不像安着什么好心。 看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本名为“落雷真诀”的道典走到张盛身旁。 “师兄,这里所谓的‘初午末寅’是怎么个意思?还有这里,‘酉极转戌’又怎么理解?” 柳默有些头大,在他看来,这些法术一个个真是玄之又玄,想弄明白还非得找师父指点不可。 张盛看了眼典籍,道:“午、寅、酉、戌是十二辰文里的,代表四种指法,午文是拇指掐中指顶部,寅文是拇指掐食指根部,酉文是拇指掐小指二、三节之间,戌文是拇指掐小指一、二节之间。师弟,你想学此类仙术,必须先学会诀文才行,否则掐诀不成,法术也使不出。”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 “那有没有典籍专门介绍怎样掐诀?”柳默联想以前见人施展法术时的情形,确实有相似的动作穿杂在里面。 张盛道:“咱们这儿没有,你想学的话我可领你去七星峰,以前我就在那儿学来的。还有啊,云霄师兄很和善,你想学他一定会教你的。” 柳默看向星渊像,心下泛起凄凉的感觉,现今剑刃弟子想学点道术还得去其他峰蹭,此等行径与乞怜求施有何分别?若是这位创派祖师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心情?如今局面,玉清真人责无旁贷,他若勤快点,剑刃峰绝不至此。 第十一节 三才仙子 (本书首发,支持作者请登录起点阅读,您的一次点击、一个推荐都是对作品最大的帮助。) 柳默想着想着,蓦地心中傲气升腾:不会便不会罢,谁稀罕去看你们脸色? 可接下来又有些泄气。 自己入仙门是干啥来的?慕容沁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岂能被一点面子止住进阶的脚步?多掌握一样仙术,便多一分资本,更何况是诀文这么重要的基础诀要。 张盛见他半天也不出声,便问:“师弟,你去么?” 柳默摇头道:“过些日子吧……对了,为何不见太虚剑歌?” “本门每隔十年有次较艺,八脉中谁获得第一,剑歌就归谁保管,上回是七星峰胜了。” “不是说已经毁去大半么,怎么其他各峰还抢着要。” “我听人家说,太虚剑歌玄奥的紧,即便残破不全也能从中悟得妙法,除了咱们师父外,其他峰都视其为宝。” 柳默点点头,不再说话。 玉清老道行事不羁,却是个值得深入揣摩的人,他有种感觉,自己的这位师父绝非像外表那样不堪。 接下来一月,柳默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星煌宫,翻阅前辈们留下的道术法诀,他并不急于练习,只是将有用的归类记下,因为有张盛从旁指点,倒也慢慢摸索到一些心得。 玉清真人始终没有露面,张柳两人先后数次前往竹林问安都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是出山逍遥去了,还是去了其他峰做客。 这天柳默刚走出房门,就见院儿里俏生生站着一人,粉衫映衬下的娇躯玲珑多姿,纯美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正是当初引介他入门的杨怀清。 柳默脸上溢出笑容,赶紧将她让进屋来。 “杨仙子怎知我住在这里?” 杨怀清站在神台边,只将一抹背景留给柳默,淡淡说道:“还以为师叔将怀清忘了呢,入门一月竟也不来三才峰看看我。” 柳默听她语气中似有不悦,赔笑道:“怎敢做杨仙子师叔,先前我也不知你是三才峰弟子。” 杨怀清回头撇了他一眼,道:“为何坚持拜入剑刃峰?既然你在玉清师叔祖门下,做晚辈的不称师叔便是不敬。” “她这是在怪我?当日我是听了韩亮之言才会坚持加入剑刃一脉,若非能看懂金书,这里的确不太理想。但是韩亮跟杨姑娘的关系暧昧,不像只是同门师兄妹那么简单,如今我二人独处,讲出实情来总归不妥,与其枉做小人,这件事不如就此揭过罢。” 想到这儿,柳默道:“杨仙子还是直呼小子名讳好了,师叔之说当不得。此处无人清净,小子真心喜欢。”当年在太玄龙湫时,他就习惯了独处,空寂无人的环境的确更方便人安置心怀。 杨怀清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柳默,没好气道:“剑刃绝学大多失传,玉清师叔祖又不教弟子,你在这里能学到什么?” 柳默这一月来亲身体会,心知杨怀清所说属实,可嘴上却不肯服软:“剑刃峰与其他各脉同宗同源,道术总也相差不远,小子尽心尽力,总会有所成。” “你呀!”杨怀清走过来,伸出一根芊芊玉指点向柳默脑门,微嗔道:“才来月余人都变呆了,其他七脉各有所长,剑刃一脉怎能比得?我送你的讯符为何不用?”那语气到像是在教训自己的弟弟。 柳默不躲,任由她点了,随后从坤元带内取出讯符,发现里面竟存了几十道信息,看语气,多数都像是杨怀清发来的,此外还有一些不知讯符易主的太虚弟子。他入门后一直沉浸于道典中,坤元带内的事物一概未碰,讯符自也被他忽略了。 “是我疏忽,杨仙子请别介怀。剑刃典籍是差了点儿,但我好歹有位纯善的师兄,他教了我许多有用的东西。” 杨怀清撇撇嘴,轻笑道:“你那师兄胆小如鼠,入门百年连门派较艺都不敢参与,师侄们都瞧不起他,就你当宝。” 便在此时,张盛的声音由门外响起:“师弟,是有人来了么?” “这人好高的道行!”杨怀清心下一凛,若不是他开口说话,自己都不知门外有人,难道这胆小怕事之人,竟是深藏不漏? 柳默前去开门,一算时辰,知道该去星煌宫了。 张盛进屋见到来人,立马止住脚步,尴尬道:“原,原来……杨师侄,你好。” 杨怀清带着几分敬意,施礼道:“见过张师叔。”她细细打量着眼前那几乎不被任何太虚弟子看好的“无能”之人,越看越是心惊。 张盛应了声,显得有些局促,眼光不自然地瞅向别处。 柳默提议道:“不如杨仙子跟我们一起到星煌宫转转?”他刚入门,对太虚门规不甚了解,认为大家既然同属太虚弟子,参悟前人典籍应无避讳,殊不知各脉精华典籍除了本峰弟子外,其余七脉均不能随意观习,除非能获得峰主允许。 “我今天……算了,改日再来找你。两位师叔,怀清告退。”杨怀清略微施礼,走向门口。 “也好。”柳默与她一起步出门外。 张盛突然道:“师弟,其实那里没必要天天去的。师父说,参道悟法非一日之功,不如你陪杨师侄好了。” 杨怀清忽的喜上眉梢,停下来捉住柳默手臂,先前的失望之色立时换做欢容,欣然道:“就是,就是,整日待在这儿你不闷么,我带你去游仙山吧!” 柳默也想看看太虚仙境全貌,见师兄连师父都搬出来了,便也一笑,道:“正好有些问题要向仙子请教,师兄,你跟我们一起去么?” “我……”张盛眉毛微微扬起,似乎有些动心,接着却又垂下头去,道:“我还是留下吧。” 杨怀清扯着柳默衣袖,嚷嚷着:“张师叔不去,我们走吧,等下见不到顾师姐练剑了呢!” 柳默被杨怀清揪着腾空飞起,回头望了眼师兄,露出一丝苦笑,这位杨仙子热情好动,又对自己照顾备至,若是她隔三差五便来这么一出,自己当真不知该如何拒绝,耽误了修行那可是大事。 张盛目送二人离开,犹豫半晌,独自往竹林去了。 第十二节 七星 (本书首发,支持作者请登录起点阅读,您的一次点击、一个推荐都是对作品最大的帮助。) 剑刃峰虽然常年无人,但仙境内毕竟有数万太虚门徒,柳默被杨怀清揪着臂膀飞行,浑身上下别扭之极,总担心这尴尬之状被其他弟子见着了。 眼看就要离开剑刃地界,他终于忍耐不住,对她说:“仙子不用这么麻烦的,你知道我自己能行。” 杨怀清停下来,五指突然松开,手臂却不缩回,见柳默漂在空中,顿时讶然:“你这人还真是神奇,明明才是炼气期,不御外物竟也能飞,难道都是筑基大成带来的好处?” 柳默唤出绝尘剑,御在脚下,笑道:“你这样松开手,就不怕小子栽下去一命呜呼?” 杨怀清不满道:“吓唬吓唬你罢,人家好心带你飞行,想让你省点气力,不领情也就罢了,还一副神气样儿!” 说话间,两人继续赶路。高空中云雾翻滚,下方的景物不断闪过,他们这一会儿已经飞过数座山头了。 “咱们这是去哪儿?”柳默望着脚下不断掠过的山云,问出了心中所想。 杨怀清并没有下去观赏游览的意思,伸手向北方一指,说道:“当然先去七星峰看师姐练剑,那比得上任何美景呢。” 柳默心想有什么好看的,有那功夫还不如我自己练会儿剑术了,但又不忍拂她之意,只是顺着她的话儿往下说着:“可是你刚才说的‘顾师姐’?以及令那位雪少庄主倾心的‘顾师姐’?还有我传讯的那位‘顾师姐’?” “嗯。”杨怀清脸上艳羡之色一闪而过,“她可是顶尖的大美人,在修真界享负盛名。” 柳默思路一转,立时想到了月前见过的“雪凛山庄”少庄主。当日雪千昭给他的印象极为深刻,举止优雅,风度气概尽皆不凡,连这位相貌天资双绝的人物都对“顾师姐”暗藏深情,可见此女必有过人之处。 见柳默并未露出兴奋的神色,杨怀清又补充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顾岚绝色’?其中的‘顾’便是指顾妍师姐了,不只咱们太虚派,修真界数不清的后辈子弟都对她敬若天神。” 听她这么一说,柳默也想见识见识顾妍之“色貌”到底“绝”到什么程度,想了想,问道:“顾岚绝色,‘岚’又指谁?” “是指飘渺宫的岚师姐,她跟顾师姐交情深厚。本门与飘渺宫素有来往,将来你肯定有机会见到。” “既然如此,不如到时一起见识好了,反正在下对看美女也没兴趣。仙山这么大,不知一日是否转的完。” “不用你嘴硬,多少人想见还见不到呢,等下可别忘记眨眼。”杨怀清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言外之意,连雪大哥那等人物都对她念念不忘,你小子又能好到哪去? 柳默打趣道:“那你不是害我吗,一旦小子见过佳人不可自拔,堕入情障该如何是好。” “你就这么没出息?”杨怀清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师姐的剑舞大有门道,乃七星绝学所成,你或可从中受益。” 柳默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微微有些感动,当即道:“如此,等下小子一定目不转睛。” “那倒不必,你只管用心看就成了。”杨怀清满意地笑了笑。 此处距离剑刃峰已远,“人气”也兴盛起来,除了一些同样飞行路过的太虚门人外,不时还有道道光芒在下方闪烁,有的色彩单一,有的五彩缤纷,透过朦胧云雾煞是好看,那是太虚弟子们在山中修炼时,驱使法宝或者施放仙决产生的。 不久,杨怀清指着前方道:“那就是七星峰。” 柳默极目远眺,只见苍茫的云气后,视野的尽头处,四座小峰拱卫着一座高峰巍然屹立,一眼望去各呈千秋,主次分明。山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如星辰般璀璨耀眼。 杨怀清继续说着:“七星峰共有一主六仆七个峰头,次峰与主峰呈拱卫之势,按‘七星阵’方位排列,每峰间的距离相等。峰内仙阵既可御敌,也可帮助弟子修炼,妙用无穷。现在咱们只能看见五座,主峰后面还有两座。” “这是自然形成的?”柳默看在眼中,心想剑刃峰布置的可没这么周到。 杨怀清道:“七星峰原本不是这样的,据说最早只有一主一次两峰,顾剑圣开创七星一脉时,用‘移山之法’从外界搬来了五座小峰,这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待飞近一些,柳默见七星峰浑然天成,不见一丝改造过的痕迹,心中不禁对顾枫的手段向往之极,于是问道:“顾剑圣是什么时期的人物?如今是否还在七星峰?”他着实想见见这位前辈高人的风范。 谁知杨怀清却幽幽一叹,摇着头露出惋惜之色。 “一百多年前,本门遭遇大劫,无数妖魔闯入仙境,顾剑圣在坐忘峰一役中陨落了……”说到这,杨怀清微微提高音量,“不过那些魔怪也没讨了好!顾剑圣单人独力斩杀四名魔尊、七只十二阶妖兽,伤在他手中的敌人不计其数,四成来犯妖魔被本门高人所诛,其余的也都重伤逃窜。” 柳默倒吸一口冷气,他虽然不知“魔尊”有多强,但十二阶妖兽……当初极北荒原那只霸道的沙虫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忘忧教主的强横他更是亲身体会,这两只妖怪都有着可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实力,然而无论是沙虫还是蛇妖,都未达到十二阶。 白蓉蓉曾说过,十二阶妖兽基本称得上是妖怪界的巅峰存在,顾枫竟然一口气杀了七只! 太虚剑圣……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当时的情景不难想象,众妖魔不会傻呆呆等死,对于顾枫,他们必然是群起而攻之,如果单对单,放眼天下,有几人堪称此人敌手? 柳默遥想顾枫当年英姿,心中对这位已逝强者充满了敬意,心想即便将他称为英雄人物也不为过。接着又想到百年前的仙魔妖三界大战,仙界以妖魔作乱为由,公然与妖魔二界开战,结果打得魔主失踪,妖主被封印,三界高手陨落无数,追根究底,与此事多少都会有些关联。 第十三节 倾世剑舞 稍微收拾情怀,柳默问道:“那顾妍可是顾剑圣的后人?” “算是吧,你看!那就是顾师姐的‘落影’峰了。”杨怀清素手一抬,指向七星峰右侧,对于柳默的问题含糊而过,也不知是她刻意回避,还是对此心不在焉。 柳默观她所指,只见一座次峰上生长着大量树木,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峰,一眼望去绿涛阵阵、此起彼伏,宛如青天掠影,与旁边的几位“姐妹”比起来,倍显独特。 柳默道:“这么大的山峰她自己住?” 杨怀清道:“不是,是归师姐掌管,我辈弟子中惟独她和旭尧师兄有此殊荣。” 柳默心念转了数圈,默然点头,看来这位剑圣后人确实不一般了。 落影峰外围有一层结界,却不知是作何用途,通过时如沐春风,没有任何抵触感,脸上丝丝冰爽,鼻间漫漫清香良久不消。二人在一片松林中落下,上方浓荫蔽日,枝叶的“哗哗”声如吟如咏,林中星芒闪耀,似真似幻。 “等下千万别弄出任何动静,一旦被师姐发现,以后都没得看啦。”杨怀清取出两枚小牌,一枚贴在自己胸前,一枚贴在柳默背后,然后扯着他在林间穿行,光芒一闪,两人的身形同时消失。 “怎么跟做贼似的?既然人家不想被人看,杨仙子为何不早说?咱们实在没必要去找那霉头。”柳默感到不妥,这种偷窥的勾当他向来不欲为之。 杨怀清那月牙儿般的秀眉微微上扬,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笑道:“你后悔也晚啦,咱们通过结界守阵弟子必然察觉,你现在出去肯定会被人揪住,无缘无故私闯落影峰,对顾师姐意图不轨,这罪名可不小呢。” 柳默皱眉道:“那停下怎么出去?” 杨怀清道:“你咋这么死板啊,待看完师姐练剑,咱们正式拜访一下不就得了?” 柳默不解道:“那时间也对不上吧。” 杨怀清听后更加不以为然,淡淡道:“咱们又不是真来做坏事的,说谎、骗人、找个借口搪塞一下你不会吗?师姐心好,一定不会为难咱们。” 柳默心说看来这类勾当你还没少做,今日这贼船上的,有没有好处不说,想要脱身着实不易,杨怀清言辞灼灼,让人难以反驳,设套的本事明显练过,自己也只能做她疯闹的玩伴,难不成三才弟子个个狡黠如斯? 不多时,两人就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前方不远处,十丈方圆的空地上,六座晶莹通透的水晶塔各呈一色,每座塔都有三丈多高,两两之间距离相等,均匀围成一圈,在茂林翠海中特别清晰引人,此处环境清幽,别具韵致,的确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那就是师姐练功所用的七星阵。”杨怀清拽着柳默躲到林边一块大石后,轻轻拍着胸口,笑道:“还好师姐没有来,否则咱们定瞒不过她。” 在她的影响下,柳默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兴奋,望着那空荡荡的场地,心中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虽然明知这样做不对,却还大感刺激。 “若是被你惦记上,当真有的头疼!”柳默笑道。 杨怀清白了他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传音道:“不准说话不准动。” 也就盏茶功夫,一道火红的身影姗姗走出侧面的松林,山峦起伏、修长曼妙的娇躯,在一身红色武士劲服的包裹下表露无遗,两缕乌黑闪亮的秀发绕过耳珠搭在胸前,其余的均被束在身后,长可及腰,不用猜也知是顾妍来了。 柳默入门以来,所见太虚弟子均是身着道家法袍,只有眼前这位动人的仙女是个例外,如此以来,便更显得她与众不同。 不自觉中,柳默整颗心怦怦直跳,他终于体会到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当初寻找宝镜与取回自己的东西无异,即便是夜探民宅,他也能以平常心对之,现如今除了不安和兴奋外,还有零零碎碎的羞愧汇成一股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很矛盾,也格外刺激。 柳默的脸开始发烫。 顾妍走入场中,皓腕轻挥,一道淡蓝色真元射向最近的水晶塔,通过它的折射瞬间传遍另外五塔,“嗡嗡”几声过后,场地外围拉起一层光线组成的帷幕。她并没有发现藏在大石后的杨柳二人,稍作调整,照常开始练剑。 绚丽的光华自场内升起,如霞的宝剑静静出鞘,身转、手抬、步移,顾妍轻轻划出一剑,端庄而又娴雅,唯美的序幕就此揭开,场内,仿若有一只艳丽不可方物的火凤,展开翩翩舞姿。 如果白蓉蓉之美是倾倒众生,那以眼前这位佳人之姿,恐怕连仙神都在所难逃。她,眉宇间几分妩媚、几分清丽,还有几分柳默道不出的熟悉感觉。杨怀清说的没错,顾妍的确比得上任何风景,她每一寸动作都值得人爱慕。 柳默是也是懂剑之人,尽管自身道行不高,却能隐隐体会出她剑中意境。 此时的她轻盈如水,飘逸灵动,下一瞬剑势陡然一变,纤足点转,力由地起,富有弹性的腰肢如絮轻摆,长剑回旋借势刺出,那是无畏的气魄,凌厉而决绝! 一击之间,丽影若轻风。 变幻之中,剑影似流光。 她似乎已将自身的一切都贯于剑法当中,神形俱妙外,还透着协调之美。 明快的节奏中若有音律相伴左右,清清袅袅,不甚真切,令人浮想连连,疑似幻听。 如虹的剑招中为何含着丝丝艰涩?难道这位世外仙子心中藏着苦闷? 剑转流云,反手斜刺,复又旋斩,璀璨夺目的光辉宛若无边星河倾落,冲淡所有清愁! 柔,如清风拂柳;刚,似雷霆万钧。 淋漓的剑气中为何透着淡淡幽思?难道姿容胜仙的她也在为情所困?剑光如绞,寒影森森,是什么在伊人周遭徘徊不去?顷刻间竟将所有杂念绞碎! 绵,如飞花落絮;迅,似追风逐日。 剑舞中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可谓妙到毫巅,动人的娇躯充满活力,绝丽背后,是暗藏的杀意,似有无穷后招含而不露,既好看又可怕,一个如水如玉的美人,为何会有这种气势? 尽管柳默已经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足够的免疫力,可心神仍旧禁不住泛起一阵摇曳,这已经不只惊艳那么简单了,当真是敬由心生,神为之驰。与周围水晶塔的六色相比,顾妍就是那靓丽的第七色。 这种绝美,是柳默自母亲叶清之外再没见过的,论长相或许两人间仍有差距,但是那飘逸出尘的旷世剑舞,却足以弥补一切了。 一是少年对母亲的依恋,一是从小对无上剑道的渴求,它们之间原本就不分高下。 柳默很想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得拔出绝尘剑,也如她那般挥洒剑诀…… 从北缘之行至今,柳默一直以为修真者的武技都不堪入眼,以为自己的剑法已经少有人及,可在顾妍面前,他意识到,自己差的不只一筹。 他恍恍惚惚地醉心于此,只觉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眼中唯有那优雅而又玄奥的剑招。 松林中不断有点点星光汇集到七星阵内,仿佛是赶着来朝拜它们的仙子,顾妍的气势也在不断攀升。 舞着舞着,佳人的一次回眸,剑招的一次转折,像是有些什么意外因素打断了节奏,七星阵上空突然浓云密布,林雾翻腾,天色顿时暗了下来。紧接着“轰隆”一声炸响鸣彻四方,数道惊雷闪落,呼啸着劈入阵中,六座水晶塔各自射出一股光华擎住天雷,狂暴的灵力躁动不安,被顾妍手中仿若绮霞的宝剑逐渐收束指引,最终汇成一道惊天剑气,劈向杨柳二人藏身的岩石…… “轰!” 烟尘乱舞,崩碎的石屑四下飞散,柳默骤然惊醒! “这下完蛋了……”他心中不由得呻吟一声。 “看够了吗!”顾妍收剑而立,秀眸生寒,盯着前方,盈耳动人的声音,宛如一道霹雳震入偷窥者的心扉。 杨怀清摘掉自己二人身上的小牌,跟没事人似的,笑嘻嘻蹿到七星阵外,道:“师姐又精进了许多呢,小妹戴着‘隐身符’都没用了,不知你和旭尧师兄现在谁更厉害一点?” 被人揪个正着,柳默心下惴惴,羞愧得面红耳赤,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杨怀清身后走出松林。 见到来者,顾妍容色稍霁,撤掉阵法放她进来,微嗔道:“怀清你越来越调皮了,怎可带个陌生男子偷看我练剑?” 杨怀清环住顾妍手臂,嬉皮笑脸道:“其实我们是来拜访师姐的,但是来得有点儿早,因此便上这儿来了。” 顾妍眼波流转,看向两丈外的男子,问道:“你是谁?”那神情好似在说,看你道貌岸然的,怎也会做出这种下流勾当? 柳默暗呼“惭愧”,刚想回答,杨怀清抢着道:“他叫柳默,是玉清师叔祖的门徒。”然后又踮起脚尖,在顾妍耳边轻轻细语。 第十四节 玉清真人 柳默见顾妍露出恍然的神色,猜到可能是杨怀清将讯符一事说了,心中越发惴惴,脸上更加难堪,暗忖傻站着也不是办法,连忙强作镇定,施礼道:“见过顾仙子,不敬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顾妍嫣然一笑,朱唇轻启:“柳师叔不是早就问候过了。”可如奇花初胎的盈盈笑意中,却又含着几分漠然。 上天实在太厚待她了,她不仅有着白蓉蓉的清纯娇俏,还有冥月的成熟妩媚,以及慕容沁的秀雅多姿,一身大红武士劲服更将她衬托的明艳无比,令人自惭形秽。 柳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但觉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感受到内心深处传来的悸动,赶紧垂下眼帘,绞尽脑汁搜罗着圆场的话儿。 原本他想说那次问候做不得真,或者对她夸耀赞美几句,可念头一转,又觉得这样以来会显得自己太过轻浮,倘若不提这些,眼下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顾妍也不迫他,对师妹道:“再没事了罢?” 杨怀清笑道:“不敢再打扰师姐。”说完向柳默招招手,“喂,走啦。” 顾妍见状斥道:“不可对师叔无礼。”她说话斯文,音调婉转细腻,但语气中自有一番威严。 杨怀清吐吐舌头,做受教状,样子可爱之极。 顾妍不禁莞尔:“我送你们出去。”这一笑恰似冰雪消融,那如水的娇颜真是要多动人便多动人。 柳默如获大赦,心想总算能走了,刚刚的片刻功夫已如万古千秋般难熬,以后若没必要可不敢再见她。 三人出了落影峰结界。 杨怀清道:“师姐,有空就和旭尧师兄到三才峰小住几日吧,常年不来往,大家都想念得紧。” 顾妍淡然道:“近来师兄久居‘天罡’,对‘追星’事务已不过问,你们念他,大可直接造访。” 杨怀清被她看破心事亦不改口,软语求道:“师姐,你就答应吧,好不好。” 顾妍无奈地摇摇头,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轻声道:“快走吧,若被师父知道你俩在这儿,该怪我私交过甚了。”旋即又向柳默施礼,道了声“师叔恕罪”,便飞回峰中。 待她去远,杨怀清忽的冒出一句:“师姐的‘七星剑舞’如何?” 柳默目送那道火红的身影没入翠涛,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失落,拍拍脑门,定了下神,答道:“她对剑道的理解深刻入微,小子受益匪浅。” 杨怀清惋惜道:“只是以后再想看到可就难了。” “接下来去哪?”柳默望着云雾背后若隐若现的七星诸峰,越发觉得仙境如梦幻般,美妙无常。 杨怀清率先飞起,做个手势,示意他跟着自己,才道:“当然是去三才峰,师叔表现不错,许多人首次见到师姐时,连该怎样说话都忘了呢。” 柳默御剑跟上,苦笑道:“顾仙子实在太过出色,在她面前心魔自生,以后还是少见为妙。”他本想说“不见为妙”,可话到跟前终究还是忍不住改了口。 “当今之世,有这种想法的可不多。很多人表面不在乎,可暗地里还是想多见见师姐的。”杨怀清说着,目光在柳默脸上扫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问:“不知柳师叔真心如何?” 柳默不愿在此话题多做纠缠,除了慕容沁外,他实在不想与其他女子扯上男女之情,于是说道:“没人时你还是称呼我姓名为好,或者其他什么,只是‘师叔’千万别再叫了。” 杨怀清有些不满:“你以为我乐意吗?既然如此……那就认你做‘小弟’好了。” 柳默心说这有何不可,“小弟”总比慕容沁的“小贼”耐听多了,随即点点头,道:“就这样吧。” 杨怀清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没想他居然会同意,便问:“当真?” 柳默双手抱拳推出,道:“小弟见过杨大姐,满意了吧?” 杨怀清眉开眼笑,赞了句:“真乖!” 做为柳家独子,柳默的幼年是孤独的,他也渴望自己能像徐易那般有几个兄弟姐妹,希望能有个疼他爱他的姐姐,杨怀清此举正好悄悄迎合了他心意,因此答应的极为爽快,内心中也无丝毫抵触。 太虚派弟子很多,天上飞的,地下练的,仙山中到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相比之下,剑刃峰倒像是一处世外桃源了。 “难道本门弟子之间来往,还有什么说头不成?”刚刚杨怀清和顾妍的对话,明里意图清晰,暗里却像在打哑谜,柳默猜不透。 杨怀清道:“是有点规矩,比如七星诸峰中,主峰‘天罡’待客,像师姐和旭尧师兄掌管的‘落影’、‘追星’等次峰,是弟子们闭关练功的地方,只有得峰主允许才能进入。除了坐忘峰外,其他各峰也是如此。” 柳默心想原来是这样,看来那可怜的“旭尧师兄”只不过被人当作了场面话,三才弟子的真正意图该是顾妍才对。佳人整日幽居落影峰不出,当真苦透那些个倾慕她的弟子了。可是从剑舞中表露出的情感来看,她实在不像一个性格冷傲孤僻的人…… 柳默晃晃脑袋,将那道绝丽的身影排除在外,对杨怀清道:“你对‘太虚幻境’了解么?” “那可是个神秘的地方,据说是祖师爷留下的,藏着一套不世绝学,本门的核心弟子都有机会进去历练。” “你没进去过?” “没有,师父说我心境不够。小弟,你应该好好修炼,太虚幻境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那里凶险的很呢,而且每人一生中只有一次历练的机会,所以一定要格外珍惜。” “怎么个凶险法?难道还会丢掉性命不成?” “这个谁也说不清,但它确实可以毁掉一个人。” “怎讲?”柳默对那“太虚幻境”越来越是好奇。 杨怀清看看他,欲言又止,沉思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玉清师叔祖本来不是现在这样的……” 玉清真人入门前是一名浪迹凡尘的孤儿,无名无姓,被当时出山游历的剑刃峰主青风子收留,带回仙山,赐号“玉清”。 一般人想要渡劫成仙,哪怕是得遇良师,又具资质,少说也要苦练百多年。可玉清之聪慧超乎想象,潜力惊人,虽然毫无修真基础,却仅用五十年就突破闻道境,又用四十年达到上清初期,期间将师父所传绝学尽数掌握,并融会贯通,对太虚仙术更有着独到的见解,修炼之快、天资之佳连顾枫都自叹弗如,被誉为太虚派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天才。 青风子欣慰之余,越发尽心尽力培养他。 玉清才能出众,尊师重道,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骄矜傲慢之气,不光剑刃峰视其为宝,其余各峰也都对他寄予厚望,尽量为他的修炼道路提供方便。在百年一次的“修真之试”中,玉清不负师门众望,率领太虚弟子取得傲人战果,令诸家各派的前辈高人惊叹不已,玉清也隐隐成为修真界后辈第一人。 之后青风子让他进入太虚幻境历练,希望他能悟通九剑,使剑刃峰再度崛起。旁人进去,少则数月,多则数百年才能有所成,可玉清不出十天便破关而出,又独自在星煌宫待了三日,才去面见恩师。青风子得知他的情况后大失所望,因为自己的得意爱徒、修真界最杰出的天才,竟然只悟得两剑! 饶是如此,太虚派仍未放弃对他的栽培,甚至犹有过之。然而玉清的修为却到此停滞不前,几百年内毫无寸进,性情也突然换了个样,常常一人躲在竹林沉思,要么就是出山游历,与同门的接触越来越少。 青风子心力憔悴,萌生退隐之意,欲将峰主之位传给玉清,期盼他能以自己的经验、见解教出一批优秀弟子。性情大变的玉清坚不肯受,青风子无可奈何,黯然归隐坐忘,峰主之位也传了自己的师弟。 从玉清走出太虚幻境至今,已过千年时光,他的修为才达到上清中期,成为了太虚派乃至整个修真界的笑柄,虽然由上清初期达到中期历时千年仍算常情,但对于曾经的“不世天才”来说却太过“惊人”了。 没人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玉清本人闭口不说,对自己的变化似也毫不在乎,更不知从何时起染上了酒瘾,整日疯疯癫癫自吟自饮。 “所以就像师父说的,心境不够还是不要进太虚幻境为好。星渊祖师修为深不可测,传闻当年的天道门人都对他敬重有加,既然是他老人家下留下的历练之地,必然不会是单单考验修为那么简单。”杨怀清讲完悄悄观察柳默的神情,因为这半天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玉清真人的过往是张盛从未提过的,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辉煌的一段历程,居然是当年修真界后辈弟子中的第一人! 柳默下意识地回头,朝剑刃峰的方向望了一眼。 难怪当初云杪三人不愿让自己加入剑刃一脉。 千年时光…… 玉清真人确实颓废太久了! 可是这位疯癫老道,真如别人所说那般不济吗? 第十五节 三才古树 杨怀清见柳默神情变幻,口中不语,于是柔声安慰道:“剑刃峰残存绝学想必真的不凡,否则玉清师叔祖也不能藉此成为当年修真界后辈翘楚,小弟有机会便向他老人家请教,以你的基础和天资,将来成就无可估量。只是那太虚幻境,你现在还是别做考虑了。” 柳默整理下思绪,笑道:“杨大姐不用担心,我对太虚幻境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至于师父,我相信他肯定有过人之处,所谓的性情大变,或许正是旁人无法理解他吧。” “我从未见谁对玉清师叔祖有过这样的看法。”杨怀清眨眨眼睛,美目中流露出些许惊讶,“或许由你做他老人家的弟子,对你们双方来说都是最佳选择。” “嗯。”柳默点点头,“拜入剑刃峰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对了,‘修真之试’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道佛两家的头等盛事,以你的资质将来定会参与,现在说了你也不明白。” 两人在高空飞了一阵,杨怀清指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道:“那就是三才峰。本门九座主峰中,论险峻,剑刃第一;论高度,坐忘乃最;可要论奇特,当属三才为首。” “不知三才峰奇在那里?”柳默仔细望了几眼三才峰,并未发现有何奇特之处。 杨怀清笑着为他解答。 原来三才峰地界长有三种果树,常青不朽,万世不陨,分别叫做天树、地树和人树,外形枝叶各不相同,但结出来的果子却一模一样。 它们都有鸡蛋大小,个个莹润如玉,太虚门人称其为“造化果”。不同的人吃后效果均不相同,即便是同一人,在不同的境遇中服食,功效也不相同。有些人吃了并没有任何好处,有的吃了却能功力大涨,有些时候还能对疗伤产生奇效,总之全在个人的机缘福分。 造化果之味也是多变的,如果两人同时服用,一人感觉又苦又涩,另一人感觉极为甜美爽口,等过段时间再服食,味道可能就会倒转过来,苦涩者能尝出甜美,甜美者又会吃出苦涩。 每次造化果成熟,都会引得外峰弟子或者别派门人前来讨要,以尝其之神奇。因此灵果虽多,却往往供不应求。 “造化果百年才能成熟一回,百天后就会化为灵气消散,而且保存不易,随便有些事情耽搁一下就错过了,若非赶巧真的很难等。你运气好,果子停几年就要成熟了,届时我送一些过去给你尝尝。”杨怀清说到最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柳默只觉丝丝暖意灌入心田,浅浅温情在胸臆间流连不去。它们平平淡淡,清清爽爽,有些含蓄,不像爱情那般来得猛烈,令人痴狂,但却暖心备至,甜入心窝。 这是…… 它如母亲的溺爱般温和,正是他渴望已久的。 柳默能清晰地感觉到,杨怀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爱之情——它们很真实,一点都不勉强做作。 就像亲人间的关怀那样,简单,自然,毫不花哨。 三才峰在望,柳默也在杨怀清的指点下认识了天、地、人三树。 天树高达百丈,树干纤细笔直,基部直径仅有丈许,枝叶极为茂盛,由顶端处四散延伸数百丈,遮天盖日,叶子为深蓝色,离得远了只见枝叶不见主干,就像一块块苍穹碎片悬浮在地面之上。 地树只有三丈多高,却甚为粗壮,基部约有十丈方圆,枝叶下垂触地,叶子为黄褐色,密密麻麻,坚硬厚实,有些三才弟子干脆坐在上面练功打坐。 人树论茂盛不如天树,论粗壮不如地树,数量最多,叶子鲜红,光芒照射下炫丽非常。 三种树各有特色,叫人叹为观止。 杨怀清带着柳默绕到峰后峭壁处,落在一块突出的大石上,小手指天,道:“咱们比比,看谁先到达峰顶。” 柳默抬头看了看云海,正自不解,又听杨怀清笑道:“这蹬峰嘛,自然是手脚并用才有趣。” 他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放着飞行的本领不用,竟如普通人般攀爬,遇到险处虽不至伤残,却免不了一番心惊肉跳,这可真是够乱来的,不过想想倒也有趣。 柳默自修真以来,做普通的人感觉早就丢了个一干二净,此刻一经杨怀清怂恿,不禁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咱们这么胡闹,三才峰的前辈不会说什么吧?”他问道。 杨怀清疾道:“咱们这儿没那些规矩,快些开始,等下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 柳默暗叹,以杨怀清的性格,这么爱玩闹,又喜欢寻求刺激,待在仙山真是难为她了,还是做修真界的逍遥怪客比较适合,当下摆出个“请”的手势,道:“那咱就比试一下好了。” “小心些,一旦失足跌下可就算输了。还有,不准耍赖,偷偷使用内劲也算认输。”杨怀清细细叮嘱。 接下来,两人封住功力,完全依靠身体的力量进行攀登。既是比赛,速度上自然慢不得,这对眼力和判断力的要求都很严格,除了准确发现凹凸点外,手足的动作还必须搭配协调。杨怀清身姿灵敏,轻若飞鸟,在峭壁上左右穿梭,如履平地,不多时就蹿出了十多丈,显然十分擅长此道。 柳默自幼习武,身体强健不说,对力道和平衡的掌握均有很高的造诣,尽管峭壁上大多地方光滑如镜,但跟上杨怀清却一点都不费劲。 越往上风速越急,临近云海,视线开始渐渐变得模糊,峭壁也越发湿滑,难以借力。柳默紧贴杨怀清旁侧,生怕她出现意外。 杨怀清见总也拉不开两人间的距离,争胜心起,立刻加大纵越攀爬的跨度,想将柳默甩在后面,可这一着急不要紧,指尖一滑,脚下突然踩空,身子立时下坠。 说时迟,那时快,柳默松开攀壁的双手,双足借力跃起,右手揪住杨怀清袖袍,将她提至身侧,接势落往另一边的石壁,左手钩住一块突起的岩石,足底撑在壁面上,笑道:“比赛尚未结束,杨大姐怎能弃权。” 杨怀清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闻起来十分舒服,柳默与她肢体接触,心中顿生异样,连忙将杂念抛开,不敢胡思乱想。此刻两人面前都是光滑的石壁,除了柳默钩住的岩石外,再无借力落脚之处。 杨怀清浅笑道:“想不到小弟身手这般好,咱们三才峰可没人比得上你。” “距离峰顶尚远,不如我们再比过。”柳默左臂微微用力,带着她翻上岩石。 杨怀清摆着手,道:“不比了,除非你让我,要么都是输,还不如到别处转转。咱们去……” “师妹。”一道洪亮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只见一行人由远至近,为首的,正是当日推荐柳默入剑刃峰的韩亮。 “有事么,怀亮师兄?”杨怀清笑问道。 韩亮飞到近前,先冲柳默作揖道:“见过师叔。”跟他一起的三才弟子也纷纷行礼,只是眉宇间颇为不情愿,甚至——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柳默全当没看见,微笑还礼。 韩亮道:“师妹,我们找你半天了,师父让咱们与四象弟子交流心得。” “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何现在才去?庞师兄呢?为何不见他?”杨怀清一脸的疑惑。 韩亮道:“他随师父先走一步,师妹,咱们也赶过去吧。” “师父若要我同行,为何不传讯给我?师兄,你有事瞒我?”杨怀清咄咄逼人。 韩亮语塞,脸色也有些难看。 柳默察言观色,心下已有计较,插言道:“不如姐姐随韩兄去吧,我也该回峰了。”他入门前就发觉韩亮对杨怀清大有情意,所谓的“交流心得”,恐怕是不想让自己与她独处的借口罢了,自己与她清白坦荡,改日再相聚也不迟,何必让她为难。 “近些日子来我也没吃啥,哎呦,这胃里边为何这么酸呢?”不和谐的声音在三才弟子中响起。 另有一名弟子哂笑道:“师叔,你称自己的师侄为姐姐,似乎不太妥吧。” 杨怀清瞪了他一眼,嗔道:“要你管!” 柳默道:“小子入门晚,只是占了辈分的便宜罢,私下里,大家还是各论各的。” 一名弟子笑道:“如果各论各的,您老人家不得反过来叫我们师叔?” “胡说!”韩亮大声斥责。 杨怀清冷声道:“怀苦师兄,你就不怕我将此话告诉师父?”说“怀苦”时,她一字一顿,故意改变了声调,听在别人耳中就跟“花裤师兄”一样。 众弟子一阵鼓噪。 怀苦拉下脸来,不悦道:“师妹,你怎的帮着外人?他们剑刃峰……” “住口!”韩亮和杨怀清同时出言喝住了他。 “姐姐勿要气恼,大家同属太虚宗门,说笑几句原也不碍的,来日方长,今后多亲近就是了。”见三才弟子内乱将起,柳默连忙打圆场。 杨怀清杏目一翻,瞪了几名出言不逊的师兄一眼,扯着柳默衣袖,道:“我们走,别理这些人啦。” “师妹!”韩亮脸上罩了一层阴霾,沉沉地喝了一声。 柳默见这些三才弟子一个个神色不善,大有动粗的意图,态度中更没有分毫的同门之谊在内,如此不友善也就罢了,他们又将自己和杨怀清看成什么了? 他心中有气,但觉得自己刚入门,实在没必要把关系闹僵了,遂决定忍过一时,对杨怀清道:“既然你们有事,小弟改日再来拜访,我这就回去了。” 杨怀清峨眉一蹙,微嗔道:“你怎的……” 柳默见她气恼,将嘴凑到她耳边,运功收拢声线,轻轻说了一句。 杨怀清听后喜形于色,欣然道:“那好吧,只是你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么?”其余三才弟子既好奇柳默说了什么,又对他此举和杨怀清的反应有些气恼。 “还能丢了不成。”柳默冲韩亮等人略施一礼,面容中也没了先前的笑意,淡淡地道:“诸位请了。”然后御剑而去。 杨怀清亦转身飞走。 “师妹去哪?不跟我们去四象峰吗?”韩亮追身上前。 杨怀清没好气地道:“我自己清净会儿不行么?” “好师妹。”韩亮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四相峰的师姐、师妹们还想见见你呢,不打算去跟她们说说话儿?” “待会儿我自己去找她们,师兄就别跟着了,你整日黏在我身边,就不怕人家误会的么?”杨怀清盯着韩亮,认真地说完这番话,随后忽然加速,将他甩在后面。 韩亮一怔,停住身形,视线从师妹远去的背影上离开,转往柳默离开的方向,一脸的肃容齐齐化作阴云。 第十六节 奇师 柳默回到住处时,张盛正在房中等他。 “师父回来了,咱们一起去拜见他老人家吧。”柳默刚刚迈过门槛,张盛便匆忙迎了上去。 “那快走。”柳默喜形于色,一扫三才峰之行带来的不快,自从月前匆匆一瞥,玉清真人就没了踪影,他连正式拜师的机会都没有,不管怎样,这老道总是他今后修真途上的引路人。 俩人朝竹林赶去,柳默见师兄一直很小心的控制高度,有时还东躲西闪地绕道而行,心想:“总得想法子帮帮他才是,这哪里像是修真者的样子?” “如此绕来绕去太过麻烦,师兄,我们飞高些吧,你若害怕我带着你就是。” “不行,再高真不行了。”张盛偷偷瞄了眼脚下,又赶紧抬头看向天空,气喘吁吁,夸张至极。 柳默明白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同样看了眼天空,一个计划慢慢开始在心中酝酿。 竹林空地,茅屋内。 玉清坐在床头,手持针线,正准备缝制一件道袍,他身边赫然放着两件已经做好的成品。选好线穿在针上,玉清对跪在面前的两个弟子道:“如果你们只是过来问安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没事游览下剑刃景致,不比跪在我这糟老头子面前强?” 师兄弟进屋已有半柱香的时间,向师父请安过后就一直跪在床前,玉清也直到此刻方才开口说话,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下针处,好像生怕出错似的。 柳默是想过来跟新师父说几句贴心之辞的,以缓解师徒间的生疏,可几次话到嘴边都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总觉得,面对这老道时,自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无关厌烦,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张盛恭顺惯了,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若非师弟在旁,他说不定真的走了。 停了会儿,不见弟子回答,玉清自顾自道:“你们两个,一个肯定在想,‘师父,您老缝了一百年的袍子,为何还那么认真?换做弟子来,也能轻车熟路了啊。’而那个新来的又得想,‘这老头儿恁古怪,都修成仙儿的人了,咋还做这婆娘的活儿呢?’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被说中心思,张盛把头深深埋了下去,柳默目光则垂得更低。 玉清笑道:“一月不见为师,你俩都是过来卖相的?” 张盛默然依旧,柳默欲言又止。 “老二,你该比老大机灵点儿吧,怎么也跟个哑巴似的?盛儿,你师弟不好意思,那就你来说。”玉清放下手中针线,将缝到一半的道袍平铺在双腿之上,目光扫向两个徒儿。 “再不吭声就都给我滚出去。” 张盛吃了一惊,忙道:“啊,师父,师弟他可能有些问题想请教您,弟子解释不来。” 玉清拿起身边的葫芦丢给他,道:“去给为师灌壶酒来。” 张盛捧着葫芦去了,能为师父做点事,他打心眼儿里欢喜。 柳默端正心态,就事说事:“弟子进仙山前准备的衣物足够了,师父不必这么麻烦的。” “看你穿的土里土气,丢我剑刃脸面。”玉清瞥了他一眼,继续先前未完成的工作。 柳默看看自己的俗家青衫,不禁觉得这老道审美观有问题。“您贵为剑刃峰主,这些不需要亲自来做吧?”他问。 玉清道:“各峰日常事物都是各自处理各自的,以前就你师兄一个,现在多了你,我老人家的活儿不就多了一倍?” 柳默待要再说,玉清抢先道:“我只回答三次,你现在已经问过一次了。” 柳默一怔,再也不敢贸然发问。 “师父亲自缝制道袍必有深意,否则以他这么喜欢逍遥自在的性儿,万不会做这些没用的事。”想了想,他起身走到床边,道:“师父,弟子曾见母亲做过针线活,不如由我来帮您好了。” “很好,果然比那些饭桶强多了,既然你已猜到,就让你知道答案罢。”玉清将一件缝好的道袍拿给柳默,“万事万物均可悟道,有些事情做起来,表面上毫无意义,但你若不用心去感受,就可能错过明白真理的机会了。” 捧过袍子,柳默发现它内外均附有一层仙家真元,含而不露,灵力内敛,若不仔细查看,整件道袍都与凡物无异。 “发现了?”玉清露出一抹微笑。 柳默点点头,道:“弟子记住了,我准备帮助师兄克服恐高。” 玉清既不赞同,也不否决,仍是忙着手中的活。 柳默得到了答案,接着又说:“弟子从小修习家传玄功,已有根基,可是本门的静妙天章似乎另有妙处,令人难以取舍。” “只要没有抵触,多练一门功法也无不可,敛神净心,试着将它们同时运转,若能做到,当可受益无穷,切记不得勉强。” “多谢师父指点,星煌宫藏有数千妙术,其中绝大所述弟子都是一知半解,可若弃之不练,又太过可惜。” 玉清仿佛没有察觉徒儿的小心思,低头摆弄针线,继续为他解惑:“道有不同,术有万千,一味跟着前人的脚步走,终是下乘之法。” 柳默想起当年父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沉思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师父,本门弟子如何才能自由出入仙境?” “入门满五百年,修为达到上清境,掌门仙尊自会赐你‘太虚印’。或者你有能力直达太清境,也能自由出入仙山。你还可提问一次。” 柳默暗暗记下“上清”、“太清”四字,接着道:“有很多基础内容,咱们剑刃典籍没有记载,比如那诀文,师兄说可带我去七星峰学。” “掌门大人已经搬下法旨,除了坐忘峰外,仙山境内你可随意游走,八脉绝学任你自选,各峰都会有人教你。但是有些直肠子教而不明其法,自己必须学会判断。” 柳默想不到太虚派竟会对自己如此重视,当年玉清似乎也有这种待遇,他虽然想弄个明白,却知现下不易发问,顿了顿,道:“弟子见识了七星峰顾妍仙子的绝妙剑舞,当真令人神往,弟子自幼习武,闲暇时也想练练。” “民间修士习武,除了强身健体外,也作为防身之用,可是修真弟子由强大的功法中获得了非凡实力,便将武艺抛掷脑后,此乃不智。以武悟道,只有好处。” “师父,灌满啦。”这时张盛回来了,恭恭敬敬将葫芦放在师父身旁,退到师弟处站定。 柳默道:“师父,弟子问完了,您有什么事需要弟子代劳么?” 玉清道:“这是第三个问题。为师喜欢清静,你们走罢。” 柳默和张盛施礼告退。 出门的时候,玉清道:“盛儿,如果你师弟有术法相授,不得推三阻四。” 张盛连忙转身,恭敬道:“是,师父。” 玉清一挥手,张盛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到门外,房门也随之闭合。 “师兄,今日我不去星煌宫了。自从来到这儿,我还没转过。”柳默望向竹林深处,那里似乎有些明亮的东西,一闪一闪的,在等待着自己前去探索。 通过与玉清真人的短暂接触,柳默不认为他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师父既然有意让我们放松休息,为何不说游览‘仙山景致’,而是‘剑刃景致’?掌门仙尊已授我特权,单是限于门规好像行不通,这其中定有门道。”柳默心想。如今他对剑刃周遭事物的了解,还不如七星和三才峰多。 “那用我陪你吗?” “师兄,咱们剑刃地界有没有比较特殊的所在?” “有啊,比如那个‘九转聚灵大阵’,它就最特殊。” “可是对面谷中的水潭?”柳默想起月前见过的水潭,当时自己只瞧了一眼便觉心悸。 张盛奇道:“师弟怎会知道?你去过吗?我明白了,定是杨师侄告诉你的。” 柳默摇头道:“入门当日我路过那里,师兄若无事,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张盛点头同意。 之后两人腾空而起,飞向山谷。 深潭静静陷在茂林中间,九道小溪蜿蜒斜淌,最后注入潭内。碧水悠悠,清净明亮,然而几丈之下却如蒙着一层黑气,幽暗可怖。那样子好像在对人说,如果你掉进来可就别想再上去了! 柳默绕潭一周,仔细将水潭内外观察个遍,终究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不禁问道:“不知这水潭特殊在哪?” “师父曾说这是仙境灵气的汇集之处,再由它传遍仙山的每一个角落,潭边练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半天来,张盛一直寸步不离地贴在柳默身侧,好像对这清幽之地有些畏惧。 “既是灵气汇集之地,怎么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柳默试着用意念扫视周围,却依旧没有什么收获,他又问:“以前为何不见你来?” “我,我不敢。”张盛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言语支吾,“你看这潭底黑乎乎的,里面定有怪物。” 柳默闻言愕然,旋即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位师兄修真百年,却怕鬼,怕高,怕“怪物”……跟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真不知有什么是他不怕的,难怪连小辈们都瞧不起他。 第十七节 碧潭(上篇 ) “咱们来试试九转聚灵大阵的好处。”柳默取出绝尘,道:“师兄,你运功静坐,一定用心感受,我练会儿剑。” “哦。”张盛退开几步,原地坐下,叮嘱道:“那你小心些,千万别掉到水里去了。” 柳默笑笑,二话不说纵身跃向碧潭。 张盛见状吓得大叫:“师弟!你干甚么!” 柳默在潭面上踩出几圈涟漪,试探了下浮力,笑道:“如果这里真是一处险地,为何我派前辈不留言告诫弟子?” 张盛一愣,想想也是,师父当年尽说此处的好,一点也没提到过会有危险,师弟不光胆大,还很聪明,难怪才一进门师父就让他教自己,当下便按照他的吩咐,在潭边修炼静妙天章。说来也奇怪,刚开始闭目运功,张盛就感到周围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云雾氤氲,翻滚不息,似有无穷无尽的灵气正汇集而来…… 柳默静立水面,脑中回想着今早看过的剑舞,以及曾经在太玄龙湫练剑时的情景。 “当年我以树叶做陪练,却不知以水练剑会怎样?” 绝尘出鞘,秋水倾落,然而剑尖却在水面三寸处戛然而止,柳默停下来,看向绝尘。 “怎么回事?” 只见剑身散发的大片仙雾,竟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断进入水中,这种情况还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再看仙雾的形状,扭曲盘旋,纠结收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朝水潭围拢。 柳默试着挥出两道剑气,一道完全由太玄真气构成,一道则参杂着真元。结果前者瞬间消散,后者却将潭面划出一道水纹。 “果然有蹊跷!” 他还剑入鞘,仔细打量着幽玄的水潭。 “这潭水幽深得紧,下面到底有什么?圣林师父曾说过,物极必反,难道这里的灵气过于充盈,反而让人感觉不到?” 想想北缘上空的灵气团,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正因为仙山的灵气都不断汇集过来,因此我以真元驾驭剑气就没事,而太玄真气却被冲散。” 想通之后,柳默一掌拍向水面,“啪”的一声轻响,水花翻腾的场面并未如期而至,几滴闪亮的小水珠跃起尺余,又迅速落回水面。 他力凝右拳,以“破”字诀再次轰出。 “啪!” 声音稍微大了点,溅起的水珠也多了点,但水面还是瞬间就恢复平静,只有淡淡地波纹向周边延伸。 “当真古怪!难不成连水都是由灵气构成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控制水?” 柳默沉吟片刻,又将手掌伸入水中,除了感觉冰凉刺骨外,到无任何异常,可当他将一捧清水托出水面时,问题就来了。尽管手中的水不断由指缝落入水潭,但随着高度增加,柳默感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整只右手恍如沐浴在狂风劲浪中,撕裂般的剧痛一刻不停地纠缠着他,仿佛要将那只手掌扯碎才肯罢休。 他赶紧将五指分开,手掌伸平下放,痛楚立减,等所有水滴回到潭中,也感觉不到疼了,再看看右手,哪像沾过水的样子? “真要以水练剑找瀑布就好了,这潭水可不好玩。” 握了下拳,柳默正准备放弃之前的想法,便在此时,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玉清刚刚说过的话:“万事万物均可悟道……表面上毫无意义……”若单纯以实用而论,此处的潭水比之瀑布确实毫无价值,还有可能被充裕的灵气伤了自己。 “用心感受……是了,越是难以掌控,越是玄机暗藏。潭水不过是死物,怕它作甚?当年我以真气御物,今时为何不能试着以真元御水?只要躲开水滴,免得它触及身体就是了。” 柳默将绝尘剑探入水中,运足力道猛地上挑,同时身体全速后退,躲避着掀起的水花,剑气纵横,剑网绵绵密密,袭来的水珠被尽数挡下,随后落回潭中。 “如此练剑还不如用树叶了,我竭尽全力才只能掀起这点水花,不让它们沾上简直轻而易举。”想到这,柳默再次挑起一缕水花,他没用剑去挡,而是闪开观看水珠的动态。 这些潭水很特别,水珠越往上落势越快,似乎上升的高度越大受到的牵引力就越大,柳默联想用手托水的情形,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其实水不在多少,重要的是利用潭水的特性,离开潭面越高,撑托水珠时所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柳默这次只让剑尖探入水中,力贯剑锋,将几滴潭水高高挑起,接着长剑织出层层剑网,挡在水珠下方,只是水珠与剑气一触,就跌得粉碎,洒落潭中。他如法炮制,不停地将潭水掀起,然后再用剑气去挡。起初他也不知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做些尝试,可渐渐地,他发现水珠竟能在剑网上做短暂停留。 稍作思考,柳默又来了一次,他将剑网组织的更加细密,劲力作为支撑,尽量以柔力去托水珠,这回水珠停了数息才被剑气击碎。 看到这一幕,强烈的兴奋感在柳默心中升腾,水珠之所以会碎,是因为剑网中存有瑕疵,自己误打误撞,居然发现了进一步练习控力之道的方法,而这潭水,就是最佳的陪练! 抑住心中狂喜,柳默将天道剑势的控力篇默想一遍,再结合刚刚的经验,展开了新的尝试。他不再用力去挑,只是将水珠撩起两尺,真元透过绝尘在水面上方交织,轻轻地接住它。 水珠受到的牵引力小了,与剑网的冲突也不复先前,只见它稳稳地被剑气托住,在光线的照射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辉。 柳默控制剑网一点点加升高度,直到离开潭面四尺有余,水珠才破碎散开。以此法练了半个时辰,他已经能将水珠托到五尺而不碎,对于剑术也有了更多的感悟。只是这样练习,对真元、体力、精力的消耗都极大,等他跃回岸边时已经精疲力竭,简直比跟忘忧教主大战一场还累,索性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回想着半日来的收获。 一切由杨怀清相邀而起,顾妍的提示,玉清的指点,以及过往苦练的基础,终使他在剑道上迈出了一大步。有过这次练剑经历,天道剑势口诀中的控力篇,对于他来说无疑焕然一新,今后更可以藉此朝更高的剑道领域进发了。 极致背后,或许正是新的开始。 第十八节 碧潭(下篇 ) 歇了一会儿,柳默把手掌抵在张盛背上,以自己的真气将他唤醒。 “如何?可有收获?”柳默问道。 张盛脸色通红,兴奋地语无伦次:“师弟,太好了,我,我升级了。” 柳默笑道:“你又没做官,怎么能‘升级’?” “不,不是,是那个,我……”张盛连连摆手,“我达到玉清后期了。” “什么玉清后期?”柳默听得糊里糊涂,不禁微微皱眉,当初圣林并没将各家逆天境的阶段划分告诉他,后来外出历练也不曾了解,因此并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张盛道:“逆天境的玉清、上清、太清三境你不知道吗?” 柳默不语,心中却想原来师父刚刚提到的“上清”、“太清”是指的这个。 “修仙之人进入逆天境后,会有真仙和地仙两个选择……”张盛把真仙、地仙之别,和二者的好处分别解说出来,“……师父说,地仙想修真仙必须经过仙界‘真阗之劫’的洗礼,困难重重;同样的,真仙若想具有情感,也会付出很大代价,轻则功力大损成为地仙,重则修为散尽成为凡人。” “当年师父用九十年时间达到上清初期,成为后辈弟子中的第一人,没想到看似呆呆傻傻的师兄,修炼速度竟然紧随其后。”柳默盯着张盛,但觉自己的这位师兄便跟那邋遢师父一样,绝对不像表面看来这么简单。他兀自出神片刻,接着问道:“仙界不是自我封闭了?若修真仙怎么飞升?难道也如地仙般留在下界?” “我不知道,这个得问师父。”张盛被这一系列问题搞得晕头转向,但是很快的,他发现了一处关键所在:“师弟,将来你是打算修地仙,还是真仙?” “地仙。”柳默不假思索地说。他一直认为自己将情感看得最重,没了它们岂不很苦恼?如此性子,当修不得真仙。 可仔细一想,多数烦恼不正是由情感而来么?但若放弃对亲人、朋友的情爱友谊,柳默自问做不到。相对实力而言,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自己进仙山求道,不正是为了它们么? 短暂的矛盾过后,却是心境的又一次升华,那些扎根于内心深处的信念,更加坚不可摧了。 张盛松了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笑道:“自从师弟来后,就再没鬼敢来找我了,你若去仙界,到时它们又得缠着我啦。” 柳默心说又来了,一个得道正仙竟如此惧怕鬼物,真是荒谬得出奇!若让那些前辈名宿知道了,还不得破口大骂小子不孝,丢尽仙修颜面? 他有些无奈,悄悄避过了这个话题:“师兄觉得这‘九转聚灵大阵’怎样?” “我坐在这里很快就能敛神入微,周围的灵气很充盈,也很平和。” “这么好的地方不加利用着实可惜,以后咱们不去星煌宫便来这儿好了。” 张盛望了望四周,又看看水潭,小声问道:“晚上就别来了罢?” “好……”对于身旁的师兄,柳默一阵泄气,恍惚中觉得自己该离他远点才是正途,如此一起生活下去,常年累月的侵蚀中,怕是静心寂灭的老僧也难免会受到他的影响。“我们再练会儿,天黑前就走。” 张盛点点头,闭上双眼,打坐入静。柳默则抓紧时间运功调息,元气一恢复就回到潭中继续练剑。 申时刚过,张盛就提出离开。柳默很想再练会儿,可看到师兄那央求的眼神,只得暗叹一声陪他折返住处。 他们前脚刚走,潭水便围着中央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大漩涡,碧波“哗哗”作响,不多时,两道金光在潭内闪了一下。 …… 此后,两人时而去星煌宫参悟道法,时而跑到九转聚灵大阵处修炼,一晃又过去月余。 柳默除了在剑法中大有长进外,修为也进入了空明期,但是他对自己的进境颇感不满,照此速度何时才能达到太清境?他自知不能让父母和慕容沁等太久,师兄晚上不敢出门,自己去练功就是了。 当晚,等张盛调息入静,柳默悄悄飞向水潭。 台城、柳家、父母……天大地大,诸界纷杂,倾尽一生可能再与他们重逢? 当初一念“缘分未了”,自己毅然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故乡,离开了恩师圣林。 白蓉蓉由妖道转入人道,修炼和心态上会不会不适应?太玄山那片妖兽的领域可还容得下她?脾气火爆的白虎是否还像以前那样伴她左右? 颐轩回到北冥已经有些时日,那种绝情灭欲的圣女生涯可会舒心? 自从见识了太虚派的规模,柳默越发觉得这些个修真宗门深不可测,孤身一人去找琴墨宫晦气的董宏越也不知吃亏没有,以他的手段能否全身而退? 至于慕容沁…… 夜深深,此刻的她也该入睡了吧?阔别三月,湘国之乱和忘忧教事宜解决了么? 柳默追忆过往,思绪澎湃。父母的音容始终萦绕于心,与所爱女子的离别令他饱尝相思,朋友的身影亦在心底挥之不去,沈家庄惨祸他更不能忘…… 仙山的月夜格外清朗,夜空中的星幕更加绚丽,林间弥漫着静谧温馨,不像外界般孤寂清冷,月华星光静静地洒落在潭面上,侵染得一片雪亮,月影新鲜刺目,皎洁明澈。柳默盘膝坐在潭边,多日来,他已经领会了在此地练功的好处,确实如玉清所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先运起太玄心经,接着又加入静妙天章,两种功法循环运转,不久便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妙境。 四面万籁俱寂,偶尔有些不知名的啼叫荡过水潭,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当第一缕晨光打破夜幕时,柳默赶紧收功返回住处,他不想让师兄知道自己夜间外出,免得其一个人担惊受怕。 半月后的一天,柳默正准备喊张盛去星煌宫,就发觉怀中的讯符传来一道暖流。他猜到是杨怀清发来的,分别后的日子里,两人每天都要通过讯符聊上几句。 “等下我去找你。” 柳默会心一笑,收起讯符。不知不觉都过去俩月了,自己光顾修炼,也没去拜访这位异姓姐姐。 第十九节 赠宝 “师兄,我晚点再去星煌宫。”柳默来到师兄门房外,取消了两人多日不变的历程。 “哦。”张盛开门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等下怀清姐姐过来,我想陪陪她。” “这样啊,那我等你好了。” 柳默见张盛目光躲闪,垂首掩饰脸上的潮红,真有些怀疑师兄会不会是暗恋杨怀清,上次见面时的表现就有些不对头,现在光听她的名字居然也会脸红。 柳默勾住师兄肩膀,提议道:“不如咱们一起陪她转转好了。” 张盛愕然,接着开始抓耳挠腮,支吾道:“算,算了,我……我还是在房中等你吧!”说完立马转身进屋,慌忙将房门闭合。 “师兄肯定有问题。”柳默摇摇头,开始在院内练剑。 不久,杨怀清芳临剑刃峰。 “你要送什么给我?两个月了,每回问你都神神秘秘的不肯说,现在准备好了没有?” 听到那甜美的嗓音,柳默收剑回身,笑道:“不知杨大姐喜欢什么?现在准备也不迟。”原来当日在三才峰,他悄悄告诉杨怀清说要为她备件礼物,这才使她心甘情愿放他离去。 “咱喜欢的东西可多呢,就怕小弟心意不诚,这么久了也不到三才峰走走,每次都得我来找你吗?”杨怀清脸色不豫,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做做样子。 柳默笑道:“小弟求道心切,连剑刃地界都不曾出过,姐姐勿怪。我这里有几样仙家宝贝,不知姐姐是否需要。” 杨怀清到不客气,小手一伸,道:“拿出来看看先。” 柳默记得当日她与火冠等人战斗时所用法宝为剑,于是便从坤元带内取出一柄仙剑和一件白色道袍。那把剑长逾四尺,周身晶芒闪耀,太阳照射下,映在地上的剑影宛如一轮满月,散发着柔和的光华,竟是能与日光争辉;道袍入手滑腻,表面白雾萦绕,灵力腾腾,仙韵十足。 柳默将两物交给杨怀清,道:“宝剑之名‘踏月’,道袍叫做‘天辰’,你试试能否炼化它们。” 杨怀清眼中闪过异彩,一手接剑,一手将道袍套在身上。天辰刚穿上时略显肥大,可紧接着就缩小几圈,变为合身的尺度。 “看样子它们肯接受我。”杨怀清欢喜非常,纯美的容颜上不豫之色尽退,比划着踏月剑,道:“此剑堪比顾师姐的‘绮影’,你从何处得了这许多好宝贝?”说完原地转了一圈,淡淡仙雾盘绕下仿佛仙女下凡一般,缥缈出尘扰人思。 柳默道:“都是一位前辈送的,我自己也用不了那些,正好借花献佛送于杨大姐。” “小弟真大方,我三才峰的宝物比起来可就有些不入眼了。”杨怀清轻抚天辰,喜滋滋道:“有了它俩,那些小子们可就真打不过我啦。” 对于这位小师妹,每次较艺玩耍三才弟子都多有容让,杨怀清表面赢了,心里却不服气,如今得到踏月和天辰,当真可以扬眉吐气了。 柳默见她看宝出神,打趣道:“杨大姐不会是专程来拿礼物的吧?” 杨怀清白了他一眼,笑道:“走,咱们接着游仙山,最近师父管得严,都没机会出来转呢。等下回去可得跟他们比划比划,定叫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柳默闻言暗自摇头,看来杨怀清不只喜欢刺激,还是个好战分子,自己原本就与云阳座下的三才弟子有些间隙,此举九成九要令他们怀恨在心了。想到这,他说笑道:“嗯,你打得他们叫苦连天,回头他们再将怒气发泄到我身上来,如此循环往复,这大好仙境便无宁日了。” 杨怀清毫不在意,淡淡道:“你与师尊同辈,他们真要对你动粗便是大逆不道,总该考虑考虑后果的。” 柳默只是随意开开玩笑,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接着先前的话题道:“咱们今天先去哪?要不就在我剑刃峰转转好了。” 杨怀清望了眼那座插天独立的孤峰,有些了然无趣地说:“这附近除了屋子就是房子,有什么好玩?竹林和山谷那边外峰弟子是不能随便去的。” 柳默暗忖:“我剑刃一脉总共加起来不过三个人,哪来那么多规矩,而且师父两月没露面,八成又出山去了。”自从他得知宗门历史后,就觉得太虚八脉同气连枝,心中对那些个限制弟子来往的规矩颇不以为然,尤其是各峰的界限划分,更觉得是荒唐之举。 停了片刻,他说:“现在就你、我和师兄三个人,管他什么规矩了。我们这有个好玩的地方,可能比顾仙子的七星阵还妙。” “哪里?”杨怀清脸上展露出兴奋和好奇。 柳默道:“那边的山谷中有个‘九转聚灵大阵’,你知道的吧?” “那是什么?”杨怀清微微皱眉,“‘九转聚灵大阵’?我都没听人说起过。” 这下轮到柳默好奇了,连师兄都知道的事物,杨怀清竟然没听说过,难道各脉之间还都互相藏着秘密不成? “我带你去看看,等下你就知道了。”说着,柳默走到张盛房门前,问道:“师兄,我们要去幽谷,你来么?” “不了……”张盛隔门回应,后面还有句说辞轻不可闻。 杨怀清扯着柳默衣袖,催促道:“快走,快走,看看到底是什么。” …… 一炷香后,柳默和杨怀清并肩坐在水潭边。 “我听说这里是被列为禁地的,却不知有什么九转聚灵大阵,它果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杨怀清以食指在空中慢慢画圈,却感觉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灵气。 柳默听她提起“禁地”,却也不惊,解释道:“姐姐一试便知,最近两个月我和师兄常在此地练功,效果非常显著。” 杨怀清试着练起静妙天章,立刻就发现柳默所言不假,惊讶道:“难怪短短两月你就达到了空明期,这九转聚灵大阵的效果,确比七星阵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默道:“如此妙处为何弃之不用?本门传承数万载,我不信先辈们对此一无所知。” 杨怀清笑道:“我认为是剑刃前辈故意隐瞒不说,如果引得各峰都来争,闹的难看不说,这‘九转聚灵大阵’就成‘九转聚人大阵’了。” 柳默想想,怕也只有这个可能,一旦在此地练功的好处传开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说不定会毁了仙境之基。再者,若是不加以防范,被初入山门的弟子误饮潭水,那可大大的不妙,没准会给狂躁的灵气撕裂身躯。韩亮居心叵测,他虽未必知道“九转聚灵大阵”的存在,却是无形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杨怀清道:“小弟可得好好利用这处福地,我想顾剑圣和玉清师叔祖都是此阵的受益者。像他们那样的修炼速度,在万年的修真史中都少见。” “我会的。”柳默点点头,“不如你也来这儿练功吧,除了师兄再无外人,咱们三个该不会引出什么乱子。” 杨怀清道:“那可不行,我是三才弟子,若常常来此,秘密就保不住了。来,让我看看你平时是怎样练剑的。” 柳默跃到碧潭中央,绝尘剑挑起几粒水珠,接着又划出剑网将它们托住,通过两月来的练习,他运剑时,剑气交织越发绵密,力化两股,刚柔分明,已经能将水珠托到七尺的高度。 眼见剑网灿烂,水珠晶莹,杨怀清嬉戏之心大动,也学着柳默的样子去托水珠,然而无论如何也弄不出个像样的剑网来,试了多次都未能将水珠接住。接着她掐指成诀,又用仙法去托水珠,可还是一触即碎。 杨怀清有些不服气,法诀连变,可无论她怎样做都没办法让水珠脱离水面,最后终是飞回岸边,嗔道:“此地灵气太盛,任何仙术都受影响,我不玩了。” 柳默撤剑笑道:“这控力之法得从基础练起,我来教你?” 杨怀清摇头道:“光师父教的那些东西就有的学啦,你这本事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只是,这样练剑会有好处么?” 柳默跃到她身边,答道:“当然,这对剑境的提升很有帮助,只是现在还不怎明显。” “剑境?你是说剑法的境界?” “剑术之境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既可悟道,也能用于实战,就像顾仙子的剑舞,那就是剑境的一种体现。家父曾说世间万物均可为剑,我现在追求的就是那种境界,因此必须找各种方法锻炼控力之道。” 柳默轻抚绝尘剑身,感受宝贝传来的温暖,心中又想起了柳府的那个清晨,父亲舞剑的身姿恍若昨夜星辰,依旧那么璀璨清晰,自己离他,总算是更近了一步。 杨怀清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难怪顾师姐和旭尧师兄会那么厉害,以剑御法,本门中除了掌门仙尊的五行一脉,再没谁能与七星比肩。但是,这很难练吧?” 柳默道:“其实说难也不难,关键就是一个‘悟’字,主要看姐姐是否喜欢剑道了。” “当然喜欢。”杨怀清手托香腮,遥望碧空,秀眸中闪过一丝怀念,“在我的家乡,武士们决斗时大多都用剑,家父也是用剑的高手。只不过,我们那的剑术与你们的有些不一样呢。” 柳默好奇地问道:“能否演示给我看看?” “咱们比比,看谁的剑法厉害。”杨怀清向后跃开两丈,踏月剑前指,摆出邀战的姿势。 “好。”柳默也很想试试她与众不同的剑法,当即应承。 第二十节 斗剑 两人很有默契地封住功力,仅凭身体的力量试招。杨怀清率先一剑刺来,手腕有规律地旋动,踏月不住微颤,剑梢隐隐划成一个“十”字。柳默瞧不出端倪,亦不愿退避落了气势,抱着试试的心思,绝尘剑同样直刺,暗里施展“破”字诀探入“十”字。 杨怀清剑势下沉,待绝尘穿过“十”字五寸左右,踏月迅速上撩,立刻将绝尘缠住,这一招精明之极,不仅绕过猛然来袭的绝尘剑梢,着力点更是对方剑力难及之处。 两剑一旋,柳默立刻感觉到由踏月传来的卸力和绞力,绝尘荡开,踏月已乘势搠至胸口。 “这剑术精妙诡异,切不可大意了。”九宫步法自然展开,柳默身子一错,闪至旁边,心态也跟着郑重起来。 “先说好,谁的剑出鞘谁就输了。”杨怀清持剑护胸,并不追击。 柳默笑道:“我怎会用剑伤你?真是技不如人痛快认输便是了。” “看招!”一抖踏月,杨怀清又是当胸一剑刺去,单听踏月周遭空气的鸣啸,就知其中蕴含的力道是何等雄浑。柳默施展“截”字诀从侧面封住敌剑来势,“噗”的一声轻响,绝尘和踏月撞在一起。 杨怀清身子一斜,似要摔倒,踏月却以绝尘为支点扫向对手面门。柳默感到她有意泄力,正自不解,哪想竟藏此怪招,情急之下连忙躲闪,绝尘剑收势不及,被杨怀清一把按住鞘梢,用力回扯,剑身瞬间便被拔出一尺,柳默力凝掌心,拍中绝尘剑柄,将按住剑身的小手震开,夺回兵刃。 “不错不错,就是还不够快。小心了,厉害的还在后头呢!”杨怀清向后越开,攥了攥左手五指,随即欺身上前,挥剑横扫。 柳默心说哪有这样用剑的,改成刀斧还差不多,不过当可借此试她臂力,遂使出“缠”字诀,任由两剑相抵。 “叮!” 柳默只觉其中有一股极强的穿透力破了自己的柔劲,绝尘因反震向右弹开,可踏月却是向上弹走,而且上升的幅度并不大,紧接着就劈将下来。 他错身躲开,挥剑反劈,杨怀清突然双手抱剑,由下挡住绝尘,同时纤腰一拧,踏月带着一股回旋之力,反将绝尘压在下面,接着左手瞬间探出握住踏月剑身,双手合力一绞,全身的力量由上而下自然灌注其中。 柳默被她扯得向前跌去,眼看兵刃就要脱手,连忙沉腰坐马,以左腿扎桩定立,右腿扫出,绝尘剑又是一记“绞”字诀,这才将杨怀清迫退。 仙雾缭绕,荧光闪闪,绝尘剑已被抽出一半,差点让柳默自己拔了出来,此时的他有些狼狈,再不敢托大,九宫步法配合“游”字诀,围着杨怀清打转,攻守趋避,始终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女子臂力远胜一般习武男儿,各种技巧运用娴熟,仅仅三招就占尽上风,他不得不全神以待。 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又过了十招。 杨怀清步法矫健,身姿灵活,总能借着双剑相交的空当,衍化出巧劲,进而反攻,她每一剑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忽轻忽重,虽以砍扫为主,其中却包含了卸缠黏绞等精妙手法,真个是大巧若拙。一旦双剑交击,便有办法变招,绝尘剑好几次险些被她缴去。 至此柳默算是看清了,杨怀清往往蓄势待发,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击,速度和力量都很强,角度刁钻古怪,与自己所认知的武学理念大不相同。同时绝对不能碰触她手中兵刃,否则她就会借力化解对手攻势,继续进击,而且每次所用招数都不同,各种新花样层出不穷,让对手处处受制、有力难施,颓然自生中,无法随意展开招数。 柳默不再与其拼剑,绝尘犹若惊鸿,每招都不打实,一有机会便乘虚而入,但杨怀清只是将剑或横或立,就能化解掉他的进攻,看似笨拙,却是巧到极点。两人交换了十七、八招,双剑也未碰触一下。 杨怀清见对方轻闪巧避,总是令自己无功而退,不由嗔道:“你这步法太赖皮了,不准用!” 柳默停下来,苦笑道:“那我原地不动得了。”九宫步法他从小修习,若是遇到险境,以之自保早就成了本能反应,战斗时如果不用,那真个只能原地不动了。 杨怀清趁机攻上,柳默剑势挥洒,绵绵不断,绝尘一面躲避踏月,一面全力抢攻,始终将她逼在剑影之外。 杨怀清仔细观察了片刻,忽然狡黠一笑,将踏月抛出,全速冲向对手,仿若雌豹扑食,看样子,似乎是想将他扑倒。这一下大出柳默意料之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长剑虚点,遥指杨怀清胸口,意欲迫她变招。 在绝尘剑梢离自己还有两寸时,杨怀清蓦地娇躯微侧,转身后仰,双手绕过绝尘,成环抱之势,接住踏月反手倒刺,两截脆藕般的小臂骤然夹住下劈的绝尘剑身。 待柳默看清了她的意图却为时已晚,趁踏月点到眉心之前,他在绝尘剑柄上拍了一掌,借力退开。 “姐姐高明,我认输了。” 杨怀清将缴来的绝尘抛还给他,笑道:“小弟的剑术也不错,就是不够注重实战。嗯……我认为你应该做些调整,战斗时无所不用其极,不要对敌人太仁慈。” 这个问题柳默确实没有仔细考虑过。如果在邪恶势力面前,为了所谓的“正道风范”被敌人杀死,又或将其放走,那与呆子有多大区别?恶徒还不是逍遥自在,残害众生?一个“极”字,可算是无所不用吧。 必要时,就得杀伐果断! “我记下了。”柳默真心受教,问道:“你这剑术都是令尊教的么?” “嗯,只是他……算,不提了,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柳默见她神色古怪,好像藏着心事,又问:“可是你的家乡?” 杨怀清应了声,表情恢复正常,笑道:“不过那一天还早。”虽然她语笑嫣然,可柳默仍旧感觉到了藏在背后的——难言之隐。 对,就是难言之隐。 “她这是怎么了,是在思乡么?还是有什么无法启齿的难处?”他暗想。 突然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各自呆立原地。 对视半晌。 “咱们坐下聊吧。”柳默一指旁边的一块草地,率先盘腿坐了上去,“本门弟子的法宝都是剑么?” “也不全是,但以剑为主。”杨怀清收拾心怀,在他身边坐下,“都说剑乃道家圣物,也是‘法’的象征,咱们的星渊祖师就是以剑创派,可是自从太虚剑歌被破坏之后,本门弟子再难理解到太虚剑法的真髓,即使是七星一脉,所用剑法也基本都由顾剑圣所创。多数弟子将用剑做为一种传统,然而真正爱它之人却不多。” 柳默点头道:“我想,剑还应该代表着正义和决心,每个用剑之人,都不应辱没了它。还有,谢谢你教我的剑术。”虽然杨怀清只跟他拆解了三十几招,却将自身剑法的奥义展露无疑,跟顾妍的剑舞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一种意境,并非任何精妙招式所能媲美。 两人一个教的高明,一个悟的透彻。 杨怀清道:“小弟能看明白就好,不枉姐姐一番苦心,希望它对你的剑道有所帮助。你可知,这套剑法是不能授人的。” “那你……”柳默讶然。 杨怀清笑道:“无所谓了,反正我家乡的人也不会知道,小弟一定要用心去体会,权当姐姐送你的礼物罢。”柳默登时明白了,她在从侧面告诉自己这套剑法的重要性。 两人闲聊了半个时辰,杨怀清起身告辞:“以后没事就不来找你了,专心修炼,将来为姐姐争口气,也为剑刃一脉争口气。” “会的。”柳默心中蓦然有些不舍,站起身来说道:“我送你回去。” 杨怀清拍拍他脸颊,笑道:“用不着,快去找张师叔,他该等急了呢。” …… 张盛伏在桌案上,双手摆弄着自己的讯符,师弟已经离开个多时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百无聊赖中,正考虑着要不要询问一下。 一念至此,张盛眼睛忽的一亮,奔出房门,对刚刚落在院内的人道:“杨师侄走了吗?” “她刚走,师兄有事吗?”柳默闻言走了过来。 张盛先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才摆着手道:“没、没事,我们去星煌宫吧。”可那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早就将所谓的“没事”给出卖了。 “最近几日我打算都在水潭练剑,星煌宫过些时候再说吧。”柳默并未像往常般迁就师兄,他记着杨怀清刚刚传授的剑术,心里痒痒,总想将它融入到自己的剑法中来。 “那晚上之前,你陪我去一趟好么?或者明天再去也行。”张盛仍旧试图劝说。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惦记起星煌宫?那里早去晚去,还不都是去?”柳默大为不解。 “以前我看到过一门法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我自己不敢练。所以……” “所以就打算拉我下水,是吧?” 张盛挠挠脖子,又挠挠脸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默见师兄受窘,不忍逗他,妥协道:“那我先陪你去好了。” 张盛面露喜色,指着剑刃峰一言不发,率先飞起。 柳默见他看过来的目光似有回避,正眼都不瞧一下自己,心中更是疑惑:“师兄今日肯定有问题,刚刚还一脸窘迫,现在怎又成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难道问题就出在星煌宫?” 第二十一节 星煌遇险 “师弟,你练这个。”来到祖师像前,张盛迫不及待地取下一本小册子递给柳默,然后就赶紧走开。 柳默接过一看,只见上面记载着一篇锻炼意志的无名心法,他这些天参悟道典时见过此术,隶属下乘初法,里面有一些利用真元气力刺激经脉的手段,能使人感到麻痒和痛苦,藉此磨练意志。 将此术此术交给普通修士来练确实很有价值,但柳默从小习武,十多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苦,自身经历更非一般人能比,因此对他来说,练这东西跟浪费时间自讨苦吃没什么差别,初见时仅仅只是随意翻阅两下便弃之一旁了。 柳默看了眼师兄,心念一转,想必是他见自己没事就“耍剑”,短期内还先后两次跟杨怀清出去玩闹,求道之心不够坚定,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玩意儿拿给自己。有了这个想法,张盛今天的怪异之举就不难理解了。 柳默心中忽然有些感动,他走到师兄身旁,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没用,你喊我来就是为了它么?” 张盛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竟连有人走近都没察觉,闻言慌忙将手中的道卷合上,惊呼道:“这个你不能看!” “什么我不能看?”柳默被他的反应搞糊涂了,同时眼光下瞄,捕捉到了“修神大法”四字。 “没、没什么。”张盛也知自己失言了,一手将道卷紧紧收在身后,另一只手大摆特摆。 柳默展露出一缕微笑,问道:“师兄既不让我看,自己又为何偷偷参悟?” 张盛见他笑容和煦,慌乱之心稍减,支吾道:“我……我……刚才给你的法诀我练了十多年……等你也练几年才能看这个的,我先看看,等你练的时候再教你。” 柳默眯起眼睛,斜过半边脸,漠然道:“不就是‘修神大法’么,我早看过了。” 张盛信以为真,将道卷拿了出来,奇道:“师弟单独来过星煌宫吗?我以前没见你翻阅过洞玄之术啊。” 柳默再次动容,原来师兄一直悄悄关心着自己,他虽不善言辞,却有着一颗坦诚火热的心。 “师弟?”见柳默盯着自己不说话,张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柳默回神道:“不就是一门法术么,何必遮遮掩掩,只看不练总该没有大碍。” 张盛看看他,又看看道卷,沉思一下,道:“那咱们一起参阅好了。” 翻开道卷,卷首语只有一句,八个大字,上面赫然写着:意志不坚者,勿练之。这样的警告语,柳默在星煌道典中还是首次见到,想必其中内容存在一定的危险性,难怪师兄不让自己看。两人小心地参阅着,直到将道卷全部展开,也没发现有何诡秘之处。里面的内容只是一些如何集中意念,如何调节心神,如何吐纳呼吸搬运真元、真气的法门,表面上与一般心法口诀无异。 “师兄,你练了没有?” “师父说,越强大的法术修炼时越得小心,哪怕是自己领悟出来的也要谨慎对待。” “我试试。” “不行!还是等我练过再说吧。”张盛说着又将道卷拿到身后。 道卷上一共不过寥寥数百字,又是浅显易懂,柳默这半天已然记了个大概,他并没有顾忌师兄的说法,自顾自道:“只要发现问题及时停下来就是,麻烦师兄帮我护法。” 张盛不会劝人,情急中没了主意。 柳默收神静气,先练了一遍太玄心经,将状态提至巅峰,才按照道卷中的方法开始练习。 《修神大法》共分三层,第一层口诀又分上下两段,前半部分是驾驭真元走经过脉,下半部是辅以真气进行正常循环。 刚开始,柳默觉得异常舒适,那种感觉就跟疲乏过后伸懒腰一样,身体和神识都为之大畅,于是按照口诀中的方法一点点连贯下去。可当真元将要在身体各处经脉运转一周,进入下段真气篇时,体内的舒适顿时荡然无存,两种极端的感觉瞬间冲破他平静如水的意念,绞进意识深处。 一会儿是阵阵销魂蚀骨的感觉,好像正跟心爱的女子亲热,缠缠绵绵,欲望高涨,浑身血液霎时间沸腾起来;一会儿又是钻心的疼痛,胀、麻、痒接踵而至,简直比用锯子细细割肉还难受。 柳默心神被搅合的乱作一团,再难收敛,尝到苦头后,赶紧努力控制真元,试图让它们停下来,好结束对“修神大法”的练习。可他骇然发觉,体内真元已经不再受自己驾驭了,总是按照那个特殊的轨迹运转,一周又一周,竟似永不停歇,如此下去,非得活活劳神致死不可! 张盛在一边紧张地守着他,发现他陡然眉头深锁,汗如雨下,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心中顿时泛起强烈的悔意,可又不敢贸然出声唤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反害得师弟真元气力逆冲丹田,走火入魔。 就在张盛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时,却猛然想起自己初入修真玉清真人在一旁辅助修炼的情景。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立马坐到柳默背后,双掌贴住他背心,试着以自己的功力帮他度过难关。 张盛第一次施救助人,不知具体该怎么做,先试着让柳默的真元停止运转。可紧双方真元稍一接触,张盛就感到由师弟体内传来的抗拒,他的身子也是跟着一震。张盛吓了一跳,担心伤了他,再不敢去收束他那躁动的真元,同时又不敢直接撤回功力,进退两难下,只能顺着他的真元走。 柳默感觉到有外力帮助,正自暗喜,忽然便发觉不对:“他怎么不帮我,反而跟着搅这趟浑水?”当即勉力约束心神,从牙缝内挤出几字:“快……快帮我停下来。” 张盛这样做不但加深了柳默的痛苦,自己体内真元也被有规律地带动运转,强制练起“修神大法”来,神识内息一片凌乱,再不受控制,闻言叫道:“师弟,太,太……我也停不下来啦!” 其实柳默如果将整套口诀练完,加入真气进行调节,真元在体内运转八八六十四周后自会停止,舍却真气篇不练,反而造成了真元无尽循环的局面。张盛若是以自己远超柳默的功力,强行将他真元疏导归源,也能解除困境。但张盛不知做法,胆子又小,结果连自己也搭了进去。 正不可收拾间,突然“咣当”一声巨大撞响传遍了整个星煌宫,张柳两人心神大振,真元纷纷回归本源,“修神大法”登时被打断。 柳默全身一松,暗叫好险,张盛也擦了把汗。 他俩追溯巨响的来源,一齐朝大殿门口看去,那边却是黑漆漆的,殿门竟不知被谁关上了。殿内一片昏暗,除了金书的金芒外,只有道典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师弟,是鬼,鬼又来找我了!”张盛吓得惊呼出声,躲在柳默身后瑟瑟发抖。 柳默也是惊魂未定,刚刚真的好险,若非这声巨响,剑刃峰仅剩的两根嫩苗真就得去见祖师爷了。可殿门为何会自己关上?难道仙山真的有鬼? “嘿!就算真的有,怕也是只好鬼,就冲它救了我俩,也应过去打个招呼。” 柳默召出如意乾坤圈和绝尘剑,朝殿门走去,张盛紧随其后,小心地挪着步子。谁料二人还没走出多远,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柳默一怔,收起法宝,嘴角溢出笑容。张盛更是奔向殿门,喊道:“师父,是您关的门吗?” 只见玉清耷着脑袋依门而坐,浑身酒气冲天,葫芦半倒,里面的美酒流了满地,似乎醉得不轻。张盛冲过去扶住他,关心道:“师父,您不要紧吧?” 玉清醉眼朦胧,抬头看向两个徒儿,嘴里含混不清道:“如今之世,肯专心悟道的可不多,一个个就知道追求实际,专挑什么厉害的、好看的、容易的,表面上功力高得吓人,实际修为却属末流,而我剑刃仙术又岂是三两下就能学会的?贪功冒进,迟早会酿成大祸。” 柳默也过去搀扶师父,闻之心中一凛,既羞愧又有些后怕,自己近来只顾提升实力,确实将悟道修心的功课丢下了。若非自己急于求成,又太过自信,怎会有方才之险?圣林老师当年的教导都忘记了吗? 张盛道:“弟子知错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玉清将两个徒儿推开,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打着酒嗝道:“若真对仙法好奇,洞灵、洞天之术可以练来玩玩。别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平时多翻翻金书,那里面自有洞玄之道。”说着袖子一挥,地上的葫芦便到了手中,以柳默的眼力也没看清葫芦是怎么运动的,就跟它自己会瞬移一样,一下就出现在了玉清手中。 “我明白了,师父是在说‘先悟道再悟法’,怪不得我参悟下乘初法时,一眼就能看穿端倪,理解起来毫不费劲,而大乘上法却险些要了我的命。看来剑刃仙术都是建立在对‘道’的理解之上……”柳默心想,难怪以往太虚弟子练习前辈留下的法术时会出意外;难怪剑刃一脉会一蹶不振,他们却是将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柳默道:“弟子明天就去请教诀文。” 玉清灌了口酒,伸手前探,虚空一抓,黑白二色迸现,他身前的空间顿时出现一道口子,缝隙间渺渺茫茫,什么也看不清,绿涛透过朦胧雾气若隐若现。 “那东西说有用,却也无用。”玉清撂下这句话,摇摇晃晃走了进去,裂隙也随之闭合。 “多半仙术都会用到诀文,师父为何说它无用?难不成这类仙术全没必要学么……不管了,我且学会试试再说。”柳默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他问师兄:“你可否教我些诀文?” 张盛先是拉开紧紧闭合的殿门,才挠挠头歉然道:“我会用,但不会讲,我带你去七星峰学,师兄师姐们都很好的。” 柳默不假思索道:“我想去五行峰学。” “师弟为何要去掌门仙尊那?咱们还是去七星峰吧。”张盛木讷的面容中露出几许疑惑。 太虚派中,能得“仙尊”称谓的只有掌门一人,柳默听他说出“掌门仙尊”四字,心中明白几分,笑道:“我派掌门很凶么?师兄为何怕他?” “我,我都不敢看他的。”张盛缩了缩脖子。 “那这样,届时只要师兄指明地方,我自己去就是。” 第二十二节 五行学艺(上篇 ) 五行峰坐落于太虚浮游山正中偏南,与坐忘峰比邻而居。北有太阴之水“冰魄湖”,湖面终年冰封,冰下湖水寒彻透骨;南有极热之地“盛阳”,地表滚烫如炙,时有熔岩地焰喷出,上空如蒸;西有矿藏灵脉,遍布数百里,取之不尽;东面地势开阔平坦,覆盖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邈森林;中部主峰“五行”内,阴阳平衡,灵气勃发,非常适合修真之人练功居住。 五行峰地域特殊,五种不同偏重的灵气各占一域,倒是应了阴阳五行之说。 “师弟,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前方五行峰在望,张盛怯怯地问道。 “都说我自己来了,师兄为何放心不下?” “我,我怕你人生地不熟,入错了地方,被师长们责罚。” 尽管对如此像小孩子一样被人照顾着有些不适应,但有人关心总胜于无,柳默随意笑笑,不再说话。 两人刚刚到达主峰“五行”,便有几名太虚弟子将他们当空拦住。 “两位可是来我五行峰找人的?” 柳默冲他们施礼道:“在下柳默,是剑刃弟子,欲向五行前辈请教诀文。这位是我师兄。”说着指向张盛。 众弟子一听,连忙还礼。 一人抽身而出,作揖道:“原来是柳师叔和张师叔,晚辈怀业,就由我来引路吧。” “看来师兄平时少有走动,都入门百年了,这些弟子竟不认得他。”柳默这般想着,又见五行弟子个个垂首弓腰,对自己二人毕恭毕敬,不由道:“几位同门不必如此,小子刚刚入门,受不得几位如此礼遇。” “掌门师祖有令,若是两位师叔到访万不能失了礼数。”怀业再度行礼,态度异常诚恳。 柳默听他如是说,心中登生亲切之感。剑刃峰没落至此,仍被其他各脉以礼相待,想必那掌门师伯没少在旁关照,柳默着实想见见这位前辈,只是碍于师兄在场,不便提及。 怀业领着张柳二人飞入峰中。 “两位师叔还是首次来咱们五行峰吧。”怀业笑容可掬。 柳默应道:“确是头一回,咱们先是去见掌门师伯么?” 怀业道:“掌门师祖多数时间都在清修和处理门中要务,除了各位长老首座,咱们这些弟子一般是见不到的。” 柳默微觉可惜,一旁的张盛却是松了口气。路上,怀业热情备至,将遇上的五行景致一一介绍给他俩,解说得细腻周到。 过了会儿,三人飞到一片广场上空,只见地面光泽闪亮,似乎是由玉石砌成,规模巨大,足能容纳数万之众,广场正北、正南、正东、正西、正中分别立有一座假山。黑、赤红、青绿、白、黄褐,五座假山各执一色,径自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五彩纷呈,光辉耀眼。 怀业手指前方,道:“‘寻妙宫’是师父们平时讲课授业的地方,前面不远就到了。” 柳默眺目远望,只见云雾背后连着一片宏伟宫殿,林林立立,八方皆有,数量之多堪与剑刃峰比肩,不知怀业指的是那一座。 怀业意欲再说,蓦地脸色有些古怪,飞着飞着突然打了个弯儿。 “两位师叔这边请。”他一面做出邀请的手势,一面带柳默和张盛偏离了既定轨道,朝广场北面飞去。由于是被怀业领着走,张柳二人均未发现他的神情有过异常,但是这么中途异路,心下不免都有些诧异。 不多时,三人便在广场尽头落下。眼前是一条宽敞的石阶,斜斜向上,带着通天之势,直入雾海,宛如登天之阶,恢宏又不失威严,若是凡人见了,朝拜之心定会油然滋生。 “两位师叔请随我上去吧。” 怀业继续在前方领路,三人走上石阶,穿过雾海,一座雄伟的大殿出现在视线中,虽然离得尚远,却也看得真切,只见殿前牌匾赫然标着“五行殿”三个大字。 柳默奇道:“咱们不去寻妙宫了?” 怀业道:“师叔既是来学艺,并不一定非去寻妙宫不可。” 张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的揪住柳默衣袖,轻声道:“师弟,咱们回去吧。” 柳默和怀业都有些错愕,不解地向他看去。 “师叔,这……”怀业脸现难色,嘴角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柳默道:“咱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实在太过无礼,起码也要拜会一下五行峰的前辈真人才是。” 张盛目光扫过柳默和怀业,再望望“五行殿”,欲言又止,之后红着脸垂下头去,那神情就像个面对情郎挑逗不知所措的少女。 柳默顿时既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道:“师兄有何顾虑不妨直说,你若怕见师长,在这里等我便是。” 张盛朝四下观望一周,最终鼓起勇气说:“那,那还是一起去吧。” “两位师叔请。”怀业微微一笑,一马当先向“五行殿”走去。 三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殿前,但见殿门大敞,里面明珠遍布,光鲜明亮,比起惨淡的“星煌宫”确有云壤之别。大殿内宽敞空阔,除了数不清的蒲团外不见其他摆设,殿中有座人物塑像,却不是柳默见过的星渊祖师。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脸型饱满,衣袂飘飘,颇有出尘之态,手持拂尘,背负宝剑,扮相庄严神圣,不似星渊像那般清癯慈祥。 塑像前立着一人,他穿着白色道袍,身材高瘦,风采过人,双目温润明亮,耀耀生辉,令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敬畏之感。怀业先是冲他深深施礼,稍后一声不吭就退下了。 张盛原本因羞赧涨红的脸颊,此时变得灰扑扑地,神色间似有惧意,拽了下身旁的柳默,慌忙率先作揖:“参见……”刚说了俩字,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腿间不住打颤,腰身倏地回缩,看样子竟是准备磕头了。 柳默立在一旁,寻思着该不该帮师兄解围。那人一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盛,见状淡笑道:“才几年不见,没想师侄竟又有突破,不错,不错。” 张盛终究没有跪下去,深深喘息数下,良久才重新作揖:“参见,参见玉枢师伯。” 玉枢真人对他这样说似乎极为满意,目光中露出几分赞许,道:“不要太过拘谨,权当我这是剑刃峰好了。” 柳默恍然,原来这人是跟师父一辈的,难怪师兄这么怕他,连忙跟着行礼:“弟子柳默,见过玉枢师伯。” 太虚派现用辈分为:玉、云、怀、化。其中“玉”字辈的高人大都有三千年以上的修为,玉清真人入门只有一千年出头,算是最小的了,许多“云”字辈的弟子修为也已在两千年上下,就连“怀”字辈中,修炼千年的也大有人在。剑刃峰人脉凋零,数千年来在辈分上占尽了便宜,多数弟子明面尊之,私下里却颇有微词,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道行微末”的师叔、师叔祖乃至太师叔祖。 见柳默进来后目光不时在塑像上流连,玉枢真人笑道:“那是古微仙尊,太虚八脉之中,有六脉皆是由他传下。” 古微仙尊的事迹柳默听过一些,但他对这位惊采绝艳的太虚掌门并无好感,若没星渊祖师,何来的太虚派,更别说另外七脉了。他不禁为星渊祖师暗叫不平,可脸上却没表现出丝毫不满,再冲玉枢行礼道:“多谢师伯指点。” 玉枢真人察言观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前辈已逝,后辈弟子心中留了谁,这是很难动摇的,但有一点不会改变,那就是大家同根同源。” 柳默心头一震,愧悔之意接踵袭来,隐隐有了认错之念,到不是被玉枢看穿了心思,而是这位师伯的说辞太中肯了,那种看破世事的心境更是自己万万不及的。 玉枢真人没有给他接话的机会,转移话题道:“你们到这儿来所欲为何?” 柳默怎会不明白,敬重之心更甚,恭敬答道:“弟子对道家法术仰慕已久,怎奈不懂诀文,想请师伯指点一二。” 玉枢笑道:“玉清师弟乃我太虚不世出的奇才,学术见识均非我辈能及,你入了剑刃峰,为何不向他请教呢?” 柳默一怔,不料师伯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看来师父在太虚前辈们眼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以弟子之见,师父对此似乎不太在意,他老人家认为诀文并不是非学不可。弟子好奇心重,意图一窥全豹。” 玉枢真人一招手,三面蒲团从旁侧飞来,落在三人身前。 “坐吧。”玉枢真人当先盘膝坐下。柳默知道正题来了,忙不迭地照做。张盛受宠若惊,有些局促,想不明白是应该跪着还是听从吩咐,直到见师弟坐了,也才诚惶诚恐地跟着坐下。玉枢真人不再看他,将目光全部投在柳默身上,张盛终于好过了一点。 “施展法术时,由于自身的能力有限,所以法术的威力也必有限。想要使法术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或者使用更强的法术,就需借助外力。我道家借助外力的基本手段,无外乎符箓、咒语、手诀、罡步。其中,手诀是由一个或者多个诀目构成的,而诀目的基本成分是诀文,只有正确利用诀文,法术才会生效。大多时候,手诀还需要咒语、罡步甚至宝物的辅助。柳师侄初入此道,怕不是短期就能掌握的。” 第二十三节 五行学艺(下篇 ) 说话间,玉枢真人掐指成诀,连连变换,殿内一会儿云雾四起,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会儿大雪纷飞,风雨不止;一会儿气浪滚滚,酷热难耐……几句话的功夫,殿内仿若经历了四季交替一般。 柳默浑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竟是连附于体表的太玄真气都起不到阻隔的作用,眼中宛如看到了世事沧桑、自然衍变,它们是那样的清晰真切,令人浮想翩翩。诸般变化被玉枢真人信手捏来,就像他能股掌乾坤似的,毫不费力,短短数息间,便将柳默心中那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忘忧教主给比了下去。 张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眉头紧蹙,面有挣扎之色,十指刚刚分开动了动,旋即又猛地紧握成拳,连连摇头。柳默思绪澎湃,没有发现师兄的举动,玉枢真人却是看得明白,他只字未说,竟也跟着摇了摇头。 柳默不由得联想起以往见过的诸多强者,圣林就不用说了,自己对他了解有限只能窥得冰山一角;冥王之强,就是冥月、展慕白那等高手也要俯首称臣;至于父亲的手段,却连冥王都称难以望其项背…… 苏真在凡间修士中已算青年高手无疑,其师庞笙更是贵为王有泽等人眼中的“世外高人”,然而在太虚派,后者仅仅是个小辈弟子,八脉之中胜过他的比比皆是。忘忧教主也只敢在凡人面前充神作恶,行事遮遮掩掩,格外小心谨慎,多半只是修真界的一个小角色罢了,否则太虚仙境这大好所在,它怎不敢来夺?更不可思议的是,它居然被小小的一面镜子轻而易举地收了…… 自己在他们之中,不过沧海一粟,出头之日漫漫无期,欲要在短时间内达到实力的巅峰、找出父母和身世的答案、让命运按照自己的期望去发展,这些无异于痴人说梦。无数阶梯在等着自己攀爬,怎能忽的一跃而就?即便入了仙门,得了神通妙术,也只是向着巅峰迈出了一小步而已。 未来之事尚无定数,那一切的一切…… 急不来的! 想到这,柳默不禁摇了摇头。 场上三人一个发言,两个发呆,三个摇头,若是有第四人在场,定会觉得好笑。 玉枢真人亦有此感,他当然不会去问什么你们为何摇头之类的话,目光扫过两个师侄,最后落在柳默身上,继续说道:“你在入我山门之前便有根基,甚至已达成筑基三境,怎的会对法术一无所知?我虽看不透你练的什么,但你体内蕴有一股浩然正气,博大平和,由内而外,阴邪不侵,绝非先天所成,定然是所练功法之故,难道传你技艺之人也不懂道法?” 柳默明白师伯这是在明里试探,他对自己的过往从无避讳,随后便将身世经历简略说了,但圣林的吩咐他不敢忘,只得将其隐去。 玉枢真人听他提到“太玄山”、“幻境”、“冥王”等字眼时,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惊讶,但也只是一闪即逝。 “我听说怀清得了‘踏月’、‘天辰’二宝,那些可都是仙界之物,还有这三清派‘东华真君’的‘坤元带’,你是怎么得到的?”玉枢真人指着柳默腰间问道,虽然坤元带被外衣遮住,又如同凡物般没有任何特殊气息,但想瞒过他根本没有可能。 隐去圣林不提,这些宝物确实不好解释,柳默只能道:“是一位前辈送的,他是家父的朋友。除此之外,还有好多。” 玉枢真人端量着柳默,怎么看他都不像在说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想在言语上骗过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眼前这少年的身世多半与二十年前那场悬案有关,他父亲很可能亦参与其中。可是那些失踪修士都去哪儿了?还有那位赠宝的人物,他是如何得到这些宝物的? 玉枢琢磨半天也无头绪,再看柳默,悬案发生时他只不过是个婴孩儿,显然不知情。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太虚派有多位高人参与其中,但都一去不返,就连消息亦未传回。太虚门人事后多方探寻,甚至找到海外,仍是查不出半点端倪。当年参与围剿雳啸的高手分属不同派系,连带他们的宗门一起调查数年也都是苦无结果,大家终究不了了之。 玉枢真人道:“这些宝物牵连甚广,你可知那位赠宝的前辈现在何处?” 柳默可不愿给圣林惹麻烦,哪怕将宝物都交出去,他也不会帮着太虚派去找圣林,当下答道:“他老人家行踪不定,神秘的紧,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只要他老人家觉得时机未到,是万万不会现身的。”他这番话侃侃而谈,脸上真情流露,将自己对圣林的思念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尽管玉枢心下仍是疑惑重重,却也打算放弃追问了,单是从柳默将异宝赠与太虚门人一事来看,将他留在门中就是百利而无一害。 “手诀种类繁多,诀目亦有千万,但由低到高层次上无外乎分洞灵、洞天、洞玄三类,不知师侄想学哪种?” “恳请师伯赐教。” 常人听到这样的问话,回答总会有所针对,一般不是选择从最简单的练起,就是表现得颇为诚恳急切,称三种都要学。而柳默的回答却是将选择权交给了玉枢,这里面除了绝对的信任之外,还包含着十分的明智,最重要的是,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玉枢真人对他是越看越爱,不再发问,便从“五行诀目”开始教起,教的非常用心。 话说几乎所有的法术都离不开五行之术、阴阳之道,“阴阳五行”也可作为法术之本,“五行诀目”中洞灵、洞天、洞玄三种层次都有涉及。五行峰的五行异术,自古微仙尊传道之初就已成体系,再经历代五行弟子精研,越发的玄妙完善。 柳默参习道法已有两月之久,对于玉枢所讲的内容并不陌生,加上悟性甚高,几乎一点即透,并未让师伯多费唇舌,许多因参悟道典而来的坑坑坎坎,也在玉枢的详尽描述中找到了答案。柳默对玉枢的每一句话都用心谨记,当真是久旱逢甘霖,渴求不断,他太需要这样的直白解析了。 对于柳默来说,玉枢等于将诸般神奇妙法直接奉上,自己根本不需要费神思考理解,所有的内容几乎都是拿来就用。 这堂课足足上了三个时辰,其间柳默只有过两次发问,一次是有关“以物御术”,一次是施法时金、木、水、火、土五行间的转换,大多时候他都是点点头示意明了,玉枢便继续往下讲解。 张盛也听得颇为入神,似乎面对这位师长,也不如先前那么小心翼翼了。 “你使个‘唤火术’来看看。”终于,玉枢真人止住滔滔不绝的口述,提出了一个要求。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低层法术,手诀中只有一目一文,一般人只要有炼气期的修为,经过一番练习都能使出。柳默这半天只顾听了,根本没有机会去尝试,能否记得咒语手诀还是一回事,玉枢自知有些强人所难,但依旧忍不住想要试试他的潜力。 柳默手掐诀文,默念法咒,零星的火苗便在指尖燃起,无风自动,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柳默暗催功力,火苗瞬间涨大数百倍,直接成为一团熊熊高燃的大火球。三人周围的气温急剧上升,相互间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扭曲。 “师弟,快将法术收了,师伯、师伯他看着呢。”张盛看着柳默,又偷眼瞄向玉枢,似乎颇为紧张。 这是柳默第一次施展法术,惊喜之情难以言表,一颗心“扑扑”直跳,兴奋中忘了自己的境况,直到张盛出言提醒,才赶忙收功,把火焰熄了。玉枢真人不愠不恼,一言不发,盯着柳默看了好久才将目光收回,眼中流露出的灼热一点不亚于刚刚那团大火球。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玉枢真人面露微笑,“师侄明日可直接到五行殿来,我在这儿等你。” 柳默意犹未尽,着实希望能多接受一些师伯的教导,既然他老人家话已出口,只好将满腹渴求留待明日。张盛似乎也不那么急着想走了,目光转向师弟,等他拿主意。 柳默起身作揖,道:“多谢师伯,您的教导令晚辈如痴如醉,得益良多。晚辈这就退下了,明日再来聆听师伯教诲。” 张盛也跟着施礼告退,支吾间只说了句:“师伯再见。” “你若有心可自行研习,切记不要强求,遇到问题多问问玉清师弟,他若不在就到五行峰来。”玉枢真人手掌一翻,一卷晶莹的玉简凭空出现,飞到了柳默身前,接着,他又挥挥手,笑的和蔼:“去吧。” 柳默珍而重之地接过,只见玉简表面刻着“五行”两个金色大字,他虽不知里面记载着什么,但玉简光泽莹润,五彩流转,灵气四溢,散发的气息比之星渊祖师留下的金书也相差不远,想来定是玄妙的道法之类。 柳默心情激荡,恭敬谢过,与师兄一同退下。 第二十四节 教诲 当两位师侄退至殿门时,玉枢真人轻叹一声,望着张盛的背影,有些失望,还有些惋惜。自从玉清真人收他为徒,至今受仙境熏陶已有百年,可为何还是这幅——懦弱之态?却是白瞎了一身的修为。 接着又望向柳默,眼中这少年骨质清奇,慧根深种,实乃万中无一之良材,兼之身世多舛,命途堪忧;又身怀异宝,定会惹得他人窥觊;日后必然劫难重重,波折迭起,需得好好栽培他才是。 “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弟子……难道是祖师眷顾,本门天才都要出身剑刃么……”玉枢真人生出维护之心,真不知该怎样待柳默才好,生怕一棋走错而有误他的修行,这样的后生晚辈可不是说有就有的,即便上古至今的修真史中,也可能仅此一家。 “既是筑基大成,想来一般的培元丹已对他无用……” 想到这,玉枢真人唤道:“云龙。” 一名中年道士从殿后应声而出,低头弓腰,敬候玉枢的吩咐。 “你持我令牌去丹房,取两颗‘乾坤造化丹’送上剑刃峰。” 云龙听后,露出吃惊之色,但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犹豫,接过令牌,立时领命去了。 …… 出了五行峰,柳默和张盛折返剑刃。 “师弟,刚才吓坏我了。”张盛面色不太自然,一副受过极度惊吓仍旧心有余悸的模样。 “怎么,难道玉枢师伯平日里很凶的?还是你怕见到师长?”柳默并不认为玉枢真人的和蔼可亲是装出来的,他的确确实实是那种可以令人心生仰慕的有道仙长。 张盛抓耳挠腮,讷讷道:“那个,其实,其实师伯就是掌门仙尊。”他那姿态,跟当初得知杨怀清要造访剑刃时一模一样,柳默看在眼中,心中恍然,原来师兄六神无主、心情紧张时就会有这些个动作。 待张盛说完,柳默问道:“那你怎的不称‘仙尊’或者‘掌门’,却喊他老人家师伯?”掌门地位超然,对于门派内的一切事物都有权过问或者定下决策,即便是归隐坐忘的太虚前辈也不会在口头上落了礼数,总会加上“掌门”或者“仙尊”二字。 张盛连连摆手,道:“不是,师弟,是掌门师伯传音给我,让我那么叫的。” 柳默也是惊讶万分,想不到掌门仙尊也会开这种玩笑。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试探自己么?看来修真界中的信任,大都是由怀疑开始的,纵然品行端正身世清白,也免不了他人一番猜忌。修真之人各怀心事,心术叵测、暗藏狡诈者不在少数,柳默见识过,也被人谆谆教导过。 “这人与人之间想要倾心相对,恐怕比杀掉对方还难。”柳默只觉除非能有颐轩那种能识人于无形的的本事,否则就总要防着别人一手,若不是颐轩无情无欲,对谁都是冷冷的,除了慕容沁等寥寥数人以外,自己当可与她亲密无间。 柳默看向身旁的师兄,当与他那清澈的目光相对时,心中不由尽显柔和。若问如今宗门内有谁能令自己竭诚以待,师父、师兄、杨怀清应当都在此列吧。 “你怎么了?”见师弟有些出神,张盛忧心忡忡,“我,我本想提醒你的,可,可是……” 柳默截住他的解释,道:“掌门师伯那样做是对的,师兄理应遵循他的吩咐,否则不但掌门师伯不豫,我也会跟着别扭。” 张盛听他这么说,登时放下心事,原本他还因没有出言提醒师弟而担忧不已,怕他知道后再也不理自己,谁想自己懵懵懂懂间竟做了一件对事?起码,师弟是这么认为的,他可比自己聪明多了,为人处事更非自己能比,既然他说是对的,那就一定是对的吧! 张盛一扫忧虑,展颜笑道:“师弟,掌门师伯讲的可比云霄师兄好多了,我都听得入神了呢。” “嗯,我也是。”柳默点点头,自己这位师兄天真无邪、单纯善良,百多岁了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自己能否影响到他,令他开窍?恐怕这与以道悟法似的,同样很难吧。 两人回到剑刃峰,柳默提议道:“不如咱们去见师父吧,好将今日收获说与他听。”虽然玉清真人对诀文不以为然,但柳默仍想听到他的教诲。 张盛道:“好,以前没有师弟时,我每天都要去竹林向他老人家请安的。” 柳默一愣,想起第一天来到剑刃峰的情形,当时师兄确是在竹林的。柳默这才明白那不是巧合,只不过有些事自己不知道罢了。自己入门以来确实对玉清真人少了些恭敬,看来有些东西还应向师兄多多学习。单是“心诚”一项,自己就欠缺太多,太容易被主观思想所左右。无论玉清真人是否喜欢,自己理应去做才对。 如果师父最近在剑刃峰感到孤独的话,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 玉清真人一如既往半躺在竹林边的长椅上,喝着酒,哼着调,一副悠然自得之态。见状,柳默心想,当是自己多虑了,这样一位有情调的老人家,怎会被寂寞缠身? 这回玉清没有着急离开,或者早早赶两人走,而是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小半个时辰。张盛面对玉清远不像对其他人那般拘谨,或许是已经将其当做亲人看待吧,此时又多了个师弟,虽然依旧是柳默唱主角,张盛也能时不时插上几句嘴。 “临别时,掌门师伯还将这个交给弟子,说是师父能助我们解惑。” “‘五行剑谱’吗?”玉清单手托过柳默呈上来的玉简,笑道:“真舍得下本钱,看来他很器重你呢。” 柳默曾听杨怀清说过,太虚派论“以剑御术”只有五行峰能与七星比肩。七星峰乃剑圣顾枫所创,能被称为“剑圣”,其术必有独到之处,既然五行峰可与其分庭抗礼,那这“五行剑谱”又怎会差了? 蓦然间,柳默心中猛地一跳,顾妍那美轮美奂的旷世剑舞又清晰浮现于眼前。他恨不得立马开始参阅剑谱,好一观玄妙。谁知玉清却将剑谱纳入怀中,道:“这东西总的无用,你们还是专心悟道吧,多练练精妙天章也是好的。” 柳默大为不解,弄不清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日前先说“诀文”无用,现在又说“剑谱”无用,那到底什么才“有用”?以道得术岂是那么容易的?自己参道数年,也没从中悟出什么实用的名堂来,还好现今是在仙山,如果在外界,没有法术护身遇上邪魔该怎么办?除了空有一身功力外,其他与在人间观庙中苦修的道士、僧侣有何区别…… 柳默的抵制心理逐渐泛滥,内里踌躇不定,不知是否该与师父认真探讨一下这堆问题,再看身旁的师兄,他如今的状况更是证实了自己的观点。 张盛对玉清真人的做法丝毫不以为意,兴冲冲地道:“师父,我的精妙天章已经练到第七重了。” “将八重境界全部练成才刚刚开始,你兴奋个什么。”玉清灌了口酒,说的不以为然。 “哦。”张盛听惯了师父的语气,羞赧地挠挠头,道:“弟子知道了。” 玉清见柳默不做声,微微一笑,将葫芦内的酒喝了个底儿朝天,才道:“修真之路漫漫,你们俩一个已经开始起步,一个尚未摸到门径,要学的东西可非一星半点儿。但若静不下来,那后面的路也没必要走了。我道家‘静功’追求的是心静,神静,这样才能观得大道之根、之玄、之妙。道之所以与修真者背道而驰,那是因为众生万物都是大道的一份子,你连自己都无法掌握,既得不到众生万物的认可,又怎能左右大道?光想着掌控它,改变它,凌驾其上,不先用心去理解和接受它怎么行?就像一个陌生人强行令你臣服,要做你的主子,你嘴上服了,身子服了,你的真心会服吗?不是抗争,便是毁灭。” 说到这,玉清真人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接着又说:“修真之人本应逆天而生,顺道而行,心若是动的,那道便是静的,尽管它永不停息,你却永远看不到它的真面目。心浮气躁能做成什么?修真,修真,修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不要只想着索求和掠夺,试着真心付出,当你的心真正超越了自己,当你有能力立世立法,为众生提供万物、为万物缔造众生的时候,你自然就会凌驾于他们之上,因为那时的你——便是‘道’的化身。” 玉清真人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大通,也不理两个徒弟是否用心在听,是否听得明白,将空葫芦抛给张盛,道:“打酒去。”然后躺下,闭目养神。正是应了那句:反正师父讲完了,弟子们爱懂不懂吧。 张盛接过葫芦奔向茅屋,他自是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师父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每一句都是法旨,是不容置疑的。柳默陷于沉思,玉清的话如惊涛骇浪一般,对他冲击很大,他开始渐渐地走出迷途,也隐约体会到了圣林和父亲的修为境界。 顺应自然,感悟天道…… 逆天而生,顺道而行…… 众生则我,我既众生…… 缔造一切,化身为道…… “这不正好对应了闻道、逆天、入圣、创世四大修真境界吗?” 其实无论是圣林所授,还是心典所载,或是金书所藏,都在阐述这些个道理,其中也有关于实力和责任的辩证,只不过以前的柳默不懂,也想不到这个层次,玉清那些话再直白不过了,当最后一丝迷茫散尽时,他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 原来,人始终都在跟自己绕圈子…… 原来,人要做的,只是跟命运抗争! 柳默怔怔地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经意间,那邋遢瘦弱的身影忽然变得伟岸起来,就像他心目中的圣林那般。只是待欲他有所反应时,玉清那边却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但见老道士侧躺在竹椅上,双目轻闭,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第二十五节 夜雨 张盛打酒归来,轻唤了声“师父”,见玉清不理,便将葫芦放在长椅之侧,压低嗓音对师弟道:“师父休息了,我们走吧。” 柳默颔首。 两人正欲离去,玉清却跟说梦话似的来了句:“云龙啊,掌门大人的礼物还没送够吗?” 柳默和张盛一愣,齐齐朝竹林望去,只见一个中年道士从林中缓步走入空地,一闪身便来到玉清真人身前,双手呈上一只玉瓶,道:“师叔,仙尊命我将这个交给您。” 玉清真人乃剑刃峰主,身份尊重——起码表面是这样,想要拜访他,必须是徒步穿越那“玉竹林”的。 见师父没有起身的意思,张盛连忙跑上去接过玉瓶,再捧到他身前。 “如果没事,你就退下吧。”玉清朝云龙真人挥挥手,神情中有些不耐烦,更别说领情道谢了。 “师叔保重,云龙告退。”云龙真人笑笑,躬身作揖,下一刻便消失在竹林内。 “又是剑谱,又是造化丹,这小子好大的手笔。”玉清真人犹若自语。 柳默暗觉这老道的言行举止也忒的惊世骇俗,敢这么称呼太虚掌门为“小子”的,整个天下怕也没几人。 “师父,造化丹是做什么用的?”其实那“乾坤造化丹”到底有何妙用,柳默一点也不在意,更不在乎是给谁的,尽管明知掌门赠药必与自己有关,他只是想借机跟师父多做些交流而已。 玉清道:“此丹乃固基炼体的圣药,还能提升人的灵性,是修真之人梦寐以求之物,炼造之法源自上古星渊创派之时,如今早已失传,本门仅存数枚,吃掉一颗便是少了一颗。以你这般资质,吃与不吃都是一样。” 柳默对玉清真人直呼祖师名讳并无想法,但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容置疑,似乎对那“乾坤造化丹”的药性十分了解。 “或许当年清风师祖给师父弄来吃过也未可知。”柳默想了想,说道:“既然这宝贝有此奇效,您可否将它赐给师兄?” 玉清淡淡道:“这才几天,就开始帮着师父拿主意?你师兄才不需要这东西,多吃多占未必见得有好处。嘿!太虚掌门居然也会巴结我剑刃峰,还真是托了你的福呢。” “弟子不敢。”柳默垂首躬身,心中却想:“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师兄早已服用过了?”他转脸看看张盛,既肯定,又不确定。 玉清真人侧过身,数息刚过,鼾声又起。柳默明白,师父这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拽了下张盛,示意他离开。等两人出了玉竹林,玉清真人露出一丝笑容,拿过葫芦就是一番痛饮。 “哎,痛快!还是你了解我啊!千变万变,唯有你对我永远不变……” 回到住处,柳默将自己关在房内,盘膝坐上床榻,回想、记忆着一天来的收获。他的修炼之路从未如今天这般顺畅过,以往的任何时候,无论是在太玄山还是山外的世界,接受他人教导也罢,自行研习口诀经典也罢,他都免不了费上一番脑筋,玉枢真人的帮助,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 自今日起,他的真元不会仅仅只在无尽的砍劈中就消耗殆尽;面对敌人施法,也不用总是被动躲闪,当可利用道术还击了;就算是剑气,也可以在法术的加持下得到质的提升。 …… 夜幕无声降临,柳默悄悄来到水潭,试用白天才学到的各类手诀。渐渐地,他体会到了森林的脉动,大地的气息,天空的呼唤…… 伴随着咒语和罡步,五行之力在柳默周遭流连徘徊,只是受“九转聚灵大阵”的影响,灵气四溢之下,他无论如何也把握不住法术的效果,而且那“御水之术”对潭水根本毫无效果。正如那日杨怀清所说:此地灵气太盛,任何仙术都受影响。 但是柳默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正确利用诀文,可将修真者与天地自然联系在一起,获得超越自身的强大实力,自身能力越强,掌控的世界自然之力就越多。 可玉清真人为何说没用呢? 练了一会儿,柳默压下激荡的情绪,准备打坐入静,心说这夺天地造化的大阵,带来的也不尽是好处。或许自己有一天在它的影响下也能顺利地施展法术,甚至将其利用,增加法术的效果,可如今的自己实在没能力摆脱它的束缚。 刚要入静,夜空中就降下倾盆大雨,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 柳默抬头望天,流彩绚烂,星幕依旧。 既无云雾,这些雨水又是从何而来?他心头升起一股沉重之感,不断洒落的雨滴就像山岳一般,重重地压在身上,一下,又一下…… 难道这些雨水也跟潭水的性质相同?可雨势如此密集,自己为何安然无恙? 柳默忽然自嘲地笑笑,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以前常有雨,自己从未惧怕过,雨水也从未沾身,不知今夜何来这么些古怪念头?有这功夫还不如早些入静感受天地造化,置身于那无物忘我的美妙境界。 忽然,一只飞禽栽落在他身前。它被雨水打湿了翅膀,无法飞起,身上的斑斑血迹很快便被雨水冲刷洗净,但不一会儿又有鲜红冒出。 显然,它受伤了。 它不停地跌倒又爬起,似乎是想靠双脚的力量走入林中避雨,可那有好长一段距离呢,它努力半天才前进了一小步,接着便伏地低鸣,似乎再也没有了与大雨抗争的力气。 柳默见之不忍,将它抱入怀中,又以真气助它取暖疗伤。密集的雨珠均被太玄真气迫开,这片空地上,只有柳默身边方圆之地是干的,即使是林木茂密的枝叶,怕也抵挡不住如此强烈的雨势吧…… 飞禽得到柳默之助,懒懒地缩成一团,不断发出“啾啾”低鸣,似在感谢,又似欢喜。 柳默从没见过这种鸟类,也不知该叫它什么才好,只是爱怜地抚摸着它雪白的头颈,就像当初抚摸化人前的雪貂一样,轻轻地,柔柔地…… 不知过了多久,水潭附近的森林内一阵骚动,成百上千只小兽禽鸟涌了出来,窜至少年身前低鸣乞怜。 柳默微微一怔,立时明白了它们的意图,忍不住打趣道:“我可不会像圣林师父那般传经解道。”说着唤出如意乾坤圈,将意念传了过去,宝环冲上半空,瞬间放大百倍不止,旋即洒下一蓬柔和地银光,将那些小动物全部罩在其中。 柳默环顾一周,脸上溢出笑容,稍后平心静气,闭上了双眸。 雨,越来越大了…… 第二十六节 怪物 清晨,柳默刚回到房中不久,张盛便来询问他要不要去五行峰。 “天色未明,咱们现在过去怕有不便。”此时夜幕尚未退去,柳默通过小窗向外瞄了眼,接着话头一转,“师兄不再惧怕掌门师伯了?” “其实、其实他挺好相处的。”张盛木讷地挠挠头,“以前是我想太多了。” 柳默心下暗暗叫好,心性也是需要成长和磨练的,这个毋庸置疑,自己今后到哪都带着师兄,他定能渐渐学会如何与外人相处。 在未来的修炼道路上,能有人一起并肩齐行,互助互勉,恐怕对谁来说都是件幸事。 五行殿内。 柳默还是像昨日一样称呼玉枢真人为“玉枢师伯”,好像并不知晓坐在面前的就是太虚掌门,只是神色言语间更添几分敬重之态。 玉枢真人修炼三千余年,如何会看不出师侄心思?越发坚定了栽培之念,尽心尽力地传授两人道术。张盛对此也很是入迷,有师弟在旁,不知不觉中胆子也大了,遇到不明白之处,也敢出言相询。玉枢真人见张盛前后判若两人,更是欣慰,不时提问数语,助他掌握术之玄妙。 至于“五行剑谱”被玉清真人“没收”一事,柳默毫无避讳,实话实讲,玉枢真人发问在先,闻言只是随意笑笑,随即就绕开了这个话题,开始讲解“以物御术”之道。 为师者学术教化第一,德行次之,实力居末。 若说太虚派中谁对玉清最有信心,玉枢真人便是其中之一,单是“深藏不漏”已经不足以评价这位师弟了,论学术见识,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人能与其一较短长。 回行时,柳默提议去水潭,张盛爽快地应了,他觉得既然师父说将静妙天章练成才算开始,自己就得加倍努力才是,再说如今有太虚掌门亲自授业,那星煌宫就更显得不安全了。日前星煌遇险,张盛惊悸之余,心中有愧,哪怕纵容师弟玩闹,也不敢再害他犯险了。 或许因为爱玩才聪明吧,又或者聪明人都是这么成长的。想到这,张盛心中一宽,闭目敛神,清虚自守,渐渐入静。 柳默踏足潭面,掐诀念咒,将自然之力引入剑身,有了外力的辅助,剑法除了变得更加轻灵外,还不失厚重。但这水潭性质特殊,使得他剑法和道术不能完美融合,如果专心御剑,便无法顾及法术,有聚灵大阵在旁捣乱,水珠一触即碎;若是勉力控制法术,剑法中又是破绽处处,更要失败了。 如此分心二用,难度立时大增。 原本柳默已能将水珠托至七尺,这样以来竟连一尺的高度都达不到,他频频尝试,不断受挫,折腾了个把时辰连一点门道都没摸索出来。那种有力难施,无限被外力阻挠搅扰的感觉,确实令人烦厌非常,恨不得胡乱大骂一通才痛快,也难怪杨怀清当日会气恼。 柳默压下心中烦躁,悄立潭面,琢磨着今后该如何练习。蓦地听见背后水声潺潺,接着水面金光一闪,水下似乎是多了些什么,他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只见潭中不知何时探出了一个大脑袋。 那怪物头顶生有七根尖细圆长的触角,另有一根刚刚冒头,口鼻间还有几缕长须,以鼻尖为中心分列开来,两两对称,两颗金色浑圆的大眼睛正冲自己眨巴眨巴,似乎很是好奇。它的身躯盘在水中,几乎占据了整个潭底,还时不时地扭动几下,水声就是由此而出,论体积绝对要胜过那忘忧教主。但是这家伙明显的养眼多了,它体态均匀,黑鳞生威,明眸有彩,温和面善,有些像传说中的神龙。 一人一怪四目相对,默不作声,一个惊骇,另一个不知打的什么注意,就那么你眼望我眼地对视着。柳默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先携师兄逃开再说,忽觉一股意念钻入脑海中:“你好。” 暖暖的,柔柔的,与被人传音有些相像,却又不太一样,倒是类似玄珠与自己沟通时的感觉。 柳默惊疑不定,一大堆想法不停地在心中闪过,稍作分析就已恢复冷静,试探着道:“我叫柳默。”紧接着,一股奇异的信息传了过来,柳默登时得知它叫“天极”。 柳默瞥了眼张盛,指着他对天极道:“千万别弄出大动静,我师兄胆子小。” 天极快速地点点头,身子停止摆动,果然不再弄出声响,水面也归于平静,接着又是一道信息传出:“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柳默从中感受到了天极的友善,自己与它之间仿佛架起了一座心灵的桥梁,双方都是坦然相对的。断定天极没有恶意,柳默便试着去接近它,天极也很配合地靠了过来。 “你不会说话吗?”柳默问道。 天极将大嘴合拢,闭上眼睛:“我会心灵感应,不用出声的。” 柳默抬起右手,缓缓朝它面庞摸去,天极原本绷紧的皮肤突然变得有些许松动,大头前探,好像对柳默的做法有些迫不及待。 柳默的五指在它脸上轻轻摩挲,掌面传回柔软滑腻的感觉,犹若少女的肌肤,一点也不粗糙棘手,那些凸起纹理就跟不存在似的。天极向柳默传出鼓励之意,扭了扭脖子,鼻子深深吸气,长须自摆,竟是极为享受。 柳默索性收回绝尘剑,将左手也贴了上去,天极非常喜欢被他抚摸下颌,大脑袋微微扬起,就差没压在柳默身上了。 柳默也乐得为它服务,每个妖兽都会有自己的习性,投其所好正是相互建立感情的最佳手段。在龙湫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跟各种妖怪泡在一起,与它们一同接受圣林的教导,常常一待就是几个时辰,见妖早就像见人一样习以为常;帮颐轩完成历练时,极北荒原中的妖怪也给了他俩很大帮助,阻截了大量参与追捕的修真者,若非出了个忘忧教,他对妖怪的印象是没有分毫污点的。 “我们做朋友吧,我有许多妖怪朋友。”柳默自然一笑,不经意间,他又想到了太玄山的妖兽们。 “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白虎和蓉蓉。” “咦?”柳默一呆,奇道:“你能读懂我的心思?”颐轩的身影不时浮现在眼前。 天极的大头点了点:“就跟那个忘忧圣女一样。” 柳默心中闪过一丝兴奋,不禁对这灵物又添几分好感。在交往之中,最难过的莫属被对方误解,虽然柳默摸不透天极,可至少它理解自己。 一人一怪很快就接受了对方,亲密不已,不一会儿就天南海北地聊开了。据天极称,它自幼就未离开过这水潭,可天下间的奇闻趣事它却知道很多,并不像白蓉蓉那样久居深山不谙世事,就连湘国出了个忘忧教主它都知晓。 通过天极柳默得知,九转聚灵大阵乃天然所成,太古时期就存在了,距今已有亿万年的时光,是仙境的“聚灵”之地,而“散灵”之所位于仙境正中央的“坐忘峰”。两地灵气的密度相等,这里长久以来一直被天极占据,而坐忘峰却是由太虚派的仙人们把持着。 大家各取所需,和平相处,共参造化,总胜过打打杀杀强取豪夺,闹得最后连邻居都做不成,难怪深谷水潭会被太虚前辈列为禁地。 然而天极并非有问必答,碰上它想回避的问题,无论柳默怎么示好,它都不予理睬。比如它知道百年前那场仙妖魔三界大战,还知道死在人类修士手中的神兽后裔不只白虎一家,其数量居然有数十之多,但柳默一问起细节,天极就没了动静。 说着说着,柳默谈到了自己的身世,希望能从天极那里解开谜团。 天极这样告诉他:如果未来的轨迹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将来的一切都不再神秘,没有目标,不需要奋斗,不需要探索,明日之事早已预知,了解过程,知道结果,每天仅需按部就班地照做,如行尸走肉般活着,那生命还剩下多少乐趣? 柳默觉得此言非常在理,这样的人生确实干涸无味,因为它少了最重要的一样调味剂,那就是未知的魅力。现在的迷惑没准正是未来的乐趣,诸多不解当会推进未来前进的脚步。有过求知,有过弯路,有过拼搏,有过感悟,才能更多地理解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虽然成长之路中要不可避免地接受一些指引,但每个人生活里的主角,都该是自己。 父母和圣林师父之所以不把事实告诉自己,指点迷津时也是暗藏隐晦,将一切都留给自己去探索去挖掘,这其中除了爱护之意以外,应该还包含着要给自己一个多姿多彩的人生。 与天极交流很惬意,那是一种心灵相通、水**融的感觉,尽管是单方面的,但却令柳默深感受用。这使他更加怀念有玄珠相伴的日子,不由得有些担忧:都两个多月了,玄珠为何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正聊着,天极突然嗖地一下沉入水中,庞大的身躯卷起漠漠黑气,瞬间就消失在潭底。柳默一阵错愕,它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正纳闷间,耳边却传来张盛的声音:“师弟,天要黑啦,咱们回去吧。”他果然不知水潭中的怪物有过现身,而且就在眼皮底下,照常跟师弟说着练功时的收获和感悟。 柳默暗呼“好险”,赶紧回应,这半天一心放在天极上,竟忘了注意天色,还好这灵物反应快,要么师兄肯定会被吓坏了。 第二十七节 龙潭丽影 夜幕降临,柳默回到水潭,对着水面呼唤几声,此处是天极的地盘,以前自己混然不知,多有搅扰,现在认识了总该打声招呼。但是等了好半晌,天极也未露面,柳默心说这样也好,毕竟练功悟道是第一位的,于是盘膝打坐,照常修炼太玄心经和精妙天章。 入静后,柳默神游太玄,一面练功,一面感悟自己和世间的变化。忽然眼前光线一亮,朦胧的意境被替换,一个陌生而清晰的世界世界呈现在眼前。他发现自己浮在半空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各种奇特景物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自从他随圣林修道起,就没再做过梦,静坐冥思时,意念中出现的都是世事沧桑、万物衍变,情景的转换都是随心而走,从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异。 难道这是另一种境像?既然不是梦境,可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而且,连功法都停止运转了。 柳默伸伸胳膊,踢踢腿,动了动身躯,又试着运转太玄心经和精妙天章,却察觉不到任何异常——那活着的感觉太真实了,根本不像是做梦。他不禁想:难道是自己境界高了,连带意境也发生了改变?若是如此,可当真有意思。 柳默静下心来,仔细端量着周围的景物。 这个世界似乎感觉不到引力的作用,而且有种特殊的悬浮之力。放眼望去,只见数不清的陆地河流都跟自己一样飘在空中,许多奇形怪状的植物竟也长在天上,根须茎叶四散延伸。柳默啧啧称奇:“植物没有水土养分也能长得这么好?难道它们不是?” 星辰流落,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飘忽不定;日月同归,跨越白昼和黑夜的阻隔,时隐时现。其实柳默也不肯定它们就是自己认知中的“太阳”和“月亮”——它们实在太多了,上下左右都有,数量足能上百!他只是根据其明亮度,以及距离和大小等常规思路判断而已。 不远处,一上一下两块陆地正反相对,景物倒置,它们之间还有几座大瀑布,有一半是自上往下流的,另外一半居然是——自下向上流的! 柳默大感有趣,当即飞了过去。可方一落地问题就来了…… 到底谁是上谁是下?他开始以为近处的陆地是正,稍远的那个是倒悬过来的;可当他飞到另外一片陆地,倒过来落下时,又觉得此处是正,刚刚那个才是反转的。 再望远处,竟然还有左右相对、正反倒置的陆地,水流穿插其间,凌空而淌,像是连接两块陆地的桥梁,看得时间越久,他就越迷糊,只觉那两块陆地代表的方向才是应该是天和地,自己反而是左右横插在天地之间,与天地上下平行了…… 柳默有些犯晕,他实在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边是上,那边是下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准确的参照物,并且看到的一切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所有事物就像是一个整体,永远不可分割的整体。 柳默来到瀑布前。 之所以称其为瀑布,是因为它仍有清亮的流水声,并且具有瀑布的形态。可当柳默将手伸入其中时,就明白它已经不能被称为“瀑布”了,甚至连自己熟悉的“水”都不是。手在其中,如清风拂过,没有任何冲刷之感,温度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变,想热就热,想冷就冷。这外形像水的物质似乎是活的,柳默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向自己…… 祈祷? 又或是…… 问安? 端的神奇。 柳默来到这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可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却觉得自己离以前生活的世界好远好远,远到与之隔绝,远到再无瓜葛。他隐隐觉得自己属于这里,而不是那熟悉又陌生的东华大地。 眼前的世界是柔和安详,没有刺眼的光线,没有狂风激流,没有肆虐的灵气……他感受不到一丝破坏之力,同时心中还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忽然,空中流光闪烁,光线汇集处的空间似有变化,一副大而清晰的画面呈现出来:小溪蜿蜒,潭水幽幽…… 竟然是天极所居的水潭! 柳默吃了一惊,立即飞到画面近前,却发现只不过是一些透明而虚幻的影像罢了,就跟映在水中的景致一样,看得见,却无法得入其中。 这时,画面中走入一人,静静地来到水潭边。她披着月色,一袭黄衫,丽影悠悠,淡雅脱俗,清逸如仙貌如神女,不是那天下绝色的顾妍又是谁? 柳默的心“怦怦”直跳,这才刚分开不久,怎么又见着了?难道自己的心里始终有她的影子? 他准备转身离开,可又忍不住想要留下来看看她在做什么,心中几分犹豫,几分挣扎…… 顾妍望着夜色中的潭水似乎有些出神,不知何时,秀眸中蒙上了一层茫然之色,似有疑惑,似有不解,还有一点点——莫名的悲伤。 “铮!”绮影出鞘,带着一声清脆亢响,余音缭绕,远远传开,水面荡起道道波纹。与上回的无声无息不同,这次伊人拔剑显得有些仓促,柳默深知,那是心境露出的破绽,她心中定然藏着什么。究竟是往事还是新伤?它们搅扰了思绪,甚至打乱了人生。 顾妍舞剑的身姿依旧绝美,只是今趟神色间少了些柔情,剑意中多了些凌厉。月夜中的倩影如霞如幻,俏脸上的茫然被替换,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是去面对,还是回避?无论怎样,其中都免不了一番苦涩吧。 仙子本无虑,无忧又无愁。你,这是怎么了? 秋水如潮,时起时落,娇柔辗转,情思绵绵。 柳默看懂了,比之上回无意“偷窥”,这次他大胆地看到了许多新的痕迹,它们更深,更真。 或许顾妍的心是寂寞的,她很想有一个能倾心诉说的朋友,她也想被人照料的,想要有人分享她的喜悦,想要有人分担她的悲伤……或许正是这样,她才会如此用心地寄情于剑,才会有这样夺人神韵的剑姿。 芊芊素手为何时有意又无意地遮向眼眸,掩住娇颜?难道你不想被人看到内心的伤痛么?可是这曼妙的剑舞,已将你的心倾吐无遗。那里除了天极之外,再没有什么能读懂你的心吧…… 柳默隔世旁观,一颗火热之心被轻轻地触动着,不经意间,绝尘出鞘,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伴着佳人展开翩翩剑招。剑势挥洒,如歌如虹,意念轻盈,物我两忘。 也许我们天涯相悬,心隔沧海,但这茫茫剑意,却可穿越层层阻碍,无休无止。 …… “妍儿又有长进,不错,不错,可比我那俩徒儿强多了。” 柳默意念一震,从妙境中清醒过来,恍恍惚惚,不知刚才是真是幻。待定神一瞧,他发现自己依旧在那个神奇的世界里,身旁的影像犹在,顾妍早已停了下来,正对着一道人影深深施礼。 玉清真人不知何时进入了画面,孑然一身,并没带着常伴左右的酒葫芦,此时的他居然没有醉意,神情间亦无萧瑟,双目明亮,炯炯有神,倒是有些精神焕发之态,与柳默印象中的邋遢老道截然不同。虽然他还是穿着一身破烂道袍,但由面貌气质展现出来的,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人。 “前辈,您又在取笑我了,晚辈连太虚幻境都进不得,哪里比得上张师叔。”顾妍螓首低埋。 玉清真人摆摆手,展颜笑道:“实情如此,妍儿何需自谦,不习九剑,莫无他法?旭尧那小家伙早晚会被你超过。”接着又露出些许惊讶:“方才明明还在,这会儿怎的不见了?” “晚辈昨夜来时见过他的。” “嗯……我那小徒儿每晚都来,今儿却不知去哪儿了。”玉清真人话中有话,眼神随意地朝四下扫了一圈。 “连前辈也探查不到么?难不成……他出了仙山?” “非常之人难免会有非常之际遇,你我何必操这份心?他是盛儿的良药,多些历练理所应当,否则难免累人累己。” “您不打算将实情告诉他么?”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老头子又何必多嘴。”玉清说着,从怀内掏出一样事物,莹莹然,五光四射,在夜色里散发着炫丽的光辉。那东西柳默认得,赫然是玉枢交给自己的“五行剑谱”! 他心下不由得又惊又奇:如果画面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影像,那自己又在哪儿?难不成自己已化身自然,超脱物外? 对于这个想法,柳默自己都觉好笑,以他这点微末道行,当日戴着隐身符都骗不过顾妍,又怎能瞒过师父?更别说那种合身为道的无上境界了。 “一定是我近日来想多了,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意境吧。”柳默心想。 玉清真人将“五行剑谱”交给顾妍,说道:“三年内我不再传剑,这五行绝艺你要用心参习,若有疑问就直接传讯与我,无论是这龙潭还是竹林,都不要来了。” 顾妍道:“弟子记下了。前辈,您又要出山吗?” 玉清真人笑了笑,并不作答,手掌一翻,一柄四尺长剑便出现在手中…… 第二十八节 无上剑意(上篇 ) 看到这,画面突然消失了,朗空漠漠,不留一丝痕迹。 柳默正自迷茫,接着眼前景物一变,就到了一座高峰之巅,但见四周空旷,悬浮的陆地、奇怪的植物、流落不定的日月星辰全部失去了踪影,远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袭白袍,负着双手,背对自己,他头顶上悬浮着两排大字:剑破无极洞罡乾坤,亘古诸世唯君独尊。 大字周围光华流转,字体劲拔绝伦,犹若混沌初开,一股磅礴的气息铺天盖地,那种威势浩瀚无边,贯通寰宇,更加深深地触动灵魂,令人发乎内心的想要对其膜拜。星煌宫太虚先辈留下的字迹本已不凡,但若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柳默强自束缚心神,勉力收回烙在字体上的目光,一面压下心中的悸动,一面保持冷静联想前后事:“这个梦境——或者意境,真是太怪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还习惯吗?”白袍男子悠然转身,语音铿锵有力,如利剑,如锋刃,动人心魄。听到他的问话,柳默愣住了,看来真是做梦,否则在自己独立的神识内,怎么会有别人跟自己说话? 那人眼睛像罩着一层清辉,看上去朦朦胧胧,眉毛又粗又长,成倒“八”字,直直的,不作打弯,天庭饱满,鼻梁高耸,唇角自然上翘,叫人见之难忘。 虽然柳默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普通人一样,除了长相有些奇特之外再无特别之处,但不知为何,自己却连站在他面前说话的勇气都欠奉。过了好半天,柳默才将心境平复下来,出言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本无名,你若非要给我安个称谓,就叫我‘剑圣’吧。” 柳默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眼那十六个惊世大字,心想这“剑圣”一说绝非夸大其词,只是不知和那留下无数传说的太虚剑圣顾枫相比如何? “前辈的手段、情怀着实让人佩服。”柳默深深作揖,他自己也是爱剑之人,就是不知能否抓住这等奇缘,梦中学艺,向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剑圣”请教一二? 剑圣见柳默对上方的字体颇为敏感,也跟着仰头望去,当目光与大字相对时,忽的神色一黯,叹道:“它们虽出自我手,可说的却不是我……”接着面向柳默,话锋突变,语气转厉:“学而不精,练而不用,你很让人失望!若要提升实力,生死相搏是最好的老师,你为何不去找人战斗?” 柳默怔住了,心中不明不白,下意识地道:“我为什么要与人生死相拼?再说我也没有敌人啊。” 剑圣道:“那个叫杨怀清的小姑娘和你师兄,不都可以作为敌人吗?” 柳默登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说让自己找个活人作为陪练。可是自己不过只有空明初期的修为,不说已经达到“逆天”境的师兄和剑术怪异的杨怀清,单是其他太虚弟子的道行,恐怕个个都远胜自己,练习起来多有限制,仙宝威力太强,自己一直能不用则不用,难道真的要像剑圣所说,去跟人以死相搏? 太荒唐,太疯狂了…… “晚辈道术浅薄,能力有限,现在几乎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日艺有所成,定当出山历练。”柳默将心中的想法讲了出来。 “如此。”剑圣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随手向他抛出一物,缓缓道:“就与我战斗罢。” 柳默将那物件接到手中一看,原来是一把通体黝黑、三寸宽四尺长的大剑,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无锋无刃,剑身上不含半点儿灵力,拿在手中感觉不到任何重量,轻若无物。 “有劳前辈了。”柳默倒持黑剑,抱拳推出施了一礼,反正是在做梦,他巴不得剑圣能指点自己,当然不会选择逃避,剑圣却是二话不说,对着他就是一剑刺出。 柳默正欲接招,可恍然间,手中的剑忽的怎么也抬不起来。那只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一剑,怎么的…… 眼瞅对方长剑就要搠至胸口,他居然不知该如何抵挡,若是以“缠”字诀破解,好像无论如何也不如对方快;若以“截”字诀阻拦,似乎又敌不过那暗藏其中的排山倒海之力;若展开九宫步法逃避,后面接踵而至的必将是狂风暴雨…… 简简单单的一剑竟是诡异莫名,其中包含了诸般至高至妙的玄理,它们在眼中一一尽显,柳默浑身上下泛起阵阵无力,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是那样渺小,在那浩然如汪洋大海的剑意面前,自己连沙砾都称不上,心中还有一个声音正冲他大呼小叫,使他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放弃抵抗,跪下臣服! 惊骇之余,柳默大喝一声,强行避开心中的惧意,直接以包罗万象的“绞”字诀迎上,将袭来的长剑困在剑影之中。然而对方的长剑却似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剑身上有一股柔和的旋力,将“绞”字诀的诸般巧劲尽数化解,不紧不慢地穿过剑影,接着点了下去。 柳默慌忙撤招回避,终是晚了一步,只觉对方剑尖突然凝聚了一股巨力,全部施加在自己手中的剑柄上,重若山岳。柳默挡无可挡,骤然飞退,又在身前布下层层剑网,但那股力道却是一发即收,剑圣也没有追击,显然是要给对手适应和喘息的机会。 柳默自出道以来,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绞”字诀,而且对方的功力似乎并未高过自己,刚刚出招的瞬间,他蓦然觉得,手中的大剑似乎异常沉重,可是现在却轻飘飘的,柳默只道是剑圣的剑意太过强势,给自己造成了错觉。 “既出剑,心清神明,无念无悔,你这般拖泥带水成何体统!” 剑圣自顾自说了句,稍稍等了一会儿又挺剑刺出,出招的角度、方式还跟上回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速度竟然快了十倍!若疾电,如奔雷。 柳默有了先前一招的经历,慌乱之心大减,暗忖自己若再以“绞”字诀抵御,武器非得被磕飞不可,当下猛一咬牙,力贯剑锋,全力施展“破”字诀迎上,可是手中的剑突然间竟重若千钧,招式的速度自然慢了数拍,悬而又悬地迎上对方剑尖。 “啵”的一声轻响,就像气体涨破纸袋。柳默再次飞退,右臂酸麻,勉强握住大剑,胸口气血翻涌,好不难过。他觉得对方功力与自己不过在伯仲之间,可那股剑意实在太可怕了,根本无可匹敌!对方控力的技巧也远在自己之上。同样的一把剑,自己万难驾驭,他却能使用的灵活自如,轻巧至极。 剑圣顿了顿,接着一剑劈向柳默,速度比之上一剑又增数分。 看着他出剑的角度和章法,柳默心中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剑圣第一剑像是“破”字诀和“缠”字诀的结合;第二剑像是“破”字诀为主,“截”字诀为辅;而这一剑明明就是以“截”字诀的特点御剑,再配合“游”、“破”、“缠”三诀的精妙! 可想归想,为了能看清他剑中奥妙,柳默告诉自己必须还击!怎能受对方剑意所制,就失去了战斗的信心? 脚踏九宫步,柳默身形飘忽,“截”字诀全力使出阻向来剑,这已经是他如今最快的速度了,却只能堪堪将它截住。双剑相交的一瞬间,柳默就感到了对方剑身传来的厚重,那是万万硬拼不得的!不及多想,立即变招,使出“缠”字诀粘了上去,缓解敌剑来势,可对方长剑仍在推进。柳默暴退,变“缠”为“绞”,全力施为,艰难地挡下这第三剑。 退到数丈之外,柳默大口喘息,这回他看清了。 剑圣所用的招数…… 好像…… 不!竟然也是天道剑势!只不过他已将五诀完美融合,使用起来浑圆如意,一招之中藏着千般变化,万般技巧,剑意玄奥已极,根本没有丝毫破绽!看似随意一招,效果却是精至绝伦,妙到毫巅。 同时,柳默也发现了手中大剑的性质:原本轻若无物的它,一旦将功力注入就变得异常沉重,而且注入的真元越多,重量就越大! 似轻非轻、似重非重……这跟无双宝镜带来的感觉相同。 万物穿杂,不分天地八方……这个世界的特殊景象不断在柳默眼前闪过,分明就跟无双宝镜背面的图案一样!难怪自己先前会有熟悉的感觉,难怪会有玉清真人和顾妍那一幕,难怪…… 柳默心头猛地一震,思绪澎湃,情难自已,不由冲剑圣大喊道:“难道我在镜子里?” “人生如镜当自省,莫到绝路觅归途。”剑圣面无表情,应声儿答。 柳默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到底是谁?跟我父亲什么关系!” 剑圣不语,目光低垂,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似有缅怀,似有敬慕,好半天才叹道:“剑吟清扬声相伴,冰心明澈净如霜。” 这句话不难理解,柳默更加确信这人必然与父亲交情甚深,从他的话语中亦能感受到那发自内心的尊崇和追念。 那是相濡以沫、共担风雨才有的感慨!那是情到深处、蓦然离别才有的叹息! 这就是他做出的回应么? 难道他跟圣林一样,都是父亲的故友?还有,自己是否就在无双宝镜中?如果是,那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柳默呆立当场,激动难言,再没了学艺之心,只想将思路理清,好从剑圣身上探得父母的下落。 剑圣先一步回过神来,冷声道:“你若挡不下十剑,以后都不用来了。” 那语气不容置疑,柳默吃了一惊,也跟着清醒,他相信,如果自己接不下十招,恐怕以后真的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了。 念及此处,柳默第一个反应就是传念坤元带,或许只有那里面的仙宝,才能助自己度过难关——可他骇然发觉,坤元带竟没戴在身上。 这…… 怎么可能! 自从圣林赠宝,自己日日都戴着它,从不离身,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就连一直挂在胸前的“无双宝镜”也不知去向。 难不成真在做梦?还有七剑,这如何挡得了?眼前的剑圣比那忘忧教主更可怕千万倍,若不是他有意相让,给自己留下了喘息的时间,否则别说十剑了,便是两剑恐怕也应付不来。 …… 剑圣似乎看破了柳默的心思,厉声道:“我不会再给你时间恢复,将潜力尽数发挥出来!”话音高亢,震得柳默脑海中嗡鸣作响。他实在不甘心,剑圣为何要这般为难自己?难道他看不出双方之间的差距么?如果他是为了激发自己的斗志…… 柳默想到了父母,他们没准就在一旁注视着自己,他们对儿子充满信心、寄予厚望,自己又怎能令他们失望?就算他们不在,自己又怎能错过这个找到他们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便战斗罢! 第二十九节 无上剑意(下篇 ) 柳默战意高涨,心绪平稳下来,静若止水,顷刻间,他觉得对手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剑圣微微一笑:“这就对了。” 其实倒下并不可怕,但若是被敌人吓倒,这辈子都难以再抬起头来,心中始终会有一道无法抹去的痕迹,那种耻辱,将伴随终生! 柳默的状态已提至巅峰,手中大剑轻挥数下,平静地道:“我准备好了,前辈请出招吧。”他的对手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欺身而上,剑如流光,直直斩了过来。 “这是第四剑。” 柳默霍然急退,飞至空中,长剑疾挥,真元交织,在身前布下数道剑网,以化解敌剑来势。他不是没想过不断退避来解决问题,但那样取巧,比斗还作数么?更何况,他感觉剑圣的招式似乎并不受距离的限制,即便自己逃到天涯海角,那柄剑终究还是会追上自己。 剑圣的长剑如摧枯拉朽般,瞬间突破了层层剑网,剑势上没有受到丝毫阻碍,下一刻已经到了对手胸前。 柳默联想起杨怀清剑法中的奥义,猛然双手抱剑,先以“截”字诀由下而上拦住敌剑,再以“缠”字诀将它拖住,力贯剑锋,腰部旋动,欲将其反压在下。 剑圣招式不改,速度不变,只是那剑上之力却突然汇集到双剑相交处。柳默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觉偌大的敌剑放佛变成了一个小点,压力也在无形中放大百倍,而自己的力道却再也无处施展,先前的努力尽数付之东流,瞬间就被劈地向下栽去。 柳默的腰身差点被拧断,酸疼难忍,落地后尚未来得及休息,剑圣下一剑已经劈来。 “第五剑。” …… 柳默已经将身法发挥到极致,配合剑法、道术艰难抵御着剑圣的攻击。那人的身形似乎并不多快,但无论九宫步法如何施展,他总能提前截住自己,兼之剑势玄奥,莫可抗衡,自己无所把握,无从揣度,真个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柳默连新学的法术都用上了,可剑圣根本无需变招应对,一剑之下破尽万法!柳默始终被他揪着打,心理上备受打击,暗忖这样下去能撑过十招之约才怪。 “第七剑。” 柳默连番后退,气势上早已落了数截,而剑圣却是势如破竹,大有“一剑出,鬼神惊”的气魄,任你是天魔下凡,还是仙佛圣主,都要在我的剑下低吟! 那已经不是功力所能弥补的差距了,柳默心知,就算自己功力高他百倍,如今也是万难取胜,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坚持,再坚持…… 眼见剑圣攻来,柳默进退失据,百忙中挥剑去挡,也不知自己用的是何招式了,只是凭借潜意识为之,左手也没闲着,掐诀念咒,什么“金木水火土、风雨雷电术”,管他弄出来啥,统统丢出去,只要脱出劣势,争得一息时光就是胜利。 剑圣仍然对他的法术不理不睬,一剑挥下,云消雨散,雷停电止。 柳默彷徨无助,左右为难。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蹦入脑中,不及多想,集结浑身功力,抱剑于胸,趁着双剑相交的刹那奋力后退,在两股力道的作用下,倏地飘到百丈之外。 这正是剑圣上招将闭,下招未生之际,他终于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尽管神色有些狼狈,五内如焚,一口鲜血被生生震至喉咙,险些就喷了出来,但总算又成功地应付了一招。 连续接下四剑,柳默身心疲惫,后力难支,然而却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间,自己必须拼尽全力,继续战斗,直到通过考验为止。 “第八剑。” “一味的被动挨打也不是办法,应当争取机会还击,无论是做梦还是真实,他总该不会取我性命,我舍弃防御,拼命抢攻,反正十剑之约仅剩三剑,骗得一招算一招。”柳默刚刚打定主意,剑圣的身影已来到身前。 见这招依旧取向不明,柳默也懒得去揣摩了,放开身心,不做抵挡,双手抱剑高举过顶,身形猛然向上蹿起,成前扑之势,对着剑圣当头劈下。如此以来,对手若不变招,头顶非得吃上一剑不可。 “最多就是个以硬碰硬的局面吧,我蓄势待发,总强过他临时变招。”柳默心想。他这无异于以命相搏,但认准了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与其力竭战败,倒不如放手一试,或许会有奇兵之效。 剑圣见到他的举动,当即喝道:“蠢材!” 柳默还是头一回被安以“蠢材”的称号,不过他马上就明白剑圣并非出口骂人。剑圣去势不改,长剑周围似乎产生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散出一股回旋吸扯之力,牵得柳默身形不稳,手中大剑的准头自也偏了。 柳默全力运转功力,将剑身拨正,可是敌剑已趁着片刻的混乱搠至自己咽喉。 “如果他真是敌人,现在只要剑气稍一吞吐,我就身首异处了吧!”柳默心下凛然,在那股回旋吸扯之力的作用下,想要稳住身形尚且不易,哪里还能闪躲逃脱? 柳默纵观过往战役,从未有哪次能及得上与剑圣过招。即便面对忘忧教主,也不像如今这般颓然,那时自己尚有一拼之力,尚能凭借玄珠和诸般宝物扳回劣势,有足够的外力可以借助,而如今,失了依仗,手段用尽,就只能有失败一途? 柳默心知肚明,以剑圣展现出来的实力,即便自己有坤元带内的宝物和玄珠,他想在十招之内取自己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可就是这样,自己仍旧低估了他。 柳默战至现在,精神已经变得麻木,早将一切念头置之度外,唯一的心思就是挨过十剑,甚至输赢与否,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柳默收剑自保,硬生生将大剑撤回尺余,对准剑圣的手腕刺去,意欲在他点中自己之前,将其拦下。 此时,剑圣的长剑距离柳默咽喉不过数寸的距离,想要制服他简直易如反掌,见他退而求其次,收剑自救,竟也跟着变招,长剑上撩,后发先至,劈其剑身。 “噗!”的一声闷响,柳默被剑圣劈了个七荤八素,只觉由剑身上传来的力道刚猛无俦,莫能抵御;同时五内震荡,浑身经脉欲裂,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一下倒飞出去数十丈远。 “人都死了,还能有何作为!”圣剑面无表情,厉声斥道:“你若抱有以命换命的念头,怎对得起你爹娘!” 自从台城剧变以来,柳默曾多次有过这种想法,具体到次数,他也记不清了。失去了十六年的人生,失去了亲朋好友,走出台城时,他注定只能留下记忆,从此踏上一条崭新而陌生的道路,苦苦追寻着过去和身世的真相,可是逝去的,真能再找回吗? 在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中,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痕迹,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只神秘的手抹杀了……自己更像一个外人,所有的所有,都与自己无关。 圣林曾经教导过他,当一切不再拥有时,却可以有所选择,选择接受还是逃避,选择遗忘还是铭记……但是他从来不敢去面对,不敢认真去思考,想得越多,便记的越深,痛的越深。 或许是绝望,或许是自暴自弃,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点点玉石俱焚的念头存在,当日迎战忘忧教主,他就多次有过以死相拼的想法,无论是圣林的教导,还是参悟心典,还是对慕容沁生情,还是来到仙山,都未能将那点执念洗去,它根深蒂固,几乎是不可磨灭的,他总以为那是天性使然,是一腔热血,其实不知不觉中,已种下了心魔。 剑圣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柳默想明白这些,心悸之余,分外惭愧,心中感激之情说之不尽,连忙作揖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不敢了。从今往后,一定会爱惜自己的生命。” “刚才便算是两招。”剑圣看着手中的剑,淡然道:“接下来这一剑,我不会留情。” 柳默心下一松,认准他在放水,这人口如利剑、心如浮萍,所谓的“两招”分明是他故意为之,若非他有意相让,自己焉能得逞? 柳默得到片刻喘息,状态根本无法恢复过来,他尚在暗自欣喜,剑圣那边已经动了。 这一剑矫似龙翔,剑影翻滚不休,如江海波光一般动人心弦,那是——“绞”字诀的奥义!天道剑势中最难,也是最具威力的一式。 柳默收摄心神,强行凝聚斗志,剑圣定下的十剑之约,恐怕只是为这一刻做铺垫,真正的考验,也只有这一招! 最后一剑了,成败在此一举!柳默抛开所有顾虑,剑圣的长剑已至身前,他也无暇判断思考,更别说做出战术安排,想到什么就用什么,完全出于本能地去应对。御风,提升剑之迅捷;御雷,配合剑之攻击;御水,助涨剑之防御……这一刻,他的世界中——只有剑。 柳默将能感应到的自然之力全部附于剑身,使出浑身解数,艰难地迎上这第十招。自己的任何法术在剑圣面前都与浮云无异,每次化险为夷,依靠的都是手中这把剑,如今也只有它才能帮助自己吧…… 双剑对峙,无声无息。 柳默用上了最后一丝真元,耗尽了最后一点战意,他只觉自己轻飘飘地,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成功,还是失败。 身子被掏空了,心也疲倦了,意志更被摧残到了极限,那十剑,总算是挨过来了吧…… “寄心于剑而极于剑,方能感悟无上剑道,你若早些如此,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剑圣的话犹如来自太古的苍茫音韵,悠悠在耳边回响,不太真切,却又沁入骨髓,渗入灵魂。 “寄心于剑……而极于剑……我,终于通过了吗……”柳默心中低低地念叨着,不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节 困惑 短暂的空白,像一息,像一瞬,柳默悠然转醒。自己仍旧坐在水潭边,星光月影之下,夜色柔美如华,潭水清幽,四下静谧,不时有一两声啼鸣荡过,撩人心怀。 没有玉清真人和顾妍,没有神秘的世界和剑圣,没有苦战之后的疲倦和酸痛,柳默精神饱满,四肢百脉暖洋洋的,太玄心经和静妙天章缓缓运转着,跟以往入静醒来后的感觉一样。但是他首次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一切都显得有些突兀,就像从一个深深沉沉的梦境中突然醒来,刹那的迷茫尚未褪去,思路仍穿梭在现实与梦境之间。 奇异的世界,莫测的剑圣,无上的剑意……他们是那样清晰,但与现在相比,又显得不太真实。坤元带依然戴在腰间,柳默掏出挂在胸前的无双宝镜,端量着上面的图案。 镜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映像,深邃难测,九道人物形象体态各异,形象逼真,可他却认不出哪个才是“剑圣”,或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关联。宝镜背面,山川河流缠绵,日月星辰相伴……好像就是那个世界的真实写照,可再仔细一看,似乎又不那么像了。 宝镜传来的气息浩浩邈邈,无边无际,令柳默神清气爽,但他心中却是疑惑——费解。 …… 清晨,柳默通过讯符传讯师兄,说自己身在竹林,让他在住处等着自己。 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疑虑,柳默想从玉清真人身上试探一二,如果昨夜水潭那一幕是真实的,自己独自面对师父,总好过师兄在场,累得双方都有所避讳。 空地寂然,茅屋之门半掩。玉清真人侧身躺在床上,背对门面,柳默站在房前,只能看到师父半截背影。他不敢贸然进去,只得在门外静候。 “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站着了。”师父终于发话,柳默连忙进屋行礼。 玉清真人翻了个身,嗖地坐起,对着小徒儿怒目而视,劈头就道:“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早就来扰人清梦,有你们这些小子在的一天,老人家就别想睡个好觉,真不知当初是中了那门子邪风,一个不留神咋就收徒了呢……” 但听师父喋喋不休,满口抱怨之词,柳默顿感亲近,笑在心中,却又不敢发出声来, “……我,你愣甚么,有事就说吧?”玉清真人兀自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抱怨之辞,可算是进入了正题。 柳默开门见山,直接提及“五行剑谱”:“师父,昨日掌门师伯传授了一些道术,弟子不解,想参照下剑谱。” 玉清怒道:“不都说了么,那玩意儿没用,有啥好看的?你当师父说的是废话吗?你说你学就学吧,自己玩儿去不就得了吗,还左右纠缠你师父我老人家,哎,你说你烦不烦啊?” 老道士越说越急,好像睡觉做梦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谁打扰了他,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他似乎忘记了“五行剑谱”是被自己强行收走的,又或认为事在必行,非如此不可。 柳默铁了心要问出个方圆长扁来,除非师父出手撵人,否则今儿就赖着不走了。“难道剑谱不在师父身上,所以才用这种语气诓我离开?”一念至此,他垂首下拜,软语道:“师父,您就让徒儿看看吧。” “好,好,给你给你。”玉清真人腾地立起,从怀中掏出一卷玉简,不耐烦地甩到柳默面前,“你这孩子,不知是好奇所至,还是另有所图?看吧,看吧,看你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之后又侧身躺回床榻。 柳默跪在地上,茫然地翻阅着剑谱,只见它莹莹然,五色流转,灵气四溢,跟玉枢真人交给自己时一模一样,里面的内容也与玉枢所授颇为相似。 “难不成昨夜真在做梦,师父并未将它转赠他人?” 玉简中文字密集,每一片玉叶都包含了大量的信息,柳默觉得它们既熟悉又陌生,根本无心去研磨个中涵义,想了想,起身将剑谱送到床沿,轻声道:“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确实看不明白。” 玉清真人淡淡道:“若真是看不明白剑谱到罢了,怕是你心中的疑惑不在此吧?” 柳默一怔,知道师父已经看破自己的心思了,只是他背对着自己,不见喜怒。当师父的被徒儿瞒着一番试探,心里会怎么想?脸上又会作何表情? 蓦然间,柳默有些后悔,下拜道:“弟子……” 玉清真人截话说:“无须解释,有些事注定不是一夕之惑,你去吧。”言罢,挥挥手。 柳默无意逗留,闻言心下竟产生几分释然,或许老道士说得对,有些事既已发生,既已成为过去,那无论怎样寻根求解,都无法将其改变了吧? 不经意间,柳默想到了顾妍的剑姿,绝美娇娆,就像一朵奇花,永远不会凋谢,可其中淡淡的茫然和哀伤却是那样醒目,难解,无解。 没准,自己和她都是局中之人。 …… 柳默回到住处时,张盛已在院中等候,见他落下,忙不迭过去询问:“师弟,你怎的自己去见师父?” 柳默道:“我修炼时遇到点麻烦,方去向师父请教。”张盛呆呆地点点头,简简单单道了声“哦”便没了下文。 柳默瞅着师兄质朴的面庞,忽然有些羡慕他。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不想……懵懵懂懂,天真无忧,无大喜,无大悲,随心而走,率性而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他的修为一日千里,紧追玉清真人之后。 虽然闹了一出插曲,可修炼还得照旧。 接下来的一月中,柳默日日去五行峰聆听玉枢真人的教诲,夜夜在水潭苦练,闲下来就参悟金书心典,时不时到竹林拜见下师父,或者通过讯符与杨怀清聊上几句。 天极有些神秘,夜晚是从不现身的,偶尔它会趁着白天探出头来,跟柳默交流,那时张盛多有在场,但一人一怪很有默契,从来没有惊扰到他。 随着时光飞快流逝,柳默也渐渐从困惑中走了出来,他时常绞尽脑汁回想着抵挡剑圣最后一招的情形,尽管过程已经记不清了,可有种感觉仍在心中徘徊,他总也抓不住它。 剑圣在十招中展现出的剑意已臻化境,每一个细节无不暗含玄机,柳默表面上是看懂了几成,实际连皮毛都没摸到。 他并非那种顽固不化、死钻牛角尖的人,当碰到过不去的坎儿时,总会从多个角度去分析问题,这种习惯自也带到了修炼之路中。他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去印证那股剑意的真实性,从不会令自己的思考和尝试陷入终止,不会令自己产生怨念和厌烦,既是正确的,积极的,又何苦放弃? 只是这般执著,应该加上点儿什么才不会变成固执,柳默信心满满,静候那一天的到来。 …… 时间匆匆流走,又一个月过去了。柳默在玉枢真人的指导下,将五行峰的“洞灵”之术尽数掌握,其中不乏定身、御神等实用之法。 原本柳默以为,凭自己目前的道行,玉枢真人只会教他些什么小雷电、小火球之类的法术,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控制各种灵力玩玩,不会有多大价值。可是太虚仙法分类众多,包含甚广,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有涉及,这不光让柳默大开了眼界,还窥得了许多神通妙术的门槛,类似移地搬山,翻江倒海的手段多不胜数。 其中“御神”之术原本是“炼神”期之后的修真者才能掌握的,但是柳默凭借筑基三境大成的优势,早早地就将其学会,从此以后他也能控制神念给别人传音,还能藉此远程操控宝物,再不用依靠肢体的接触传念它们。 玉枢真人对柳默的天分赞叹不已,说他颇有当年玉清之风,只是碍于他的修为境界,不敢将“洞天”、“洞玄”之术相授。 两月来,柳默把各种手诀、咒语、步法记了一大堆,只觉法术之道当真繁复无比,不仅要有高卓的功力作为基础,引导天地灵气、借助自然之力也是不可或缺。可是一旦将其学会,就算是最低阶的“洞灵”之术也不可小觑,难怪凡人见到修行人士都会敬称一声“仙师”,认为他们掌控阴阳,操纵五行,无所不能。 这晚月色阑珊,无垠的夜空中似乎罩上了一层黑气,星幕黯淡,阵阵寒风席卷中,仙山飘起了大雪。 这是柳默拜入太虚以来,仙境的第一场雪,通过与天极的交流他得知,仙境内部阴阳流转,每年都会有一次轮回,上半年阳盛,下半年阴盛,自然环境也会随着阴阳变换而有所变动。 上半年的“午夜”和下半年的“正午”阴阳平衡,过了这两个时辰,阴阳就会有所偏差。柳默入门时太虚仙山正处“极阳”状态,现在是阴盛阳衰之际,由极阳向“极阴”转变。 柳默风雨无阻,照常在水潭练功,他的静妙天章刚刚进入第二层,与太玄心经水**融,互不抵制,一同推进着功力的增长,加上“九转聚灵大阵”的帮助,修炼速度远胜外界之时。 由于仙境潜在的变化,柳默的意境也随着阴阳调整产生了些微变化,一股阴冷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令他对世事万物、沧桑衍变看得更真切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流悄然钻进他的神识内,迫使他从静坐中清醒过来。 这会儿,寒风正当凛冽,大雪油然未止,柳默微微皱眉,意念一扫,发现原来是怀内的讯符搅扰了自己。 “大半夜的,谁会联系我?难道是怀清姐姐?” 第三十一节 遇鬼 当那条信息映入脑海时,柳默霍然起身,踏上绝尘剑就折返住处。信息居然是张盛发来的,只有“师弟救我鬼又来了”八个字。 通过几个月的接触,柳默对这位师兄的脾性已很是了解,他万万不会胡思乱想没事自己吓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惊到了他。可是门内仙人无数,真有什么鬼怪别人就没发现吗?剑刃峰常年清静,轻易也不会有外人到访,更何况现在是深夜。 “还是有人欺我剑刃一脉无人,夜半时分前来偷学道术?”柳默觉得这种可能更加离谱。剑刃仙术“恶名昭彰”,哪个不怕死的敢来窥觊? 诸多猜想一一掠过,他始终不得要领,不多时便回到了宫殿群。可是远处瀑布轰鸣,黑影杳然;近处水声淅沥,殿宇空寂,哪有什么异常? 柳默飞入起居的小院中,见张盛那间屋子房门大敞,里面却没有人。“难不成师兄出了意外?”他心中一紧,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用讯符了,连忙大喊一声:“师兄!” 话音刚落,就听张盛低声应道:“师弟,是,是你吗?”柳默回过身,看向自己的房间,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心下顿为一宽——原来师兄躲到自己房中去了。 柳默推门而入,见张盛缩在床上,浑身用被褥裹了个严实,这会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其中尽是恐惧之色,显然吓得不轻。 张盛见师弟归来,立马冲下床将他抱住,哀告道:“师弟,鬼又来找我了,你再出去带上我好不好。”那情形似乎是濒死之际抓住了救命草,连说话都变利落了。 柳默欲将师兄推开,谁知他越抱越紧,自己非但推不动他,还被他勒得生疼,无奈只得出手点了他“肩胛”、“曲池”二穴,张盛气血受阻,一时用不上力,手臂软软垂下。 柳默按住他肩膀,将其推开两尺,问道:“刚刚你可看清来找你的是什么?”心中却在犯嘀咕,自己这一路上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古怪,难道是对方道行过高,瞒过了自己?可是师父呢?若真有什么危险的鬼怪,玉清真人该不会不理吧。 张盛余悸未消,眼神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盯着柳默低声道:“是鬼,好大一只鬼。” “那你说说,鬼长得什么样?”柳默不由失笑出声。 张盛的功力远胜于他,这会儿早将被太玄真气封住的穴道冲开了,一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面悄声道:“它比房子还大,黑脸,黑衣服……”接着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将嗓门压得更低了,“师弟你小声点,我能感觉到它还在呢!” 便在此时,一阵寒风吹进屋来,刮得门窗“啪啪”作响,张盛低呼一声,又将柳默抱住,再也不敢抬头。 听到师兄最后那句话,柳默浑身上下不禁升起一丝冷意,但旋即便被无数温情埋没——当日灵香寺门前,阴风猎猎,慕容沁扑入自己怀中,暗暗饮泣,那时的她就已对自己默许芳心了吧,由于认定尸王之毒无解,也如师兄这般害怕…… 只是此情此景怪怪的,虽然柳默暗地里当张盛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被个大男人抱着还是非常别扭,遂打算故技重施,仍旧去点他“肩胛”、“曲池”二穴。然而张盛有了先前受制的经历,如今体内真元气力自然流转护主,产生了抗拒,柳默那一指点下去,非但无功,还被他功力反震,手指差点截断,痛楚钻心。 柳默暗自叫苦,猛地一下联想起前不久星煌遇险时的情形。 “最近以来,我总是彻夜不归,难不成被师兄发现了?他不愿让我胡闹,便以此拴住我?”想到这,他试探着道:“师兄,我去龙潭练功了,没有到处乱跑,你大可不必如此。” 张盛连连摇头,唔哝道:“没,不,不是的,它,真的在呢,不信,不信你回头瞅瞅。” 柳默向来敬苍生不敬鬼神,更别说怕鬼了,闻言立马扭脖子去看。哪知这一回头不打紧,屋内外登时刮起一阵劲风!无数雪片涌进房中,柳默视线一片模糊,竟是连房门都看不见了,可意念所到之处,却察觉不出有何异物作怪。 数息过后,劲风骤止,但见屋门半闭,兀自微摆,外面夜色朦胧,房内一面银白,各处各地都覆着一层雪花,床上,地上,甚至二人身上都披满了雪色。 柳默大感诧异,这怪风来得忒也突兀,要说是巧合,怕也没这么个巧法,心中踌躇,也不敢立刻下结论了,随后念头一转,便对张盛道:“我看过了,只是一阵风罢,这屋里屋外哪儿有什么?” 张盛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接着脸上就堆满了笑意:“真的!师弟你真厉害,瞅一眼它就走了,看来它怕你呢!” 可是“鬼”就这么走了?一阵风就算打过招呼了? 柳默不置可否,又问:“那东西是你以前见过的么?它以前也是这样来来去去的?” “不是,是它,以前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总是悄悄的,不让我知道。”张盛想都没想,立刻接住了话茬。 柳默听他语意不明,说的颠三倒四,不过其中包纳的信息却很多,如果真是什么鬼怪,确有可能如他所说。所谓“悄悄的”不过是他修为不够,感觉不到鬼怪的存在,所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让他知道”。如今他修为涨了,若鬼怪道行不够,自然瞒不过他。 但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必然相当大,少说也得按十年论,这么久,师父就一直没有察觉?再者,师兄如此胆小,哪能经得起鬼怪惊吓?不去找师父反而求助自己,显然是玉清真人曾对他有过严令,那这鬼怪一说又多半做不得真…… 柳默看看张盛,觉得他言行异常不像作假,有些自然生成的情感终归是装不出的。“师兄心思单纯,胸无城府,难道方才真有什么来我剑刃峰……”柳默对此捉摸不定。 张盛见他不做声,又道:“师弟,夜间你若再要出门去,叫上我行不行?” “最近夜里我不去水潭了,帮你捉鬼。”柳默笑语说着,心想留下几晚也不打紧,反正在哪都是一样练功,最多进展慢点罢了,倒要看看是什么在作怪。 张盛一听,顿时喜上眉梢,欣然道:“只要你在,它绝对不敢来找我的。” 柳默心想:“那可未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世外仙境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一个传承数万年的上古宗门,什么事都说不准的。 当晚,再无异象。 …… 张盛一大早就提议去五行峰,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神色如常。柳默不禁佩服师兄的“忘性”,才被“鬼怪”吓个半死,竟然这么快就将其抛诸脑后。 这些天来,他俩已将随玉枢学习道法当成了必修课,反倒是星煌宫去的少了。见柳默和张盛进入五行地界,守峰弟子也不再阻拦,他们早得掌门仙尊吩咐,任其自由出入。 五行殿内。 “两位师侄进展神速,我这做师伯的也没太多本事传授你们,从今往后,十天来一次即可。”玉枢真人面含笑意,他刚刚对柳默和张盛的道术进行了一番考核,两人中,无论是谁都能轻易达到他的要求。这令玉枢真人心满意足,尤其是张盛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并非那么一无是处了。“洞灵”之术是诸般神通大法的雏形,他已将基础传下,往后的修行还得靠个人,毕竟修为才是万法的根本,谁也教不来的。 一连几天过去了,柳默每晚都是静坐到天亮,也不见张盛吵吵着撞鬼。“难道它真的怕我?或者根本就是师兄的心理在作祟?”他不得其解。 这晚子时刚过,剑刃地界又下起了大雪。柳默入静已久,正全力朝着空明中期迈进,心境与外界的自然变化相结合,也在为他提供着助力。 在神思意念产生的世界中,心境相当于世界之力,修为则是修真者本身的力量,修为的瓶颈就是一道屏障。 如果心境超越了当前境界,那么它会接受修真者的支配,助其本人突破修为的屏障,达到崭新的境界;如果心境不够,那么它非但不会予以帮助,反而还会进行阻挠,令修真者困在当前境界,寸步难行。 鉴于此间难处,当修为达到瓶颈时,很多心境不够的修真者,会选择借助药物、法宝、外界自然或者他人的力量,从而突破屏障,达到下一个境界。 东华之地修真门派多如牛毛,数以千记,找一个优异的宗门加入,其中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仅会有师父同门相助,获得上等修真功法、奇珍药物、法宝灵器的机会也大大提高,将来成就不可估量。因此,凡是名门大派,向来都不缺门徒。相比之下,散修的修炼历程就难得多了,他们几乎事事都得靠自己。 资质固然重要,修心也是不可或缺,可真正能在当前境界参透自然造化的有多少呢?所以资质好的人虽多,但“天才”却不常见。随着修为的增长,突破瓶颈的难度会越来越大,宝物灵药的作用越来越不明显,能够帮助自己的人也越发难寻,有些人困在当前境界千年、万年而不得突破,便是如此。 第三十二节 绮梦更短(上篇 ) 在柳默的个人世界里,空明中期的门槛像是一座大山,修为一次又一次地向它发起冲击,却始终难以将其撼动分毫,表面上它在不断崩塌,可内部竟是坚实无比,顽强挺立。 柳默的修为像是一把利剑,在一次次地砍劈中,在自身不间断的努力下,它朝气蓬勃,迅速增长着,最后,它终于达到了绝顶之境。它的主人知道是时候了,心境化为世界之力,被利剑集结调动,外界的冰雪冲将进来,带着一股寒冷的灵气注入剑体。 柳默意达巅峰,准备进行最后一次进攻。 可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利剑解体,大山消散,他的视线变得无限清晰,明媚的光线映出一片景物:陆地悬浮,星辰流落……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两月前那个神奇的世界。 柳默激动万分,知道自己没有白白浪费这段日子以来的执著,他一直在想:如果那些原本就是真实存在的,那他必须充实自己,好不枉剑圣的一番教诲;如果奇异的世界和剑圣都只是一个梦,那他必须坚定自己,让这个梦重现! 柳默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等待那人的召见。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中竟然见不到任何生物,好像一切都与生命无关,可那些自然景观却又在时刻演绎着生命之力,矛盾而又和谐。 不多时,柳默周围的空间一变,剑圣的身姿出现在眼前。还是那座山峰,上方的十六个大字径自散发着无边威势,四下里空空荡荡。 这回不等剑圣问话,柳默主动开口:“前辈,您能不能告诉我,家父家母如今在哪?您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剑圣面无表情,径自看了少年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让我告诉你也无妨,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先完成一件事。” 柳默心跳加速,如焚如锥,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失声道:“什么?” “战胜我。”剑圣的话语有些生冷,如寒冰一般坠在少年心头,然后跌得粉碎,令狂热的情海降温,将急切的峰尖夷平,使它们再也没有威胁。 “我一定会的。”柳默深深喘息数下,打定了注意,坚定了信念,接受了剑圣的考验。 微风吹过,两把又宽又长的大剑出现在二人身前,剑圣持剑在手,说道:“它叫‘虚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见到它的本体。” 那人的话高深莫测,柳默不明其意,不知他是在传道还是另有所指,只是暗暗记下了,接着拿起黝黑的大剑,冲他作揖施礼:“前辈请赐教吧。” 与剑圣分别的日子里,柳默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剑道,无论是顾妍的剑舞,还是杨怀清的剑意,他都想办法将之容纳到自己的意境中,即使是法术一道,他也多是以剑施展,尝试着将两者合二为一。虽然剑圣的剑意依旧难解,但却能从中发现一些“天道剑势”的精微奥妙之处,柳默勤思苦练,尽管修为没变,但实力与两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这都要感谢剑圣给他的压力,那是精神和能力上的多方磨炼。 “接下十招,否则这里不欢迎你。”剑圣语调沉稳,让人觉得无可置疑。 “晚辈尽力而为。”柳默点点头,语气坚决,他可不认为自己短时间内能打败剑圣,已做好了长期奋斗的准备,自己先从十招做起,将来总有一日能接住百招千招,直至战胜这个高不可攀的存在。 通过这段时间的缓冲,柳默信心大增,即将面对剑圣的招式已不如上次那般彷徨,心神很快就进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无虑无惧,湛然空寂。 剑圣发现了少年的变化,轻轻划出一剑,淡笑道:“前三剑试招,看好了。”剑圣这回的剑意有所改变,包含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在里面,不像上次那么直观。 柳默见他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迫近,步子里有一种特殊的频率,时缓时急,逐渐减弱,“虚无”配合着步法由高到低徐徐斩落,好像只要频率消失,便是长剑落下之时,犹如死神缓缓降临,无形的气势令人心胆欲裂! 柳默很想后退回避,但他发现自己气息似乎已被敌剑锁定,其中隐含着一股信心,是那种无论敌人怎么逃,怎么躲,都要将其斩于剑下的信心!柳默差点就哀呼出声,连忙强行收摄被搅乱的心神,将两月来钻研所得尽数发挥出来,九宫步自然踏出,不退反进,长剑由下向上画弧击出,迎了上去。 他这一招是以“缠”、“游”二诀为基础,参入了“绞”字诀和杨怀清剑法中的奥义,在黏、连、绞、卸的同时,尽最大努力避免以硬碰硬,虽未必能夺人兵刃,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面对身前这人,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嗒!”双剑一触即分,剑圣纹丝不动,柳默连连倒退了十多丈才勉强止住身形。 剑圣收剑而立,淡笑道:“你进步的很快。” 这个人太强了,强到使人看一眼便觉心悸!柳默不作回答,全力恢复,争取将状态保持在巅峰,与这人过招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谨慎,一个失误就是饮恨亏输的下场。 刚刚这一剑,饶是柳默用了大量化力的手段,仍然被震得经脉剧痛,半身酸麻,连剑都快握不住了。剑圣的力道灵活至极,忽分忽合,轻易就挣脱了他招式中的诸般巧劲,又瞬间将之逐一攻破,进而击退了他。 如此随心所欲地控制力道,柳默自问是做不到的,技巧和剑意也是天差地远,但是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把这个人打败,单是为了父母的下落,他就必须全力以赴,力拼到底。 日日思念,夜夜揪心之下,怎能颓丧,又怎能有丝毫的懈怠! “第二剑。” 剑圣待柳默休息了一会儿,又是一剑攻去。只见他步法不变,踏着节奏冉冉前行,长剑由地而起,向右画圆,一点点逐渐攀升,整个动作看上去极慢,恍惚间,却又迅捷无比。 柳默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放声高喊:快去阻止他,绝对不能让他的剑升至最高点,那样挡不住的! 尽管这念头来势猛烈,几乎冲淡了所有理智,但柳默却不打算那么做。 第三十三节 绮梦更短(下篇 ) 抑制住心中的悸动,柳默霍然后退,暗忖若是上前迎架,自己不被劈入地底才是奇迹,同时紧握“虚无”,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来势,暗中借助周围的自然之力,使它们附于自身,加持剑体。 剑圣很快赶上了他,在最后的时刻长剑配合步法骤然劈下,并未因柳默的退避而延误出招的时机,好像他只是在原地踏步一样。 柳默突然如弹簧般后跳弹起,将九成功力灌入“虚无”,双手持剑直直挥出,不偏不倚地架住敌剑。 剑圣招式不改,任由他折腾。“嗤”的一声,犹若扯裂布帛,甚为刺耳,柳默如劲箭般向后斜斜射出,忙以九宫步法缓解倒冲之势,又把涌至喉咙的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剑圣这一招有很强的穿透和回旋之力,将柳默蓄势待发的力道搅散,让他有力难施,无招可用,最后只剩硬拼一途。可若是直接硬拼不用技巧卸力,恐怕连三招都撑不住,这点柳默再清楚不过。 “斧凿之气太重,不够浑圆如意,过于死板,少了点灵气。”剑圣表面不满,心中却知柳默看出了自己招式中的名堂,暗地里还是赞了一句。 剑圣的招式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敌人的意志,令人不敢看,但又忍不住要去看个究竟。乍一瞧他像是凡人,可无形的气势早将他托至超凡入圣的顶峰——那似乎是任谁也无法攀越的剑道之巅。 这人,真的能够战胜吗? 柳默猛地甩甩头,将所有颓然杂念全部清出,凝聚信心和战意,准备迎接下一招。 “第三剑。” 剑圣动了,“虚无”前点,缓缓画了个圆,剑尖所到之处生出一片残影,但是道道剑影恍如实质,剑过而不消,一直停留在他身前。紧接着,“虚无”穿过剑圈中心,刺向对手,所有剑影均被带动,一剑如万剑,看上去慢慢悠悠,却又迅捷无比,恰似隔岸观潮,好像已然慢无可慢,实际上竟是快至极点强至极点! 柳默心头难过之极,两人功力明明不相伯仲,可自己即使借助了自然之力,依旧及不上剑圣之万一,而且这人奇怪的剑势层出不穷,如渊似海,每回都不一样,剑理玄奥难解,细观下去似曾相识,可又远远超出自己的武道认知之外,让自己猜不透摸不清,总是被动接招,没有丝毫采取主动的可能。 好不容易正面挡过两招,柳默再一次陷入进退失据的局面,如首次面对剑圣那般,身陷惊涛骇浪,无助和彷徨一齐奔涌而来。“不对啊!怎的会这样?”他在暗中不停地呐喊,剑圣的剑意似乎突然就变了,变得无法抵御,莫可抗衡。 柳默茫然抬剑,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也学着他那般画圈,进而点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破解这高深莫测的一招吧…… “轰隆隆!”柳默意念中一阵轰鸣,周围的一切不见了,入眼处是一座神台,自己正盘膝坐在床上,窗外雪花飞扬,狂风呼啸,一股暴虐的冷意袭来,寒心,彻骨。 “我败了……” “竟是连三招都未挨过!” 柳默心下凛然,那种挫败感,加上深深的不甘,令他忍不住就要失声恸哭。 便在此时,一连串的惊呼传入耳中。 “……师弟救我啊,有鬼,鬼又来了!”张盛在门外大喊大叫,稍后就冲破房门闯了进来,噌地一下窜上床,躲在柳默身后,揪着他的衣衫不住打颤。“不,不好了,它来了,我怕,师弟,它追我呢……”张盛语无伦次,苦苦哀告。 柳默终于明白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弄了半天,原来不是剑圣突然“耍赖”变强,而是自己被师兄吵醒了。苦等了两个多月,日也思,夜也想,可算将那个奇异的“梦”给盼了来,哪知竟被这该死的“鬼”从中作梗,捣乱搅扰? 柳默憋着一股怒气无处发泄,责怪师兄吗?他不忍。但要说将这些怨怼无声咽下,那更加不可能。伴随着一声暴喝,柳默唤出“绝尘”直接跃出门外。但见院内光线惨淡,四周黑气渺渺,若有若无,白茫茫的雪花随风飘落,所有事物模模糊糊。 柳默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方窥探自己,愤然中拔剑出鞘冲天而起。五行之力引入剑身,大地抖动,风凝雪止,“绝尘”指天画圆,道道残影徘徊不去,荧光自剑圈中心刺出,一剑出万剑随,大片仙雾荡起数不清的雪花,在柳默周围旋转不休,五色流光与剑气一同直入云霄,仿若一条绚丽斑斓的长龙挣脱了束缚,恣意翱翔。 张盛也跟了出来,缩在门角,呆呆地注视着上方的柳默。这一刻,在他的心目中,师弟不再是师弟,而是那霸绝宇内、降妖伏魔的神灵化身,他的气势独吞山河,手段通天彻地! “鬼啊,以后你不敢再来了罢。”张盛在心中悄悄地念道着,目光仍旧锁在那不可一世的身姿上。 …… 这一招,好像是“剑圣”方才用过的,自己怎么可能…… 莫名的惊讶持续了数息,柳默怔了怔,旋即便回过神来,掏出如意乾坤圈甩向上方,跟着喝道:“你若再敢骚扰我师兄,在下就不客气了!” 高空之上,宝环洒下一蓬银芒,穿过了狂风大雪,罩向地面。刺眼的雪亮中,似有一道黑气一闪即逝,柳默没有看清,也根本看不清,他仿佛听到了数声幽幽的叹息,哀哀凄凄,似低吟,似呜咽,瞬间远去,更不知是真是幻。 柳默放弃试探之念,瞅向手中的绝尘剑,低头沉思。 无意间,自己竟然接近了剑圣所展示的剑意,而且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刚刚那一招,放在往常是绝对没有可能施展出来的;而且修为也在这超越极限的一剑中,踏入了空明中期。这些多亏了那只“鬼”的不期而至,可它又破坏了自己与“剑圣”的十剑之约,柳默真不知该恨它怨它,还是感谢它…… 不如,就任它去吧! 张盛见师弟“赖”在空中不下来,试着喊道:“你也见到它了吗?它,它都走啦,你快下来吧。” 柳默应声而落,看着张盛一阵无奈。他并不打算将实情告诉师兄,累其自责,可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呢? 张盛的眼神空净明澈,单纯地透露着内心的欢喜,他哪里知道自己破坏了师弟的修炼?只是在某一瞬,师弟在心中的地位,已跟师父差不多了。 …… 第三十四节 潜修(上篇 ) 时光忽忽悠悠,三年转瞬即逝,柳默来到仙山的第四个年头也走过了一半,虽然依旧相思缠身,却不如刚来时那般难熬。 这晚,当他完成剑圣的十剑之约从修炼中醒来时,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光明与黑暗的交汇处,朦胧的色彩有些迷离,深邃且发人深省。 当日被师兄和“鬼物”破坏了约定,柳默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不知是否还能回到那个奇异的世界中。但剑圣似乎也将那次当做意外,经过了提心吊胆的一个月,他还是顺利地重返“梦境”。 剑圣始终很少说话,每次召见柳默都是以“十剑之约”相逼,令他不断地超越着自己。 柳默一直没能从剑圣哪里得到任何有关父母的信息,他忍住不问,剑圣更不会主动去提,久而久之,两人都有了默契,见面就是一番打斗,连话都很少说。在传授技艺的同时,剑圣时不时会提点柳默几句,但两人间的交流也仅此而已。 柳默一直不能确信剑圣是否真实存在,毫无例外的,每次他都会在最后一剑中倒下而回到现实中来,那个神秘莫测的男子更像一面镜子,始终正确地引导着他,客观、积极、发奋……他更像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影子,时刻映射着人性光辉的一面,坚强、果敢、仁爱…… 柳默从他的剑意中学到了很多很多,无论是心境还是实力,都在那一次次的较量中脱胎换骨。也正是在这人面前,他首次对自己的悟性和接受能力产生了怀疑。三年间,数十次“梦中比剑”,与剑圣的数百次交手,柳默仍旧无法掌握他所展现出来的剑意,有时明明已经感觉很接近了,可依然功败垂成。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柳默与张盛除了隔段时间去趟五行殿,两人都不曾出过剑刃地界。而那“鬼物”自从被柳默警告了一番,便再也没有露面,张盛的日子恢复平静,虽明知师弟夜夜外出,却也不怎担心了。 柳默如今达到了炼神后期,对“以神御物之道”已经颇为精通,神识覆盖多远,宝物就能使多远,这项法门练至高处,可以“万里之外取人首级,斩敌于无形”,柳默常常以此与师兄相互逗乐。尽管宝物祭出有奇兵之效,但威力却不如在主人手中时显著,施展起来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而且有一定的风险,没有主人在身边,宝贝随时都会被居心不良的修士想办法据为己有。 同时,炼神期也是一个分水岭,绝大多数人间修士一生便停滞于此,即使是仙门子弟,在这个境界修炼上几十年也不稀奇。可一旦迈过这个坎,修为功力会获得质的飞跃,每一次进阶都与先前有云壤之别。 在金书的帮助下,柳默参悟心典时有如顺水推舟,更加容易理解,静妙天章也进入了第五层的修习。 虽然一切井井有序,但是其中也有不如意处…… “师弟,你真的无法感受到元神的存在吗?”张盛看着一筹莫展的柳默,轻声问道。 人性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后天之性是通过生活经历、学习改进、经验积累,所产生的思考、判断、识、知、欲、念等习性共同构成的内心世界和外在体现,是逐渐养成的,以主观思想和潜意识来支配自身。先天之性又称“元神”,与生俱来,其表现如婴儿般不识不知而又具备感觉,灵动无邪。 元神原本超脱于意念活动之外,但修真先辈们从无数年的修炼之途中,渐渐领悟了“道”和自身的奥秘,发现了“元神”的作用。通过修炼元神,不仅能使自身获得更多更强的能力,还可以更好地感悟天地自然,调运世界之力。 修真者自达到“炼神期”起,便获得了修炼元神的资格,可修而不明其法,误打误撞是不行的,这中间需要一些完善的方法,才能掌控元神,使它和自身修为共同进步,变得愈来愈强大。 此外,通过对元神的修炼,还能控制自己的灵魂,当元神与灵魂合二为一,肉身虽死,元神仍能具备生前的独立意识和法术手段,谓之“元神不灭”;肉身在时,亦能操纵灵魂进出肉体,谓之“元神出窍”。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起元神的衍生物“元婴”了。 当修仙者突破“渡劫期”达到“逆天境”界时,元神会在全身元气的帮助下显化“元婴”。道家讲究修持“丹道”,也就是以天人合一思想为指导,以人体为鼎炉,自身的精气神为“药物”,在体内凝练结丹的修行方式。而“元婴”是将此道练至最高境界的产物,也是自身力量的源泉。 一旦元婴修炼成功,就已经是地仙之体了,这时,修真者的实力会大幅度提高,远远超越“闻道”境界,只是“元神”化婴后会十分虚弱,需要在“逆天”境界中进行第二次磨炼。 地仙之道,元神、元婴、肉身是独立存在的,肉身是元神和元婴的载体,元神是肉身的先天本源之力,元婴是后天修炼之功。如果肉身和元婴被毁,地仙等于失去了根基,元神没了载体会逐渐衰弱,直至消亡,除非有办法恢复肉身,否则就只能投入鬼道或者转世重修。可即便恢复了肉身,由于需要重新凝炼元婴,自身修为也会大减。 真仙之道,是将元婴和肉身融合,在仙界雷劫的锤炼下,转变成以纯能量形式存在的“真仙之体”,进而飞升仙界。真仙体内的“仙灵之气”是力量的源泉,元神也略比地仙强大,只要一息尚存便能复原,永生不老,无情无欲,只分正邪善恶,少了些烦恼,亦少了些乐趣。 地仙有情有欲,修真之途多姿多彩,所以选择此道者居多,只是受到肉身的约束,无法如真仙那样自由自在,也没有脱离寿元的桎梏,参道修行时刻都不能懈怠。 第三十五节 潜修(下篇 ) 柳默步入“炼神期”已有两年,马上面临突破,尽管他已经很发奋了,然而无论是玉枢真人传授的种种元神修炼之法,还是张盛的经验指导,都不能使他感应到元神的存在,更别说修习“金丹之道”以图化婴了。 柳默忧心忧虑,玉清真人却跟没事人似的,对于弟子的疑惑,他只回了“浑然兮,已至焉”六个字。 柳默思量了许久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索性不去想,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尝试感应“元神”,接下来,他将全力向“洞虚期”迈进。 …… “算了……”柳默有些失落,经过一个时辰的挣扎,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咱们还是去水潭吧。”柳默跳下床榻,走向门外,有这功夫憋在房中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练剑的好。 张盛从后面追上他,鼓励道:“你别灰心,再试试好吗。” 柳默摇头苦笑:“我已经尽力了,那什么‘元神’跟我有仇,总是躲着不见我。”三年过去了,玄珠一如既往的沉默,否则,它或许能为自己解惑吧。这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会传念玄珠,可却一直得不到任何回应,看来当初忘忧教一战对它的损耗极大,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 “哦。”张盛也是心下茫然,想不通那当年自己百试不爽的“元神修炼之法”,为何在师弟身上竟无丝毫效果。自从见识了柳默来自“梦境”的惊世一剑,张盛暗里再也不敢对他练剑提出质疑,又如小孩子崇拜偶像般,敬重与仰慕的同时,还悄悄地模仿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心痒之余便偷偷比划比划,但明面上却一直不曾向柳默坦白请教。 柳默并未察觉师兄的变化,径自以潭水练剑。从剑圣身上,他慢慢体会到了剑术的高阶之道,那是他原本需要走很远的路,历经无数次突破才能触及到的。如果当年柳谦已然站在了剑道的巅峰,那剑圣展示出来的剑意就像一条捷径,一条通往无上剑境的捷径。 如今水珠在太玄剑气的撑托下,已能上升至三丈的高度,这是柳默当前功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在这个高度上,小小的一滴水珠重若山丘,“九转聚灵大阵”无时无刻不在对它进行牵引,尽管柳默感觉不到吃力,但再想将它抬升一分一毫也是不能。 天极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它喜欢跟柳默交流,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依赖,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时一隐就达数月,让人想见也见不着。潭底的那层黑气也不知是何物质,意念根本无法穿透它,每当柳默的神识与其接触,便似泥牛入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过三年多的练习,柳默认为自己的控力之道应付潭水已绰绰有余,遂开启了新的篇章。他将更多的潭水掀起,以剑气将它们收归聚拢,或者分而托之,再一点点突破眼前的高度,有三年的努力做为基础,此间难度尚不及当年初练之时,他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向着崭新的领域进发。 几天后,杨怀清兴冲冲地跑到剑刃峰来,说有件大事要宣布。可当她见到柳默时,满腹言辞登时被碓了回去,就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新事物,先是呆呆地愣了好一阵,无论柳默怎么问话,都跟没听见似的不予理睬,接着目光便缠着他上下打量,俏脸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杨怀清忽然造访,柳默心下极为高兴,自从她三年前授剑离去,就再也没来剑刃峰找过自己,这几年两人一面未见,都是通过讯符联系问候。但此刻杨怀清的异样实在令他不明就里,也只能将所有举动暂时撂在一边,就那么干站着。 过了会儿,可能是看够了,杨怀清倏地一下蹿到柳默身前,一双白皙的小手捧着他的脸颊,揉搓个没完。“果然不凡,居然这么快就到了炼神后期,本门弟子可没一个及得上你呢!”杨怀清语笑嫣然,话语中带着一股难掩的兴奋。 柳默见她对自己的面皮“恶施蹂躏”,还大有爱不释手的意味儿,当下连忙告饶:“杨大姐手下留情,这一旦变形可能就长不回来了,毁容是小,届时您让我拿什么出去见人?” 杨怀清移开双手,笑靥如花,兴奋不减,拍着柳默肩膀,老气横秋地道:“小弟不错,姐姐没有看错你,今后可要加倍努力才是。” 柳默揉了揉脸蛋,笑道:“姐姐此行不会就是专程来说这些的吧?” 杨怀清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道:“咱们这些弟子中,除了我和庞师兄外恐怕再没人看好你了,韩师兄他们还跟我打赌,说你现在绝然过不了空明期呢,好好表现,让那些有眼不识珠玉的家伙们瞧瞧。” “就我现在这样,连出山的资格都没有,却上哪表现去?难不成四处找人打架么。”柳默摊摊手,表示无奈。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了。”杨怀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柳默猜不出她的意图,索性后退几步,往地上一坐,双手托腮,眼巴巴地望着她,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杨怀清跟着盘膝而坐,准备将来意道出,可不知怎么的,当她的目光与柳默相对时,心头不由微微一颤。 眼前的男子目若流星,璨而有神,剑眉上扬,似欲入鬓,面如精雕美玉,五官有致,十分养眼,清雅俊秀而又不失刚毅,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倾心的气质,为人处事信于人诚于己,敢于付出,不图回报,一种难言的魅力自然外溢,那是装不出,也学不来的。他此时的样子恬适可爱,更是深深地触动着自己的芳心。 杨怀清呆了一呆,不久轻叹出声:“真是迷死人了,难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也会对你钟情爱恋,早知如此,就该把你撬过来做男友,何苦认你当弟弟?” “男友?”柳默一愣,略加思忖,明白了杨怀清的意思,亦知她所谓的“小姑娘”是指慕容沁,心中顿时惊讶万分,不想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如此深情款款又略带幽怨的感叹,实在与她大大咧咧的作风不相符。 “杨大姐说笑了,沁儿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柳默有些尴尬地说。 “天下间的好男儿就你一个么?本小姐才不稀罕跟人抢哩。”杨怀清努努嘴,对柳默的说辞嗤之以鼻,接着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本门每隔十年会考较一次后辈弟子的修为道法,你知道的吧?” 这事当年杨怀清和张盛都有提及,柳默对其略知一二,却一直不曾深入了解,他来到仙山只为求道学法,从未有过与门下弟子一较短长的念头。 今日再听杨怀清说起,柳默登时猜到了她的来意。 “你是希望我在较艺时崭露头角?” 第三十六节 试剑(上篇 ) “跟你说话真是再轻松不过。”杨怀清欣然点头,“连那火冠老头儿都奈何你不得,到时你只需耗到对手筋疲力竭就行了。” 柳默听后却是暗暗摇头,当初与火冠拼斗那可是玩命的勾当,杨怀清不知“无双宝镜”的特性,以为自己可以随意支配那“绝对防御”,可宗门较艺旨在比试,哪会以命相拼。照自己目前的修为,仗着各类宝物虽然未必没有一斗之力,但结果多半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他实在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发生。 杨怀清见其默然不语,还以为他对自己没信心,又道:“你修为进阶如此之快,单是在较艺时露下脸,师长们便会刮目相看,更何况你还有那些神兵异宝,足以弥补修为上的差距了。” 这些年来,她凭借“踏月”、“天辰”,几乎纵横于同辈之间,除却顾妍、旭尧等寥寥数人外,已无敌手,柳默既能赠她如此宝物,自己的法宝又岂会差了?当年只是炼气期的他,就能与火冠道人那等“大人物”缠斗不休,如今他修为功力提升了百倍不止,又会有何等的手段?此外,掌门仙尊对剑刃弟子青睐有加,其他各脉弟子早有耳闻,便是传下什么了不起的法术也未可知。 联系前因后事,杨怀清对柳默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而且他还是由自己引介入门的,杨怀清巴不得柳默早些露脸,好让宗门弟子都认识认识这继顾枫、玉清之后的新一代“奇才”,她也能在那些质疑的声音面前扬眉吐气了。 太虚派门下较艺每十年举行一次,只有入门不足两百年的弟子才能参与。届时八脉精英汇聚,每峰都有九个参赛名额,围绕公平原则,大家抽签比试,掌门仙尊还会亲自出面考较前几名弟子的学术见解。 第一名的弟子可获准掌管“太虚剑歌”十年,第二名和第三名各有其他奖励。除此之外,门派较艺也是弟子们在师长同门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凡是出色的弟子,被同、后辈仰慕自然是少不了的,同时还会得到各峰前辈的认可,修炼之途备受关注。像玉清、顾枫那样的天才,可是八脉都要抢着栽培的,毕竟才能出众的弟子,会直接牵连宗门未来的兴衰。 杨怀清将门派较艺的细节大致对柳默讲了,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好处,最后陈词利弊,真个是威逼利诱面面俱到。 “……剑刃峰已有百多年没有参与过较艺了,张师叔修为虽高,却胆小怕事,人人都瞧不起他,你身为剑刃弟子,理应劲力为本脉争光才是。” 柳默再次领教了杨怀清的说辞本事,似乎只有照她说的去做才算正确。论叙述冗长复杂,东拐西扯,怕也只有董宏越能与她相比,但若论说服力,董宏越便是拍马也赶不上。 “杨大姐说的不错,但这件事得问过师父才能决定。”柳默有些心动,只是他对虚名和奖励全没兴趣,太虚派已经待他很好,他认为只要获得掌门师伯和师父的认可就足够了,至于其余门人会怎样看自己,他却不是很在乎,可又不愿直接拒绝杨怀清,所以只能看玉清真人会作何安排。 “你主动请战,师叔祖他老人家应该会答应的。”杨怀清面露微笑,拽着柳默起身,“来,试试你如今的手段。” 柳默正愁无人陪练,闻言笑道:“求之不得。” “上去。”杨怀清纵身一跃,瞬间没入云层。 柳默隐隐觉得这次比试可能跟上回不一样,稍后也跟着飞了上去。果然,当他穿过云层时,杨怀清已持剑在手,悬浮在十丈之外。那把剑通体粉红,光泽鲜润,剑柄淡绿,雕花坠珠,一眼看去真似清露绿叶衬红花,叫人赏心悦目,正是她当日与火冠等人拼斗时用过的。 杨怀清轻抚剑身,淡笑道:“剑名‘百花’,虽然品质一般,但却是由我亲自打造炼制,比‘踏月’要趁手得多,小心了。” 柳默唤出绝尘,随意挽了个剑花,肃容道:“小弟近年承蒙高人指点,剑术已非当日那般拙劣,姐姐勿要大意。”他巴不得能真刀真枪的来一场,以试身手,若是还按三年前的打法,他有信心令杨怀清在三招之内弃剑认输,是以出言提醒。 杨怀清哪里会将一个刚入门的小子放在心上?不禁笑骂道:“少废话,放马过来!” 柳默略微躬身,摆手道:“姐姐请……” 自从数年前相国初遇,杨怀清对柳默就很是好奇,总想见识下他到底有何真本事,为何能在韩亮的“两仪剑气”下毫发无损,又为何能将“火冠”那等前辈高人闹得灰头土脸、素手无策。这种好奇积压了几年,本已难耐,兼之她又是个好战分子,生怕柳默还要啰啰嗦嗦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耽误正题,便直接掐念法决,祭出仙剑,攻了过去。 柳默何尝不是心头火热? 他这些年来日夜苦练,早就想找人验证成效,只是苦于剑圣太强,自己每次与他过招都如初次见面时一样,竭尽全力也讨不到半点便宜,苦苦挣扎不说,还常常被折磨的神智恍惚;而剑刃峰除了他们师徒三人,再也没有第四个人,玉清真人喜静,与门下弟子见面甚少,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张盛总就一副胆小懦弱之态,柳默也无法像其他诸脉弟子那样,在平日的比试当中,得到师长同门的点评。 挨惯了剑圣的“蹂躏”,杨怀清这一招在他眼中便如过家家一般“温柔”。 虽然“百花”来势凶猛,柳默依旧保持先前的从容,不慌不忙地单手持剑迎架,“绝尘”四周白光闪闪,犹似一匹白绫,直直地扯了下来,正中“百花”剑尖。 百花剑发出“嘤”的一声轻响,连连颤动,几欲败退,然而这种迹象一闪即逝,稍后“百花”便与“绝尘”分庭抗礼。 杨怀清进入“逆天境”已经有些时日,虽然未有突破,但境界上仍比柳默高出了一大截,两人间的功力也是天差地远。见柳默剑不出鞘,杨怀清怕冷不丁伤了他,操控“百花”只催动了一成功力。哪知这一接触,便发现了其中的危险。 那绝尘剑虽未出鞘,可剑身上却藏着一股古怪力道,起初它们分散于整条“白绫”上,化解了百花剑蕴含的所有攻势,紧接着就凝为一点,施加于“百花”剑尖。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杨怀清一时大意,仙剑差点被劈落下去,情急之下连忙又加两成功力,这才勉强撑住局面。 第三十七节 试剑(下篇 ) “百花”与“绝尘”僵持不下,两人谁也没想到,才第一招双方就较起劲来。随着杨怀清催加功力,柳默越来越觉得难以抵御,这样比拼修为功力,他自问不是杨怀清的对手,于是率先撤剑退开。 杨怀清唤回仙剑飘立当空,看向柳默的目光中尽是惊异之色。 修真之人可以借助宝物在比斗时占得便宜,但一身的修为却是做不得假,更何况“绝尘”此时还未出鞘,难道这少年身负秘术,就连功力也能从他人那里借助?否则以他“炼神期”的修为,如何能与自己抗衡? 杨怀清这边疑惑不解,柳默则是暗叹侥幸,如果杨怀清揪着不放,缠着他将功力比拼到底,那今日非但没了试剑的机会,还得输个灰头土脸。 虽然他以筑基三境大成的优势,“炼神”堪比“渡劫”的修为,但“逆天”与“闻道”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领域,修为差距犹若云壤。 这一点他不是不清楚,只是近来领会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剑意,变得过于自信,一个回合就想让对方处于劣势,这才有了方才的局面。 柳默不禁自嘲:你当自己是那“无双剑圣”吗! 杨怀清有所保留,柳默哪里会看不出来,自己的劲道前一刻还势如破竹,下一刻便像是撞上了一座大山,难以将其撼动分毫。 他低头扫了眼绝尘剑,知道主要问题就出在自己这柄神兵上。 柳默深深呼了口气,拔剑出鞘,打破僵局:“杨大姐不要有所顾忌,咱们痛痛快快地较量一场。” 大片白雾自“绝尘”剑身上挥洒而出,将柳默周围的一切渲染地似真似幻。在那浓浓的仙雾中,绝尘剑透着耀眼的荧光,向对手发出了挑战。 似乎,连它也等不及了。 “在功力高卓之人手中,即便是凡铁也会化为神兵。”杨怀清摒去杂念,轻轻弹了下“百花”剑身,“你那‘绝尘’虽然不凡,却未必胜得过我这‘百花’。嘿!看招!” 她这回不再施展御剑之术,而是直接仗剑冲了过去,两人上次比剑还是三年前的事,那时柳默除了依赖九宫步法游走防守以外,根本无力破掉她剑术的奥义。 杨怀清想试试这被自己“拐骗”进门的小子到底有多大进步,是否真的有希望在门派较艺时展露头角。 “呛啷!” 柳默不紧不慢地架住斩来的百花仙剑,紧接着剑意挥洒,连出四剑,以快打慢,力道收发由心,瞬间便将杨怀清逼退,将她那些个借力进攻的难缠后手化解殆尽。 杨怀清有些惊讶,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服气,稍作调整持剑又上,横扫竖砍,意图强迫两人再次兵刃相交,从而将自身的剑术奥义展现出来。 柳默对杨怀清的剑术早已了然于胸,索性原地不动,任由她得逞,只是每次双剑相交的刹那,便将对手的招式破解,不给她反击的机会,进而出招强攻,一次次将她逼退。 若是放在三年前,柳默万万做不到这点,更应付不了杨怀清剑术中种种卸缠黏绞等技巧,以及层出不穷的诡异后式;可自从领教了“无双剑圣”那犹若汪洋大海包纳百川的无上剑意后,天下武道在他面前,似乎已无秘密可言。 杨怀清也是诧异不已,越斗越惊,从开打至今双方已经过了二十余招,每次自己都是无功而返,这在她剑道有成之后还是头一次,那个曾经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小子,如今总能准确地判断出破解之道,将自己后面的攻势提前化作无形。 殊不知这些年来,柳默已经被那“无双剑圣”磨练地越来越锋利,为了抵挡那人无穷无尽的强大剑意,他每次都是拼劲全身潜力,才能勉强应付“十剑之约”,不知不觉下已驱除心中对宝物的依赖,全心全意投入到对自身的修持上,自身的境界高了,眼力自也高了。 曾经,杨怀清的剑术在他眼中深奥难解,可今日看来已是卸下了神秘的面纱,比起剑圣的神鬼莫测,简直不啻天渊。 又试几招,杨怀清发现自己对柳默的剑意根本无解,而且由那绝尘剑身上传来的劲力尖锐凌厉,一股接一股,仿若永不停歇,兼之灵活之极,让她有种有力难施的感觉——这曾经,可是她的专利。 “你果真不会令人失望。”杨怀清毫不气馁,倏地退开,右手仙剑指天划出,左手掐诀,口中诵咒,“太阳育精,太阴合形,三才化生,万物通灵。” 柳默只觉周围空间猛地一震,接着就变得无比粘稠,身子立时如陷泥沙,所有动作都沉重起来。 太虚八脉各有绝学,杨怀清施展的这“三才之术”刚柔并济,阴阳相兼,可制敌于无形,柳默最初随玉枢学习道法时就有所了解,对其并不陌生,当下抱元守一,将所有修为功力全部集结于绝尘剑上。 绝尘在主人意念的催动下,遥指对手画圆刺出,顷刻便将周围的三才仙术搅散。柳默骤然得脱,如流星一般扑上,与迅速袭来的杨怀清对了一招。 “嘤……” 双剑相交,绝尘与百花低低嗡鸣,径自颤动。 杨怀清只觉一道强横至极的剑气突破了自己的真元,沿着百花剑身冲将过来,连忙催动十成功力加以抵御。只不过——在这股剑气的胁迫之下,竟是连变招都做不到! 柳默先前一剑仅仅是抛砖引玉,厉害之处全在于从“无双剑圣”那悟得的控力妙法,后继劲道层层叠上,在绝尘的加持下汹涌澎湃,一股接一股,或集中,或分散,占尽主动权,不给对手一丝喘息之机。 “他果真是‘炼神期’么!”杨怀清再次动容,柳默的表现令人难以置信,自己全力催动功力尚觉难以应付,如果让他达到“逆天”境…… 她心中固然吃惊,然而更多的却是欢欣喜悦——能被自己看中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杨怀清娇喝一声,引爆了附加于百花剑身上的真元,以求强行切断那由绝尘而来无休无止的剑气。 “轰!”两人各自飞退。 “不比了!不比了!小弟越来越厉害,姐姐自问不是你的对手。”杨怀清嚷嚷着,表面看似不满,脸上却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你若持‘踏月’在手,我是万万敌不过的。”柳默连忙自谦。 其实他还想再战,难得有一个实力匹配的对手,过几招便罢休实在太过可惜,他还有许多的领域没有实践,然而却终究没有提出心中的渴望。 “其他人就算苦练三、五十年,也远远不及你这三年之功。”杨怀清摇头轻叹,“你入门时间虽短,但凭着目前境界展现出的实力,足以令他人惊叹了。” 柳默笑道:“杨大姐过奖了,仙山八脉英才层见迭出,小弟今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不提那个。”杨怀清掐诀施法,条条雾气在脚下簇拥凝聚,最终结成一团厚实的云朵,她率先坐下,悠然地拍着身下的云彩,“来跟我说说,你这三年中都做了些什么……” …… 第三十八节 复出 寝屋内,柳默坐在神台边。 八年…… 每当独自一人静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想到父母,想到台城,想到生命最初的十六年所发生的一切。 曾经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漫长的梦境会被自己渐渐淡忘,然而有些东西越是经过陈酿,便越是铭刻肺腑,经过岁月的过滤,它们越发的醉人了。 “三年多了,沁儿过得可好么……”佳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仿若天涯咫尺,是那样的真切,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即使是这仙家灵境,也不能让他忘却那凡尘中的娇软。 心念凡尘,未必是眷恋凡尘,只因那里——有心中的人。 柳默摇摇头,起身来到窗前。 剑圣曾经鼓励自己找人比试,可自己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始终“自娱自乐”,若非偶尔能跟他过招,当真应了那句“学而不精,练而不用”。 外面,是萧瑟的剑刃峰宫殿群,柳默放眼望去,剑刃峰的没落,玉清的深邃,星源祖师的孤寂……一切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以往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渴望在他人面前证明自己! “师弟,咱们该去星煌宫了吧。”张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我先去趟竹林。”柳默推门而出,“师兄,要一起么?” …… 剑刃峰,玉竹林。 “你们来得正好。”玉清真人靠在竹椅上,冲远处的两个徒儿招了招手。 待他俩走到近前,老道士品了口酒,咂巴着嘴道:“三日后八脉较艺,你们两个去准备准备吧。” 张柳两人正在向师父行礼,闻言都是一愣。 “是。”柳默如释重负,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说辞统统收了回去,他先前还担心玉清真人会拒绝,剑刃一脉多年不参与较艺盛事不会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因为自己这个刚刚入门的弟子而发生改变。老道士高明难测,不知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师父,我、我们也要去吗?”张盛眼睛睁得溜圆,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对于师父的决定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看来在未得到更为明确的答复之前,这俩器官是变不回正常形态了。 “你有意见?”玉清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没,弟子不敢。”张盛低眉垂首,小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珠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唇角“抑扬顿挫”,牵着面皮凸凹起伏,表情可谓复杂之极。可能是由于心思一下变得太多,他自己实在是考虑不过来,最后终于陷入了痴呆境界。 “去吧。”玉清真人侧过脸,换了个姿势躺在竹椅上,不耐地摆了摆手。“三日之内不要再来烦我。” 柳默扯着一旁的师兄施礼告退。 张盛被柳默揪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不时回头望向玉清真人,也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留下,脑子里便如同灌了浆糊似的,越发的不灵光了。 “跟你师弟一起,学着长大吧。”玉清真人如梦呓般说了一句,紧接着便鼾声大起。 …… 水潭边,柳默照常练剑。他借助潭水的特性,数年来将所学的一切融会贯通,剑上的境界比之刚来时,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由于“九转聚灵大阵”的存在,他对灵力的操控更是精准纯熟,往往一瞬间便能将法术作用于剑术之中,因为若是慢上一点,不但道法施展不成,整套剑法的意境也就跟着乱了。 玉润的水珠在真元的衬托下更显晶莹,亮闪闪的,就像冲破黑夜来到白昼的星辰,径自与璀璨的日光争辉。 他反反复复地练着,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师弟,不如、不如我们去跟师父说说,还是不要去了罢。”张盛自从离开玉竹林,一直浑浑噩噩,闭口不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终于忍耐不住,对柳默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柳默停了下来,悄立潭面,看向张盛,道:“入门不足二百年的弟子才能参与比试,师兄的修为道术在其中应该算得上是佼佼者,为何却是这样一幅苦闷之色?难道你还担心自己会输么?”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自己这位师兄的悟性甚高,修炼速度也紧追师父之后,若玉清真人是当年修真界后辈第一人的话,那论修为功力,张盛也应该相差不远,可他整个人却偏偏总是一副懦弱之态,异常的胆小自卑。虽然很想帮帮他,让他拿起信心做一个正正常常的修真者,可就是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这问题困扰了柳默几年,每每都被修炼的热情掩盖过去,自己与师兄朝夕相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竟然都没能影响他,看来不采取些强硬措施,是不能令他开窍了。 “是,师父曾说争胜斗狠不好。哦,不、不对,输就输了,我只是觉得……”果然,张盛捉耳挠腮,支吾半天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默跃回岸边,笑道:“师兄,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哦,你想做什么?你喜欢我就陪你玩好了。”柳默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张盛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潜意识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心底的信任却叫他不要多想。 “师兄一点也不呆,只是待人毫不设防,在仙境倒也罢了,可外面的世界……”想到这,柳默心中先前的一点犹豫立时荡然无存。 “闭上眼睛,放松心情,将意念收归本源,我带你体验一下你从未有过的经历。”柳默从坤元带中取出一件俗家青衫,撕掉一截蒙住张盛双眼,又扳着他的肩膀侧过身,让他面朝水潭。 “好。”张盛不疑有他,心里甚至有一些兴奋,他记得当年还在村里时,与童伴们玩捉迷藏,分明也是以这种方式开局的,因此非常配合。 柳默牵住张盛的手跃入水潭,还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一声如雷的般的高呼就已在耳边炸响。 “师弟,你做什么!”张盛扯掉蒙住眼睛的布条,一下就瞅见了脚下幽深的潭水,不由惊得大叫,就差没跳起来了,猛地挣开柳默的手,下一瞬已回到了岸上。 柳默只是稍作试探,不想他竟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对潭水都惧怕成这样,若是自己告诉他,那怪物一说确有其事,这里真的生活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怪物,没事还会出来晒晒太阳,找人交流交流,那他是否从此以后就不敢来了?可眼下较艺之事为重,确实不宜过多刺激与他。 张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中带着深刻的惧意,不时看看柳默,又瞅瞅水潭。 柳默与他对视半晌,说道:“这件事师父已经决定了,就算我们去恳求也未必有用,师父的期望,剑刃峰的荣辱全系你我二人身上,师兄不会叫人失望的吧?” “哦。”张盛盘腿坐下来开始修炼,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怨言,好像一切都是自己没做好似的,别人说啥就是啥。 柳默心里有点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搅在了一起,有些酸涩,还有些怜悯,师兄这性子已有百多年,自己和师父突然一反常态,是不是都有些迫他太紧了? …… 第三十九节 赴会(上篇 ) 较艺之期转眼即到。 柳默与张盛一早便到了玉竹林,等候玉清真人一同前往五行峰。自张柳两人叩门请安起,直过了小半个时辰,玉清真人才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只见他醉眼朦胧,身上酒气冲天,显然昨夜又没少饮酒。 张盛当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盛会之日又怎样?对他而言,在仙山的每一天都无分别。柳默对此也习以为常,不知从何时起,每当见到醉醺醺的师父,他心中都会产生一股亲近之感。老道士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才吩咐动身启程,临行时,依旧没有忘了自己的酒葫芦。 等他们三个上路,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较艺比试的地点定在掌门仙尊的“五行广场”,对于柳默而言,仙山内除了剑刃峰外,最熟悉的就是这五行峰了。那广场就在五行大殿之前,数年来,每次接受玉枢教导,他和张盛都是要经过这里的,自也不陌生。 只是此刻,原本立于广场中的五座灵气四溢的假山不知所踪,上方百丈处多出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悬空而立,周围云气蒸腾,仿若仙府降临,流彩盈盈,光辉普照,令人目眩的同时又禁不住产生翩翩遐想,仔细一看正是掌门的“五行大殿”。 柳默三人抵达时,各脉弟子早已聚集在这里了。广场上人头耸动,已到的太虚弟子怕有数千之多,遍布各处,一眼望去好似凡尘集市,热闹得紧。 “你们俩到下面等着。”玉清真人冲两个弟子吩咐一声,径自向空中悬浮的大殿飞去。 柳默与张盛在广场寻了一处空地落下,静立等候,两人孤零零的,与成群结伴的各脉弟子相比,倍显特殊。张盛耷拉着脑袋,双手不自然地揉搓道袍,好像置身于众多太虚弟子之间是件很为难而又很丢人的事。 柳默悄悄地打量着周围的同门弟子,他们有的英气勃勃,有的飘逸出尘,一个个谈笑自如,风致俨然,甚是抢眼,不愧是仙门嫡系,确实远胜凡间修士,也难怪在湘国修士眼中,太虚派会是个遥不可及的领域,只要加入这里,受仙家环境熏陶几年,整个人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附近的太虚弟子当然也发现了姗姗来迟的柳默和张盛,有人认出了他俩身份,不由发出一声轻咦:“剑刃峰居然也参赛呢。” 这短短的一句话足足拉来了数百道目光,他们的主人也跟着转移了话题。 “张师叔旁边的年轻人,就是玉清师祖新收的弟子么?” “想来不会错,嘿,师祖的眼光真是大有长进。” “我听三才峰的师兄说,当初是他自己主动要求拜入玉清师祖门下的。” “剑刃峰已有百多年不参加会试了吧,这突然冒出来,难道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就凭一个胆小鬼么?还有个新入门的后生?” “你们就不能少说几句,被师叔们听见了不好。” “笑话,说都说了,还怕被人听见?再说了,周围这么多人谈论剑刃峰,你怎知他俩就专挑咱们几个过不去?” …… 悬浮在广场上方的大殿内,七名“玉”字辈的太虚仙长围城一圈,各自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掌门玉枢首当其冲,自他之下便是另外六脉的首座峰主。 “掌门师兄,各脉弟子均已到齐,为何我们还不开始?”说话之人是名女子,声若黄莺,容貌极美,虽是一身俗家打扮,却不沾一丝凡尘气色,清冷的气质犹如月中仙子,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瞧几眼,可又不敢动半点亵渎之念。 她是太虚派八位峰主中唯一的女性,掌管两仪峰,道号“玉璇”,也是当今修真界名声响当当的一位人物。 话说这两仪峰历代峰主多为女性,由于不争实物,管制松散,以至弟子修炼时多有懈怠,数千年下来已有衰败之象。但自从玉璇接任峰主一职起,励精图治,大力栽培青年弟子,近年来除了五行峰和七星峰外,每次较艺的名次,就属两仪峰最佳,玉璇比另外六人入门都晚,加上自身修为又高,深得众位师兄宠爱。 玉璇天资聪颖,兼之勤奋好学,自入门起便被其师青韵真人视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太虚派还在“青”字辈掌权时,玉枢和玉璇曾多次携手闯荡修真界,在他人眼中俨然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玉璇不爱出风头,与世无争,玉枢接任掌门之职后,她便驻足仙山相伴左右,早年门内的一些棘手事宜,都有她从旁协助,出谋划策,后来接任了两仪峰主之位,更是将之管理的蒸蒸日上,深得同门敬佩。 玉璇与玉枢虽未结连理,但两人间相互爱慕,心交已久,是以掌门仙尊未发话之前,也只有她敢开口出言。 “师妹少安毋躁,今年抽签的细节怕是与往年不太一样。”玉枢真人微笑回应,这话说的高深莫测,在座的各位峰主都是一头雾水,尚未等他们出言询问,却均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来了。”玉枢真人摆了下手中拂尘,目光投向大殿门口。 随后不久,一道身影闪入大殿,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气,将原本飘荡在殿内的淡淡檀香都给搅合了。 太虚派各位峰主的目光都落到来人身上。 “怎么?掌门师兄,剑刃峰今年也参赛么?”四象峰主玉鸿真人首先发问,语气颇为不善。 “怎么?哪条门规说我剑刃一脉不准参赛了?”玉清针锋相对,说话间已来到众位峰主近前。 玉枢伸出一只手掌,对准前方的蒲团,冲玉清道:“师弟请入座吧。” 玉清面对掌门和几位师兄师姐亦毫无表示,直接在空出来的蒲团上坐下,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一般。 三才峰主玉元真人见他带着几分醉意,又是酒气冲天,忍不住别过脸去,冷哼出声:“身不正焉能治学,哪家有道仙师是这幅德行的?真是白白糟践先辈的心血!”他这边正在发泄不满,玉清却在那边重重地打了个酒嗝,完事后还象征性地用手抹了抹嘴唇。 这一回,除了掌门玉枢之外,其他六位峰主脸上均露出不悦之色,太虚派贵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修仙大派,对门徒的德行举止都有很严格的要求,这不但关系宗门形象,也是仙家弟子应具备的礼仪风范。玉清此举不仅冒犯了在场的各位首座,同时对定下规矩的先辈也是大大的不敬,在旁人眼中,他简直将“自暴自弃”衍化到“深恶痛绝”了。 平日里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也没谁为难于他,较艺乃是门中大事,后辈弟子都将德高望重的前辈们视为治身的榜样,玉清接任峰主一职后,从不带领剑刃弟子参与也就罢了,怎知他来了也是如此一副疯癫之状,这简直——太过分了! 玉枢抬手止住将要发作的众位峰主,淡然道:“今日不谈题外之言。” 玉璇第一个恢复常态,问道:“那今年这参赛弟子的人数上,可用做些改动?”其他几位峰主也相继平复了心境,他们都是修炼多年的有道仙师,对于克制、化解嗔念,早就得心应手,若非玉清千年来的举止太过荒唐,他们的心境也不会有此波动。 往年七脉各占九个名额,共有六十三位弟子参与比试,通过抽签两两对垒,只需一次轮空,数日内便可决出胜负名次,如今多添两人,势必造成每轮比试都有弟子轮空,从而直接晋级的局面,那这其中的运气成分就太重了。 几位峰主先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无非就是针对人数上稍作加减或者循环比试,以图相对平衡。 待他们说完,玉枢道:“运气为人之命运气数,即便在正式比试中也常常成为胜败的关键,此乃个人造化,依我看也无不可。” 众位首座见掌门都发话了,也都没了意见。 玉清取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畅快地灌了口酒,道:“无需那么麻烦,我剑刃峰只有一人参赛……” …… 太虚弟子的谈话不断传入柳默耳中,虽然其中没有什么过激言论,但是多数弟子显然没将自己和张盛当做长辈,就连说及玉清真人时也少了应有的恭敬。 再看身旁的师兄,原本就没有自信的他,此时头垂得更低了,几乎是抵在了胸膛上,这情形使得周围的议论更加肆无忌惮。 柳默心下有些说不出的烦乱,情绪在无名怒火的蒸烤中躁动不已。他深知,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越要挺直了腰板,仙门的完美形象,首次在他心中产生了裂痕。 第四十节 赴会(下篇 ) 不远处,一群女弟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得火热,时不时传出些欢声笑语,直引得周围的男弟子们频频侧目,除了剑刃峰的复出之外,这亦是他们谈论的另一个焦点。 地仙原本就不禁情欲,全凭各人克制,以修心养德为主,大家都是凡人出身,情念欲望无所不具,也没谁是天生的绝情种子,只要是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又有几个不对姻缘世事心生向往? 凡人的爱恋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可一旦步入修真之途,再能找个彼此倾心的伴侣,双方联袂齐行,共参造化,那才真个是天长地久,和和美美。 杨怀清原本正混迹于那些女弟子中和几个好友海喧,忽闻有人提到“剑刃峰”,目光便下意识地朝周围扫过,一眼就锁定了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她撇下众女,蹦蹦跳跳地蹿到柳默身旁,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喂!傻愣什么呢?既然来了为何不跟我打招呼?” 这两句问话像是清凉雪水,又像是仙府佳酿,由耳入脑,一路灌至心底,柳默一下子舒服多了,随后立刻从纷乱的情绪中跳脱出来,侧过身,冲杨怀清道:“小弟眼拙,来时没有看到杨大姐,你瞧这人山人海的,想不到本门弟子竟有这么多。”说着,目光朝她身后望去,很自然地看到了那群女弟子,这会儿她们也正向这边偷瞄,不断窃窃私语。 “你呀,怕是另有心事罢?是不是有些失望呢?”杨怀清淡淡一笑,眼眸中露出几许狡黠之色。 柳默略微一呆,旋即便明白了她话中所指,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道:“你这说哪儿去了,顾仙子固然出色,却未必就是人人心目中的女神。” 杨怀清向周围扫了一眼,道:“这话倒是不假,只是你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怕是要引起公愤。” 柳默心知此言不差,自从他话语出口,便有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其中或多或少有些——轻蔑之意,或是嫉妒,亦或厌恶。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自己进拜入仙门求道,难道还要刻意讨好谁,看谁的脸色不成么? “别理他们。”杨怀清扯了下柳默,伸手比划了一圈,接着道:“本门弟子可远远不止这些,云字辈和玉字辈的仙长大都没来,化字辈的后生们还有待成长,现如今呀,可是我们怀字辈的时代。” 柳默闻之莞尔:“照你这么说,我和师兄还是以大欺小了?” 杨怀清白了他一眼,道:“从‘太极’到‘七星’,各脉香火鼎盛,玉字辈的仙长们早就不再收徒,最多也就是给后辈弟子做些指导,便是怀字辈的弟子,不少也已入门二百年以上,而且参赛弟子都是细细筛选出来的,哪像你们,挑无可挑。” 柳默想想正是这么个理儿,自己这“小师叔”当的确实有些遭人鄙视,自己入门后的待遇,不管是有个玉字辈的师父,还是受到掌门青睐,对于那些后辈弟子来说,怎么看都有失公平,心生不满乃是常情。所幸自己拜入了剑刃峰,无形中又给他们的心理制造了一个平衡点,所有言语上的发泄自然而然都会集中到这儿。 剑刃峰有一个“笑柄”老道也就算了,后来多了个“无能”小童,现在又加上个自己这初出茅庐的“小白脸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变本加厉的借口。 常年避世苦修的生活,太容易让火热的人性变得扭曲,难怪长者们总说,要修道,先修心,相比之下,性情淡漠的人则更适合修真。柳默暗忖,若是自己也如常人一般,外界还有兄弟姐妹、父母族亲,而不是被身世逼入仙境,几年下来怕也如焚如炙,更不要说一口气在这里安安稳稳修炼个几百上千年,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也难怪当初杨怀清回山时会对外面的世界那么不舍,自由出入仙山的门栏太高,外出历练自然就成了仙山弟子人人向往的事情,再美的地方,在里面憋上太久精神也会崩溃,欲要有非凡成就,就必须具备非凡的智慧定力,个中滋味不亲自经历一番,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放到仙境弟子身上,对于无拘无束的憧憬,亦是修炼时最难克制的一道心魔。外面的修士觊觎仙家灵境,却不知这方外妙地进来容易脱身难,没有足够的慧根资质,拜入仙门等同于进驻牢笼,只要修为达不到宗门要求,活得越久,被圈的也就越久,届时非但没有成仙,反而先入魔了,远不如在凡尘之中潇潇洒洒地度过一世来得痛快。 “……我修为不够,原本是没有机会参加比试的,多亏了你送的宝物,师父才给了我一个名额。你有没有在听?”杨怀清自顾自说了半天,才发现柳默有些反常,只见他眼神直勾勾盯着地面,不知神游何方。 “喂,想什么呢?”杨怀清身子微倾,脖子一歪,侧过头去,截住了柳默的目光。 四目相对,柳默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入门几年来,心境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倒是发呆愣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都是些有的没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打我懂事以来,经常会情不自禁产生些怪念头,可能是我这人天生就爱胡思乱想吧,杨大姐勿怪。”柳默语出歉然。 杨怀清摆正了身子,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抚上柳默头顶,老气横秋地道:“不错不错,善思多思,此乃悟道之本也。” “你又说笑了,这较艺之事何时才能开始呢?”柳默环顾四周,发现这半天都没有新面孔加入,显然众弟子已经在此等候良久,都在各自的圈里闲聊。 杨怀清道:“你们师徒来得较晚,还要等师祖们决定了对决的顺序,才会宣布开始。”这时她的讯符里传来一道信息。杨怀清漫不经心地向远方望去,脸上露出些许厌烦之色。 柳默顺着她的目光瞅去,却是看到了一群三才弟子,韩亮与庞笙等人赫然就在其中。杨怀清得了“踏月”、“天辰”二宝,将三才峰一众弟子搅的苦不堪言,眼红嫉妒的同时,均对柳默心生怨愤。 见他也看了过来,庞笙和几位弟子直接选择别过脸,看向别处,一点示好的意思都没有;韩亮则是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面部表情僵硬,眸子中恨意难掩。 柳默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 “你何不直言相告,绝了他的念头?” 杨怀清回过头来,笑道:“你这是在试探我么?那人狡猾得紧,既不表明心意,又对我的暗示无动于衷,就会在后面粘着。你说,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很遭人讨厌?” 柳默打趣道:“到是一片痴心。” 两人才笑闹几句,杨怀清又一次掏出了讯符,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师父也真是的,就会向着他,有啥了不起的。”接着轻拍柳默脸颊,道:“今天比赛结束了我再来找你。”随后不情不愿地往三才弟子那边去了。 柳默收回目光,转眼看向身旁的师兄,发现他还是低头含胸,一副犯了错误的模样,不禁微微摇头,问道:“你入门这些年,难道就没交到一两个好友么,师兄?” 张盛依旧摆弄着他的道袍,如梦呓般说道:“啊,云霄师兄很和善的,只是、只是没有来呢。” 柳默觉得这“云霄”有些耳熟,待仔细一想,忽然记起正是当年自己刚入门时,因学习“决文”一事张盛曾经提起过的人物。 柳默心下不是滋味,太虚派的门徒少说也有过万之众,师兄先后仅提起此人,看来他确实是没有什么朋友了,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上空传出“当!当……”几声清脆的钟响,荡过宽阔的五行广场,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上空的大殿内飞出一道身影,他身着一袭白色道袍,手持一卷玉典,脚踏白色云朵,凌空悬于广场上方,鹤骨仙风,表情严肃,宛如上界来的仙使一般。柳默见过他,乃是早年奉掌门玉枢之命,前往玉竹林送“乾坤造化丹”的云龙真人。 “比试正式开始,各位同门准备入座吧。”云龙的声音由上空传来,下方的太虚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自觉地往广场中间走去,柳默不明所以,他对比赛的细节也不曾了解,心想跟着大家做总是错不了的,随即扯了下身旁的师兄,示意他跟着自己。 当所有弟子都来到广场中央时,八个巨大的看台由地而起,分别占据了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位,随后光芒一闪,每个看台上都出现了数百个蒲团,前方十丈处还立有一座莹然剔透的水晶塔。刚刚聚集到一起的八脉弟子旋又分散开来,朝各自的看台走去,人头耸动,摩肩接踵,数量虽多,却是有条不紊。 尽管柳默不知剑刃峰的看台是哪个,但没人去的那个肯定就是了。正走着,迎面行来一人,窈窕清丽,风姿绝世,正是许久未见的顾妍。 四目相接,柳默心跳加速,触电的感觉传遍全身,短暂的木讷过后,他瞬间做出决定——抱拳行礼。然而顾妍却不受他礼节,先一步躲开了,两人擦肩而过,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动人肺腑的笑容背后,还弥漫着一股醉人的幽香。 周围的太虚弟子都看到了这一幕,男弟子们纷纷朝那“痴心妄想”的家伙投来鄙夷的眼神,各种嘀咕声也随之而起。 “以为自己长得好看,顾师妹就会对你青睐有加么。” “才来几天?色鬼!” “自以为是,笑死人了。” 等等诸如此类。 可是顾妍的微笑,又着实令他们心底抓狂不已。 柳默有些尴尬,但也仅仅只是尴尬罢了,他扯着张盛穿过人群,来到唯一一处冷清的看台之前,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第四十一节 比试 不多时,所有的弟子都在看台上坐定,云龙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现在开始第一轮比试。”整个五行广场寂然无声,只有云龙的声音在看台之间回荡,“第一场,五行峰怀业对四象峰怀海。” 两道身影应声落入场中,与此同时,八座水晶塔各自垂直铺开一道光幕,八道光幕连接在一起,将中间数十丈方圆的巨大场地圈了起来。稍后的比试就会在这里进行,一场接一场,一轮接一轮,直到决出最终排名。而每座水晶塔前各站一名云字辈的弟子,负责维护场内结界。 怀海来到怀业身前十丈处,拱手道:“四象峰怀海,请师兄赐教。” 怀业抱拳回礼,淡笑道:“师弟请出招吧。” 没有过多的客套,两人一上来就切入正题。 他二人都是太虚派的后起之秀,乃后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分别担负着各自一脉的希望。怀业身属掌门一脉,能被选中参加较艺,一身修为自是不用说;怀海在四象峰众多“怀”字辈弟子中实力排行第二,也是本届较艺的热门之一,四象弟子都期待他能有出色的表现。 怀海手掌一翻,红、白、黑三枚玉符由掌心冲出,在空中盘旋一阵,稍后悬在他身前,径自散发着迫人的灵气。 四象峰有门绝学,是以自身修为为引,借助世界之力,幻化四大圣兽,从而发挥出远远超越自身的实力。修炼这门功法的弟子,均需先炼造宝物“四象印”,再依靠它的威力将四象衍化成形,可夺天地造化,借助四象灵力;等修为足够高了,“四象印”便会与元婴融合,化为本命异宝,届时单单凭借自身的力量就能施展这门绝学。 怀海一向处事稳重,台上众人一见他使出压箱底的绝招,便知其心中压力太重,上来就被逼着全力相拼。 怀业不敢托大,手指虚空一点,五色光华从四面八方赶来,共同凝聚成一柄色彩斑斓的仙剑。 待他持剑在手,怀海快速念了一句咒语,接着伸手一指那枚白色玉符,喝道:“出!” “嗷吼!”震天的虎啸声由场内传出,一缕白色烟雾由玉符处缓缓升起,飘入半空,刺眼的白光闪过,烟雾瞬间幻化成一只十多丈长的巨虎,只见它身躯雄壮有力,一对虎目精光四射,威风凛凛,傲世苍生。 四象峰的弟子大声叫好,掌声雷动。 在怀海的操控下,巨虎又是一声咆哮,声震四野,后腿一撑,如疾电般扑向怀业。便在这时,场内光色一暗,巨虎去势亦随之一滞,原来是凭空出现的一座小山挡住了它的去路。 巨虎咆哮着,前爪重重地在山头上拍落,轰然巨响中,整座山体崩塌瓦解,纷飞的碎石背后,一柄五色仙剑射出,在空中稍微打了个弯儿,便直挺挺斩在巨虎头部。 仙剑虽小,但是剑中所蕴涵的威势却丝毫不在巨虎之下,剑身上原本均衡的五色当中,金色光华忽然大盛,透着浓重的金属质感,耀目之极。 巨虎一个不留神,被劈了个趔趄,险些坠落地面。它似乎被激怒了,放弃进攻怀业,转身便与仙剑缠斗起来。看台上的人心知肚明,它若胜不过那柄仙剑,想要伤害怀业简直是痴心妄想。 柳默的目光被场内的斗法吸引住了,看着二人的比试,他也忍不住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这只由法力幻化出来的巨虎,像极了他在太玄山中认识的那只白虎,就连吼啸时的神态都有八、九分相似,逼真之极。 纵观巨虎的威势,若换做自己与之对垒,柳默自问应付不来,只有仗着无双宝镜和各类宝物,以命相搏,或许才能有几分胜算,但那样以来,却是有违较艺的宗旨。 怀业脚踏罡步,手中掐诀,口中诵咒,频频变换法术,在下方遥控仙剑与巨虎相斗。 片刻之后,仙剑找了个空当,拉远了与对手之间的距离,周身五色流转,蕴满气势,陡然疾射出去。巨虎似乎是躲闪不开,怒啸一声,张开大嘴,直接将飞射而来的仙剑吞了,随后不停地在上空纵跃翻滚,“呜呜”低哼,脸上竟是含着几分痛苦之色。 怀海和怀业的表情均个严肃,全神贯注地掐念法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柳默知道这是双方斗法到了关键处,就是看不出哪方所占的优势比较大。 上空的大殿内,四象峰主玉鸿捻须笑道:“剑体属金,配合木、土、火、水之力,环环相扣,配合无端,这招孤剑破日式用的妙,我那徒孙怕是应付不得,才会被迫驱使白虎将之吞入腹中,以求打个平手,如此以来,多半是要输了。” 一旁的三才峰主玉元道:“怀业这孩子不简单呐,入门才百多年,五行奇术上便有这般造诣了,比起上回较艺时,他的道行又提升不少。” 玉枢道:“怀海灵根不浅,十年之内若是能有突破,炼成那青龙印,届时四象之力相互融合,轮转归一,下次较艺定然不出前十。” …… 场内,怀海的额头上已然渗出成片汗水,眼看巨虎渐渐势弱,他的身子也跟着一晃,向后退了半步,但又立刻站稳,右手指向那枚红色玉符,左手掐动法决,口中迅速念了句咒语,随即大喝一声:“去!” 巨虎发出一声虎啸,将五彩仙剑吐了出来,与此同时清脆嘹亮的凤鸣声自场内响起,红烟袅袅,一只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凤凰加入了战斗,它脖颈细长,背部隆起,喙如鸡,颌如燕,体型与那只巨虎不相上下,一身烈焰映射的光芒宛如红霞,整个五行广场都因它的出现而披上了艳色。 一虎一凤同时冲上,缠住那柄五彩仙剑,火凤时不时还会喷吐烈火,袭击下方的怀业。仙剑一面应付着对方的攻势,一面奔行护主,一番折腾下来,顿显拙劣。 许多年轻弟子神情激动,均为自己支持的参赛者助威打气,看台上呼喊声此起彼伏,也不管结界内的两人是否能够听见。 怀业不慌不急,一手井然有序地操纵着仙剑,一手腾出,快速地掐了个诀要。仙剑周围绿芒忽现,生机盎然,数不清的藤蔓在绿芒中滋生,将冲来的巨虎缠了个结实,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将之崩断。 火凤喷出烈焰煅烧藤蔓,意图救援,然而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堵白色冰壁截住。那冰壁薄薄的,通体透亮,壁面上还散发着森冷的寒气,白雾腾腾,肉眼可见。火凤不妨,被白雾缠身,顷刻间便冻成一个硕大的冰块。 仙剑抓住机会,周身金光大盛,化为一道劲芒,瞬间贯入巨虎的脑袋,由尾部透体而出,紧接着又穿过被冻结的火凤。“嗤嗤”声中,一虎一凤连同藤蔓、冰壁一齐归为虚无。 怀海向后倒退两步,脸色煞白,待他稳住身形,便拱手施礼道:“师兄道法高深,我认输了。”他尚有一枚“玄武印”没有派上用场,但是此印旨在护主,负责主攻的“白虎印”和“朱雀印”已然被对方破尽,这场比斗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观者一片哗然,惊叹声此起彼伏,连许多云字辈的弟子都无法相信,怀海竟会这么快就落败了。 “师弟这四象印已颇具威力,若非我比你多修炼几年,怕还应付不来呢。”怀业收回仙剑,淡笑回礼,与比试开始前一般无二,似乎并没有耗费多大气力。 这时场内结界散去,云龙宣布:“第一场,五行峰怀业胜。”怀业和怀海彼此冲对方略微躬身,退出了场地。 “第二场,太极峰怀易对三才峰怀然。” 第四十二节 上场 接连几场比试,柳默看的如痴如醉,他所习法术虽多,却基本是些初级的“洞灵”之术,就连“洞天”之术都少有涉及,加上多数时间又在揣摩剑意,这道术上的造诣只窥门径,非但浅薄,更没得其神髓。像其他太虚弟子,往往在一类法术上就要苦修数百年,一系之精髓,更是要倾注毕生心血去钻研。 回头再看师兄,却见他目光低垂,盯着看台前方的水晶塔,似乎对场内激烈的比斗丝毫不感兴趣。 柳默有些诧异,各脉精英弟子汇集展示自家神通妙术,这种场面可不是天天都有想见就能见着的,以自己的道行和见解,只悟表面不通门道,半天来都已颇有些收获,师兄为何会对之不理不睬呢?难道他自持修为高卓,眼光毒辣,对此不屑一顾? “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 柳默否认了这个猜测,旋即轻轻推了一把师兄,试探着问道:“此间机会难得,你不打算从中获益么?” “我笨,学不会的。”张盛低声回了一句。 柳默既好气又好笑,伸手拦过他肩头,指着场内正在对垒的两名太虚弟子说:“只是要你看些门道,发扬己之所长,弥补己之不足,又没说要你一下就将他们的本领学到手。” “哦,好的。”张盛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听师弟言至于此,便象征性地抬起头,望向场内。 柳默见师兄东张西望,目光闪躲,竟是对眼前的比斗有所回避,心下更是疑惑,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再聚精会神去观看比赛,而是留下几分精力放在了师兄身上。 …… “下一场,六合峰怀鼎对剑刃峰张盛。”第十场比试过后,云龙真人念出了一个足以令看台上所有人侧目的名词。 剑刃峰! 这百多年未参与过较艺盛事的一脉,终于要复出了吗? 片刻的寂静过后,五行广场沸腾了。剑刃峰的看台上,原本被人遗忘的两人瞬间成为了焦点,几乎所有的太虚弟子都争先恐后地瞧将过来,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些对剑刃峰了解不多的弟子,甚至猜测起那俩人哪一个会下场,毫无疑问,柳默的期望值远远高过张盛,不少身怀凡心的女弟子都想进一步欣赏他的风采。 众目睽睽之下,柳默并没有因为诸多的议论而觉得难堪,正相反,此刻的他心里充斥着一股兴奋,师兄既已上场,很快也该轮到自己了吧……毕竟将所有剑刃弟子算上,也只占了两个名额而已。 当张盛听云龙真人念到自己的名字时,脸上血色尽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瞅瞅云龙又瞧瞧柳默,在他看来,较艺定是师弟的舞台,又与自己何干了?他这边还处于难以置信的呆滞状态中,那边的六合峰弟子都已经入场了。 “到你了,大家都等着呢。”柳默以臂肘捅了师兄一下。 张盛好不容易回过半条魂来,看向柳默,唇齿微张,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他却不知道眼下是推辞好呢,还是立刻入场比试,脑袋中一片嗡鸣,思绪整个搅成一团乱麻。 这时,上方的云龙真人又一次念道:“六合峰怀鼎对剑刃峰张盛。”看台上的太虚弟子们也有些不耐烦了,催促之声大作。 “快点儿啊,墨迹什么呢?” “是托大啊,还是摆谱呢?” “怕,就直接认输算了。” “浪费感情!” …… “别理那些聒噪闲语,听着就叫人心烦意乱,拿出勇气来,有我支持你呢。”柳默递给师兄一个鼓励的眼神,轻声说道。 张盛没有说话,缓缓起身,如行尸走肉般下了看台。 七脉弟子目光灼灼,私语不断,几乎所有人注意力的焦点都被张盛吸引过去,他就像耀眼的“明星”一般,在万众睹目中,步入场内。 随着张盛上场,偌大的剑刃看席上只剩下柳默一人,更显得孤单冷清了,然而有道目光却没被带走,始终在这边徘徊着。 这自然引起了柳默的注意,他侧过脸朝七星峰那边望去,可是她正注视着战场,似乎从未有过分神。 “难道是错觉?”柳默暗自摇头,那被人关注的感觉很清晰,不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况且自刚才刹那的相遇过后,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她。 顾妍的神色平静如水,一双明眸淡淡地看着场内,没有过分的投入,也没有丝毫心不在焉,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今天的她身着一袭白色道袍,将那皎若皓月的脸蛋儿映衬得更加朴素动人。 这般出色的容颜,便是任谁看上,都会忍不住痴了吧…… “一心贪二美吗?”柳默再一次警告了自己,他将目光移开,落在了坐在顾妍身旁的一名男弟子身上。他也是一身白色道袍,丰神俊朗,相貌堂堂,目光如电,炯炯有神,令人过目难忘,堪比自己入门之前见过的雪千昭。只是他浑身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如剑刃刀锋,冷冷的,叫人不敢亲近,不像雪千昭那般,单从外貌气质上就觉得随和可亲。 那人仿佛察觉到了柳默的目光,亦转过脸来与之对望。不知为何,柳默与他目光相接,心下竟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宛如被无限杀机锁定了似的,连动一下都觉得不自在。 从此人无形中展现的气势来看,刚刚出场的太虚弟子无一人能及,柳默猜测,如果他入门也不足两百年,七星峰的参赛名额中,绝少不了他一份。 仿若商量好般,互相对望的两个陌生人同时笑了一下,各自正过脸,将注意力重新投入比赛场地。 当来到对手身前时,张盛神智中依旧恍恍惚惚,好似做梦一般,眼前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那么真切。 怀鼎躬身作揖道:“六合峰云善真人座下弟子怀鼎,见过张师叔。” 张盛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嘴唇有些干涩,略微考虑了一下,道:“你好,师侄。”他原本就不善与人交际,此等情况下逼着他做出回应,说话时不免有些着急,四肢亦有些不听使唤,不光手跟着比划了几下,就连腿都跟着颤抖起来,那局促的模样配上他此时因慌乱而涨红的憨厚面庞,更显得滑稽无比。 场外顿时一片静默。 “哈哈哈哈……”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接着看台上哄笑声四起,就连不少负责维持秩序的云字辈弟子,见了张盛的行径也忍不住莞尔,只是苦于要在后辈弟子面前保持仙长风范,才没有笑出声来。 怀鼎一愣,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佯作无视道:“张,嘿,师叔你,呵呵,太幽默了,哈哈……噗……”怀鼎非常辛苦地憋着,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表示自己对长辈的尊敬,他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张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看四周,知道自己怪异的举止惹得人发笑了,整个脸儿唰的一下红个通透彻底,忙不迭垂下头去。 第四十三节 侧目(上篇 ) 自从较艺开始以来,场上的气氛一直较为紧张,从未有此刻的轻松欢笑,似乎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滑稽,但不知他们此刻的言行映在一人眼底,却是深深的厌恶和愤怒! 柳默的目光冷冷地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入场内,师兄略显单薄的身影令他有些揪心,那感觉酸酸涩涩,才消散不久的怒火复又燃起,与粘稠的液体一起,将心中的愤慨,煎熬着! 怀鼎强行将刚才的一幕暂时性忘记,摆正脸色,肃容道:“请师叔赐教。” 张盛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兀自低头摆弄着道袍。这时场外的结界已经升起,将看台上的哗然截断,然而他还是沉浸在逝去的喧闹中,任由嘲笑贯耳,思绪纷乱不休——隐约间,紧张、胆怯与自卑产生了微妙的共鸣,那时一种全新的情绪,一段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心历旅程,像是心底点燃了一团烈焰,将他整个人都燃烧了,一股强烈的悸动在胸臆间爆发直冲脑海,冲淡了那里的一切…… “请师叔赐教。”怀鼎见张盛不动,微微提高了音量。 张盛茫然抬头,看向对手,眼中的怒火一闪而逝,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事后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话:“你出手吧。” 怀鼎不做拖沓,双手虚空一引,祭出一柄灵气腾腾的仙剑,接着掐念法决,身子微晃,一道人影从他本体中分了出来,再一晃,又是两道人影分出。乍看上去,竟是四个手持仙剑的怀鼎,无论衣着相貌还是动作均是一模一样,辨不清真假。 六合峰有门奇术,名为“六合分神”,是以自身功力为引,操控世界之力显化分身,配合本体御敌的一项不世绝学,修炼起来异常艰难,修为悟性缺一不可;门槛也是极高,只有达到逆天境,拥有元婴作为力量的源泉,才具备修习的资格。 与一般障眼法不同的是,利用这门仙术幻化出的分身都是由天地灵气塑造而成,拥有与本体相同的气息,真伪难辨,同时分身也如真人般能够施展道术,所能发挥出的修为最高可达本体的五成,统一受施法者支配。 怀鼎步入逆天境已有一甲子光景,虽未突破,根基却已扎实,在这“六合分神术”上也修炼了近五十载,能够幻化出三个分身,每个都能发挥出自身一成的功力。 四柄仙剑同时朝张盛疾射而去,暴躁的灵力将他身上道袍吹得鼓了起来,呼呼作响,纷飞的发丝扰乱了视线,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张盛脑海里一片空白,实战经验为零的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道法去应对,更不知如何才能破解对方的奇术。 惊骇中,一丝清明占据了主导地位,张盛闭上双眼——其实是恐惧所致,放开身心,任由冥冥之中的那一点灵光驱使着自己,稳如山岳,剑指飞扬。 他身前空间内的灵气忽然搅动起来,白光闪过,森森寒气仿若白雾,翻滚缭绕,破空之声戛然而止,四柄仙剑穿越空间时被冻住,共同结成一块巨大的寒冰。 不待怀鼎变换法决,寒冰爆裂,仙剑随着崩散的碎冰偏离了预定轨迹,四射而出,如同四支刚刚脱离弓弦的劲箭,速度比之方才攻向张盛时还要快上几分。 怀鼎心下一凛,不想眼前这其貌不扬,气势低靡的师叔,竟能如此纯熟地驾驭灵力,自己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吃惊归吃惊,比赛还的继续,怀鼎努力掐诀操控仙剑,然而那宝贝却被一股莫可抗衡的力量挟持着,撞向周边结界,如同产生了自我意识,不再受主人的支配了。 在圈住场内光幕激起涟漪的一瞬间,所有碎冰再度引爆,无数晶莹的光点燃烧着冲向空中,见风就长,最终化为一团团灼热的大火球,铺天盖地朝对面的四个身影罩了过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怀鼎尚没弄清,究竟是什么东西限制了自己辛苦祭炼的宝贝,险境已然降临,不由脸色大变,自己只不过是试探的一记飞剑而已,不想竟招来如此毁灭性的打击,此刻宝贝受制,场地虽大却无一处安全之地! 怀鼎骇然,禁不住惊呼出声。 看到这快速变换的一幕,连上空的云龙都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欲待相救时,已错过了最佳时机——那些如流星般的火球实在太快了,在风灵力的催动下,快到如同瞬移一般! 场外的太虚弟子都屏住了呼吸,静等最后一刻的来临,有些女弟子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一缕绝望的音频搅入张盛的意识当中,他猛然睁开双目,却被入眼的情景吓了一跳,那满天的火球呼啸着砸下,自己的对手竟然全无反抗,四道身影保持着相同的动作,呆呆地注视着即将临身的灭顶之灾。 张盛潜意识中明白,这么大的场面正是自己弄出来的。此时此刻,那点灵光正在心中急速消逝,他蓦地抓住了它的尾巴,指着漫天的火焰流星狂挥乱舞,口中不停地大叫着:“变!变!变!快变……” “呼……”一阵凉爽的气流拂过怀鼎,暴虐的火焰星雨不见了,余下的,仅是飘荡在场内的阵阵清风,就连先前受制的仙剑都已回归主人身前,只有火辣辣的皮肤和焦黑的仙家法袍,印证着他刚才的危机。 怀鼎脸色苍白,心中却是又惊又喜——那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多谢师叔手下留情,怀鼎认输了。”怀鼎躬身作揖。 然而脸色苍白的不止他一个,张盛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浓重的恐惧在眉宇间一闪而过,整个人都呆了。所有人都暗暗捏了把汗,如果方才张盛来不及变换法决,后果实难设想,原本好端端的一场较艺盛事,便要硬生生演变成同门相残,这在太虚派的历史上,还是从未有过的。 整个过程中,张盛没有念出任何一句咒语,甚至都没有动用宝物,谁都没想到,被他随手拈来的法术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宛如神通妙术一般,威势慑人,非但吓坏了对手,震慑了观众,最后还惊到了施法者自己。 师兄那细微的表情变化被柳默捕捉到了,心中更加确信他并非纯粹的胆小懦弱,恐怕是年幼时发生在家乡的兵灾使得他对武力患上了恐惧心理,这种烙在心灵上的疤痕,看来是很难治愈了…… “只是洞灵之术吗。”上空的大殿内,玉枢掌门点头微笑:“当年玉清师弟开以洞灵术取胜之先河,今日张师侄却又在重演恩师当年的一幕,好,妙!” 玉璇真人赞同道:“两种极端恣意转换,阴阳调和之灵动,五行操控之娴熟,实不在任何一位苦修千年的云字辈弟子之下,盛儿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玉元真人冷哼道:“逆天第三境,你那傻徒儿好能耐啊!” 玉清真人漫不经心地道:“不错,我家这傻孩子确实比你那些聪明伶俐的宝贝疙瘩能耐多了。” 玉元和玉清素来不和,玉枢等人早就习以为常,见他俩斗嘴,脸上都露出一丝微笑。 “你!”玉元眉头大皱,面有怒容。 “师侄颇有慧根,师弟还应多多费心才是。”六合峰主玉冲笑语圆场,徒孙输了,他也没当回事。 玉清真人谁的面子都不买,先是喝了口酒,才淡淡地说了句:“不劳师兄费心。” …… 当第一轮的比赛进行到二十场时,天色已微微转暗,云龙宣布今天的比试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虽然张盛代表剑刃峰获胜,却没获得应有的赞誉,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傻不可耐。“呆子”,“大白痴”,不知有多少弟子心中回荡着此等字眼,却极少有人认真去想,若真是如此,他这一身修为又是从何而来,光是好运气和师长偏爱是解释不通的,而且这人还出自,几乎令所有太虚门徒都觉不堪的剑刃峰。 除了这场比试之外,其中最为出彩的就属顾妍和两仪峰弟子的那场对决了,尤其喝彩更是一边倒,就是两仪峰的本家弟子,给顾妍打气的也占多数,反倒将自家人晾在了一边。 第一天的比试结束后,多数参赛弟子选择留宿五行峰,归途遥远,他们都不愿浪费了宝贵的调息时间。 柳默师徒三人的住处,被安排在主峰“五行”地界的一座小山之巅,这里植被阴郁,灵气勃发,令人心神俱爽。 论规模,五行峰的建筑群可比剑刃峰气派多了,结构也更为巧妙,就拿建于附近的房舍来说,它们有的悬浮于淡淡白云之中,有的并列于峭壁之侧,非但能观赏日出日落,山间美丽的景色也能清晰地收入眼底,个中意境更是叫人迷醉。 柳默与杨怀清并排坐在山顶,享受着清风拂面的舒适,眺望远处那即将没入云海的夕阳,它红通通的,鲜艳非常,光线柔和而不刺眼,将远处云海映染得一片绯红。 广邈的天际中,星幕绝美灿烂,只是此时此刻,它们因披上了夕阳的余晖,而变得更加惹人爱怜。柳默常常在想,如果慕容沁能在仙境中陪伴自己,过去的这些年中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就像此刻,如果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杨怀清,那又会是何等的温馨幸福? 他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的! 第四十四节 侧目(下篇 ) 杨怀清讲述着过往较艺中的趣事,偶尔也会映射今朝,时不时点评上几句,总会引得些欢笑或者感慨。按理说,除却主观因素造成的响应,张盛今日一战绝对最有说头,杨怀清举的那些个例子无一能及,论风头,论滑稽均有不如,然而她却闭口不谈。 其实就算她说了,柳默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杨怀清与他人不同,但她的细心还是博得了柳默更多的好感。 其间,柳默提及坐在顾妍身旁的那名男弟子,可是他的描述只开了个头儿,杨怀清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旭尧。此人近些年来修为进展神速,怀字辈中,论实力就要属他为最。 这人柳默曾多次听人说起过,并不觉得陌生,“七星峰次峰峰主”、“唯独他和顾妍”、“杰出之辈”等等说的都是他,只不过今日第一次得见。同时心中恍然:难怪他带给自己的印象会如此深刻,感觉又是如此特别。 自旭尧从“太虚幻境”中悟道而出,门派较艺的头筹便被他拔走,此后稳稳占据了第一的宝座,连续三届,“太虚剑歌”都被七星峰得了去,就像过去百年中的五行峰一样。 其他各脉弟子虽有发奋,但进度始终追不上七星峰的这名天才。据说此人资质堪比当年顾枫,那“太虚九剑”也被他悟得五剑——这也是他能力压各脉精英弟子的最大依仗。 自从顾枫陨落之后,当代太虚弟子中,唯有他和掌门玉枢对“太虚九剑”的领悟居多,其他人莫要说五剑,便是身具三剑、四剑之能的也是少之又少,多数弟子连一剑都没学到。 而那太虚幻境,只会给予每人一生一次的悟剑机会,从前曾有无数太虚先辈做过尝试:常年在幻境内隐修,试图有所奇遇,进而做出突破。但是数万年来,竟没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因此“一生一次”这个定论,已是铁板一样的事实。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逝之后,天色也整个暗了下来,余温渐淡,寒意开始转胜。 杨怀清起身告辞,她今天的对手是太极峰的一名弟子,实力强横不说,所持宝物也非凡品。杨怀清仗着“踏月”才能勉强取胜,但是巨大的消耗导致她疲倦不堪。如果不是对柳默做出了承诺,比赛结束时她就该前往住处调息去了。 杨怀清掩饰的很好,直到离开,柳默都没发现她有何异常。 柳默回到住处时,张盛已经归虚入静,每当夜幕降临,他都只有这一个选择,让他在夜色中瞎跑乱蹿,那是拖着也办不到的。 不知玉清认真是否来过,自早晨一别,柳默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想想他出门时带上的酒葫芦,这会儿定然是去找酒喝了,多半已回到了玉竹林。他清净惯了,五行峰八脉汇集,人多嘈杂,他老人家肯定嫌烦。 柳默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玉清真人如此能喝,可数年来,那几口大缸里的酒总也不见少。问起师兄,他却回答说,自己只管从缸内取酒,从来不会往里面添酒,那些佳酿到底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 ……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破窗而入时,山巅也变得热闹起来。留宿在此的太虚弟子们纷纷从修炼中醒来,赶往五行广场。他们一个个兴致勃勃,即便是已经被淘汰的弟子,也希望能看到同门接下来出色的表现,这对他们今后的修行之路大有帮助。 玉清真人还是没有露面,看着其他弟子与师长间有说有笑,柳默和张盛只能自行前往那冷清的剑刃峰看台,其中当然免不了他人的一番侧目和私语议论。经此一行,整个太虚仙山不知道他俩的怕也不多了。 这一天的比赛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仿若所有的光辉都在头一日的角逐中绽放完了。旭尧只是上场晃了一圈便取得了胜利,他对面的三才弟子直接选择弃权认输。 柳默心中不免诧异:同是怀字辈中的佼佼者,难道双方间的差距真就那么大么?竟连一斗的信心都没有?对于今日的比试,他并不像昨天那般看得入神,多数时间都在与张盛交流,试图借着昨天的经历,令他打开心扉,步入“正常人”的领域。 张盛还是一成不变的唯唯诺诺,目光依旧闪躲不专,柳默没了脾气,可是以他的性格又不能放任不管,两位师兄弟开始了如拉锯战般的对峙。对于这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柳默信心满满——倒要看看,最后是谁改变了谁。 当第三十二场比赛结束时,云龙宣布明日将进行第二轮的对垒。柳默不禁有些纳闷,这比赛人数到底是怎么安排的?自己为何没能上场? “七九之数加上师兄,刚好是六十四人,难道我压根就没被列为参赛弟子?”想到结果,柳默失望之极,甚至有些难过,刚刚他还兴致冲冲,瞬间的变化使情绪一下跌落低谷。 “想不到你运气这般好,竟然轮空了。”杨怀清闪到剑刃峰的看台上,为柳默带来了祝贺。 “哪有那么巧的。”柳默尚未从方才的失望中醒过梦来,对于她的话将信将疑。 杨怀清观他神情已知其想,安慰道:“轮空乃是惯例,自剑刃峰退出之后,每届都有的。以前是每脉各出八人参赛,后来只剩七脉,于是变成了九人……”杨怀清将往年比赛的细节简单说了,“……如今剑刃弟子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在同门面前切磋比试多难得的机会,还跑得了你吗?玉清师叔祖他老人家才不会那么爱面子呢。” 果真是这样吗? 柳默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于杨怀清的话他并不认同,师父本次怕真是让自己过来见识一下而已。 …… 第三天,新一轮的比试开始了,虽然参赛弟子少了一半,但是相较于头两天的比试,却会更加精彩。 柳默观看比赛的同时,心中还带着一丝期待,他希望一切真如杨怀清所说,自己还有上场的机会,尽管各脉参赛弟子无一例外都达到了逆天境初期,可他仍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柳默隐约觉得,自己的“天道剑势”可以破尽世间万法,败尽所有敌手,而从无双剑圣处学来的进阶之道,更令这种感觉变得无比真实。 如果以自己炼神后期的修为取得一场胜利…… 柳默握住胸前的无双宝镜,一团火热在心中燃烧起来。尘世之中他是个异数,是那些凡间修士眼里高不可攀的存在,那在这仙境里,他也要做这个异数,没有什么因素可以阻止自己攀上巅峰,没有什么能够遏制剑刃峰的崛起! “下一场,剑刃峰张盛对七星峰顾妍。”看台上登时哗然,云龙的声音再次掀起了一番热潮。 顾妍的明艳叫人自惭形秽,在七星峰怀字辈弟子中,修为仅次于旭尧,令众多太虚弟子又爱又敬,却也只能将她偷偷藏在心中。 如果将她比作高贵的公主,张盛则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丑了,既滑稽,又可笑,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可偏偏这小丑的修为高深莫测,排除盲目的追崇在外,使人不敢小觑。 张盛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像头次那般犯傻,但是双方还未开始较量,他的脸色就已变得煞白,迟迟不敢入场。 通过四年的相处,柳默发现师兄对异性有着天生的回避倾向,如同面对武力那般,总是退退缩缩,畏首畏尾,越是美丽的女子,就越会令他觉得恐惧。与顾妍对垒,对他来说无异于饱受酷刑,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去吧,相信自己,你不比任何人差。”柳默拍着张盛肩膀,轻声鼓励。 顾妍一上场,便将台上大半目光都吸引过去,以她的风采即使是没有情根的真仙也会引为良物美景,不由自主地驻足欣赏,更何况是不禁情欲的地仙? 柳默每次见到她,心中都会产生不同的感觉,这位绝丽仙子好像永远让人看不透,也看不够,她并没有那倾世姿容下应有的骄傲,起码两次见面,她给自己留下的感觉都是平易近人,没有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或许这也正是众多后辈弟子迷恋她的原因之一。 张盛终于强迫自己下了看台,步入场内,走的毫无底气。他好不容易来到顾妍身前,茫然抬头,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稳定自己的心态,可当那不可一世的娇颜映入眼帘时,他的身子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这小小的动作立时便被看台上的太虚弟子们捕捉到了。 “这人逗死了……” “哈哈哈哈……” ……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面对那绝丽的娇娆,他们坚信即使自己再不济,也会比张盛强上千倍万倍。他们幻想着一幅独立的画面,自己的表现盖过了张盛,让所有人知道他那“师叔”二字只不过是浪得虚名,叫佳人对自己另眼相看,最好是可以藉此获得她的青睐。 有些女弟子的心情则更为复杂,对于顾妍的美色一面懊恼不已,一面又不以为然,可怜同情张盛的同时,又怒其不争,暗怪他太没出息。 而这些,则更加坚定了柳默彻底改变师兄的决心。 第四十五节 出局 张盛亦知自己出了丑,正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当那些笑声传来时,他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心灵的一次颤动犹如导火线,牵得他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 顾妍有意替他解围,檀口轻启道:“七星弟子顾妍见过师叔,您不用这般怕我的。”她脸上挂着一抹微笑,仿若悄然绽放的百合,温柔似水。 如仙乐般的声音入耳,张盛瞬间惊醒,呐呐地说了句:“顾师侄,你请。”那沁入肺腑的笑意似有一股魔力,安慰着他脆弱的心灵,使他感觉轻松多了。 顾妍收回笑容,俏脸变得肃穆起来,目光从对手空空如也的双手扫过,略微躬身行礼便飘入空中,相比怀鼎面对张盛,她多出来的不单单只是谨慎。 顾妍单手持剑,连鞘直指苍穹,上方青气忽现,如云雾般铺展开来,点点荧光向云内汇集,共同结成七颗闪亮的星辰。 天成,碧空蔚蓝无垠。 地转,七星辉煌依旧。 柳默还以为能像前天一样看到顾妍那曼妙的剑姿,谁知她竟然施展起法术来。场外一片静谧,多少人如痴如醉,被她的身影吸引着瞬间物我两忘。又有多少人期待着,他和她,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交锋! 顾妍缓缓提升气势,静静地注视着对手,明眸如霜,淡然,漠然。张盛日前的表现令她不敢有丝毫分神,一次大意之下,便可能如怀鼎一般,失去任何翻盘的机会。她哪里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今时今日,他根本没有丝毫顽抗的可能。 张盛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却无法从呆滞中回归现实,他修炼百年,平日里连法术都不曾使得,又何时面对过这种阵仗?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日前那一点灵光,然而它越藏越深,竟是连一丁半点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星光闪耀,七道蓝光映射在绮影剑上,场内变成了另外一方天地,夜色弥漫,丽影幽幽。顾妍仿若化身成为执掌乾坤杀罚的女神,淡淡彩霞环绕中,诸天星光照耀之下,英姿飒爽,动人心弦。 一声似有若无的雷鸣炸响,向对手发出了邀战。 张盛恢复了几分清明,目光绕过佳人落在她中手的神剑上。他告诉自己,一旦那困在鞘内的绮霞劈落下来,怕是天崩地裂,万物不存,那一幕过后,自己定然血溅当场! 而它的主人,此刻正看着自己,欲与自己一决胜负! 张盛撇了她一眼,蓦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强烈的恐惧盖过了一切,双手抱头,嘶声叫道:“神仙姐姐饶命……” 单薄的身子一软到底,扑在地上不省人事。 场外众人大跌眼镜,万万想不到这场令人期待的比斗,居然会是这种结果,非常之人果然会有非常表现…… “哈哈……” “真是长见识了!” …… 全场哗然。 柳默任由喧闹贯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整颗心如同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这已经不是丢人现眼那么简单,简直是…… 耻辱吗? 或许是的吧! 它们如此真切地压在自己身上,闯入内心深处,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就在云龙宣布比赛结果时,一道身影从上空的大殿内闪落场中,玉清真人抱起深度昏迷的张盛,醉醺醺地唤了声“默儿”,径自朝剑刃峰的方向飞去。 柳默连忙起身追赶,身后是那无休无止的哄笑。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徒有外表的虫子,在珍奇灵类的世界中悄悄露了下脸,便赶忙逃离,自由被赤裸裸地剥夺,血性被无情地埋没,连一点点抗争的权力都没有! 是啊…… 虫子就是虫子,即便长得好看一点,也还是虫子而已,这是现今的他无法改变的事实! 是上位者们决定了这些么?或者根本就是自己自取其辱?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颜面丢尽便立即开溜……哎呀!弟子不敢了,请师父恕罪。” 身后是诸如此类的欢声笑语,伴随着同行师长的喝骂接踵响起,但后者也只是象征性地吆喝一下罢了,柳默从中感受不到半点儿责备的意思,他心中如同针扎一般难受,一股热血瞬间涌上脑门。 突然间,什么世外仙境,什么同门之谊,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留在他心中的,还是那么几个人。 “师父,您为何不安排我上场?咱们剑刃峰不弱于人!”柳默急速追上玉清真人,带着满心怨怼,愤怒地问着。直到此刻,他才确信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你认为那旭尧如何?”玉清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深不可测。”想到围绕于那人头顶的各类光环,柳默不服气之余,还是道出了心中真实的感觉。 玉清露出一丝微笑,语重心长地道:“当今怀字辈中,只有掌门座下门徒怀心能与之一较短长,就是怀业那小子也还差了点,你和你师兄这点手段,均无法伤其分毫。” “可弟子有办法与他打成平手。”柳默攥着无双宝镜,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你这好斗的性子可得改改,一旦衍化成无端杀念,势必毁了你的道心,那时你定当追悔莫及。”说完这句话,玉清加速前行,瞬间将小徒弟甩下好远。 柳默奋力御剑,紧跟师父之后。他没有继续争辩,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中的事。 无双剑圣鼓励他去找人战斗,可玉清真人却让他放下争斗之心,这两者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自己参与的第一次较艺盛事就这样结束了吗?得来的就只有失意和不甘的愤慨? 望着师父的背影,柳默又想到了同出剑刃的顾枫。 这两人…… 当年他们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是否也感受到过此间的无助与抓狂? 或许正是在这种虐心的刺激之下,他们才迅速成长的吧! 剑刃峰,玉清真人将张盛交给柳默就独自飞往玉竹林。归途上,他没再多说过一句话,此刻也是默然离开。 哀莫大于心死吗? 柳默觉得不是,他认为正如杨怀清所说,这老道一来不在乎面子,二来根本不把教导出卓绝群伦的弟子,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刚刚回到房中,张盛就悠然转醒,柳默没有将他昏倒之后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责备鼓励的言语,只是稍稍安慰了数句,便回了自己的小屋。 张盛醒来后发现已经回到家中——对于他来说睡觉的屋子就是了,顿时安下心来,将先前的恐惧和烦恼尽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似的。然而有些事他是忘不了的,当对面的屋子传来关门声时,他低低地说了句:“我……对不起了。” …… 第四十六节 互助 第二天清晨,柳默将师兄喊到院子中,令他自行封闭功力。 张盛虽然不解,但是对于师弟的吩咐,他向来言听计从,更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好了师弟,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柳默不语,虽然张盛已经照做,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召出如意乾坤圈将他缚住,待一切准备妥当,二话不说提张盛就冲入高空。 柳默不打算再做拖延,从今日起就开始训练师兄,以求他将来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地仙,当初刚入门时就想帮助他克服恐高,但这件事因为各种原因延宕下来,如今也成为训练的一部分。 一个能飞天遁地的仙人居然会怕高,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或许习惯了,就没事了吧。”柳默心想。 飙升的过程中,张盛被吓得哇哇大叫,泪水憋在眼眶内直打转,偶尔流出几滴,尚未来得及湿润眼角,便被周围急速的气流风干,眼睛涩涩的,难受之极。对于师弟的做法,他时而理解,时而又不太明白,所幸这里不是那碧水龙潭,自己万万没有丧命之险。 不多时,两人就飞入了云层,柳默挥舞绝尘,将将厚厚的云朵尽数搅散,露出了下面的大地。张盛数次差点晕厥过去,没有师弟的吩咐,他不敢贸然解开功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双眼,可在师弟的喝令下,又无奈地频频睁开。 可能是逐渐适应了眼下的状态,张盛的叫声从凄厉转为高亢,慢慢的又变成断断续续。这变化令柳默信心倍增,提着师兄忽上忽下,在云层内钻进钻出,更加恣意地折腾起来。直到他承认自己没那么怕了,柳默才提着他落在一处悬崖边上。 一层薄薄的云气沿着悬崖横向铺展开来,向外延伸了十多丈,柳默掐诀念咒,口中大喝一声:“变!”那漠漠云气表面掀起一片耀眼刺目的光华,随后就凌空消失。 柳默指着云层消失的地方,道:“走上去,你若闭眼,脚下的屏障随时都有可能崩毁。”这办法是他无意中想出来的,也是用来帮助师兄克制恐高。 张盛低头瞅着圈住自己的宝环,问道:“师弟,我能解开功力吗?” “不行!”柳默斩钉截铁,语气严厉:“你若再像以往那般懦弱,我便也不理你了。” 听着那俩字中的生冷,张盛明白师弟恐怕是动了真火,因为过去的几年中,他从来都没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讲过话。 “哦,那我、我试试。”张盛原本就唯命是从,还有较艺之事,他确实心中有愧。 一只脚凌空踩了上去,张盛试了下浮力,只觉脚下传来的感觉软软的,像是踩在棉被之上,随着他用力的大小,一上一下的,还未等第二支脚迈出,心中强烈的恐惧便使他整个缩回了悬崖上。 张盛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看到了峭壁下的景物,双腿先是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全身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然而却还是一次次地尝试着,他想闭眼,又生怕脚下的屏障消失,脸上的表情复杂之极。 柳默心下不忍,率先走了上去,冲他伸出双手,道:“别怕,过来。” 张盛又一次鼓足勇气,迈出艰难的步子,挪向师弟的手掌,他不敢往下看,可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呐喊,强迫他将目光投向峭壁之下。心中已被恐惧填满,只有眼前的那双手是最后的慰藉。 柳默一面缓缓后退,一面出言鼓励,张盛随着他慢慢前行,艰难地来到屏障中心。 “停。”柳默面露微笑,指着张盛身后,道:“看看你自己完成的壮举。” 此时两人已经沿着悬崖走出了七、八丈距离,张盛回头一看,不由一呆,这种事放在从前,自己是绝然没有可能做到的。然而不消片刻,他浑身上下又开始颤抖了,就想发足狂奔,跑回悬崖,因为眼前的那双手不见了。 柳默揽住张盛肩膀,带着他在周围漫步,待他彻底放松下来,才笑着说道:“你看此处风景多么美妙,你若不试着改变,这世间真正的美好,都将与你无缘。” …… 半日后,剑刃峰脚下,瀑布之旁。 柳默唤出绝尘剑,遥指对面的师兄:“来,进攻我。”接下来要做的,是帮助他认识武力,改变思想观念,掌握战斗的技巧,以及最终要的一点——凝聚信心! “不是吧,还来啊。”张盛带着一脸掩饰不住愁苦的讪笑,呻吟出声。 “学而不精,练而不用,你不觉得自己很让人失望么?”柳默绷着脸,将无双剑圣教训自己的话搬了出来。 张盛想了想,道:“可是师父常说,修道之人不可随便与人动手,修习道法更不是为了争强斗狠。” “既然如此,那师父为何让你下场应战?”柳默持剑驻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准备听他接下来如何回答。 张盛被柳默绕蒙了,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师门的规定吧?也是做为弟子应履行的义务。” “哦?那我们继续缩在剑刃峰好了,师父他又何必带咱们参加较艺?”柳默继续在思想上拐带他,“师兄误解师父的意思了,如果不为打斗,我们光修炼心法、提升修为、读经解意、锤炼心境就是了,为何还要学习法术?” “学习道法是为了更好的悟道,他俩之间相辅相成。”不料张盛对于这话却是不假思索地讲了心中想法,就像事先准备好了答案一般,倒是说的柳默一愣,虽然个中之意非常在理,但是眼下绝对不能服软。 “除此之外,法术不可有用来捍卫己道吗?邪魔若要残害苍生,你用什么来阻止他?眼神?还是讲道理?他若想杀你,你又拿什么来保护自己?泪水?”柳默咄咄逼人。 张盛语塞,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好像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师弟都是对的,自己说多错多,还是一切都听他的好了。 柳默见他点头,倏地向后飘退十丈,手持绝尘横在胸前,道:“来,咱们练练。” 张盛犹豫了一下,师弟只守不攻,等同于扮个呆子给自己打,自己无需考虑如何破解之道,想着,五指一撑,一个硕大的冰块就出现在手中。 “当真要打吗?”张盛试探着问道。 “少废话,放马过来。”柳默已经等不及了,若连师兄这一关都过不了,如何放言挑战七脉弟子?在帮助他的同时,也为自己创造了锻炼的机会。 张盛念力一动,那冰块就呼啸着冲了出去。柳默不敢怠慢,全力施展“截”字诀迎上,“嘭!”冰屑纷飞,冰块上含着一股巨力,瞬间就将他向后推出数丈之远。 柳默胸口气血翻滚,心下骇然,他以为自己能把冰块击碎的,哪知师兄看似简单的一招威力竟然这么大!如此还不算完,那纷飞的碎冰尽数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刺瞎双目,刮花双颊,显然是锁定自己了! 厄运在即,柳默根本无暇多想,数年来苦修发挥了作用,身子急退的同时,剑招立刻变“截”为“绞”,层层剑影抵住冰块,更抢在冰屑之前,提前布下了坚实的壁垒。 忽然,一匹白练倾泻而出,柳默吃了一惊,不想那冰块内部全是水,与坚硬的碎冰一起,刚柔并济,环环相扣,瞬间便攻破了自己的剑招。 他好不容易击碎了坚冰,却被内部的水流冲了个趔趄,连带冰屑一起,打得他浑身酸疼,倒飞而出,若不是身上穿着玉清真人亲手缝制的道袍,这一下非要受伤不可。 百忙中,柳默避开头脸,任由躯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就像当初面对忘忧教主那般。 杨怀清的修为他深有体会,自己仗着绝尘尚能勉强与之抗衡,但是她比起张盛来,却是天差地远,难道逆天境之后,每进阶一次,当中都会有着巨大的差距么? 师兄已然如此,那旭尧又会有怎样的实力?师父对其评价那么高,现在的自己,与他之间根本就是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柳默决然不信旭尧能强过忘忧教主,自己仗着无双宝镜必能让其无可奈何,可打成平手又有什么意义?那样做到底能证明什么?向所有人显示自己有一对了不起的父母么? “你没事把,师弟!”张盛瞬间出现在柳默身旁,一脸的关切之色。 “没事。”柳默咬牙起身,又向后退了十丈,“咱们再来过。”这次,他将绝尘抽离了剑鞘。 张盛见他生龙活虎,从头到脚均没什么创伤,心下稍安,不敢贸然变招,又是一个冰块打了过去。 柳默那边剑气纵横,虽是堪堪挡下,却没有被打飞。 “还要继续吗?” “嗯!控制好力度,再强我就接不下了。” 两人你一招,我一式,就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柳默疲惫不堪,再也无力抵挡,双方才停了下来。 “师弟,你休息会儿吧,我想去看看师父。” “顺便帮我告声罪,就说他的小徒弟,昨日错怪他人家了。” 柳默躺在地上,眼望天空,思绪飞扬。 从北缘之行一直回想到太虚仙境,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会将那一道道高不可攀的身影踩在脚下! 四年已经太久,后面的路还有很长,数不清的关卡在等待着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步伐,苦修悟道! 良久,柳默坐起身来,低低地念叨着:“待到契机成熟日,浑然一剑荡乾坤!” …… 第四十七节 造化灵果 从这以后,柳默隔三差五就要冒着伤肢残体的风险,逼迫师兄与自己对练。 渐渐地,张盛也习惯了师弟的训练方式,开始懂得琢磨其中的玄奥之处,不知何时,他蓦然惊觉,驾驭武力对自己来说并非是件困难的事,也不像自己潜意识中描绘地那样可怕,正相反,它带给自己的感觉很美妙,天空的呼唤,大地的温暖……所有的一切都令他为之着迷。 原来,即便没有师父和师弟,自己也不是孤独的。 …… 时光渺渺,一转眼,又是九年过去了。 这一年,仙境变得热闹起来,各脉弟子相互走访不说,好多修真界的名门也向太虚派派来了使者。 修真界中,人情淡漠,宗门与宗门之间少有来往,数十年间也不见得会有人来拜访,守卫“九霄迎客路”原本是个再清闲不过的差事,时常进进出出的都是太虚门人,那“太虚令”可以帮助他们自由进出,偶尔出去历练或者办事的后辈弟子也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可就苦了负责守卫“九霄迎客路”的弟子,往往还没缓过气来,就又有来客扣叫山门,不但要对其施法验明正身,还要跑去向师长禀报,最后还须引领客人通过“接引彩虹桥”,整日不敢有丝毫松懈,时常忙里忙外。 最热闹的当属三才峰,许多弟子借口在此处修炼而流连不去,并非是由于较艺之期临近,而是因为这里的三才树——造化果成熟了。 然而这一切,剑刃峰的柳默是不知道的。 一天,杨怀清约他相见,地点就在他起居的小屋内。 “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杨怀清将双手负在身后,神秘兮兮。 “姐姐高深莫测,我哪里猜得到。”柳默微笑示之。两人自上次见面,一别又是数年,所幸修真的寂寞都是要按百年论的,更何况还有讯符可用。 听他这么说,杨怀清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只是眉宇间的那点变化一闪而过,随后将双手捧到柳默面前摊开,道:“你看这是什么?” 柳默整颗心都沉浸于重逢的欢喜当中,自也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下一刻便被眼前的事物吸引住了。 只见杨怀清手中安静地躺着一颗鸡蛋大小,晶莹剔透的果子,里面汁水充盈,光华流转,连上好的珍珠宝石都无法与之媲美。 “这难道是……”一点印象在柳默脑海中闪过,他极力搜索着相关信息,忽的灵光一闪,问道:“可是三才树结出的造化果?” “真聪明!”杨怀清赞道,“我答应你的,快吃下吧,刚摘的,很新鲜呢。” “我想师兄比我更需要它。”柳默笑了笑,并不急于一享口福。 杨怀清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呀!就知道在乎别人,对自己一点都不关心的么?” 这句话当年慕容沁也说过,想起身在凡尘的佳人,柳默心中柔情无限,思念如潮水般涌来。 十三年了…… 不知伊人是否安好?湘国政局稳定了吗?宗衍和李娴有没有陪伴在她身边? 想到当年收的两个徒儿,柳默倍感愧疚,自己这做师父的俨然一地地道道的甩手掌柜,比之玉清真人还要不如,实在愧对从他俩口中喊出的“恩师”二字。 “放心,怎么会少了张师叔那份。”杨怀清见他愣神,嗔怪地说了一句,稍后变戏法似的一抖袖袍,数十枚果子就出现在旁边的桌案上,它们簇拥在一起,如同多彩宝石般,亮闪闪的,煞是好看。 “这么多,你是怎么弄来的?”柳默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他记得杨怀清曾说这果子无比珍贵,三才树虽多,但天下间的修真者更多,单单太虚派就有数万门徒,端的是供不应求。这等百年一遇的稀罕物,绝不会任由三才弟子采摘。 “别问了,快试试,看看会有什么效果。”杨怀清催促道,旋又出言提醒:“千万别用牙咬,整个放进嘴里。” 柳默不再多想,拿起她手中的果子塞入嘴中,只觉那果子入口即化,幽香四溢,酸、甜、苦、辣等各种口感一闪即逝,只有淡淡清爽回荡在脑海之间,一股温润的暖意顺着喉咙流入腹中,钻进四肢百脉,被血液和身体所吸收,个中感觉舒坦至极。 “这果子当真妙极。”柳默仔细地回味着,这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 “功力可有提升么?”杨怀清上下打量着他。 经她一提,柳默才想起查探自身的修为,九年来,他勤修苦练,功力大进,静妙天章的八重心法也在不知不觉中练成,堪堪抵达“渡劫”后期,可是随着造化果的灵力注入体内,他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功力修为没有丝毫增进。 唯一不同的是…… 霎时间,柳默怔住了,带着一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玄珠活了…… 是的,玄珠活了! 当年忘忧教总坛之战,令它陷于无尽的长眠,无论柳默如何努力,修为作何突破,它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反应,原本充满灵性的它变得沉寂若死。柳默曾担心自己再也无法将之唤醒,他只是保留了一丝希望,希望在将来某个未知的角落,它能带给自己一次意外惊喜。 你…… 可好? 玄珠的气息传来,缠绵于柳默的热血之中,水**融,不分彼此。 “好好好,你也好吗?”那久违的感觉令柳默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使劲地回应着。 杨怀清见柳默笑逐颜开、激动得双目通红,仿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心下不由也跟着一喜,然而刚想出口相询,却又见他眼神黯淡下来,一脸的不解之色。 “喂,什么情况?”杨怀清焦急地问道。 “真是给我搞迷糊了。”柳默的情绪由高亢的巅峰瞬间跌落低谷,原来玄珠做出问候之后,立即又归于沉寂,跟过往的十三年中一般无二,任由柳默喊碎了心,它也没有丝毫反应。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真给杨怀清也搞迷糊了,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是疑惑。 柳默苦涩一笑,指着床榻道:“来,坐下,我慢慢讲与你听。这事就得从十五年前,我刚刚步入修真时说起了……” 柳默先告诉她玄珠最初何时在自己体内出现,自己又何时将它炼成;随后说到凡尘之旅中与它相濡以沫,共历生死,直至战胜那不可一世的忘忧教主;接着自己来到仙境求道,十多年来它一直沉寂若死;最后就是刚刚吃下造化果后,它产生的一丝反应。 柳默是以玄珠为主角讲述经历的,整个过程中,杨怀清秀眸中异彩连闪,显然对这么个小东西也是向往无比。 “要我说啊,你这是关心则乱。” “怎么说?”柳默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那,你自己也说了,它是你玄功的结晶,与你血浓于水,不可分割,你们之间甚至在精神上还建立着联系,如果它真的出了意外,首先遭殃的肯定是你自己,再不济,你也该得知结果,哪会像现在这样胡猜乱想?”杨怀清侃侃而谈,只是几句话便说明了重点,柳默听的频频点头,心中闪现出一点灵光,却怎也无法将它捕捉住。 “你有没有想过它会是其他什么东西?嗯?嗯?就像那个什么……嘿,我的意思你明白的吧。” 迎着杨怀清期待的目光,柳默很不争气地茫然摇头。 “比如说,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你?或者力量源泉什么的?”杨怀清绞尽脑汁,奋力描述着自己的猜想,“据我所知,其他修真者是没有‘玄珠’这个东西的,有所得必有所失,你想想修炼这些年来有哪里不对劲么?换句话说,有没有什么地方跟他人不一样?” “等等,我想想。”柳默一怔,旋即垂下眼帘,仔细地思索着。 杨怀清这番话点醒了他,使他的思路立时变得无限广阔。 “由于筑基三境大成的原因,我比别人获得吸纳灵气、长生和飞行的能力都要早,可是这些随着修为加深他们都能做到……我拥有玄珠,而他人没有……我感应不到元神,而他人却能……利用元神修炼丹道……凝结化婴,力量之源……还有那所谓的先天圣体……” 柳默顺着杨怀清的说辞一寻思,顿时多种可能出现在脑海中,这些都是他先前不曾在意过的,忽的又想起师父针对自己无法感应元神一事,说出的那六个字:浑然兮,已至焉! “难道玄珠是元神的最终形态?也是取代元婴的力量本源?我的功力远远超越同级对手,这仅仅只是筑基境界高过他人所带来的好处么?难不成我在闻道境就拥有了力量之源?它就是玄珠吧……” 柳默怦然心动,自己身上究竟藏着多少惊人的秘密?它们那样自然,令自己都毫无察觉。 这一切全是父母赐予的么? 还是后天所成? 第四十八节 灵兽(上篇 ) “怎么样,是不是想明白什么了?”杨怀清见柳默沉思不语,时而露出恍然之色,时而又是一脸疑惑,牵得自己也是好奇不已。 柳默点点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如梦呓般说道:“嗯,多谢提点,我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很多环节还未想通。” “那你就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定要告诉我。”杨怀说着清起身走向门口。 “这就走么?”柳默连忙跟上,杨怀清专程跑来送果子,还帮助自己排忧解难,不说这些,就冲着两人多年未见,自己也应该陪她四处转转才是。 杨怀清突然驻足,回身一笑,道:“我想去趟七星峰探望顾师姐,今后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出来了呢。” 柳默一呆,顶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顾妍”二字在他心中可以算得上是“禁词”,这美貌仙女身材、气质、外貌俱妙不说,本身还擅长剑道,对柳默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且打从第一次见到她,柳默就觉得自己与她之间肯定会发生些什么,就像冥冥之中有条线引着,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缘起何处。 十多年中,每次与杨怀清聊天,柳默都尽量回避提及顾妍,就连当初偷窥她舞剑一事也是闭口不谈。私下里也很少考虑有关她的一切,因为每次主动想起她,柳默都觉愧对远在湘国的慕容沁,那是一种负罪感,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杨怀清大感得意,挑衅似的与柳默对视着,想看看他到底会怎样回答。 柳默很快就败下阵来,避开她灼灼逼人的目光,苦笑道:“去见顾仙子就算了,但是将你送到七星峰我再回来,还是可以的。” 杨怀清旗开得胜,美滋滋道:“让你吃瘪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嘿,千万别往心里去哈。” 柳默脸上苦涩更甚。 杨怀清拍了他一下,待他目光回转,立即低眉颔首扮可怜状,佯作委屈道:“谁让小弟实在太过出色,你就满足一下姐姐这点小小的虚荣心吧。” 柳默被她耍的团团转,不由一阵头疼眼晕,告饶似的地说道:“好吧,好吧,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动身,难道你还打算住在七星峰么。” “谁要你送。”杨怀清白了他一眼,正色道:“灵感来之不易,你若不抓紧思考,它们可是说溜就溜呢。” 柳默笑道:“怎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将你送出剑刃峰吧。” …… 送走了杨怀清,柳默沉下心来,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先前的思考中。玄珠到底是什么自己从未在乎过,无论是多次经它提醒而化险为夷,或是提供给自己无穷无尽的真元之力,还是它大发神威击溃了忘忧教主,自己都只将它当做自己最为交心的伙伴,当做自己家传玄功的产物。 柳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玄珠的本质,如此以来,今后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它变成现在这样,自己都可以想办法帮助它。 在屋内坐了小半个时辰,柳默收起桌案上的造化果,前往玉竹林去见师父和师兄。 张盛听说杨怀清要来,一早就躲去面见玉清真人,直到现在还赖着不回。现在他已经不再恐高,也渐渐习惯了动用武力的感觉,可是惧怕异性这一点上,柳默束手无策,实在不知该怎样才能帮他适应。 竹林内,玉清真人照常躺在竹椅上,惬意地品着美酒,享受着林间的温馨与柔和的日光,闭目养神。他旁边一丈处,张盛垂首伺候着,宛如一尊雕像,安静地没有一点声响,就连丝毫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柳默双手捧着几枚果子,呈到玉清真人身前,恭敬地道了声“师父”。 玉清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这宝贝百年一枚足矣,你俩可别学那帮小兔崽子大快朵颐,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俨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的丑恶模样。浪费!” 柳默微微一怔,心想:“吃不完不也浪费么。”当然他这话是不能跟师父说的了。 谁知他只是稍稍坠了下眼帘,玉清真人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霍然坐起身子,肃容道:“人吃不完,其他生物就不能吃了么?你可知数万年前,这太虚仙境有多少超越天尊级修士的强大灵兽?只要它们愿意,便是将九宫六界荡平了都不是什么难事,哪像现如今,只剩点老弱病残,有些都快绝种了!”玉清言词严厉,越说越是气愤,玉竹林劲风骤起,沙沙作响,剑刃峰天地齐暗,山河变色! “那些灵物终生不出仙境,绝缘尘世,天性良善,于是就成了人性的奴隶,连赖以生存的灵果也被强占,真不知那家伙当年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竟然将宗门设在这儿!唉……”玉清长叹一声,满脸的痛惜之色。 这一切突出起来,柳默不由得目瞪口呆,茫茫然不知所措,但见师父突发从未有过之雷霆震怒,真如狂风暴雨似的,将太虚派从上到下连祖师在内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实在让他难以消受;一旁的张盛甚至吓得跪了下去,浑身瑟瑟发抖。 “弟子知错了,等下我就将所有造化果都分出去。”柳默心下惴惴,稍作缓和连忙躬身告罪。 “知道就好,若非这些小子们还做了些好事,恐怕早被轰出去了。”玉清的怒火就像过路雨,说歇就歇,这儿又躺下身子,悠闲地喝起了小酒。玉竹林狂风顿止,剑刃峰云消雨散。 柳默暗暗抹了把汗,不想平时性情温和、气色不振的师父,发起怒来竟有这么大的威势,连天地万物都跟着产生共鸣! …… 柳默来到碧潭边,轻唤天极,想到师父刚刚发怒的情形,仍旧心有余悸。他不敢在竹林多待,据说那造化果不易保存,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它们处理掉。 “哗……” 不多时,水潭中心卷起了一个大漩涡,天极从水下探出头来,直到它的身子将整个潭底占据,水面也恢复了平静。 第四十九节 灵兽(下篇 ) “挨骂了,很委屈吧。”天极将大脑袋伸到柳默身前。 “是有些憋屈。”柳默无奈点头。他人生之中从未有过贪念,从小优越的生活,严谨的家教,使得他面对美色、财物、宝贝等诱惑时都能保持足够的清明,并不会过分迷失其中,更不会沦陷自我。 当年毅然斩断红尘之念,选择离开深爱的慕容沁,都是柳谦、叶清和圣林教导的成果,柳默心中懂得权衡轻重利弊,知道该如何取舍,眼光也较为长远。 怎知心中敬爱有加的恩师却…… 柳默愤愤难平。 “造化果唤醒了你的玄珠,你就没想过多吃几颗吗?”天极伸长脖子,围着柳默绕了一周,用身体将他圈在中央。 “想过的,可还没来得及那么做,便被师父他老人家一顿臭骂。”柳默蹲坐下来,背部靠向天极的身子,单手抚摸它下颌。 自从初识之后,一人一怪时常用这种方式聚在一起交流,双方各取所需,都颇为享受。 “他说的没错,这果子功效奇特,百年中服食一颗就够了,多吃无用。” “可我先前并不知情啊。”柳默心情略微好转,但还是叹了口气,恩师的认可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这些年来他拼命苦修,修为进展之神速,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然而玉清真人却连一句鼓励性的赞赏都没有。 “你的心思我明白,可你师父不明白,别难过,他在试探你呢,并非真的迁怒于你。”天极扭过头,非常认真地盯着柳默,“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也很特别。” “你是说……”柳默觉得自己好像又错怪玉清真人了。 “你想着师父和师兄,他俩也同样惦记着你。”天极嘴边紧绷的皮肤抽动了几下,柳默知道它在笑呢。 他侧脸望着玉竹林的方向,躁动的情绪突然间变得无比柔和。 这些原本都是堪比情爱的心怀啊,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就演变成了愤慨? 只因太在乎么? 难怪会害怕失去呢…… 柳默出了会儿神,从坤元袋内取出一枚造化果,递送上前。天极大嘴一张,便将它吸入口中,用最直接的方式,表示自己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这时,水潭周围的森林内骚动起来,十多只小兽蹿到水潭边,由两丈之外朝这边巴望过来。它们竟是不怕天极,而这庞然大物目光平和,神色间亦没有分毫厌恶。 柳默跃过天极,将一枚造化果放在地上,最先赶到的那只小兽蹦到近前,拾起果子,冲眼前的人类摇摇尾巴,随后转身没入林间。 其他小兽目不转睛地盯着柳默,它们似乎对这神奇的果子有着与生俱来的感知和渴望,一个个悄无声息,单纯的盼望着。 柳默慢悠悠地享受着分发果子的过程,每只小兽临走前都不忘以自己的方式向他表达谢意:欢快地叫几声,点点头,挥挥爪什么的。 柳默面露微笑,心又飞回了太玄山,恍惚间,好像根本不曾离开过。他之所以到水潭来,并非纯粹地找天极交流,而是他知道,这附近生活着许多弱小的灵兽,通过师父的教训,他明白了一件事——相较于修真者,这些灵兽更需要造化果。 柳默见灵兽们取了果子就走,既不急于享用,也不过多讨要,索性一下放了五枚果子在地上。 先过来的五只小兽蜂拥而上,各取一颗,齐齐致谢,不争不抢,不急不贪,就像经过训练一般,另外七只小兽都在一旁排队等候。 柳默不禁大为感慨,眼前若是一群修真者,面对有数的造化果,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回,他故意放了六枚果子在地上,小兽们按顺序取完离开,仅剩一只棕色松鼠——外形上看,它确实是一只松鼠,只是尾巴更显蓬松,尾尖绒毛浓密处赫然分出了三个岔,细腻的毛皮遍布其上,看上去像是大尾之上生出的三只小尾,美丽而又协调。它来得最晚,一双漆黑的眸子期待地盯着眼前那慷慨男子,希望他能够满足自己的渴望。 柳默童心大起,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生出,来到松鼠身前,蹲下来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么?” 松鼠点点头。 “你若帮我做件事,我便将果子送给你。” 松鼠继续点头。 柳默留下三枚果子,将剩下的四十枚一次全部取出,倒在地上。 松鼠瞅瞅地面上亮闪闪的奇果,又看看眼前的柳默,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之色。 柳默先在心中赞了这小家伙一句,才道:“你找同伴来,将果子分给它们,我便把最后一份给你。” 松鼠立刻蹿了出去,对着林间“唧唧”、“吱吱”叫了几声。这些灵兽之间好像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法,还没到半柱香的功夫,不多不少刚好四十只小兽便将地面的果子取了个干净。 松鼠完成了任务,又窜到柳默脚下,往地上一坐,仰起头来,冲他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似乎压根就没想过这人会欺骗自己。 柳默先前还担心松鼠会召多了同伴以至白忙乎,特意留了一枚,早知如此,一股脑全给它就是了。 轻轻将造化果放在松鼠的小爪子上,柳默顺手摸了它毛茸茸的脑袋。松鼠“吱唧”致谢,飞身蹿向一棵大树,攀枝踏叶,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想到玉清真人不久前说过的话,柳默询问天极:“它们果真要灭绝了么?”十多年来,此地练功悟剑,这些小家伙时常相伴左右,却不想——它们正面临着绝种的浩劫! 柳默心下担忧起来。 “恐怕是的。” “你知道外界这么多事,一定神通广大,为何不帮帮它们?”柳默回过身来看着天极。 “这是它们的命运,我无法干涉其中。” “命运……”柳默内心深处没来由地一痛,“嘿,该是外力强加上去的吧?” 多少年来他追溯心痛的根源,先天也好,后天也罢,抗争顺从,失失得得,到头来不就是一句命运么! 不自觉间,柳默攥紧了双拳…… 玉竹林。 “师父,其余的都送出去了。”柳默将两枚造化果呈到玉清真人身前,先前走得太急,自己并未将心意留下,过了这半天,老道士的火气总该消了吧。 “你将它们放入酒缸,过段时间自有用处。”玉清还是那副神神秘秘,高深莫测,又半死不活的架势。 “师父,那些灵兽……” “去吧,现在的你帮不了它们。” …… 第五十节 意 (感谢长久以来支持本书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打赏和评价票。今日将所剩存稿奉上,明天要忙一整天,肯定赶不及中午更新,回家得到傍晚了,等码好正文上传应该是在十点之后) 隔日,柳默与张盛一同赶往五行峰,玉枢真人说,这将是自己带给他们的最后一堂课程了。 刚刚进入五行峰地界,怀业和几个守山弟子就迎了上来。 “恭喜两位师叔艺成出师。”怀业躬身作揖,脸上挂着真诚的笑意。 经过数百次五行学艺,柳默与他已经颇为熟络,虽然以往两人间只有一些简单的交流,但打从第一天踏入五行地界起,这人就相伴与侧,这么多年下来,感觉自然不一样。 眼下学艺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柳默和怀业之间仿若建立了一种默契,谈论的话题多了,也更为交心,个中氛围令两人均是有些不舍。 怀业性情沉稳,不善张扬,本身就深得柳默好感,当年门派较艺时见他轻松获胜,柳默对其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 张盛跟在柳默后面,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性格内向,从来不会创造与人谈话的契机,除非某人注定与自己生命的轨迹交织在一起,他才有主动搭讪的可能,就像师父和师弟那样。 “就到这儿吧。”五行大殿在望,怀业率先停了下来,“等下我要去趟三才峰,就无法相送了,将来两位师叔若是得闲,记得常来转转,掌门师祖肯定会挂念你们的。” 柳默抱拳道:“多加保重,没事也请上剑刃峰走走。” 怀业笑笑,答非所问:“我入门以来,可从未见他老人家如此用心地教导过谁。”言罢交过礼数,御剑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五行殿内。 “今后若无要事,这五行峰就不用来了,便是将我这师伯忘记也不打紧。”十多年来,玉枢终于将“洞灵”之术相授完毕,这个速度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张盛已修炼百多年,能够掌握这些不足为奇,可柳默入门才短短十余载,便将太虚先辈留下的万千“洞灵”之术领悟个通彻,如此,将之说成奇迹也不足为过——因为这是连当年的玉清真人都没做到的。 柳默与张盛连称“弟子不敢”,对于他俩来说,玉枢真人无异于另一个师父,自己二人虽未入他门下,但是他传授的术法之多、之细,却远远不是玉清真人这正牌师父可以比拟的。 “只要一点不忘就好。”玉枢真人语重心长地道:“记住,你们是太虚弟子。” 张柳二人齐声称是,态度非常诚恳。 玉枢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还有,一味忍让并不是解决矛盾的最佳办法,有些时候注定是要分个高下的。” “弟子记下了。”柳默恭敬应道,接着瞄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师兄。 张盛垂下头去,不敢与玉枢对视,他也觉得师伯那句话应该是针对自己才有的,但是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说出来的就一定要做到,否则,还是不吭声的好。 玉枢会心一笑,将目光投向柳默,道:“造化果一事看来不用我操心,不知师侄服下之后可有什么收获?” 想起玄珠,柳默暗叹一声,答道:“有一点,但不怎明显。” 玉枢哪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神色有异,还以是不满于现状,于是微笑说道:“你修为进展之快,已经是绝无仅有了,由渡劫期迈入逆天境乃是一大步,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柳默并没有打算将玄珠的事讲出来,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要么寂寥无名。 欲振,必是惊天下撼乾坤之势! …… 张柳两人离开五行殿,如往常一样返回剑刃峰。然而尚未出五行地界,就有四名弟子从后方追了上来,其中一名弟子还传音道:“两位师叔请等一等。” 师兄弟对望一眼,同时停了下来,柳默有些诧异:难道是怀业安排了朋友,代他相送? 四名太虚弟子飞到近前,齐齐作揖道:“见过两位师叔。”紧接着,其中一人道:“晚辈三才峰怀苦,奉命前往剑刃拜见师叔祖,并送上造化果,不知能否与两位师叔搭个伴儿?” 柳默心说这有什么不行的,刚准备答应便被张盛抢了先:“啊,你们要去拜见师傅吗?我领你们去吧。”一听说有人要拜见玉清真人,张盛比自己撞了大运还高兴,也不知注意言辞,忙不迭就说了两句废话出来,整的玉清跟几辈子没人搭理似的。 “噗嗤……”怀苦赶忙捂住了嘴,有两名弟子干脆笑出了声,余下一下挨个从同伴身上拍过,提醒他们注意礼数,但他明显也是辛苦忍着,连说话声都走了调儿。 张盛那一脸挤眉弄眼的急切样儿,不要说怀苦他们了,就连柳默都觉好笑,他不禁暗想,如果剑刃峰人脉鼎盛一些,师兄做了师父的小门童,肯定早就习惯与人接触了。 当下六人一路同行,柳默张盛在前,怀苦四人在后,大家随意地聊了起来。 除了怀苦,余下三名弟子也先后报上名讳,分别是怀中、怀丹、怀仁。 柳默当年随杨怀清前往三才峰时曾见过怀苦,双方闹得有些不愉快,那时怀苦还对自己语出不敬,这事柳默当年就没在意,现在更不会怀恨在心,另外他对怀仁、怀丹、怀中三人也不陌生,上次门派较艺,他们三个曾代表自己一脉参战,怀仁属四象峰,怀丹和怀中跟怀苦同源,都是三才弟子。 柳默心下不解:既然是去送造化果,那么一个弟子作为代表就足够了,何须三个?况且还有个四象弟子在内。 可这股疑虑旋即便被张盛接下来生涩的笑语淹没了,柳默真是首次见他能跟外人聊到一起去,还说的这么开心。 怀苦等不停地称赞玉清真人,连不善表述的张盛都加入了聊天的队伍,在他们的刻意恭维下,气氛显得很融洽。 如果将太虚仙山自西向东划分成左、中、右三部分,那由上而下,左边坐落着太极、两仪、三才三峰,中间坐落着四象、坐忘、五行三峰,右边是七星、剑刃、六合三峰。列位有点类似九宫格,只是主峰之间上下左右偏差颇大,空闲地域也较多,远不如九宫排列严谨。 出了五行峰一路向东北行进,便能直达剑刃峰。 “师叔祖乃不世出的奇才,他老人家眼界太高,我等资质平庸,入不得他老人家法眼,两位师叔灵根非凡,能得他老人家的青睐,真是羡煞我等了。” “谁说不是呢,两位师叔前途不可限量,日后还请多多提携。” …… 柳默听他们越说越夸张,不经意间触动了记忆中的一个片段。 这情形…… 当日武侯关英雄大宴,宗衍帮助湘国正道揭破历史真相后,自己陪他在屋中小叙,那闻豪借着送酒菜的名义暗中下毒,也如他们这般从言语上献媚,尽力讨好自己二人。闻豪一心想要得道成仙,而仙家弟子却大都揣着凡心,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别管凡人仙人,只要有情便会有欲。 谁能保证进了仙门就没害人之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果各论各的,您老人家不得反过来叫我们师叔?”回想当年怀苦说话时的语气,那种发自肺腑的嚣张和目中无人,可是历经十多年就能改过的么?更何况双方一直也没什么接触。再联想起较艺时七脉弟子种种嫌恶的表现,那是能说变就变的么? 柳默登时从对师兄的迁就中清醒过来,他确信怀苦四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师兄心性纯善,对谁都没有戒备,一下便被从天而降甜言蜜语搞了个昏头昏脑,自己又岂是那么好骗的? 第五十一节 欺人太甚 柳默暗中冷笑:倒要看看你们这迷魂汤里面藏的什么毒药!当下再也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敷衍打哈哈,同时心中戒严,不露声色地防备着他们。 仙山左半部弟子众多,热闹非常,几乎哪儿都有人迹,相比之下,右半部就显得地广人稀,加上剑刃、七星、六合三脉之间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临近剑刃地界时,连个独自修炼的太虚弟子都见不到了。 怀丹悄悄向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 怀中和怀丹略一点头,突然加快速度跟上张柳二人,虽然他们嘴上仍旧说笑不已,可整个人的气色则完全变了个样:脸上罩着阴霾,眼中透着狠戾。 张盛对这一切丝毫不觉,柳默已将意念探入了坤元带,他心中冷笑着:终于要开始了么? 怀中怀丹动作一致,同时单手捉住柳默和张盛的小臂,另一只手接着在他二人背心处一拂。 整个过程瞬间完成,柳默并未感到任何异常,正欲有所回应,却骇然发觉,自己的意念连同功力竟一齐被禁锢在体内,就连坤元带都调用不得,虽然这种感觉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可足以使后面伺机已久的怀仁得逞。 强大的灵力波动忽现,一只巨大的白虎凭空冒出,挥动双爪恶狠狠地冲张柳二人拍下。 柳默被这一记重击劈的栽了下去,将数十丈外的地面砸出个大坑,掀起大片灰尘石屑。他身上的道袍白华闪闪,柔和的仙家法力将外力化解了大半,整个人表面狼狈,其实并不碍事。 只是…… 这脸面可真丢大了! 刚刚令柳默失去反抗能力的奇异术法是三才峰的一项绝艺——三才禁锢术,修为必须达到逆天境才能修炼并施展出来,不但能暂时封印敌人的功力,还能锁其意念,唯一的缺点就是碰上修为超过自己的对手效果不佳,极易遭到反噬,但若利用此术偷袭成功,往往会抢得先机,占据绝对优势,进而给敌人予以重创,甚至一个照面便分出胜负。 柳默压下体内震荡的气血,刚刚翻身而起,就听身旁砰地一声,眼前碎石乱飞,张盛也栽倒在旁边不远处,但是他的情况明显好得多,一次呼吸的时间就站了起来,轻轻拍着身上的尘土,神色自然。 “当初是你自己要求亲近的,怎么样,这下够亲近了吧?”怀苦笑着落在柳默身前,他身后还跟着怀中、怀丹、怀仁。 柳默没有吭声,心下异常凝重。能代表七脉参与较艺的弟子果然不弱,四象印自己是见识过的,但是对那“三才禁锢术”则是一无所知,谁知道他们还有怎样的手段?就算有玄珠在,恐怕自己也仅仅是仗着它栽的“好看”一点罢了,结果最终不会改变。 他知道自己吃亏在阅历见识上,对修真界形形色色的宝物和道术了解太少,既然做不到知己知彼,那战斗时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就像刚才,明明已经提前做出了防备,依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眼下贸然出手实属不智,自己对他们不了解,同样的他们也不了解自己,须得沉心静气,寻找战机才是。柳默憋住怒火,目光从怀苦等人身上扫过,想听听他们接下来会有何说辞。 “几位师侄是在开玩笑吗?麻烦你们下回提前说一声,刚刚吓我一跳。”张盛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事态,在他想来,不久之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可能瞬间就成为了敌人? “就你这幅白痴样,真想不通怀鼎师兄怎会输给你?”怀丹一脸的不屑之色。 “白瞎这一身高卓功力,修为实在是太次了。”怀中讥笑出声。 怀仁没有出言滋事,他仔细打量着柳默,眼神中疑色重重,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那先天圣体岂是徒有其名?拥有它的人,无异于天生练就了无上体修法门,御力化力的本事,早在柳默不自觉中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并且这种境况呈递增趋势,还在随着他修为的提高不断加深。然而除了肉身的优势之外,他同时又是暗中双修太玄心经和静妙天章两项功法,经络血脉被其一层又一层牢牢护住,稳固异常,抗打击能力之强,远远超越同等境界的修真者。 这俩人一个对自己的情况懵懂不知,一个则是疑惑有加。 “说正题,为何作弄我们?”柳默话语中寒意森然,但这并不影响对面三才弟子的继续挑衅。 “夺人所爱,可是你们这种小白脸最喜欢做的?”怀中瞪视着他,恨声说道。 柳默哭笑不得,嫉妒自己的外形也就罢了,何苦还给安个“夺人所爱”的罪名? “就是因为你,怀清师妹才被师父罚了,你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好惬意,好快活呢!”怀丹咬牙切齿,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怀中冷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跟他那外表一样,中看不中用,真是白白辜负了师妹的心意。” “啊,至少比有些人强点,不中看,更不中用。”说完,怀苦领头放声大笑。 他这话说的含糊其辞,因为在绝大多数七脉弟子眼中,剑刃峰符合这项标准的明显不止张盛一个,表面上是针对他,可听在旁人耳中,却是连玉清真人也包括进去了。 张盛此刻终于醒过梦来,没有怒容,没有斥责,先是抬头瞄了眼上方,随后习惯性地耷拉着脑袋,双手不自然地摆弄起衣角。 不知何时,上方的天空中多出了两道身影,左边那人玉颜雪肤,靓丽出尘,竟然是柳默最怕见到的顾妍;右边那人表情严肃,生得一脸正经之相,却是对杨怀清心揣非分的韩亮。 除了张盛以外,下方五人均没发现他们的到来。 “果然有人在此约斗,怀亮师兄,你不打算下去阻止吗?”顾妍面带微笑,侧过俏脸看向身旁的男子。 韩亮微微摇头,正色道:“怀苦他们三个虽是本脉弟子,但有位四象峰的师弟也与剑刃对峙,你我只是路过,并不通晓其中缘由,何必下去蹚浑水。” 太虚派原本就没有禁斗的规条,自古微仙尊变革起,宗门内武风盛行,弟子们私下约斗的情况越来越多,他们彼此之间大都点到即止,如此以来,也方便各脉弟子之间交流学术道法。韩亮之辞虽有故意推托的成分在内,但也合情合理。 顾妍扫了眼张柳两人身后的大坑,一双妙目落在了柳默身上,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面对三才弟子的挖苦,柳默并没有反驳什么,任由他们在眼前肆意大笑,自己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自己与杨怀清之间并没有过深的交往,所做之事亦没超越异姓姐弟的范畴,这些人妄加臆测乱吃醋,敢情是替韩亮抱不平,但若说韩亮没有教唆之嫌,对此毫不知情,柳默打死也不会信! 可是杨怀清为何会被师长责罚?听他们话中之意还与自己有关? 柳默换个角度又想,才分开没几日,能发生什么事?如果与自己有关的话,定然跑不了那数十枚造化果了。 “……今后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出来呢。”想起她临走时说过的话,柳默更加确认了这个猜测。当时自己只想着她借顾妍戏弄自己,压根就没细思她为何会“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再出来”。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要被责罚了。 “应该八九不离十。”柳默心下有些焦急,直想立刻飞到三才峰去探望杨怀清,与之相比,眼前这点闹剧又算得了什么?这几人不过是饱受病态心理折磨的可怜人罢了,自己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柳默不断自我安慰着。 想来怀苦这些个三才弟子与杨怀清之间的师门情谊深厚,各种因素加起来,忍无可忍,才会生出“教训”自己的念头来。 既然事出有因,柳默决定隐忍,他告诉自己…… 算了! “你们胡闹够了吧。”柳默冲兀自笑个不停的怀苦四人道:“想必什么拜访、送果都是各位杜撰的了,我们师兄弟这就告辞,你们别再跟来。”言罢强忍一口气,扯住张盛转身欲走。 “怎么,怀清师妹还在面壁思过,你拍拍屁股就想逃了?”怀苦向前大大地踏了一步。 柳默背对着他们,坦然道:“造化果一事先前我并不知晓,如果你们只是因此事心生怨愤,等下我去向掌门师伯说明缘由,想办法请他老人家颁旨,赦免怀清姐姐便是。” “只怕是有些人失了面子怀恨在心,掌门仙尊面前,定是满口微词。” “跟他那邋遢师父一样嘛,除了那张嘴厉害点,其他一无是处。” 身后的三才弟子咄咄逼人。 忽然,张盛甩开柳默的手霍然转身,脸上居然露出了百年不遇的怒容,大叫道:“胡说!师父他道法高明,玄术通天,他平日里不爱说话,常常出山救苦救难,是你们不了解他老人家!” 怀中撇撇嘴,不屑道:“切,只怕师叔祖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不知是谁悄悄嘀咕了句:“不就是个酒鬼。”这回,连半天一直沉默寡言的怀仁都跟着笑了起来。 “哏,魔道妖人都杀进仙山了,他自己身为前辈却提前开溜,真是我派耻辱!” “不光如此,剑刃峰的高人战死大半,弟子尽数流失,他居然还带了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回来。” “还有啊,三十多年前那场大战,他自己在仙境内龟缩不出,本门众多常奉战死,他身为晚辈竟还口出狂言指责他们糊涂!” “真是天大的笑话!” …… 各种关于玉清真人的过往如江河决堤,带着浓重的主观渲染,连续不断地从怀苦等人嘴中蹦了出来。 第五十二节 无需再忍 上空。 “他们暗算师叔在先,现在又语出不敬,侮及剑刃峰主,韩师兄还不打算出面么?”顾妍平静地注视着下方正在发生的一切。 “顾师妹言过了,哪里会有人暗算师叔?至于剑刃峰那点事,怀苦他们说的也是实情。”韩亮若无其事地说着,心下却是一惊。 顾妍指着地面上那两个大坑,笑道:“事后可别忘记叫他们将坑填上,否则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韩亮顺着她的手指撇了一眼,神色微变,旋即便淡笑道:“嗯,师妹说的对,这帮不成器的小子竟敢作弄师叔,待我回去后禀明师父,定当严惩不贷。” 顾妍何等聪慧,一下就听出了他此话中暗藏的玄机:对于暗算师叔一事,假装不见,刻意避开这个罪名,再将之定位成“作弄”,明摆着是嘴上敷衍,暗中鼓励,哪有打算严惩的意思? 下方。 张盛气得脸色发青,无奈词穷口拙,尚未考虑出该如何反驳上一句,人家下面三四句话都讲完了,只能瞠目结舌干着急。 柳默惊怒交加,玉清真人贵为一峰之主,就算身有过错,哪能容小辈说三道四品头论足。可见剑刃一脉的地位有多低,全是那人脉凋零惹的祸根。自己能安安静静度过这些年,一来深居简出,二来恐怕还是托了掌门仙尊的福,在自己入门之前,师兄还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各种欺凌侮辱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这种局势绝非短期能成,玉清真人修心修德不在乎这些流言碎语也就罢了,其他各脉长辈难道也睁只眼闭只眼么! 柳默一向尊师重道,谁敢侮及他师父,那真与明目张胆抽他耳光没什么两样了,更何况——还是如此嚣张地抽! 原本他已经打谱好离去,可如今这情形……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刻,柳默消失了,淡淡地背影还留在正放肆笑骂的怀苦等人眼中,当他们发现危险临近时,已经到了柳默宣泄愤怒的边缘。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他早从无双剑圣那,领悟到了此话的真正含义! 九宫步法提升至极限,柳默身形飘忽,如鬼似魅,闪电般绕过怀苦,双拳凝聚着毕生功力,左右开弓,分击怀仁和怀丹。多年悟剑,他的手脚四肢无一处不可如利剑般使用,双拳之中暗藏剑势,一击怀仁胸口膻中穴,一击怀丹腋下极泉穴。 怀丹毫无防备,立时将打来的拳力吃了个满贯,只觉一股凌厉的劲道顺着穴位透体而入,截断血脉,直攻心房,剧烈的痛楚传遍全身,一口气吐了出去竟再也吸不回来,踉跄爆退十多步,轰然倒地。 地仙以躯体为基,即便修炼得再强悍,也有弱点可寻,极泉穴乃人身要害之一,贯通血脉,不要说怀丹只是逆天第二境,就算他修为再高一倍,也万万承受不起柳默这以“破”字诀奥义打出的一拳。 怀仁平日里注重心境锤炼,不似怀苦等人那般浮躁,此次前来只是应邀帮帮场子,并没有任何在言语上同流合污的意图,先前见柳默受自己一记白虎印竟能安然无事,心下早就起疑,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他身上,待他一拳轰到,一黑一白两枚符印已经挡在胸前。 无奈对方身法太过迅猛,怀仁虽有准备,瞬息中仍是仓促应战。 柳默见他竟能提前封住自己拳路,暗暗叫了声好,拳势不改,去势又添三分凌厉,不偏不倚,刚好砸在由那黑白双印灵力布下的荧幕上。 “轰!”怀仁但觉一股匪夷所思的劲道,钻过自己布下的屏障透胸入体,顷刻间内息受挫,真元气力搬运不畅,再想反击已是不能,惊骇中慌忙退开,以避对手锋芒。 柳默没有追击,一击得手不做停留,身子后仰,右肘直捣怀苦背心。 怀苦脸上尚自挂着讥笑,忽然间感到一股怪力从背心而入,在体内爆裂开来,上闯泥丸,中击心室,下走丹田,其中苦楚牵得他猛吸一口气,将肺部充满,被迫以这最原始的方法来缓解余痛。“你偷……”终于,他还是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捂胸蹲坐下去,额头蹙成一团,面皮抽动,张着大嘴,表情痛苦之极,后面的话再也接不上了。 短暂的茫然在怀中的意识内闪过,随后强烈的心悸遍及全身,他唯一能想到的对策就是立马飞上空中。 与那小子对决么?仅一个照面,怀苦受伤,怀仁退避,怀丹躺了,所以…… 还是算了吧! 在怀苦中招的一瞬间,怀中便全力起飞,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他快,有人却比他更快!柳默骤然出手拽住那即将升空的脚踝,将之硬拖下来,同时右膝高抬,对准怀中脐下撞去。 怀中暗里呻吟一声,心说:“完了!”,冲势一软,坠落下去,连应有的抗拒都欠奉,在那人宛如迅风疾霆的突击中,他已经丧失了所有斗志。 “嗯!” 一声顿挫抑扬的闷哼,怀中直接趴倒在地,这一击险些连他气海都给打散了,偏偏强烈的剧痛里,神智无比清醒,多年的修炼令他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着,哼哼着,饱受折磨。 柳默如今功力之强,尚要超过突破闻道境刚刚结成元婴的修士,地仙之道又是以身体为本,他这几下凝劲打穴,令三才峰的几位精英弟子瞬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数年来,在无双剑圣那神鬼莫敌的攻势下,他不断地突破着自我的极限,实战能力之强,放眼整个天下,逆天境前他若称第二,恐怕再无人能挣得第一的头衔。 怀苦四人中,如今还能站在场上的只剩怀仁一人,他并没有如怀中那般退缩,迅速地调整好状态,单手指着身前那枚白色玉符快速地念了句咒语,口中大喝一声:“去!” 柳默也没闲着,陡然欺身上前,变拳为掌,双手搅进玉符散发出的白雾中,由上而下,生撕活扯,硬生生将那还未幻化成形的白虎崩散了! “什么!” 怀仁心中惊惧交集,他入门百多年,平日里大家你谦我让,即便参与较艺时也如同翩翩君子,何曾见过这等野蛮霸道的打法?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地施展法术,是因那白虎印所散发的灵力暴虐之极,别说以肉掌打断它幻化,便是普通仙宝也奈何不得,怎知眼前之人就这么的……这么轻易的将其崩毁于无形! 这时,一团黑漆漆的事物挡在拼斗的二人中间,体型不断增长,隐隐护住怀仁。尽管柳默不知那是何物,但心存较量之念,破掉白虎印的同时化掌为拳,出招神速如电,奇迹般绕过黑芒,捣在黑色玉符表面的光壁上。 “嘭!” 黑色光壁一阵颤抖,随后“咔嚓”一声脆鸣,光壁上裂纹遍布,饱受劲力的部位赫然碎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 怀仁血气上涌,面色如潮,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庞大的黑色物体也随着他向后退出尺余。 柳默立足如山,凝然不动。 他这一拳仅作试探,发现那庞然大物不过是负责防御,本身并没有什么破坏力,当下争胜之心大起,极力吸了口气,发出一声震天长啸,紧接着猛然踏前一步,出拳透过光壁上的缺口,倾尽毕生之力轰击在黑色玉符上! “轰隆!”一声炸响,伴随着柳默的啸声直入九霄,强烈的冲击力自拳劲爆发处向八方扩散开来,地面的尘土被推着奔向远方,飞沙走石中,四周林木“哗哗”动摇,黑色巨物消失了,怀仁脸上血色尽退,“哇”的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 第五十三节 微妙之心 上空,韩亮面庞呆滞,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战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刻的他,心中震惊不已! 下面那个风驰电掣般,数招之间就击溃四名精英弟子的年轻人,真是当年随自己入山的小子吗?短短十多年从炼气期到达渡劫期,功力境界上的突飞猛进已经是耸人听闻了,他这身修为却更加的匪夷所思! 是什么造就了他?奇遇吗?还是其他什么? 韩亮不甘心,更不愿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事实。 他蓦然发觉,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一件事,而且此后一错再错!这些——足以使眼前这人加速成长为不世奇葩! “这下师兄可省心了呢!” 韩亮正沉浸于满腔的惊涛骇浪中,一旁的顾妍抿嘴一笑,看了过来,唇齿轻启,吐气如兰。 韩亮霍然惊醒,连肃容的表情都保持不住了,闻言干笑道:“师妹说笑了,这帮小子技不如人还敢出来生事,丢我三才颜面,等下我非得代师长好好教训他们不可。”他这话说的到有几分可信度,只是其中微妙的心境,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讲出来罢。 顾妍没有再说什么,一对明眸在柳默身上淡淡地停留了一下,转身便朝七星峰的方向飞去。 韩亮稍作迟疑,立即御剑追上,与她并排而行,口中急问道:“师妹不是说好去三才峰小住几日的吗?” “与仗势欺人之徒同行么?”顾妍神色漠然,悄颊微抬,目视前方,“改日我自己会去探望怀清师妹。” 韩亮不禁暗骂自己糊涂,竟连最要紧的事都搞砸了,此次借着给七星峰送造化果为机,以杨怀清受罚为由邀请顾妍去三才峰小住,原本都已大功告成,眼下居然出了这档子事,等下回去如何向大家交代?早知如此,刚刚就不向他们传讯通告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柳默竟能扭转局势,反倒将怀苦四人教训了一番。 实话实说么?这当然不行,可其他又找不出什么借口来。说顾妍走半道儿突然改变主意了?鬼才相信! 他刚想措辞解释,却发觉顾妍轻轻侧目瞥了他一眼,淡漠的眸子如霜似雪,韩亮冷意栖身,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后,那清丽无方的人儿便加速行远。 她的脸庞娟秀如月,明艳无伦,只是这会儿,赫然是一轮冷月。那近距离的一瞥,美得令人窒息,令人心醉,更令人心寒。 韩亮停了下来,思绪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弯儿,半晌,他摇头长叹,径自往三才峰去了。 …… “师伯说的对,这种时候就必须一分高下。” 柳默心情澎湃,自信高昂。 这是属于剑刃峰的荣耀之战! 它证明了自己,也证明了玉清真人。 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当自己有朝一日站在实力的巅峰,傲视天下,霸绝宇内,被众生万物敬仰朝拜,那种荣耀才是无与伦比的! “在一切来临之前,你最好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 圣林的话犹在耳畔。 柳默仰望天际,看穿了无边无垠的浩渺苍穹,看穿了仙境,看穿了世界的边缘——或许,父母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同样这般看着自己。 他愈来愈清晰地明白了一个真理——这是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实力不能代表全部,可没有它却万万不能。 如果当初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能遇到慕容沁么? 如果自己足够强横,一人荡平了忘忧教,苏真、端木青和那些正道修士们,还会献出宝贵的生命么! 如果剑刃峰有上古时期的一成风光,会落得如今这等田地么! 实力与命运是挂钩的,它们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如果没有种种机缘和自己的勤修苦练,今日,只会留下贯穿终生的耻辱! “既然你们不愿与我平起平坐……”柳默的目光缓缓从怀苦等人身上扫过,从容地说:“也罢!从现在起,见了师叔一定要恭恭敬敬,不得缺了礼数。” 怀苦四人默然无声,他们有的尚未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有的受伤不轻,有的…… 柳默盯着怀仁,轻声道:“十三年前,我拜入太虚仙门,那时的我,只有炼气后期。”撇下这句话,柳默拍拍张盛,两人相视一笑,共同离开了。 …… 五行殿内,玉枢真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 怀苦、怀仁、怀丹、怀中坐在地上对望着。几曾何时,他们还是三才和四象峰的骄傲,是那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然而仅仅只是一个转弯,一次回眸,他们的心便从天堂坠落地狱。 难以置信也好,无颜面对也罢,总之是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 怀仁站起身来,毅然道:“我去见趟掌门仙尊。” “你要做什么?”怀苦霍然抬头望了过来,一脸骇然。 怀仁侧过身,面朝五行峰的方向,不再看他们三个。“放心,我不会提及你们,我只是想与仙尊他老人家谈谈自己的事。” 怀仁面色出奇的平静,尽管他心中此刻正被怒浪狂涛肆虐着。 十三年,炼气期至渡劫期……这可是自己耗时百年才完成的突破! 十三年,从无到有,以一己之力令四名太虚派精英弟子大败亏输……这种奇迹,旷绝古今! 十三年,几乎被所有太虚门徒所看不起,几要断绝香火的剑刃峰崛起了……只因为一个人,只因为他的出现,足够了! 怀仁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向五行峰飞去。 …… 归途中,张盛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旁边的柳默,几次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眼见高耸入天的剑刃峰在望,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的念想。 “师弟别听他们瞎说,师父哪里不行了?是他们、他们不了解师父的。” 柳默淡然一笑,道:“师兄多虑了,那些人不值得我去相信。如果师父不提,今日之事不要对他老人家说起。” “哦。”张盛挠挠头,应了一声。自打来到仙山起,他生活中的一切对于玉清真人来说就是透明的,有时玉清外出,回来后张盛也会将自己遇上的事讲给师父听。曾经,他觉得这是尊重,或者是义务,总之,他从未考虑过后果。 通过与柳默的相处,他恍恍惚惚地有了些奇怪的想法,他对它们似懂非懂,只觉人这一生中,多少还是要保留些秘密的,并非是隐私不可侵犯,而是这些秘密对于他人来说,叫做“负担”。 第五十四节 时机 “师弟应该是对的吧,我若将实情讲出来,师父或许会担心,可能还会生气难过……”张盛天真的以为着。 柳默没再理他,径自想着自己的事。 至此,他确信当年在雍都郊外要杀自己的,必是韩亮无疑!为了心仪的女子可以杀人害人,为了嫉妒报复,竟肯唆使别人压迫同门,这般阴险龌龊,也配称仙门弟子?好好的世外仙境,凡人眼中的仙人福地,都被这种行径玷污了!若是星渊祖师知道这一切,不被气死才怪。 他心下不禁庆幸:还好杨怀清看不上韩亮。 而且,通过此战柳默发现,尽管洞灵之术自己已尽数掌握,但是在施展的时候总觉差了点什么,不能像师兄那样应用自如,浑然如意,那是种有力难施的感觉,也许是火候上的欠缺,差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导致无法随意调运周围的世界之力,必须费时酝酿才行。否则,若有足够的外力助阵,刚刚一击之下就能破了怀仁的黑色玉符。 可若将心思用在研习道法上,悟剑的时间必然大为减少,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 在柳默服下造化果后的第十天清晨,玉清真人将他传唤到了玉竹林。 “不愧是先天圣体,真的一点儿都没浪费呢。”刚一见面,玉清真人就说了句令柳默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尚未来得及询问,便听师父又说出了些更令自己惊讶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嘿!天时,地利,大圆满,你可以进那太虚幻境了。” “现在就去么?可我听说……” “废话少说,今日可是最佳时机。”柳默话才开头,玉清就打断了他,说着捉住他手臂,腾空而起,一面大口地喝着酒,一面风风火火朝坐忘峰赶去。 一路上,玉清只顾飞行吃酒,连句应有的嘱托都没有,更别说以自己的学识为徒儿指点迷津了。柳默对此毫不在意,任由他拖着自己,晃晃悠悠,忽上忽下,心中有着难掩的兴奋。 入门至今,柳默还是首次与师傅这般亲近,以往别说联袂同行,就是聚在一起说话儿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玉清真人喜欢清静,不喜外人打扰,即便是对两个亲传弟子,多数时间也是不假辞色,柳默更不会像师兄那样待在师父身旁,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师父没有吩咐,连半个字也不说,有这功夫,他肯定都用在练功悟剑上了。 坐忘峰除了坐落着太虚幻境外,还是太虚派前辈高人隐居的禁地,以及天极所说的仙境“散灵”之处,也是整个太虚派最为神秘的地方,平日里是禁止各脉弟子前往的。想要进入坐忘峰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进入太虚幻境历练;二是修为达到太清境,看破世事,来此归隐。无论是退隐前辈的风采,还是“散灵”之地的神秘,都令柳默想要过来看看。 做为太虚派最了不起的绝学,“太虚九剑”一直成功地吸引着柳默。曾经,古微和顾枫一个悟得六剑、一个得了七剑,就能纵横于修真界,使得宗门历史进入崭新篇章,在世间留下无数传说,被后辈弟子所敬仰;当世,玉枢领悟五剑,成为太虚掌门,统率九峰八脉;旭尧身为太虚派后辈最杰出的弟子,同样是身负五剑之躯;柳默很想知道自己进入幻境之后能悟得几成,同时心中又有些忐忑,毕竟“太虚九剑”面前,每个人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出现差错,便是抱憾终生之局。 坐忘峰在太虚浮游山的正中央,也是整个仙境的正中央,离五行峰不远,是九大主峰中最高的一座,当年星渊祖师悟道时,便常常在此一坐千年。一进入坐忘地界,远远就能看到它隐没于雾色云气之后的雄壮身躯。 剑刃峰本已有贯通云海,插天独立的雄伟气势,但是与坐忘峰一比,却显得“瘦弱”太多了,如同巨兽与幼童的差距,无论是下盘面积还是高度,完全没有可比性。 各种灵兽随处可见,自由出没于山林之间,柳默蓦然发觉,除了这里和剑刃峰外,自己并没在仙境其他地域见过它们的踪影,心下不禁有些难过,对于它们来说,大半个仙境都被“仙人”所占,仅有的家园乐土,也就剩这两处了吧。 沐浴在旺盛的灵气中,柳默精神大爽,浑身舒畅之极,仿佛连全身的精血元气都被自然激发,活跃地脉动着。玉清真人带他飞到坐忘峰脚下,进入一片雾气蒙蒙的小树林。林子后方是一座水汽蒸腾的大瀑布,两人穿过急冲直下的水帘,下一刻就来到了坐忘峰顶,却是一个类似于接引大殿传送玉镜的法阵。 柳默只觉凉气透体而过,眼前的世界就变了个样,举目四望,周围尽是茫茫云海,根本见不到其他峰头的影子。这里已经没有了灵气波动的迹象,就像在天极所居住的水潭附近一样,柳默知道这是灵气充沛至极的表现。 但这坐忘峰顶别说什么“幻境”了,就连棵小草都没有,光秃秃的,全是润滑的岩石,数丈方圆那么大的一点地儿,一目了然,什么也藏不下。 玉清抬手虚空一拨,枯瘦的手掌仿若探入了水中,整个都变得朦胧起来,而上方的空间也如水纹似的阵阵波动,扭转不休,令人眼花目眩,片刻间,朗朗晴空之后出现了一片宏大的宫殿群,凌天悬立,光辉万丈,如同一副色彩鲜明的山水画卷,震撼视觉,意境入心。 原来这坐忘峰顶竟是别有洞天! 联想起坐忘地界人迹杳然的情景,柳默暗忖:恐怕太虚派的退隐前辈们,都是隐居在此吧。 玉清真人扯着他飞了上去,照旧只字不说,唯有那一声声响亮的酒嗝在天地间穿梭回旋,与周围清幽的环境搅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柳默发现,虽然宫殿群中建筑众多,却清一色无名无牌,里里外外静谧无声,除了砖瓦石墙,就是氤氲雾霭,好像从来不曾为人用过,更不像有人隐居在其中,直到“太虚”二字映入眼帘,才打破了这种迹象。 宫殿群中心,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只见它流彩为瓦,岚光铺墙,雄峙高耸,气势恢宏,悠悠钟鼎之声由内传出,不甚真切,却又清脆非常,令人情不自禁觉得,踏入这“太虚大殿”就会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玉清真人携同柳默直接推门而入,十丈高的大门霍然洞开,沛然婆娑的白雾瞬间便将二人吞没。 …… (本章结束,沐月现在去写总结) 第一节 太虚幻境 大殿中心的地面印着一副太极图,八名紫袍老道分坐外围,隐隐成护卫之势,太极图上方光华闪闪,肉眼可见的灵气旋动不休,形成一幅古怪的画面,时而内陷,时而饱满,忽明忽暗间惹人遐思翩翩。 这时,八名老道纷纷睁开双眼,目光投向了站在太极图边缘的一老一少。 “是不是早了点?”一名老道士微微皱眉,语气中颇有些担忧的意味儿。 “还没达到逆天境,现在就进幻境历练,岂不毁了这孩子?” “如此良材毁之可惜,我看你还是隔些年再带他来吧。” …… 面对八名老道的劝说和质疑,玉清真人心不在焉地喝了口酒,含混不清道:“我的徒儿我了解,不用你们几个操心,快快解除结界放他进去。” 几名老道似乎对他极为了解,并不在意他这些个“不敬”之言,有的面色惋惜,有的摇头叹气,却没有再出一词,同时伸手抵向前方。太极图外,顿时霞光道道,瑞气蒸蒸,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没,柳默猜测,那应该是守护结界一类的事物。 太极图上方的灵气渐渐停止了律动,进而上下左右垂直旋动起来,不久便形成了一个大漩涡,堪堪对着剑刃峰的一老一少,偶尔有淡淡的灵气飘过,起伏间,似是在向他们招手。 玉清真人拍着徒儿肩膀,以严肃的口吻说道:“去吧,那里面有几个老不死的,仗着多活了些年辈分高,可能会说些乱七八糟的屁话吓唬你,等下你只管进入幻境,甭理他们。” “是。”柳默点点头,先冲师父微微躬身,接着又对八名守护太极图的老道们行了一礼,随后跨步走向那由灵气构成的漩涡。短短一瞬,也就是眨眼的距离,他便到达了另外一个空间。 这里空空荡荡,茫茫无边,没有任何房屋建筑,只有青山绿水在视线边际隐现,像是一幅幅朦胧的画卷,意境杳然,远近零零散散盘膝坐着几个同样身着紫色法袍的老道士,有的面部皱纹横生,白眉白发苍老无比;有的驻颜有术,五官饱满,显得非常年轻。 他们的身后,也就是柳默前方,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皎洁柔和的清辉普照四方,将这个奇特的空间映射得亮堂堂,如梦似幻。 “幻境对于有些人来说凶险万分,有些人进去则顺风顺水,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你可做好了准备?”离柳默最近的一名紫袍道士睁开了双眸,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即将进入幻境的年轻弟子,这老道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柳默拜山时,要求云杪等人答应他的要求将其归入剑刃峰的那名太虚常奉。 “难怪师父一路上什么也不说,原来每个人的经历都会不一样……”柳默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用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才是幻境的入口,你在这里费心思是没用的。”“常奉”侧身指向背后的明月,接着说道:“我劝你还是再苦修数年,资质虽好,心境、修为的锤炼不够是很危险的,如果出现意外就太过可惜了。这一生仅有一次的选择,你可想好了?” 柳默想到玉清方才说过的话,更加坚定了信念,毅然道:“弟子决心入幻境。” “既然你执意要去,我等也不会拦你,且看幻境收你不收吧。”“常奉”微微颔首,说完便又闭上了双眼,恢复入静之态。 柳默不知该怎么做,但见那明月似近在咫尺,又像远在天涯,心知不会只是飞过去那么简单,当下凌空跪倒,念出了心中所想:“弟子柳默,恳请入秘境一试,求天地之灵洞开虚空大门。” 这几句话先后传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轻轻地,甚至听不到任何回声。远方天地间忽的一暗,柳默这边却是突然变得明亮耀眼,所有的月光陡然汇集而来,照在了他身上, 沐浴在漫天月华之中,柳默眼前一片炽亮,顿时失去了所有感官,就连意念也变得迟钝异常,没那么灵验了。这时,他心底闯入了一丝呼唤,紧接着视线内出现了一颗莹润璀璨的珠子。 他被它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东西竟是跟玄珠有着几分相像,只是它展现出来的形态却更加完美,珠圆玉润,饱满之极,不含丝毫杂质,看着它就像看着刚刚的那轮明月一般,皎洁的清辉直入心底,将那里照射的一片雪亮。 柳默知道,眼前看到的珠子就是太虚幻境,这个念头来的迅猛突然,就像早已印在了记忆之中,无需追究根源,无需判断真假。 他迈开步子向它走去,茫茫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柳默终于恢复了神智,那颗代表幻境的珠子早已没了踪迹,他走进了一条梦幻般的通道,周围流光溢彩,雾色之侧,绚彩背后正上演着一幅幅逼真的画面,沧海桑田,世事衍变,各色画面快速闪过,毫不停留,令他看不清,琢磨不透。 此时的柳默就是想动动眼珠、转换念头都做不到,好像有一股莫可抗衡的力量在强迫他去观看、感悟那些令他不明不白的画面,似乎要将它们烙在他心底最深的角落处。 等他的视觉感官再度自由时,周围已是另外一幅景象。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全速朝前飞行;上方,朗朗晴空无边无垠;下方,山川河流铺陈万里。意念扫过之处明明没有丝毫生物活动的迹象,而身边的大自然却又无时不在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就像梦中学艺的那个世界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明月、珠子、奇异的空间令他不得不联想起忘忧教主的腹内空间和那颗内丹。 …… 这半天来,柳默如做梦一般,接二连三进入了数个不同的空间,每个空间都有着各自的特色。 他在一座山头上停了下来,盘膝而坐,将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念头统统遏止,一点点梳理着刚刚经历的一切。 它们似真似幻不太清晰,与自己过往经历过的神奇之处有着太多的相似。 是偶然么? 修真十多年,经历了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事,他不再认为“偶然”能解释一切。它们之间必然有着什么联系,只是以自己如今的认知见解还无法做出诠释。 他想到了玄珠。 或许将来有一天,它会为自己揭开这一切吧。 第二节 影像 柳默收拢纷杂的思绪,举目四望,猜测着自己将要面临的考验。当“考验”二字落入脑海中时,他周围的世界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所有事物都开始摇晃扭曲,与此同时,一幅巨大的图像凭空冒出,清晰明朗,横在前方。 画面中,五团光球穿梭纵横,威不可挡,仿若任意一个都有复立乾坤之能。一团黑云滚滚,煞气凛然;一团金光四射,神圣庄严;一团白气缭绕,空灵飘渺;一团阴气森森,血芒隐现;一团灰雾腾腾,气势无俦。 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男子在五团光球的围攻下泰然卓立中央,举手投足间轻松写意,以一敌五,斗得正酣。 片刻后,双方一合一分,五团光球各立一方,这场争斗也随之停止。 “你赢了,完美本源之前,九宫界从此天道门为尊。”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五团光球同时在画面中消失不见。 青衣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可尚未维持多久,失落和迷茫之色便占据了他整个面庞。 他抬头望向远方,微微出神。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摊开双掌,目光落在上面,剑眉深锁。紧接着,他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双拳骤然握紧,破空而去。 数息之间,沧桑衍变,世事万千。 青衣男子来到一个暗色无边的地域,左右手在身前轻轻一点,两道身影同时凝结而成。 “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青衣男子轻松一笑,俊朗的容颜彻底舒展开来,随后他的身躯逐渐变淡,最终归于周围的黑暗虚无当中。 左边的身影撑开双臂,嘲弄似的大声狂笑不止,许久,他恨恨地瞪了右边那人一眼,拂袖便走。 右边的身影始终默然无声,直到那肆意的狂笑再也没有传来,才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画面又回到了先前的世界,没有了厮杀争斗,时光也不再悠远,一切事物都在按部就班地变化着。可柳默的目光仅仅与其接触了一下,便被紧紧地定在上面,再也分不开了。他身子猛地一颤,霍然立起,几声呼唤堵在嗓子眼,险些就喊了出来。 高空之上,云海翻腾,雾气氤氲,一男一女相拥而坐。 “你将世界之源给了我,谁还能去对抗他?凭他的野心,万千世界都将罹难。”女子的话语内充满忧虑。 “算是给诸界守护者的一次考验吧。”男子语气平静,脸上笑容漫漫,温柔地安慰着她。 “我有能力保护我们的孩子,我可以将血脉之力都给他。”她如是说着,画面之外的柳默却已双眸潸潸。 “一命换一命么?”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他轻轻抚摸她如玉的脸颊,目光与她似水的流波绞在一起。 这是一张他渴求能凝望生生世世的容颜啊,永远也看不够,又怎能看得够? “暮雨一生怎会受制于人?只要你们母子平安,便是那万古之劫又如何?”他霸道地说着,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画面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只因他们彼此在对方的深情中融化着;时光流逝匆匆,只缘周遭事物还在悠然演变。 就这样的,如同经历了无数纪元,他说:“清儿,你我终有再见之日。” 此后,画面一片空白。 柳默双膝跪倒,将面容深埋。或许是不愿接受那纠缠不清的身世,他对自己存在的理由产生了怀疑;也许是害怕被他们看到自己眼中流下的软弱,尽管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在。 他努力吞回泪水,告诫自己,甚至暗暗发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的哭泣!从今往后,他要高傲地活下去,要以最坚强的自己去迎接一切!不再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的软弱,哪怕令身心,伤痕累累。 就像…… 就像画面中的他一样! …… 柳默正沉浸于心历的巨大变动之中,白幕扭转,色彩流动,下一幅图像已在前方凝聚而成。 画面之二。 外围,一名周身白华闪闪的男子傲视前方,他身后,十二道身影正躬身相侯,他们有男有女,一个个扮相庄严,神圣出尘,周身同样隐匿在白华之中,只是表面显露出的气势相较为首的男子却要弱上许多,看样子像是他的随从。 中间,七道淡淡的人影各处一方,气度沉凝,一动不动,强烈的霞光遮住了他们的样貌服饰,但是慑人的威势令他们显得卓然不群,引人侧目,因为除了那些红霞之外,所有事物似乎都在竭力躲着他们。云雾扭捏,天光暗淡,竟是不敢与之相触。 里面,凌空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袍男子,只见他目若朗朗星辰,谦谦风姿隽爽无双,周身光华内敛,含而不露,单从外形气质上便给人一种温暖之感。他周围的七道身影个个光华罩体,风采无限,但不知怎么的,旁人看在眼中,却总不及他的明净夺人。 此外,另有数十名修士相伴于侧,其中几人柳默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们个个身着紫袍,样式竟与太虚派那些隐修高人所穿一模一样! 柳默心跳骤然加速,他隐隐意识到画面中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了。 修真界悬案…… 众多仙家高手失踪…… 仙界自我封闭…… 答案……就要揭晓了么? 而画面中央的青袍男子,赫然便是他朝思暮想的慈父——柳谦! 高空中,无数璀璨闪耀的星光流连徘徊,似是在向最亲爱的人告别。随后,它们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不断黯淡,渐渐涣散,终如星雨般撒向人间。 人群中,青袍男子注视着下方。 他看的那样认真,任由高空的罡风拂乱了自己的长发,将一身青袍吹得猎猎作响,云层翻腾,云浪滚滚,却无法隔断那仿若永恒的目光。 那里——有他一生中,唯一的挚爱…… 终于,那些星星点点隐没于云层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我给过你们机会。”他语声淡淡,温和如水。待最后一滴情伤被罡风吞噬,这个一向胸怀似海,待人和煦的男子,脸上雕镂出一缕孤韧。 他收回目光,洒向红霞。顾盼之间,从容有度;观者在侧,如沐春风。 “你们道心泯灭,伤我害我,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 说到这,他停住了,漆黑的眸子被悲凄层层淹没。 深深的! 尽管他的神色平和如常。 “没有你们推波助澜,清儿万万不会落得如此。” 说话间,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形象渐渐蒙上了几分煞气,他们无形无质,只是视觉效果带来的感触。见状,即便是他隔世旁观的儿子都觉浑身一冷,心惊不已,又怎能阻止画面中人的战栗? 只听他继续说道:“在那些世界中,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创世大神,拥有一切生杀大权,私立位面,册封神灵,无所不能,然而于我来说,你们——只是一个笑话。” 蓦地,他抬起头来,右手指天,左手划地。上方,碧空退避,无垠的蔚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暗色无边的虚空;下方,七彩弥漫,铺成茫茫无际的绚丽之路,与上方的浩渺虚空相呼应。 “虚无为引,玄刹归根。” 一句仿若横扫整个寰宇的话自他口中念来,浓厚的多彩祥云从虚空内溢出,迅速铺盖四方,它们不停旋动,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直直延伸到虚空尽头,无边无际,望眼不穿,数不清的雷电从四面八方疾驰而至,闪烁着,向漩涡中心汇集。 如果将漫天的七彩祥云看做生命体的话,那些闪电就是它体内脉动的血液,不断涌向中间的“心脏”,只不过,这“血液”凝而不散,愈来愈显厚重。 第三节 绝世风姿 一切变故突如其来,画面中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沐浴在霞光中的七人更是惊骇莫名。 “虚空玄刹!怎么可能!” “竟然能调动无尽虚空用来毁灭创世大神的混元雷劫!张凡,你不是说他已经濒危垂死了吗!” “统御……统御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这老东西欺骗了我!” …… 霞光中的七人如临末世,画面之外的柳默听得一清二楚,那发自内心的惧意决然做不得假。 “快些阻止他!绝对不能让他施展成功!” “迟了……” “空间已锁,走不掉了!” “混蛋!抓紧布防!” 七人先后亮出各式异宝,蓄势待发,此外,他们每人身前又同时凝聚出一枚色彩不一的光团,里面异象纷呈,各有千秋。有的是无尽星域;有的是山河锦图;有的是一片混沌,模糊不清……一幅幅清晰而又复杂的画面围绕在光团周围,浩瀚的气息铺天盖地、左右混合在一起,令人心动神驰。 只是这些,在那人面前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目光淡漠如水,甚至——连丝毫额外的动作都没有。 柳默的心被狠狠地抽动着,他如何看不出霞光中的七人已经尽最大努力使出了毕生所学? 然而…… 这便是他的手段么! 仅仅只是念出八个字,仅仅只是一挥手指,竟能让不可一世的敌人惊骇若斯,断了取胜之念,进而全力保命? “这就是你们的世界了……”他说,明朗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可很快又变得如古井般,不漪不波,“……可惜没了你们的世界之源,他们也会逐渐消亡,与其在挣扎中受苦,不若一起——从这世间消失吧。” 霞光中的七道身影躁动不安,那处于崩溃边缘的心境终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击溃,达到极限的恐惧令他们状若癫狂,发疯似的一齐向他展开进攻。 他仍然空着手,亦没有寻求任何助力,只是如方才那般,淡淡地念了一句。 一阵低沉的呼啸声仿若撕裂了九宫界的外衣,从上方的漩涡中心迸发直下,冲进画面当中,震彻天地,高亢激昂! 动人心魄的清越音律中,一道巨大的灰色光柱倾落于世,光芒万丈,壮观无匹,将那些原本不可一世的光辉尽数逼退,促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无与伦比,傲视苍穹! 由我心意,众神莫敌。 一语出,漫天雷霆齐落,被他指尖那一点七彩引着,迎向周围敌人的攻击。狂暴的能量在空中交织、融合着,迅速结成一个璀璨炽目的多彩光球,他的双手缓缓律动,将它们不断收束在一起,力图使这绝世冲撞不至于爆发出来。 画面中的光线骤然暴增,光球周围的一切都被它们淹没,此时此刻,唯有那一袭孤傲的青衣在强光中独舞,一对袖袍圈尽万世神通,即便是如此灿烂的光辉,亦无法遮住那张不灭的容颜! 只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能量汇集而来,他眉宇间渐渐蒙上了凝重之色,似是有些力不从心。 淡淡光晕从光球表面扩散开去,瞬间侵蚀了红霞,霞光中的七道身影辗转扭曲,随后隐没不见,就像被硬生生抹掉了一般,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们疯狂的怒吼。 “布阵!” 外围,为首之人双眉紧锁,脸色连变数次,当见到那不断蔓延的光晕时,连忙带着十二名随行高手展开行动。旁侧的数十名修士进退失据,茫茫无措中只能硬着头皮加入布阵众人的行列,各施术法,准备与那看似不起眼,却又强悍无俦的光晕交锋。 “吱……” 像是金属间强烈的挤压摩擦,光晕触及大阵的瞬间,尖锐刺耳的鸣啸划破长空,人群组成的阵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撑开了,逐渐松散,所有修士齐心协力,奋然抵御。 终于…… 溃散之势在崩毁的边缘戛然而止,刺耳的尖啸声也淡漠下去。光晕经过红霞的缓冲,已无先前之势,众修士合力布下的阵法堪堪挡住它的进发。那为首之人手持神剑,周身湛湛白华都被强烈的能量交锋驱散了,刚毅的面庞上布满坚韧,全力操持大阵寸步不让。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等待那早已注定的结局。 突然,一道璀璨的流光从光球中钻出,就像烈日散发的光芒一样,穿过光晕,破阵而出,守在大阵外的一名太虚常奉被光线透体,瞬间化作飞灰。他周围的其他常奉应变急速,骤然排成一列,挡在了逃逸的光线之前。 于是,他们的身躯一个接一个在画面中消失,流光的速度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然疾驰向前,无情地收割着那些胆敢阻挡它的生命! 只不过,那飞扬跋扈的光线也并非所向无敌,每穿过一道身躯,它便清晰地衰弱一分,当最后一名太虚常奉倾尽修为变为尘埃时,它似乎也耗尽了凝聚力,由一缕铺成一片薄薄的光幕,不断扩散,缓慢消逝。 虽是如此,溃散的光幕所到之处却是苍夷遍布,触目惊心,万里晴空彷如塌陷一般,迅速崩毁。这等情景一直蔓延到它隐没的远方,偌大的空间被活生生撕出一片缺口,露出黑漆漆的荧幕,毁灭和撕扯的气息从里面透出,整个世界就像失去了保护似的,即将面临无尽的摧残。 柳默的目光落在了画面中央那团炽目的光团上,它旁边,始终是一袭傲然屹立的青衣。 他虽不知“常奉”代表了什么,但也明白能归隐坐忘的太虚先辈一个个定然都有着莫大的神通,他们的修为甚至还要在各位峰主之上,这么多人拼着魂飞魄散化成齑粉才能挡下一缕…… 那只是亿万光芒中的一道啊,竟能有如此恐怖的破坏力!如果任由光团中的能量爆发出来,恐怕整个世界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吧! 柳默看的惊心动魄,他知道父亲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不停地呐喊,为父亲加油助威:您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 …… 光晕和大阵的交锋仍在继续,可明显已接近了尾声,由于少了十多名太虚常奉,双方间的平衡霍然便被打破,光晕找到了突破口,如冲击波般崩毁大阵,滤过众人,冲向远方。 与此同时,刺目的光辉深处,更多的流光溢出,它们挣脱了桎梏,疾射而去,驰向四面八方…… 外围的九宫界高手人人自危,谁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它们了。柳谦亦无暇顾及那些迸射的流光,仍旧竭尽全力束缚着面前足以毁灭任何世界的庞大能量,丝毫没有留意自身的安危,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吧。 柳默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什么,再看下方的无尽屏障,此时依旧绚烂,只不知它是否挡住了那些流光? 如果没有…… 他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 一道流光闪落,人类国度遭遇前所未有的天灾,文明瞬间转为焦土,山崩地陷,无数城池被毁灭,亿万生灵涂炭! 一道流光划过,岛屿沉没,海洋沸腾,水平面骤降,海底轰然下沉,生活在其中的鱼兽被蒸煮,尽皆气化,强烈的冲击波掀起万丈高的大海啸,向八方汹涌奔腾,无情吞噬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 数不尽的空间塌陷,摧毁原本空间内的所有事物,从此后,这些被毁灭的世界角落再也无法复原…… 柳默怔怔地盯着前方,盯着那个既熟悉且陌生的男子,他周围,是困扰了整个修真界几十年的真相。 画面中,崩溃的大阵下,不经意的角落处,各种影像接踵上演,很快的,一个又一个身躯被强烈的冲击所淹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修士们又会有怎样的抉择? 柳默的思绪越发混乱了,他不知是应该专注于父亲的所作所为,还是将画面中的一切尽数收入记忆深处。答案明明摆在眼前,可他心下却越来越是迷茫,更多的疑问蹦了出来,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去思考,去关注,来不及判断对与错。 …… 那主持大阵的男子承受了最多的冲击,原本附于周身的白华早已不在,此时的他仅剩一条右臂,手中紧紧地握着佩剑,左臂连着小半边身子不知所踪,胸口处赫然裂开了一个大洞,由此往下数不清的小洞布满全身。 冲击过后,他残缺不全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刚毅的面庞上挤出一丝苦涩,或许是伤痛所致,又或是心语带出的沉滞,除此之外,再难看出其他。不久,一点笑意盖过了所有,他一甩独臂,将佩剑向上抛出,那神物仿若受到了牵引般,骤然化作流光钻入上方的七彩云朵,隐没无影。 男子闭上了双眸,但见他眉间闪出一团晶莹的光点,如同夜幕下的星辰闪烁着炙热光辉,明亮无比,绚烂非常。光点没做停留,方一离开本体便破空而去,流落无踪。 随着那点灵光的离开,男子僵直的残躯好似失去了所有支柱,顿时便被高空的罡风吹散,化成尘烟。 “除了父亲和那七名创世大神外,当属这人最强,他多半来自仙界,应该是个大人物吧……”那男子的遭遇并未引起柳默太多的注意力,凌乱的意识中稍微植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只缘他的注意力早被另外一幕分担了。 第四节 别情 大难临头,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是绝招奇宝尽出,护住自己,只求能守住一点元灵,而不至于在这个世间消逝。 可有个仙人却没那么做。 他身前悬浮着为数不多的几样宝贝:一柄仙剑、一枚仙环,一件刚刚从身上脱下的法袍……背部对着波及而来的能量,以身躯挡下了最终的冲击,尤其是那柄纯白色仙剑,更是被他整个抱在了怀里! 随后,震荡的空间中,他和他的宝物失散了,灵力冲撞产生的炫目光辉瞬间把他吞没,再无一丝影迹,唯独神情间那点温柔留在了画面上,进而落入柳默眼内。 无论修为到了哪个境界,修真之人对自己的宝物心疼爱护,这个无可厚非,但生死攸关之际,以生命相护持…… 被能量崩飞的仙剑第一个冲了回来,在主人消失的地方流连徘徊,“嘤嘤”震鸣,哀乐般的浅浅低吟像是女子伤情深处带血的饮泣,令人揪心不已。它仿佛正为再也感受不到主人的气息而怀悲凄,又像抱着希望不愿放弃似的上下流窜,就那么悲鸣着,不断努力探寻。 柳默的心震动了一下,眼中的那柄剑荧光耀眼,在纯净如雪的仙气环绕下,瑞气腾腾,不正是“绝尘”么!而自己的“如意乾坤圈”,以及赠给杨怀清的“天辰”,不也正是那仙人舍命守护的宝物么! 九绝至宝…… “难道……难道他是‘九绝仙帝’?若真是如此,那操持大阵之人多半便是仙界圣主了!仙界自我封闭……那么多奇门异宝落入师父手中……原来是这样……” 不等柳默接着往下琢磨,紧接着,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九宫界的人间共有仙、妖、魔、佛、鬼五个平行位面。如今魔主、仙主下落不明,妖主被封印,剩下的只有佛、鬼两界了,九宫界整体实力可能还不及全盛时期的五成,如果这时有外界的敌人前来破坏…… 这念头来得有些突兀。也许是从太虚幻境一系列的画面影像中得到了启示,柳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来由的想到那些。 他修道之前,认为人间便是整个世界,修道之后又认识到人间之外还有五界。 “或者这还不算完,它们共同组成的九宫界……没准只是万千世界中的一员?” 柳默被这个想法冲击的晕头转向,在他的认知里。单单一个人间界就已然广阔无边了,莫说其他,便是现在身处的东华大地,他了解的地域也不足其万一,更何况海外还有陆地。陆地之外另有汪洋? 天大地大,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与家人团聚? 柳默的心又揪了起来,目光霍然投向画面中央,那里,一袭青衣沐浴在炽目的强光中,孤韧卓立,袖袍之间流彩变幻,隐隐闪动。清明通透,正与毫光争辉。 对于那人来说,敌人虽众。却是不堪一击,可是——他最后去了哪儿?为何要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避而不见?难不成,这之后又出现了意外么? 柳默紧紧地盯住了他。 台城河谷的十六年…… 那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父母”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如眼前画面般,只是一堆虚幻的影像? 时间点点流逝,桀骜光团的反抗愈来愈显无力。只见它体型逐渐变小,似乎被彻底困在了一个不断压缩的空间内。然而它散发出的光芒却骤然转强,愈发耀眼。不可逼视。 最终,他将那缩小了数百倍的光团握在了手中,任凭挤压在一起的能量狂躁跳动,四下冲撞;七个世界毁灭在即,无数最原始的暴戾混在一起肆虐不休,却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出那白净的掌心。这时,下方静候已久的多彩屏障席卷而上,随着他五指合拢,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光团。 五指收拢,这一刻,仿佛历经千古。 “嘭……”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悠然传出,柳谦手中绽出无数明亮光点,它们旋动着,组成一道灿烂的光柱冲天而起,直抵上方的漩涡中心。他手掌上抬,默然提供着助力,将它们送入虚空深处。他周围不远处,霞光淡淡,原先隐匿于其中的身影七去其三,剩余的四个也是狼狈万状,惊恐无限,再无初时风采。 吸纳了无尽的七色屏障,钻透了浓厚的多彩祥云,那光柱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它身上,绚烂的光彩盘旋直上,如成千上万条长龙冲霄而起,飞跃九天!直到最后一点光辉没入云层,多彩祥云渐散,虚空渐退,云海澹澹,清风悠悠,嚣张的红霞褪去千条瑞气万道强芒,终肯与和煦的日光平起平坐。 这时,一道斑斓的流光划破虚空落入画面,闪至柳谦身旁。 “我的力量……” “竟然衰弱至斯吗……” “此时的你,怕是很得意吧……” 柳谦看着摊开的手掌,低声自语几句,随后他将目光转向来者,单手一挥,抛出了七件闪烁着夺目光辉的事物。 “我要走了,这里便交给你吧。” 后来之人柳默认得,正是在太玄龙湫传经解道,引导自己步入修真的圣林!见到恩师,柳默并没有感到意外,有先前发生的事情,他早就猜到圣林会参与其中。他一直等待着,期盼着,那一切最终的结局。 “圣林自今日起驻足九宫界,当不负圣主重托。”圣林对着柳谦深深一拜。 躲在淡淡霞光中的四人一见柳谦抛出的七件宝物,如同见着了救命稻草,立马扑身去夺,就在他们即要得手时,圣林却抢先一步将七宝圈了起来,同时身子一晃,挡在在了四人之前。 “圣林不才,欲送几位大神归位虚空暗世,亿万年后重新修行。”他语声淡淡,却是铿锵有力。 “好胆!” “就凭你!” “有何不妥吗?”圣林一抖袖袍闪身而上,顷刻间便与四神斗在一起。 柳默双目怔怔,盯着画面中朝思暮想的至亲。柳谦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脸望了过来,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看穿了时空,更有一抹深情落在了儿子脸上。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柳谦笑了笑,温润的笑意暖人肺腑,似在安慰那被自己夫妇俩丢弃在茫茫世间、举目无亲的独子;接着,他望着儿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命途由己,孰能弃之!” 随后,他又抛出一幅神韵夺人的画卷。 神仙眷侣图! 那上面——刻着两道已成永恒的身姿。 “说到底,我们终是有缘……”柳谦的目光落向东华大地,径自说着,“……既是由你而生,如今还你便是。” 如先前他怀中的女子一样,他的身躯消散了,变成整个世界中最绚丽的星光流影,绵绵密密,数之不清。在明媚的阳光相伴下,它们闪耀着穿过层层白云,四散荡开,洒向了整个世间。 当柳默见到其中的一点融入神仙眷侣图时,他的心突然剧痛起来,狠狠的,像是被尖锐利器刺穿了心肺,一身气血狂跳躁动,更有一股腥甜哽到了喉咙处,诸般繁杂而又清晰的念头瞬间涌进脑海,逼得他直想将身体里的一切都吐出来。 只是…… 柳默努力咽了一口气,强行收拢神智,将堵在胸口的气血归入四肢百脉,他努力振作,想要再看清些,然而那宝图却先一步绝迹于画面,不知去往何方了。 瞬间的失落感盖过一切,整个身体像是被猛然抽空,轻飘飘的,空落落的,柳默的泪水又险些夺眶而出,那边圣林与四位创世大神打的昏天地暗他也无心去看,只是低头想着父亲临走时留下的话。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这是要我克制自己么?一味的忍耐克制,这样的生命还有意义么?未来之中,又能剩下多少乐趣?”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想起父亲那暖心的笑意,柳默忽的睁大了眼睛。 “爹爹不信,我亦不信!” 命运…… 此刻,柳默的心犹若浇灌了铁水,抗争的信念激荡勃发,那种坚强,无与伦比。“命途由己,孰能弃之……命途由己,孰能弃之!”他在暗中反复念着,一次又一次,直至心力交瘁。 “不弃……” 蝼蚁尚且偷生,受本能驱使着去追求生命的极限,自己正值大好年华,无数心愿未及达成,又凭什么弃了命途?有些东西他在年少轻狂时不懂,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然深深明白那区区八字里包含着怎样的关心与爱念。 隐约中,他甚至看清了父亲的意图,以及双亲不曾有过分毫挽留的深情。他们既把整个世界留下,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那世界之王! 澎湃的思绪过后,当柳默抬起头来再次看向画面时,四位创世大神已不见了踪迹。 “你们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圣林将身前的空间破开,那七件光华灼灼的宝物被他抛进了漆黑的虚空,“走吧,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 短暂的空白不做停留,新的图像继续生成。(未完待续) 第五节 暗示(上篇 ) 画面之三。 星辰流落,景致逍遥,万物居天而生,陆地不分正反,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空间内没有明显的标志界限,混淆八方。对此柳默再熟悉不过,这里,分明是他梦中学剑的那个奇异世界,然而曾经充斥着生命灵力的氛围却已荡然无存,星辰黯淡,日月无光,没有了明媚的光线,到处灰蒙蒙的,天地间好似失去了秩序般,一片混乱景象,摆脱束缚的能量疯狂激荡,死亡和毁灭的气息无处不在。 对于这太虚幻境,柳默早已有了过量的心理准备,无论见到什么,他都不会像刚进来时那般惊诧了。 画面内,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凌空挺进,气势昂扬,锐不可当。为首之人面容模糊,隐隐能判断出是名男子;但见他周身流彩斑斓,手持黑鞘长剑,脚踏玄色巨龙,身后光辉铺陈万里,罩尽天地万物。数十道身影紧随其后,最不可思议的是,只在“梦里”传授无上剑意的神秘剑圣,赫然便在其中。 而那巨龙也有些怪异,仔细一瞧,头颅上竟顶着九只角,它们形状短长一致,又细又长,那为首男子的立足之地就在这九角之间。与其将这神物归类为传说中的“龙”,还不如说成是生活在剑刃峰深谷水潭内天极的翻版。 再往后,是绵延至画面尽头的各色绚丽光团,其数之多,数之不尽,令人眼花缭乱。上方,是铺天盖地的——“盒子”,柳默实在不知该怎样描述那些物体的外观,只见它们其中体型较大的堪比国家都城。体型较小的也有民居规模,方圆长扁无所不具,有的还会喷射炽烈的强光,色彩不一,阵容华丽。 这个画面持续的时间很短。数息之后便隐去了一切。没有一点声音传出,也没有任何明确的因果交代,就如惊鸿一闪,昙花一现。 画面之四。 这回呈现于柳默眼前的,是一幕奇怪的影像,在那个世界里。近处清晰明亮,远方昏暗至极,浩瀚的画面包含了数不尽的信息,同时又是模糊不清,他看不明白。更不知该如何记忆。 近处宽广的大地上,是形形色色的生物。它们中,外形气势平凡的在原地驻足不前,出色灵动的正匆匆朝八方赶路,而陆地上的一切影像,便是跟着这些移动的灵物大军时时产生改变。 上空,夜色弥漫,黑幕中。暗潮无边,群星闪闪。夜空的另一边是一颗孤立的巨大星辰,独占了那一片广阔的星域。众星的光芒都要在它炫目的光辉下黯然失色。 这时,一团明丽的光团落入下方不停移动的灵类大军内,那光团不知从何而来,透过光壁,柳默可以看到一只雏鸟孕育其中,而光团表面透明的光膜昭正示着它即将破世而出。 这只雏鸟跟其他灵物有些不同。它有着绝美的羽翼、匀称的外形,最重要的是。它一睁眼就冲破了薄薄的束缚,加入了奋力赶路的队伍。它流彩加身,一路向前,劲头十足,顷刻间就将许多队友甩在了后面。 雏鸟的出世引起了各方生灵的注意,它的出色亦招来了诸多嫉妒的行径,不是被队友堵在前方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就是有些什么在后面制造混乱,导致它频频回头关注。 柳默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做为旁观者,他能清楚地弄懂那些生灵的意图,很明显,它们就是要想方设法阻挠雏鸟的成长和前进。 这时,画面中的光线霍然变强了,柳默有感,抬眼看向夜空。 闪耀的星群内,一颗新星忽现,它明亮耀眼,璀璨无伦,一时间竟是盖过了周围星辰的光辉,这促成了群星的不满,它们改变运行的轨道,纷纷靠向新星。 便在此时,一抹绚烂的七彩突然横在天地之间。 漫漫彩霞将雏鸟和众生灵之间的关系隔断,让它变得平凡无比,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灵像是猛然没了兴趣,又像是忽略了雏鸟的存在,均持着淡漠的目光从它身边离开。而天上那颗新星由于染上了柔和的七彩,迫人的光芒不复先前,同样也免去了被众星欺凌。 随着生灵大军的急速挺进,柳默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着,在七彩的保护下,雏鸟和新星的光辉越来越盛,但是没过多久,在画面的一次切换之后,那抹绚丽的七彩竟然消失了,不知被快速切换的画面遗落在何处。 漆黑的夜幕下,生灵大军依旧在匆忙赶路。柳默微微皱起了眉,他意识到接下来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失去了七彩的护持,众多生灵很快便发现了雏鸟的不凡,它们开始对其进行阻挠和驱赶,甚至以武力迫害它,就连周围的自然环境都开始为难它,狂风、骤雨、疾电的暴虐都施加在了那弱小的身躯上。雏鸟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是被困在了各种阻力组成的劫难中,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浑身血迹斑斑,更被众生万物的无名之火烧得奄奄一息。 再看上方,夜空中那颗新星的光芒也被围上来的群星压制得黯然萧瑟。 汹涌的天威地煞里,无尽的迫害下,雏鸟虽是奋力挣扎,却仍旧摆脱不了受困的局面,逐渐被折磨得濒临死亡。或许是它命不该绝,又或许是冥冥中的定数,一片漫漫绮霞适时出现护住了它,将它带离了众多生灵的视线范围,但是天威地煞却没想要放过它,一路不依不挠地追了下去。 那绮霞似乎有些了不起的神通法力,煌煌天威竟不能对它造成丝毫影响。 柳默发现,有了绮霞的滋润,雏鸟一身伤势都在快速复原,非但如此,就连成长速度都加快了许多,它的羽翼越发丰满,体型更加完美。另外,柳默还觉得,它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不可名状的特质,导致现在的它更加与众不同,卓绝群伦,就是与刚出世时的它相比,也有天渊之别。(未完待续) 第六节 暗示(下篇 ) 在绮霞的帮助下,雏鸟浴血重生,涅盘成凤,它冲出了善意的保护,沐浴在鲜红的火焰巨涛中,勇敢地与那些带有末日色彩的画面搅在一起,高亢啼鸣,一路向前,最终没入无限未知的漆黑夜幕。 此时,夜空中的新星亦是光芒大盛,但见一股炽烈而绚烂的清光由它体内溢出,夺目的毫光逼退了群星,为无边暗色洒下大片皎洁清辉……那架势,像是要与远方的那颗巨星一争高下! 画面到了这儿便归于一片混沌虚无,迷茫茫,灰蒙蒙,什么也看不到了,柳默等了许久都没有新的影像生成,他不禁有些纳闷:眼前这昏暗的一幕究竟要为自己提供什么信息呢? 他这边正想着,忽闻一阵恣意的嘶吼由前方传来:“乾坤碎,源已涸!万世劫,运已殁!仍欲与吾抗衡?可笑!妄想!” 一股空前强大的暴虐能量,带着浓浓的邪恶气息从画面内喷涌而出,一时间天旋地转,山河失色,仿佛连整个太虚幻境都随着震颤起来,柳默吃了一惊,他能感到周围的灵气躁动不安,以及那愤怒嘶吼中赤裸裸的轻蔑和恨意。 末了,混沌虚无化解,莫名的能量消散,柳默周遭的灵力又变得温顺平和起来,九棵茂盛的三才树凭空出现在画面方才的位置,其中天树、地树、人树各占三棵,每棵身上又同时结出一枚晶莹明丽的果子。 清风悠扬,三才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九枚造化果左右轻摇,仿佛在向对面的少年招手。 柳默松了口气。刚刚发生的事情使他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悸动,可这感觉却又令他热血沸腾,骨子里的傲气和不屈都被彻底激发了,直想冲上去与那未知的敌人一较短长! 他主观思维中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但潜意识里又清晰的明白。那声音的主人必是自己将来最为强大的对手,自己与他有着解不开的因果怨恨,两人总有一天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是那人实力太过恐怖,在如今的自己看来却是遥不可及。 柳默压下激荡的情绪和体内奔腾的热血,徒步来到三才树前。因为他发现那九枚漂亮的果子正向自己传达着迫切的信息。 吃我! 略微思索了一下,他纵身跃起,分别掠过面前的九棵三才树,将上面的造化果一一摘了下来。接着,他不做犹豫。迅速吞食掉了所有的果子。 这一来,柳默但觉口中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它们淡淡的,各呈其味,一点也不极端。九枚果子味道不同,各自化作一道清凉灵气在他体内蹿腾不休,九种不同的感觉接踵循环,他并未察觉任何不适。此间感触甚至令他颇为享受。 九道灵气兀自折腾了一会儿,最后齐齐汇集在玄珠周围,如同商量好般。它们居然一起尝试进入那奇异的珠子。柳默有些惊讶有些疑惑,这种经历与他第一次服食造化果时完全不同,而且同是由三才树孕育出的果子,为何功效会跟仙山自然所生的不同? 难道…… 各种模糊的可能性在脑海里闪过,尽管他弄不明白,可也没打算去干涉阻止体内正在进行的变化。 在灵气的刺激下。玄珠奇迹般的产生了一丝反应,它竟然接受了来访的“客人”。将它们吸入体内。 柳默意达丹田,发现随着九道灵气旋动融合。玄珠也产生了些微变化,只见它如今越发的晶莹玉润,当灵气融合完毕、变成一个紫色的小点沁在珠心时,原本清明无色的玄珠亦跟着染上了淡淡紫华,紫色荧芒微微闪烁着,透过珠壁映了出来。 然而不止玄珠变得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尽管修为仍旧静止不前,但他却感到自己拥有了一股强大莫名的力量,好像天地间的一切灵力都被自己握在手中。但这股力量,或者说是能力,似乎不太容易驾驭,它们藏得很深,传出的信息隐晦非常,柳默思索半天都不得要领,不知该如何将其释放出来为己所用。 这时,一道柔和的气息将思考中的他唤醒。 轻轻的问候,淡淡的孺慕之情,这感觉…… 是玄珠! 柳默欣喜逾常,立马将正在琢磨的问题抛至一旁,心念一沉,问道:“今趟你不会再抛下我独自沉睡去了吧?” 玄珠很快便做出了回答:“现在不会,以后可说不准。” “看这一觉给你睡的,本事不知涨没涨,到是调皮了不少。”柳默欣然一笑,看来过去的十多年中成长的不止是自己,连玄珠都变得成熟许多,交流时也不再是那般小孩子口吻,自己与它似乎都褪去了稚嫩的外衣,相互间的依赖感也愈来愈浓。 他突然发现拥有玄珠的自己才是完整的,自从当年忘忧教一战后,他总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如今玄珠觉醒带来的充实感便证明了这点。 神奇的小珠没有发表意见,只是传来了赞同的意思。 柳默心怀大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总算是找回了过去,虽然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但那失而复得的感觉却让他日渐干涩、动荡不平的心田安宁了许多。 …… 三才树静静地消失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幻境中的世界恢复了清静,朗日碧空,山川铺陈,柳默漫无目地游荡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此时的他犹若身负大能神通,竟能一步达万里,一思隔沧桑,世间的一切尽在脚下,因果事态、天道循环都在一念之间,那种执掌乾坤超、脱世间法则约束的感觉很奇妙,柳默不知不觉中已醉心其间。 这里无边无际,景象纷杂,偶尔闪过的,有他熟悉的东华大地,但更多的却是些未知地域,有的地方仙气缭绕,有的鬼气森森,有的魔云滚滚……众多景象不断变换,左右相连,令柳默目不暇接,他猜测,下面所呈现的,应该就是整个九宫界各方角落的真实写照。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飞下去转转,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说:“后生好胆色,尚未渡劫就敢闯灵境的,万年来你是第二个……”(未完待续) 第七节 前辈 这句话来得突兀,将疾行中的柳默吓了一跳,玄珠则是传来一道肯定的气息。 高手! 柳默明白为何有人悄悄接近,它也没提醒自己了,敢情这人修为已高卓到能避开玄珠的感知,没准——实力还不在那忘忧教主之下!如今自己的修为境界比之湘国恶战时不知提升了多少倍,玄珠沉睡酝酿多年,兼之得了造化果的灵气,能力又岂会止步不前? 柳默骤然停住,转身看了过去,登时怔了一下。 那人面相和蔼,容颜稍显苍老,身着白色道袍,一尺白须垂落胸前,一头白发直抵腰间,体表清光湛湛,犹若神灵。 可是…… 他的身躯为何是透明的? “……百年前那傻蛋习得八剑懵懂而去,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呵,怕是已经葬身在重重劫难之下了吧。”那人继续先前的说辞,目光中的两道精芒落在了柳默身上,细细打量着,“修为倒是不弱,可惜境界差得太远,令师好看得起你。” “您是?”柳默躬身作揖,闯幻境历练一事,若非老道士坚持如此,自己万万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来,“胆色”一说是算不上了,至于后面这句他亦有同感。柳默本以为师父不太看好自己,谁知他对自己的信心竟比杨怀清还要高了数筹。 再听这人说话的语气,应该是门中前辈无疑,难道他也是在幻境中历练的么?自己正好碰巧遇上了他? 柳默不禁暗想:“他所谓的‘八剑’难道是指‘太虚九剑’?若真是如此,有这样一个超越古微、顾枫那等天骄的人物出了幻境,宗门上下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百年前……那‘傻蛋’不会是师兄吧!” 这一系列想法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尚未来得及一一询问,便听那人又说:“入道十八年……渡劫期……好一朵不世奇葩!小子接招!” 短短一瞬,八方灵气迅速汇集而来,在那人手中结成一道惊天剑罡悄无声息地劈了下来,一时风起云动。杀机涌现。 柳默见他说打就打,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虽是仓促应战却也不慌不急,足下九宫步方位变幻,先一步避开了剑罡进攻的取向,应对自如。躲得写意。 那人见状手掌一顿,偌大的剑罡便散去疾霆之势凌空定住,其中沛然无匹的灵力竟是随他心意收发自如。“上古绝技九宫步!”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湛湛目光在少年身上游移不定,“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柳默一呆。惊讶之色尤胜三分,疾疾道:“您认得‘九宫步’?前辈,这是我……”从离开太玄山到进入仙境这十多年中,与他交手或者见他出手的修士不知有多少,然而无论是见多识广的慕容沁,还是嚣张跋扈的忘忧蛇妖,都没谁能认出他的招式路数,因此在那人一言之下便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以图能了解些自身的身世渊源。 可是他这番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人打断:“再来!” 与先前不同,这次剑罡划下时。它四周立马出现“嗤嗤”声响,所过处空间震荡不已,仿佛随时都要碎裂一般。 柳默顿感耳畔嗡鸣不断,神识里一阵刺痛,胸腹间一口鲜血险些就被迫了出来,不由心下凛然:“好强的剑气!仅是破空之声就能伤敌。一旦被它劈中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不敢硬拼,抱着试探之念闪身避开的同时剑指扫出。同样以剑气回敬过去。 太玄剑气与剑罡搅在一起,稍稍坚持了片刻就溃散无形。柳默但觉一股强大的气息趁机袭来,排山倒海般,避无可避,它们冲入体内,势头凶猛至极,似欲给自己造成重创。 他正准备调运内息进行抵御,却发现那感觉一触即散,只留下淡淡余威残留在意念之中,显是留有余地,点到即止,就像梦境里剑圣与自己对练时一样。比起无双剑圣无所作为就能令敌人心胆俱裂,眼前这人的境界似乎低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也远远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不会大意了。”柳默松了口气,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敢因为对方是同门前辈而有丝毫怠慢之念。 “身负不世神通居然不懂修炼,只习皮毛,粗通其意,真是暴殄天物!你当那九宫步是过家家的把戏么?”那人言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着,他又一次手持剑罡斩了过去,声势劲头更添几分凌厉,似要试试这少年还有何手段。 盯着那惊天下镇河山的慑人剑罡,柳默自问没能耐硬接下来,不由得萌生退念,可是方欲动便想起老者先前的说辞语气,隐藏至深的傲气陡然腾起,当下意通玄珠寻求助力。 “想要试我逃命的本事么?我偏不如你意!如此托大,当真以为我应付不来的?”他自小性子桀骜,向来是人敬我,我便更敬三分,人逼我,我便反抗到底。正面较量中,连神鬼莫敌的无双剑圣的都不能令他屈服,总要想办法顽抗到底,眼前这人虽然厉害,却总归不比剑圣高明,又怎能令他一再退缩? 感受到主人的不甘和对于力量迫切的渴望,玄珠竟也产生了几分愤怒的情绪,不做迟疑,立时将自身蕴藏多年,又在造化果催动下有了质变的真元力贡献出来。 那力量,像是来源于世界尽头;那劲道,复能横扫六合八荒;那势头,竟要开天辟地,缔造乾坤! 久违的感觉再度袭来,柳默得到玄珠相助,整个人仿佛变了模样,强大的气势透体而出,堪堪抵住对手剑意的侵袭,双手齐动,剑指连挥,数道剑气如电芒锐闪,直冲剑罡。 灵力相交,轰然巨响盈遍九天,灼灼剑华绽出夺魄异彩;一道光柱矗立在二人之间,射出万丈光辉笼罩四野,宣示着这一次交手的结局。 势均力敌,不分高低! 双方的力量没有丝毫僵持,随着太虚剑气爆尽璀璨,剑罡也跟着崩散开来,化为漫天气剑围在老者身边流转不休。 老者没有动,虽然被破了剑罡,但他周边漫天剑芒所流露的气势却攀上了另一个高峰;柳默亦没退却半步,玄珠骄傲地传来鼓励之念,同时还提醒主人不可轻敌。 “真元浩然充沛,这功法……”老者低眉沉吟片刻,忽的抬起眼来看向对面的少年,讶然道:“小子,你筑基大成了?” 柳默凝视前方,那忽明忽暗的身躯令他琢磨不透,这人不动时气息全无,整个人虚幻缥缈不太真实,出招间,无穷的气势汹涌澎湃,如同来自上古的孤傲剑神,磅礴的剑意下,叫对手揣摩无度,神智几为之夺。 “是。”他定了定神,道:“前辈,您能不能告诉我……” 未及说完,老者又一次抢白道:“哪来这许多废话,咱俩再来过!” 柳默有些犯晕,半天来自己一句话都没问出去,反倒是他在喋喋不休,可人家是前辈高人,又在短暂的交手过程中处处留手容让,让自己体会他剑术中所包含的意境,显然是有意指点,自己又怎好恶言迫他? 他这边正想着,对面漫天剑雨已扑至身前,剑华闪闪,明亮逼人。 柳默双指飞扬,道道真元透指而出,在身前布下层层剑网,绵绵密密,不留丝毫空隙,顷刻间便挡下了那看似所向披靡的无尽剑雨——这是他十多年来在“九转聚灵大阵”中练剑之功。 “好手段!”老者赞了一声,虚幻的手掌前伸,单指一拨,漫天气剑顿时融合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因是集所有小剑灵力于一身,它轻而易举地突破剑网,朝敌人劲射而去。 观察了老者半天来的手段招式,柳默脑海里灵光一闪,棋行险招,摊出右掌,也学他那般以自身功力为引,凝聚八荒灵气,企图化形御敌。 由于他心中想的是“剑”,这“形”幻化的便也是剑。 玄珠理解主人心意,第一时间奉上助力,淡淡紫华从柳默掌心溢出,快速凝成一团,八方灵气如同受到了它的牵引,汹涌聚集而来。 紫色小球先是变成剑柄,接着,由剑柄的一端生出一小截剑锋,眨眼的功夫就增至一尺有余。然而增长之势却就此打住,柳默心中刚有些兴奋,就发现体内的真元气力猛地一滞,再也无法与外界灵力完美结合,两者间的秩序混乱不堪,无法协作。 舒展到一半的微笑僵在脸上,柳默愣了一下,他明明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将其化形成功,但确实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那感觉就像身负无穷无尽的力气,可是偏偏不会使用,恰似满江激流给一座大山阻截了去路,任凭怎样也宣泄不开。 答案近在咫尺,昭然若揭,柳默却无暇去想,他紧紧握住残剑,天道剑势顺手击出,骤然迎上即将临体的光团。(未完待续) 第八节 莫测剑意 天道剑势之下,光球仿若不堪一击,一个照面就被劈碎了。只是不等残剑收回,但见剑锋下方狂华乱闪,无数气剑从小球碎裂的光壁后冲将出来,一个个气势汹汹,迅若雷霆,行行列列暗含玄奥轨迹,如长江大河一般淹没残剑涌向对手。 柳默见状不惧,他有与张盛对练的经验,类似的手法后者也曾使过,知道这是太虚仙术中所包含的一项灵力变换之道;当前的万剑栖身之厄,比起师兄用过的洞灵术法,两者间尽管一高一低,却终究是大同小异,因此应付起来尚算从容。 柳默故技重施,收剑回防,抢在群剑前面再度组织剑网,片刻中又挡下一轮攻击。 老者轻咦一声,撤掉剑阵,问道:“难道连太虚剑歌也被你学了不成?” 柳默的心思不在这上,他垂目看向手中的残剑,否认道:“那倒没有,晚辈入门时日尚短,学的都是些粗浅术数。” “可真是奇了。”老者闻言大为诧异,“你这后生入道没几年,哪来如此高的洞察判断之力?”对于柳默,他似乎有心要试出个深浅来,只听得话音未落,就见他单手一挥,又是一枚光球射了出去,速度劲力均不低先前,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小球在前行过程中就开始产生变化,一分二,二变四,四生八……最后,数不清的光球占尽八方天地,将对手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默虽惊不乱,残剑配合控力妙法沉着应付,玄珠好像也不甘闲适,一面为主人提供助力。又一面帮他分析轻重缓急,哪里需要立即应对,哪里可以弃之不理。柳默越战越是轻松自如,他突然发觉,如今情形竟像是这小东西在指点自己怎样对敌。而且所有提议准确无误,从沉睡中觉醒后,它可比当年活泼灵动多了。 老者又叫了声好,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顿时漫天光球尽碎,生出亿万小剑。密密麻麻,驰骋穿梭,缭乱的光辉中,赤、青、黄、紫、绿、橙、蓝无所不具,夺目灿烂的流彩笼罩呼应。色泽强烈到几不能目视,天地间更有一股肃杀之气,犹若千军万马奔腾咆哮! 如今四面八方都有攻击,柳默来不及将剑网组织周到,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暗忖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不出片刻就要弃剑认输了。唯一可行之计就是破阵而出攻击施法人,一旦成功或能搬转局面。先前他敬对方是前辈,只是全力防守一直不曾反击。可那人却是摆明了要逼迫自己向其出手。 多处灵力组成的剑网疮痍满布,眼看就要被破! 柳默不做迟疑,立刻传念坤元带,一长一短两道银芒登时从纷乱的光线内闪过,一道落入他手中,一道冲向了色彩缤纷的剑阵深处。 绝尘剑。 如意乾坤圈。 持宝在手。柳默顿感压力骤减。宝环冲入剑阵,洒下一蓬银幕罩向主人。纯净的白光周围,数不清的小剑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刹那便被逼退开去,可不消片刻竟就有了反冲的势头,银色光幕承受了太多的重压,开始颤抖内缩。 柳默抓住这仅有的机会,拔出绝尘,搅起大片剑芒,急冲扑上。一点荧光透阵而出,其后,一片银白色剑幕将剑阵撕裂了一截豁口,群剑骚动,尖锐的鸣啸声刺耳之极,柳默全力突围,将速度提至极限,险而又险的在剑阵封闭前闯了出来。 “竟然连这些天下一等一的灵物都甘心为你所用。”老者一见宝环仙剑,神情一动,眉宇间蒙上了重重疑色,问道:“它们如何落会到你手上?九绝那老家伙死了不成?” 柳默发现身后的亿万小剑没有追来,便也放弃进攻之念,把过往所听传闻和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挑着讲了,说到最后,他指向腰间的坤元带:“如果晚辈所得信息不假,仙界怕是遭了大难,许多重宝散落凡间,天下正道名门亦有不少高人陨落。” “看来这些年发生了不少变故。”老者点点头,撤掉剑阵,右手做出持剑的姿态凌空一握,道:“既然看破了老夫意图,就别顾忌礼仪辈分遮遮掩掩了,来,动手罢!” “这老人家真有意思,打到现在还不肯放过我,敢情真要在术法上见个高低才肯罢休么?”柳默不禁暗叹:若是师父肯这样对自己就好了! 不过对于这种事,他向来有邀必应,斗了半天,他深知对方修为精湛莫测,自己就算有宝物玄珠相助也是伤其不得,当即抛却一切顾念,直接切入正题。 收环、行礼、出剑一气呵成。 “甚好!”老者开怀一笑,右臂前探,用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剑”点向绝尘,道:“老夫就喜欢聪明人。” 柳默登觉去势一阻,一股厚重感沿着剑身传了过来,再看落剑处空空如也,分明离对手还有数尺之遥。 “道无术,剑无形,意无尽,力无俦,世上诸事变幻无方,千万不可执着于表相。”老者唇角一扬,苍老的笑容前,凌厉的剑气已陡然爆发。 柳默刚要去挡,却发现根本无处着手,先不说这只有意而无形的招式怎样破解,单是表面这层剑境就深邃难解,明里给人一种刁钻尖锐的感觉,迫使人避实就虚,寻求弱点;恍惚间竟又浩瀚如海,完全牢不可破,必须有招接招,有力发力;能拼则拼,能退则退。 这…… 柳默仓惶接了三招,足下连退三次,劣势顿成。他觉得,攻向自己的,或像初次交手时老者手持的巨大剑罡,或而又似那数不清的亿万小剑,只是这会儿它们隐去了身形气息,无质无态,而劲力、灵动仍应有尽有,根本不是自己的神识所能应付来的。 正想着,对方莫测的剑意再临,他慌忙接下两招,如此,便又退了两次,败象已呈。 “不行!这样太被动了,这位前辈明明不及那‘无双剑圣’厉害,我也看出了他的名堂,为何除了退却以外,竟找不出一丝防守应对之法?”(未完待续) 第九节 觉悟 众多过往战役在柳默脑海中掠过,他猛然发觉自己一直来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除了那不可力敌的无双剑圣外,自己任何时候都是在全力抢攻时才能占据更多的优势,对付宋杰如此,击杀尸群如此,苦战蛇妖如此,逗弄火冠一众如此,瞬间击溃怀苦四人更是如此! 退避固守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强项,也不得自己性情所喜,因此才会在潜意识中放弃对“九宫步法”的钻研修习,连这项绝学如今练到了哪步都茫然不知。 “梦境之战”中所以只守不攻,全是那无双剑圣太过强势,根本无可抗衡,每一招都将自己压制得死死的,攻之一道上,自己真个拍马莫及,剑术未成之前与他对攻无异于提前放弃“十招约定”;他曾明说只有自己赢了他才会将实情相告,只因自己连接招都困难,根本不可能逼他萌生守念,他随手一剑就能劈得自己拼劲全力不遗余地,又怎会输呢?无论怎样,将来想要提前打败他就必须剑走偏锋,从进攻一项中做文章,否则就只能静待实力超越他时。 而且通过近些年来的战斗,柳默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以攻代守”、“以守代攻”以及“攻守兼备”这三个不同的理念,攻守攻守,攻即守,守则攻!两者的最高境界殊途同归,本是不分家的。 综合以上几点,柳默意识到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才能发挥出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如果在正面对决中处于进攻一方的自己输了,那全力防守亦是毫无意义,至多能坚持久一点罢了。怎样都免不了败北的结局,除非——对方有意放过自己,就像完成了“十招约定”的无双剑圣一样。 思索间,玄珠为主人传达了警示之念,同时其中还参杂了一些额外的信息。似乎是在说:对,就是这么回事! 柳默依靠在“梦境之战”中促成的本能又挡下一招,尽管仍是退了开去,却不像先前那般狼狈,败象也隐约不见了。 “小子好高的悟性,压力下。数息间便有进阶势头,若不出意外,将来定成一代枭雄!”老者一眼看穿了柳默前后的不同之处,只觉眼前这少年突然间像是做出了什么突破,尽管他修为照旧。但整个人所表露的气势境界却彻底变了个样。 灵力盈转,真元纵横,双方你来我往,又有了数次交锋。 这会儿柳默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对方模糊的剑意,他想起当年未出道时与吕班的第一战,脑海中出现了“重意不重形,尚意不尚力”十个字。不由信心愈坚。 看不懂便索性不去看了,只凭清明本心,倒要试试是你强一点呢。还是我更高明! 惧,便是输;退,也是输。 敌攻何需守?敌强我亦强! 当年不曾留意也想不明白的道理,此刻在他面前竟是再也简单直白不过,念头方生,顺手就用。一切便如果熟蒂落,水到渠成。 区区数招。老者已发现了柳默的突破在哪,同属剑道高手。他如何会看不出对方剑境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数次催加功力,想要遏制其扭转局面,可数招过后,柳默还是搬回劣势,已能正面反攻了。 老者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忽明忽暗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 “这后生离渡劫还有一段距离,修为竟是高得离谱,隐有凌驾玉清境之势,堪比上清界了!这……是本源之力没错……筑基大成……太上剑经……” 待心念一过,他说:“果然是天道剑势!好小子,老夫一生中唯独看不透玉清师弟,现在再算上你一个!若是你早生些年,没准咱们会成为至交好友吧……” 柳默听到“天道剑势”、“玉清”等字眼,心下难免有所触动,又听他话有余音,带点沮丧叹息的意思,便道:“前辈剑境修为之高,天下更不多见,晚辈差得远了,您我相遇即是有缘,相惜相交,为时不晚。”他虽不是离经叛道,却也不拘泥于世俗礼法,只觉修真一途中,既然大家都是寿命悠远,也不用分什么先后了,达者为先,各凭所好,本是求的逍遥自在,又何苦刻意将其禁锢? “天道门,天道剑势……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至高无上的绝学……”老者无声苦笑,微微摇头,他这番动作来得极轻,若不细看,几不可察,同时手下攻势又添凌厉,续道:“如今你已窥得入门之道,假以时日,诸世诸界都难逢敌手,无论将来有何变故,万万不可落了剑道上的修持。” 两人一边打一边说,谁都没有停留,迫于对手施加的压力,各自加速应变,战斗节奏俨然快了不知多少拍。 柳默闻言静默不语,配合九宫步法,仗着绝尘剑和如意乾坤圈,在对攻中一次又一次挡下老者灵动多变又不失锋锐厚重的招式。 “他既能看出我的招式路数,还将‘天道门’牵扯进来,那证明我柳家跟九宫界必然有着极大的渊源了,或许只是有些事年代隔得久了,现在已没人知道……天道门与台城同处一片河谷,如今看来绝不可能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他想着,忽然念及画面中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心中猛地一痛,“他老人家说是由九宫界而生,那这片大地上曾经定然有过他的足迹,而且,还与那‘天道门’有关!” 这一分神,老者的攻击便如潮水般趁虚而入,柳默猝不及防下险些就要招架不住。 “心念不专,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老者语声冷冷。 “等下须得找机会问个明白。”柳默收摄心神,剑意挥洒,顷刻又搬回平局。从开打至今,他总觉得对方的剑术意境似曾相识,自己应该是在何处见过,当下仔细一寻思,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原来对方的用剑之道,竟与顾妍的剑舞有相像之处,凌厉而不失洒脱,玄奥兼博大。 “您是七星峰的前辈?”柳默讶然失声。(未完待续) 第十节 破关 老者一愣,浑身气势突然暴涨了十倍不止,一招便化解了柳默的攻势,将其震退至百丈开外。随后,他双手负到身后,赞道:“小子好眼力!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如此剑境更是难得,想不到我避世百年,太虚派竟出了你这等人物。你师父是谁?” 柳默压下胸口震荡的气血,回到老者身前,施礼道:“前辈过奖了,家师玉清真人。” “玉清么……”老者仰头望天,语意中透着缅怀,目光中带着憧憬,“也只有他了!”接着,他重重一叹,道:“浸淫剑道三千载,竟然会在一个后辈小子手中讨不到半分便宜,需得仗着功力境界才能取胜,身陷误区当中还妄称剑圣,可笑,可笑……” 柳默听他说话时似有万念俱灰之意,心下没来由的感到些许不安,忙道:“前辈你……” 老者推出一只虚幻手掌挡在柳默面前,止住了他下面要说的话,继续发着自己的感慨:“什么天骄奇才,什么正邪圣主,这世间人王舍你其谁?” 经他一说,柳默大受触动,候了片刻,见他不再出声,便赶紧说道:“前辈,您能不能……” 老者摆摆手,再一次截住了心急难耐的柳默,道:“天机蒙蔽,隐晦难断,你命理有别,早被神通大法抹去轨迹,若想询问身世渊源,老夫无可奉告,将来去寻那习了八式‘太虚九剑’之人了解吧,或许他能为你指点迷津。” 柳默怔了怔,父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难道他怕我处世不甚,被人迫害算计。出于保护之念将我划在天道循环之外?只是我身处世间,命系万物众生,又怎能置之其外,不受那造化业力的影响?” 柳默模棱两可,可除此。他再想不到其他任何解释了。 此时,老者的神情更加复杂,看向柳默的目光中有些欣喜,可是苍老的容颜中却又挂满了失落之色,只听他说:“人人都道我顾枫已死,谁知他仍旧为了一点执念苟活于世……这太虚幻境果然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哈哈哈……” 柳默吃了一惊。蓦然瞪大了双眼,紧紧盯住了他。 顾枫! 身前之人,就是自己心仪的太虚剑圣顾枫? 原来这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还活着,并没有在百年前的大战中陨落,可为何人人都当他死了? 落寞的笑声逐渐转淡。透明的身躯凌空消失。 柳默惊醒,连声呼唤:“前辈!顾前辈……”可是天地寂寥,连半点儿回声都没有,哪有他期待的应答呢? 不久,玄珠传来信息:好累。 柳默赞了它几句,同时也明白顾枫是真的走了。 以他如今修为,已能隐隐体会到高手的境界,柳默确定。顾枫的修为远在忘忧教主之上,比起太虚掌门玉枢也不遑多让。然而这只是粗浅的感觉罢了,谁知他的神通手段究竟达到了哪般?尤其他一次又一次看透自己的路数。点破自己的深浅,这般过人见解,说是如渊似海也不夸张。 再联系数年来自己前后的巨大变化,柳默冷不丁心头一热,感慨万千。 对于实力巅峰的求索确实容易叫人沉醉,修行大军中有无数层次。每一回的进阶都要甩掉大批竞争对手,同时也更接近领先在前的众强。一面是无尽的追求,一面是主宰弱者众生…… 他沉思了一会儿。直到再也无心逗留,才继续如先前般漫无目标地游荡。 不知转了多久,天地景象变换了几多回,始终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他停下来,开始思考此行的目的,心想:“所谓的历练和考验是什么?总该不会是无休无止地在这儿转下去。” 他转眼朝四周望了一圈,只觉天际浩渺,大地苍茫,既无入口亦无出处,在这个无尽的幻境内,一切事物都显得飘渺虚幻了些,可亲身经历一番却又是真实无比。 “等我完成历练又该怎么出去?” 柳默刚刚念及此处,异变突发,只见周遭景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接着熟悉的感觉传来,一息内,他愕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太虚大殿”的太极图旁,连中间那轮明月所在的空间都省去了,直接出现在通往幻境的入口。 柳默这一出来,守在外围的八名太虚常奉也是大吃一惊,齐齐睁眼盯住了他,好像他是个穿越来的怪物似的,必须看个明白才行。只听他们其中一人疾声说道:“你这进去还没一日,怎的就出来了?” 见少年的目光朝他们看来,太虚常奉们纷纷点头,示意他做个解释。 柳默并不清楚自己在里面待了多少时日,自从他进入幻境起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也许一天?或许十年……“晚辈也迷茫得紧,我只是念及出口何在,便这么的出来了。”他如是说。 有常奉问道:“可有见到玄天宝图?” “不曾见到。”柳默摇头。 那人又问:“乾坤玉壁呢?” 柳默再摇其头。 常奉们不死心,挨个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名词,什么六合灵潭,什么五行天山,什么四象地窟,搞得柳默越发迷茫,连连摇头。 这些奇怪地域都是太虚先辈入幻境时遇到过的,分别对应了“太虚九剑”的招式限制,比如“玄天宝图”的极限是八式,传说只有上古时期的太虚门徒悟得圆满过,数万年来再见宝图的弟子无一能做到,其中成就最高者就是掀起宗门变革的古微仙尊,他得了六式;“乾坤玉壁”的极限是七式,顾枫当年入幻境,碰上的就是它。 常奉们的脸上渐渐浮出失望之色,待最后一个名词从一名常奉口中说出,柳默断然否认后,种种惋惜轻叹也接踵而来。 “玉清这也太胡来了,白白瞎了一棵好苗子。” “自己就是前车之鉴,还不知收敛,若等他再修炼些年头,没准……唉……” “前途原本不可限量,可惜,可惜……” …… 然而听着这些个说辞,柳默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鄙视。(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本源 学到“太虚九剑”真就那么重要么? 幻境里,柳默见到了思念已久的父母,摸到了身世真相的苗头,得到了未来的暗示,这些对于他来说才是最珍贵的;再说他已得无上剑境的入门之道,一切就在家传的“天道剑势”中,只需勤修苦练,早晚成龙成凤,就算能悟成“九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连练成七式的顾枫都不能单凭剑术将自己拿下,“九剑齐聚”未必就能胜过了那无上剑境! …… 这时,一名常奉提出了异议:“或许这孩子开前人未遇之先河也说不准吧。” 众常奉听到此言,心下均燃起一星希望,再度看向了柳默,当中一人问道:“你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九剑’悟了几式?” 柳默想想自己除了吃掉几个果子,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画面,又跟顾枫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哪学到什么‘九剑’了?若说顾枫显示出来的剑意就属“九剑”范畴,自己到真是观摩了一点,可这……这也不能作数的吧? “晚辈在幻境中已得到自己想要的,但确实不曾遇上什么包含‘太虚九剑’奥理的事物。” 柳默说完,常奉们终于死了心,均个失望之极,当中一人道:“你走吧,造化如此,无的可怨。此去千万不要灰心气馁,未来之事终无定数,本门道学博大精深,‘太虚剑歌’更是睥睨天下的不世道典,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虽如此说,可他还是暗叹又失去了一次可令宗门骤然崛起机会。 “是。”柳默唱喏施礼,“有劳各位先辈。晚辈退下了。”顾枫一事,他总觉得当中有些隐情,因此除了师父、师兄和掌门师伯外,他并不打算跟他人提起,包括杨怀清在内。 …… 柳默在氤氲的白雾中摸索着出了太虚大殿。但见外面如来时一样,依然空荡荡,静悄悄,连明媚的光线都无丝毫减弱或者增强,这洞天灵地内似乎不分黑天白夜,没有时辰交替。 半天来都没见着师父。柳默猜他是回峰内喝酒唱闲去了,以老道士的性子定不会干巴巴匿在周围等着自己。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见他,稍后再去坐忘峰觐见掌门师伯禀明顾枫一事。 他顺着原路返回,穿过洞天结界。下了坐忘峰,往玉竹林赶去。此刻正值黑暗退避清晨姗姗之时,仙境内朝阳尚未露头,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繁星争相闪烁,满天星河美轮美奂,晨风吹过,清凉夹杂着初生暖意。柳默沐浴在真幻难辨的星幕中,忽然有种隔世复出的感觉。 幻境一行,功力对于他来说。已经不能成为限制他修为的残酷桎梏,剑境的提升,对玄珠的认知,以及掌控外界灵力,都将成为他今后突破进阶的重点。尽管他现在还是渡劫期,但整体上的实力却是远胜往昔。 才临近竹林地界。柳默就听到了阵阵吟唱,果然。老道士一大早就躺在了竹林空地的长椅上,正自在着呢。也不知他是彻夜享受仙山景致未睡呢。还是刚刚醒酒起榻。 柳默往常总觉得师父唱功不佳,从他嘴中蹦出来的词调不是欠缺气质美感,就是氛围曲调乱到天外去了;今时不知为何,竟觉得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也不外乎如此,恍如昨夜睡前母亲在耳边的哼唱,感心悦耳,其韵如诗,令他陶醉不已。 柳默来到玉清真人身前,轻轻道了声:“师父。” “拿去。”老道士歇住嗓门,一边朝弟子甩出一物,一边灌酒润喉,“哎……真是好东西啊。”他咂了咂嘴唇,回味着烈酒的醇香。 柳默接过那事物一看,原来是一本玉册,外表绿莹莹,内里紫茵茵,共有九页,上面载满荧光小字,庞大的信息埋藏在行间之中,仅从文字表面展露出来的意思,就能断出是各种道术神通的修习方法。他一页页翻看下去,一个个词语在眼前闪过,印入了脑海深处。 太极无俦、阴阳两仪、三才化生、四象轮回、五行归元、六合分神、七星拱瑞、八卦洞玄、九转归一、韬光养晦……孤剑破日式、雷剑镇魂式、冰剑囚龙式、炎剑绝阴式、飞剑满天式……(注) 每一个词条下都包含着天道玄理,阐述注解,同时,每一个词条还是一项可以具体施展出来的法术,最重要的是——这些道术完全瞬发,无需念咒施法!柳默瞧得怦然心动,他终于明白当初老道士为何会说“五行剑谱”和决文没用了,眼下这本玉册所载法术根本不需要手诀罡步辅助,其中神通比起“五行剑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默压下内心的悸动,出言问道:“这是什么,师父?” 玉清真人淡淡道:“你此行定是大有收获,但那些新得到的能力却不太容易驾驭,此物能助你掌握它们。” 柳默心念一动,他很清楚师父指的是什么,忙道:“师父,弟子对这‘能力’不太明白。”老道士胸中实是大有丘壑,却格外珍惜那些个玉字良言,很少为弟子解惑,既然他提中自己痒处,不抓紧机会追问个清晰明了更待何时? “那我问你。”玉清一双醉眼瞄了过来,“你进太虚幻境,可见到三才果树了?” “见到了。”柳默点头应道。 玉清突然来了精神,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芒,起身问道:“天、地、人三树齐全?” “全了。” “几枚果子?” “九枚。” 老道士喉头动了动,没再接着询问,他脸上刹那诞生的表情十分丰富,欣慰、悲伤、释然等等情绪一闪而过,接着,他靠向长椅,神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柳默有些迷惘,这种复杂的表情在顾枫看自己时也出现过,而且,直觉敏锐的他总觉得师父是借着后仰的动作,去掩饰些无法抑制的情感,老道士抛给自己玉册时应该就猜到了结果,可还是确认似的问了个明明白白。 背后隐藏着什么? 师父和顾枫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太虚幻境是九宫界的本源核心,你在里面服下的那九枚果子是万物造化之灵,也就是‘太虚九剑’了。”玉清真人拿起葫芦,仰脖开怀痛饮。 柳默闻言心中再次卷起惊涛骇浪,他没有着急说出疑惑,而是静静地候在一旁,以他对师父的了解,知道老道士今日话题定是少不了的。 “名为“九剑”,实则变化万千,每一剑中都囊括了一个领域,‘太虚九剑’是六界的根本,是这世间‘法’的‘源’。”玉清没有让弟子久等,他今天似乎特别健谈:“集成九剑,便等同于掌控了万法的根源,拥有它的人,可调运一切世界源力,因此星渊才会留下‘九剑齐聚,股掌乾坤’一说。通过将来的修炼,你会慢慢体会到其中的不凡之处……” 听到这儿,柳默心下已是豁然开朗,他发现这“太虚九剑”与自己过往的认知大不相同,便是说成“颠覆”也不为过,或许是星源祖师独爱“剑”,这能力才会有了“九剑”之名吧。 “……你得了它,那玉册中的神通道术尽可用得。只是大道无术,万法自然,切记不得过于依赖道术神通,修真修真,修持自身终归重于一切。”玉清真人停了下来,默然饮着酒,不看弟子,也不再说话。 柳默回想当时服用造化果的情形,九道灵气先是贯通四肢百脉,将附带的能力埋入自己体内,最后才汇集到玄珠当中。 玄珠是自己的“源”,造化灵力是九宫界的“源”,它进入玄珠并非偶然,而是相当于找到了同类归宿,当然要聚在一起了。它们合二为一,共同发挥作用,那——玄珠岂不是“进化”了? 对自己而言,玄珠的能力是内在的,“九剑”的能力是外在的,拥有了它俩,自己等同于真正意义上的“内外兼修”,对内掌控自我,对外掌控世界! 另外,自己生存在九宫界内,潜修对敌都需要借助它的力量,这是因为自己不及它强大,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如果某一天,自己超越了它,它是不是会反过来寻求自己的帮助?届时的自己,还能拿什么继续“内外兼修”?如果存在亿万大世界,那养育它们,为它们提供养料,帮助它们发展的又是什么? 遥远的未来中,玄珠会不会也成为某个世界赖以生存的“源”?它创造了那里,成为了那里的核心,为里面生灵的修炼提供助力,又被他们借用,对抗外敌…… 柳默越想越远,对外界的宏观认知也是越来越广,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就像井底之蛙,没点本事能耐就吵吵着要求真相,要求美满,殊不知天高地厚,海深几尺,简直滑稽之极,可笑之极! 退一万步,就算得到了又怎样? 想要的那些,争得来,守得住么? 在一切来临之前,最好有足够的能力。 实力,实力…… 自己不过才刚刚起步罢了! …… 注:部分招式名称借鉴于《剑网三》。(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指点 师徒两人静默良久。 柳默平复思绪,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相询。” “说吧……”玉清真人正侧躺于竹椅上饮酒,闻声含糊地咕哝了一下。 “不知您是否了解‘九宫步法’?”柳默语声朗朗,静待回音。 朝阳初生,天光破云,晨风脉脉微拂,带来绵绵暖意,玉竹林披上了明丽,映出绿油油的光泽,浅浅躁动之声由竹海深处传来,灵兽们结束了夜间静默的修行,开始活跃起来。 “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为师了?”老道士转过身来,万道霞光洒在他枯瘦凹陷的面庞上,勾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其实弟子先前也是一心练功悟剑,步法的修习早被我丢下了。”柳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头。 “嗯,现在拾起来也不算晚。”玉清认真地看着弟子,神态间流露出以往从未有过的慈祥。眼前,那清秀的容颜后面,不正是当年的自己么…… 顿了顿,他问道:“你可了解时空之道?” “弟子不知。”对于“时空”这个新名词,柳默茫然不解。 “就是时间与空间,最不易掌控的两种世界之力,没有具体的方法直接感悟和修炼。”玉清破天荒地丢下了酒葫芦,长身立起,“只因构成世界的基础元素中,原本是没有时空原力的,它们是世界诞生后衍生出的‘后天产物’,并非本源所含,也是生存于世的智慧生物认识世界的重要依据和凭仗。它们无需刻意修炼,会随着你境界的进阶而慢慢提升深度。既是最难掌控的,亦是最为省心省力的。” 他一边说,脚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弟子身前一丈处。 恍然间,柳默察觉不到师父周围时间的流逝。这一丈多的距离在他脚下,竟如同走过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玉清伸出一根手指,磅礴的气势铺陈开来,罩住了脚下方圆丈许之地,淡淡道:“来。你用剑试试。” 柳默受信念所诱,恩师威严所引,抽出绝尘急速攻去,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眼前那根枯老的手指总能抢在剑尖递到之前截住他的招式。隐约中,好像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儿。 他不甘心,频频提升战意信念,一次又一次做出尝试,可仍旧避免不了接连而至的失败,即便后来用上了玄珠的力量,也无法快过手指慢慢悠悠的轨迹,就像自己方动。老道士已洞悉了一切。 通灵的小珠传来一道信息:无法力敌,放我出去或能一战。 崩天裂地,复立山河? 玄珠决战忘忧教主的场面在脑海中闪过。柳默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自己怎会跟师尊以死相拼?又怎能令玄珠再落入无尽长眠? 他摒除杂念,调集毕生功力,将整个身心沉入茫茫剑意,试着做最后的努力。浓浓白雾四下弥漫,如同一片白色屏障。绝尘荧光爆闪,去势决绝。 成败。就在此一剑! 老道士轻轻一笑,仿佛也看出弟子已经无法可施。手指在绝尘前方一点,就朝他戳了过去。柳默只觉宝贝一顿,好像搅入了无尽的空间当中,一层又一层,如漠如渊,绝尘周围有股不可名状的力量限制了它,表面上没有什么影响,可就是来不及回防挡住那看似缓缓戳来的手指! 枯瘦的手指在柳默胸前停住,玉清面容舒展,淡笑道:“感受到了吗?” 柳默收剑而立,点头道:“谢谢师尊,弟子懂了。”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时间和空间是可以被掌控的,对于一名修真者来说,修为境界不同,时空的概念也不一样。 “嗯。”老道士颔首,满意地坐回竹椅,慢条斯理地道:“‘九宫步法’可突破时空限制,令习者逍遥于天地之间,战斗时常能逆转局势,妙用无穷。将来你若想跨越数级击败强敌,成就逆天之举,这九宫步乃是必备神通。” 柳默低头静思,寻求这半天可能带来的收获。“九宫步法”虽被他扔了十多年,但年少时印在记忆底层的口诀心法还没有忘,他将其默想了一遍,忽然惊觉那些熟悉的字句中,曾经以为浅显易懂的地方在今日看来竟变得玄奥无比,而当初总也不能深入理解的句段,现在却能体察入微,无数奥理层层叠叠,仿佛永远修不完,学不尽。 这种惊喜,就像他近些年一直苦修的“天道剑势”带来的感觉一样,父亲所传技艺怎会是无味鸡肋?只是过往的自己,太过肤浅了! 简简单单的一段文字里,意境无限,法无尽头,内行外行新手高手都可从中获益,这,才是真正的“术”! 玉清真人提起葫芦喝了两口,立时威严全无,又成了那副气色不振的邋遢模样,开始不耐烦地撵人:“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吧?还赖着不走做什么?还想让你那掌门师伯久等么?” 柳默觉得老道士才是地地道道的“不可貌相”,外表不堪,内里深谙天术玄机,洞悉阴阳,通晓乾坤,在他面前,真个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 通过玉清真人的指点解说,柳默明白那忘忧蛇妖所化“道尊”为什么明明不通武道也能令自己无可奈何了,不是它深藏不露,更不是谙熟玄理,有时空之力在作怪,就算分神化形没有高卓修为,能将众多凡间修士当成玩物耍弄也实不足为奇。 他不由佩服顾枫的正派坦荡,其实凭此人在剑道上的造诣配合自身境界修为的高度,完全可以令自己一招败北,然而却仍旧坚持以纯粹的剑道论武,不屑于暗动手脚。 想想较艺时遭遇的讥嘲冷落,看看剑刃峰百年中不堪回首的过往,柳默觉得,太虚派新一代的弟子不是傲慢无礼,盛气凌人;就是心藏虚伪,假情假意;或是自私自利,善念有限;动不动便要以武欺人,以势压人,想尽办法分个高低,也不管自己的快乐是否建立在对方的痛苦之上。 当初出手暗算自己和张盛的那四名所谓的怀字辈“精英”弟子,就是最直接的例子,便如一座高塔,塔尖都歪了,底部还能正到哪儿去?像杨怀清、怀业、师兄那样能真心待人的主儿委实不多。 可无论是顾枫还是掌门玉枢,又或那些个太虚常奉,这些高高在上的太虚强者们反而没有架子,待人和煦真诚,表里如一,其后恐怕就是心境修养的差距了。 他抬眼看向身前的太虚仙尊,道出了来意:“启禀掌门师伯,弟子入幻境历练时遇到了前任七星峰主顾枫师伯。” 玉枢听师侄提及“顾枫”也不惊讶,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对他很感兴趣么?” “弟子仰慕顾师伯已久。”柳默点点头,将心中所想如实回答:“早年听闻他力抗来犯邪魔时陨落,弟子还惋惜不已,这突然遇上,惊讶之余自是极为关心的。况且凭他的身份,能跟弟子说出名讳,又多次出言提点,助弟子突破,这已是莫大的恩情了。” 玉枢笑道:“顾师兄识才爱才,想必他见了你欢喜得紧,才会忍不住现身跟你说说话儿吧。” 柳默听师伯这般说,又见他那对温润的眼眸射出奕奕神采,便知幻境中见到的就是顾枫本人,并非幻象,忙问:“那大家为何都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师伯他怎么会在幻境里?” “想不到你和师兄萍水相逢便能相识相惜,或许……这就是缘分。”玉枢收起笑容,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接着说道:“他在待幻境中也是逼不得已。” 柳默奇道:“怎会逼不得已?” “想必你对地仙之道已不陌生了。”玉枢见他点头,遂继续说:“当年妖、魔两界鼎盛,天下邪道猖獗,屡犯我道家福地,正邪之战自古不休,却均不如那时激烈,东华道门多有被侵扰屠戮者,也不止我太虚一家。只是这大好仙境遍地奇宝,自上古时期便名满天下,邪魔多有觊觎,可本门岂是任凭宰割的鱼肉?便是威震六界的天妖魔头也不敢单独前来。因此,他们只能联合众强一起闯进来闹事。” “那一次,来犯妖魔其多,其强,堪称祖师创派以来所遇之最,门内高人应付不下,被两界巨擘联手破了守山大阵冲进仙山,大半都汇集于坐忘峰。顾师兄赶去支援时,正逢隐居常奉们势弱,其师青诠子师伯重伤不支;他与众邪魔交手,感到对方太过强大,自问没有能力保全师伯和众位常奉,再拖得一时可能连太虚幻境都要受损,无奈下只得兵解退敌,事后元神进入幻境隐修,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玉枢察觉师侄听自己提及“兵解”一词时面有困惑之色,便解释道:“兵解之道,就是放弃肉身和元婴,以之引爆克敌,继而元神逃遁;又或将肉身和元婴的力量引爆转化,尽数注入元神,使其瞬间变得强大无比,以求达成导致本人施展兵解的目的。”(未完待续) 第十三节 意想不到 “此术虽然逆天,但却是先伤己后伤人,地仙之道,元神没了载体和能量的源泉会逐渐衰弱,不能独立维持太久,不是被人捉去练功炼器,就是慢慢在世间消亡,因此须得找个容身之处才行。” “许多灵宝都能承载元神,可一旦宝物被居心不良的修真者得到,寄居在里面的元神就会很危险,除非双方的实力根本不成正比;再就是一些洞天福地也能容纳元神,可是这种宝地毕竟少见,而且由于地域和条件的限制,元神未必便能安然无恙,或许千万年后,还是会消陨的。” “纵观天下,唯有那太虚幻境可以护住元神不损,况且依据里面充溢的灵气,独一无二的安逸环境,若干年后重塑肉身也不是全无可能。” 听着师伯的讲述,柳默不由得暗暗感叹。 六界混乱的争斗…… 顾枫兵解的无奈…… 原来自己见到的只是他无所依靠的元神,难怪会是透明的…… 失去肉体元婴以后的他还能有惊天手段,那当年全盛时期…… 肉体损毁,元神未消。 现在他仅剩在一缕元神躲在幻境内饱受孤寂落寞,比起百年前纵横修真界的意气风发…… 柳默又想到了万古不变的正邪之战,等玉枢说完,便道:“妖魔作乱,正邪鏖战不休,人间岂不陷于水深火热,凡人和那些弱小生灵怎有立足之地?”他不免为湘国的慕容沁担心,克制多年的情念再次变得动荡不安。 柳默深知,身处乱世,一切都不好说的。 “这孩子倒是生着一颗众生之心……”玉枢真人念头动了动。笑道:“那倒不至于,各界有各界的秩序,六界之间还有约定,不准任何修真势力祸乱人间,若有谁敢冒大不韪。必会引起各界修士的不满,群起而攻之。” 但是为了能令师侄安心修炼,有一点他却没有指出——如今仙界封闭,妖、魔两界群龙无首,九宫界仅剩佛、鬼两道圣主主持大局,人间正值多事之秋。潜藏着自六界形成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隐患,形势异常复杂。做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派掌门,他不可能漠然置之。 正所谓关心则乱,柳默暗骂自己糊涂,稍作安慰:仙、妖、魔、佛、鬼五界虽然凌驾于人间界之上。但却都是以其为本。人间界生灵无数,五界都有道统信仰在这里,各界领袖又不傻,一旦为了争夺资源信仰将其毁了,那不是因小失大之举么?想必五界战事应该都是在暗处进行的,最起码也要避开凡人眼线,否则以人类的智慧和欲念,凡间界还不彻底大乱? 柳默放下心事。问道:“难道肉身毁去之后便没办法再恢复了么?” “可以,有两种方法能够重新拥有肉身。”玉枢真人继续为师侄解惑,不厌其烦。 “一是夺舍。即强行侵占他人身躯。若是侵占活人之躯,夺舍后本体自然就死了,由于是被外力强行替换生命烙印,所以被夺舍之人可能还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若是侵占死人之躯,不但效果不佳,还会有损元神。实乃逼不得已而为的下下之策。” “二是夺天地造化灵力重塑真身。此间方法甚多,不能一一详列。但无论哪种术法,想要成功机会福缘缺一不可。其中最难做到的便是以元神修炼,寻求重生之机。” “只是元神越强大,对肉身的要求就越高,以顾师兄即将入圣的修为,想要重塑肉身可谓困难重重,如果侵占他人躯体,又势必修为大损。凭他一身傲骨,夺舍之事是绝对不屑做的,他想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太虚幻境中悟成九剑,进而做出突破,届时天地灵力尽可为他所用,元神功体更进一层,这是最理想的结局。” 柳默默然点头,心想原来顾枫是做的这个打算,怪不得会有那句“这太虚幻境果然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的感慨。他问玉枢真人:“师伯,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也不是全无他法。”玉枢朝殿门处扫了一眼,明朗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希望,“祖师曾传下一种奇药,只要元神完好,便是后天圣体也救得,名为‘九转归元丹’。此丹炼制不易,上古遗存早被历代弟子用光了,今时虽存炼制方法,却差了一味关键药引……” 这时一名五行弟子匆匆进入大殿,快步走到玉枢身前,单膝跪倒,道:“启禀掌门师祖,守山弟子传讯说外面来了一人一虎,指名要见剑刃峰柳师叔。” …… 话说白蓉蓉化人后人性逐渐显现,灵识也慢慢脱离妖道,那太玄山眼看是呆不下去了。 董宏越当年出山,中途曾经回去过一趟,交代了与柳默相遇的情形,兼之一张大嘴口无遮拦,把所遇世事说了个天花乱坠,给白蓉蓉勾得心痒难耐。 超人先生性子好动,自是受不了山中寂寞,没多久又再度入世。他这次走后没几年,白蓉蓉终于按捺不住,整日缠着白虎求它应允自己外出游玩,真是一刻也不消停,连修炼的功课都撂下了。白虎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好履行承诺,在她筑基大成时陪她一起出了太玄山。 而圣林自打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现过身过。 靠着白虎与生俱来的灵觉,加上董宏越提供的信息,一人一虎一路往湘国寻来。白蓉蓉首次接触外界,新鲜奇妙的事物对她来说真个数不胜数,时常要在美好处徘徊逗留些时日,便像遍及东华的城镇村庄,各种风俗人情,文化建筑,更是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白虎也只能“屈尊降贵”幻化人形,陪着白蓉蓉周转于一个又一个国家之间。她俩都没有容身人类社会的经验,对修真界的认知也是少之又少,期间难免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乱子,柳默以炼气期修为赶了不到一年的路程,她们俩足足用了五、六年才走完。(未完待续) 第十四节 青年剑侠 “……那些修士好可恶,只言片语间竟要出手捉我,当时他们人多势众,小虎化形后修为有限,又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最后还是云大哥帮我们解了围,他狠狠教训了那些个恶棍。哥哥当时要在场就好了,真的很是大快人心呢!” 剑刃峰顶,星幕垂帘,云雾飘渺处,两人一虎惬意地享受着山巅清风,在苍穹碧落下把话长谈。 白蓉蓉指手画脚,为柳默描述着入世行走的经历,越说越兴奋:“哥哥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和小虎有难,又是怎么及时赶到的呢?” 柳默有心顺她的意,笑着答道:“你这般清纯可爱,自是任谁见了都喜欢的,他与你们一路同行,即便暂时分开,可他心中念着你们安危,有难时当然会第一时间察觉并尽力相助了。况且你又说他道行高深,纵然相隔千里,对他来说也不过眨眼的事罢。” 数日前,白虎和白蓉蓉突然抵达仙山,着实让柳默大大的意外惊讶了一把。起初他还担心这世外清修之地不容外人,谁知玉枢真人却说“只要不是奸邪之辈,来者即是客”,竟让自己迎她们回了剑刃峰。 柳默感激之余又是喜悦无限。 白虎虽然身为有道神兽,但终究还是属于“兽”的范畴,“美女与野兽寻亲探故人”这传奇般的一幕上演,给常年避世不出的太虚门徒带来了很大冲击,当柳默从五行大殿出来时,那消息已经被守山弟子的讯符传遍了小半座仙山。 从“九霄迎客路”到剑刃峰这遥远的一段路上,柳默一行不知被“围观”了多少次。基本上都是怀字辈挑头化字辈跟风,他们大多是来见识白虎的。尽管东华大陆神兽种类繁多,可仙山内毕竟少见,更何况还是掌控世间源力的九宫界四大守护神兽的后代。 找到仙境时,白虎就除去了化形术。进来后面对各种惊叹尖声又或试探性的问候,它还是那副高傲姿态:任异类再多,只要不是在世间行走保护白蓉蓉,本大王才懒得幻化人形与你们为伍,便是仙人也免谈。 白蓉蓉打从进入仙境,就迷上了这里如梦幻一样的景象。每天不是四处游玩,就是跟哥哥话谈往昔,短短几天内,柳默已经不知第几次听她说起那“云大哥”了,似乎这“青年剑侠”跟她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少“趣事”中都有他的身影。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白蓉蓉蹦跳着转过身,喜滋滋道:“他叫‘云放’,听他说,他师父‘云傲’也是太虚派的弟子呢,只不过是外系的。” 柳默想起同属外门的苏真,不由对那个素未谋面“云放”产生了几分好感。问道:“他们隶属哪一脉?或者你说说,他最擅长的道法是什么?”十多年来他修为大涨,再见白虎仍旧觉得看不透它。不知其道行到了哪般,只是隐约觉得高出自己许多。 这一来他心下未免有些后怕,明白当初太玄龙湫密林内,它无意伤害自己,只是想给自己点苦头吃吃,否则那时的自己尚无宝镜护身。它随便一巴掌就能给自己拍扁了。 “云放”既然能多次帮它俩化解麻烦,其道行修为岂是泛泛?其师“云傲”就更加的深不可测了。身负这等实力,为何还要在外界游荡不认祖归宗呢?而且太虚派的辈分“云”之下应当是“怀”才对。为何师父徒弟的称谓都以“云”打头?难不成“云”是姓氏,他们隐去了辈分么? 柳默拍拍脑门,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又纠结上了,或许是求知欲加上悟道极思产生的弊端,一旦碰上感兴趣的事,他就总想弄个通透明白。 白蓉蓉俏脸微抬,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灵动的双眸,好像柳默的问题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仔细想了想,她道:“云大哥很少提起师门,也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最擅长什么,而且他会的法术多不胜数,每次碰上麻烦都会施展一些新花样,我只知道他的剑术很厉害,跟哥哥你一样。” 柳默猜着这对师徒有很大可能是出自“五行”和“七星”,白蓉蓉学了天道剑势,能被她称作厉害的剑术绝非等闲,而太虚派中能以剑道称雄的也只有这两脉了。 他这边正想,白蓉蓉那边又说:“云大哥如今正随师父修行,他说等自己通过了师父的考验,就能像他师兄那样云游四海,仗剑修真,届时还会来太虚派看我呢!” 柳默见她欢愉雀跃,开心得不成样子,遂打趣道:“你将他说得那么好,连我都巴不得想要见见他一观风采了。” 白蓉蓉还没接过话儿,伏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白虎突然插口道:“虚情假意,用心不轨,也就能骗骗单纯的小女孩儿。”它没有睁眼,也未起身,只是将大头别到了另一边,以后脑对着白柳两人,竟是对那云放嗤之以鼻。 柳默会心一笑,并不在意,他对白虎所知甚深,知道它很难放下对人修的芥蒂,倒是这么万里迢迢陪着白蓉蓉“水里来火里去”的各种折腾,它定是苦不堪言,一路上种种事端,数年来的提心吊胆仍是无怨无悔,这一人一兽间的关系可真是越发纠缠不清了。 柳默有些同情,还有些“向往”,他不禁异想天开:若是自己哪天陪着一只妖精行走妖界,那情形会是什么样的? …… 次日,柳默带着白蓉蓉和白虎来到玉竹林。她俩进山当日张盛就窜到师父身边“避难”,撵也不走,赶也不动。老道士烦不胜烦,干脆出山逍遥去了,将竹林留给弟子打理,他临走前专门交代——取出酒缸内的造化果拿给新来的客人服用。 柳默见小屋房门紧闭,门庭四周空无一人,知道张盛发现他们来了,这会儿定是缩在屋内,不会贸然现身相见的。白蓉蓉几日里玩在太虚浮游山,睡在剑刃宫殿群,玉竹林还是首次来,她已知哥哥有个“师兄”,很想见见其人,可这俩一个躲着,一个推辞,她一直未能如愿。(未完待续) 第十五节 闹剧 “我们来了,师兄。”柳默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试着让他们双方认识认识为好。 “嗯。”张盛隔门作答,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柳默也明白与人交往这种事强迫不来,师兄既然摆明了态度,自己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是这一唤一应,对于张盛而言足成祸端。 “喂,哥哥的师兄,你出屋咱们见见好不好?”白蓉蓉蹦到房前,一只芊芊玉手扣上了门板。 “不,还是不要见了罢。”张盛的声音明显在打颤,其实他一直沉默装死也就算了,以他的道行白蓉蓉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在屋里,柳默和白虎也不会多事到将他揪出来卖相。 可如此一来…… “你在房里做什么呢?快开门让我看看!”白蓉蓉等了数息都不见有人开门,猎奇心更胜,大声嚷嚷着,双手其上,用力去推。她现在即将进入“化神期”,别说区区一层薄木板,就是铁水浇铸的城墙也阻不住她去路。然而事实却是——那不起眼的木门真就给她关外面了,任其折腾半天,小门依旧纹丝不动。 白蓉蓉毕竟有着千年修行的经验,知道这茅庐必是受过大法力加持,施术之人修为高卓,自己应付不了,她停下略一思索,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喂,里面那人,你再不出来我就放火烧房子了!”白蓉蓉危言恐吓,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斟满了狡黠。 “啊!你若那么做,师父他老人家回来后定会罚你的。”张盛试图劝那缠人的小姑娘赶紧罢手。 “好啊。”白蓉蓉捂住小嘴,竭力掩饰笑声。辛苦地道:“等他回来房子没了,看他罚你还是罚我。” “师兄碰上蓉蓉这么个主儿,怕是要有苦头吃了……”看着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柳默心有缅怀,又不禁摇头苦笑。当年太玄龙湫自己每日饱受白蓉蓉折腾的情形,忽忽然历历在目。 白虎索性伏下身子,静待闹剧。 屋内,张盛贴着门板,内心忐忑之极。他明知师父的居所不惧风雨水火,可还是担心对方的“火”中会有什么名堂。一旦房子真被烧掉了,那可如何是好? “别点火……”他拉开门,倏地一下闪至师弟身旁,又刻意与那只不知是睡是醒的大老虎保持了足够的距离,支吾道:“我出来了。你自己、自己进去看好了。” 白蓉蓉一见长相憨厚的张盛顿感亲切,以她对谁都不设防的心态,见了柳默的师兄就跟见着了异地重逢的好友一样,连忙跳过去跟他打招呼:“看屋子干嘛,我想见的是你啊。” 张盛发现白蓉蓉过来,就赶紧躲到了另一边去,嘴唇紧闭,目不斜视。俨然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派头。 “就你神气,真是傲慢得紧。”白蓉蓉不满地嘟起小嘴。出山以来。谁见了她不是亲切有加?莫说是她主动与人搭讪,就是那些无缘无故追在后面,死皮赖脸不弃不舍的修士凡人都多如牛毛,可这“张盛师兄”看到自己怎么跟遇上怪物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这般的“不近人情”,白蓉蓉性子执拗。定是饶他不得了。“不睬我吗?”她一步步逼近那道瘦小的身影,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上。挑衅的神情越来越浓。 大难临头,张盛紧紧地抓住了柳默手臂。试图后退,又盯着对面的女子惶然叫道:“别过来……”但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这脱口而出的“颤音”毫无威慑力。他求助似的看向师弟,却见其神色静定,根本无动于衷。 他猛然意识到在那顽皮美女面前,师弟怎也不会成为自己的救命草,而一旦落到“不怀好意”的她手中,尴尬羞赧那都是小事了,指不定还有什么更要命的。 白蓉蓉在两人间的距离还有三步之遥时霍然冲近,双臂前探,犹若厉鬼索命,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她这番动作柳默当年在太玄龙湫可是见惯了的,并且“深有体会”,知道师兄若再不动,等下怕要被她骑到脖子上了,多年后再见,不想白蓉蓉还跟个没长大的邻家小妹似的,仍旧这么喜爱胡闹。 张盛神通在身,他既不愿,白蓉蓉万万无法得逞,当下抱头一缩,已退到了竹林边。他受命看管玉竹林,对于师父的话向来不敢有半点违背忤逆,可这林边空地就那么大点儿,能躲哪去?眼见那女煞星步步紧逼,惊惧之余,不一会儿就钻到林中避难去了,白蓉蓉玩性大发,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竹林内,一时鸡飞狗跳,群兽齐鸣。 “看来以后还是尽量避免他们俩见面为妙,这样也太难为师兄了……”柳默想着,拍了拍身旁的白虎,随后迈开步子走向屋后,边行边说:“师兄心性纯善,不会伤害蓉蓉的,虎兄,你跟我来。” 一人一虎来到盛满烈酒的大缸前,柳默对着行首的酒缸施了个法儿,两枚鸡蛋大小、晶莹如宝石的果子就从底部浮了上来。他将果子捏起,正欲说辞,忽然,身旁的白虎耳朵动了动,目光中掠过一丝警惕之色。 这细节被柳默纳入眼内,心念一动,已知原委,旋即朗声道:“诸位可是来拜访家师的么?”他话音刚落,便有几道流光从竹海内腾起,相继穿过林间,倏然破空远去。 柳默笑笑没有搭理。 玉清真人方才离山不久,就有人胆敢冒险私入玉竹林,目的不用说,肯定是为了偷窥神兽美女,从清晨到现在,这也不知是第几波了。 剑刃峰再没什么规矩限制,别处平添些不速之客就算了,玉竹林可是峰主清修之地,哪能随便由人出出进进? “真不知他们从哪得来的消息,凭师父的神出鬼没,他悄然离开竟也能被人察觉?”柳默纳闷不解,心下盘算着是否该找个机会恢复剑刃在八脉中的地位,再不能让人这般肆无忌惮的闹腾了。他却不明白这等“新鲜事”在生活枯燥、道心不稳的后辈弟子中间,所造成的轰动效应有多深,那些人一早就在剑刃地界徘徊,张盛和白蓉蓉在竹林内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自然瞒不过他们。(未完待续) 第十六节 生疑 柳默将注意力收回,目光落在手中那两枚因沾染殷红酒气,而更显奇幻色彩的造化果上,道:“师父早先命我将果子存在酒中,说将来自有用处,谁想竟是为你和蓉蓉准备的。不过说来也怪……”他看向正在仔细打量酒缸的白虎,“这造化果据说不易保存,可在酒中浸泡了十多日,却比初摘时还鲜亮得多。” 白虎好像有些疑惑,将鼻子凑到酒面上嗅了嗅,浓烈的酒气被它粗重的鼻息撩起,围着鼻尖幽幽萦绕,仿若实质烟霞。 “怎么了,虎兄?”柳默莫名其妙。 白虎不答,眼中疑色更甚,接着张嘴一吸,一缕酒线被殷红酒气卷着缓缓过喉入腹,大约饮下一碗的量,它停了下来,道:“不错,都是上古奇珍。” 柳默想起当年离山在即,与白虎一起在石山彻夜话谈吃果酒,数千猕猴作陪的盛况,心下温情暖暖,不由笑道:“这酒太烈,非普通酒精能比,我可应付不来的,你若喜欢就自个儿享用吧。”在他印象中,玉清真人从不酿酒,他喝了那么多年这几口缸还是满的,白虎酒量再大也不可能给他喝光了,偷尝一些也无所谓。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好像是要驱赶酒意恢复神智,白虎闭目使劲摇了摇它的大脑袋,续道:“此酒名为“解忧”,乃天地灵力之所聚,万物造化之所凝,与仙界第一奇酿‘忘情’齐名,凡人若饮得一点,不日即能脱胎换骨,长寿成仙。” 柳默一怔。入门十多年了,却不知师父竟然藏着这等好东西,他首先想到了化人后的雪貂,忙道:“那快叫蓉蓉来喝。” 白虎犹豫了一下,否决道:“对小白来说。一跃而就未必是好事,但凡人类修士,除非决心成就真仙灭欲之道,否则功力还是循序渐进,与修为境界同步提升的好。但是此酒却对妖修有莫大的好处,刚刚这一口我至少涨了百年功力。” 柳默闻之咋舌。心想这么逆天的东西老道士是怎么弄出来的?又兼无穷无尽,源源不绝之势。顿了顿,他骇然道:“如果我们聚集一批妖修,以此酒相奉,那在修真界中岂不是能横着走?” “你也别想的太天真了!”白虎高声斥道:“妖修天劫多多。每次进阶都会经历一次大劫,此外还有数不清的种种小劫,如果没有千万年的自然感悟,很难应付变化莫测的各类劫数,道行越高,所要面对的天劫越厉害。而且随着阶层的提升,‘解忧’也就没那么明显的效果了,就像达到十二阶的妖修。痛饮一天也未必能涨一年功力。你以‘解忧’相诱,无疑是害了那些灵根不深的小妖!” 柳默笑道:“受教了,虎兄莫急。我只是觉得此酒若不加以利用实在太过可惜。并没想过真要拿它去做什么荒唐谬事。” 白虎与他清澈的目光相接,内里顿感安详宁谧,只觉此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打从第一眼见柳默起,它就莫名其妙的有些畏惧,所以最初才会坚决阻挠白蓉蓉跟他交往;可自从心中接纳了他,又觉得这人类真诚有加。友善亲和,无论怎样都难从他身上发起火来。就像现在,这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立马就使自己躁动的情绪变得平静舒坦无漪不波。 “再说这酒缸吧。”白虎换了个话题,一只爪子轻轻摩挲着缸壁,道:“此物乃是太古秘术配合苍穹碧琭、九幽奇玞炼造而成,放在灵气充裕之地便能产出“解忧”,它们已经绝迹数万载了,想不到竟然会出现在这儿,我猜,你那位师父多半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至强存在。” 柳默点头道:“我也多次有过这种感觉,他老人家的学识见解远非一般有道仙师所能比拟,在整个世间应该都是能排得上号的。但他修炼一项确实出了问题,千年间修为进阶缓慢,至今还没突破上清境。” “可能是有其他原因,还有……”白虎望向了竹林深处,一对虎目露出深深敬畏,“……这里的灵兽表面看去一切如常,可实际上却一直被人偷偷照料着,有股很强大的外力在助其修炼!若非如此……” “它们早该灭绝了吧。”柳默接住话,至此,玉清真人惯常的邋遢形象在他心目中彻底化成灰烬,一个崭新的印象正在悄然生成,不知名的情愫亦开始默默为其点缀铺彩……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不知不觉中,白蓉蓉和白虎来到仙山已有半月。 这天,柳默独自来到水潭练剑。 白虎对此处深有避讳,深谷之外就驻足不前;白蓉蓉一想陪着它,二来不愿打扰柳默进修,也没有跟着,她天生喜动,早年练功悟剑的新鲜劲儿一过,继续强迫自己修炼只是为了出山而已,入世后游山玩水,深入人类社会,修炼的功夫越来越少,如今目的达成,便更加懈怠了。 明媚的日光照射下,碧绿的潭水映射中,无数水珠与漫天气剑齐飞,如同一幅出尘画卷,明丽无端,气韵夺人。 柳默纵情挥洒剑意,自如施展道术,便是九转聚灵大阵也无法阻止他无穷无尽的奇招妙术了。 经过幻境事件,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玄珠的觉醒进化,剑境的提升这些移去不说,练了老道士所赐玉册,他在术之一道上的造诣也非当初那般浅薄。 随着控力运力的本事不断提高,柳默仗着筑基大成的优势同级之中已是无人能及,但是他修为磨练毕竟有限,所能调运的世界之力不多,这时一得到太虚九剑,整体实力等于霍然提高了数个层次,离高手领域也不远了。 按照玉册所载功法一路研习下来,他对于外界灵力无不调运如意,拈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切全凭心意,欲发便发,欲收便收,只是受到功力所限,无法再调运更多的世界之力了。 “九剑齐聚,股掌乾坤……祖师此言果真贴切,从此我内修控力之道,外修太虚九剑,对敌时内外相辅相成,待将来功力大成之日,天下虽大,谁与抗衡!” 柳默豪气万千,施展六合分神术凝出四道分身,操控无数气剑卷着一道水柱冲天而起。 十五丈! 托起这么多潭水已是他如今所能承受的极限! 分身隐去,万千气剑归一,水柱在空中绽成数不清的水珠,闪耀着洒落碧潭,顿时,潭面上激起一层细密涟漪,淅沥之声绵绵不绝。 “宋氏一脉……韩亮……火冠老儿……当初你们欺我害我,不知将来可还有机会?”柳默取下慕容沁为绝尘缝制的剑套,珍重收起,十四年来第一次攥住了那纯白色的剑身。 …… 剑刃峰被破格准许收留外人一事很快传遍了整座仙山,连续几日,跑来围观的七脉弟子越来越多,大有成倍增长的趋势,不少弟子自己见识了还不算,又携知交好友一同再临,可怜剑刃一脉无人主持大局,好好的清修之地被人当成了闹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情况也从开始的偷偷摸摸,演变成乱乱哄哄。 白虎最初对此不理不睬,可随着参与的弟子越来越多,它越发烦躁,多次险些动怒伤人,于是便有了掌门颁发严令,禁止七脉弟子无事骚扰剑刃,三人一虎的生活总算恢复了平静。 不日,杨怀清传讯柳默说想过来拜访一下。柳默当然不会反对,造化果一事,他一直心有愧疚,虽说玉枢掌门免去了杨怀清的过则,可他还是觉得不自在。 “掌门师祖对剑刃一脉真够宽容,也不怪其他弟子说他老人家偏心,就算云字辈的师父们也不能随意带灵修回山的,何况还是长居宗门内。”杨怀清谈笑轻松,对之前被罚面壁一事只字不提,随她一起来的居然还有两仪、三才、七星的几名弟子,韩亮、庞笙、顾妍以及那备受柳默关注的旭尧赫然便在其中。 对于他们,柳默客套过后就不再搭理,他有种感觉:这么多弟子成帮结伙的过来,绝非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杨大姐说笑了,蓉蓉和虎兄未必会常住下去,倒是我们剑刃一脉以往冷清得紧,一时接受不了那么些不相干的人。”柳默心中不爽,还有点淡淡的火气。 这些人借着“拜访”的幌子混进剑刃地界,入峰半天了,几乎个个没有只言片语,暗地里也不知作的什么打算,如此行径,却是无异于大大的利用了杨怀清一把…… 他抑住胸中烦厌,回过头冲韩亮等人冷冷一笑,接着又对杨怀清说:“姐姐突然带这么多朋友过来,为何也不提前交代一声?小弟连待客之物都没来得及准备呢。” “大家就是觉得与剑刃一脉生疏太久了,想藉此联络下感情,顺便四处转转,观赏剑刃景致,不必那么麻烦的。”杨怀清笑着拍了柳默一下。 “无论你有什么气都放在心里,不要开罪了大家,他们只是来查明灵异,并无别的企图。”她传音说。(未完待续) 第十七节 剑刃有鬼 柳默一愣,杨怀清此举摆明了是跟自己站在一边的,心中的气恼顿时消了大半,可“查明灵异”算怎么回事?还这么“兴师动众”的,连顾妍和旭尧都来了。 “这样啊,那等各位见过师兄就请自便吧,如不嫌弃,在下定当相陪。”他回身补了一句,又做出个“请”的手势,以为遮掩。 “听说师叔祖不在,张师叔既然坐镇玉竹林,我们就别去打扰他了,不如直接去见你那一人一虎两位朋友如何?”说话之人字正腔圆,嗓音低沉厚重极具磁性,正是那怀字辈第一人“旭尧”。 柳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迎来一抹温和的微笑。 深邃如渊,依旧是看不透…… 柳默暗里轻轻一叹,自己与这人距上次相见已近十年,期间自己刻苦发奋又有奇遇,可比较起来,还是差了许多!他也不知道为何暗中总跟这人较劲,将其当做假想敌的次数竟是比找过自己麻烦的韩亮等人还多…… 玄珠的气息传来:不比便罢,要比就比最好的。 “各位这边请。”柳默释怀一笑,领头改道剑刃宫殿群。 众人一路无话,杨怀清则是继续同柳默传音交流。 “前不久,‘剑刃后山深谷有鬼’一说从两仪峰的师兄口中流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两仪一脉功法特殊,深通阴阳之道,对鬼灵异物都有直观感应,他们既敢断言,想必不能是空穴来风。此事已在怀、化两辈弟子间传的沸沸扬扬,迟早会被师长们察觉……” 柳默微微皱眉——剑刃峰闹鬼?曾经张盛就是反复强调这点。自己不信之下还被他打断了修炼。 莫名其妙的风雪…… 如泣如诉的呜咽…… 若有若无的黑气…… 那一幕幕追忆起来,丝丝阴冷侵入柳默心中,牵得他打了个寒颤,一对剑眉锁得更深了。那会儿的他道行尚浅,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如今一经回想,明察个中诡异氛围后才知当时境况有多危险!一旦激怒了它,自己有宝镜护体倒还罢了。 可师兄呢? 一个不小心,他或许就是万劫不复之局! 柳默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双方实力未明前说啥也不能再贸然出手!可是这“鬼”已经十多年没有露面,如不是杨怀清提起,自己都快将它给忘记了…… “莫非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欺我一脉人气零落藏在剑刃地界?”他认为,无论那家伙是什么,应该都不属邪物才对,否则自己和师兄焉会平安无事,师父与天极又怎能饶了它? 想到这。柳默心念稍安。 “据我分析,起初众太虚弟子来剑刃峰行偷窥之举,都是极尽躲藏之能,正巧两仪师兄跟隐匿在幽谷后山的鬼怪撞了个正着,但是双方同时受到惊吓,立马就分开了,所以后面再来剑刃的七脉弟子,多数应该报着一探究竟的念头。并非有意藐视剑刃威严。”杨怀清一边传念,一边观察柳默的表情。 “剑刃各处道场荒废已久,没准真有什么吧。”柳默望向远处空落的剑刃宫殿群。勉强一笑。 威严? 剑刃一脉还有威严么?表面恭谨还不是怕了掌门仙尊?至于剑刃一脉的脸面,还不是想踩就踩,以各种方式践踏! “你实话跟我讲,那鬼物是不是你养的?或者是你朋友?如果是,姐姐想法子帮你。”杨怀清见柳默神态有异,禁不住为他担心。 “不是。”柳默当即否认。“我也没见过它的真实面目,曾经它在我身边出现过一次。但很快就离开了。” “真的?”杨怀清依旧放心不下。 “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柳默反问。 这一念传来,反轮到杨怀清神情古怪了。她稍稍垂了下眼帘,目光流转不定,然而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再抬起头时,纯美的笑容已占据了整个面庞,双手拖住柳默加速前行,嘴里嚷嚷着:“快点飞,大家都很想见见神兽白虎呢!” 见状,夹在人群中间的韩亮脸色登如乌云罩顶般阴沉了下来,真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 “蓉蓉、虎兄,我带朋友来了。”柳默和杨怀清落在起居的院落中,其余人众紧随其后。 白蓉蓉近日里收敛了很多,按照柳默的要求,她和白虎每天都要修炼数个时辰,用来巩固和吸收造化果灵力带来的好处,夜晚的时间基本都在静坐中度过了。这会儿天方大亮,白蓉蓉从入静中醒来寻柳默不着,回房坐立不住正闷得慌,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你出去会朋友为什么不叫上我?”白蓉蓉出得房门,一眼就瞧见了柳默身后的几名太虚弟子,便又问:“他们是谁啊?”然而不等柳默回答,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忽的一亮,跟见了宝贝似的,霍然扑到顾妍身前,叫道:“哇,好漂亮的姐姐!” 顾妍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毫无修饰的称赞过,面对白蓉蓉的热情也不太适应,俏脸褪去冰霜,添上一抹淡淡红霞,握住陌生少女探过来的小手,轻笑道:“你也很漂亮。” 杨怀清对美女的免疫力尚不及白蓉蓉,又见她性格天真活泼,更加喜欢,当即凑了上去,叽叽喳喳打开了话匣。 三位长相气质性格迥异的女子手掌相牵,莺声雀语,立时为这不起眼的小院涂上了一笔重重的焕彩。 柳默犹记当年台城河谷城去谷空,自己向白蓉蓉展示“太玄璧”的情形,那时的她被玉璧的无端明丽所吸引,也是这般大惊小怪。 不觉中,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他心中感慨,陪着一帮男弟子站在一旁,无声微笑。 “带蓉蓉结识些太虚弟子也无妨,有人陪着聊天陪着玩是好事,但虎兄那臭脾气……”柳默念头到这儿,心下又有些犯难,考虑着该以怎样的开场介绍白虎给大家认识。 “怎么只有个小姑娘,那白虎呢?”庞笙性子最直,问出了此行目的,他用意念将整个院子扫了一圈,不见任何风吹草动。(未完待续) 第十八节 对峙 忽然间,澎湃的妖气伴随着一股庞大威压从白蓉蓉所住的小屋内升起,除了她和柳默外,包括旭尧在内,院中所有太虚弟子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说话的庞笙甚至连退不止!这种趋势,一直持续到柳默挡在他身前才算止住。 “虎兄,别这样。”柳默语出急切。 白虎的身影从屋内阴暗处显现,虎目中凶光闪烁,一步一步来到院中。服下造化果后,它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柳默能感觉到,每天的白虎都是不一样的,它的进步实在太快了,更有一股强大的潜力蕴藏在体内!无怪玉清真人会说妖兽更需要此果,对于它们而言,那东西简直就是仙境为其量身打造的不世奇珍。 亲身体验了白虎的威势,太虚众尽皆倒吸一口冷气,心下骇然!不露声色,仅凭气息,同时迫退这么多怀字辈翘楚,得是何等的道行?即使是修炼千年以上的云字辈师长们,多半也做不到的吧! 院落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盯住了那渐渐迈近的雄壮身躯。 “柳默,你太过分了!”白虎怒气冲冲,面色不善地扫了众人一眼,“为何领他们来?我可不是供人观赏的宠物!” “虎兄勿恼,这些都是我的同门与好友,正想引荐给你认识。”柳默笑语圆场。 白虎又一次扫视在场众人,虎目中露出浓浓的鄙夷之色,冷哼道:“肉眼凡胎,就凭他们?” 同杨怀清一起拜访剑刃的太虚门徒都是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有了柳默的缓冲。他们大都已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灵台清明。 但见两仪峰弟子怀明拱手笑道:“我等是凡人出身不假,但如今已是得道正仙,白虎老兄,你虽贵为神兽,可咱们也算是平起平坐吧。” “呸!”面对太虚弟子的示好。白虎压根就不买账,反而变本加厉咆哮出声:“一群糟粕之躯的末流修士,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庞笙正憋着一肚子火气,闻言勃然大怒:“你!好个……” “庞师弟。”顾妍身旁的旭尧踏出一步,扯住了就要发作的庞笙,笑道:“既然主家不喜。我们又何苦留下碍眼?咱们还是自行取乐,随处转转吧。” 柳默见众弟子纷纷点头,互相示意,猜到他们打算去搜寻那“鬼怪”了,此刻没准正在传念商议细节;如今师父不在。师兄躲在玉竹林不出,剑刃峰能做主的就只剩自己一人。 是否要放任他们不管呢? 不行…… 绝对不行! “既然如此,大家就请随我来吧。”他冲白虎一笑,当作安慰,接着身子浮起,静候回应。 “不敢劳烦师叔。”韩亮走上前,冲柳默的背影简单作揖,道:“怀清师妹对剑刃地界颇为熟悉。由她为我们引路就行了。” “这样不好。”柳默转过身,淡笑道:“诸位是客,在下身为主家理应尽责。” 韩亮并非口拙之人。眼下却也闹了个哑口无言。他为人明正暗伪,对面子是极为看重的,误导柳默拜入剑刃峰的不良心思想来已瞒不住,鼓动怀苦几人“教训师叔”一事又才过不久,柳默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再也无法如初见时那般放开顾忌畅所欲言。 “师叔好意晚辈心领。”旭尧接过话茬。笑道:“我们虽是一同前来,但毕竟不属相同派系。平日里大家各有各的圈子,等下游览剑刃时亦不会同行。” “嗯是。剑刃峰乃是本门九大地域之一,我们都不陌生的,今趟只是借着杨师妹的面子前来拜访,既已见识过神兽之威,就顺道怀怀旧。”怀明补充附和。 柳默心说来了,到底还是欺我剑刃一脉无人呵!跟对手饶舌论理,套口卖乖,他向来不会低头认输。 “仙山景致大同小异,想来我剑刃地界也没什么特殊所在,我领着你们,一日之内即可尽观全貌。” 此时场上的气氛异常微妙,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剑刃峰的小师叔坚持要履行地主之谊;恍惚间,大家也听到了他隐藏在言辞中的心声:你们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自家的后花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众人怀揣心事,并不是真来游玩攀交情的,既然起错了头,后面有些话也就没办法再摆到明面上了,除非——摘下一早便戴上的面具。 “如何?”柳默望着一众太虚弟子,那温和的语气配上漫漫笑容,实是叫人难以拒绝。一双若水明眸落在了他身上,顾妍显得有些惊讶,聪慧如她,哪能看不出他是在逼迫己方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两仪、三才、七星三脉弟子均个语塞,不知接下来该怎样回答,谁曾想到这入门不久的小师叔竟会如此难缠? 白蓉蓉左瞧右瞅,弄不懂他们双方打的什么哑谜,这会儿大家统统静默着,就连方才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两位姐姐也没了只言片语,她虽喜欢热闹,但也明白眼下情况特殊,自己最好不要插嘴。 白虎亦听出了谈话中的矛盾,它伏下身子,气息锁定了前方一行太虚弟子,如果等下双方因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它必陪着柳默同进同出。 杨怀清察觉不妙,赶紧传音出去:“小弟,‘鬼怪’一事咱们私下解决,总要强过被师长们插手,你为何执意阻挠呢?” “杨大姐也要跟他们站在一边么?”柳默意念中带了些许不善。 “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不领情算了,好心被驴踢,竟然凶人家。”杨怀清忿忿不平。 柳默心中歉然,但此事绝没的妥协,“诸位,只怕你们意不在此吧?”他打破僵局,另有所指:“本脉虽然没落,但先辈们划下的禁地还是有一些的,如果有人不慎闯入引起误会就不好了。”他说着,抬手遥指玉竹林,“比如那后山深谷。”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一齐看向了杨怀清。 “师叔,您难道不想还剑刃一个清白,就那么让弟子们私下里议论着吗?”说话的女子语声悦耳,宛如天籁,正是顾妍。(未完待续) 第十九节 祖师遗物 一直沉着处事的旭尧闻言脸上忽的掠过一丝似有还无的怒意,目光转换,朝那清丽无方的人儿看去,问道:“师妹,你将一切都告诉他了?” “无关她事,只怪你们心念不纯。”柳默冲顾妍轻轻点头,道:“剑刃一脉声名狼藉,也不差这一点儿了,多谢顾仙子好意。” 既然意图败露,众人也没了顾忌,只听庞笙率先出言道:“堂堂仙家灵境,如何能容忍鬼怪藏身,这事若传了出去,整个宗门都要蒙羞,师叔乃是聪明绝顶之人,怎的想不通此间危害?我们不趁它成形前将其铲除,更待何时?难不成还养着它,以待将来兴风作浪么?” 面对这番严词厉语,柳默冷冷一笑,针锋相对:“你怎知它一定就是邪物?滥杀无辜,驱赶灵修就是名门大派的作风么?这等行径更要被天下修士所耻笑!” 怀明郑重道:“本脉师兄曾与其有过接触,还被伤了一只手掌,那阴寒鬼气堵在经脉中盘桓不去,师兄一连疗养数日才堪堪痊愈,可见它不但是邪物,而且还厉害得很呢,师叔万万不可大意。”尽管他说的平淡,可谁都能看出他脸色不太自然。 “真有此事?”柳默一惊,犯起了踌躇——莫非自己的直觉错了,那东西真是个凶戾的主儿?然而片刻间,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因果缘由,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若非贵师兄妄然动武,又怎会被伤了手掌而不伤他处?依我看,分明是那灵怪仁慈。有意饶他性命罢。” 怀明蓦然脸色大变,却只能一言不发,对方的驳词中没有留下任何台阶,就那么不上不下的给他吊着,虽然不甘心。但事实明摆着,容不得他夺词狡辩,除非胡搅蛮缠,否则他也不知该怎么继续争论下去了。 “诸位既无意游览景致便请回吧,鬼怪一事在下稍后会去处理。”柳默不愿再做纠缠,直接甩出了逐客令。此刻的他深深明白。师父离山恐怕是大有深意,不谙人事交际贫乏的师兄又缩着不出,能守住剑刃尊严的只有自己了。掌门仙尊已然开了头,如果剑刃一脉不抓住机会革新换面,反而继续放任欺辱。逆来顺受,那真是无法可救了。 借口拜访又怎样?这个先例绝不能开! 若想重新塑造剑刃峰在七脉弟子眼中的形象,眼下这些人就是最好的突破点。 “师兄的性格师父不会不了解,他老人家应该是想为我创造一个契机,一个学会成熟,被自己和他人认可的契机……” …… 柳默变通之快,态度之强硬一时令对面的庞笙等人应付不来,他们一齐看向旭尧。等他做最后的决定。 迎着大家期待的目光,这怀字辈中最出色的弟子笑了,他认真地盯着前方那个与他一样出众的男子。淡淡道:“师叔,你入门时日尚短,能力资历均有不足,有些事注定处理不来的。” 晨风袭来,掀起地上懒散的落叶,飘移不定。众人的衣衫被吹拂着,轻轻摇摆。天地间更有一阵无名之声,响彻九霄! “剑刃本家事。剑刃自己解决,除了掌门师伯,便是七脉首座也无权干涉。”柳默一字一顿,说的再清楚不过。 两道目光相接,隔着朝阳射下的明媚光线,好似诞出火花;无形的硝烟弥漫开来,带着浓重渲染,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气势中绽放异彩。观者都有种感觉,这俩天之骄子间终有一日会展开正式较量——无论是哪方面的。 白蓉蓉好奇地盯着柳默和旭尧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到后来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再也受不了场上气氛,来到白虎身旁,席地而坐,身子舒服地趴了上去,那毛茸茸的毛皮下面,虎躯上传来的温暖令她安心。 白虎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依旧闭目养神,在照顾白蓉蓉的同时,又愉快地享受着她指尖的摩挲。 顾妍秀眉微蹙,明眸中一惯的冷漠悄然替换成了关心,她看了看与自己一同长大、熟悉无比的同脉师兄,又去打量对面那个有些陌生却又印象深刻的小师叔,细腻的心思层层波动下,眉宇间流露出的感情更深了,直到再也无法掩饰。最后,她贴近师兄,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男子身上。 她这般选择,无疑为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骄傲与自豪,对峙中,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更加强势逼人。 杨怀清暗暗叹了口气,连平时最擅长打圆场的她,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陪在一边干耗着,看看那俩人到底是谁先做出让步。 没多久,光线突然暗淡下来,天空中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它驱走了驾临大地的光明,将黎明前的阴沉又拽了世间。 众人有感,齐齐抬头望去。那不过是孩童手掌大小的一件事物,扁圆碟形,晶亮无伦,如同一面无色透明的镜子悬在上空,因受距离所限,外观更像是一颗闪亮的眼珠。日光放佛受到了它的胁迫,尽数被其吸入体内,进而禁锢着,无法得脱。看着它就跟长时间盯着正午的烈阳一般,眼球刺痛之余,睁目如瞎。 这……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所有人心中都有着同样的疑问。在它的俯视下,整个世界变得安静至极,各种动响一时全无,针落可闻。 “阴阳分离,五行相隔;八荒六合,真幻无间……”杨怀清想到了什么,略作沉吟,讶然道:“庞师兄,上次咱们出山前,师尊曾跟咱们提起过祖师爷传下的历练奇宝‘生死鉴’,该不会指的就是它吧?” 周围静谧无声,杨怀清等了半天都没得到回答,好像所有人都还陷在迷茫中愣神发呆。这时,那古怪小物光辉一淡,万道阳光又为大地铺上了色彩,她收回目光,双手使劲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当周遭的事物再度映入眼帘时,她怔住了。 整个院落空荡荡的,不知何时,这里仅剩下了她一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节 生死鉴 无垠的天际,霞光漫漫,金色太阳挂在东方,皎洁明月缀于西方,遥遥相对,满天星辰散发着璀璨光辉,将天空下的一切照射得明净清亮。 漠漠云海中央,十丈方圆的巨大平台上,一群太虚弟子三五成群,两两一伙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这个奇怪的空间。他们旁侧,平台的边缘,是一面光滑宽大的石壁,壁面上映满了排列整齐的文字,粗看下,茫茫然无所得,根本不知道上面记载的什么内容。 柳默等人从院落中消失后,就直接来到了这座平台上,他们惊讶的发现,早在己方之前,此处已经汇集了不少七脉弟子,清一色都是参与过上次门派较艺的,其中更有柳默认识的怀业、怀苦那等老熟人,怀字辈最杰出的人物基本全到齐了。 他们的出现,立马引来了不少弟子,大家围成一圈,诉说着内心的诧异和迷惘。 “这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到这儿来了?” “我和怀璐师姐原本正在静坐练功,忽有几束光线闯入了我的灵识,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你们,然而师姐却没跟我一同进来,当真诡异!” “我是在前往六合峰的路上撞到了一面小镜子,随后就出现在这里了。” “镜子?我看到的好像也是!” “方才我们几人都在剑刃峰,天地齐暗时,隐约中也见过。” “应该没错,当时吸我进来的东西体表溢出的灵力极强,虽然意念受阻无法对它进行探查,但外观上来看。那确实是镜子一样的事物。” …… 这一下,众人找到了遭遇中的共同点,话题也自然都转移到了那未知的宝物上,只是讨论了半天,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停了会儿。一位女弟子问道:“怀尧师兄、怀心师兄,你们道行最深,见识也最广,可曾看清了那是什么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都转到了那两个被大家成拱卫之势围在中间的男子身上,怀字辈中。只有他俩的修为最高,几乎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众弟子在潜意识里,已将其当成了可以主持大局的核心存在。 旭尧和怀心对视一眼,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不曾看清。”前者摇摇头。 后者配合地点了点头。道:“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做出分析判断。” 先前问话的女弟子思维显然极是敏锐,她眼波中流露出睿智的异彩,一对柳眉微微上扬,又道:“那宝贝突然间不明不白的在仙山出没,从太极到剑刃,轨迹几乎遍及整座仙山,收了我们这么多人进来。先后不出半柱香,如此的大张旗鼓,各脉的长老首座不会一无所知。”她缓了缓。将众人挨个看了一遍,好像是在等大家体会她话中所指,“到底是他们来不及阻止呢,还是有心不理?我猜,会不会是本门高人在刻意考验我们?” 这番论断中提及了很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众人不是毫无察觉。而是没谁将它们串联至一起。 经她一说,多数弟子的心思才开始回归正位。认真考虑起这个闻所未闻的空间存在的意义来,不再专念于异变发生的过程。 怀心身旁的一名女弟子似乎有些不服气。她撇了撇嘴,大声道:“怀颖师妹说的不错,但是还不够全面,大家难道都没发现进来的只有我们怀字辈弟子么?为……”说到这,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呆呆地落到了人群之外。 那里,一只白虎伏地而卧,正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它旁边还站着一对青年男女,一个好奇地打量着骤然替换的新鲜事物,好像还没适应过来的样子,另一个镇定自若,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似乎对于自己的境况根本就不在乎。 有了太虚幻境一行,柳默对被神秘力量捉来抓去的感觉已不陌生,早就习惯了在各种奇奇怪怪的空间内穿梭,如今他所在意的,是此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变化,自己能否应付的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与成群议论的七脉弟子相比,两人一虎的安静则显得孤零零,有些寂寞萧索,可再一看却又是特立独行,卓然不群。 如同受到了羞辱般,接住怀颖话茬的那名女弟子尖声叫道:“他们怎的会在这儿?凭什么!” 一旁的怀业扯了她一下,斥道:“怀芸师妹,师叔面前不得无礼!” 白虎蓦地发出一声低吼,扭头面朝太虚众,不屑道:“身为太虚弟子,连你们老祖宗传下的上古异宝都不认得,忒也可笑。” 众人一愣,有的疑惑,有的茫然,有的开始极力搜索脑海中的信息,有道神兽面前,谁也不敢贸然出言反驳,以免自取其辱。 “没错,正是祖师爷的贴身宝物——生死鉴。” 又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角落处,宽大的石壁前蹲坐着一人,说话的就是他。此人面朝石壁,仰脖朝上望着,很是专注,只留给旁人一个清落的背影。 太虚道衣内着小褂,外附长袍,胸缀纯白两仪,背印玄青太极,护领高耸,点勒七星,袖长且宽,八卦圈口。历代道袍只在颜色、袖领、图案尺度上略有区分,整体款型还是不变的。 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哪个对石壁文字好奇的同辈弟子,谁也没有留心,待这会儿仔细一瞧,才发现他所穿道袍与当代弟子均有不同,可又明显是太虚派的传统样式。 “你是谁?”有人出言相询。 “我是谁?嗯……这可是个遥远的问题。百年?千年?终于有人来陪我了啊……”那人说着,悠悠立起,话语中带着浓郁的沧桑,“你们既然来了,就意味着上一轮的考验已经结束,新的试炼还未开启。等等吧,很快的。” 他转过身,神采暗淡的双眸平静地滤过不远处的人群,缓缓道:“我叫方勉,家师古微仙尊,你们都是六脉的传人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节 方勉 古微仙尊! 方勉还未说完,便有不少弟子惊呼出声,那个曾令太虚派由衰落走上巅峰,掀起宗门大变革的人物,至今在修真界还保留着响当当的名号,身为同源嫡系,又有谁不知晓?他开创新的体制,更改旧有条令,种种事迹随便拿出一项,都能让下面很多代人记住他,其中就包括废弃祖师遗宝“生死鉴”。 此物相传是太虚始祖星渊亲自炼造的贴身异宝,法力无边,妙用重重,这位祖师慈悲为心不好杀戮,平生所遇犯下大罪过的邪魔妖物都被其收服镇压在生死鉴中,直至化去恶性凶念才能得脱。后来他飘然离去,却将此宝留下作为后辈弟子历练之用,亦在动乱中,替宗门挡下了不少大灾大难,于是全派上下都将其奉做“镇派之宝”。 只可惜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从哪一代起,生死鉴的操控方法遗失了,从此只能用作历练,再没哪位高人可以驱使它御敌。 但凡听说过这件宝物的,对“方勉”之名都不陌生,他是古微的关门弟子,也就是因为他,古微才下令搁置生死鉴,永不动用。 “……他老人家在外面等了数百年,也不见方前辈出来,最终一怒下令永远禁用生死鉴,将其闲置于坐忘峰,从那时至今,已过六千多年了。后人们也觉得进入‘生死鉴’历练太过凶险,有进无出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也没有人提议重新启用它。” 怀心将那段过往徐徐道来,不光对其一无所知的弟子们听入了神,就连方勉都变得愈发阴郁消沉了。尤其当他听到古微仙尊等了数百年,终于下令废弃生死鉴时,脸上的那些痛苦、失落之情更是掩饰不了的。 怀芸夸张地拍手称赞道:“师兄你懂的真多!” 怀心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也没什么,我无意间在咱们五行峰的典籍中看到的。” 但是多数弟子却不能如怀芸那般“看得开”。他们想到了更多的问题。古微仙尊是何等人物?自己的关门弟子被困在生死鉴内,居然连他都无法援手搭救,只能愤怒地把宝物弃置一旁,他完全可以再派一队弟子进来,或者亲自前来救人,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这——到底是为什么? 六千年……那个叫方勉的先辈整整被困了六千年!他是怎么熬下来的?个中滋味怕是比死了还痛苦吧! “有进无出”、“凶险之物”……不知多少人心下在念叨着这些个词语,反复的提醒自己,一刻都不敢放松。 “师尊!”方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仰起头来,自顾自对天长叹:“您终究还是放弃了徒儿啊……六千年……我居然在这里转了六千年!” 如此一来。原本就有些担忧的弟子们,心情更加的沉重了。 怀芸面有不满,拍着胸口,大发娇嗔:“前辈,您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很吓人的!您自己完成不了历练,不是还有我们吗?” 十多道目光聚集过来,它们的主人纷纷皱起了眉头。 怀心揪住怀芸手臂。轻声道:“师妹别说了,那可是本门的老前辈,便是早已淡出修真界归隐坐忘的青字辈常奉们。也得恭敬地称一声‘师祖’了。” “你看四周的景色多美啊,依我看这所谓的祖师遗宝没什么大不了,有师兄在,就一定能过关。”怀芸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反手将师兄手臂抱在胸前,笑的甜美。 怀心登觉难为情。僵着身子,两只手臂也不知该怎样协调才好。窘迫得左右打哈哈。 这时怀业上前一步,冲方勉长揖稽首。道:“怀芸师妹本性纯真,就是被师叔和我们这几个做师兄的宠坏了,前辈莫怪。其实您出事后,古微仙尊不久便辞去了掌门之职,潜心钻研生死鉴,可见他老人家对您还是很在乎的。” 方勉情绪依旧低落,不太自然的笑容中带着累累悲苦,涩然道:“是,师尊一直对我关爱有加,只是不想我的命在他心中,还不及别人的命。” 白蓉蓉瞧他凄然可怜,同情之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难受,于是安慰道:“老人家,您别伤心了,我们陪你一起走出去好不好?” 方勉单薄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望向远方的目光中露出深深恐惧,摇头叹道:“没用的小姑娘,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修为越高,碰上的考验就越难,除非能有祖师那等实力,否则……这里就是个死亡之地。” “危言耸听!”怀芸靠着怀心,同样望着远方,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 方勉被个小了自己六千岁的后辈连呛两次也不生气,转过身,复又面朝石壁坐下,幽幽道:“来看看这上头的文字吧,闯关时多少会有些帮助,能否活命,就看你们个人的造化了。”言罢,无论众人说什么,问什么,他都不再搭理。 除了怀芸、怀心个别几人,其余太虚弟子都来到石壁前,参悟上面的文字。这些字全部贴着石壁而生,并非刻于其上,横横竖竖,归列整齐,尽管所包含的内容信息杂乱无章,可观者不知为何却不觉得厌烦,仿佛那些文字本身就有着一种吸引力,仅仅看了个开头,就想通篇视阅。 柳默细细一读,顿时发现了其中奥妙,原来这些字有平心静气的效果,令人异常受用,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会沁心其中,然而凭他的记忆力,看过一遍之后竟然什么也没记住,每个词,每一句话都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他这边正啧啧称奇,白蓉蓉已揉着脑袋撅起了小嘴,她问方勉:“老人家,这上面讲的是什么啊?我怎么记不住也看不懂?” 在别人面前沉默了半天的古微爱徒,似乎对这小姑娘很有好感,竟然开口答道:“这是‘定心咒’,除非有祖师那等学识修为,否则任谁也参不透其中玄奥,只能被它潜移默化的影响心神,你自然看不懂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节 静心台 “定心咒!” 方勉每每语出惊人,他话音方歇就引得不少弟子再度惊呼。 “居然是本门失传已久的绝妙心法!想不到竟会藏在这儿……” “据说此法可令习者受用无穷,大家试试,看能否记住一二。” …… 白蓉蓉走到那被时间遗忘了数千年的人身旁,陪他一起坐着,问道:“自从您被困在此处以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逃命。”方勉看了她一眼,稍后又补充道:“不停地逃。” “六千年啊!”白蓉蓉拍着脑门,唏嘘不已:“换做我肯定闷都要闷死了,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方勉盯着石壁怔怔出神,片刻后,他喃喃道:“或许是信念吧……” 一个“信念”将白蓉蓉搞得不明不白糊里糊涂,渐渐陷入了沉思,只因她有种感觉——这个令自己迷茫的词语,正是那人六千年中唯一的依靠。 柳默聆听两人谈话,静静地打量着方勉。 他身上没有那种历尽沧桑的特质,但的的确确又是个活了至少六千多年的“老人家”;光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记,生命里的空白更让外人觉得他虚幻乏实,不能亲近;他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孤独寂寞中度过,如同被囚禁,无法与外界人事接触。 到底是怎样的“信念”才能驱使他支撑了这么久? 柳默不禁自问:如果自己也被困个数千年,是否可以像他那样坚持下来? ……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些试图参悟“定心咒”的弟子们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接近二十名出类拔萃的太虚人才反复观摩,竟然没有谁能记住哪怕只是一个字。好像对于每个人来说。那奇怪法咒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同时每个人每次视阅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尽相同。它不入思维,无法记忆,习者只能被动受到它的影响,而不能驾驭主观意念去领悟。 至此。众人才算彻底信了方勉之言,平台上,许多较真攀比的念头也化为乌有。 天际,夕阳的光芒逐渐转暗,明月的光辉也大不如前,无边云海披上了迷蒙之色。原先视线所极处,现在也慢慢的看不到了。 白蓉蓉从沉思中醒来,发现了世界的变化,遂问方勉:“老人家,是要天黑了吗?我怎么觉得没过多久啊。” “这里是没有时辰更替的。时间与外界并不想通,也许千年一瞬,也许瞬息千年。”方勉的视线从石壁上移开,转向天际,道:“很快,我们就要离开这里,正式融入到生死鉴的世界中了。” “哦。”白蓉蓉不解地问:“那我们现在在哪儿啊?” 方勉耐心为她解答:“咱们现在所处之地叫做‘静心台’,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位置。”接着。他一指朗空,道:“等满天星辰隐去之时,‘静心台’便会消失。试炼也就开始了。” 他这一说,不少人都紧张起来,但更多的人心中却是激动万分。能外出历练见识世界奇妙,对于常年在仙境潜修的弟子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事。考验算什么?危险算什么?毕生苦练道法提升修为,不就是为了应付这些么? 纵观数十名太虚弟子中,如今还能保持平静的已不足五人。大家各出己言,又或来回走动。期待着、议论着即要面临的“试炼”。 方勉将这一切收入心底,脸上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摇摇头,起身离开人群,走到平台边缘。像是在思考问题似的,他望着远方独自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要总是聚在一起,这里的世界会想办法拆散你们,你们最好各走各的,如此最安全。倘若遇到危险,就一直跑,千万不要停,有‘聚灵地’可以恢复疗伤,切记不可太过贪婪,否则生地转眼即成死地。” 众人正值情绪高涨,闻言如同被泼了一身冷水,各种不服气的声音在人群里犯起了嘀咕。 旭尧先与顾妍商量了几句,拿定主意后,他走上前去,问道:“前辈,既然您对生死鉴这般了解,何不留下与我们一同历练共闯难关?” 远方,夕阳和圆月已不见了踪迹,整个天空只剩一点零散星光,平台边,那个六千多岁的太虚先辈被暗色笼罩,身影越发的不清晰了。他没有回答,对他来说,后辈们会如何决定,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背对着众人兀自平视前方,没有任何表示。 时间在点点流逝,试炼马上就要开启,先前心中就忐忑不定的弟子,等了半天不得回应,未免都有些焦躁。怀苦实在按捺不住,急问道:“为什么聚在一起不安全,反倒还需单独行动?生死鉴不过区区一件死物,又怎的拆散我们?” 此话一出,上空连最后一点星光都消失了,黑暗吞噬了一切,再不见一丝光明。怀苦打了个冷战,催道:“前辈,您倒是说说啊!” 整个静心台黑漆漆,世界静悄悄,唯有那急切的声音独自炸响,没入远方。所有人站在原地,默然等待,不敢妄动,只因他们发觉,连平时无往不利的神识都被黑暗束缚在身子周围,挣脱不得。 许久,一声隐隐约约的轻叹令众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稍后,方勉的话语从黑暗中响起:“不伤人,则不伤己,这是我在这里挣扎六千年得出的经验……当初我们十多人进来,一次大意就损失了半数同门,其余的也都失散……能撑到最后活下来的,想来也就我自己……”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众人觉得周围开始变得潮湿阴冷起来,滴滴答答,似有淅沥水声,阵阵寒风拂体而过,夹杂着一股子腥臭味道,令人神志不清,头脑发晕。 方勉的话音断断续续,像是远在天边,又像近在耳畔,有的弟子听后倍感压抑,有的心中则是毛骨悚然,还有人受不了这般黑暗诡异的气氛,干脆御宝施法弄出了大片光亮。(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节 怪虫 各色宝光驱退黑暗,描画出全新的世界:周围滴水成帘,晶莹四溅;远处石壁纵横、粼光闪闪;除了脚下有湿软的泥土外,四面八方尽是坚硬的岩石,凹凸交错,或尖或平,好像一个深入山间地底的岩洞;洞顶不高,离地面仅有两、三丈,但左右却极为宽敞,容纳四十多人也不嫌拥挤,大家零零散散分布在四周尚有大块空闲余地,洞内湿气极重,岩壁表面附着一层水气,反射着微弱光芒。 入眼处的景象焕然一新,太虚弟子们都呆住了。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云海之中,静心台上,怎么一转眼,毫无知觉的,就到了这岩洞内? “怎么回事?” “这是哪儿?” “我们在什么地方?” 一时间,人群中全是类似的疑问,或脱口而出,或想在心里,再看那多次出言提点大家的方勉,此时早已不知了去向。 末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一个人离开了…… 众人在议论中仔细观察了下周围情况,发现这并非是一处绝地,两面都有路,只不过通道是弯的,被拐角处的石壁掩住了。 怀心来到旭尧身旁,道:“怀尧师弟,你看我们是分开探路还是聚在一起?” 旭尧朝岩洞深处看了看,道:“刚刚我们商议过,觉得大家还是不要分开行动为妙,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怀心点点头,没有说话,反倒是他身后的怀业提出了异议:“方前辈的话中大有玄机,我们不用认真考虑下吗?他能一个人在生死鉴中生存六千年。不会没有门道的。” 怀芸凑上来笑道:“师兄啊,人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是会变傻的,那老前辈很可能已经疯了,换了我宁愿拼一把,也不会一直没完没了的逃下去。六千年啊……真不如死掉算了呢。” 怀业的眉头凝了起来。厉声斥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怀芸转到怀心身侧,冲怀业做了个鬼脸,嗔道:“师父又没在,怕什么。怀心师哥都没说我,就你会凶人!” 怀心连忙挺身而出,摆着手将师弟师妹的视线强行分开。劝道:“你俩都别说了,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我们的处境,以及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历练。” 旭尧笑着拍了拍怀业肩膀,道:“方前辈的修为远非我们可比。他能做到的,我们未必就能做到。关于这宝贝,我……”说到这,他忽的停住了,浓眉一扬,讶道:“怪了,什么东西?” 怀心望着洞穴深处,肃容道:“是个大家伙。” 嘈杂的人群登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出了异样。只见岩洞一头,许多柔和的光线从拐角后面的黑暗中透了出来,密密麻麻的。集中却互不搅扰,将那一片地域照射得越来越亮,拐角的另一边似有什么发光的东西,光源还朝众人所在的位置移动,而且——令人不适的腥臭气味也更加浓厚了。 不少弟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试图让昏沉的大脑变得清醒一些。 “不好!”旭尧首先察觉不妥。沉声道:“屏住呼吸,运功抵御。空气里有毒!” 众人一查果然不假,哪敢怠慢。纷纷照做,正面对敌谁也不怕,可一旦中毒就危险了。只有剑刃峰的两人一虎还跟没事人一般,兀自盯着密集光线的源头各思其想,打从进入生死鉴以来,他们仨尚未察觉到体内有过任何不适。 由湘国之行开始,柳默便知练了“太玄心经”可以不惧阴邪毒物,因此,使周围太虚弟子们紧张担心的“毒”,他压根就没放心上;白蓉蓉所习功法与他同出一辙,自也安然无事。 柳默看了眼白虎,见其一切如常,好似全不在意,于是安下心来,将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那逐渐靠近的不明物体上。他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庞然大物,大到几乎与岩洞连为一体,并且还有生命的迹象! 等所有太虚弟子应对妥当,“光源”也经过拐角,进入了视线范围,那些光束本就柔和,跟各种强烈的宝光一接触,就显得几不可见了,如此一来,大家自然看清了“光源”的真面目。 那是一条外形怪异的巨型虫子,庞大的身躯快将整个岩洞都塞满了,更不知有多长,身上布满圆形突起,有大有小,不断跳动着,微光闪闪,像成百上千只眼睛,面部中间深深凹陷,形成一个黑乎乎的漩涡一样的孔洞,浓烈的腥臭之气就是由此而来。 它无手无脚,臃肿的身子贴着体面一点点向前蠕动,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众人心下均是一阵恶寒,纵观全场,哪个生平见过这等怪物?一个个不由得凑到一起,凝神戒备,有些女弟子甚至被吓得尖叫出声。 怀芸闹出的动静最大,她躲在怀心背后,不断冲周围的人指手画脚,嚷嚷着:“你们快去杀了它啊,别让它过来!” 随着怪虫的接近,许多人的身体都开始轻轻摇晃,它身上数不清的“眼睛”似有魔力,令人神智不清,意念涣散,一些功力稍差的弟子,眼看就要倒下了。 几名修为较深的弟子对视一眼,同时祭出法宝,硬着头皮就准备上前。 “别过去!”位于前方的旭尧突然张开双臂挡住了他们,轻声道:“照顾同门,我们走。”这不知名的怪物令他不安,他有种预感:如果己方贸然动手,必会付出血的代价! 其实太虚弟子中,有几个见了这怪虫不是心下惴惴又幻想联翩的?否则那些人也不至于急着想要对付它了。 众人负起神智不清的同伴朝洞穴的另一头退去,借着宝物的光芒摸索前行,由开始的缓缓后退,逐渐转为争先恐后:那满身是眼的肉虫不愿罢休似的一直在追,拖着那么大的身子非但不嫌累,居然还劲头十足。 当大家安全的拐过几次大弯后,急速行进的势头又很快衍变成有条不紊:怪虫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早在第一处拐角就被甩了个没影。(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节 盘妖洞 话说这洞中岩石质地复杂,奇形怪状,另有不知名的矿物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荧光,有的被宝光一照,立时暗淡下去,有的却是越发的璀璨明亮。 洞顶时不时挂下一幕水帘,有的坠成小溪四散流走,有的则是聚成大小水潭。小点的水潭清可见底,随处都有;大的差不多能堵住整个通道,幽深可怖,若在平时,道法精深的太虚弟子们早就从潭面上飞掠而过了,可此刻,他们却都很有默契的避开深潭,一同脚踏实地贴边绕行,一个例外的都没有。 在这不见天日的岩洞里,后面还跟着个不太友善的大家伙,无论换做谁,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来欣赏周围难得一见的景观,人群的安静跟幽寂的环境混为一体,大家私下里传音交流,偶有叙话也是不敢大声,怕再引来什么“怪物”,结果弄的历练还没开始,就先在此处折了锋翼。 柳默和白虎缀在人群后方十多丈处,走得不紧不慢。倒不是他俩有意搞特殊,只缘白蓉蓉觉得跟着太虚弟子们闷头赶路太过无趣,不肯与之同行,她哼着从民间学来的歌谣,左瞧瞧,右转转,这摸摸,那动动,俨然一副旅行游玩的样子,惬意得很。 柳默留神远近异动,心里还惦记着刚才见过的怪虫,白虎倒显得极为轻松,迈着闲散的步子,时不时的关注一下白蓉蓉。 “虎兄,你认得刚才那怪物么?” “远古异兽‘千寻’,多居阴湿洞穴,浑身上下皆是毒。擅长摄魂迷心,可杀人于无形。” “千寻?”柳默笑了笑,道:“不想它长得那般恶心却有个好听的名号,我看其行动不便,咱们现在应该安全了吧。” 白虎摇摇头。道:“洞有多深,它就能伸展多长,千寻不会容忍自己的巢穴内有其他活物,除非咱们从这里出去,否则便不算安全。” 柳默感觉自己半天来至少已经走出数里地了,可周围环境还是老样子。洞穴依旧蜿蜒延伸,一点行到尽头的迹象都没有。他想到另外一事,说道:“不过此地岩壁土壤有够厚实,连意念都无法穿透,距离外界少说得有个数千丈。也不知咱们是在地下还是山间,如果前方是绝地,可就有的折腾了。” “那些不用担心,千寻偶尔也会外出觅食,它的巢穴必是两头通达。”前方,众位太虚弟子已经拐入了下个弯道,白虎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依我看倒是‘生死鉴’有点诡异。你那些同门多半应付不来。” 柳默听它话中有话,忙问:“什么意思?” 白虎道:“刚刚那千寻从能力上来看应该是只幼虫,体型没道理会这么大。以此推之,这‘生死鉴’中的考验绝不寻常。”说到这,它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蓉身上,“你的同门大都表里不一,自私自利,跟凡人没什么两样。兼又各怀异心,一旦发生险情很难同舟共济相互扶持。可能还会彼此戕害,所以我觉得那个叫方勉的人说的对。最起码,我跟小白应该单独闯关。” 柳默越听越惊,其实他心里也有类似的感觉,就是不敢往深处去想,经白虎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那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现在可不是一厢情愿又或刻意回避的时候,一个疏忽可能就会酿成大祸。方勉生活的年代正逢太虚派鼎盛之时,跟他一起进入生死鉴历练的弟子,其数量虽然还不到己方的一半,但他们的修为道术却不容小觑,他们的遭遇也很可能会降临在己方身上…… 柳默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了解生死鉴么?” 白虎道:“只知一些特性,谈不上了解,毕竟这是你们太虚派独有的镇宗宝贝,我想,便是你们门内高人,对其了解的也不多。” 柳默点头道:“所以在了解生死鉴之前,我们还是跟大家在一起为好,换句话说,在内部矛盾爆发之前的有限时间里,尽可能多的去了解这个世界。” 宁静,在一人一虎间弥漫着,他们都发觉,好像有些什么,变得与太玄龙湫时不一样了。 “你变了。”半晌,白虎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柳默认出那是神兽白虎特有的笑容,便也以微笑回应,道:“是啊,人总是要长大的。” 白虎道:“就是因为人性多变,世界才显得复杂危险,这危及众生,危及万物,同样也影响到了人类自己。”说着,它朝旁边的男子靠了靠。 “但有些东西注定是不变的。”柳默贴到白虎身旁,右手抚上雄壮的虎躯,轻轻摩挲。 …… 众人一路前行,不知向上还是向下拐了几十道弯,终于,深处那些原本应该隐没于黑暗中的石壁渐渐露出了身形,又一个弯道过后,视线尽头一片大亮。 “是洞口!” 怀芸一声欢呼,弃步朝前方飞去,怀心怕她有失,连忙跟上,其他人在兴奋的驱使下也都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清风袭来,携卷大量新鲜空气,将洞中的郁闷和腥臭统统吹散。站在洞口,太虚派一众弟子如释重负,没有动用武力,甚至没有受到丁点的阻挠,这般有惊无险地轻轻松松走出来,是精神紧绷的他们所期待的,也是谁也没料想到的。 柳默、白虎、白蓉蓉姗姗而来,看着欢欣雀跃的人群,两人一虎相视一笑。 旭尧与怀心低声交谈了几句,转身来到柳默身旁,道:“柳师叔,我们处境未明,对将要面临的历练也是一无所知,你们最好不要再掉队了。” 柳默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旭尧扫了眼白虎和白蓉蓉,留下一个善意的笑容,回到了顾妍身旁。 洞口位于陡峭高耸的悬崖底部,附近都是流水和岩石,连棵小花小草都没有,上空云气蒙蒙,不见天日,前路也是一片迷茫,远处的景致受到雾色遮掩,恍恍惚惚看不清楚。悬崖边立有一座千丈高的宏伟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宫殿般的大字:盘妖洞。 “原来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叫做‘盘妖洞’,那妖虫长得倒是挺凶残,谁知爬得比乌龟还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立时又引来不少欢声笑语。 “不可大意。”怀心朝洞穴深处望了望,道:“怪虫随时都会出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进入生死鉴以后柳默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一脱险,大家的心神都松弛下来,此人尚能保持警惕之心理性分析判断,没有被千寻的表相所迷惑,其心境修为可见一斑;柳默还记得九年前门派较艺时玉清真人曾说过,怀字辈中能与旭尧一较短长的,也只有这位出色的五行弟子了。 听怀心说的严厉,刚刚还在谈笑的弟子们均下意识地瞧向洞内深处,黑暗中,似乎有几道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那里的石壁。大家不约而同地挪动了步子,与洞口拉开距离,更有人已经凌空飞起。见状,两道急促的声线同时响起:“等等!” 旭尧看了眼那个堪能与他比肩的五行弟子,笑道:“你来说。” 怀心颔首,右臂虚指前方,正色道:“不知大家发现没有,这里根本没有灵气,如果你们还像在外界时那般肆无忌惮的挥霍真元,很快就会变得与凡人无异,届时又怎样对抗未知的挑战?” 原先懵懂不觉的弟子依言一试齐齐变了脸色,这才开始认真考虑起自己的处境和方勉有些“耸人听闻”的警告。自从度过“空明期”以后,他们在九宫界充沛灵气的支持下,早就没有了修道之初必须每日进食调息的烦恼,也渐渐的习惯了依赖灵气,有损必补,都快将修真的基础忘记了,而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生死鉴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除非——可以找到方勉口中的“聚灵地”,或者能力超越祖师,突破生死鉴的限制与外面的世界建立联系。 如果施个仙法抱元守一敛神静坐,将自身消耗降到最低,以这群太虚弟子的修为,拼上功力根基,哪怕维持个千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眼下这境况却绝然不能那么做。 人群里有人问道:“方前辈先前提到过生死鉴内有‘聚灵地’可以恢复疗伤,可是我们要上哪里去找?一旦找不到,再被种种考验牵制,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 这话说的现实,其中包含的情绪犹如恶性瘟疫,迅速在人群里传播着,更多的弟子提出了类似的顾虑。 “生死鉴废弃已久,相信这里的世界对大家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要顾念太多,那样只会自乱阵脚。”怀心提高了音量,扫视众多同门,“滞留在原地不是办法,‘聚灵地’不可能自己送上门来,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大家尽量借助宝物的灵力行事,我们出发。”(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节 矛盾 为了节省真元,众人尽数御宝飞行探索未知世界,同时又谨慎地控制行进速度,不敢超越法宝能力的极限。柳默和白虎一前一后坐在“破日神剑”上,悠闲享受着陌生的旅途,好不舒坦,那宝贝本身就是用来飞行赶路的,是以白蓉蓉修为不高又多带了千斤重物,也比其他孑然一身的太虚弟子飞得轻松写意。 离开盘妖洞许久,地面上还是一片荒芜,不见一丝生机,倒是雾气越来越浓重了。 “虎兄,你可探出什么名堂了?”柳默一面观察下方若隐若现的陆地,一面咨询白虎,周围的浓雾仿佛暗含吞噬之力,导致他的意念无法铺设太广,一至远处便如同沉入茫茫大海,始终局限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连视力所及都有不如。 半天来白虎一直处于假寐状态,闻言睁开微闭的双眼,淡淡道:“咱们现在还没出千寻的领地,附近的植物、动物都被它吃光了,除了石头就是水,没啥可探的。” 柳默吃了一惊,骇然道:“此处距离‘盘妖洞’少说也有五、六百里了,那慢腾腾的大家伙竟能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它不要自己的洞府了?” 一人一虎的对话没有丝毫掩饰,直将众人听得毛骨悚然,明白了方才怀心为何会要求大家赶紧离开,那怪虫果真残暴异常,居然连花草树木都不放过。一些差点晕倒在千寻面前的弟子则是不由自主地出了半身冷汗,同时又暗呼侥幸:若非有别人的帮助,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葬身虫腹了。 白虎撇了眼心惊后怕的太虚弟子,不屑地轻哼一声。答道:“千寻随遇而安,只要它愿意,莫说千百里,就是天涯海角也去得。至于它们……”白虎单爪一挥,拨弄了下周围略显粘稠的雾气。“这附近必定栖息着无数体型巨大的生物,它们聚集在一起喷吐体内杂气,加上缺乏光线照射,所以才会有如此怪异的浓雾。” 白蓉蓉轻咳两声,用手捂住口鼻,不满地嘟囔道:“小虎你说的好恶心啊!”不光她觉得别扭。几乎所有人听过之后都是面色古怪,纷纷运功闭气,干脆就不呼吸了,有些女弟子甚至不顾损耗真元,如避瘟神似的。立即施法将身边的雾气驱逐到几丈开外。 白虎摇摇头,无奈道:“事实如此,我若不提你们还不是被蒙在鼓里么?” 行不多时,一排油油绿色从朦胧之后映了出来,乍一看像是一片坐落在雾气中绵延高耸的绿色山脉。待到近处,众人均感愕然:那“山脉”底部烟雾婆娑,遮掩了土壤地貌,一阵急流涌动。山体微侧摇摆,绿波荡漾,掀起瑟瑟声响。随风而动的雾气犹如淡淡白幕,把一切渲染得无从琢磨…… 直至飞到“山”前,大家才算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这哪里是什么“山脉”,分明就是一棵棵体型巨大的植物。其中高的可达百丈,矮的也有数十丈,它们簇拥在一起。一碧千里,盎然的生机展现着活力。翠色欲流。 旭尧飞到一株植物旁细细观察了一下,奇道:“不过是寻常青草而已。为何会长得这般巨大!” 怀苦提议道:“既然有生命的迹象,不如我们进去转转,看是否能找些东西充饥。” “若后面的植物都是这么大,随便结个果子就能满足咱们所有人了。” “是啊,此地总该不会有‘千寻’那等凶物。” …… 怀苦这一说,倒是有不少人出言表示赞同,失去了外界的灵气,身体的损耗得不到滋补,他们多年以前就忘记的饥渴感再度袭来,虽然那种感觉轻微到不易察觉,但是它确确实实的存在了。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那么做。”白虎低啸一声,盖过了正在进行的喧哗,“这些植物可不寻常,生活在里面的东西更不寻常。”它这话直截了当,不仅奚落了提议附和的太虚弟子,无疑连旭尧也一起否定了。 人群静默,一时无谁反驳,一边是能使他们信赖敬佩的同辈翘楚,另一边是通过血脉传承拥有祖先灵觉的太古神兽后裔,哪个都不能忽略。大家回头看了过来,那高傲的神兽伏在“破日神剑”上,早将大头扭到一边避开了所有的目光,根本就不给众人正视的机会。 “神气什么啊!”怀芸一见白虎的态度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扯住怀心的胳膊,嗔道:“师兄,咱就不听它的,里面无非是些花花草草,大是大了点儿,还能吃掉咱们不成?” 白蓉蓉不悦道:“小虎又没得罪你,干嘛冲它发脾气?” 怀芸瞪着那几近完美的容颜狠狠地打量一番,心中的不快登时更增三分,怒道:“既然不合群,那大家就各走各的,它有什么资格多嘴多舌蛊惑人心?叫人讨厌!” 怀心天不怕地不怕,师长面前也敢据理力争,唯独被这小师妹制的服服帖帖,见其动了真火,只得好生劝慰,又用身子挡住了白虎,防止它暴起伤人。 几名两仪弟子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掐诀念咒,祭起一黑一白两柄小剑射入草丛深处,接着,他开始闭目感知宝贝传来的信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两柄小剑也折返而回,他收了法宝,对众人道:“里面阴阳二气平衡,长的全是普通植物,没有异象。” 怀芸轻蔑地瞄了白虎一眼,得意道:“我就说了吧,能有什么危险?大惊小怪的!” 旭尧认真盘算片刻,询问怀心:“你怎么看?” 怀心刚刚松了口气,他一番诙谐说辞下来,可算将怀芸弄的转怒为喜,闻言立马回道:“去探探也无妨,没准里面就有我们要寻找的‘聚灵地’。” “那便启程吧。”旭尧的目光落到怀芸身上稍作停留,随后,他转身飞回七星弟子的行列,眼眸中流露出的一点厌恶和惋惜被顾妍瞧得清清楚楚。(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节 奇花 白蓉蓉坐在柳默和白虎中间,望着太虚弟子们的身影先后没入被雾气蒙住的草丛,愤慨抗议道:“小虎好心告诫,这些人居然不加理会,哥哥,咱们别跟他们在一起了!” “蓉蓉先别着急。”柳默右手抚上白蓉蓉头顶,宠溺地揉了揉她浓密的秀发,旋即瞅向白虎,道:“想必虎兄早就对咱们的处境了如指掌了吧。” “哥哥你想说什么?小虎也没来过这儿,它怎么会一早就了解的?”白蓉蓉听得不明不白,美丽的大眼睛里斟满了疑惑。 “要我说,千寻的洞穴并非是什么盘妖洞,而是盘妖洞的‘入口’才对。”白虎抬起头,朝白柳两人看了过来,续道:“此洞无边无际,越走越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前路直奔出口,只不过那里有几个强大的家伙镇守,仅凭咱们三个根本对付不了。” “啊!”白蓉蓉露出恍然之色,揪着白虎的耳朵拉拉扯扯,压低嗓音笑道:“小虎好坏!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却故意不说,对不对?” 白虎无助地低吼一声,任由这与自己一起生活了数百年的少女折腾,不躲不闪。 白蓉蓉肆意鼓捣了一阵,心中的气恼顿时烟消云散,欣然道:“这样也好,反正那些人不会信的,索性就让他们吃点苦头好了。” “跟上去吧,咱们仨已经落后很远了。”柳默站起身来,凝视前方,“小心谨慎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 破日神剑载着两人一虎在一株株巨大的植物间穿行。很快就赶上了在百里外驻足不前的七脉弟子——他们在探过路径的两仪弟子带领下,找到了一片盛开着无数鲜花的土地。 这里光线较好,雾气淡了许多,繁花异草丛生,争奇斗艳。五彩缤纷,偶有不知名的巨型昆虫飞过也都是善意的,甚至被一些猎奇的弟子骑到身上,它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但令大家失望的是,如此生机勃发的地方,却感应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灵气。连可供食用的花蜜果实都没有,只能将就饮用一些积蓄在花叶间的露水。 众人选择的歇脚之处是一朵高耸的黄色奇花,离远看去有些像三才峰的“天树”,只见它繁茂的茎叶四散延伸,笼盖群芳。孤傲的气势十分抢眼,巨大的花瓣承受了四十多人的重量才仅仅下垂了寸许,其面积容纳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两人一虎在另外一片花瓣上落下,白蓉蓉对周围美不胜收的景色陶醉不已,她问白虎:“那些花花草草无害的吧?我四处转转行不行?” “去吧,但是什么也不要碰。”白虎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这会儿。它正用心观察脚下的黄色奇花。 白蓉蓉欢呼一声,立时御起破日神剑飞入花丛中,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自从到了这鲜花遍布之地。白虎就恢复了惯常的警惕,时不时地侧耳倾听,或是用鼻子嗅嗅,亦或分神感应,一刻也不松懈,但是对于白蓉蓉的请求。它还是答应了。 柳默察出端倪,却想不通缘由。遂问道:“怎么了虎兄?此处该不会发生些什么吧?” “暂时无事。”白虎环视一圈,前爪拍了拍下方的花瓣。道:“不过你的同门真会挑地方,在哪休整不好,偏偏选中了‘嗜灵花’。” 听它语气,柳默便知这所谓的“嗜灵花”不好惹,又问:“那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一旦发起事来跟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白虎摇头道:“只要不出‘嗜灵花’的领地,在哪都是一样的。”说着,它扫了眼七脉弟子,“你的同门道行不差,‘噬灵花’会分析招惹他们的后果。” 柳默盯着脚下的黄色巨花,奇道:“你是说这东西有自主意识?可是尚未通灵的植物也具备思考辨别的能力?” “由太古传承下来的灵种不同于现代生物,它们大多身负异能,活得久了,即便不入妖道也可以与仙神一较短长。”讲到这儿,白虎停了停,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嗜灵花’会先对比双方间的实力差距,只要有一丝胜算,它就会展开行动。我想,没准它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发难的方式了。” 柳默笑道:“看来我们的星渊老祖宗真是没少捉了妖精灵怪,咱们才进来不久,仅仅见识了冰山一角,就先后出现了‘千寻’和‘嗜灵花’,整个生死鉴中还不知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物。” 白虎道:“将来你行走天下时肯定也会遇到一些太古遗民,只不过现如今六界的势力遍及九宫界各处,它们的足迹越来越少见了。” 一人一虎在这边叙话闲聊,那边的七脉弟子则是聚在一起商议闯关细节,以旭尧和怀心为首,其余人众各抒己见,针对可能出现的各个环节进行预想处理,直至商讨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也没能定下一套完整的计划来。 旭尧和怀心都没有过身为领袖的经历,平时替自己拿主意可以坚决果断,不必思前想后,可事先毫无准备的,突然便让他俩率领一支四十多人的队伍在吉凶未卜的异界中闯荡,修炼之路上出类拔萃的两人都不免感到为难。 既要保证团队凝聚不散,还要维持大家共同的信念不乱,更不能在危难中放弃牺牲身边的队友,任意一个带有疏漏的决策,随便一次大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一个都不能少,要把所有人安全地带出去! 这个担子太重了,重到旭尧时时静默沉思不语,怀心动辄凝眉不展,只有在同门之间因为意见不同而发生争执时才出面缓和调解,偶然一瞬,他俩的目光相接时,都能看到对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任务太过艰巨,放到自己身上着实担不下来。 “师兄你快做决定啊,大家都等着呢!”怀芸不耐地催促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