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颜女帝》 第一章 洞中怪人 密林掩映的森林,枝丫交错纵横,将整个林子盖得透不进一点阳光。林子里暗黑阴湿,走在里面像被蒙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帐篷里。 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男人浑身血污,身上有几处伤口皮肉外翻,狰狞恐怖,血还在不停地流。他踉踉跄跄急奔着,边奔边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 身后隐隐传来嘈杂的呼喝声,似乎有人在追赶着他。 男人紧皱眉头,强忍着疼痛。他嘴唇发白,显然已经精疲力竭。 身后的呼喝声渐近。 终于,他跑不动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追赶的声音迫近。忽然他往后一缩,一股大力倏地将他身子拽进了一个洞里。 眼前黑漆漆一片,紧接着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男人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救了自己,心上感激。 须臾,追赶的人来到洞前停下了脚步。似乎这洞被杂草掩盖,不容易发现。只听洞外有人道:“刚才分明看到在这儿,怎么不见了?”是一个浑重的声音。 “他身受重伤,灵根也受损,暂时不能上天遁地,谅来也跑不远。仔细搜查!”这次却是个娇柔美妙的女子声音。 男人能看到追捕之人就在洞口咫尺之处,吓得一动不敢动。 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腿向上爬来。面前,两只绿幽幽的诡异的莹光正盯着自己。 是蛇!一条椭圆形头部的眼镜蛇!男人险些叫出声来。可是他再清楚不过,此时的任何一点动静都有可能惹得蛇扑上来攻击,外面的追兵也会发现自己。 因此他僵着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一动不动,连眼珠也不曾眨一下。 果然,蛇盯了一会儿,贴着他的脸游走了。男人感觉脸上一阵冰凉滑腻。 他微微纳罕,捂在他嘴上的那只大手竟然也一动不动,任由蛇冰凉滑腻的身体擦过。 洞外的脚步声纷乱踏寻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往远追去。 耳边彻底没有任何追踪的声音,哪只大手松了开来。 男人转过身来双手抱拳,朝黑暗处躬身谢道:“多谢大侠舍命相救。在下訾震云感激不尽!”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救自己。刚才那波人是在追杀我,不是追杀你。”漆黑深处,一个沉稳清冽的声音响起。 訾震云茫然。突然脖子被什么勾住,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嘴又被大手捂住。 洞外由远及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此时天色已暗,隐隐还有火把的光亮。一群人匆匆而过,向远处追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訾震云恍然大悟,前一波人是在追赶洞中这人,刚才过去的那波人才是追杀自己的人。 此时大手将他放开。 訾震云想,不管怎样,这位黑暗处的大侠终归是救了自己。他重新作揖相谢。 洞中人道:“你若是真的想谢我,现在帮我一个忙。” “请讲。”訾震云忙道。 “抱我出洞。”洞里的声音道。 訾震云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大概是大侠身受重伤,不能移动身体,所以才让抱他出去。 “好。”他伸手向里摸去,想探到大侠身体。 触手处先摸到一柄剑,冰凉刺骨,寒气氤肤。嗯,绝对是把好剑。 訾震云自幼读书习武,十六岁起就随父征杀在战场上,一生与兵刃为伍。好的兵器触手就能感觉得出来。 这剑一定很沉。他稍用了点力气想抓起宝剑,谁知用力过猛,剑柄倏地抬起来,顶到一物上,软软的。 这剑竟然轻巧的很。 “你干什么,是要阉了我吗?”洞里的声音又响起。 訾震云慌乱,赶紧丢掉剑,作揖道:“恩公不要误会。在下只想先替您收好剑,再抱您出来,不想冒犯了尊体。若恩公不喜欢生人碰您的宝剑,在下不碰就是了。” 那人道:“无妨,你若是喜欢那把剑,送给你也可以。” 訾震云一呆:“不不,君子岂能夺人所爱。在下这就抱恩公出来。” 他又伸手向里摸去,这次摸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訾震云汗毛呼地竖起来,是有老虎吗? 他吓得连连后退,跌出洞来。 洞里不耐烦:“你到底是抱还是不抱?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訾震云脸上变色“可,可是……” “可是什么?有妖怪猛兽吗?” 訾震云脸上一红,是呀,有妖怪猛兽,恩公不是早被吃了吗?可见是自己吓自己。那团毛应该是恩公的毛皮衣物。 訾震云想到这,松了口气。今天还真他娘像个娘们儿。他暗暗爆了个粗口。 这个在军队里混惯的男人,虽然满腹诗书,身体里也免不了雅俗并存。 不过想到黑暗中触到的毛绒绒的不明物,那种感觉像从指间钻进皮肤顺着血液流进心里,让心里也毛毛的。 他硬着头皮又摸进洞,触到一角衣服。顺着衣服才摸到那人身体,将他抱了出来。 訾震云将那人放在地上坐好,又爬回洞中,把宝剑拿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奉上,始终未敢抬头看一眼救自己的这位大侠。 那人没有接剑,只沉声道:“剑你先收着。这剑叫紫珑玉神剑,可以斩妖除魔。这段时间你可以用这把剑保护我。” 訾震云愕然:“在下何德何能,实不敢受。在下现在被朝廷追杀,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送命,怎么能保管好恩公的神剑?还请恩公收回嘱托。”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板。非要给那些人族的狗皇帝效力。你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还不是照样被追杀?就不能自己为王,逍遥自在?” 訾震云一凛,自己为王?那岂不是大逆不道? 自幼被教导的是忠君爱国,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然而此次被朝廷奸佞污蔑谋反,皇上只听奸佞一面之辞,就诛了訾家九族。 自己本来要证明忠心,亲自上朝进谏。可皇上却设下陷阱捉拿自己。要不是部下忠心挡了乱箭,现在自己已经成筛子,与闫君喝茶去了。 逃亡途中听闻,连平日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商小贩也被连坐,更别说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 自己为王,不就是谋反吗?还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但是······皇上真的有开眼的一天吗? 他若有所思,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位英雄。 “啊”訾震云不由自主呼出声来。 第二章 密林观战 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妖怪! 眼前的人猫首人身,一双莹黄的眼睛幽幽看着自己,一条长长的尾巴悠闲地在身后晃着。 刚才洞中是蛇的眼睛还是这双眼睛,訾震云此刻有些混乱。 他跌坐在地,结结巴巴:“你,你,你,是什么妖怪?” 怪人冷笑:“我不是妖怪。我是谁,你不必多问。既然让你遇上了,也是天不绝我。我现在身上有伤,需要休养几日。你负我下山即可。” 訾震云此时才注意到,怪人浑身是血,只是身着黑衣,天色黑暗,一时看不清楚而已。自己命在旦夕,被他救起,管他是人是妖,都是恩人。訾震云豪气顿生,抛开内心的恐惧,起身走近怪人,负起他,拿着剑,蹒跚下了山。 山下依稀有一户人家,种得几亩薄田,田的另一头似乎有口井。他将怪人放在田边,绕到田地另一端去地里摘了个葫芦,用剑将葫芦掏空,拿藤条栓了,到井里淘了些水给怪人喝。 怪人喝完水,精神立刻好了许多,问道:“水从哪来?” 訾震云指了指远处的井。 怪人哈哈仰天大笑起来。 訾震云愕然:“恩公身上可觉得好些了。要么我去山下那户人家讨些饭来。” 怪人冷哼:“你这身打扮,没有人敢给你饭食。” 訾震云一愣,自己出身在官宦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只知道读书习武,打仗杀敌。活了三十岁,还从未讨过饭。难道讨饭还要注重衣饰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戎装,血污不堪,伤口皮肉外翻,还渗着血,狰狞恐怖,好像确实不大妥。 他有点无措地看着怪人。 怪人摇头,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木盒,往地上一掷,盒子倏地变大,变成了一个箱子。 怪人道:“这里有衣物和银两。你在这儿买间房子住下。三日后我会来找你。”说完化作一股青烟散去。 只把个訾震云惊得合不拢嘴,呆呆立在原地 异人! 好一阵功夫,他才回过神来。 他扛着箱子,来到井边,用葫芦舀了些水,把脸上身上洗洗干净。打开箱子,翻找了件棉布衣服,撕成布条裹住伤口。又挑了件青布直裰换上。见箱底还有几双软靴,捡了一双穿上。 想起恩公说有银钱,翻了翻,果然有几个绿色锦囊,沉甸甸,想必就是银钱。訾震云翻底倒出来,金光灿灿,竟是金锭! 这些金锭形状古怪,不圆不方,像是鱼的形状。每锭指长大小,铸造精纯,金光熠熠,不似寻常人家锻铸。 訾震云揣了几锭入怀,把箱子和剑藏好,向那户农舍走去。 夕阳下,几间茅舍前围着竹篱笆。一位老婆婆坐在院内,正剥豆子给一个小孩吃。小孩梳着总角,一边吃一边斗弄脚下的小黄狗,嘻嘻笑个不停。 訾震云叩叩柴扉,小黄狗先跑过来汪汪叫个不停。等了好一会儿,柴门才缓缓打开。 老婆婆眯着眼看了看,迟缓低哑道:“哦,原来是位官人,有什么事吗?” 訾震云双手作揖:“敢问婆婆,可否将贵宅让与在下,在下愿出重金。” “什么,听不见啊!”老婆婆耳朵显然不大灵光。 婆婆胳膊肘下钻出一个小脑袋:“奶奶,他要买房子。” “卖房子的?不要不要,这兵荒马乱的,饭都吃不起,哪有钱买房子?” “不是,是要买咱们的房子!”小孩脆生生的大声说道。 老婆婆显然大脑跟不上孙子的话,愣愣看看孙子又看看訾震云。 訾震云点点头。 “娘,什么事?” 身后传来一个文弱的男人声音。 訾震云回头,男人青白面皮,肩抗一把锄头,湿汗淋漓。旁边的妇人,也是一脸菜色,额上沁着汗,二人像是刚劳动回来。二人大概是老婆婆的儿子和媳妇。 訾震云讲明来意,掏出几锭金子。那对夫妇顿时眼睛直楞楞地盯着金子,满脸堆笑,爽快地答应了。訾震云随即将金子递给二人。 这些年各国连年征战,兵荒马乱,又逢大旱,收成本就不好。日子是一日难于一日。别说金子,连正经白面馒头都难得见着。今日这富家老爷不知刮的哪股风,要拿金子买破草屋。有了这几锭金子,别说草屋,到城里买砖瓦房也绰绰有余。 夫妻二人捧着金子眉开眼笑。老婆婆见了儿子媳妇欢喜,自己也跟着欢喜。见到儿子媳妇急急进屋收拾东西要搬家,赶忙问原因。 儿子媳妇也不答她,不大工夫就收拾停当,套上驴车,一家老小乘着驴车离去。老婆婆泪眼婆娑,依依不舍瞅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家越来越远。 待那一户人家走得不知影踪,訾震云才到井边将箱子和剑取回来。 这户人家果然穷,米缸基本是空的。訾震云只好上山猎了只野兔顺便查看是否有追兵。他将野兔洗剥干净,像在军营里那样,烧一锅水,将兔子剁碎耍水炖着吃了。 如此过了三日,到第三日上,却不见那异人来。 訾震云心里纳罕,恩公不像不守信用的人,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吧。 他疑窦丛生,复又上山查看。此山不高,树却很多。密密匝匝的树叶就着山势连绵起伏,像一个巨大屏障将阳光挡在林子外。 訾震云走不多远,隐约听到有兵器乒砰交错之声。他大惊,不由紧握了一下手中的紫珑玉剑。是追兵到了还是恩公遇到了麻烦? 他跃上一棵树。这里树与树之间枝丫交错,距离很近。訾震云便在树上攀走,朝着声音的方向悄悄靠近。 他轻功了得,须臾到了触目可见的距离,停了下来。 林立的树干间,一只斑斓猛虎和一只金钱猎豹在交斗。 訾震云松了口气,原来是猛兽打架。 下一刻,他刚松的气立刻又提上了嗓子眼。只见猛虎在地上一滚,化作了一个虎首人身的猛将,身披黄金铠甲,手拿一对虎头锤,威风凛凛。金钱豹扑跃的一瞬间,化作一位豹首人身的大帅,持一根豹纹棍,霸气森森。 双方法力都是了得,斗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足有一炷香工夫,虎将手抖,豹帅腿软,双方动作都渐渐不连贯起来。 訾震云只惊得大气不敢出。 这时,树后转出一人,那人猫首人身,修长身材,一条猫尾在身后悠闲地晃着,却是异人恩公。 第三章 青龙盘镇 异人左手持着一只金碗,碗内有一颗墨绿色的珠子,氤氲着一层淡绿色气雾。 一道红光掠过,虎将和豹帅旋即倒地,一动不动。 红光聚成一只火红的狐狸,几步之间化作一位红衣女子。 訾震云惊愕,红衣女子出手竟然如此迅捷,又是何方神圣? 红衣女子转过身来,訾震云忍不住瞅了一眼那女子,顿觉脸红心热。那女子生的好美艳,低胸的红色衣裙,包裹着丰腴玲珑的身体,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 訾震云是正人君子,可也是正常男人。军营里整日价都是些粗莽的男人,常年见不到女人的影子,偶尔回家见到的女人不是庄重的老母亲就是得体的家眷,这般妖娆的女子还是头一次见。 他脑袋里多数时间在想为国征战,很少想女人,三十岁了,尚未娶妻生子。今日乍见美艳的女人,心里不免慌乱,只感到心脏不听使唤,砰砰直跳。 他忘记这红衣女子前一刻还是一只红狐狸。 红衣女子手转一杆玉箫,呜呜吹了起来。箫声悲婉哀戚,催人泪下。 訾震云潮热的心立刻涌上来一股酸楚,将那股潮热赶得无影无踪。他在树上不禁泪如雨下。一个大男人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树下二人听到哭声,齐向这边看来。 一团红影卷过,红衣女子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訾震云堂堂七尺男儿,像一只小鸡般被女子拎在手中。 “冷娇儿,不可伤害无辜!你是天狐神族,随便伤人可是会触犯神律的!”异人冷然道。 “呵呵呵,折柘将军,你只要交出你手里的东西即可,少管闲事!这个人知道了天机,怕是不能留了。”冷娇儿一阵娇笑。 “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也不知道什么天机。”訾震云慌忙摆手,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现在不是听到了?只是可惜了这身俊美的皮囊。”冷娇儿凤眼斜晲了一下訾震云。流转的眼波像一束电,击得訾震云浑身一激灵,接着汗如雨下。这个征战沙场的汉子,此时一副脓包样。他望向恩公。异人却望着他腰间的剑。 訾震云会意,可,这是个女人。他这辈子只杀过男人,从未伤过女人。他又抬眼看看恩公,犹豫不定。 异人却眼神坚定。 片刻间,一缕青烟,紫光闪过,噌的一声。 “啊!”冷娇儿面色惨白,抓着訾震云的一条胳膊应声而落。 她滚地化作一只三条腿的狐狸,急奔入林中消失在密林里。 訾震云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那只纤纤玉手转瞬变成一只毛绒绒的狐狸爪子。 訾震云咽了口唾沫,想起那女子其实是一只狐狸,心里怪怪的,隐隐约约生出一丝惋惜。他拽下身上的爪子,看了看,才扔在地上,上前作揖:“恩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便是三天前追杀我的天狐族。今日我本想坐山观虎斗,让这山上的两大妖族自相残杀,不想她到替我清理干净了。以后你要好好替我守着这片地方。”异人边说边向山下走去。 訾震云云里雾里,不知恩公在说什么。只得快步追上去,跟在后面。 到了山下,脚还没站稳,訾震云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异人提着他竟然飞在了半空中。飞了好一会,落到一团云上。 他只觉得脚下虚虚飘飘,如踩无物,始终不敢用力脚踏实地踩上去。他悄悄低头,脚下分明有云。原来腾云驾雾是这般感觉,以前只在书中读过。 异人指着下面:“你看。”随即松开手,上前一步。 訾震云身子一沉,跌到云里,差点喊出声来。他哆哆嗦嗦趴到云端,小心翼翼向下望去。 “你们人族自相残杀,下手凶狠利落。现在却吓得像个孙子,脓包!”异人冷哼,“刚才你被一个天狐族女子迷得乱了心神,可悲!人族贪婪好色虚伪,却妄称正人君子,可叹啊!” 异人连发三叹,羞得訾震云一阵脸红。 他红着脸向下看,一条万里青龙盘成一圈,连山圈住,方圆足有一个城市大小。青龙周身青气缭绕,巍巍峨峨据守在下方。 “恩公,怎么会有一条青龙?您到底是谁?” “那条青龙是我族的九转盘丝神龙,它会化作一堵九转盘丝城墙。圈起来的地方送给你,你可以建立自己的基业。九转盘丝城墙能阻挡外来一切入侵,包括神怪妖魔。”异人似乎并不是在回答他,只缓缓自说道。 “九转盘丝城墙?建立自己的基业?”訾震云有些痴了。 “不错!你可以给他起个名字。我在上空布下了结界。这结界是用我上百万年的法力结成,至今能破它的神寥寥无几。所以这片地方足以让你安居乐业。” 訾震云有些兴奋:“就叫泰乾镇。康泰乾坤,嗯,不错。恩公意下如何?” 异人微顿:“随你,这是你的地方。······你终究还是不敢自己称帝建国。也好,安平乐道的小镇子,是非少。” 訾震云有些窘,接着心上涌出委屈。自己可是真的从未有过谋反之心啊!连自立门户也不愿背主称帝,可是皇上有生之年能知道吗?镇子就镇子吧。 “你我有缘。我探过你的底细,你在人族算是正人君子,可以信任。这几日我将山上的妖怪都清理干净了。”说着异人拿出金碗内的丹丸,将紫珑玉剑的剑柄处一颗紫色宝石抠出。宝石下是一个圆形凹槽,正好能放下一枚丹丸。异人将丹丸放入凹槽,随后重新扣上宝石,递给訾震云:“剑送给你,里面的东西要替我保管好,不可说与第三个人知道。你还有几十年的光阴,好好享受一下吧。你我的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我断不饶你。走吧。”说完一把将訾震云推下云端。 訾震云吓得“啊”地大叫一声,额头汗水淋漓,枕头上阴湿了一大片,从梦中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掐指一算,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恩公却还没来。 他起身下床,拿起宝剑,想要出屋,脚下一绊,噗地跌在地上,硌得生疼。眼前金光灿灿,刺得眼睛痛。地上厚厚地铺着一地金锭。 他赶忙从金子上爬起来,跑出屋。 “恩公!恩公!” 方圆百里除了风中摇曳的树和遍野的金子什么都没有。 第四章 林中偶遇 “玉儿,玉儿!你又跑去哪里了?我给你搭的小窝不好吗?玉儿,玉儿?快出来呀!”一个小女孩光着小脚丫,在树林里边走边喊。 小女孩八九岁光景,穿着一件泛旧的蓝色小褂和一条灰色粗布裤子。裤子显然短了,露出女孩白白细细的脚踝和一双嫩藕似的小脚丫。 小脚丫上有几条细细的红痕,想是找她的玉儿时不小心被树枝草叶割破的。女孩一点儿也不觉得疼,还是不停地喊着。 忽然,她听到有“喵喵”的猫叫声。女孩儿循着声音,拨开密丛杂草,杂草后不远处有一只虎皮小猫在叫,声音低凄无奈。 女孩走近细看,原来小猫的后腿被捕兽夹夹住了,孱弱的小腿汩汩流着血,受伤不轻。 捕兽夹一般上下两排钢齿,像鲨鱼的牙,尖锐交错。凡是动物,胡管你是体大身重还是力猛劲儿强,被夹到是毫无办法脱身。 这只兽夹个头不大,可能是猎人用来夹兔子之类的小型猎物用的。夹子做工精致,材厚料足,上面刻着一个细细小篆“訾”字,不像是普通猎户的用具。 小女孩不识字,并不认识夹子上的字,也不认识这器具。她看小猫右边后腿被锯齿刺穿,流了好多血,于是她用手去掰那夹子。 她人小力薄,哪里能掰得动。女孩站起身来,四下里走走寻寻,拾到一根粗壮树枝和一块自认为很大的石头。 她抱着石头,拿着树枝,吃力地来到夹子跟前,先将石头放下。然后双手握住树枝,使劲将树枝一点一点锲进夹齿,用力向上撬。夹齿齿口张开寸许。 女孩用右腋夹住木棍,身子往下一沉,齿口更大了。只听“噼噼波波”,木棍要断。女孩边压着木棍,边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咔”的一声卡在了夹齿中间。 她站起身来,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感到手心火辣辣地疼。低头瞅去,原来手掌已被树枝粗糙的皮和石头尖利的棱擦出了数道血口子,血渗出来,染了满掌。 女孩紧握了握双手,蹲下身子。小猫看着女孩的脸,微弱地喵喵叫着。它的腿被深深刺穿,不能动得分毫。 女孩轻轻抱起小猫,缓缓将它的腿从夹子中拔出,抱在怀中。小猫竟没发出一声叫喊。 “你是谁?竟敢破坏我的猎具,偷走我的猎物?”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女孩转头,一个白净干练的小猎人站在身后。 小猎人头上戴一款水貂结金镶玉的小发箍,额前和两鬓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起,脑后垂一排柳丝小发。滚边金线织就的狩猎服,合身剪裁,贴切地衬托着小猎人眉宇间的贵气。 他背后背着的是一把纯金锻造的反曲小弓。弓身轻巧细腻,反射熠熠金光。箭囊中插着几尾箭,看分量,箭头亦是金的。 女孩开始有些害怕,但见他只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男孩子,便大声说道:“我没有偷东西!它……呃,它是我的玉儿,是你弄伤它了!” 女孩想小猫肯定是无家可归,才跑到这树林中的,若让这小子知道它是野猫,定会弄死它的。所以情急之下说这猫是自己的,那小子就不敢把小猫怎样了。 “哦?这只猫原来是你的。可算找到主人了!冤有头,债有主,你的猫经常偷吃我捕到的猎物,今天看你怎么偿还吧!”小猎人得意地高叫。 女孩惊奇道:“它那么小,怎么可能吃你的猎物?” “难道你不知道猫是吃鸟的吗?我捕到鸟儿都不见了,就只剩下鸟毛,远近只有这只猫,不是它是谁?”小猎人不依不饶。 “你没有亲眼看到,就不能冤枉好猫!”女孩辩驳道。 “噗嗤,冤枉好猫?哈哈,冤枉好猫?你肯定没念过书,不过还挺能灵活运用。算了,也许不是它。不过这只猫好像快死了,你还要它吗?我看扔了算了。”小猎人忽然笑起来。 “冷血无情,哼!”女孩说完抱着猫急急转身走了。 小猎人愣在那里,“无情?冷血?”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说过自己。他出自富贵名门,读书万卷,这般形容他实在刺耳。他赶忙追上去。 “你打算怎么办?”小猎人边走边问,他不想做冷血无情的人。 “我有一个安置它的地方,让它住那里吧。我会照顾它的。它会好起来的。”女孩冷冷答道。 “我和你一起照顾吧。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男孩恳切地说道。 “好吧,你若不伤害它,你就不冷血。”女孩答道。 “我有药。”男孩喜道。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紫色小瓷瓶,“这是金合补血膏,我家最好的伤药。”男孩将药递给女孩。 他本以为女孩会接,便松了手,谁知女孩并没有接,而是抱着小猫继续走。 小瓶掉到地上,磕到一块小石块上,瓶口被卡掉一小片瓷。男孩见了赶忙附身拾起,追上女孩。 小孩子的心性本就通明简单,两个孩子很快忘掉先前的不愉快,肩并肩来到一棵大树下。树下有一孔小树洞,洞内铺有干草。 这时,女孩才伸出手问男孩讨药。男孩连忙递给她。女孩看了看瓷瓶上的缺口,轻皱眉头,似乎感觉这么漂亮的瓶子有了缺憾,多少有些可惜。 她单手将瓶盖打开,瓶内溢出一股清甜香气。她用一根小指头挖了一块儿淡紫色的膏药,轻轻敷在小猫的伤口上,将它放入洞中。又找些干树枝干草将洞口堵了起来。 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飞哨声。男孩听到后,立刻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我得走了,明天我还会来的。”说完转身离去。 女孩看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蹲下身子对洞里的小猫说:“你在这儿乖乖的,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给你拿好吃的。我有一只粉色的小鸟不见了,它叫玉儿。我得回家了。以后你也叫玉儿吧。它叫大玉儿,你叫小玉儿。我的名字叫玉锄,所以我的动物朋友都叫玉儿。我走了哈,小玉儿。” 玉锄站起身也拍拍身上的土,光着小脚丫,朝男孩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出树林,天已经有些麻黑。她想,大玉儿去哪了?是身上的伤好了,飞走了吗?唉,连再见也没说。 第五章 管家驾到 玉锄有些失落地走回家,刚进篱笆们,就见一团黑色的物什迎面飞来。 “又死哪去了?皮又痒了?”她爹爹孙二猴粗暴地高叫着,应声朝她扔过来一个东西 她下意识地用手阻挡,眼前一黑,身体被什么包住了。那黑团并没砸到她。 “噗”的一声闷响,一只鞋子掉在地上。是她娘亲抱住了她,用后背替她挡了那一鞋的攻击。 她刚想从娘亲怀里钻出头来,“噗噗噗”,连续的击打声落在娘亲的背上、肩上。爹爹又喝酒了,正用一根门闩劈头盖脸打过来。如果不是每次娘亲护她,她都不知道能不能长这么大,就被爹爹打死了。 “又护着这个野种。生不出带把儿的骚娘们儿!给老子带绿帽子,还哄老子养活你,吃里扒外的下贱东西……”孙二猴边打边骂。 “住手!二猴子!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知道打老婆孩子!和你那土包里的怂爹一个样儿!成天灌几壶马尿,地不种,工不上,牲口也不放,全靠你媳妇一个人忙里忙外,你还有脸骂人打人?” 二猴子一愣,停手朝说话之人看去。院门口立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紫衣男子,凝眉立目,沉稳刚健。原来是紫珑玉府的訾福訾管家。 二猴子好赌,十赌九输。訾管家时不时给他放点小贷,利钱不高,也从不催逼还钱。二猴子视訾管家如再生父母,言听计从。今日訾管家为何会亲自登门,难道是讨钱来了? 二猴子立马停手,恬颜堆笑上前道:“福管家,让您老人家见笑了。这贱人和那小贱人得管!您不知道……” “住嘴!什么贱人贱人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自己的妻女都这般称呼,那你是什么?”訾管家怒喝道。 “是是是,我也是贱人。您屋里请。”二猴子躬着身子,恭恭敬敬伸出右手,一脸谄笑地请訾管家进屋。 二猴子紧跟在訾管家后面进屋,忙用袖子擦了擦土炕炕沿上的灰尘,请訾管家坐。訾管家走进屋里,四处瞅瞅,并没有坐,只是站在屋子中央,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其实屋子里很干净,只是简陋到连一条凳子也没有,只有一张破桌子孤零零立在中央。 二猴子转头对门外的母女厉声喝道:“还不快烧水沏茶生火煮饭?” 母亲急急进来走入厨房。玉锄怯怯地站在门口外。 訾管家温和地对厨房道:“不用麻烦了,阿朵。”然后不耐烦地对二猴子道:“好了好了,我今天来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再使唤你媳妇了。” 二猴子一听,一脸为难道:“福管家,福大爷,您宽限几天不成吗?我知道我欠的太多了,这不是上上下下都是嘴,手头实在是紧吗?” 訾管家皱着眉头打断:“少装了,你是养家糊口才手头紧吗?我什么时候上门要过债?” “那您是……”二猴子不解。 “我不是说了吗,有要紧事。长话短说,紫珑玉府要在全镇范围内选少主的贴身仆婢。这次不是选普通的仆婢,而是未来有可能成为少主夫人的配房丫头。你们都知道咱门泰乾镇由第一代老镇主一手开创,到现在整整一千年,一百一十八代了。 咱门镇从不参与外界的纷争。不争帝王将相,不夺王土疆田,但也不惧外来侵犯。这全靠老镇主当年布下的九转盘丝城墙,易守难攻,噢,不,只要城门关上,应该是不守也根本攻不进来,咱门才有今天的太平日子。 每代镇主都要选至少四位储房夫人。第一位能诞下男孩的夫人留下,成为真正的镇主夫人,其他可以另配。一千年来的传统。 你我的祖上都是不堪忍受流离战乱才逃到这里投靠老镇主的。所以这事也是旧例,不须我多讲。 现任镇主夫人要在全镇范围内初选出一百位与少主年纪相仿的女孩进府受训。 一年后再从这一百个女孩中层层选拔,甄选四位,留府至及笄之年。当然最后只有一位姑娘可以做未来的少主夫人。 镇主夫人命我亲自通知每户有千金的镇户。二猴子,你家有两位千金,都与少主年纪相仿。所以我来是为此事。” 二猴子一听,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哎呀!我就说嘛,昨晚梦到被蛇咬了,人不都说梦蛇遇贵人,大吉!福管家真是我的贵人呐!臭婆子,咱家要出少主夫人啦!锄儿!把你姐姐叫来。我看犁儿就适合当少主夫人!” “咳咳,”訾管家轻咳了一声,“要选拔,不一定是谁呢。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好了,记得时辰,明日辰时送府初选。事情已告知了,告辞。”说完訾管家带着随从出门,临走之前眼梢在阿朵身上扫过一眼,阿朵闪身躲进厨房。 二猴子点头哈腰将訾管家送出门外,并没注意到管家的一瞥。他看着管家身影消失,复又收起笑脸,凶着眉进来。 屋内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玉犁,揉着眼睛问道:“爹爹,什么事啊?” 二猴子看着女儿,展开眉头笑着道:“犁儿,你要进訾府当少主夫人啦!以后爹爹老了可全靠你了。死婆娘,还不快烧饭?你要饿死未来少主夫人的爹吗?” 第二日,玉锄日出前便溜出家门,光着脚走到山上的树林。天已大亮。 从小到大,玉锄要躲爹爹的责罚打骂,就得趁早偷拿些吃的,躲进山林里。她常常能躲一整天。有时会碰上一些小动物,玉锄就和它们说说话。她娘亲知道她去哪里,心疼她挨打,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家里的活,娘亲一个人就都干了,从不让她沾手。 不知为什么,这座山千百年来从没有大型凶兽出没过,只有一些类似野兔、松鼠之类的小型无害的小动物。是以玉锄从来不怕独自上山。 一个月前,她拾到一只粉色断翅的小鸟。她给小鸟起名“玉儿”,并把它安置在一个树洞里。 每日一有空,玉锄便偷跑出来喂鸟。 昨日鸟儿不见了,想是伤好能飞飞走了。昨日恰好遇到小玉儿,这下她又有事情做了。 玉锄高兴地朝树洞走去。 第六章 赶去选秀 玉锄给小玉儿带了一些玉米饼、甜薯和水。她扒开树枝和干草,看到小玉儿仍躺在里面,血已止住,伤口亦愈合不少。想不到那小子的金和补血膏还挺好使。 小玉儿看到玉锄,想动一动,却不能动,只得喵喵叫了两声。玉锄又给它上了一些药,喂了它些吃的。小猫兴奋地吃起来。 玉锄蹲坐在洞口,玉锄看着吃的正香的小玉儿,闷闷吐露着心事:“小玉儿,今天紫珑玉府要选未来的少主夫人。我可不想当什么少主夫人。爹爹不喜欢我,总是因为我打娘亲。我可不能去,我要保护娘亲。” “嗒嗒嗒”玉锄听到有脚步声。她连忙用杂草树枝将洞口堵上,站起身来挡在洞前。 “锄儿!锄儿!”有人从树林里走过来。玉锄听出是娘亲。 阿朵看到玉锄,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边往回走边道:“快一些,时辰快到了。你怎么来这里了?锄儿,记住,一定想办法让选上,这样你才能彻底躲开爹爹的打骂,听见了吗?” “哦。”玉锄不情愿地答道。 阿朵拉着她快步回家,简单梳洗打扮了一番,给她换了一件稍干净的旧衣服,拉着她和玉犁往紫珑玉府赶去。 玉锄见玉犁穿着崭新的玫红色小袄,粉色罗裙。头上还插了一枝鎏金的小簪子。耳上坠着一对红色玛瑙耳坠,乖巧喜人。那些都是是爹爹送给她的。 玉锄看看自己,粗布短袄,粗布小裤,头上别了一朵蓝色野花,还是娘亲刚才在下山的路上摘的。浑身没有一件首饰。 娘亲也没有任何首饰,所以不能借给她戴。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这么不喜欢她只喜欢姐姐玉犁,闷闷地跟在阿朵身旁。 泰乾镇有上千户人家。有女儿的人家三四百户。有些人家还有多个女儿。所以此刻街上花团锦簇,香风弥弥。倒不是女儿们小花艳艳,而是女儿们的娘亲平日鲜少出门,没什么机会粉翠叠臃地上街赶热闹。 今日的机会绝佳,既能送女儿参加盛选,又能出来展示自己埋没于香闺中的姿颜。女人们个个堆脂扑粉,穿罗披缎,挂金缀银,弄得满街道香气氤氲,欲仙欲醉。 尤其乐坏了街上一些心浮气虚的男人,时不时偷瞄一眼这家娘子,那家少妇。惹得身边的小娇娘竖眉瞪目,妒气丛生,忍不住对自家男人揪耳抓腮。 泰乾镇民风豁然,没什么太过严重的横霸之事。有的也无非就是赌输钱挨顿揍。皆是因为镇主管理得当,制定下了严苛的镇规,如若触犯,便会被赶出镇子,消除入镇口令的记忆,继续在镇外过那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因此很多想犯事儿的人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玉锄跟着娘亲穿街过巷,远远便看到两扇森然的紫色大门前排了一列五颜六色的长长的队伍。阿朵拉着玉锄和玉犁凑上去排在了最后。 辰时一到,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五位女子和一众仆侍,皆是紫衣。五位女子个个容貌精致秀丽。 五位女子都是现任镇主夫人的贴身侍女,是今日的选娘。只有五位选娘一致通过的女儿,才能入选。 玉锄并看不到那五位选娘,只感觉到前面的队伍似乎很久才动一下。正赶上六月盛夏,树叶纹丝不动,空气仿佛也停止流动。围观的人像密密的油布,将选秀队伍围得飞不进一只蚊子。玉锄只感觉脑袋闷闷的,快要炸了。 不一会儿,似乎有人从队伍前面跑出来,掩面哭泣,有个瘦削的女人跟在后面边走边抱怨:“笨死了,平日那股人来疯哪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个高大的女人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家女儿从队伍前面出来直夸赞:“好丫头,没让娘失望。” 队伍中的人都盛装待选,个个香汗直流。有的女儿粉面厚脂,手帕一擦,胭脂晕开,便如喝醉般满面香红。 玉锄看到娘亲背后的衣衫被汗水打湿,想伸手给娘擦擦汗,却被玉犁用一方罗帕挡开,给阿朵擦了汗。 玉锄忽然感觉肩膀一沉,回头看去,一个粉面玉立的小姑娘站在身后。 小姑娘问玉锄:“这位姐姐,这里是在给訾府选仆婢吗?” 玉锄点了点头,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头稍高的小姑娘,碧罗缎服,青衣纱裙,飘飘洒洒甚是好看,便问:“你们也是来参加选拔的?怎么没有娘亲跟着。” “我们从小就没有娘亲,爹爹新故,就我和姐姐两个人。还好没晚。”粉面小姑娘答道。 “人很多,不会晚。我叫玉锄,你叫什么名字?”她看到两个小姑娘漂亮可爱,没有爹娘,心里不由得喜欢怜爱。 “我叫折瑄,我姐姐叫折钰。”小姑娘指着身后的小女孩答道。 折钰冲玉锄点点头,眼含暖暖笑意。玉锄也盈盈一笑,算是回礼。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渐渐变短,不断有人或是欢喜或是忧愁或是愠怒地离开。玉锄几人很快便能看到队伍的最前面。 原来紫色大门前搭了个小台子。五位选娘身着深紫色广袖缎袄罗裙,玉面含春,秀目带威,端坐在台前高阶上。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小几,每张几上有两把带柄木质小圆牌,一把紫色,一把蓝色。 只见一位体态圆胖的小女儿刚一走上台子,五位选娘立刻齐齐举起蓝牌。那小女儿不知何故,仍立在台上不动。 台下一位肥硕的女人,环佩叮当,步摇乱颤,拖袖拽裙,吃力地挪上台子,揪着那个小胖女儿下了台子。 一根肥腻腻的手指戳着女儿的小圆脑袋,边走边斥责:“让你平日少吃些,这么好的良缘错过了!” 那小女儿痴痴地哼唧:“娘,孩儿已经五顿饭没吃了。”周围的人一片哄笑。那胖女人拉着孩子悻悻离开。 忽然一阵香风掠过,一抹粉色盈盈飘上台。众人急忙望去,只见台上一位粉衣小女儿轻纱漫步,体态飘摇,一把箜篌立于身畔。 第七章 最后一位 她纤纤素指淡淡一滑,一缕妙音荡于空中。玉锄顿感神清目明,气爽空灵,炎炎盛夏仿佛变成凉爽的清秋。如此悦耳的音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玉锄听得欢心愉悦。 只见那小女儿葱根般的玉指又是一拨,潇潇袅袅,悠悠琤琤。随着妙音连绵,人群消失不见,四周寂静一片。 玉锄在清晨踏进山林,耳边是绵绵潺潺的泉水在流淌,树上是莺莺燕燕的鸟儿在歌唱。林中晨曦的清新空气醒脾养肺,温湿润颜。阵阵花香扑鼻,似呼能用手触到那香气一般。 真想永远待在这里啊! “锄儿,锄儿!醒醒!”玉锄听到有人急喊她。她连忙拨开树丛寻找。树林不见了,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脸。她仔细一瞧,影影乎乎,是娘亲! 玉锄愣愣看着阿朵,这是怎么回事?她缓缓醒过神来,周围人群默不作声,人人目光痴迷。 那台上的小女儿已经停止了弹琴。约莫半盏茶工夫,人群才又渐渐骚动起来,突然爆发出连连掌声。人们忍不住啧啧称奇。 台上五位选娘也刚从清风玉露中回过神来,顿了顿,齐齐举起了紫色牌子。旁边立着的点册官清了清嗓子,高声诵道:“婳府婳柔儿入选,明日辰时入府。赏银五十两!有请下一位千金!” 玉锄听到人群中纷纷议论着上台的女儿们,张家舞姿优美,王家歌喉动人;李家画作传神,赵家武艺超群。自己什么也不会,定是选不上了。如果选不上娘亲会失望,而自己还是得挨爹爹打,连累娘亲也被打,这可如何是好。她顿时有些心焦。 眼看到了申时,天色渐暗,队伍只剩下了玉锄姐妹和折家姐妹。 玉犁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唱了一支小曲《采菱儿》。歌声清脆悦耳。五位选娘统一举起了紫色牌子,点册官如宣圣旨一般宣道:“镇东孙府孙玉犁入选,赏银五十两。明日辰时入府。有请下一位千金!”玉犁被选上了。 玉犁是什么时候学会唱曲的?玉锄心里打鼓。她感到手脚冰凉,缩肩低头躲在了折家姐妹身后。折瑄刚要拉她出来上台,衣角一紧,折钰轻轻拽了拽她,挺步走上台子。折瑄想说什么,张了一下嘴,又合上,什么也没说。 折钰走路右腿有些失衡,但她努力撑着保持平衡,走上台子的楼梯,倒也看不出来。 她到台上,入袖拿出一杆碧箫呜呜吹了起来。箫声悠远,和煦温暖。台上的五位选娘脸上露出欣赏的微笑。五张紫色小牌亮起。折钰下台后,折瑄凌空飞上台,像一只伶俐的燕子,动作轻盈连贯地习了一段武术,也赢得了五张紫色牌子。 点册官看了看花名册,待要宣读折家姐妹入选通知,稍顿了顿,低声附耳到第一位紫衣选娘耳边说了些什么。那紫衣选娘小声交代了几句。 点册官直起身子问道:“两位小姐为何没有家人陪伴?” 折瑄抢先道:“我们出生时娘亲便没了。前日爹爹病故,我们是新孤,因此没有家人。”说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下几滴泪来。 点册官点了点头,复又低头对那位选娘小声道:“最近镇上确有几户新孤还没登记,想是那几户人家的。”紫衣选娘微微点了点头。 点册官直起身子又问:“两位小姐府上在哪儿?” 折瑄答道:“镇东。” 点册官高声宣道:“镇东折府,折钰、折瑄入选,赏银共一百两。明日辰时入府。” 泰乾镇地域广阔。镇东比较荒凉,仅有的几户人家,也都是些光景不太好的人家。平日镇上人很少去哪里。玉锄到是对那里很熟,一是离家不远,二是因为那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但她却从未见过折钰折瑄。 镇东有口废井。传说井里有妖怪,可一千年来,自打建镇起,谁也没有见过妖怪。玉锄有时上山路过,会停在井边,坐在井沿上玩耍。 她曾抱着侥幸心理看看能否遇到妖怪。 也不知道妖怪长得什么样子。她听邻家一个念私塾的小孩讲过,话本上的妖怪都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有的还是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玉锄想妖怪再可怕也没有爹爹可怕。 打她记事儿起,就记得爹爹不喜欢她,只喜欢姐姐玉犁。爹爹总骂她“野种”,骂娘亲“下贱货”。年幼的玉锄虽不懂这两个词的意思,但看着爹爹恶狠狠的样子,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 爹爹总喝酒赌钱。若喝醉了或是赌输了,就会打她。娘亲总是抱着她死死不放,直到爹爹打累了停下手。 她经常会跑到山上躲避,心想倒不如让妖怪抓走吃掉,也好过让亲人打骂伤心。可她长到九岁了,也没遇到妖怪,到是遇到很多小动物。 于是她就和小动物们聊天。但是小动物们不会总在原地待着不动,所以她并没有固定的动物朋友。她给所有动物都起名“玉儿”,她的“玉儿”们看看她,听她讲一会就四散走开了。直到她捡到大玉儿和小玉儿,才算有了固定的动物朋友。现在大玉儿飞走了,只剩下小玉儿,自己却不得不来这里参加什么镇主少夫人的选拔。说实话,她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又盼望能选上,这样娘亲就能好过点。小小的心里充满矛盾。 “有请最后一位千金!”点册官高声宣道。 玉锄猛然回过神来,发现现在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待选。自小挨打受骂让她做什么也不自信。她两手攥汗,举步不前,钉在原地。 围观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只留下几个好事的仍坚持在原地。阿朵蹲下身,双眼望着玉锄,轻轻道:“锄儿,不要怕,上去试试,你能行!” 玉锄看着娘亲肯定的眼神,心里生出一股暖意,身上似乎也不那么冷了。她一步一回头来到台前,长吸了一口气,走上台子。 第八章 变个戏法 此时玉锄淡青小褂小裤,头别一朵淡蓝小花,俏生生站在台上。虽然没有华丽的衣服和贵重的首饰衬托,但处处透着清秀俊逸的灵气。她本就生的骨相轻盈,眼神灵泉般闪动,樱粉的小嘴在浑身素色中格外跳脱。 五位选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面色佳许,并未举牌。 玉锄定了定神,开口道:“我给大家变一个戏法。” 此言一出,台下仅剩下不多的几十人立刻嗡嗡一阵议论,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都盯着台上这个小姑娘。刚要走的又被没走的喊回来看热闹。 要知道参加选秀的女儿们琴棋书画可展得,歌喉武艺可展得,这戏法却只有街头卖艺的江湖艺人才会使。 泰乾镇上千年来生活安定富足,根本不会有江湖艺人来镇,即便来了没有入镇口令,也进不来。本镇的人更不需要出去卖艺讨生活。 人们只在书中读到过或在茶楼的话本艺人那里听到过变戏法,具体是个什么把式却没有人见过。今日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竟要变戏法? 走到半路的人被叫了回来,连连串串,将已经回家的人也招呼出来看。台子下渐渐又围满了人。场面似乎又要热闹起来,然而却落针可闻。 玉锄深呼一口气,慢慢从怀里袖里掏出几把蒿草、狗尾草和野花。 阿朵在台下纳闷,这孩子什么时候揣了这么多野草。 玉锄站直身子,双手握着几束野草,两手翻飞,即刻编出一只草猴子。猴子形态逼真,惟妙惟肖。大家一看,猴子虽编的挺好,也没什么稀罕嘛,只是民间草编而已。 接下来,玉锄手掌翻了两翻,小猴已变成小鸟。许多人揉了揉眼睛,暗忖自己刚才眨眼了吗?正犹豫间,玉锄手里的小鸟已变成一只似乎在汪汪大叫的小狗。 这下大家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想瞧个明白,到底她是怎么编出来的。要说是提前编好的,藏在袖里,那不也得有掏的动作吗?可这小妮子的双手根本没离开过胸前也未做任何伸手入怀的动作,只是手掌翻了一下,就将原来编好的小动物变成了另外一种动物。 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变过十几种动物了。最后一种是一只头顶小花的凤凰,栩栩如生,像要展开翅膀飞走一般。人群不禁啧啧称奇,都言这小女娃长了一双快手,如鬼魅上身,变化莫测。原来现实中的戏法如此精妙好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喝彩声连连不断。 江湖上有一种戏法,是用三个茶盅或茶碗之类的器具倒扣在桌上。其中一只碗下扣有一物,或是毛球或是蛋丸之类的东西。 艺人单凭两只快手,迅速移动三只碗,让人看不出哪只碗里有东西,哪只碗里是空的。技艺高超的艺人,手速快得如鬼如魅,当真让人眼花缭乱,人称“鬼手”。 其实玉锄并不知道什么是变戏法,只听邻居家的小孩讲过,便借用了一下这个叫法。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会,总不能呆呆站着闹笑话,便灵机一动,张口说是要变戏法。 她这草编的伎俩全是这些年来在山上无聊,瞎琢磨出来的。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便和自己较劲儿,看到底能编多快。也不知为什么,她的手可以越来越快,似乎自己想多快就能多快。 她总是随身揣些草,随时编着玩。今天也是习惯了,换好衣服就把草揣进怀里,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若是一个成年江湖艺人如此表演,人们也许会赞叹他的技艺高超。玉锄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出手如此之快,好似无中生有,当真匪夷所思。观看的人群纷纷道,今日算是开了眼啦,与前面那个婳柔儿所弹的箜篌可并称“双绝”啊。 阿朵站在台下神情凝重。她暗暗惊叹玉锄身手灵活却也不免有些担心,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此时五位选娘一齐举起了紫色牌子。点册官宣道:“孙府孙玉锄入选,赏银五十两,明日辰时入府。今日选拔到此为止!” 玉锄终于也被选上了! 望着台下的娘亲和折钰折瑄,她慧心一笑。然而为什么娘亲脸上却有一丝愁容一闪即过。选上不是应该高兴吗? 玉锄走下台,折钰和折瑄围上来:“玉锄,你的戏法真好看,能教教我吗?”折瑄嚷道,折钰也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当然可以,不过得下功夫练。”玉锄笑着说。 折瑄一听顿时泄气:“那就算了,还是看你变吧,我怕练功。” 折钰笑着连连点头。 这个姑娘怎么不爱说话,难道是哑巴?玉锄当下也不好问,只好也冲她点点头。 玉犁站在阿朵身旁一言不发,一脸不屑,看也不看玉锄一眼。这个姐姐平日都懒得搭理她,今日大概也觉得她只是走了狗屎运吧。自己进府是肯定选不上少主夫人,只有玉璃那样漂亮的高傲的人才配当少主夫人吧。玉锄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阿朵拉着玉犁和玉锄回了家。 次日,玉锄又是早起,赶去山上树洞。她想和小玉儿道一声别。 她拨开枯枝杂草,洞里空空的,只有一些玉米饼,小玉儿和药瓶都已经不见了。它是自己走了还是被别人抱走了? 她忽然想起那个金弓小子说过要来,哼,一定是他抱走了小玉儿!但愿他不会伤害小玉儿,否则断不能饶他。 怎么个不饶法,自己也不知道。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个不饶法?也就过过嘴瘾罢了。 玉锄在林子里四处找了找又唤了唤,依然不见小玉儿。时辰已不早,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玉犁已经梳洗打扮好等待出发。阿朵见到玉锄回来,赶忙给她梳洗打扮。收拾停当后,阿朵对姐妹二人好一顿叮嘱。 辰时,玉锄与玉犁、折钰、折瑄,还有一众被选上的小女孩们一起走进了那两扇紫色的大门。 第九章 初入西府 紫珑玉府是第一代镇主訾震云建造并延用至今的一座宏伟的深府大院。紫珑玉府的名称由来据说有两个,一是因为镇主姓訾,訾紫同音;二是因为府内有件传世之宝----削金断玉的紫珑玉神剑。 紫珑玉神剑乃是老镇主訾震云的兵刃,随老镇主浴血沙场,征战一生,又代代相传到各代镇主之手,至今已传了一百一十八代。神剑饱舔鲜血,通身乌紫,幽幽泛光,如紫玉一般,实是神铁铸就。 据说当年初建泰乾镇时,总有外力入侵,神妖人魔尽有。老镇主就是用这把神剑斩杀敌人,还力战过一条漠北的漠龙,漠龙血有霸道灭世的绝顶剧毒。因此上这剑像通灵了一般,越来越紫。恰配上剑柄所镶的紫珑玉石,更显旷世神威。 “紫珑玉府”这个名称有如天赐一般顺理成章。百姓口中的訾府,訾紫不分,反正听上去是一样的。 紫珑玉府分为东西两府。东府是镇主、镇主夫人、少主及服侍这三个人生活起居的一应管家,教书先生,以及仆从等人居住的府院。东府又分内外两院,主人和贴身仆婢在内院,其他人在外院。 西府的整体构造与东府一般,只是高级仆从住内院,厨娘、洗衣工、马夫等下等仆从住外院。平日里西府的人不得去东府,东府的人却可随意出入西府。东西两府的门朝向相反。那日选拔仆婢是在西府府门前。 玉锄在选秀之前从未来过镇西。她随着队伍走入訾府西府。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袱,内里装着自己的日常用品。有的人包袱鼓鼓囊囊,有的包袱紧紧实实,只有玉锄的包袱干干瘪瘪,空空荡荡。 她平日里吃的粗糙,穿的简单,没什么日用品。仅有的一两件衣服也是玉犁退下的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或是用娘亲的粗布衣服改小的。 她爹爹孙二猴子不务正业,家中常常断面断粮,全靠娘亲劳作支撑。玉犁到有一两件新衣,但总舍不得穿。只有隆重节日才翻出来穿上。有时拿出一比量,发现已经短了一大截。饶是这般也不愿给玉锄。 玉锄的包袱里除过几件粗布薄衣,还有那日她在秀台上编织的小凤凰。小小的包裹在风中摇摇晃晃,像一片飘摇的树叶。 玉犁的包袱却沉甸甸。他爹爹昨日出门赌钱之前偷偷塞给她二两银子,要她置办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玉犁上街给自己买了些好吃的和一些胭脂水粉。她已经十二岁,多少懂得了点女儿家的装扮。 昨日玉锄从山上回来,无意间隔门听到孙二猴子给玉犁钱并嘱咐她入了訾府小心行事,好歹当上个少主夫人云云。玉锄在门外驻足不前,心上掠过一阵悲凉伤感。她并不在意东西多寡,她已习惯了爹爹的厚此薄彼,但是······好在娘亲温暖的眼神和怀抱还犹在眼前身畔,那一阵伤感便被冲淡了许多。 领路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淡紫色烟纱拽地窄袖留仙裙娑娑窣窣。女子肤白细嫩,墨发如云,宛若仙子下凡。 玉锄想这个姐姐好美啊!她是訾府的小姐吗? 待到穿廊过堂,一路上遇到的女子皆是这样的装束,个个貌美若仙,让玉锄惊诧不已----原来訾府是仙境啊! 訾府上下建筑以各种紫色廊柱配金饰装修。连各院种的花草也皆是紫色。一应仆从皆着紫衣。只是颜色深浅不一,男女款式有别,老少装束各异。 玉锄边走边想方才那片紫花叫什么名字。眼前突然一片开阔,满眼的紫,熨帖了眼睛。将将穿过的那扇大门里竟是方圆几里的花园。 整个园子种的都是薰衣草。阵阵熏香扑鼻,花毯般的薰衣草层层铺开,紫色溶溶,映着碧蓝的天空,如诗如画。 女孩子们禁不住大声呼叫起来。有一两个女孩伸手便要采薰衣草的花。 “啪啪”两声,两个女孩“啊”的一声将手缩回。四只雪白的小手上立刻出现两道血红的伤口。 只见那个带队的紫衣女子手执一杆紫色七节鞭,鞭子已收回,冷然站在一旁。显然女孩子们的手是被她手里的鞭子所伤。那两个女孩疼得哇哇哭了起来。 “紫虎!”紫衣女子厉喝一声,门外即刻闪进来一个紫脸堂的虎背少年。紫衣女子朝那两个女孩使了个眼色。紫虎立刻揪了那两个女孩出去,两个女孩哇哇哭叫,喊声不绝。 一众女孩瞧见这情形,哪里还顾得上欣赏美景,全都悄声禁音,站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紫衣女子喝道:“訾府乃是寻常的人家吗?怎能随意大呼小叫、胡乱动东西!那两个没规矩的已被杖责二十,逐出府去了,你们都仔细些!”说完带着剩下的女孩沿着薰衣草中一道紫红色砖铺就的宽路继续前行。 约莫行了一柱香工夫才出了花园。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厅堂,又转了几道门进入一个大屋。屋内有十张床,每张床床头挂有一个深色小木牌,牌子上写有字。紫衣女子停下,女孩们也规规矩矩停下,整齐列好队伍。 “这里是卧房,共五间,每间都相连,各间有床十张,是你们歇息的地方。我叫紫云,负责管理你们。若有事可向我说明。本来这次訾府预计选一百名储婢,怎奈大都姿才平平。因此上宁缺毋滥,只选了五十位。咳咳,现在只剩四十八位了。”紫衣女子清了下嗓子道。 “这次选拔储婢不拘门第出身,只看姿才骨相。所以你们在秀台上展示的那点雕虫小技现在就都收起来吧,到这里恐怕是用不上了。 每日卯时起床,亥时入寝。现下给你们半柱香工夫,寻到自己的铺位,整理衣装。每人床下有抽屉,抽屉内春夏秋冬服饰各五套。你们换上夏装后到方才路过的前堂集合。在訾府吃穿用度不会亏待你们,但规矩不能坏,否则便会受罚并逐出府,再不得入府!”紫云说完转身离去。 第十章 姐妹情浅 待紫云离开,女孩儿们顿时像入林的麻雀,叽叽喳喳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名字。有的人拉开抽屉将四季的衣物全都拿出来铺到床上,一件一件比量。这些女孩儿虽然有很多出自富家,但这么精致美丽的衣物还是头一回见。 玉锄在第三间厢房内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转头发现折钰和自己邻床,折瑄的床铺就在折钰旁边,不禁欣喜。三人自进府大气没敢出,此时热情地拉着手互相招呼。 玉犁在第四间厢房找到自己的名字,与婳柔儿相邻。 玉犁平日待玉锄极是冷淡疏离,虽不至于如她爹爹一般打骂,却百般瞧不起。 自从娘亲在外婆家生了这个妹妹,对她的疼爱骤减。不管这个妹妹做了什么错事或受了什么委屈,娘亲总是第一时间冲到前面相护。这让她心生妒怨,恨不得离这个扫把星越远越好。 爹爹经常骂玉锄“下贱货”,她越发觉得与玉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实在是触霉头。这次好不容易可以进訾府摆脱这个小霉女,偏偏她也被选上了。玉犁一宿没睡好觉,大有造化弄人的悲愤感慨。 所幸玉犁比玉锄大三岁,能更早进入及笄之年,被选上做少主夫人的可能性也更早更大一些。若是那样可就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再也不用回那个破败的家了,也再也不用天天看见这个倒霉的妹妹。 其实玉犁心里对孙二猴子早就厌烦透顶。虽然是她的亲爹,对她也和颜悦色疼爱有加,她却能判断出他不是个好男人。 自己千万不能嫁给一个像她爹爹一般的坏男人。她亲眼见到爹爹怎样对待娘亲,怎样败家。她暗下决心一定得嫁给一个像样的玉面郎君。 她知道訾府历代都会选秀择媳,所以暗自练了许久唱曲的技能。唱曲不用花银子学,而琴棋书画哪样不要使银子?以她家里的光景怎么能负担得起? 也合该她被选上。玉犁姿貌上乘,嗓音绝美。这些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举手投足之间百般注意,全然按大家闺秀的样子严格要求自己。 不会就偷摸到街上富人家小姐常去的店铺、庙堂里暗自观察大家小姐怎么说话做事。回家就照着样子苦练。几年下来也到练得有模有样。出门若是不看她没有首饰的光秃秃的发髻和有些泛旧的衣服,还真以为是哪位富家小姐光临。 现下玉锄住哪儿她到没工夫关心,只瞧那婳柔儿十分碍眼。 玉锄被选上实属意料之外。连玉锄自己也不能说清楚为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上山躲爹爹责罚时,待着无聊,便顺手楼一把草,照着山里的小动物编织。 开始编得并不像,反复推敲后渐渐能编出一种小动物,接着两种、三种,渐渐各色小动物都能编出来。 有时实在无聊,便自己找趣,偏要看看自己能编多快。久而久之,几年下来竟能翻指如飞,迅捷不已。 那日也是一堵,总不能像木头一样立在上面,让娘亲失望。没想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成了。总算能让娘亲放心了。 她收拾好东西后,去隔壁找玉犁。到这里,只有玉犁一个亲人,不管怎样也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呼照应一下。 玉犁用眼稍瞥见玉锄进来,眉头一皱,看都没看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走出房门。 “姐······”玉锄吞下另一个“姐”字,尴尬地咬咬下唇。这个姐姐还是像躲瘟神一般躲着她。她只好没趣儿地返回自己的厢房,和折家姐妹相伴去了前堂。 紫云已候在前堂。待女孩们都来齐,紫云带着她们出了前堂来到一间广屋。屋内陈列有四十八张案几。紫云吩咐每人坐于案几前。 她向身旁仆从点了下头,那仆从赶忙出去。不一会儿低眉俯首引进一人。玉锄认得是那日选秀的选娘之一。 这位选娘进来坐于堂前,秀目缓缓环顾了一下众人。紫云道:“这位是紫霄夫人,是镇主夫人的贴身女官,也是东西两府侍婢的总领夫人。” “夫人好!”众女孩齐声道。 紫霄轻嗯了一声,开始宣读訾府门规。无非是些三从四德,尊礼守法,勤勉上进一类的基本规定。 接着就是冗长的訾府历史和一些细碎的特定府规。例如不许擅自离府,不准迟到早退,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勾心斗角,不准偷盗欺骗等等,听得玉锄无趣。 紫霄宣读完又讲了一些勉励的话和立威的话,然后被恭送离去。这一日女孩们便如游览名园一般,将西府内院游了一遍,目的是让她们认识路,以后好行走上课。饶是这样,玉锄还是不能完全认清各处是哪,感觉像在走迷宫,不禁感叹訾府之广大。 次日卯时,一众女孩儿被紫云赶起,洗漱停当,用过早饭,便来到昨日有案几的广屋读书。 从识字开始,到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离骚,楚辞汉赋,诸子百家,各种兵法无不涉及。读完书又练琴棋书画,刺绣缝补各项技能。吃完午饭又去武场练习使枪弄棒,伸拳踢腿,向后又去马场练习骑马射箭。 一整日安排得满满当当。一路练下来,到就寝时人人都是骨软筋酥,毫无气力。女孩们正欲到头大睡,却被紫云催赶洗漱完方可入睡。 第二日依旧如前。玉锄坐于学堂,发现少了几人,暗自纳闷。稍一打听,原来人累了睡觉会打呼噜,更何况她们大多都是不满十岁的孩童,一累睡姿哪有那多讲究,不免趴着窝着,发出呼噜声。 谁知夜里竟有巡查的人,那几个“呼噜娃”一早便被逐出府去了。 中医讲上焦壅滞,气机不畅,肺气不利才会打呼。訾府认为打呼者不是健康之体。 众人不免惊诧,又暗自庆幸。可是睡觉之事谁又能把握?忍不住有些忧虑。 不出几日,又有几个女孩儿因不堪高强度的密集训练而被逐出府。 半年光景不到,已经有一多半女孩被逐出,只剩下了三七二十一位小姑娘。 十一、翰林共读 这半年来,玉锄在訾府生活得还算顺利。玉璃从不搭理她,这让她少了牵挂顾虑。吃穿用度与之前相比简直天上地下,还能读书识字。这曾是玉锄渴望不可及的事。以前总羡慕邻居家的孩子能上私塾读书,能看得懂话本,现在她也可以了。 来訾府本来是为躲避爹爹的责打,没想到想还有这样的美事。对于小孩子来说兹要是吃好穿暖,不挨打受骂,又有的玩有的学,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訾府当下安排的课业对她来说轻松之极。她精力充沛,聪颖伶俐,眼快手快,总是能优先掌握并融会贯通。她甚至觉得课上学得不够“解渴”,便比别人早起一个时辰来学堂读书。 她现在能认得学堂叫翰林堂。翰林堂内四面墙壁都是书架。架上齐整排列着各朝各代的书籍。 泰乾镇千年来虽不参与外界纷争,但并不封闭固涩。对外界每个国家各朝各代的发展密切关注,各种书籍一直都在不断采办。 玉锄不知现在外界是哪个朝代,只管拿来读。 这日玉锄又提早赶到翰林堂读书。 “你也喜欢看这本书?” 玉锄回头,折钰站在身后。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知道这本书?” “嗯,以前读过。” “你读过很多书吗?” “读过一些。” “你说这诗里的男女因为男子母亲反对,就双双殉情,变作连理枝。是真的吗?” “这些诗是记录某些国家某个朝代百姓的生活,应该是真的。” “唉,可惜了这对璧人。” “我若是那夫君就不会那样做。” “你会怎样做?”玉锄好奇地看着折钰,等待她回答。 “我会??????带着她离开他的母亲。去个没人的地方,过幸福的生活。”折钰看着玉锄的眼睛,认真说道。 “嘻嘻,可惜你不是男儿,也没有美娇娘随你远行。你若是那妻子,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也许与她一样吧。” “为什么?女子不可以带着男子远行吗?” “若是自己挚爱的东西失了,自己单活着有什么意思。女子柔弱如水,应该让人疼爱,怎么能带着男人四处行走。你也是痴了。” 玉锄愣住,不知怎么回答。她到今日也没什么挚爱的东西,到真不知道挚爱的东西失了,自己会如何。 “孔雀是什么样子,你见过吗?”玉锄转移了话题。 “是一种绿色或白色的鸟,羽翼极美,尾巴很长。” “真的?我没见过孔雀,只在书中见过凤凰。那么是孔雀美还是凤凰美?” “差不多,孔雀尾巴上的毛要比凤凰的多。” “哦。” 二人又翻到一本话本,一起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话本讲的是一对少年男女一起求学。少女乔装成男子,少年没有认出,与她结为兄弟。少女谎称自己有个妹妹要许给少年,少年喜不自胜。二人约好提亲日期,不想阴差阳错,错失了良缘。待到真相大白,少年已相思成疾,枉送性命。少女悲痛欲绝最终殉情。二人双双变成蝴蝶,双宿双飞。 玉锄与折钰唏嘘半晌,怎么又是双双殉情,书中相爱的人命运太也坎坷不平。 卯时快到,学堂陆陆续续有人来上学。二人赶忙回位子坐好。 玉锄与折钰平日没有太多时间交流,每日训练完毕,洗漱完倒头就睡。又不能睡得太沉,担心睡实了打呼噜。因此每日都紧张兮兮。 那日学堂早读后,二人相谈甚欢,约好每日早起一个时辰来学堂一起读书。 折钰似乎读过很多书,悟性很好,玉锄读不懂参不透的地方,她都能一一解答,玉锄羡慕崇拜不已。不觉寒来暑往,半年又过去了。 訾府的训练排练紧密,闻鸡起舞,夜半而眠,披星戴月,勤操实练。不像是训练未来少主夫人,更像是训练贴身侍卫兼女官,不仅能文能武,还得能进能退。 这班不满十岁的孩童正是贪睡长身体的年龄。许多女孩吃不消,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出府去了。到得一年期满,只剩下了二四八个女孩。 能留下的自然都有过人之处,要么毅力坚强,要么精力旺盛。玉锄、折钰、折瑄还有婳柔儿属于精力旺盛的,玉犁年纪最大,体力心智比其他女孩更占优势,勉强撑下来了。其他三个女孩实是拿命在拼,强撑到了一年期限,若是时间再长一些恐怕也难熬到头。 这日人定,女孩们辛苦一日正要就寝,紫云进屋来:“你们暂且稍等下再休息,我有话说。” 八名女孩已挪到一个厢房休息,这时都起来立在地上等着紫云发话。 紫云顿了顿:“明日不用卯时起床,可以辰时再起。” 女孩们不明所以,惊奇地望着紫云。 紫云接着道:“明日一年期限已满,不用再受训。辰时起床,洗梳完毕,到落樱阁等候。”说完出门离去。 女孩们如梦方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地训练了,忧的是明日谁去谁留还未有定数。她们几人平日鲜少交流,此时各怀心事默默睡下。 次日辰时,八名女孩来到落樱阁。 不大一会儿,紫云跟在紫霄身后进来。 紫霄自一年前初入府时见过一面,再未露面。今日是第二次出现。 紫霄轻步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紫云仍是站立在一旁。 紫霄声音清晰脆亮但语气轻淡地说道:“打今日起一年的初选受训就结束了。这次不但要选未来少主夫人,还要为訾府甄选精良的贴身侍从,因此上你们八位都会留下。但哪四位最终会成为少主储夫人,还需等到少主十六岁可以婚配的年纪,才能最终知晓。余下未选上的四位仍会留府重用。当然前提还是不能坏了规矩,你等可听明白了?” “明白。”八位女孩齐齐答道。一年的训练让她们守时守礼。 紫霄讲完,提裙缓步出门。 紫云待紫霄离去,又交代了几句,领着八位女孩,穿廊过桥,按当时进府的路引着她们离开西府。 十二、好大胆子 穿廊过巷,扑鼻的香气传来,又来到了薰衣草园。玉锄看到今年的花朵开得比去年初入府时更加馥郁芬芳,艳紫萋萋。只可惜这一年来都没有机会来这里欣赏。再次来到却是要离开,心上不免生出一丝遗憾。 跨出西府大门,街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常。这让玉锄觉得像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来到人间一般,亲切异常。 忽然,她看到远处有一个女人,一身粗布衣裳,挎着一个竹篮,在向她招手。她仔细一瞧,是娘亲! 玉锄欣喜不已,眼里盈出泪来。阿朵也忙用袖口拭泪。二人只是两相望着,并不敢互相招呼。 玉犁见到阿朵,心上欢喜,忽然发现阿朵根本没有看她,两只眼睛只望着玉锄,溢上脸的笑容又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心中又悲又恼,强忍住眼泪。 她快走几步,挡在玉锄前,用身体催她快走。玉锄只好匆匆往前赶了几步。转过墙角,待再转头,娘亲已被高墙挡上看不见了。 到了东府门口,一位紫衣女子已经候在门口等着接引。紫云交接完毕,又回了西府。 那位女子身着丁香色窄袖留仙裙,款式材质比紫芸的更精美。她的容貌也秀美绝伦,让人望之留恋忘返。若不比较, 玉锄以为西府的人就已经脱尘脱俗了,没想到东府的人更如仙如画。 女子丹唇微启柔声细语道:“我叫紫露,日后就由我接管你们的一应事务。跟我来。” 八位女孩跟着紫露进入了东府。 东府较之西府雅静许多,屋宇连绵,房舍屋瓦也是精致异常。仍然是以紫色为主镶金做辅。 紫露将她们带到一处独立的别院,院内有八间规格相同的独立小屋。每间屋子门上都有名字,显然是早已分配好的。 紫露道:“这里是拂兰苑,你们以后便住在这里,直到及笄之年。你们八人中,玉犁十三岁,折瑄九岁,余下六人皆是十岁。也就是说大多数人在这里至少要住五年。 少主今年十二岁,十六岁可圆房。你们八人按年龄大小最终会有四位被选做少主储夫人。先诞下男婴的便是可以与少主真正婚配的少主夫人。余下的人会在訾府效力至二十岁。二十岁后可出府另配或仍留府中,但凭你们的意愿。 将来你们的名字除过少主夫人外都要改为以‘紫’字开头。现下还可留用原名。 玉犁和玉锄,你二人的名字有些粗落,镇主夫人命你二人将‘犁’改做‘璃’,‘锄’改做‘璴’,音同义异。 好了我说的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八人仍是齐齐答道。 八个女孩中,玉璃最大,而且有备而来,最想嫁给少主。但她也只懵懂知道婚配是要成亲生子,其他七人皆是毫无概念。只因家里人说是无比的好事,于女儿家的未来前途大有益处,便稀里糊涂来了。 玉锄当初入府仅仅是为了躲避爹爹责打,不想让娘亲受累挨打,进府这一年一切都还顺遂,从未想过婚配不婚配。 听了紫露的话,除过玉犁,其余的女孩都只是按礼回答。五年遥不可及,哪里想得了那么远的事。 紫露见她们回答得整齐有礼,想毕都听明白了,便转身离去。 东府的日子比西府要自在许多。尽管每日还是要读书练字,习武弄棒,研习的内容也更精深,但时间没那么紧密,全凭自觉勤勉,出入也更自由。紫露对她们的管理只按规章制度,只要不犯,从不为难她们。八个女孩在东府过的都还滋润。 不觉夏更春替,秋去冬来,转眼三年已过。 玉璴长高了不少,已初露小女儿的娇态。她常年习武读书,自带一份干练的雅气。 这一日,玉璴与折钰切磋完武艺,折钰被折瑄叫走了。 玉璴一人穿园回房。啾啾,啾啾。头顶传来鸟叫声。 她抬头望去,一只粉色鸟儿朝北飞去,看着像极了大玉儿。她发足追去,鸟儿扑棱棱飞过一座高檐,停到一了棵大树上。 玉璴追到跟前,面前横了一道紫墙。树在墙里,树枝却探出了墙头。 鸟儿看到玉璴,不断在树梢盘旋鸣叫,忽高忽低。 玉璴试着呼道:“玉儿!玉儿!”那粉色的小鸟扑棱棱飞了下来落在玉璴肩上。玉璴大喜,果然是大玉儿。 大玉儿又飞起来鸣叫几声,往墙角飞去。玉璴看见大玉儿停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再不飞了,站在上面只是啾啾叫个不停。 “啾啾”石头后面传来微弱的鸟叫声。她好奇地走过去,探头往石头与墙角的夹缝处看去,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小鸟在夹缝里惊恐慌张地哀鸣着,两只孱弱的小翅膀在无力地扑扇。 看样子这应该是大玉儿的孩子,不小心从窝里掉了出来。玉璴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鸟,激动得直想哭。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大玉儿。 大玉儿看到孩子被救,欢快得鸣叫几声,展翅飞到大树上的窝里。 玉璴笑笑:“你是想让我把它送回窝里吗?” 她抬头看看高墙,约两三丈高,要爬上去可不容易。 她四下瞅瞅,发现大树不远处,有几根粗壮的藤条从墙头懒懒地耷拉下来。她走过去使劲拽了拽,感觉挺结实,便使了个“燕子飞”,借着藤条爬上墙头。 玉璴人小身轻,翻身上去后站在墙头上,离鸟窝尚还有一点距离。于是她只好探脚一步一步往前挪,待挪近了,才把小鸟轻轻放进窝里。 大玉儿绕着玉璴飞了几圈,立即进窝去看护自己的孩子。 母子终于团聚啦,玉璴欣慰一笑。看着大玉儿长大不少,毛色变深,体态成熟,还有了自己的宝宝,她想起了当年在林中救大玉儿的情景,现在似乎还历历在目,小小的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感慨。 “你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在訾府上墙掏鸟蛋!”一声厉喝从墙下传来。 玉璴大吃一惊,脚下打滑,翻身跌落到了墙的另一边。 十三、金弓小子 这墙约有两三丈高,落下去非骨断筋碎不可。玉璴“啊”的一声,闭上眼睛,不忍心细想自己着地后骨头咯咯碎裂的声音和难以忍受的痛楚。 她身子猛向下一沉,接着像被什么托起来晃了几晃,才落下去。着地时并没有想象的疼。 “砸死我了,你这个死丫头,平时不能少吃点吗?这么沉!”身下一个声音直嚷嚷。 玉璴大惊,慌忙爬起身来,猛然看到一个面目白皙俊俏的十四五岁少年仰面呈大字形躺在地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滴溜溜瞅着自己,一脸的痛苦。 玉璴见他弯眉秀目,红唇皓齿,不觉脸上泛起红晕。虽说只有十三岁,多少也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难道自己刚才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看似并无大碍。他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抖了抖衣衫,又拍了拍手,指着树上的鸟窝道:“那是我的鸟。你在上面干什么?” “我??????那是我的鸟,我上去和它玩啊。” “你的鸟?它三年前飞来就属于我了。你是什么人,一定是上墙去掏鸟蛋!不知道訾府严规吗?不许攀墙,抓住是要当刺客论处的。” “我没掏鸟蛋。你不明事情原委就轻易给人定罪名,有凭据吗?我只是将落下鸟窝的小鸟送回去。你说是你的鸟,那它叫什么名字啊?”玉璴见这少年如此武断,不免心中有气。 “它叫玉儿,不信你听我唤它。”说着少年便“玉儿玉儿”地唤了两声。玉儿果然从窝里飞下来,落在少年肩头。 玉璴大奇,这小子怎么会知道玉儿的名字? 少年见玉璴呆愣在那儿,脸现得意之色:“哼,没错吧。你刚才说它窝里的小鸟掉落,那一定受伤了。那我暂且信你,你随我来。”说完他转身向里院走去。 玉璴不明所以,举步不前。 少年转头道:“走啊,愣在那里做什么?” 玉璴瞅瞅四周,有些陌生。亭台楼阁皆是雕梁画栋,处处精致雅静,贵气异常。与她平日活动的场所大不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跟着少年走进一处院落,来到一间书房模样的屋子。 少年从柜格里拿出一瓶药递给玉璴道:“这个你拿去,每日给小鸟上上药,我就不揭发你。但你不能再上墙了。你走吧。” “我不上墙怎么给小鸟上药?你这个人不仅武断,说话还颠三倒四。” “??????” “咦?”玉璴看着少年手中的药瓶,觉得好眼熟。紫色剔透的瓶身,金色小盖。她猛然记起,这不是与四年前山上那个金弓小子的金合补血膏瓶子一般无二吗? 她直楞楞仔细瞅着少年的脸,越看越觉得此人就是那小子。 其实当时她和金弓小子只见过一面,相处无多,相貌已经记不大清了。 那时两人还是孩童,如今三四年过去,现下都已成少年,变化很大,实难分辨。只是她先入为主,从瓶子上判断这人就是金弓小子,就越看越像。 “你,你看什么?”少年听见玉璴说自己武断颠倒本来要发作,突然见她呆立在那,直楞楞瞅着自己,浑身有些不自在。 “哎呀”他似乎恍然大悟,两颊微红道:“哦,我,我知道你是外院的人,外院的人是不准进内院的。我也知道你什么掏鸟蛋啦救小鸟啦是假,实则是仰慕我的姿才。 和府上下都知道我貌比潘安,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但我尚未到婚配年纪,而且婚配早有人选了,所以劝你不要太痴迷,小小年纪多读书为妙。” “你有金弓吗?”玉璴听他喋喋不休,不知所云,一句没入耳,突然问他。 “啊?金弓?有啊,你连这也打听到了,蛮有手段嘛。”那少年即诧异又有些得意。 “啊!果然是你!我正愁没去处找你,原来你躲在这里给訾府当仆人。你把大玉儿据为己有不说,把小玉儿也弄没了!它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你还给我!说!你是不是把小玉儿给害了?若是那样我定不饶你!”玉璴横眉冷目怒吼道。 四年前,小玉儿不知去向,玉璴认定是那金弓小子拿走了,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暗想日后遇到定要好好收拾他。 今日在这儿遇上,真是再好不过。小孩家性子上来就要讨要,随手抄起一本书便打来。当下也忘了身在訾府有诸多规矩。 少年哪受过这气,挥手格开,反手朝玉璴前领抓去。 玉璴这些年在訾府练了些武艺,虽然算不得精良上乘,基本的擒拿格斗还是熟络的。 加之她眼明手快,身手矫健灵活,比常人轻快。少年几次都没抓住她,心下焦躁。 玉璴看他步伐有些凌乱,瞅准机会,矮下身子,一个扫堂腿将少年荡倒。 少年噗的一跤,面朝下结结实实跌了下去,鼻子不偏不倚“啪”地墩在地上,登时鲜血长流。 见此情形,玉璴有些着慌。她只是想教训教训少年,揍一顿罢了,并没想伤他。于是赶忙从桌上掀了一方宣纸堵在他鼻子上。 她抢过少年手中的合金补血膏,挖了一块抹上去,血立即止住。 少年略缓了缓神,自己又撕了几方宣纸擦擦,只见地上满是雪白的宣纸浸着殷红的鲜血,甚是刺目。 玉璴猛然醒悟自己此时是在訾府,这下糟了,他一定要大喊大叫揭发自己,今日算栽在这斯手里了。 玉璴不安地看着少年,只见他挥挥手,带着鼻音道:“这么说,你就是四年前山上那个小丫头了?你我也算故人,何必出手这么重。 那日别后,府中有事,就没能再上山。此后离府四年,近日才回府。回来听府上人说三年前后院树上来了一只粉色鸟儿,我看了像是之前你说过的那只,便试着唤它玉儿,它果然能听懂。我还想着哪天上山找你去,还给你,可巧你就来了。不知是这鸟儿招你来,还是你将这鸟儿引来的?” 看样子自己好像真的误会他了,玉璴有些讪讪不知所措,呆呆站在原地,转头不敢看少年,也不吱声。 忽然少年大叫:“啊呀!我的《论语》,我的《华严经》!” 十四、又是《论语》 玉璴听到叫声,偷瞄一眼少年,“噗嗤”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的脸红一块黑一块,俨然戏剧里的黑白红脸谱。 原来玉璴先头拽的几张宣纸是无字的,少年后来扯的几张宣纸却是有字的。纸上墨迹还未干透,和着血殷开,将少年的脸染得红一块黑一块,映着少年白皙的面皮,可不就像脸谱? “你笑什么?这下可害惨我了!”少年只是捧着那几页有字的废纸叹息,也不理玉璴笑他。 “这是我两晚上的心血呀!严夫子限我四日内用蝇头小楷将《论语》和《华严经》抄一遍。 《论语》将将抄完,《华严经》才抄得一小半,这下全完了!夫子后日要查,若没完成,就要被关禁闭,禁食禁水三天。这可如何是好呀!”少年高声哀叹。 玉璴见他满脸血污墨汁,甚是狼狈,心里有一丝愧疚。又见他不住地哀叹,就上前扶起他道:“既然不是你害了小玉儿,那算我错打了你。这事我也有过失,这样好吧,今日晚饭后我来帮你抄书。你我二人一起抄,后日应该还来得及补救。不至于让你断食断水关禁闭,也算我对误伤你的弥补,你看如何?” 少年一听登时大喜,抹了一把鼻子道:“好!君子一言,哦不,你不是君子,那便叫侠女吧。侠女一言驷马难追,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好,一言为定。只是我怎么出去怎么进来。难不成还爬墙?” “这个不用。一会儿我带你出去,晚上亥时我给你开内院的门。” “不会被发现吧。你叫什么名字?” “不会。我叫訾鑫,你呢?” “紫鑫,我叫玉璴。” “訾府上下的仆人名字里皆有‘紫’字,你的怎么没有。” “我,我是新来的,还没来得及改。”玉璴不知道为何,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哦,好吧。咱俩算是正式认识了。一定要保密!” “好!” 到得亥时,玉璴悄悄出了拂兰苑,朝内院溜去。来到院门,她轻轻叩了叩门,门吱呀开了。玉璴闪身进去。 訾鑫领着她抹黑来到书房。书房内已经点了一根蜡烛,二人开始秉烛抄经。 玉璴心怀愧疚,抄得很是认真仔细。訾鑫却一会儿口渴,一会儿内急,一会儿哈欠连天。稀里糊涂抄了不大会儿工夫,干脆躺在书房中的一张罗汉榻上睡着了。 玉璴正笔走如飞地抄着,四更时分,耳边传来轻轻的鼾声。转头一看,榻上一人仰面而卧,睡意正浓。 玉璴着恼,自己正奋笔疾书帮你抄经,原说好的二人一起抄才能抄完,怎么你一人便睡了。 “哼”,她用笔饱舔浓墨,起身走到榻前,轻轻在訾鑫脸上画了几撇胡须,又画了两个黑眼圈和一个黑鼻头,方才感到心意舒畅了许多,仍回座继续抄经。 玉璴手脚奇快,很快一本《论语》抄完,又去抄《华严经》。 不觉鸡鸣时分,《华严经》抄去大半。天将亮了,她得赶紧溜出内院,便走到榻前去戳醒訾鑫。 訾鑫正在与周公论道,突然被叫醒,一脸茫然,好一阵儿才记起抄书之事。 “我已经将书抄完,经只剩下一半,今日你自己抄吧。明日定能完成。”说完玉璴敲敲酸痛的肩膀和腰,准备离开。 “哎呀,头好晕!想是昨日失血过多,又劳神过度所致。”訾鑫抬手捂住自己涂着墨的黑鼻头连声喊道:“你去吧!我恐怕要多休息几日才成。大不了被关禁闭,饿它三天,又能怎样。男子汉大丈夫还怕了不成。” 玉璴的一只脚本来已经抬出了门,听他这么说,忽想他昨日流了不少血,若再饿上三天,岂不出人命? 罢罢罢,再替他抄一晚,反正剩的也不多,很快就能抄完,算是补偿他了。省的日后在府里遇到,落人话柄。等抄完了再不踏入此院半步。 她抬到一半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来对訾鑫道:“也罢,我再替你抄一晚,算做还你不揭发我之情和我错打你之过。此事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看着訾鑫满脸花猫一般,玉璴转身忍不住偷笑着离开。心想,今晚你若再睡着,就再给你换张脸,哼哼。 訾鑫见她答应再帮抄经,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亥时我给你开门,莫晚了!” 见她已走远,一骨碌从榻上翻起身,走到案几前拿起玉璴抄的《论语》翻看。 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但娟秀整齐,不禁感叹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不仅速度快,抄得还这么整齐,自叹弗如。 玉璴摸黑悄悄溜出内院,往拂兰苑去。快到院门时,麻黑天色中,一个暗灰的身影纵过拂兰苑的院墙,跳入院内。 看身形像是折钰。她也起这么早?她去哪了,几时学会轻功的? 玉璴满腹狐疑,待要追上前相问,忽想怎么解释自己大清早从外归来? 正思索间,又一个暗红身影由远及近,翻身轻轻纵入院子,竟是婳柔儿。她也起这么早? 自己近日懒惰,疏于练功。她二人都已学会轻功了,自己还停留在拳脚功夫上,不然也不会送只小鸟上树,也能从墙上摔下来。 想到这里,她心意讪懒,闷闷走进院子回了屋。躺下不久,天就大亮了。 紫露一早来到拂兰苑,站在院中道:“近日少主归府,你们不许胡乱走动,只许在平日读书练功的地方活动。你们在圆房之前是不得与少主谋面的。半柱香后都去聆薇阁读书两个时辰,然后去宣武堂习武两个时辰。午饭后到无缝阁领绣具。你们八个人要在十日之内将百蝶穿花图绣完。”言毕紫露离去。 半柱香后,八位姑娘齐聚聆薇阁。教书先生给每人发了一本书,让用正楷抄在纸上。 玉璴不禁暗暗叫苦,又是《论语》。昨晚熬油点灯抄这劳什子抄得腰酸背痛,今日又要抄。她一脸难色,差点呕吐。 折钰笑道:“怎么啦?《论语》又不多,也是背熟的,很快就能抄完。”她哪里知道玉璴已为这《论语》整整奋战一宿了。 玉璴苦笑一声,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抄起来。 十五、恍若少年 等到亥时,玉璴满脑子之乎者也,两眼昏花地来到内院。 到了书房,她强撑起精神开始抄经。 訾鑫捧来一碟果脯,坐在一旁边吃边看着玉璴抄经,惬意舒服得紧。 呵,这小子精神不错呀,真想再给他一拳。 “呃,紫鑫你去给我倒杯茶,回来咱门一起抄吧。我看你今日精神到不差。” “我失血过多,需要补补嘛。刚才还头晕哩。我给你倒茶去。”訾鑫说完放下果脯碟去八仙桌前倒茶。 哼哼,这小子又想耍滑。玉璴趁他转身,用毛笔迅速蘸墨在果脯上刷了几刷,然后又装作认真抄经。 果脯本来就是各种鲜果脱水加蜜制成的,颜色暗沉,黏黏腻腻,在闪烁的烛火中忽明忽暗,看不大真切。 訾鑫倒完茶端到玉璴跟前,毫无察觉。他放下茶盅,拿起一颗果脯递给玉璴:“你吃一颗。” “我不喜欢甘味的食物。”玉璴佯装不喜欢,摇摇头。 訾鑫也不勉强,张嘴送入口中,大嚼起来。他探过头,两眼看着玉璴抄书,丝毫未觉察出手指嘴唇都像中毒一般乌黑。 玉璴暗自忍着笑,故作若无其事继续抄经。 经书本来剩的不太多,玉璴手又快,很快便抄完了。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待要说话,一扭头看到訾鑫正用右手托着腮帮子痴痴望着自己。指头上的墨染到了右颊上,浑然不知。 玉璴觉得好笑,訾府怎么还有这么傻的小厮,那个少主也忒不会选人了,便用手在他眼前晃晃:“傻愣着看什么呢?本姑娘已抄完了,不欠你人情了。” 訾鑫眨眨眼睛:“不知道我娘亲给我选的婚配之人可有你这么聪明这么好看。” 这訾府上下,怎么男子婚配都是提前选定人选,连这个小仆也不例外。玉璴暗自感叹。我们八个人就是被选定的和少主婚配的人。我们连那少主是圆的方的也不知道,就要婚配,也是件奇事。 幸亏自己年岁较小,才姿平平,应该轮不到自己入选当少主夫人。到时就做个仆婢,二十岁出府找个可心的人,不像这个少年这般可怜。 她这几年在訾府读了不少书。书中有很多民间的爱情佳话,很是影响她对感情的看法。虽然她还不能完全明白,却也朦胧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訾鑫见她出神不语,道:“要么我禀明娘亲,将你许给我吧。” 玉璴一惊,这小子疯了! “你当自己是谁呀,想娶谁便娶谁吗?好不自量力!”玉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訾鑫朝她离去的背影笑笑,抬手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指漆黑,稍稍思量,应该和昨天洗脸时一脸盆黑水一个出处,莞尔一笑,摇摇头。 玉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一模脸,怎么这么热?心也莫名跳个不停。 生平头一次有人说要娶自己,还是个俊朗少年。她感觉一阵羞涩,想强装镇定,内心却澎湃汹涌。 爱情来得太突然了。 十三岁的少女,心思纯明,感情简单真切。 初见少年,见他俊俏,便心生好感;待知道他就是金弓小子,又有几分恼恨;将他踢倒弄受伤后,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帮他抄经戏弄于他,到觉得有趣得紧;忽然听他说要娶自己,又心惊神慌;此刻想到两个人终究是不可能在一起,又升起一丝伤感。 短短两日,心绪波澜起伏难平,竟连一丝睡意也没有。 玉锄披衣下床,走到窗前,拉开一扇绢纱窗欣赏如水月色。 月影下,两个身影轻飘飘跃墙而入,径入折钰房间。不一会儿,又一个身影扑跌入院,窜入婳柔儿房间。 玉锄大奇,这三人已经刻苦到这般程度了?心下惭愧不已,闷闷关窗回床睡觉。 连续两晚用蝇头小楷抄书,又加上绣百蝶穿花图,玉璴的眼睛有些昏花,见阳光便觉得刺眼。走路晃神,头也晕晕的。 吃完午饭,往天缝阁去,但觉艳艳骄阳下笼罩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紫衣少年,看不真切,只觉得晃眼。 玉璴蹒跚上前,难道是紫鑫? 走近身前细看,原来是折钰。 入府四年,折钰身高长得厉害,比玉璴高出多半个头,肩阔胸宽全没来时的秀美。 玉璴常为折钰担心,就这么长下去,虽然她五官精致,肤白细腻,做男儿那是相当俊美,做女孩却太过英朗了,以訾府的怪规定恐怕迟早要被逐出去的。 要知道府上仆婢个个都是仙女一般。 她们八人中,玉璃现在出落成一位娉婷少女,身材曼妙,飞蛾入鬓,颦笑销魂。府内上下男丁仆从望之废食。私下里皆看好玉璃最有望做少主夫人。 婳柔儿,凤眼细长,小小年纪已有一股挡不住的妩媚。 折瑄年纪最小,稚气未脱,在八人中最不起眼。玉璴觉得自己相貌虽一般,不过还不至于被逐出府。其余三个人也均是粉黛佳人。 这几日忙碌,没顾得上与折钰相伴玩耍,今日遇上了,免不了又为她担忧一阵。 “折钰,原来是你,今日装束得这么简单,差点把你认作少年郎。你可得多捯饬捯饬自己。好歹不能被逐出府去。” “无妨,我不怕被逐出府。”折钰笑道:“我若是少年郎,便将你娶作新娘如何?” 玉璴一呆,不出两日,怎么有两个人要娶自己。而这两个人偏又都不能娶自己,她隐隐感到一丝怅然。 “那最好了,省下出府再去找。你我也算情投意合,两小无猜。可惜你终究不能做少年郎,还是乖乖做你的美娇娘吧!” 玉璴说完趁折钰不注意,双手哈一口气,快速向她腋下挠去。 折钰连忙躲闪,也伸手去挠玉璴,两个人欢闹嬉笑着一起去无缝阁。 四年来,玉璴与折钰、折瑄如亲人一般。尤其与折钰,两个人每日一起晨读,一起练武习字,经常互相调笑,无拘无束惯了,到比亲姐妹还亲。 快到无缝阁时,二人赶忙禁声,静静走入阁内坐下绣图。 十六、带血的吻 一日玉璴得空又来到大玉儿窝下,将它唤下来,与它玩耍。 玩了一会儿,大玉儿扑噜噜飞上墙头落在了墙上一个圆圆的脑袋上。 玉璴一瞧,是訾鑫,心头一喜,嘴上却道:“是谁在那鬼鬼祟祟,干嘛只露颗脑袋?” 訾鑫将鸟儿赶开。大玉儿识趣地回窝了。訾鑫道:“我听到你在唤大玉儿,所以爬上来看看喽。” 玉璴道:“这墙很高,当心摔断你的骨头!而且訾府不许攀墙,抓到是要当刺客论处的。” 訾鑫笑道:“我又不是刺客,怕什么。而且现在摔断骨头我也不怕,我有娘子照顾,摔断正好,可以整日让她陪在我身边照顾我。那样我就不用为见她等得那么辛苦了。” 玉璴心上掠过一丝失望,她记起紫鑫的娘亲已经给他选定了婚配的人,便讪讪道:“你的那个娘子到也贤惠。” “嗯,不光贤惠,还会打人哩。你瞧,我的鼻子就是她给打的,到现在还有些红嘞。”訾鑫在墙上故意皱皱鼻子道。 玉璴一听,呵,这小子原来是在绕着弯子占自己便宜。她脸上一红,啐道:“谁是你娘子,你若敢下来,我还揍你!” 訾鑫嘻嘻笑道:“娘子,你不能再揍我了,若把我打死了,当心变成小寡妇。” 玉璴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拾起一块石头,甩手向他扔去。 她本以为訾鑫会躲,没想到訾鑫也是攀藤上墙,双手扒着墙头,身子挂在墙上,根本没法躲。 “啪”的一声,石头又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鲜血直流。訾鑫疼得用双手捂住鼻子,这下便没了手攀墙,身体呲溜直向内院摔去。 玉璴大骇,不好,又闯祸了!她赶忙撒腿就跑。待跑到中途一想,不对,万一他被摔死了怎么办。 他,他,不能死啊。为什么不能死,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行,还是得回去看看。 玉璴回到墙根下,依上次一般,顺藤爬上墙,探头往里瞅。訾鑫果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扒着墙头,将藤条甩过去,顺藤而下。来到訾鑫身边,看到他双目紧闭,像是死了。 玉璴心上一悲,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玉璴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小的时候爹爹打她,她哭过,倒不是因为疼,而是伤心。 刚入訾府时她哭过,那是因为想娘亲了。 这几年年岁渐渐长大,在訾府除过练功所受些皮肉之苦外,心里没什么苦,哭得越来越少。 今日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就被自己失手打死了,实在可悲呀!想想他也没做什么错事,罪不至死。 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个说要娶自己的人,就这么被自己打死了,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愿意娶自己的人。想到这里她更加悲伤,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原来你真的会为我流泪,那我定要娶你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拥抱,将玉璴揽住。 玉璴一震,这家伙没死。想要挣脱怀抱,少年却拥得更紧。 她闻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有些眩目,一股震颤通身而过。 玉璴抬头,含泪的明眸怔怔望着訾鑫的脸。訾鑫也正用热切的目光迎着她。 二人目光交汇,眼里溢出暖暖的温情。 突然,訾鑫低头用带血的热吻轻轻封住玉璴娇俏的柔唇。 玉璴瞪大眼睛,却没有躲开。这个吻有一丝血腥,却很甜蜜。 玉璴浑身酥软,像被这个吻抽取了筋骨一般。 这个说要娶自己的少年竟然吻了自己,一个带血的吻。 俊朗的少年带血的吻,不仅印到了少女的唇上,也印到了她的心上。 腥热的红唇印在少女水晶般透明清亮的心上,清晰刺目。 少女初尝了爱情的滋味。 玉璴打算将这颗印有少年吻痕的心毫无保留地呈献给他。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凶险。 自古情都是一把无声伤人的双刃剑。 只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来说,朦胧炽热的情愫,让她只能看到眼下的甜蜜,看不了那么久远。十四岁的女孩心思纯明透亮,对待情感真挚简单,你若让她去为爱人死,她也会义无反顾。 玉璴摸着訾鑫红肿的还带有血迹的鼻子,羞涩地问道:“还疼吗?” 訾鑫入袖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然后随手丢掉帕子,拉起玉璴道:“不疼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訾鑫牵起玉璴的手,拉着她出了院子。二人躲开仆从的视线,顺着一道两边是高墙的窄道行走。 约莫走了一盏茶工夫,路到尽头,只剩一扇墙堵在面前。 玉璴见这扇墙与訾府其他的墙没什么区别,似乎无路可走了,她看着訾鑫,不明所以。 只见訾鑫轻轻一推,那面墙上出现一道窄门,只能容一人进出。原来那门漆成与墙一样的紫色,不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訾鑫拉着玉璴钻进去。 眼前出现一望无垠的紫色海洋。 层层叠叠的紫,像紫色的天梯一般,向天边延展过去,似乎踩上去就能上天。 玉璴被这辽阔的紫惊到了。她凝想,这里是薰衣草园吗?好像不是哎。 薰衣草园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多层次的紫。 这里有紫藤花,木槿花,紫罗兰,紫玫瑰,紫薇花,瓜叶菊,风信子,蝴蝶兰等等各种各样紫色的花…… 仿佛是将紫花仙子请下凡,遍洒花种,开出这百种千种紫色的花朵来。 等等,那翩翩飞舞的是什么花?原来是紫色金纹的彩翅金蝶。 玉璴这几日绣百蝶穿花图,图上有上百种蝴蝶,却没有一只如这般美幻绝伦的。 她兴奋地奔到花丛中,和金蝶嬉戏起来。 訾鑫走过去牵起玉璴的手,一起漫步在花丛中。少女偶尔扬起娇羞的面庞,露出明朗柔美的微笑。少年轻轻摘下落在少女发间的花瓣,温柔理一理少女的秀发。二人继续漫步。 一个是俊雅少年郎,一个是仙翩女娇娘,一对佳人墨发如丝,拂风而起。盈盈的花瓣,飘飘洒落在风中,有如梦镜中的仙眷。 十七、金玉良缘 “想不到訾府还有这般仙境一样的所在。我以为薰衣草园就已经是天下美的不可方物的地方了。”玉璴微微道。 訾鑫笑道:“訾府有两个花园,你说的那个是西府的紫缤园,种的皆是薰衣草,主要是用来制染料和香料。 这里是东府的紫纷园,平日不准任何人踏入,只有我??????呃,镇主和花匠可以来。” “原来你是花匠。”玉璴恍然大悟。 訾鑫笑笑不置可否:“你名字中有玉,我名字中有金,咱俩可是金玉良缘,天般低配。”他温柔道。 玉璴喃喃:“金玉良缘?”心里一暖,可不是吗?金玉良缘,天般低配。 “我近日就向娘亲禀明,不要那些选定的人,此生只娶你一个人。”訾鑫托起玉璴的小小的下巴,柔情道。 玉璴心上欢喜,暗忖:“我也不嫁那少主,即便轮上我,我也不嫁。”便柔声道:“此生我也只嫁你一人!” 少年男女温情蜜意,竟感觉世界上只有他俩一般,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情义缱绻。 不觉日头西沉,玉璴得回拂兰苑,两个人出了园子,沿来路回去。 分别时,两人含情脉脉,依依不舍,趴在墙头上互相嘱咐,好像出征前,娘子嘱咐夫君,夫君安抚娘子一般。好一会儿,玉璴才顺藤下去离开。 自那以后玉璴和訾鑫约好,得空就到大玉儿的窝下见。若有事不能如约就写字条让大玉儿衔下来。二人看完字条便烧掉,以免让府中其他人发现。 大玉儿就成了他俩飞鸿传书的信使。 玉璴与訾鑫,一个墙里一个墙外,有说不完的话,不停的让大玉儿飞来飞去。 有时大玉儿烦了,干脆飞到窝里再不出来。他俩谁唤也没用。訾鑫就爬上墙头,骑在上面说话。 墙毕竟太高,玉璴担心訾鑫摔下来,能不爬就不爬。于是她就用些小虫子贿赂一下大玉儿。大玉儿才又飞下来给二人传话。 两个人私密相约,飞鸟传情,情义渐浓,偶尔爬上墙垣,隔墙嬉闹,诉不完的温言软语。他们经常偷溜进紫纷园玩耍,碰到花匠们浇花,就躲在花丛中,大气不敢出。等花匠们走了,才露出头,吐吐舌头,大有同仇敌忾共同进退的成就感。 不觉辞夏迎秋,一年已过。云高风淡,好一个爽秋。 这日玉璴来到墙下,唤了几声大玉儿,不见鸟儿。又唤了几声,仍不见大玉儿踪迹。心里很是奇怪。 是外出觅食了吗?不对呀。訾鑫专门给它备有鸟食,根本不用它自己觅食。 是去它的孩子家串门去了吗?玉璴正自思量,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在找这个扁毛畜生吗?” 玉璴一惊,回头望去,玉璃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一只鸟。 玉璴入府五年,与玉璃甚是疏离。她初入府时,吃了几次玉璃的闭门羹,便不再去找她了。 平日除了集体读书习武等在场面上见面,二人私下从不来往。 即便住在一个院子里,道上碰到,玉璃也当她是空气一般,直接擦身而过。 尤其这二年,玉璃出落的如珠似玉,府上又最看好她,都觉得她与少主最般配。她更是傲娇无比,越发看不起玉璴。 接下来只看她命数好坏,能不能诞下男储了。玉璃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机会最早也最多。她傲气丛生,这些幼稚可笑的小妮子,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今日不知为何,玉璃竟然主动找玉璴说话。 玉璴心中纳罕,忽然,她死死盯着玉璃的手,浑身颤抖。 玉璃手里提着一只死鸟,那鸟毛色粉里透红,与大玉儿一般。 不等玉璴上前询问,玉璃手一扬,很厌恶地把鸟儿掷了过来,鸟儿“噗”的一声摔在玉璴面前。 玉璴大吃一惊,眼眶忍不住盈出泪来。 玉璃拍了拍手:“这扁毛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噎死了。” 玉璴颤声道:“它怎么会噎死的?是谁害了它?” “哼!我只是不想让它噎死,想将它嘴里的一团纸拽了出来。谁曾想它那么不结实,轻轻一捏。骨头就碎了。”玉璃说得轻描淡写。 玉璴心上涌上一阵悲愤,却不知该拿这个姐姐怎么办。从小到大都是她让着姐姐,这个姐姐却从没有让过她。 “我来找你本来是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碰巧看到这个扁毛,就顺手抓了来,不小心看到了纸上的内容。原来你要和你的情郎私会。 也好,反正你也不可能做少主夫人,清楚自己的贱命就好。找个仆从也不赖,婢女配家奴,般配得紧呢。”玉璃语气轻慢冷傲。 “不过你的情郎应该不会来了。今日是少主满十六岁生辰,和府上下都在忙着庆祝。他应该也分不了身来和你幽会。 话说回来,你我虽不用像其他仆婢洒扫准备,也应该有个规矩样,在屋里好好呆着,毕竟你也是给少主储备的人选之一。 你却溜到这里会情郎。若让府上知道,后果应该不用我告诉你。 不过看在今晚我就要与少主配房了,这事我可以全当不知道,替你瞒了。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让你就这么被逐出去。我想让你亲自侍奉我。咱俩本来天生命就贵贱不同!” 玉璃最后一句话说的尤其使劲儿。说完她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小鸟,用手轻轻抵住鼻子,迈过大玉儿的尸体,从玉璴身旁走过。 玉璴拾起大玉儿的尸体,伤心地哭了好久。她找了一棵树,挖了一个小坑,将它好好埋好。 大玉儿陪了她这么多年,是她童年的玩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玉璴心中憋闷难当。 她想找訾鑫诉说诉说,可訾鑫在哪儿啊? 今日是少主十六岁的生辰吗?她每日心思都在与訾鑫相会上,自己竟然没有留意。时间过得真快啊。 訾鑫肯定是在内院忙碌了。 玉璴默默回到房里,坐在床上发呆。想起大玉儿,忍不住伤心难过。 折钰路过玉璴房间,敲门进来。玉璴见到折钰,像见了救星一般,扑到她怀了肆意大哭起来。 折钰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将她环住,又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她就这样依偎在折钰怀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大哭了一场。 十八、如此熟悉 一连几日玉璴到大玉儿窝下去找訾鑫,都不见訾鑫踪影。 大玉儿死后没了传信的鸟儿,玉璴有好多话想和訾鑫说,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有时玉璴顺藤爬上墙头往内院探望,看不见訾鑫。 有时她悄悄溜进紫纷园,只看到茫茫的紫色花海,更无一个人影。 还有一次,恰巧遇到花匠进园来司弄花,她就赶忙矮下身子,像訾鑫教的那样躲在花丛中。 她多希望花匠中有訾鑫的声音,可是没有。想起和訾鑫一起来紫纷园的情形,不觉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有时她会悄悄溜进书房,訾鑫也许又会大喝“什么人?” 然而每次都是空屋独影。 回忆起二人夜半抄经耍斗,玉璴忍不住掉下泪来。 訾鑫如融到空气中的水雾一般短暂地在玉璴的生活里萦绕了一圈,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璴开始失眠。 夜里她辗转反侧,自顾自揣测莫不是訾鑫带自己去紫纷园的事被发现了,被逐了出府,亦或是玉璃告发了他们,訾鑫被打死了? 想到这里,她呼的坐起来,心砰砰跳个不停,背上冷汗淋漓。 定了定神忽然想起,若是真被告发,自己怎么会没事?一定不是。复又躺下。 她就这样整日胡思乱想,做事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几次出错,幸好折钰及时补救,才没被府上发现。 折钰似乎知道她遇到了难事,总是跟在她附近,既不离得很近,也不很远,默默守着她。 玉璴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折钰为她没少操心,心里感激,可却怎么也提不起来精神来。 折钰时常故意调笑逗趣,想让她高兴一些,她也只懒懒笑笑,应付了事。 整整一年,訾鑫再没出现。玉璴的心仿佛沉入了海底,虚空落寞。訾鑫是真的死了。他若活着,肯定会来见自己,不会让自己这么孤寂。玉璴如灵魂剥离了躯体一般,魂不守舍。 一日紫露又来到拂兰苑。玉璴双眼茫然,折钰、折瑄面色平静,婳柔儿也很淡然。余下三人却难掩喜色。 除了玉璴,众人都猜到了紫露来意。 紫露如往常一般,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今日来,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我的用意。你们七人除了折瑄,都已到了及笄之年。本来还要再选三位入内院做配房丫头,但是,现在不用了。” 这话让七人都有些意外。玉璴仍然充耳不闻,双眼呆呆看着地下。其余六人望着紫露,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寅时三刻,玉璃已为少主诞下麟儿。也就是说,玉璃便是正式的少主夫人了。你们以后见了就得改口,不能再直呼少主夫人闺名。” 折钰折瑄等人都是一惊。先头那三个面露喜色的女孩当下脸上表情复杂之极。 玉璴慢慢抬起头来,怔怔看着紫露。紫露后面说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玉璃果然命贵,她和玉璃从此真的尊卑有别了。 她到不羡慕玉璃当什么少主夫人,她只哀叹自己命薄,连卑微的爱人也守不住,玉璃却能心想事成。 玉璃真的要让自己做她的奴仆吗?那不如提前请示留在西府做仆婢。她不想再见玉璃,再到她面前低三下四,加深自己的卑微。 可是想到訾鑫,她又幻想能进内院,或许他并没有死。 玉璴心绪凌乱,只听紫露又道:“现在镇主夫人与少主和少主夫人要在你们七人中选四位做贴身仆婢,余下三位在东府外院效力。自然也不是低等仆婢,均是有职位的。 本来少主夫人点名要了玉璴,毕竟是亲姐妹,但少主非要请镇主夫人定夺。 不过这事十有八九能成。余下三位是谁,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待选定后,你们可有三日假,回家探亲。三日后就要留府效力至二十岁才能离开。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七人齐齐答道。 “嗯,酉时三刻我再来领你们入内院。”紫露说完离去。 晚饭后不久,紫露前来带领七人入内院。 到得内院大门,玉璴心砰砰直跳,她不知道会不会真的遇见訾鑫。 她想起自己半夜来抄经,訾鑫开的就是这扇门。心上一阵酸涩凄冷,不禁又要落泪,强自忍住,随着众人进了内院。 余下六人均是第一次踏入这扇大门,不免有些兴奋。 内院紫砖金瓦,比外院又贵气整齐得多。看得一众女孩暗自惊叹。 玉璴只去过和訾鑫抄书的书房,还是在晚上。再就是去过紫纷园。 两处皆是优雅静谧的地方,全不似这儿处处雕金嵌玉,描梁画栋,廊廊檐檐皆显富贵。 紫露将她们引入一座富丽堂皇的宽广厅堂,上有一块巨大的紫底金字牌匾,上书“紫珑厅”。 七个女孩低眉顺目跪于紫金台阶下,并不敢抬眼望厅上高座的贵人。 “禀夫人、少主。七个仆婢已带到,请夫人少主甄选。”紫露禀道。 “嗯”。只这一声有如天外仙音,极是悦耳动听。 众人皆想,何等绝色佳人才会有这般天籁之音。 那夫人又道:“都站起身子,抬起头来。”清脆铃叮,让人分外受用。 七人起身抬起头,眼帘却仍下垂,不敢直视阶上尊贵。 这些都是訾府的规矩,七人早就练熟。 七个姑娘按名册顺序站成一排。镇主夫人此时拿着名册一一对号。 “婳柔儿抬起眼来。” 婳柔儿抬眼望向夫人。 夫人忽道:“逐出府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婳柔儿更是叫屈:“夫人,柔儿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还请夫人示下,柔儿可以改,千万不要逐我出府!” 夫人道:“你没做错。要说错,就错在你这双勾人的狐媚眼睛上。少主身边怎么能有这样轻浮水性的人!” 紫露面露紧张,赶紧示意,即刻有两个虎背家丁进来将婳柔儿带了出去。 夫人又道:“折钰身量太高,不适合留在内院,就在外院吧。余下五人,孩儿,你中意哪四个?” 见少主不答,夫人又问道:“孩儿,娘亲问你话呢。” 只听少主道:“但凭,但凭娘亲做主。” 这声音如此熟悉!玉璴猛然抬起了眼。 十九、坠入井中 灯火通明的厅堂上,紫檀雕花广椅中赫然坐着的不是自己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訾鑫是谁? 但见訾鑫端坐在上,眼神向前,并不看玉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什么?他便是那个少主? 玉璴这一惊非轻,顿时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呼吸难畅,欲要晕厥。 訾府上下只呼少主,少主,却不知少主姓甚名谁。府内上层均以职务相称,只有仆婢才呼名唤姓。 訾鑫说他叫紫鑫,那便是仆从了。玉璴此时方想到主人自己是可以称呼自己名字的。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自由出入在书房,怪不得他可以偷进紫纷园。 她先开始以为他只是个书童,书童自然能随便出入书房,后来又以为他仅是个花匠,花匠当然知道进入紫纷园的密道。 却不想想书童怎么敢随便领外人进出书房,花匠哪有胆子邀请她翻墙入院偷偷进紫纷园。 孙玉璴啊孙玉璴,你年幼无知,阅历太浅,把事情想得忒也简单了!她不禁自惭, 忽而又想起,那眼前这个訾鑫便也是与玉璃配房的那个少主了? 玉璃诞下的麟儿便是訾鑫的孩子了?那,那自己是什么?自己该怎么办?他为什么忍心骗自己?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喉头一甜,“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折钰抢过来揽住玉璴。 众人皆是一惊。 紫露连忙示意折钰折瑄扶玉璴退下。二人扶着玉璴离开。 紫露平日挺看好玉璴,料到以她的姿才,即便不当少主夫人,也定然可以留在少主身边效力。玉璃此次又亲自点了她的名儿,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玉璴身体一向很好,再高强度的训练也能轻松应对,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有些诧异和失望。 她不知道内火攻心最是病源之本。 镇主夫人娥眉轻皱柔声道:“折钰身量太高,折瑄年岁太小,玉璴身体太弱,婳柔儿品性太轻。紫露,你这一班人选人的水准可日趋不堪呐。” 她软语温言,像是在与人叙话拉家常一般,只听得紫露背后冷汗直流,连声告罪:“是,奴婢该死,眼拙才钝,还请夫人恕罪。” “罢了,剩下这三个人也还勉强用得。最重要的是玉璃还识大体,可做得少主夫人。这次暂且饶了你。下去吧。”镇主夫人仍是轻声漫语。 紫露闻言,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谢恩,慌忙退出厅外。 ****** 玉璴迷迷糊糊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你我是金玉良缘,天般地配,今生我只娶你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玉璴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锅台前忙碌。锅里的热气将屋子氤得暖暖的。 玉璴看看四周,这不是自己家的厨房吗?自己怎么回家了? 阿朵转身见玉璴醒了,温柔地笑着走到炕前坐在炕沿上,轻拂着她额前的发丝道:“锄儿,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玉璴坐起来,感到身子轻飘飘的。“我怎么回家了?娘亲,我好想你。”她轻轻依偎在阿朵怀里。 “是訾府的折钰和折瑄两个孩子送你回来的。” “她们呢?” “应该回家了。” “我已睡了三天了?探亲假结束了,我得回去。”说着玉璴挣扎着要下炕穿鞋。只是身体还虚弱,挣扎了几下便喘息不止。 阿朵拦住她,抱着她道:“孩子,不用回去了。在家就挺好。” 玉璴一愣,不用回去了? 她知道訾府的严规,自己在镇主夫人和少主面前呕血昏厥,一定是被逐出了府。 她到不是多留恋訾府的生活,只是有些事没弄明白,就这么回来,实在心有不甘呐! 一年前,訾鑫莫名奇妙消失了,再出现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少主,还佯装不认识自己,那么那些山盟海誓算什么?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她想弄清楚。 她心中像堵了一块大石磨般郁闷难挡,不禁又咳嗽起来。 阿朵连忙帮她捶背,又从上到下顺着她的背抚摸了几下。见她憔悴了许多,阿朵心疼地安慰道:“在家就挺好,娘亲本来也想天天见到你。你现在长大了,你爹爹也不会再打你了。” 玉璴不语,默默躺下,两行清泪滚腮而落。 阿朵只当她是因为被訾府逐出,当不了少主夫人而难过,便给她掖了掖被子,没再说什么,又去烧饭。 夜半,玉璴时睡时醒,最后一次醒来后,再也难以入睡。 她起身披起訾府穿回来的紫色衣衫走出房门。 此时已入秋,夜凉如水。 凉风瑟瑟,轻掀着玉璴丝缎般的柔发。她一袭薄衣,静静走出家门。 她不辨方向,胡乱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訾府东院门前。 她想叩叩门进去,问问訾鑫到底是怎么回事。抬头赫然望见森严的大门上挂着两个硕大的喜字。 那喜字在夜色中在月亮的照拂下泛着幽幽的黑光。 玉璴伸手摸了摸那喜字,冰凉刺骨,于是她转身离开了。 整个镇子寂静无声,玉璴信步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她看到一口井。这是幼年时上山路过的那口井。怎么到这来了? 她走过去,坐在井沿上向下望去,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想起初入訾府时,与折钰在翰林堂看过的话本。当时怎么也不明白书中男女为什么会为爱舍却生命,只因那时还没有过痛彻心扉吧。 如果訾鑫愿意回到自己身边,自己也是愿意舍却生命的。可是他会回来吗? 其实天下哪有什么比翼双飞,共结连理,前前后后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罢了。只是訾鑫给她造了一个梦,而她一直痴迷地活在这个虚无的梦里。 想到这里,她眼泪忍不住扑漱漱而下。泪珠滴进漆黑的井中,久久不闻溅落声。心仿佛也跟着泪珠落了进去,无处安放。 玉璴哭了一会儿,想上山再去林子里看看。 “喵呜”暗黑的夜色中一声猫叫划破长空,在冷寂的夜里显得异常凄厉。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黑猫,自玉璴脚下钻过。玉璴不妨,心上一慌,脚底一颗石子打滑,整个身子翻身坠入了井中。 二十、猫皮毯子 耳畔风声呜呜大作,眼前一抹黑漆漆。猜不出这井到底有多深。 玉璴的身子不断在下坠,似乎永远坠不到底。就连死也要这么细细地受折磨吗? 罢罢罢,命该如此。心有不甘又如何,老天不允许呐!不曾想自己到先做了那话本中人。她闭上了眼睛,接受老天给她的最终“恩赐”。 过了许久,“咚”的一声闷响,周身刺痛的寒气入骨,心也跟着玉碎冰裂。她渐渐失去知觉,沉了下去。 ****** “启禀圣后、灵君,赤翎鸟已经候在外面,可以启程了。” “嗯。知道了。孩儿,此次为娘去与漠龙族谈判,恐怕凶多吉少。 你知道漠龙一族深踞大漠,向来蛮横强悍,固执难缠。 若为娘没有按期归来,你切记要按娘吩咐的去做,不可造次。” “是,孩儿明白。谅那漠龙族也不敢把您怎样。毕竟他们当年与父君交情非浅。孩儿只静候佳音。” “好,为娘去了。” 玉璴醒来,头阵阵发胀,影影乎乎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到。难道自己瞎了? 不,一定是到了阴曹地府。原来阴间是漆黑一团呀。 她慢慢站起来伸手四下里摸了摸,触手处空无一物,仿佛彻底置身黑暗之中,周身空无一物。 她又跺跺脚,脚下是硬的,心里稍稍松了一下,还好不在空中。 她不敢动一下,害怕往前迈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两点幽幽的鬼火如两只暗夜中凶兽的眼睛,慢慢变大又变大。玉璴心里像潮湿天放久的蘑菇生出了灰绒绒的毛,浑身筛糠一般发抖,是恶鬼来勾魂了吗? 只见那两点鬼火移到玉璴眼前便不动了。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抓起玉璴的胳膊,拉她起身不知要往哪里去。 玉璴被那爪子触到,顿时汗毛直立,原来鬼身上有毛,是书中的长毛鬼吗? 她在黑暗中不辨方向,跌跌撞撞,大气不敢出地随着那长毛鬼走着。 那鬼脚步轻盈,没有半点声音。 鬼果然是飘来飘去,走路没有声音的,她暗忖。 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黑暗尽去,眼前骤然一亮,有烛火闪动,忽明忽暗。 长时间的黑暗让玉璴的眼睛觉得这不太亮的烛火也有些刺目。 她闭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这个地方好像是个很大的洞中厅室,四壁皆是平整光滑的石头。壁上有好些凿刻整齐的凹槽,凹槽有精美暗纹修饰。一些槽内点着粗壮的蜡烛。烛火噼噼波波,将洞壁照得忽明忽暗。 厅室尽头隐隐约约放置着一张巨大的床榻。床榻造型古怪,做工精雕细刻,远看像是一只大鱼横在那里。 鱼头鱼尾翘着,鱼身平阔,可躺人。榻上铺着一床厚厚的虎皮毯子。塌边摆着一张小案几,几上有一面镜子,亦是雕工精细。此外再无其他物件。 原来闫君的住所这么简洁,而且他很喜欢鱼和皮草啊,坊间传闻真是不可信呀,玉璴暗想。 忽而一个魅影在烛火中闪过,似人,可是拖着长长的尾巴;似动物,又明明是人的身形。 她猛然发现领自己来的长毛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眼前这个东西像是非人非物也非鬼。 难道是妖怪? 对了,她记起自己好像是掉入了井中,心中不禁大骇, 早就传说这井里有妖怪,镇上所有人也是将信将疑,从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妖怪,想不到真的有妖怪! 想到这里,她“啊”地忍不住叫出声来,又赶忙用手捂住嘴。 妖怪若是听到恼了,肯定会吃了自己! 自己真的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并不想死啊,决不能让这妖怪就这么白白吃掉。 她瞪着眼睛,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见那魅影闪到榻旁,附身对虎皮毯子说道:“醒了,带来了。” 这妖怪怎么和一张毯子说话?玉璴纳闷。 忽听那毯子传出一声清朗浑厚又带有几分慵懒的声音:“嗯,知道了。”魅影闪出洞。 忽然整张毯子呼地翻起来坐在了榻上。 玉璴惊得目瞪口呆——榻上赫然坐着一只足有一人高的虎皮花猫! 宝石般幽蓝的眼睛半眯着瞅着自己,眼神却异常犀利,像要把玉璴刺几个窟窿一般。 原来是猫皮毯子。 玉璴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愣愣盯着那张会说话的猫皮毯子。 猫皮毯子突然开口,声音忽儿浑厚健朗,忽儿细若游丝:“你不用这么盯着我。你现在身在灵猫圣虚洞宫,并没有死。我这里是虚无宫。” 虚无宫?玉璴不敢扭头,眼珠在眼眶里四下转了一圈,四壁光秃秃,这哪里像宫殿,到活像个妖怪洞! 灵猫是什么,就是猫妖吧。当下她不敢吱声,仍死死盯着那猫皮毯子,生怕它扑过来咬自己。 “我不是妖怪。”猫皮毯子口气淡淡地懒懒说道。 玉璴一凛,这妖怪难道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可能,应该是从自己的表情上猜出来的。 “我是灵猫族灵君。我叫……呃,这个你不知道也罢。”猫皮毯子继续。 灵猫族又是什么族?妖怪就是妖怪,还起这么好听的名字干嘛?真是强往脸上贴金。不是妖怪,猫怎么会讲起人话来了? 大猫两道电目唰的射过来,盯着玉璴看了片刻,又转为淡然语气道:“不是妖怪自然就不是妖怪,何须往脸上贴金?” 这回玉璴大骇,这只妖怪真的能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坏了坏了,这句“妖怪”也让它听去了,玉璴紧张地看着猫皮毯子。 果然猫皮毯子两只蓝幽幽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默然不语。 玉璴呆在那里,不敢再乱想,生怕惹恼了它,让它吃掉自己。 猫皮毯子眨了下眼,仍语气淡淡地道:“灵猫族与天狐族原本都是天界为帝神开疆拓域的将臣。 后来因为天狐族从中作梗,让灵猫族失了封神令,不得封神。此中缘由一言难尽。 是以灵猫族不管修为法力多强,也不能升仙做神,只能有精灵的称呼,而没有神仙的封号。 我们灵猫族生性清冷高俊,不求非做那神仙,但也不会自甘堕落成妖成魔。 不过与那天狐族的梁子是结下了,所以千年来与天狐族势不两立。 现在灵猫族非神非仙,非人非妖,非鬼非魔,无门无派。 我们从不攀权附贵,不欺生害灵,不见死不救。只做我们的灵猫,你可明白?我们不是妖怪。” 玉璴连忙点点头,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二十一、不必害羞 也许是因为在訾府对服从规矩经年的训练,一听到“可听明白了?”这样的问题,她便习惯性的点头。其实听得云山雾罩,难以置信。 但眼前的这方神圣是个什么灵猫族首领这点,她还是听明白了。至于其他,没大明白,好像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她自动忽略了。 既然没死,说明老天爷还不想收自己,就求这猫王放了自己,回去找訾鑫问个明白。问他为什么骗自己,问他为什么抛下自己和他人成亲。而这个他人不是别人,偏偏是玉璃。 想到这里她眼眶一热,心上一阵酸楚。 她隐隐希望訾鑫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背叛自己。可是若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又怎样呢?难道让他离开玉璴,娶自己吗?他可是和玉璃连孩子都有了。自己回去岂不相当于自取其辱?她内心混乱一片,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 “你回不去了。”猫王忽然道。 回不去了?玉璴一凛,突然想起这猫王能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便朗然道:“既然你能知道小女子心中所想,还请行个方便,放小女子回去。小女子自然感激不尽。 他日定当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她瞅瞅鱼榻,“想必你们灵猫族喜鱼爱鼠,也不会喜欢人的味道,留着区区在下也是无用。” 一个理由也许不够,于是她顿了一下又道:“况且小女子皮包骨头,浑身没有二两肉,也没甚嚼劲,没的别咯了牙,所以恳请,呃……呃……猫王陛下大恩大德,放小女子回去。” 她一时想不起该怎么称呼这匹大猫,便干脆用“猫王陛下”称呼,也不至于堕了它的身份,但愿不要惹恼它。 猫王哼哼冷笑:“猫王?喜鱼爱鼠?皮包骨头?没有嚼劲?做牛做马?你这颗头颅里词到不少。” 玉璴惊惧,它不爱听这些词,那可怎么办?她直楞楞盯着猫王,时刻注意着它的一举一动,生恐它稍有不如意,扑上来咬自己的脖子。 然而猫王只从床榻上徐徐站起来,虚影一晃,迈步之间,便化作一团青气,消失不见了。 再出现时,猫王已经欺到玉璴跟前,双眼与她的眼睛对视,近得几乎鼻尖快要碰到了她的鼻尖:“那我要熬汤呢?” 熬汤?玉璴惊得脸像一张白纸,直勾勾盯着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猫王宝蓝的眼睛像湛蓝的海水,深不见底,幽幽盯着她,满含着似笑非笑,令玉璴无法理解。 他身上淡淡的幽香,若不是亲眼看到面前的是一只猫,会让人错以为是一位优雅的公子在和自己说话。 玉璴脸上一红,连连后退:“熬汤也不好喝。小女子,小女子常年不洗澡,浑身异味难挡,实在实在难熬出美味汤羹来。陛下还请三思!”情急之下,她也不知怎么编出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腌臜理由。 猫王轻轻抽了抽鼻子,似乎在笑:“我看到是好闻的紧,正合我意。” 玉璴惶急,真是时运不济,落井没被淹死,却要被生煮,死相太也难看了,心中愁苦不堪,只一个劲儿地摇手。 “哈哈哈哈”猫王大笑起来,转身瞬间已在鱼榻旁,傲然道:“灵猫族自来不吃人。你不必惊慌。 我们不攀权附贵,不欺生害灵,不见死不救,你忘了? 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落井不死。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回归族系。” 什么?回归族系?玉璴越听越糊涂。不过总算它答应不吃自己了。 但是它想用救了自己这个原由,拉拢自己入伙,让自己报恩吗?想都别想!做人做得好好的,干嘛去做猫?玉璴觉得这个猫王忒也会异想天开了。 她朗声说道:“多谢猫王陛下的救命之恩,在下只是一介普通凡人,适应不了有仙力的精灵生活,还望陛下见谅。 待在下办完一些个人的私事,定当回来做牛做马报答大恩!只是族系什么的,在下实难从命。” 她说完暗自后悔不该再用“猫王”这个称呼。它貌似不喜欢。 “又一次当牛做马,已经两次了。”猫王冷哼,“只是恐怕你即当不了牛也做不了马了。”。 这个猫王怎么这么爱咬文嚼字,对“当牛做马”这个词也这般厌恶,总拿来说事儿。难道猫与牛和马之间也有过节,自己却不知道?玉璴心里焦躁。 “你低头看看自己。”猫王忽然认真说道。 她听猫王口气严肃,便顺从地低头看看自己,一袭紫衣紫鞋,还是那日在訾府的装扮,并没什么特别的,抬头奇怪地看着猫王。 猫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她的身后,伸手一扯。 玉璴腰间衣带一松,整件衣服被猫王掀了去。 她又羞又恼,双手抱在胸前,急忙蹲下身子大喊:“你干什么?要杀要剐尽管来,扯人衣服算什么!真是无耻!” 猫王挨了她骂,不恼也不答话。它将衣服掷在地上,慢慢回到榻上斜躺下,依然用它淡然的口气道:“不必害羞,又没什么好看的。” 玉璴愤怒,就算是猫,听声音它也是个公的,衣服被它扯掉,自己是女子能不害羞吗? 待要发作,她忽然慢慢站起身子,“啊!”的大叫起来。 只见自己的身上、手上、腿上、脚上密密布满了雪白莹亮的毛。毛尖在闪烁的烛火里银光熠熠,晶莹剔透。 她赶忙伸手向脸上摸去,果然,脸上也是毛!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急得满殿四下奔走,摸摸这找找那,想找一面镜子照照。 斜躺在鱼榻上的猫王懒散地随手从榻边小几上取了一面鱼纹铜镜递与她。 玉璴抢步上前,夺过镜子一照,镜子里面有一张圆俏可爱的雪球一样的猫脸,碧绿的眼睛明亮清澈,正滴溜溜地瞪着自己。 玉璴张嘴,它就张嘴;玉璴眨眼,它就眨眼;玉璴转头,它跟着转头;玉璴急得流泪,它也急得流泪。 玉璴呆立在地上,镜子当啷啷从手中滑落。没错,镜子中的白猫就是自己了。 二十二、神仙吃鼠 她呆愣在地上好一会儿,头脑中一片空白。 穷尽所学的所有知识也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一个好端端的两条腿的人变成了一只四只脚的猫。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她转头怒视着猫王,喝问道:“你是给我吃了什么东西还是施了什么妖法?将我变成这副模样!太也小人了!我是宁死也不会加入你的族系的!” 猫王盯着她,幽幽的蓝眼睛闪着蓝茵茵的光,无奈的摇摇头。 它从床榻上翻起身,端坐正经,然后严肃而郑重地对她说:“不管你信不信,你本来就是一只灵猫。 一千年前,灵猫族被赶下天界,五百个部落的族人死伤不计其数,四散飘零。 个别早有野心的部落首领趁机另立门户。 一些族人因灵猫族势衰而灰心隐居,从此不问天上天下的事。还有一些散落在人间,生死未卜。 我不知道你是属于我族的哪个部落。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被人封了灵根,像个凡人一样流落在民间,活到现在。但是你是一只灵猫,这个无可否认。 我想封你灵根的人应该是想保护你。否则你出生时自带的万年灵力会让你化出真身,那样你就不能在人间如此自如地生活了。 你现在恢复真身全因落入了返灵泉,灵根得到滋润。但是能不能恢复人形,就不好说了。返灵泉是我族祖先用眼泪炼化的圣水,可以滋养灵根,却不能解封灵根,恢复你的万年自然灵力。 所以如果你不能变回人形,即使你回到了訾府,你的那个少主也不认识你。你在他眼里只是一只可爱的毛绒绒的大白猫。” 猫王一脸无能为力,看着玉璴。 玉璴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颤栗。它说了一大通,意思无非就是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猫了。 做了十五年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猫,还有比这更让人匪夷所思的吗? 玉璴蹲下身来蜷在地上,忽然惊觉,怎么这么自然地就像一只动物要休息那样卧下了,丝毫没觉得别扭? 难道自己真的就是一只猫? 细细回想起来,自己总是眼疾手快,身段轻盈,扑跌跳跃甚是轻松。而且好像黑暗里眼神也很好。 自己的思维相当敏捷,学东西比别人快百倍,身体也鲜少生病。 如果这个猫皮毯子说的是真的,那就能解释通了,原来是因为自己是猫啊! 可是自己并不喜欢吃鱼和老鼠啊? “我们是灵猫,是神族,又不是凡间的家猫阿花和野猫阿草。我们以前是住在天上的,喜好跟仙人无异。”猫王又适时做了注解,提醒玉璴它是能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是了,这毛货能听到自己心里的话。 “我不叫毛货,一个小姑娘最好不要用这些腌臜的词。你可以用那个‘猫王’称呼我。”猫王纠正道。 玉璴尴尬捂嘴,看来想什么都逃不过这猫王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赶紧捂住心口的位置。继而又反应过来,心怎么能捂住呢?顿时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摊在半空,讪讪站在那里 猫王仍然看着她,似乎想看她接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她有些气馁,垂下双手,叹了口气,罢罢罢,猫就猫吧,同族总不能相残吧,这下不用担心被它熬成汤了。 不过以后是不是就有九条命了?人家不是都说猫有九条命吗? “我们不止九条命,不会轻易死掉,除非……”猫王突然开口。 “除非什么?”玉璴见它说了半截话,勾起了好奇心,忙追问。 猫王不答,复又躺成一张猫皮毯子,不再理她。 这猫王脾气真怪。玉璴见它不答,甚觉无趣。 猫王的头微侧了一下,又恢复到以前的姿势,并未转头。 忽然,玉璴发现眼前有个东西晃来晃去,定睛一看,一条雪绒绒的长尾贴着地,悠闲地摆动着。 这,这是谁的尾巴? 她顺着尾尖寻到尾根,那条长尾竟然从自己的身后延出。难道是自己的尾巴?! 有那么一刻,她有点不能适应自己有了尾巴这件事。 看着它晃,就想一把摁上去,让它别晃了,晃得心烦。自己并没让它晃,它怎么就晃上了? “你自然会有尾巴了。我们猫儿在悠闲的时候或者生气的时候是会不自觉地摆两下尾巴。”猫皮毯子又在玉璴以为他要沉默的时候发声了。 “既然我想什么你都能听到,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用嘴和你说话了?”玉璴懊恼,心里嘀咕,从此以后在这个毛货面前恐怕再也没有秘密了。 “随便。”猫王漫不经心答道。 “咕噜咕噜”,玉璴听到自己的肚皮在叫,脸上一红(如果猫也会脸红的话,她应该脸红了),有些尴尬。 落井之前,她几天没有吃饭。之前受情伤所困,把饥饿忽略了,现在神经略放松一些,就感觉饿的厉害。肚子不识时务地叫起来。 猫王倏的翻起身来,下榻走过来,伸出一只爪子递给玉璴:“走,我请你吃老鼠去。” 玉璴一呆,没有一个适应过程吗?也太快了吧,说吃老鼠就吃老鼠?自己好像还没准备好当一只猫呢。 她迟迟不肯伸手(爪)迎上去。 猫王不待她伸手,一把拉起她,快步穿过一个洞门,向洞宫深处走去。 “你,你刚才不是说与仙人无异吗?怎么又说要吃老鼠?难道神仙都吃老鼠?”玉璴跟在猫王身后踉踉跄跄,始终不能想象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吃老鼠。 猫王的肩轻轻地抖了一下,并不答话,只是继续走着。 玉璴不能判断它刚才是不是在笑,毕竟猫笑不笑,在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圣虚洞宫里的隧道宽阔明亮,两边的石壁上镶嵌着拳头大小的明珠。 洞壁平整光滑,整座墙壁上都雕刻着一幅幅壁画,内容似乎全部与战争有关。 玉璴边走边看,很是好奇。 猫王见她看墙上的壁画,说道:“圣虚洞宫建了有一千年了。壁上刻的都是历代灵君的圣战。 当然灵猫族存在不止一千年,所以圣战很多,都快刻不下啦。 这个洞宫是先灵君,也就是我的父王建的。 至于为什么从天上搬下来,唉,一言难尽,你不知道也罢。” 玉璴细细看着壁画,心里反而越发想知道为什么灵猫族会从天上搬下来,但她什么也没问。 二十三、始料未及 猫王并没有讲灵猫族为什么从天上搬下来,只给玉璴讲了几幅壁画的故事。 都是些灵猫族历代灵君斩妖除魔,保护帝神,帮助帝神开疆拓土的故事。 图中的灵君有男有女。玉璴想,这灵猫族首领沿袭的制度到是很开明。 反观人类,狭隘偏见,君位只传男不传女。就连泰乾镇选个镇主夫人都是只选能诞下男储的女子。与灵猫族相较,人类显得很荒谬。 这让她联想到此次诞下男储的正是玉璃,而訾鑫已经和玉璃成婚了。她心上掠过一阵凄然,不由长叹一声。 猫王听到她叹气,默然不语,拉着她快走几步,拐进一个小的洞室。 洞室干净整洁,中央放有一张不知用什么木头做成的八仙桌。那桌子看上去古朴苍劲。 洞室靠墙设有灶台,台上置有锅碗等一应炊具。 洞室墙上挂着很多风干的蓄肉,切得粗细均匀,像是牛羊肉之类的。 灶台旁边的地上堆着一些新鲜蔬菜,与人类吃的蔬菜大同小异。。 看样子这里应该是厨房。 猫王让玉璴坐在桌旁,自己动手开始做饭。玉璴瞪大眼睛,她可是头一次看一只猫做饭。 “你自己做饭?你不是猫王吗?”玉璴忍不住好奇。 猫王身子滞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看它的洞宫四壁光秃秃的,想必灵猫族被赶下天界后,由盛而衰,光景过得差强人意。堂堂的猫族首领连个做饭的厨师也没有,真是可怜可叹。玉璴看着猫王的背影心里生出感慨。 猫王的身子又滞了一下。 玉璴恨铁不成钢地捂了一下心口,暗自吸溜一口凉气,真没记性! 她瞧瞧地上,又看看四周。这个洞不大,扫一眼就能纵览全室,没看到什么特殊的食材。 她心里放轻松些,老鼠什么的,大概是这个猫王在说笑吧。 难得猫王两只爪子竟然也无比灵活,不一会儿,几样可口菜蔬就端上桌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香味钻进玉璴鼻子,勾起了她胃里的馋虫。尤其是她现在正饿得厉害,好像变成猫后对食物也更加渴望了,竟然饿得挠肝抓肺的。 她强忍着口水,看到都是家常小炒,不知抽了哪根筋,竟然故意为难了一下猫王道:“老鼠呢?你不是要请我吃老鼠吗?” 猫王仍然不答,盛上饭也坐了下来:“正好也到了我吃饭的时间,将就吃一些吧。” 玉璴的肚子此时又丢人现眼地叫了起来,她赶紧端起碗吃饭。 这些菜看着普通,入口却齿颊留香,尤其是菜里的肉,香嫩可口,酥软滑爽,汁浓味厚,美味异常。 玉璴忍不住三两下吃了他几碗,将菜里的汤汁也席卷一空。 她放下碗,抹了抹嘴:“想不到你身为猫王,厨艺这般好,不开饭馆真是亏煞了。” 说完她有些后悔,这话对一个族系首领说似乎大大的不妥,刚想说些弥补的话,猛然发现猫王正端着碗拿着筷子,还没开始吃饭。霎时气氛尴尬之极。 猫王放下碗筷瞅着她:“你平时也这般食量惊人?” “没有没有!”玉璴连连摆手,“平日食量不大,只这一次。都怪你这饭菜做的太好吃了。”她讪讪低下头。若不是现在顶着一张猫脸,此时肯定要弄个大红脸。 自己也真是的,饿了多日,实在腹饥,忘了矜持一些。这猫王肯定是心疼钱钞了,毕竟他也不宽裕。 她抬头偷偷斜晲了一眼猫王,正对上它那双湛蓝的眼睛。 好一会儿,猫王才道:“哦?你可知道你刚才吃的是什么肉?” 玉璴浑身的毛呼的竖起来,惊疑不定:“不会,不会真是老鼠肉吧?!”说着张大嘴干呕,可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老鼠肉是真的好吃。饥饿的胃,像一只饿狗,一旦叼住了扔来的肉包子,哪里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猫王冷哼:“小题大做。这食材可是人间绝无的美味,你却要吐出来,可惜了。” “你说话好没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总是卖弄,就算是龙肉,也没趣了。”猫王说话老卖关子,玉璴有些不耐烦。 猫王看她真要生气,连忙道:“还真让你说中几分。这肉是天仓龙鼠肉,只有天上才有。” “天仓龙鼠?” “嗯。天仓龙鼠是龙和天鼠配生,头上生有龙角,肥硕美味,大的如幼彘一般。天宫的御厨专门饲养在天宫粮仓内,作为一道天宫佳肴。 天界每逢盛宴,这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美味。吃了这肉可增灵力三百年。 灵猫族已经有一千年没上天了,所以只留有一些风干的龙鼠肉。” “原来是天上的老鼠,那也是老鼠啊!” “是龙鼠,怎么能与凡间的老鼠相提并论。你就说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只是??????啊,对了,你说那个增灵力是什么意思?”玉璴不想再绕着老鼠的话题探讨下去,索性转了话题。 “哦,就是说,你灵根被封本来像个凡人,没有半点灵力。但是现在有了,三百年。” “都是拜天仓龙鼠所赐?” “??????嗯。” “照你这么说来,我现在便能点石成金了?” “那还不能,不过爬个云,使点障眼法,避个寻常的水火还是可以的。” 玉璴看着猫王,轻声笑了一下,满脸怀疑。 猫王见她不信,道:“跟我来。”然后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 玉璴起身跟着猫王出去。 他们穿过几个隧道,脚下的地势渐渐向上,曲曲折折来来回回进入另一条笔直宽阔的隧道。 隧道尽头,一面高大的墨蓝色方形冰镜发出零零碎碎的光,像夜里的苍穹,闪烁着璀璨的星星一般。 猫王走到离镜子不远处停下,指着那面镜子对玉璴说道:“那就是返灵泉。你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我现在教你几句避水咒,你从那里就可以穿水而过回到井台上了。你不是很想回訾府吗?” 玉璴一愣,这到始料未及。 二十四、快赶走它! 玉璴看着猫王,难以置信。就这么让自己走了? 猫王一张虎皮花纹的猫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幽蓝的眼睛里,眼神柔和兼有鼓励。 她忽然眼眶一热。 这个朴实的猫王救了她的命,给了她很多帮助,她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它就这样放了她,没有问她要任何回报。 “我??????”玉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素来不会和别人说虚情假意面子上的客套话,此时更像一只没嘴的茶壶,只空有一腔热络的感激。 她觉得任何话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这腔热络。 有那么一瞬间,她和猫王之间沉默了。 “我传你避水咒吧”猫王首先打断沉默。 “好。”玉璴应道。 猫王开始认真的传她避水咒。两个人(两只猫)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一个认真教一个虚心学,俨然一个夫子在教一个学生,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次陷入微妙的沉默。 传完避水咒,猫王恢复一贯淡淡的语气道:“去吧。”踌躇了一下又道:“只是,若需要,记得回来。” 玉璴转过身慢慢走向冰镜。 走到跟前,她伸出手摸了摸,冰镜软滑冰凉,像娘亲夏天吊的凉粉一样。 稍向里探了探,触手即过,有如穿过一层深蓝色的透明薄膜。手上随即传来一股冰凉刺骨,直抵心尖。镜子外就是返灵泉! 忽然她转过头来,眼睛有些湿润:“多谢!”她对猫王说道,然后穿镜而过,消失在苍穹一般的深泉里。 这是她大脑里唯一能想到的词,尽管她知道这远远不够表达她内心深处由衷的谢意,然而还是想说。 冰镜外刺骨的冰泉水裹挟着玉璴,水流不断从两侧擦过,衣服却没有湿,呼吸也不憋闷。 灵力真是个好东西,玉璴内心即神奇又新鲜,满怀欣喜。 泉水深有十几丈,水面离井口又有十几丈。 她念着避水咒,身体自然而然轻飘飘地向上浮。 浮了许久,就在她开始怀疑返灵泉到底有没有尽头时,头顶突然一空,没有了水的阻力,终于钻出了水面。 身体仍然在继续上升。 自己是在飞吗?从此真的可以像神仙那样飞了吗? 快到井台上时,玉璴等不及飞上去,兴奋地纵身一跃,跳到了井台上。 此时正是夜半,一轮明月当空悬挂,皎洁的月光照着井台上一只通体晶莹雪白的佳颜玉面猫。 猫儿长长的尾巴在银白的月色中轻轻翘起,弯出优美的弧度,与藏蓝天空中的满月相衬,映出妖娆的剪影,美幻而诡异。 ****** 在井底冰镜前,猫王看着消失在返灵泉里玉璴的背影,忽然道:“已经走了,还躲在那里做什么?” 洞宫隧道明珠未照到的阴影处,一个清脆细柔的声音道:“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就这么放她回去了?” “不然还能怎样?难道要关她在这里?关住她的人,关不住她的心。” 猫王转身之间,青雾一闪,已化成一位俊秀的少年。 少年眉如墨染,眼似灿星,鼻挺唇匀,面色如银月一般白皙。一袭玄色曳地长衫上,是瀑布般同样垂地的墨发。 轮廓分明的侧影被明珠的华韵投射在石壁上。 “哥哥在她面前,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她怎么会认得你?”细柔的声音又问道。 “又在胡说了。你忘了咱们的族规了吗?而且??????”年轻的猫王微顿了一下,淡淡道:“我也无需她认得。” “可是,你不怕她会误会你吗?”细柔声音又问道。 “没有可是。她来历不明,我不想让她卷进咱们的是是非非,对她不公平,对我们也不安全。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走吧,妹妹。” 少年从阴影中揽出一个身量苗条的身影,搂着她向圣虚宫里走去。 ****** 玉璴跳出井台后,发现自己仍然是一只猫,只是大小变得和凡猫一般,无奈摇了摇猫头,叹了口气,径直向家里奔去。 此时她身纤气盈,很快就到了家门口,轻轻巧巧越过篱笆,悄悄地跳上窗台。 屋内没有灯光,爹爹和娘亲想是都睡了。 她用头顶了顶窗户,果然没插。玉璴从窗户钻进了屋子。 猫儿可以夜视如昼。玉璴见到只有爹爹孙二猴子烂醉在炕上,娘亲并不在。 大半夜的娘亲去哪了,难道是被爹爹打了,躲了出去?她有些疑惑。 她摇摇头,准备离开。这次回来只想见见娘亲。 刚要转身,二猴子忽然呢喃道:“臭贱人,给老子端杯茶来。你要渴死老子啊!老子可是少主夫人的爹。” 玉璴听了,心里伤感愤懑。爹爹即使在梦中也还是以玉璃为荣。 待要弃之不管,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桌子,叼了一只茶碗放到炕沿上,又叼了茶壶跃上炕沿,将茶水倒入碗里。 她叼着茶壶跳回桌上,放下茶壶,默默钻出窗子,离开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家。 娘亲会去哪儿呢?一时没有头绪。 还是先到訾府看看折钰折瑄和??????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飞快地奔跑着来到訾府。 訾府高墙深院,似乎不可逾越。若在以前定然进不去。 然而此时翻越这扇府墙对玉璴来说如同跨过矮篱。真正高得多也厚得多的,是心中的那扇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翻越过去。 玉璴犹豫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迅捷跃上了墙头。 訾府已经熄灯,上下一片麻黑。 顺着墙垣,她东跃西窜,跳檐上梁,像走泰乾镇的大街一样平稳。 先到了拂兰苑。院内八间屋子一片漆黑,折钰和折瑄大概也睡了。 透过绢窗,屋内好像有人翻身。她怕被人发现,赶忙跳出了拂兰苑。毕竟现在自己是猫,她不知怎样以这种面貌面对折钰和折瑄。 离开拂兰苑,一路摸索着来到了东府内院。 内院屋宇错落,重重叠叠,不知哪一间才是訾鑫的卧房。玉璴只好先绕到书房。那里她最熟悉,也最难忘。 书房的灯竟然亮着! 玉璴的心不听使唤地砰砰乱跳。她跳上窗台,窗户半掩着。隐约看到有人在翻书。是訾鑫吗?要不要上前? 正踟躇间,突然有人大喊:“猫!那有只猫!快赶走它!” 二十五、偷听墙角 当啷,一个东西砸到窗棱上,玉璴险些被带到。她慌忙跳下窗台,奔入花丛中。 窗内一人娇喘道:“官人,吓刹奴家了。” “你没事吧,娘子?深夜不睡怎么到这儿来了?小心着凉。 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少主夫人最怕猫吗?” 几个下人连连赔罪。 仅仅这几句夫妻之间普通的嘘寒问暖,对玉璴却如五雷轰顶。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曾让她在无数个夜里魂牵梦绕。 没错那是訾鑫的声音。而那个娘子正是玉璃。 玉璴此时羞愤交加。为什么要来?不过是再一次看到真相,再一次的失望罢了。 她从花丛中钻出来,跳上高墙,慌不择路地离开。 墙头曲折弯转,像一条条纵横延展的路。 忽然,暗夜中,远远的,有一颗黄豆大小的亮光。 玉璴鬼使神差地奔着那微弱的亮光过去。 亮光是从一间屋子里透出。 她脚步轻盈,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落在屋外的墙头上。 透过绢纱窗扇,烛火投射出一个人影来,似乎是个女人。 没想到自己也有听墙角的一天,左右无事,便蹲在墙上,就当看一出戏解解郁闷了。玉璴百无聊赖,沉身蹲下来,四蹄蜷着,静静听房内的动静。 忽听那窗前人影道:“你竟然就藏在泰乾镇,真是隐藏得不错呀,一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声音温软柔美,如叙家常,玉璴大吃一惊,这个声音她认得,正是镇主夫人! 镇主夫人接着道:“你装作灵力全无,果真就像一个乡野村妇。枉我煞费苦心,四处寻你!那两个死丫头也是你安插进来的吧! 一个花言巧语,乖滑得紧,竟然嫁给了少主。另一个若不是身体不济,也险些潜在我身边了。你好有手段呀!” 只听屋内响起另一个声音:“比起手段,我可不及你的万分之一啊,月明夫人。”此言一出,玉璴更是惊得魂飞天外,险些从墙上掉下来。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她的娘亲阿朵!玉璴强忍着脑际的一片凌乱,继续往下听。 阿朵道:“泰乾镇建镇一千年,于天上也不过三两年光景。你不在天上逍遥,却于半月前偷潜下凡,躲在这里做起了镇主夫人,瞒着全镇的人,你又是为何?” “哼!我为何下来,与你无干?只把密钥拿来,就饶了你!否则你派来的那两个死丫头吉凶就难料了。”月明夫人仍是温语款款,玉璴听着却觉得寒气森森。 “以你的法力,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那两个孩子只是普通的凡人,你切莫伤害她两个。若滥杀无辜,犯了天律,欺生崖下的日子也不是好受的。这个我不说你也知道,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朵沉声道。 “哦?滥杀无辜?我下凡前,帝后还真允许我可以滥杀几个无辜呢。呵呵呵。”月明夫人娇笑道。 “休提那个贱人!好好的天界,让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搅得乌烟瘴气!” “放肆!胆敢辱蔑当今帝后!朵晴,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哼,她只是你的主子,可不是我的。我们灵猫族可是从来不给人当宠物!” “你??????”月明卡顿了一下,稍顺了口气道:“哼,我不是与你来这儿斗口的!若果真都是凡人最好,否则??????你对玉璴那小妮子蛮亲厚,她也是凡人?不会是被你封了灵根的灵猫吧?若是那样,她就和凡人一样,身上没有半点灵气,不会任何变化,可就连我也蒙混的过去了。” “你不要胡乱猜测,她们都是凡人。”阿朵语气有一丝不安。 月明即刻抓住了这种不安:“我看玉璴那小妮子有些古怪,你该不是把密钥给了那她了吧。 要不我还是把她抓来审审。若没有,你就拿密钥来换她,咱们定一个期限,逾期不至,也不过是世上又少了一个蝼蚁,无足道哉,你看怎样?” “月明,你不要欺人太甚!今日就算拼上我这条老命,也不许你动那孩子!”阿朵明显焦躁起来。 “朵晴,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急,你这叫不,打,自,招!” 话音未落,屋内烛火已经熄灭,有电光闪动。呯呯砰砰乱作一团,像是桌椅被掀翻。 紧接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穿窗而出,跃入空中向远处飞去。 玉璴惊慌失措,站起身来,看到后一个身影幻化成一道紫光向前一个身影激射过去。寂静的夜里,隐隐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玉璴就要追去,一个身影已穿窗回到屋内。 进屋之前,月明转头瞅了一眼蹲在墙上的玉璴,听到隐约有脚步声,急忙回屋。 玉璴吓得呆立不动。她透过窗缝看到月明夫人的脸色严肃异常。 月明夫人轻轻挥了下衣袖,屋内立刻恢复如常,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 很快,院里灯火通明,仆婢们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屋内传来仆婢们问安请罪的声音。 月明夫人娇喘吁吁:“只是一只白猫窜入屋中,打翻了烛台。” 呃,这月明夫人真会甩锅,玉璴暗想。 有人喝道:“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镇主夫人最忌家中有猫!野猫怎么会进来?将今夜巡夜的都拉去做花肥!” “是!” 紧接着有几个人连声哀求夫人饶命。 月明夫人只轻轻道:“我有些头痛,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纷纷退下。 那几个巡夜的鬼哭狼嚎般被拉下去,声音渐渐被黑夜吞没。 玉璴迅速转身朝两个人刚才飞去的方向追去。 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受伤。她嫌跑得太慢,试着用灵力唤来一团小云,跳上去低低飞起来。 猫皮毯子说这只能算爬云。爬云就爬云吧,比四脚着地快多了。会飞真好! 踩着软绵绵的云朵,玉璴看到脚下屋飞檐走,心里激动不已。 她慢慢飞着,边飞边找。 返灵泉不远处的一处荒原里,阿朵附身躺在地上。 玉璴赶忙跳下云,奔到阿朵身边。 阿朵一动不动,嘴角带血,衣衫凌乱,显然是被月明夫人搜过身。 玉璴急得喵喵叫了两声,用身体使劲儿蹭阿朵的脸。 娘亲不会死了吧?玉璴喵呜喵呜地悲鸣起来。 “咳咳”,阿朵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只白猫绕着自己喵喵直叫,惊喜地问道:“是锄儿吗?” 二十六、早有预谋 “娘亲,是我。你怎么样了?” “你,你怎么会恢复真身的?” “这里有口返灵泉,就在那别的废井里。”玉璴用眼睛指给阿朵看不远处的废井。 “真的吗?真是造化啊。咳咳,返灵泉水是灵猫族的圣水,是远古灵猫族祖先用眼泪炼化成的,世上就没有几口,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你能遇上那真的是天缘啊! 既然你已经返灵,就应该知道了自己不是人类。 当年我从漠龙族九死一生逃出,机缘巧合来到泰乾镇,发现这里有九转盘丝城墙,于是设法进来躲避。想不到月明竟然也在这里。” “娘亲,你也是灵猫吗?镇主夫人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厉害?她为什么要打伤你?”玉璴的脑际此时涌上无数个问号,乱作一团,也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她不是什么镇主夫人,她是天界的天猫,是帝后养的一只宠物而已,也是帝后身边的亲信。 当年天界圣战,正是帝神稳固帝位的关键时期。天猫族为帝神圣战时全族覆灭,战场上只剩下月明一人活着。 是当年的灵猫族灵君无上真神救了她,她便要拜在真神门下学艺。与我们以师姐妹相称,可是心里却从未与我们真正亲厚过。”说到这里,阿朵眼里闪过一丝悲愤。 “后来灵猫族被赶下天界,她就投靠了帝神帝后,背叛了师门,加入了对灵猫族的屠戮。唉,此中缘由一言难尽。 一千年前,灵猫族失势大乱。我失手被漠龙族擒去,困于沙牢近千年。 漠龙族是漠北神龙一族,也是帝神的亲眷,法力高强,凶悍无比。直到十几年前我才设法乘虚逃了出来。 想必现在天上地下都已经知道我逃了,想再捉我回去。哼,也没那么容易! 锄儿,你就记住,从现在开始,躲起来,不要让月明抓到。” “娘亲,他们为什么要捉你回去?你已经一千多岁了吗?那爹爹呢?”玉璴惊问。 阿朵伸手摸摸玉璴的头温柔道:“孙二猴子不是你的爹爹,玉犁才是孙二猴子的亲生女儿。玉犁一出生,娘亲就死了。 我当时来到泰乾镇,身负重伤,是孙二猴子救了我。我选择嫁给孙二猴子,一是为报他救命之恩,二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住进泰乾镇,三是因为孙二猴子在泰乾镇非常落魄不起眼,这样的人家才最安全。 我为了得到镇上人的信任,任由他打骂。其实孙二猴的打骂于我根本不算什么。我有神力护体,他是伤不了我的。 我真实的身份是灵猫族长公主,所以,锄儿,我不是你的亲娘亲。 你是我从乱尸滩里捡回来的。”阿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怪不得爹爹不喜欢我,原来他不是我的亲爹爹。不知为什么玉璴在了然于胸真相后,并没有为此舒怀,反而内心深处隐了一丝伤悲。 曾经有十几年,她都以为孙二猴子是她的亲爹。那种被亲人伤害的伤痛,不是简简单单的真相就能抚平。 “一千年前灵猫族四散零落,各部族不知去向。我不知道你的亲爹爹妈妈在哪儿,到底是谁。”阿朵继续道。 “天上三几年,地上已千年。三年前的事仍历历在目,人间千年却已经百转沧桑。 咱们在人间流落,时日自然是按人间度算。一千年实在太久了。 我在沙牢与天上地下都隔绝,与其他灵猫族也失了联系。 我现在灵根被月明打伤,要找个地方好好修炼。 锄儿你要好好活着,找到你的亲娘亲和爹爹。” 玉璴急问道:“娘亲,你要去哪儿?我不要离开你。” “傻孩子,月明之所以没把我抓回去关起来,就是要引你出来。你不能跟着我。你的灵根被我封了,月明探不出你的虚实,只要躲起来她就找不到你。快先躲起来,然后趁机拿到紫珑玉神剑,离开泰乾镇去找你的亲人。” “那剑不是訾府的神剑吗?” “傻丫头,那把剑是我哥哥的兵器,是灵猫族的神剑,不知道怎么被訾府拿去了。所以我才让你参加选秀,进訾府受训。” “娘亲,你,你是有意安排我进的訾府?”玉璴有些不敢相信,最最亲厚的娘亲,原来早有预谋。 “咳,咳,对不起,锄儿。我当时并不知道月明也在訾府,否则,咳,咳,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冒险。 我想,以你的资质,就算当不上镇主少夫人,也肯定能当个亲随。那样就有机会接触到紫珑玉神剑,趁机把剑拿回来。” “也就是说,我和訾鑫的事,你也知道?” “······”阿朵默认了。 玉璴心里隐隐感到针扎一样的痛。几日之内,就被最亲厚最信任的人骗了两次。这是为什么? 她曾经以为娘亲是为了让她不再受委屈才让自己进的訾府,而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娘亲受苦才忍着对亲人的思念进府受训。 原来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切根本都在娘亲的掌控范围之内,娘亲也根本不用她保护。 玉璴向后退了几步,离开阿朵一段距离。 “锄儿,你,你怪我?我,我是为了灵猫族,你······” 玉璴没有再听,飞快地跑开,像个没头的苍蝇胡乱奔着。 曾经最熟悉最亲厚的人突然相继都变作了陌生人。这些熟悉的陌生人离自己也越来越远。 她心情怅然失落,简直堕入了谷低。 訾鑫的背叛,娘亲的利用在脑子里交替出现。 她望着空寂的夜,一阵孤独和悲凉袭来。 “喵呜~”她忍不住仰天悲嘶。 忽然一股大力有如一根粗重的绳索,将她拦腰卷起,直甩入井中。 玉璴的身体荡在在空中,如风中落叶一般失去平衡,四爪朝天,仰着身子跌了进去。 入井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有一团青气化去,一团紫气袭来。 那团紫气到了荒原,落地化成人形,正是月明。她来回绕了几圈,满腹狐疑。 不光没有玉璴,连朵晴那个贱婢也不见了。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会一个不落的都抓回来! 她复又化成一团紫气离开。 二十七、当做贼人 玉璴眼前仿佛还在闪现着坠入井中之前的最后那一瞬间,一团青气散去,一团紫气袭来。那团青气是谁?是娘亲吗? 她的身体在嗖嗖地下沉。 返灵泉深不见底,掉下去真的有种像掉到无底洞的感觉。 猫儿的本能是在高空坠落时,不管当初是什么姿势,身体都会本能地调整为前蹄扑跃,准备四脚着地的应急姿势。 玉璴也在自己的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莫名其妙地调整成了最佳的应急状态。 眼睁睁看着下面黑洞一般的返灵泉,比之上次糊里糊涂,失去知觉掉下去,这次到有种亲眼要看自己怎么死的奇妙感觉。 她背上的毛和尾巴上的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又高又直。 眼看就要接近水面,忽然返灵泉墨蓝的水面骤然向下猛吸,旋出一个巨大的黑森森的水涡,那股强大的吸力将她也吸了进去。 玉璴在深深的漩涡里快速地激荡着。身体不听使唤地东倒西歪,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杯子在摇一颗骰子。 突然泉水像发了怒一般,轰然爆裂开来,炸出一朵水花,直向上激射,将玉璴推到空中。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水花中窜出,提起玉璴脖颈上的毛,径直向上飞去。 待飞出井台,那黑影一把将玉璴掷在地上,大喝:“哪里来的野猫,竟敢擅闯圣虚宫!好大胆子!” 玉璴被狠摔在地上,屁股恰好垫在了一块儿石头上,疼得她直嘬牙花子,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她揉着屁股,痛苦地抬头望去,一个猫首人身的怪人,手拿长槊,正威风凛凛地立在井台上。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一尊冷冷的雕塑。 猫首黑底白花,镶在一具魁梧高大的人身上,环身萦绕着一团青气,在暗夜中显得十分诡异。 幸好玉璴早先见过猫王,并不以为奇。若寻常人见了这般凶神恶煞的怪物,不被吓死也被吓得认不清爹娘了。 这肯定也是只灵猫了。 她本想怒怼几句,但看到那人山一般的身躯将月亮也遮去了大半,顿时蔫儿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吱声。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初次到圣虚宫,猫王待她如同上宾,以天宫美味相款待。这才不过半日工夫,就被这只怪猫当成了贼人痛摔在地上。 玉璴真是哭笑不得。 那猫首怪人见玉璴低头不语,更认定她就是贼,厉声喝问:“这灵泉井方圆几百里不准其他猫族踏入,你是哪里来的小猫妖,竟敢不顾性命,独闯圣虚洞宫?!快快从实招来,或许还能留你条小命,若有半个虚字,立时三刻让你到闫君处报道!” “我,我是猫皮毯子,啊,不,是猫王的朋友!”玉璴心里虽然有气,但显然此人气更大,相较之下自己的气好像根本不算什么。看他凶神恶煞一般,玉璴的嘴直打秃噜,若再不说话,恐怕当真得让他在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她不自觉地斜眼偷偷瞄了瞄那人手里的兵器。 唉,先不管猫王认不认她当朋友,自己先认他作朋友吧。 “讹言谎语!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圣虚宫里哪里有什么猫皮毯子?想欺诓我,看槊!”一杆长槊直向玉璴心口刺来。 长槊来得迅雷不及掩耳,以玉锄那点三脚猫的工夫,根本来不及躲闪。她大惊失色,背后呼地冒出一层冷汗。 今天是要交代在这杆槊下了吗? 她艰难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铛”,一声金属独有的闷脆响声,长槊被一柄长剑格开。 “卞将军请手下留情。”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 这声音玉璴听着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她急忙睁开眼睛,一位青衣少女手执长剑挡在玉璴身前,剑尖正抵着长槊。 卞将军一瞧,立刻停手,收回兵器:“流思姑娘,这又是为何?” 流思道:“这位是灵君的友人,你不可以伤她。灵君命我请这位姑娘进宫。姑娘,请。”流思一手将剑倒立于背后,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玉璴惊魂未定,缓缓爬起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流思先跃入井中,玉璴随后跟着跃了进去。 “真的是灵君友人?”卞将军挠挠头嘟囔,“你怎么不早说是灵君友人?”他冲着玉璴的背影喊,赶紧也跟了下去。 “猫皮毯子猫皮毯子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名儿倒也不赖,嘿嘿。”卞将军自言自语。 三人自返灵泉进入洞宫,按玉璴初次进宫的路线,七转八拐又来到虚无宫。 虚无宫空寂幽暗,几只粗壮的蜡烛勤勤恳恳地尽着职责,无私奉献着自己。猫王仍旧躺在榻上。 流思走近鱼榻,附耳低声道:“玉璴姑娘来了。” 玉璴猛然记起,自己初到洞宫时,在暗室里被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引到这里。 恍惚间有人向猫王禀报,就是这个声音。 原来那个长毛鬼是流思姑娘! 此时看流思姑娘一点也不像鬼。她看上去十七八岁,圆脸杏眼,十分灵秀可爱。 流思向猫王禀报完,冲玉璴颔首,微微一笑,便与卞将军退了出去。 玉璴也点了一下头,报以微笑。 二人出去的一瞬间,身影一闪,青气萦绕,似乎又变成了猫儿的身体。 猫王背对着玉璴,侧铺开身体,仍然像一张毯子状,似乎已经睡着。 玉璴站在地下,不知道该干什么,有些百无聊赖。 左右无事,她环顾了一圈洞宫,发现这个虚无宫,除了鱼榻,再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于是她捡了一处看上去躺着能舒服点儿的地方,卧了下来。 谁让自己是只猫呢,地下似乎也能睡得。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心塞的事情,真的好累呀。一卧下,困意就袭来,她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但觉身上凉意阵阵,地上也变得冰冷。 但很快就有了暖绒绒的感觉,像是有锦被加身,软榻在卧。淡淡的馨香,让浑身都舒展放松了。 这是在做梦吗? 于是她真的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二十八、又见猫王 这一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等醒来时,大殿四下无人。 玉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猫王的鱼榻上。 一缕香气丝丝飘来,玉璴闻出是天仓龙鼠的味道。 做猫后,嗅觉是越来越灵敏了。 此时胃肠早就斗在了一处。 她翻身下榻,循着香味找去。 洞宫里隧道颇多,虽然走过一次,也还是极容易迷路。 幸好有那股熟悉诱人的香味带路,玉璴很快就找到了厨房。 她走进去,看到桌上果然摆有几道精致的菜肴。 猫王化作了猫首人身,一身玄衣,正在灶台前忙碌。 玉璴欢然走到桌前,也不谦让,坐下吃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和猫王在一起,总有种熟络的感觉,似乎越是客气反而会越别扭。 猫王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做好的菜,走到桌前,将菜放到桌上,轻轻推到玉璴面前。 玉璴愣了愣,问道:“你不吃吗?” 猫王摇头。 “你若不吃,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猫王不语。 “其实我食量真的不大。只是最近所遇到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让我思虑过甚,消化有些快。”她边吃边解释。 “吃完再说。”猫王淡淡道。 玉璴一顿,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龙鼠肉不多了,我只再吃这一顿,下顿白米饭就行。” “你平时吃饭也这么多话吗?吃饭说话对胃不好。”猫王仍然淡淡说道。 稍一会儿,他看玉璴吃的差不多了,道:“你不是不喜欢老鼠吗,现在怎么主动举筷子了?” 玉璴含着饭道:“以前我是人,自然不吃老鼠。现在我是猫,吃老鼠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猫王似乎在笑:“你现在是猫?” “对啊,难道你瞧不见?”玉璴有些莫名其妙,“我是猫这件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她忍不住低头看自己,“啊”的一声,碗险些脱手掉在地上摔碎。 猫王,未料到玉璴会大叫,也惊了一下。 她看到自己身着紫衣,衣带飘飘,正是上次来时从訾府穿出来的那件衣服。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化作人形了,却浑然不知。 她睁大眼睛,看着猫王,惊羞不已。她指指身上的衣服,歪歪脑袋,瞪大眼睛,似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衣服是流思帮你穿的。”猫王连忙解释: 玉璴脸上一红,“哦”了一声,看来自己又冤枉它了。 猫王接着道:“你的灵根被封,自己不能自如变化。只有借助返灵泉才能变化。但何时变化,变作什么样子并不确定。返灵泉只能滋润灵根,却不能解封。所以……” “所以我是猫是人还不一定?” “不,你就是灵猫。世间万物凡是有灵气的,皆可修炼化作人形。只是道行深浅不一,修行精纯不同,所以化出的人形美丑各异。 其中最难化的就是脸。有的修炼不精,只化出人身,脸却还是兽脸。” 玉璴“哦”了一声,看看猫王,又想到卞将军。 猫王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卞将军和我并不是修炼未精纯。我们是天上的神族,神族生来神胎,本身就是人形。而且神族所化人形都是甄善甄美。 只是灵猫族族规有规定,族中男子不得以人的面貌展现给外人。” 玉璴越听越奇怪:“难道灵猫族男子所化的人形恐怖难看,不忍直视?” 猫王摇头道:“正好相反。灵猫族所化的人形,女子灵秀,男子俊美。之所以有这个族规,是因为男子多外出戍守边疆,如果太俊朗倜傥,会惹出许多是非,夹缠不清,贻误大事。” “能惹出什么是非,夹缠不清?难道还会有人非嫁不可吗?”玉璴不以为然。 “还真是。”猫王道,“《观止录》中记载,族中先代曾有一位戍边大将军,所化人形如无双美玉。结果惹上了天狐族一位蓝眼白狐所化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天天上门索嫁,纠缠不休。天狐族与灵猫族素来不睦,怎么能允许? 就在两族敌对大战时,天狐族将本族这个女子敷在战场上,百般凌辱,逼着那位将军退兵。 那位将军眼见心上人受苦,心意难决,最后竟然挺弓射杀了那名女子。” “啊”,玉璴惊恐地瞪着眼睛,往后闪了一下,好像真有箭射来。她难以置信:“这,这个将军竟然如此薄情,枉费了那女子的一片情义,算什么好汉!” “差了,你听我说。天狐族见将军如此决绝,大出意料。先自胆怯了。灵猫族见将军杀伐果断,士气大增,很快就退了敌人。 正当大家要为将军凯旋大庆时,却没料到将军去到战场中,找到那位天狐族女子,抱着尸身,挥剑自刎了。” “嘶”玉璴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这个将军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既不愿负了族人,也不愿负了爱人。难怪那个天狐族女子如此迷恋。 “可是就真的没有两全的方法了?” “唉,在合族利益下,还真没有。灵猫族失去一员举足轻重的大将,士气一再下衰。后来又出了很多变故,全族被迫返下天界。这是后话。因此灵猫族才立下这条族规。” 玉璴唏嘘,这可比在訾府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悲壮惨烈的多啊! 自古女子美貌容易招惹是非,想不到男子貌美也能惹出事端来。 不知灵猫族男子得有多美,才能让人连戒律性命也不顾。 她转头望着猫王。 猫王摇头:“不可。” “小气!”玉璴噘了一下嘴。 猫王接着说道:“这下你知道了,只有凡猫才需要修炼,方能化成人形。我们不用。所以你的人形才……” “才什么?”为防止它这半截子话的毛病,玉璴忙追问。 猫王瞅了她一眼终究没回答。 玉璴皱皱眉,真没劲。 猫王忽道:“菜凉了,我去热热。”说毕,起身热菜。 玉璴只好转移话题,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猫王,也就是这洞宫的主人,为什么自己下厨?没有仆婢服侍吗?” 猫王高大的身影滞了一下,又接着热菜并不答话。 玉璴想,坏了。我戳到了它痛处。它是一介神族君王,光景却不及人间帝王,甚至连泰乾镇的镇主也比不上。 只能事事亲力亲为,心里一定很难过自卑,我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太不应该了。 她忍不住怜悯地看了看它的背影,惊诧地发现猫王正用一双明珠般的眼睛瞪着自己。 登时醒悟,这一肚皮的心思又让它窥去了,只得尴尬地吐吐舌头,眼睛四下乱瞟一气。 吃完饭,猫王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蓝色铃铛摇了三下。 流思转眼出现在厨房门外。 猫王朝她点了点头,踱步离去。 二十九、大头萝卜 流思着一身淡蓝衣裙,清爽娴静,柔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玉璴跟着流思左转右折,只觉得通道越来越宽敞,越来越明亮。 待拐了一个弯,忽然眼前华光溢彩,一处长长的隧洞,金壁辉煌,差点闪瞎眼。玉璴赶紧眯上眼,用手遮了遮,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睁开眼睛。 只见一整条隧洞两侧的洞壁都由金砖贴就。洞壁上镶有各种奇珍异宝,拼接出一幅幅精美的图案,显得整个隧洞富丽堂皇,华贵异常。恍然到了深藏海外,远古的不为人知的宝藏库。 稀世的琈?,无价的琅玕,罕见的翡翠,鲜有的白珉。都是玉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宝贝。 单看那些宝物散发出的柔亮的光韵就能感觉出它们的绝世无双和旷世难觅。 金砖上隔段距离就镶有一种拳头大小的珠子,散发着幽柔的彩光,照耀在这些宝物上,反射出五彩绚烂的光华。 这儿与刚才那简朴昏暗的场所简直天差地别,恍若异世。 玉璴忍不住好奇地紧走几步,问流思道:“流思姐姐,这里也是圣虚洞宫吗?” “是啊,不然能是哪里?”流思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这里怎么与刚才的地方全然不同啊,像进了皇家的宝藏库一般。”玉璴有些应接不暇,惊叹道。 “你方才待的地方是灵君的寝宫虚无宫,自然什么都没有。”流思一副这个还用问的表情。 “虚无宫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不像一个帝王君主的宫殿呀。那个会发光的珠子是什么。” “是夜明珠,采自天界的游仙池。我们天界的神族都用这个照亮,有什么稀罕?” 玉璴吸溜了一口凉气。 “我们灵君是个至简的君主,不喜欢繁华喧闹,不喜欢珠宝财帛,单喜欢做工精巧,饱含匠人真情的物件。哪怕只是一个小瓶子,只要精细讲究,也会把玩半晌。”流思接着道。 玉璴咂舌,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有这样的平民君王!自己先前到真小觑他了。想起刚才还慷慨赠送他免费的同情怜悯,真有点麻雀同情老鹰翅膀小的不自量力。 流思又道:“灵君与你交好,也定是欣赏姑娘简朴清爽的性子。换做别人,可多瞧一眼也不能呢。” “可我与他只有两面之缘,只能算是淡水之交,算不得交好吧。”玉璴细思,充其量是比较投缘,真还算不上交好,掺杂在其中的更多是施恩与报恩的情意吧。 现在想来应该是猫王在同情怜悯她才对。而她呢,纯属厚着脸皮攀交情,只为免遭那个卞将军的长槊穿胸。太也没骨气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就会稀里糊涂,有恃无恐地拿猫王做挡箭牌? 流思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玉璴,眼睛里有一种玉璴难以揣度的眼神。 片刻,流思边走边用一种已知真相的口气道:“淡水之交?姑娘不必过谦。那日你化成人形,灵君亲自为你裹被,将你抱上碧游鱼榻。 你知道吗?我们灵君素来喜欢洁净,他那张碧游鱼榻,除了我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离近三尺之内。 能睡在榻上面的只有灵君一人。你是第二个。” 玉璴骇然:“啊?什么?裹被?” 流思又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接着转身边走边道:“你化做人形,不着一丝一缕,不裹被如何抱得?” 不着一丝一缕?那不是全让看去了?玉璴骤然停下脚步,一时羞怩难掩,脸红得像个大头水萝卜。 流思走着走着,忽觉身后没人跟上来,转头一看,大头水红萝卜正戳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交缠着衣带。 流思鼻子里无奈呼出一口气:“你放心,我们灵君是正人君子,不会行小人之举。衣服是我替你换的。 上次你离开后,灵君已经让我将你的衣服浆洗干净,妥善放好。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衣服不洁净。” “哦哦。”玉璴连哦两声,大松一口气,脸上想笑没笑出来,艰难地呲了一呲牙,尴尬至极。今天丢人的事可干了不止一件呐。 猫王到果真没有骗她。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呢?还是仅仅是出于礼貌,把客人的衣服清洗干净,以免万一客人来了,有失风度。 见流思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玉璴来不及细想,赶忙挪步又跟上去。 一路上的洞壁皆是金玉交错,让她大开眼界。 约莫走了一盏茶工夫,流思将玉璴领到一处石室。 石室宽阔洞亮,清静雅致,陈设古朴素淡没有一丝华贵。几株青幽的绿植摆放在墙角,灵动而不失安宓。 “这是灵君专程命我给姑娘收拾出来的屋子,姑娘向后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罢,流思入怀摸出一只粉色铃铛递给玉璴:“这是醉铃,你若有事吩咐,只须摇三下便可,自会有人来照应。姑娘休息吧。” 玉璴接过铃铛,点了点头。流思又交代了些细碎的事情,然后离开。 玉璴走到床边坐下,举起手里的铃铛,细细看了看。上面布满纹路,雕刻细腻。纹路上又雕有精巧的字,是小小“醉铃”二字,不解。 猫王好像拿着的是一串蓝色的铃铛,流思似乎还有一串绿色的铃铛。是了,猫儿都喜欢铃铛。 这洞宫里还真有许多奇怪的事,这几日恍如做梦。不知道有没有自己想知道的事。 阿朵娘亲现在不知在哪里。自己的亲生爹娘又是谁? 既然都是灵猫,那么不管失散在何方,亦或是属于哪个部落,这里总该会有个蛛丝马迹吧。 到底是呆在这里躲开月明,还是出去浪迹天涯,寻找自己的爹娘? 送自己下来的那团青气是不是阿朵娘亲?她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为什么找亲爹爹娘亲非得得到紫珑玉神剑?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在脑袋中乱做一团,没有一点头绪。 此时訾鑫为什么背叛自己比起这些接踵而至的疑团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若有所思地将铃铛随手摇了一下,不料那铃儿倏的不见了,地上却多了一个尺来长的粉色小人儿。 三十、淡水之交 那粉色小人儿有一只大白萝卜高低,通身桃粉,戴着一个亮蓝的肚兜,如未满周岁的婴儿,却会走会跳。 它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小琵琶,二话不说,“咚”地坐在地上,铮铮弹起了琵琶。 它弹的是一曲《醉春宵》,琴音缱绻绵长。 玉璴从没听过样的曲子,不懂是什么曲子。 听着听着,便觉得心扉荡漾,面躁心热,顿时天旋地转,如醉酒一般,辨不出是梦是幻。 忽然迎面走来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君,墨发及腰。 如画的眉目,挺拔的鼻翼,整齐的下巴上,一张殷红的薄唇微微翘起,送来一个撩人心魄的邪邪的轻笑。 这张脸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却又好陌生,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玉璴的心被那个邪邪的微笑撩得方寸大乱,只觉得耳热身燥,不由自主就要解衣纳凉。 可是扯了半天,腰带却似乎给一股大力拽住了,怎么也拉不开。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 玉璴头痛欲裂,随即昏睡了过去。 睡了不久,脑间骤然清亮。她一下睁开眼睛,瞧见那个小粉人儿壁立在墙角,委屈地低着头,斜眼偷瞄着站在洞室中央的猫王。 流思低头垂手立在猫王一侧,而猫王正怒目瞅着流思。 “谁让你把醉铃交给她的?还有你,谁让你出来作怪?”猫王暗压着怒火质问流思,又侧头横了一眼墙角那个低头的粉萝卜。 “你们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她只有三百年灵力,根本承受不住醉婴的琴音,要不是我及时制止,险些就心血迸流而亡。 灵猫的九滴灵血若伤了,就不能轮回了! 流思,你作为灵猫族的掌铃使,怎么也不知道轻重! 我不是说过要将沁铃交与她吗?” “我只是想帮你……”流思低头小声嘟囔,话未说完,斜眼发现玉璴醒了,便停住口不再言语。 那小粉萝卜“嘤”的一声变回铃铛,跃入流思手心。流思赶紧将醉铃揣入袖中。 猫王转头看到玉璴醒了,强压住激动的情绪问道:“你没事吧?” 玉璴干瞪着一双大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呆呆地摇摇头。 “流思给错铃铛,你也摇错了铃铛!流思没告诉你,要摇三下铃铛吗?你不知道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乱用吗?”显然,猫王的怒气还没消。 这个不是你们给的吗,怎么能算来历不明?玉璴有些糊涂。 “至少你并不十分清楚它有什么威力,对不对。” 玉璴又呆呆点点头,和他交流到真省口舌。 “流思,将沁铃拿来!” “哦。”流思噘着嘴,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串绿色铃铛交与猫王。 猫王接过沁铃,走到床前,像是赌气一样,将铃铛重重放在玉璴手中:“只能摇三下!这种铃铛既是唤铃也是幻铃,是灵猫族一种极厉害的神器。如果将‘致幻’招出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致幻是什么?玉璴听得云里雾里,听话地紧握住铃铛,不敢言语,仿佛那铃铛长了腿,会再跑去惹是生非。 天下怪事多,近日尤其多,还都让自己遇上了。 猫王交代完毕,忽然怀中铃铃铃作响。他没再说什么,匆忙出去离开。 流思也紧跟着猫王走了。 一连几日无事,猫王也没有再来。 玉璴的起居都有专人照顾。到了吃饭时间,会有一个猫首人身的人按时送来饭菜。 都是家常小炒,菜品素淡。一尝味道,与猫王做的千差万别。但每顿都会有天仓龙鼠的菜肴。 玉璴在洞宫待着无事,百无聊赖。 她脑袋里时常会被那些疑团打扰,偶尔也会联想到訾鑫……想到訾鑫心里便掠过一丝难过,思绪也会更加纷乱。 虽然是灵猫,猫王的招待也无微不至,可她总感觉自己像是寄人篱下,游手好闲吃闲饭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很清楚不能总待在这儿。 况且洞宫虽大,终究是洞宫,深藏地下数十丈,与世隔绝。久了自然会想出去看看蓝天,透透气。 可她又不敢乱走。 这里像个迷宫,迷了路就不好看了,反倒惹猫王笑话。 最重要的是,出去别让那个月明夫人抓去,威胁到阿朵娘亲。 想到阿朵,玉璴心里隐隐伤怀。 她多希望,即便是多挨几顿打,也不知道这个真相该多好。她也多希望阿朵真的就是自己的娘亲该多好。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并没有多强烈的愿望去找亲生的爹爹妈妈。 这似乎有背常伦,也似乎大逆不道。但是,从没有见过面的亲人能有多让人挂念呢,即便找到后又能有多亲? 人都是往下疼,从来都是父母记挂失散的孩子多些,孩子反倒没那么着急与父母团聚。 她内心自然而然还是惦念阿朵更多一些,希望阿朵此时是平安的。毕竟养育过她的是阿朵。 走还是不走,似乎成了难题。最后她还是决定走,去找阿朵。她首先要确保阿朵娘亲是平安的,虽然她心里还在怨她。 她决定等猫王一来就辞行。 这日玉璴在石室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拨弄一两下绿植。 猫王来了。 猫王淡色青衫,极是素雅。 玉璴见他来,心里不由一喜:“你终于来了。” “你很盼我来吗?”猫王淡淡问道。 玉璴顿觉失言,脸上一红:“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得走了。” “是这几日的饭菜不可口?我这几日有些忙,没顾得上做饭。”猫王斜瞅着她问道。 “不不,是我不能老在这儿叨扰你。毕竟我们只是淡水之交。”玉璴忽然有些慌乱,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明明说了实话,却好像一个说谎的孩子被人识破,心虚了? “淡水之交?”猫王重复道。 “我之前拿你当挡箭牌,说是你的友人,其实是因为我怕死。为的是不让你家那个卞将军刺几个大窟窿。你知道我的灵力有几斤几两。根本打不过他。”玉璴一股豁出去了的劲儿,如实坦白道。 “哦,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件要紧事要办。” 猫王忽然沉默了,仿佛元神出了肉体。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今日带你四处走走吧。” “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要事,或者我什么时候才会报答你的恩情?”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说,问来何用?不管怎样,你这次能来就好。”猫王语气轻淡,玉璴听来却心里一暖。 “至于恩情不恩情,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我于你有恩,还是你于我有恩。有的时候帮助别人其实根本上是在帮助自己而已。我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你报恩。” “当然是你于我有恩,这还用问吗?我一定还会回来报答你的。”这次玉璴非常恳切。 猫王看着她,答非所问:“跟我来。”说完带着玉璴出了石室,朝一条隧洞走去。 三十一、畅游洞宫(一) 玉璴跟在猫王身后,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眼眶有些热。 自打初次见面到现在,就一直不断在亏欠他。受恩不得报有时真的比施恩不求报要难受得多。怎是一句多谢就能了的? 而猫王的气势总是让她无法拒绝他的恩情,却也无法报答他的恩情。她真的不知道再继续下去,还会亏欠他多少?所以还是离开吧。 也不知他化出的人脸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个极俊郎秀美的面庞方配得上他这挺拔的身材吧。 她只顾暗自行思,没注意到猫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她便毫无悬念地“噗”的一下扑在了他的背上。 她大吃一惊,回过神来,赶忙后退几步,“对不起,对不起!” 忽然发现猫王那双蓝宝石般湛蓝眼睛正瞧着自己。 她像个冒犯了夫子的学生,飞快地缩缩脖子,伸了伸舌头。 又给他全听去了。 猫王顿了顿,转身继续前行。 一路上,猫王一句话也没说,玉璴也一句话都没问。 猫王带着玉璴来到一处宽广的阶梯。 阶梯大概有八匹马宽窄,一路向下延伸,不知通到哪里。 阶梯两旁的洞壁依旧是用金砖镶嵌,依旧是用夜明珠照亮。 真不知道这洞宫里究竟有多少黄金,有多少夜明珠。 玉璴在想,哪怕全天下的金矿都被开采搬来,也不一定能赶上这里的金子多。 而那些夜明珠,玉璴更是来这之前从未见过,只在书里读到过,据说也都是长在仙山海外的神池里,凡尘俗世哪能轻易就见着。 而在这里却像母鸡下的蛋一样到处都是。 圣虚洞宫本身地处地下几十丈深,想不到还能一再向下。 玉璴跟着猫王边向下走边想,再往下走,会不会一直通到闫君那里去了? 忽然猫王冷冷开口道:“这洞宫虽深,离闫君处却还有十万八千里。天下又有谁稀罕和那个青面老儿做邻居?” 听口气对闫君似乎颇为不屑。 玉璴咂咂舌,这猫王看着温和谦顺,口气到真不小。不知道若是闫君真来了,他是不是还有胆子这么有恃无恐。 猫王侧头斜晲了一眼,玉璴一惊,赶忙摒弃杂念,装作若无其事,快走几步,赶在猫王前面,下了阶梯。 约莫下了三四层楼左右高低,地势豁然开阔,有清风徐徐吹来。 地下也会有风? 猫王轻轻冷哼一声,似乎在笑她孤陋寡闻。 猫王将她带到一个石洞门前,那洞门古朴雅致,像是用一种古木造就,木料隐约与猫王厨房的八仙桌一样。洞门顶端遒劲有力地书有“千藏洞”三个字。 洞门很厚,猫王稍用了些力气,洞门才吱嘎嘎打开,立刻就有一股书卷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石室,宽阔恢宏,高约四五丈,进深二三十丈。 室内遍陈书架,架上列满书籍。四壁也布满了书。 书有纸质的,绢质的,木质的,竹质的,甚至还有石质的,材料五花八门。还有许多书籍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材料,但觉年代久远,求之不易。 这里比翰林堂不知大了多少倍,藏书不知丰富了多少倍。 她仰头望去,洞顶上是一幅巨大的工笔画。 仔细一瞧,那幅巨画也是用各种稀世珍宝镶嵌而成。 画上云雾缥缈缭绕,仙霞翩翩而飞,描述的似乎是天上的生活场景。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竟能把材质硬脆的宝石镶出细腻的轻软绵柔来。 猫王道:“千藏洞有千万年的藏书。自有灵猫神族起,就开始收集整理各种书籍以及与本族有关的记载。 这里有陨石刻碑和三生石碎刻。猫族返下天界时遗失了不少。” 玉璴看到地上果然有一些或完整或残缺的碑刻。眼前突然一亮问道:“这里有关于猫族历史的记载,是不是可以找到有关我亲生爹娘的一些事呢?” “你亲生爹娘?” “嗯,”玉璴忽然有些落寞道:“我也是这次下来之前才知道,我不是爹娘亲生的。我或许应该找我的亲生爹娘吧。” “嗯,这倒是。”猫王道:“不过能载入史册的不是帝王,就是将相,你知道你的亲生父母的身份吗?” “??????”玉璴黯然摇头,“帝王将相的孩子怎么会被丢到乱尸滩呢?” “??????”猫王沉默不语。 二人在千藏洞里随意翻了翻。玉璴只觉得这里的书浩如烟海,恐怕三生三世也读不完。 粗略浏览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二人出了千藏洞,继续向下走。 走了一会儿,来到另外一处洞室。 这间洞室的洞门远看就如烧红的烙铁,红彤彤,老远就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炽人的热量。 洞门顶上似铁水一般书有健瘦清矍的“药圣洞”三个字。 猫王伸手正要推门,玉璴大骇:“你干什么?不怕被烫着?” 猫王顿了一下,继续推门。 玉璴死盯着猫王那只化成人类的手,白皙修长,没焦没糊,大感意外,忍不住夺过来仔细翻看。 猫王的手被玉璴冰凉的小手捏住时,轻抖了一下,但并未缩回,只任她摆弄。 “你??????”玉璴大奇。 “怎么没被烤熟是吧?这扇门是用天界的火云神铁铸造。外热而内冷。也就是说它会散发热量,但实际是冷的。这有助于丹药的保存。” “哦。”玉璴扑漱漱眨着双眼,难以置信。 “不信,你也试试。” 玉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过去。伸到半路,有些犹豫。她看看猫王,猫王冲她点点头。玉璴便继续向前伸慢慢过去。 她的手穿过一层炽热的空气,抵到门扇上,指尖冰冰凉,像触到生铁上。 玉璴松了一口气,全掌推去,将猫王推到一半的门推开。 门并不厚,所以没有废太大的力气,就洞开了。 还未进去,一股浓烈的药味就传了出来。 二人步入洞室。 这间洞室比千藏洞小得多。洞内也列满柜架,只是架上柜内都是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 “这里储有各种仙丹妙药。里面侧室是制药和炼丹的地方。只是炉子不太好用。” 玉璴不明白炉子不好用是什么意思,想是年久失修有裂纹了吧,当下也没多问。 猫王给玉锄介绍了一些天上地下都稀有的丹药,玉璴不住点头,一样没记住。 打药圣洞出来,走不多远,药味渐渐变淡,馨香扑鼻而来。 三十二、畅游洞宫(二) 越往里走甜香越浓。 老远就能望见一扇黑魆魆的洞门,洞门有工整的雕刻,云纹盘错。门头老根交织,形成“香蕊洞”三个字。根上冒着点点新芽。 待走近细看才发现,洞门似乎是用某种硬土烧制而成,经年累月,变得黝黑泛光。 老根看上去已经枯死多年,为什么还会冒出新芽?玉璴暗暗好奇。 “这门是用天界灵池里的淤泥烧制而成,能让枯木逢春”猫王见玉璴盯着洞门发呆,解释道。 “哦”玉璴点点头。这一路上她只有点头的份,实在有太多新奇的事了,让她大开眼界。 猫王推开“香蕊洞”的洞门,停步让玉璴先进。玉璴看了猫王一眼,稍一踟躇,走了进去。 “这里通着地面?!这是谁家的花园?”她不由地惊呼 不对,这比花园大得多,像幽谷中的旷野山花。 但花的品种却并不是野花,而是各种罕见的名贵花种。难得的是,这些花种平日能得一两株就已经了不得了,这里却是漫山遍野。 花海百蕊盛开,明艳动人,比訾府的缤纷二园不知要好多少。 訾府的花园只有紫色的花,色调单一,这里却是姹紫嫣红,千姿百态。 玉璴忍不住捧起一朵鲜花,深深一嗅,直透心扉,沁人心脾,但觉四肢舒畅,百骸清明。 女人如花,生性爱花。玉璴是个十几岁的女孩,看到这无边无际的花海,更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她钻入花海,闻闻这朵,嗅嗅那朵,又奔跑着追了好一阵蝴蝶。这里的蝴蝶也是五颜六色,什么样的都有。 她一会儿从这钻进去,一会儿又从那冒出来;一会儿和猫王说几句话,一会儿又自顾自嘻嘻傻笑。 最近糟心的事太多了,她已经好久没这么开怀笑过了。 猫王默默不语,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东窜西跳。 玩了好一会儿玉璴才尽兴。她奔到猫王身边乐呵呵地问:“你怎么不玩?这里多美呀!” “我不喜欢色彩艳丽的东西。”猫王眼中含一汪柔水,淡淡道,“你开心就好。” 玉璴一呆,忽觉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赶忙咧嘴一笑:“好久没到地面了,有些激动。” “地面?” “啊,这不是山谷吗?” “这里是圣虚宫。” “······” 猫王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踱出香蕊洞。玉璴赶忙跟出去,看到洞外的情景,始知方才果然还是在洞宫里。 二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阿嚏”玉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感觉身上越来越冷。 猫王除下自己的外氅,只留里面的青袍。他将大氅披在玉璴身上,玉璴立马感觉不那么冷了。 她对猫王道:“多谢。” 猫王不语,带着她又来到一间洞室。 这间洞室的门像一块冰蓝的水晶,门上白雾缭绕,洞门顶端是冰凿斧刻的“神武洞”三个字。 推开石门,寒气直逼入骨。玉璴冷得牙齿不住气咯咯作响。 猫王回转身,一把将她搂住,身子顿时暖和了许多,像靠着一个火炉。 玉璴靠着他坚实的臂膀有些脸红,奇道:“你,你怎么不冷?” 猫王漠然道:“你若不是灵根被封,也不会这么冷。这里有上古神铁和陨铁所炼的兵器,寒气太重,不看也罢。”猫王揽着她转身出了神武洞。 走出老远,玉璴才感觉身体不那么冷了。 猫王仍然揽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玉璴心里感觉很踏实,真希望一直能有这么一个肩膀依靠。但是,很快猫王便放开她,“你不冷了吧?”猫王问道。 “噢,不冷了,不冷了。都走出这么远了。”玉璴讪讪脱下猫王的大氅,还给他。 猫王点点头,接过衣服穿上。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走。 走了一会,来到一扇黄金锻造的栅栏门前,门上有黄金浇筑的三个字“异兽洞”。字与栅栏门连为一体,像是在同一个模具里浇筑出来的。 玉璴想,这个名字到合适,兽本来多居洞穴,只是不知道这兽是怎样个异法。 透过栅栏,能闻到一股牲畜味与草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猫王打开栅栏,和玉璴走进洞去。 洞室里面空阔宽敞,俨然是一个圈养牲口的田庄农舍。 只是这些牲畜奇形怪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石室左边立有一个亭子般大小的黄金大鸟笼子,里面却是空的,并没有鸟。 玉璴好奇,得多大一只鸟,才住得下如此巨大的笼子? 忽然,玉璴看到离笼子不远处,卧着一匹黑色似马的小兽。小兽脸像马,尖尖的耳朵后面生有树杈状的一对角,额前冒出一个锥子一样的尖角。两只圆圆的黑眼睛滴溜溜乱转。 它看到玉璴,起身凑上来想嗅嗅,可是脚上拴着根链子,走到一半便不能前进了。 玉璴迎上去,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小兽的背只比玉璴的腰高一些,它歪歪头在玉璴手上蹭蹭,很是温顺。 玉璴回头问猫王:“为何要用链子拴着它们?” 猫王道:“它们都是异兽,都有法力。若不用套魂链拴着,现出原形大小,这里就装不下了。 而且这里的很多异兽都上过战场,很好斗。如果放开就会互相厮杀,怎么喂养?” 玉璴若有所悟。 猫王也伸手摸了摸小兽的脑袋道:“这是钻天驹,可钻天入地,日行万里。是天龙和天马配生。 平日它很孤僻,谁都不理睬。可能是因为她的父母都在战场上战死了吧。你到是和它有缘,初次见面就这么亲昵。就送给你吧。” 玉璴倒吸一口气,又惊喜又意外:“真的可以吗?” 猫王点点头。 “太谢谢你了。猫······哦,不,灵君。待我离开时就来这里牵它。”她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还是叫我猫王吧,全天下只许你这般叫我。叫别的显得很······生分。你捏一下它的左耳。” 玉璴顺从地伸手捏了一下。钻天驹倏地一下子变成了手掌长短。 玉璴大喜。她蹲下身子,单手捏起钻天驹,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猫王找了一个小笼子,将钻天驹放进去,道:“你只需每天喂它些蘑菇就行。它是神兽,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但会发脾气。好生养着吧。” 玉璴欣喜地接过笼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两个人在异兽洞里逗留了一些时辰,便带着钻天驹离开。 异兽洞外再无石洞可入。 三十三、观止语录 玉璴将钻天驹带回屋子,放到桌子上,搬过一条凳子,坐在一旁细细观看。 钻天驹脚上的套魂链很是精致。每一个套圈上都镶有一颗金光熠熠的钻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做工精美的昂贵首饰呢。 套魂链可以随着钻天驹的身体变化而变化。钻天驹变小,套魂链也跟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链环。 小家伙在笼子里走来走去东蹭蹭西蹭蹭,显然对这四壁受束缚的环境很不适应,两眼巴巴地望着玉璴。玉璴看着它乖巧可人,心一软,便打开笼子将它放了出来。 它抬起四只细小的蹄子奔了出来,在玉璴的房间里绕了几圈,然后走到玉璴脚下,静静地卧了下来。玉璴高兴地摸摸它的头。 一连几日玉璴都在饲弄钻天驹,有了钻天驹,洞里的日子也不那么闷了。 钻天驹很有灵性,不几日就已经与她亲密无间,还能听懂她说的话,玉璴狂喜不已,越发喜欢这个黑油油的小灵兽了。 猫王这几日都没有过来。 这日,玉璴喂完钻天驹,心里忽然一动,这洞宫这么大,却看不见几个人。 猫王是一族的首领,大小事情都要他处理,自己不能总事事依赖他搭照。 再过几日就要离开了,何不骑着钻天驹到处溜达溜达。钻天驹肯定认识路,那就不会迷路了? 于是她捏了捏钻天驹的右耳,钻天驹倏地变大。 她跨上钻天驹,像骑着一匹驴子,出了石室,慢悠悠地在宫道里闲逛。 走着走着,她猛然发觉钻天驹竟然驮着她来到了那日猫王引领她通往洞宫下面的大阶梯前。 这小家伙一定是久居异兽洞,想回去看看,循着味道就过来了。 也好,千藏洞里有那么多书,正好去看看。 玉璴很喜欢读书,见到书心里就痒痒。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应接不暇,算来已经好久没好好读书了。 千藏洞里有千万年的史书,也许还会找到一些和亲生父母有关的线索也未可知。 虽然她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是当一个人想做一件事情时,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丝希望就足够了。 于是她骑着钻天驹,径直去了千藏洞。 到了洞门前,她跨下钻天驹,捏了捏它的左耳,将它变小,装入了随身背着的一个口袋里。 千藏洞的大门厚重古朴,玉璴使劲将大门缓缓推开,走了进去。 洞里书山卷海,看得人眼花缭乱,着实不知道应该从哪里看起,她只好边走边随意翻看。 这里的书包罗万象,有些在訾府读过,更多一部分是从未见过的。遇到感兴趣的书,她便停下来仔细翻看翻看。大部分书只能略过。 一连翻了几个时辰,也没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好生失望。 玉璴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浑身有些疲累,看看身后有一个黑魆魆光溜溜的石碑,便身子一斜,靠了上去休息。 这里的石碑大多数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已经剥落。 真不知道灵猫族要这些碎石有什么用,收来这许多。 她附身顺手拾起一块碎石,上面刻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古体字迹,像是两个人名。 难道这就是三生石碎刻? 听说姻缘都是前生注定好的,名字就刻在三生石上。想来自己和訾鑫的名字肯定是不在一起了。 只是这三生石怎么碎了?那被破碎的三生石分开的名字,是否就叫有缘无分? 她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扔下石刻,左胳膊搭在石碑上,手指轻轻叩着石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细听先世,慎思今生。观止万载,悔过无痕。”忽然一个声音像有人在水中说话,忽儿含混忽儿清晰,刚要张嘴,又被水吞了一般。 有人来了?玉璴吓了一大跳,赶忙站直身体,四下观望。声音消失了,周围静悄悄,并没有人。 千藏洞是五个洞室里最大的一个,宽广高阔,人置身其中,仿佛蝼蚁在翁。真要是有人来了,并不容易发现。 那声音好像就在跟前,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呢?她看了看石碑,仔细回想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石碑黑魆魆,光溜溜,一个字也没有,玉璴满腹狐疑。 她试着在碑上又叩了几下,那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又传了出来:“细听先世,慎思今生。观止万载,悔过无痕。” 乖乖,声音果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这石头怎么说起话来了? 她摸着石碑前后左右细看一遍,石碑没嘴没舌,光滑细腻,尤可鉴人,像一面墨色的镜子,不知道它是用什么说的话。 她一连敲了几次,石碑也只重复那句话,再无其他。只是当声音出现的时候,石碑上会隐隐浮现出几个字,稍现即没。 玉璴仔细辨别出那几个字是“观止录”三个字。 《观止录》好像听猫王提到过,自己一直还以为是一本书,原来是一个石碑。 它说“细听先世,慎思今生。观止万载,悔过无痕。”意思就是它会讲先世的事情,万载的历史,听了的人要谨慎思考今生,不要做后悔的事吗? 那它会不会知道自己的过去呢?玉璴突然有些激动。她摸来摸去,叩来叩去,想让它多说几句话,可是石碑反反复复只说那一句话。 玉璴心里焦急,怎么也奈何不了这块石碑,难过地流下泪来。这是唯一可能知道自己身世的线索,自己却连块石头也摆弄不了,难道是天意吗? 她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到石碑上,石碑突然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话,从玉璴三岁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身处洞宫,将她十五年来所有的伤心事说了个遍。难为它摘得那么准确,果然没有提起任何一件快乐的事。 石碑绘声绘色,如同茶楼讲话本的一般,只听得玉璴泪水连连,肝肠寸断,不住地感怀身世凄凉,爱恨波折。 石碑讲完玉璴从记事起到现在的伤心事后,便停了,复又恢复它死寂沉沉的本来面目,仿佛从没开口说过话。 石碑已经说完好一阵功夫了,玉璴仍然兀自伤怀,久久不能平息。 三十四、观止语录(二) 千藏洞中,玉璴独自伤怀。 许多小时候的伤心往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被一个石碑如亲身经历过一般,一件不落地讲了出来。 她擦干眼泪,赶忙起身往虚无宫去,猫王肯定知道怎么能让这个石碑讲更多的事。 到了虚无宫,由于跑得太急,她并未注意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迎面与那个人撞了个满怀。 “啪”,一声脆响,一个爽辣的耳光利落干脆地扇到玉璴脸上。空荡荡的虚无宫,仿佛都能听得见回声。 她白皙的左脸上立刻现出了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疯疯癫癫没规没矩。虚无宫是你乱闯乱撞的地方吗?” 玉璴惊愕,一位端庄严丽,一身黑色华服的贵妇人站在面前,一双秀目正愤怒地注视着自己。贵妇身后跟着几个仆从一样的人,挡住了虚无宫的门。 猫王从宫里急步走出来,躬身说道:“母后息怒,这是新调上来的侍婢,不知规矩,我让流思再好好调教调教。” “冒冒失失!流思现在怎么这般松懈?”黑衣贵妇“哼”了一声,带着几个侍婢风卷一般离去。 待贵妇一行人身影刚一消失,猫王立刻拉着玉璴进入殿内,仔细看看她的脸道:“你没事吧,我母后脾气急躁一些,人却很善良。我代她向你道歉。” 玉璴揉了揉红肿的脸道:“无妨,小时候经常挨爹爹打,习惯了,没那么脆弱。不过我有要事找你。” “什么要事?”猫王奇道。 “先前听你提到过《观止录》,我原本以为是一本书,原来是一块石碑,你一定知道怎么用它。我想请你帮帮我,让它讲讲我的过去,或许能找到一些和我亲生爹娘有关的线索。” “你去过千藏洞了?《观止录》是灵猫神族无上真神用无上密咒刻就的上古陨石,并注入了他的一滴灵血,具有极致的灵气。 它可以将历史吸入碑中,也可以唤出人的深层记忆。 每代灵君都会被授予召唤它的咒语,我一般也是用咒语召唤石碑的灵气,其他人并不知道咒语。 石碑上并没有字,你是怎么知道《观止录》可以讲述人生过往的?”猫王奇怪地问道。 “我休息时无意间叩了三下石碑,石碑上就有字了。我先前听你提到过观止录,才发现观止录原来不是书,而是个石碑。” “跟我来!”猫王快步走出虚无宫,往千藏洞去。 玉璴跟着猫王又来到千藏洞。 二人找到石碑,玉璴依前次一般,叩了叩石碑,石碑依旧发出那含混吞水的声音,“细听先世,慎思今生。观止万载,悔过无痕。”黢黑的碑身上隐现出“观止录”三个字。 “你瞧,我没骗你吧。” 猫王低下头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会儿,他道:“我只知道可以用咒语召唤,却不知道这种方法也使得。” 他像玉璴那样也叩了叩石碑,石碑却毫无反应。猫王更加奇怪了。 玉璴将滴泪听书的事说给了他。 猫王道:“这到没什么稀奇,那是《观止录》灵气所在之处,可以吸收任何人的精气血水,化出一个人的过往经历讲出来。眼泪是水,自然能被吸收。”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附身拾起一块碎石,拉过玉璴的右手,“有点疼。”没等玉璴反应,便迅速用碎石锋利的一角,在她指尖上轻轻一刺,一滴殷红的血珠冒出。 “嘶,你干什么?”玉璴大惊,正要抽回手质问猫王,却见猫王将血珠滴在了石碑上,血珠即刻隐没不见。玉璴立刻禁声。 二人紧盯着石碑,想看看它到底会作何反应。 石碑吸了血珠,像是被触发了机关,光可鉴人的碑面上渐渐显现出一副场景来。 场景中的草在动,风在吹,一切都是活的。 昏黑的光线里,一个婴儿躺在满是血污的床上,一个女人看不清面目,拿了一片花布裹住婴儿,抱着它径直飞到一片荒野,然后从空中将婴儿抛了下去。 天边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眼看就要下雨了。 阴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随意地狂撒着,落在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的头发上、身上。可是那几个孩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们每人背着一个柳条编织的小筐子,一脸兴奋地扶起地上的一个灰扑扑、泥巴巴的死孩子,用藤条将它绑在一棵小树上,摆弄着它的四肢,像在玩弄着一个布偶一般。 那里应该就是乱尸滩。玉璴猜想。 能想象出,连年的战争和饥荒让那里堆满尸骨,尤其是婴孩儿的尸体。 看上去那些婴孩大多数都是出生没多久就被饿死了,皮包骨头,连野兽都不愿意多看它们一眼,而去寻找稍壮实多肉一点儿的成年尸骨。 玉璴仿佛就站在乱尸滩边,看着那几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大早被大人赶出来挖野菜。 日头西沉,接近黄昏,每个孩子的筐子里只稀疏布着几颗蔫巴巴的野菜。 他们本来愁眉苦脸,想着回家又要挨大人责罚,蔫头耷脑地不敢回家,谁料到竟然误打误撞闯进了乱尸滩。 孩子们一眼看到地上堆着的死婴孩儿的尸体,一个个小小的,像耗子一样,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仿佛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那些死孩子对他们来说就是有趣的玩偶。 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玩具,别说玩偶了。于是他们拣起这个扶起那个,嬉笑玩闹着,忘记了时间。 “娘亲!娘亲!这边有一个孩子还在动!”忽然,玉璴被一个细小而清亮的童音打断。 她扭头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约莫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大声喊着。 小女孩眉清目秀,扎着一个朝天小辫儿,身穿淡绿色小衣,站在远处用手指着地上的一个婴孩儿。玉璴看着女孩的眉眼好眼熟,难道是玉璃? 从横乱堆叠的尸骨后站起一个女人。女人一身素灰衣着,头发凌乱,背对着玉璴。 玉璴看着那个背影,渐渐与她熟悉的一个背影重合。那个背影经常给她挡爹爹的攻击,给她在锅台前做饭,给她在灯下缝衣。没错,那就是阿朵娘亲的背影。 三十五、观止语录(三) 女人匆匆走到女孩身边,弯腰抱起地上的婴孩儿。 婴儿紧闭双眼,握着小拳头,身上只裹着一片蓝底白碎花的小布单,冻得瑟瑟发抖。 女人掀开布单,见婴儿胸口上有一个淡青色的小小的锄头状胎记。 她用手在婴儿胸前轻轻一抹,胎记便消失不见了。 女人抱着婴儿,拉着小女孩的手走出乱尸滩。 天越发昏黑。 天空突然炸了一个惊雷,撒豆子般倒下豆大的雨点儿。那群孩子们惊觉不妙,抱着头从玉璴身侧奔过,往家里跑去。 玉璴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走远,消失在蒙蒙雨色中。 但很快,石碑中就又出现了那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并越来越清晰。 玉璴看到女人抬头望了望天,紧了紧怀里的婴儿,拉着小女孩的手疾走。 地上很快趟成小河。女人和孩子的鞋袜转眼就被泥水浸湿。 怀里的婴儿瑟瑟发抖,冷得更加厉害了。女人无耐,她低头对小女孩道:“犁儿,闭上眼睛。”女孩乖乖闭上了眼睛。 果然就是玉璃,玉璴心想。 女人左手抱着婴儿,右手夹起女孩,突然凌空飞起,须臾便来到一所破庙的门前。她放下小女孩道:“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女孩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庙门。 女人拉着孩子,推门走了进去。 破败的庙里总会有干草和枯枝。女人拢了拢地上的干草,将干草整理平坦,把婴儿轻轻放到干草上。又拾了一些枯枝生起一堆火,庙堂里瞬间变得暖和起来。 女人将婴孩儿的小布单和小女孩的衣服脱下,铺到干草上,让火堆的余热烘烤着。她又在庙里找到一些破罐烂碗,想毕是乞丐留下的。 她挑拣了一个缺口小的稍微干净一些的破碗,出门接了些雨水洗刷干净,又接了半碗干净的雨水,架在火堆上,不一会儿碗里的水便被烧得热气腾腾。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饼,掰了一块儿递给小女孩。小女孩见到食物,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接过饼大口吃起来。 女人将婴儿抱起来,用手蘸了一些热水,滴进婴儿嘴里,婴儿的小嘴立刻吮吸起来。女人又滴了一些后,婴儿慢慢不再发抖,不一会儿静静地睡去了。 女人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听到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叫。 她将婴儿轻轻放下,拿起半块饼嚼起来。饼有些硬,她嚼着有些费力,清瘦的脸颊被饼撑得鼓鼓囊囊。 小女孩看看婴孩儿,小声胆怯地问:“娘亲,它是谁呀?我们为什么连夜赶这么远找它?娘亲,我们刚才是在飞吗?” 女人突然转过头严肃地对小女孩说:“犁儿,今天的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咱们都会没命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女孩奶声奶气低声答道。 心里却在想:“没命是什么?” “犁儿,这个孩子是你的妹妹,她叫玉锄,你就叫她锄儿吧。爹爹若问起,你就说这半年一直跟着娘亲住在外婆家。婴儿是娘亲在外婆家生的,记住了吗?”女人温和地对女孩说道。 玉璴已经猜到那个婴儿就是自己,可是听到女人亲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时,还是惊了一下。 “记住了。娘亲,妹妹名字里有玉,我的怎么没有?我也要有玉。娘......亲......”小女孩含含混混地嘟囔着,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啦。 女人看看女孩摇了摇头,“好吧,你就叫玉犁吧。”女人答道。女孩听了开心地笑了笑,趴在女人腿上睡着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左手放到了女孩头上,右手捏了个诀,稍用法力就轻易进到了孩子的梦里。 她将孩子近半年的记忆封到一个储梦罐里,然后从织梦袋里掏出七个织梦罐,打开盖子,倒出一堆粉色、蓝色、绿色、红色、紫色、黄色、青色的像棉花一样的织梦泥。 一会儿工夫,她便捏出一所小房子,一个女人,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婴儿。又捏出几匹驴子,几只羊儿,几只鸡鸭和一条小狗。 她从织梦袋里拿出一把银色的梦灵粉挥手一洒,晶晶闪亮的银粉纷纷洒洒落到那些物件上。泥人、泥驴、泥羊、泥鸡、泥鸭全都动了起来,在那个小房子里悠闲地生活起来。 女人收拾起储梦罐装入织梦袋中,念了咒语从女孩的梦里出来。将那一干泥物件留到了孩子的梦里。 “这是幻梦术,是灵猫族的法术。”猫王突然补充道,让玉璴有些错不及防,刚才险些忘记自己身在千藏洞。她看了一眼猫王,继续看石碑。 看到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女人长舒一口气。 她将女孩平放到草堆上,自己也趴到草堆上不知不觉睡去。她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女人醒来,将孩子也叫醒。 “犁儿,你睡得好吗?”女人问。 “很好,娘亲。我梦到外婆家了。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再带着锄儿回外婆家呀?我想外婆了。咱们下次赶着驴车去好不好,走路好辛苦。”女孩撅着小嘴问道。 女人笑了一下道:“乖,等锄儿再长大一些,娘亲就带着你们再回去看外婆。咱门赶着驴车去。现在我们要回家。”女孩听了高兴地咯咯笑起来。 天已放晴。女人整理好女孩子的衣服,用单子将婴儿包裹好,抱起婴儿,拉着女孩,步出破庙。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在晨曦中踏着湿滑的泥路,朝不远处一个碧水青山的镇子走去。 那里就是已经有一千年和平的泰乾镇。 这么多年来,孙二猴子为什么打她,她今日才算弄明白。 孙二猴子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一直以为是阿朵娘亲不守妇道,才生下玉璴,所以恨她讨厌她。玉璃也并不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妹妹,而一直把她当做夺了母爱的亲妹妹恨着。 原来这一切都是阿朵一手编织的故事。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玉璃说阿朵一直在找自己?阿朵娘亲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玉璴此时有些不敢再往下想。她怕越想就越加深对阿朵的怨。 三十六、观止语录(四) 猫王侧头看了看玉璴,轻轻拍了一拍她的肩膀。 很显然,她是被她的亲生母亲给抛弃的。而阿朵在乱尸滩拾到了她。 母亲为什么不想要自己了,以至于狠心将自己抛到了乱尸滩?玉璴黯然魂伤,默默不语。 原本她以为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将她弄丢了。 她想象的是父母大概在兵荒马乱中,四处奔逃,阴差阳错不小心遗失了自己。 那么如果有缘,自己会在某天再与他们团聚,亦或缘分已尽,今生不得相见,那来世再见也好。 毕竟阿朵对她也是极好的,她从小并未缺乏母爱。她也从未因为亲生父母的疏忽大意而恨过他们。 可是当眼睁睁看到,是她的亲娘亲手将满身是血,嗷嗷待哺的她从高空抛下时,她的心跟着那个落地的婴儿也狠狠地堕在了地上。 简直就像她的母亲伸手直入她的身躯,将心掏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砸心的疼痛。 到底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才会让母亲如此的恨自己? 玉璴内心嘶嘶生出一股对亲生父母的不可名状的恨,如一滴滴入水中的墨,丝丝缕缕渗入了对阿朵的怨,两种感情渐渐糅杂在一起,让她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狠戾起来。 猫王沉手按住她的肩膀,帮她稳定了下情绪,那股狠戾才从她的眼睛里渐渐消失,转而汪出一颗泪珠来。 猫王入怀掏出一方锦帕,轻轻碰碰她的上臂,递给她。 玉璴吃力地摇摇头,并没有接,只用手使劲将眼泪擦干。 石碑还在继续演示,接下来的场景,玉璴越来越熟悉,是她在家里和在訾府的生活。 演示到落入返灵泉,玉璴看到在自己从井台上掉下来,沉入水中失去知觉后,墨蓝清亮的泉水中,突然出现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身影。 那个身影在水中长驱直入,先是用手托住自己,然后抱起像一条绳子一样软绵绵的自己径直向下钻去。 水在黑色身影的两侧飞速划过,仿佛在水中也能迸出火花。 到了泉底,黑影抱着自己进入了虚无宫。 恰逢那时,似乎有人到访虚无宫,黑色身影赶紧将自己抱入了一间黑暗的密室。然后石碑上便漆黑一片。 那黑影难道是…… 她转头看向猫王,猫王一动不动瞅着石碑,假装并不知道玉璴在用眼神询问。 那就是了。 石碑上此刻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敢正视自己,就等于默认了。可是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分神,再转头看,石碑已经演示到她第二次来到虚无宫,伏在地上变回人形,不着一丝一缕。 玉璴大囧,顿时满脸通红。 只见石碑中,猫王醒来,从榻上下来,用一床锦被裹着玉璴,轻轻抱起,放在榻上,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流思进来,帮玉璴穿好衣服,盖好被子,才又出去。 玉璴心如鹿撞,流思说的都是真的,可是······ 石碑又演示了一会儿玉璴在洞宫里的日子,上面忽然出现一个英气勃勃的猫首和一张明眸皓齿的少女的脸,这不就是猫王和自己吗,怎么像照镜子? 二人这才惊觉,石碑已经恢复黑亮可鉴,正如一面镜子,反射出猫王和玉璴的脸。 这就是真相---一直都想知道的真相。可是真相往往就这么现实和残酷。 假如不知道真相,而一直傻傻地追寻下去,是不是还能幻想一下父母其实很爱很爱自己,也在一直苦苦寻觅自己。 但是老天爷偏偏没有耐心,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了她答案,让她连幻想的机会都没有。 玉璴落寞起身走出千藏洞,悻悻回到自己的石室。 猫王紧随其后跟了过来,但他只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玉璴看到门口的猫王,口气忧伤而坚定道:“多谢你多日的款待。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若再待下去,恐怕真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你的恩情了,我真的得走了。”玉璴稍顿了一下,“······再说你的娘亲似乎也不大喜欢我,再叨扰下去,会让你难做,就更不应该了。”她又加了一个理由,不知道是为说服猫王还是为说服自己。 好一阵儿猫王才声音些微有些颤抖道:“家母虽严,但其实心地是善良的,真的不碍事。······再说你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不过天下之大,想必总有我容身之处。我想在有生之年找到我的爹娘,问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这样至少可以死而瞑目了吧。” 猫王没再言语,转身默默离开。 看着猫王的背影,玉璴忽然有种错觉,感觉他其实是孤独的,不然为什么那背影如此落寞孤单? 她心里有点希望他能回一下头,可是他并没有。 玉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问亲生父母为什么恨自己,毕竟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在哪里。 她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让自己的身体里的那股恨意在寻觅的迷途中消耗殆尽。 那样也许她才会短暂忘记被欺骗和抛弃的凄苦伤悲。 玉璴离开圣虚宫时,猫王并没有来送她。只托流思交给她一些金银钱物。 流思送玉璴到冰镜前道:“灵君交代,钻天驹就让姑娘随身带着,以后兴许会用着。关键时刻记得把套魂链打开。灵君百事缠身,就不送姑娘了。” 流思又从怀中摸出醉铃递给玉璴道:“这是我送给姑娘的。摇一下醉己,摇两下醉人,摇三下唤人,摇四下唤灵。切记灵万万不可唤。” 流思稍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其实心里挺喜欢姑娘的,还望姑娘不要怪我先前慢待。对了,灵君还交待,请姑娘走到天涯海角,若需要,请记得回来。珍重!” 玉璴接过醉铃,眼中含泪:“谢谢流思姐姐。沁铃我已经放在屋内桌子上了。请你转告他,恩情没齿难忘!流思姐姐,我先前也不懂事,差点惹出祸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还请你······和你家灵君多多保重。就此别过,珍重!” 流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玉璴说完转身穿镜而出,离开了圣虚宫。 三十七、女侠留步 玉璴穿过冰镜,进入返灵泉,穿泉水而过,径直飞身出了返灵泉,跳上井台。 此时正是黄昏,秋意渐浓,一轮夕阳血盘一样挂在天空,将大地照得一片通红。 也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能与太阳对视。 玉璴低头前前后后查看了一下身体,翻翻双手,又摸摸脸,回头瞅瞅身后,大松了一口气----返灵泉并没有把她变回猫儿的模样,心里很是暗自庆幸了一番。 然而望着镇东荒凉的旷野,孤独很快袭来,是啊,该去哪儿呢? 家是肯定不能回了。阿朵娘亲躲起来修养,肯定不会在家。而孙二猴子······不见也罢。 訾府…… 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打出生起自己就是个被抛弃的命,还是离开泰乾镇吧!云游天下,也做一回书上写的游侠。 以前看书,很是钦佩羡慕那些游侠可以独来独往,行侠仗义,纵横天下。 现在想来,游侠之所以要云游天下,也许是因为根本就无家可归。 侠义的背后其实是孤独,没有人陪伴,没有人认可,没有人想念,也没有可想念的人。自己现在各项到是都占全了。 她伸手入袋掏出钻天驹,捏了捏左耳,钻天驹倏地变大。 她跨上钻天驹,缓缓朝镇子关口走去。 关口在镇子西南面,要离开镇子,必须经过镇西的集市。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街上的人比白天少了许多。 很多店铺正在打烊。 只有酒楼、赌场和青楼依然灯红酒绿,才刚刚是上人的时间。 玉璴骑着怪马啷当走在大街上,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忽然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将人们的注意力从玉璴身上牵走。 人群很快朝嘈杂声围过去,形成一个圈,将玉璴圈到了外面。 她策驹上前,站在圈外,穿过人头的夹缝,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几个粗壮大汉正在对那人拳脚相加。 大汉一边打一边骂道:“贼猴子,赌输了钱还想出老千!你当爷们儿们眼睛是出气用的,好欺负哩!给我打!”一群壮汉又是一阵拳脚招呼。 只见地上那人抱头攒身嘴里骂道:“我把你们这些瞎眼的直娘贼!老子是少主夫人的亲爹!看我不让少主夫人把你们这伙吃里扒外的奴才给阉了,剁碎喂狗吃!” 大汉们听了更加恼怒,其中一人大喝道:“鸭嘴贼乌龟,少主夫人早就声明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两厢毫不相干,还特意吩咐哥儿几个不必照拂,你还在这里装强!” 另一个大汉也恶狠狠道:“老婆女儿也让你折磨得死的死,逃的逃,浑混到这里讨打,给我狠狠往死里打!”说罢雨点般的拳头疯狂招呼在那人身上。 地上那人吃不住疼连连求饶:“各位爷爷,别打了,别打了。我还钱,还钱还不成吗?只是再宽限,宽限几日,定会连本带利偿还!” 众大汉哪里听他的,举手抬脚都是只嫌不够狠,丝毫不留情面。 “住手!”忽然有人娇喝一声。 人群一惊,顿时安静下来。那几个大汉也不由停住手,好奇地循声望去。 一位紫衣少女骑着一匹怪马立在昏黄的夕阳下,余晖逆光映着她的脸,看不大清楚面目。 少女策马走入人群,众人自觉让出一个缺口放她进来。 大汉们大感意外,都停下手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娃。 少女正是玉璴,她认出了地上的人就是她的养父孙二猴子。 想起儿时遭受的打骂奚落,本打算心一横不理会,但转念一想,不管他怎样不喜欢自己,却从没有将自己赶出过家门,让自己无家可归。 她并不想多事,只想替孙二猴子打发了这档子事,也算还了他九年来掺沙带水的养育之情。 想到这一节,她毅然上前喝止。 一个大汉道:“兀那姑娘,你拦住怎的?莫不是要替这厮还钱?” “正是!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大汉道:“二十两银子,五两金……”话还没说完,旁边另一个大汉忙扯住他的衣角,冲他使了个眼色。 先头那大汉立即改口道:“啊,忘算利钱啦。是五十两银子,二十两金子。” 众人一听,这分明就是坐地讹钱,纷纷小声指摘他们。 看着一伙人要欺负一个小姑娘。 有仗义的劝道:“姑娘,别管这闲事了,这孙二猴子就是个无底洞!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填得了。” 也有早看不惯赌场横霸的抖胆爆料:“这家赌场是出了名的黑呀,千万不要上当!” 还有人出主意去訾镇主那儿评理去。 “当啷”一声,玉璴二话没说,往地上扔了一锭五十两的金锭:“这个够吗?” 众大汉一瞅,眼睛直冒金光,“够够够!”忙不迭儿地拾起金子,笑嘻嘻道:“金主要不要来玩两把?” 玉璴冷面不答。 那几个大汉见状,没再勉强,拿着金子高兴地回了赌坊。 多余出的金子他哥儿几个私下也可以分不少了。 夕阳昏黄,玉璴逆光骑马而立,孙二猴子看不清这位女侠是谁。 其实即使阳光明媚地照在玉璴脸上,他也未必能认得出玉璴。 玉璴九岁入訾府,到现在孙二猴子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她。 而她呕血回家,孙二猴子一连在赌场拼杀了三天三夜,根本没顾得上回家。 他到死也不会想到,从小到大自己一直引以为耻,正眼都没瞧过几次的小女儿如今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替他出头还了赌债。 玉璴一眼也没瞅孙二猴子,策马转身离去。 孙二猴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女侠的背影,突然发足狂奔,追了上去,边追边喊:“女侠留步,女侠留步!” 难道他认出了自己?那又能怎样? 玉璴没有回头,继续走着。 只听孙二猴子在背后大喊:“女侠好人做到底,再与我些银两好吃饭!” 众人一听,呵斥声连天,都骂这个孙二猴子忒也没羞没臊,纷纷摇头甩袖离开。 玉璴催驹快走几步,将孙二猴子越甩越远。 钻天驹驮着玉璴信步而行,路过一处紫砖金瓦的高墙大院。 玉璴抬头,正是訾府。 又来到了这里,忽然她心念一动,竟然有种冲动想再进去看看这个让自己爱恨交织的深府大院。 自己马上要离开镇子,也许今生都不会再踏入这里,不知折钰和折瑄最近怎样。 她下马收起钻天驹,放入口袋,飞身纵入院内。 三十八、落荒离镇 照亮大地的夕阳已经落山,隐藏秘密的夜色悄悄来袭。 訾府东西两院的大门早已关闭,院内掌起了橘红色的灯笼。 一排排灯笼在麻黑的天色中像一只只眼睛盯着玉璴。 玉璴飞入訾府,遇到有仆人经过,便赶紧飞上墙檐,在上面攀走,果然像一个飞檐走壁的侠女。 只是这个侠女不是在行侠仗义,而是来故地拾一些遗落在这里的记忆碎片。 她尽捡暗影无灯的地方走,几个起落便来到了拂兰苑。 拂兰苑里漆黑一片。八间房子没有一间亮灯。 玉璃做了少主夫人,自己和婳柔儿被逐出了府,折钰折瑄应该分派了别的任务,余下三位女孩被选入内院做了訾鑫的贴身侍婢,她们应该早就已经搬到别处住了,这里确实也用不上了。, 她慢慢走到自己曾经住的房间门前,驻足看了看。又走到折钰的房间门前,回忆起曾经的旧时光。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又恍若隔了几世。 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像假的一样,然而却无比真实。 也许世间的一切本来就是因为真实而短暂,所以才虚幻。 折钰折瑄不在,玉璴打算飞出拂兰苑,去别的地方找找。忽然拂兰苑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玉璴急忙飞上房檐俯下了身子。 猫儿夜能视物,她在暗处看东西如同白昼。 她看到门开处,一只脚迈了进来。 那只脚上蹬着紫色金边云头靴,紧接着脚的主人全部从门扇后现出。 一身紫衣裁剪得当,滚边金线,腰束鞶带,带上的紫玉在从门缝里硬挤进来的灯光映射下盈光透亮,显得闪耀夺目。 玉璴看着忽然闯入的人,心脏狂乱地跳着,简直呼之欲出。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訾鑫。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訾鑫,他来这里做什么? 只见訾鑫闪身进门,匆匆将门关上。 他走到玉璴原先住过的房屋门前,站了一会儿,想推门进去看看。 刚一伸手,忽然有人道:“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玉璴和訾鑫都是一惊。 门被一人推开,玉璃迈着颤巍巍沉重的步子走进来。 訾鑫忙缩回手转身嗫喏道:“娘子怎么来这儿了?当心动了胎气。” 玉璴心里一震,玉璃又怀孕了。 “妾身只是送参汤到书房,不见了相公的影子,想是又到这里来了。只是妾身不明白,訾府堂堂少主,怎么总是到下人住过的地方来?难道这里有什么让少主特别怀念的人?”玉璃轻轻笑着问道。 “你,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能到这里吗?你不是以前就住在这个院子吗?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之前生活过的地方而已。”訾鑫有些舌头打弯儿。 “真是有劳相公了,在妾身日夜不离的情况下,还时常惦念妾身以前的苦日子,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只是妾身以前不在这间屋子住,奴家以前告诉过你呢。”玉璃撒娇道。 “啊,是吗?你看我,最近太忙了,有些糊涂了,娘子莫怪。那个,咱们回吧,秋天了,天气转凉,别影响了肚子里的宝宝。” “相公真是想得周到。哎呀!” “怎么了,娘子?” “奴家突然感觉有些头晕脚软,相公······”玉璃这一声,简直能把钢铁也融化了,听得玉璴浑身能抖掉一层鸡皮疙瘩,麻酥难挡。 訾鑫自然更受不了,直接打横将玉璃抱起来,“好好好,乖,让你的相公抱着你回去还不行吗?” “嗯。”玉璃娇柔地用双手勾住訾鑫的脖子,像一团面一样软软依偎在訾鑫怀里。 訾鑫抱着玉璃迈出拂兰苑,消失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中。 玉璴趴在房檐上愣了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走了。她翻过身仰面躺下,就着月光晃神,胸内气血翻涌,心里酸涩不已。 好一个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孩子都有两个了,亏自己之前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当真愚蠢之至! “金玉良缘”到是真的,只不过那个玉不是自己而是玉璃罢了。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不离不弃,非我不娶,非他不嫁,都是感情用事昏了头扯的弥天大谎! 玉璴又一次感觉自己像套在磨盘上的驴子,让人蒙上眼睛给抽了,即羞愤又难过。 她吃力爬起来,迈开步子就走,却忘了自己是在房檐上,一脚踩空,直接从房子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骨头差点给跌散了。 幸好还有那能爬云的三百年灵力护体,才不至于真的跌伤,只是痛肯定还是要痛的。 然而她像不知道疼似的,一声没吭,爬起来踉踉跄跄,像是逃荒一般,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訾府。 她只想尽快离开泰乾镇,越快越好! 玉璴心慌意乱地奔到镇关口。 把关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守卫,今天可是他头一天上岗。 小兵看到玉璴孤身一人,匆匆忙忙奔来,立刻提高警觉,厉声喝问:“什么人?” 玉璴抬头看了看小兵,强稳定住凌乱的情绪,颤声道:“訾府的侍婢,替镇主夫人出镇办一件要紧的事。” 小兵见玉璴穿着訾府仆婢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说道:“愿得此生长报主。” 玉璴对道:“何须生入玉门关。” 此诗是镇外不知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的一位诗人所做,訾镇主很是喜欢,就稍加改动借来当做訾府的入镇暗语。 泰乾镇的其他人还有其他的入镇暗语,都不得外传。訾府有单独的入镇暗语,只有訾府的人才知道。 真正能开镇关的其实是一个咒语,只有守门侍卫才知道。而守门卫士得到正确的暗语才会念咒开门。 小兵听玉璴念出了訾府的入镇暗语,当下不再怀疑,默念开关咒语,将门打开,放玉璴出镇。 玉璴迈出暗沉沉的巨大的镇门,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了眼泰乾镇。 九转盘丝城墙像一条巨大的青龙,威武盘桓在镇子周围,保护了这个镇子千年的太平。 现在她离开了这个有着神龙铠甲守护的福地,未来会怎样,实在不知道。 她只知道回去是万万不能了。 她掏出钻天驹,把钻天驹放大,驾着驹儿正要离开,忽听有个娇柔的声音道:“我是镇主夫人,我怎么不知道有要事让你办?” 玉璴背后呼的冒出一层冷汗,月明夫人! 三十九、沙中星绿 薄云缭绕的月色下,月明夫人站在玉璴前方不远处,露出半张娇美的侧脸。月光下,她的脸白皙得有点惨淡。 玉璴要走的唯一一条小道被她堪堪挡住了。 “在镇子里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我在这里可等你好一会儿了。”月明的声音依旧叮咚悦耳,可是玉璴听着却阴森可怖,无比的刺耳。 “我已经被訾府逐出,不再是訾府的侍婢了,不知夫人等我做什么?”玉璴心里当然知道月明等她做什么,但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个假装柔弱的镇主夫人,只好也装糊涂。 “哦,你不知道吗?你的娘亲阿朵现在病得厉害,需要你去看看。你随我来吧。”月明轻傲淡然道。 撒谎!阿朵娘亲就是被你给打伤的,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修养,怎么会叫你传话? 玉璴心里明镜一般,可是嘴里却道:“夫人是怎么认识我娘亲的?我也正是为此事才出镇去找上好的郎中来瞧瞧我娘。”玉璴未料到自己在面对谎精时,也能面不改色地以其道还之。 “还是请夫人先回去,让玉璴赶紧去找郎中,也不辜负夫人对家母的挂念。”玉璴边假装作揖,边悄悄做好开溜的准备。 “你知道你娘亲在哪里?”月明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啊,这个自然。月明夫人不是也知道吗?” “······” 玉璴见月明卡顿,赶紧快走几步,想绕开她,穿过小道。 “不必了,我已经给你娘亲找好郎中了,你这就随我去吧。”在玉璴离月明几步远,就要饶过她时,月明轻飘飘扑上来,想提玉璴的后领。 玉璴早有预防,身子一矮,缩着脖子,狠狠拍了一把钻天驹的屁股。 钻天驹吃痛,四蹄狂卷,向前飞奔去。 月明看出玉璴大概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再伪装矜持,飞身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凌空向下抓来。 玉璴急回头向上看,月明在空中伸着恶爪俯冲下来,一双大眼睛目露凶光死盯着自己。 她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只恨钻天驹跑得不够快。 她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兵器,情急之下还是浑身上下一通乱摸,希望能找到个应急的物件。 忽然,她摸到了醉铃,于是就手拿在手里。 她记起流思对她说的话,摇一下醉己,摇两下醉人,摇三下唤人,摇四下唤灵。 己不能醉,人太远唤不来,灵万万不能唤,对,应该摇两下。 难得她在这种敌人压顶的紧迫时机还能清醒地想起这些来,于是她回头,朝着手已经离自己一尺远,马上就要够着自己的月明“铃铃”晃了两下醉铃。 月明本来胸有成竹,对付这么个毫无法力的小毛丫头,简直如探囊取物。 她两眼睁的溜圆,对玉璴志在必得。 不料眼前忽然有个东西一晃,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在钻天驹奔过的后方一尺远,从天上噗地摔了下来。 晕了好一会儿,月明才渐渐清醒。 钻天驹日行万里,速度极快,眨眼工夫已经奔得无影无踪。 月明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飞到半空中放眼四下搜寻,夜里一片寂静,唯有树叶的沙沙声,早就没有了玉璴的踪迹。 她愤愤一甩袖:“哼,死丫头,果然不是凡人!竟然有灵猫族的神器!本夫人早晚会抓到你!” ****** 玉璴奔了许久都未敢停下来。 黑暗中她不辨方向,只胡乱奔着。 奔着奔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钻天驹也渐渐放慢了脚步。 十五年来玉璴从未离开过泰乾镇半步,此时天亮了才悚然发现,泰乾镇外饿殍遍野,尸横漫山,处处都像乱尸滩,不禁下了一大跳。 钻天驹似乎极不喜欢腐尸,几天都不吃东西,常常嘶鸣。 它总是绕过腐尸,东躲西闪,尽量不往有尸体的地方行走。 有时她们会遇到敌对的两国大军阵营在野外大战争霸。 狼烟遍地,喊杀冲天。 玉璴骑着钻天驹站在高高的高地上,俯瞰着两大阵营冲锋,就像两股大浪,迎面对冲,互相撞击。 冲击过后是高高堆起的死尸,如大浪刷过岸边留下的一层又一层的沙粒。 最后的结果就是互相消耗殆尽。即使战胜的那一方,也都精疲力尽,在士兵们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胜利的喜悦。 玉璴曾在书上读到过好多描述战争场面的文章,也想象过那些场面是怎样宏大怎样惨烈。 然而亲眼所见才发觉书本终究是书本,许多现实根本是书本无法描绘的。 她想不通这些国家为什么这么喜欢战争,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人会连万千生命都不顾? 钻天驹遇到战争,避之唯恐不及,专选没有腐尸,干净空旷的路走。 它脚力飞快,走了半个多月,来到一片空阔的大地。 这片大地覆盖着漫漫黄沙,树木稀少,地域越走越荒凉,也没再遇到战争。 在荒漠行走多日,玉璴口干舌燥,嗓子直冒火。 行囊里的水早就已经喝干。 慢无人烟的荒原,似乎没有半点有水的迹象。最糟心的是这破地方,连场雨都舍不得下一场。 连钻天驹也耷拉下了脑袋,越走越慢。 玉璴有些心疼它,下来收起钻天驹,拽过一朵小云驾上,低飞着寻找水源。 哪知这荒漠越飞越大,好像比天也大似的,不但没有水源,连干草也越来越少了,渐渐的竟然成了寸草全无。 飞着飞着,玉璴就感觉眼前有些昏花,脑袋胀目的疼痛。 她强撑着又飞了一会,眼前的漫漫金沙中似乎冒出了一星点诱人的绿色。 玉璴大喜,那绿色应该是树吧,有树就有水,有水就能活了。 她强打起精神,使劲朝那点星绿飞过去。 渐渐的,绿点越变越大,成了一小片。紧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望着就要变成了一棵树了。 然而玉璴也越飞越慢,越飞越低。终于撑不住,她“呼”地坠了下去。 只听“啊”的一声,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 迷迷瞪瞪,她眼前恍恍惚惚闪过一张英俊的脸,随即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四十、是禽兽君 不知过了多久,玉璴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锦罗绣缎,红帐香帘的豪华屋舍。 屋内香气弥弥,有点浓艳。 地上的洒花地毯鲜艳明丽,松松软软。 家具精雕细琢,摆放的物件皆是碧玉细瓷。 这是哪位小姐的闺房?玉璴纳罕。 长时间的疲劳和缺水,使她脱力晕厥,头脑晕晕乎乎的。 此时头脑已经清明了许多。 她慢慢起身,四下瞅瞅,不知闺中佳人在何处,见到了一定要好好相谢。 忽然她想起来,从空中坠下来时,好像砸到了什么人,不会是救自己的那位小姐吧? 她赶忙下床穿上鞋子,步出屋子。 屋外是一间书房,一个人正在伏案疾书。 那人眉目俊秀,着一身粉色锦缎长衫,不是小姐,却是位公子。 玉璴停步,有些意外。她扶着门栏问道:“敢问是这位公子救了小女子?” 那位公子听到玉璴问他,抬起头来,放下笔,笑着过来道:“美人儿,你终于醒了?” 玉璴一滞,此人怎么这么轻浮。 那人指着天道:“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美人儿?难道是老天显灵赐给我的吗? 只是你身量重了些,差点儿砸死我。 还好只是弄乱了我的发髻。不过不打紧,我已经重新梳好了。” 玉璴看着这位桃粉衣饰的俊俏公子,不懂他在说什么。 粉衣公子看她两眼迷茫,自说自话:“你以后就住在这吧。我只身单影早就过厌了,有你过来再好不过。你看,床大得很,怎么睡都行。 美人儿,瞧你这肤若润玉,秀发如丝,灵波一般的眼睛,樱桃似的嘴唇,正和我向老天祈求的一模一样。 尤其是这肤色,不白不黄,恰到好处。 你不知我在梦中祈求天神多少次了,想遇到你这样的佳人,一直不可得。 这回老天终于开眼,从天而降如仙美人,不枉我给庙里布施的那许多金银。明日非得去庙里烧柱高香还愿不可。”说着伸手过来要摸玉璴脸颊。 玉璴大惊,挥手格开,慌忙退后几步躲开。 这人言语轻佻,嬉皮笑脸,不像好人,玉璴心里生厌,厉声问道:“你是谁?如果是你救了我,我自然会感谢你。但你言语轻佻,是什么意思?你若敢对我不敬,我一样也不会饶了你!” 粉衣公子愣了一下,随即道:“小生名叫郑友德。这里是厚芝国。你刚来乍到,不知道我的名气,也怪不得你。这方圆百里都唤我做‘情圣君’。” “什么?‘禽兽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称呼。 “不是‘禽兽君’,是‘情圣君’。 在下来自漠南,人称漠南第一才子。 唉,因为一些缘由,才来到漠北。 漠北荒蛮,识字的人少之又少。 因此,我呢就代他人写写情诗,赚点钱帛。 呃,当然我自己也写一些情诗寄怀。”郑友德不无得意地说道。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营生?玉璴大奇。 郑友德又叹道:“唉,可怜孤灯冷夜,情诗虽然炽热,终究是代他人所书,寄他人相思,哪如真有佳人相伴左右。 你我就是天赐的良缘。春宵难耐,咱们还是早点儿歇息吧。”边说边上前要拉玉璴的手。 玉璴一惊,使一个小擒拿手,反手扣他肩肘。 不料郑友德身手也甚灵活,翻身一转,已到玉璴身后,手肘已脱离了玉璴反扣,环臂要抱玉璴的腰身。 玉璴矮身躲过,顺脚使一个“扫堂腿”。 郑友德轻巧飞起,跃到玉璴面前三米外,回身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玉璴正要上前再斗,见他停手,便停下来问:“你要怎么样?救了人就要强人所难吗?不知羞臊!” 郑友德奇道:“你从天而降,不是老天赐给我的佳人吗?你怎么不愿意,这不违背天意嘛?” 玉璴道:“什么佳人,我叫玉璴,从泰乾镇来,不是从天上来的。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的马驮我到这里来,因为许久没喝水,飞累了才掉下来的。 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但万万不会以身相许。你还是用别的方法吧。” 郑友德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真的弄错了。你会飞,那你不是人类了? 无妨,爱情可以跨越任何界限。自古才子佳人都是偶遇,然后才谱出佳话。你我二人可否也谱一段佳话? 当然,你若不肯,我郑友德也非小人,绝不强求。我可以等。 日月可鉴,终有一日,你会体会到我的一腔真情。” 玉璴无奈道:“你是才子,但我不是佳人。你不必等我。更何况,你不是我中意的人。” 郑友德一听此话,顿挫锐气。 他自认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卓尔不群。 但凡他出手,上至八十岁的老妪,下至十八岁的少女,没有人能抵抗得住他的甜情蜜意。 他对女人总是温情款款,女人们对他也是含情脉脉。 但他很有分寸,从不惹祸上身。他知道一旦被任何一个女人缠上,那就得终身失去自由。 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却不为所动,他不知道玉璴只有十五岁,只因为身材长得高,像十七八岁。 而这个年龄正是不解风情,只知道认定了就傻傻的付出真情,若不喜欢,就会生硬冰冷地拒绝。 郑友德心想:“这个丫头不是石头变的,就是铁树变的。我偏不信,就是石头也让她开窍,铁树也让她开花。” 随即问道:“敢问仙子真身是什么?其实小生也并非人类。小生的真身是一株含羞草,所以总脉脉含情。” 玉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心想含羞草极易害羞,你这样大颜刺刺,哪里有半点含羞草的影子,明明在说谎,我看倒像狗尾巴草,不知羞耻。 不过他到确实不像人类。 玉璴知道自己在訾府是学过武功,但那些武功都不算上乘。 她使出来时,是用上了三百年灵力,速度和威力,却比凡人要快得多大得多。 这对仙家来说微不足道,凡人却是万万接不了招。 郑友德能躲过她的攻击,轻松应对,修为应该在自己之上。 她当下也不说破,眼睛一转道:“我的真身就是块石头。” “啊呀,真是块石头!”郑友德说着皱起眉头,显出很棘手的样子。 玉璴感到有些意外,心想,我是块石头,你忧虑什么? 她不知道郑友德正是想软化她这块石头,而石头是最难软化的。 四十一、日送千封 玉璴问道:“你到底想让我给你做什么事,才能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郑友德两手一摊,双眉一挑,眨巴着一双桃花眼:“什么也不用做,陪着我就好了。” “那就告辞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办。我身上有些金银财物,你拿去吧。”玉璴双手一抱,就要作揖告辞。 “呵呵,”郑友德用右手摸摸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又转了转其他几个指头上的黄金翡翠玛瑙戒指,不屑道:“小生不才,虽无良田千倾,金山玉海,可也不缺钱。 你既然执意要报恩,嗯……也好,不如替我送情书吧。” 玉璴一愣,送情书?此时她才注意到,郑友德左右两只手都戴满各色珠宝戒指,腰上别着名贵的金镶玉玉佩,一身的珠光宝气。 这家伙到真不缺钱,只是从里到外都冒着幽幽的铜臭味。 郑友德道:“在下客户遍及厚芝国,有些还在国外。 家养的百余只信鸽,往返一日只能送二三百封信。有些客户能等,有些却不愿意等。 都是些高门大户,有头有脸,财大气粗的主儿,万万不能开罪呀。 因此送信这一块儿着实让我伤破了脑筋。 你既然会飞,就与信鸽差不多,可以帮我送送信。 你若能每日给我送一千封信,便算报恩了,怎么样?” 玉璴惊讶,自己和信鸽差不多?这评价也是没谁了。 “日送千封?这厚芝国的人这么闲吗?每天写这么多情书。”玉璴嘟嘴,“你的信鸽都是铁打的吗?不知道累呀!” “所以才让你替它们送信,好分担一下呀。”郑友德大言不惭。 “嘶······”玉璴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把别人当信鸽当得这么理所应当。 郑友德不容玉璴说活,接着道:“这厚芝国国富民强,是漠北最强大的国家。 只是上到皇亲贵胄,下到寻常百姓,个个重武轻文,重女轻男。 举国上下会武的一抓一大把,能文的却凤毛麟角,大都豆大的字不识一个。 本国男子若想博得女子欢心,必须使尽手段,花样百出地讨好才行。 偏偏这国女子又都被娇宠惯了,普通的送花送珠宝什么的都不好使,就稀罕会诌一两句情诗的男子。 写情书就成了其中最有成效的一种方法,十有九成,所以兴起了代写情书的行当。 当然哪行都会稂莠不齐,想讨好门第高一些的女子,情书的文采自然不能差。 小生不才,碰巧会几句粗浅的骈赋诗文,在这个行当勉强混的个翘楚。 女人嘛,都爱听好听的。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再加几句深情款款的情诗自然就主动投怀送抱了。 有些男子一日就写十几封。当然酬资也丰厚。 男子写了,女子若有意,自然要回。所以一日千封也稀松平常。”郑友德单眉一挑,贱不兮兮地说着。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今日还遇到个第三百六十一行的不要脸的状元。 玉璴心想,也罢,送就送吧,谁让自己欠他恩情,就让这家伙当回信鸽使唤,完事赶紧走人,不至于欠他人情。 她心一横:“好,我帮你送信。只是得有个期限,总不能让我替你送一辈子信吧。” “一辈子就一辈子嘛,我一定会把你视若珍宝,掌上明珠的。”郑友德恬颜媚笑道。 这个无赖,“告辞!”玉璴抬脚要出门。 “一年,就一年。”郑友德慌忙给出期限。 “三个月。” “半年。” “两个月。” “好好,五个月,五个月总行吧?” “一个月。” “美人,你也太狠了吧?一个月就一个月!再讲下去,一个月也没了。” “一言为定!送完一个月信就算我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从此两不相欠。”玉璴实在不愿与这个满嘴就知道哄女人的贱人相处太久。 郑友德也终于爽快了一回:“一言为定。”心里却在盘算,不出十日就把你拿下,还用一个月? “好,怎么送?”玉璴当下问道。 “别急嘛。”郑友德转身走到案几后的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 他将地图铺展在案几上,冲玉璴招手:“你过来,美人。” “别叫我美人!”玉璴冷冷打断他,走到案几前。 “好好好,叫你璴妹总行吧。”郑友德摇摇头,“女人不能这么冷这么硬,会命不好的。” 玉璴一凛,随后傲骨一竖,不屑道:“我本来就命不好,倒不在乎再不好点。” “······”郑友德摆摆手,“好好,咱不吵架好吧。倒有点像夫妻斗嘴呢。” 见玉璴狠狠地剜他一眼,郑友德赶忙闭嘴用手指着地图,“看地图,看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用红毛笔圈出去许多地方。 郑友德跟玉璴讲了明日应该去哪里送信。然后将信分成两大袋子,说是一袋白天送,一袋晚上送。 玉璴不明白,送信还分白天晚上? 郑友德神秘兮兮道:“有些情书不能让外人知道,你应该晓得。” 玉璴一脸疑惑,自己怎么会晓得? 郑友德忽然反应过来,对了,这丫头是块石头,还没开窍,怎么会知道有妇人红杏出墙,男人金屋藏娇这回事。 当下也不多解释,只说白天飞在天上不合适。 玉璴想想也对,茫然点了点头。 第二日,用过早饭,玉璴背上昨天分好的白天要送的那袋信刚要出门,郑友德赶忙将她叫住:“等等,差点忘了,你还不能走。” 玉璴停下奇怪问道:“为什么?” 郑友德道:“你这身装扮不行。”他转身进房内,拿出一身湖绿男装:“回房将这身衣裳换上,头发也要结成男子发型。” 玉璴大奇:“女子不能送信吗?这里不是重女轻男吗?” 郑友德只催她快点换装,并不多加解释,“你出去就知道了。” 玉璴满腹狐疑,接过郑友德手中的衣服,走入房间。 不大一会儿功夫,玉璴从房内出来,已经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只看得郑友德喜上眉梢,凑上前道:“果然是我漠南出俊才呀,郑某也自甘下风!璴妹,你不知道你这身装扮要惹多少情丝呢。” 玉璴用一只手推开他的恬颜,扛起信袋走出门去。 四十二、当女驸马? 玉璴一身男装,背着信袋出门来到街上。 在郑友德家一连闷了几日,今天才得以出门,心里一阵快意舒畅。 郑友德那样的人,是肯定不会甘于寂寞的,所以把家安在了闹市中心,一出门就上了热闹非凡的集市。 街上好不热闹,各色小商小贩云集。 郑友德的衣服颜色都比较鲜艳,这件湖绿长衫也很鲜亮,玉璴穿着它走在哪里都像一只老孔雀在四处开屏,甚是扎眼。 时不时就会有人的眼光被这抹亮绿吸引过来,瞟上一眼。 玉璴也不以为意,心想大街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怎么郑友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让自己穿成这样,好像有什么天大的隐情难以启齿似的。 她拿出地图,开始挨家挨户送信。 首先要去的是王大户家。 王大户家离得不远,绕过几条小巷就到了。 她脚步轻快,很快来到了王大户家。 王大户家高门大院,玉璴走过去敲了敲厚重高严的府门。 不一会儿,府门嘎吱一声打开,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仆。 玉璴一瞅,这个人粗眉愣眼,接信的动作忸怩作态,让人感觉不伦不类,很不舒服。 更让她触目惊心的是,当她将信递给那人时,那个家仆还冲她挤了一下眼,说不出得瘆人。 玉璴心里咯噔一下,转头赶紧离开,连一句寒暄的话也没敢多说。 惊魂未定地离开王大户家,她一边去下一家送信一边瞅瞅这儿看看那儿,越看越觉得新奇。 这厚芝国的男人相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美的雪肤凝脂,墨眉横扫,朱唇皓齿,温声和语,看着让人赏心悦目;丑的却粗皮厚脂,髭髯并生,肥唇阔鼻,洪声大气,瞧着心里直让人发麻。 一连送了好几户人家,不管是豪门富户还是一般平头百姓家,接信的均是男子,不见一个女子。 玉璴心里直犯嘀咕,这里不是重女轻男吗,怎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个影子也没有? 郑友德欲言又止的原因该不会是这个吧。 忙了整整一天,总算将一大袋子信送完了,抬头一看已经是金乌挂稍。 玉璴回到郑友德家,晚饭早已备好。 郑友德还在忙着写信。他从漠南带来的一个老仆侍候玉璴吃了晚饭后,晚上她又接着送信。 夜间可以飞,比白天送信速度快了许多,也轻松许多。仔细算算还真能日送千封。 郑友德喜不自胜,乘机大献殷勤。 玉璴本来想问他让自己办成男子,是不是因为厚芝国不让女子出门。见他那副嘴脸,就把这问题就着馒头吃了,只不理他。 送了几日信,玉璴对厚芝国的怪象已经见怪不怪。 郑友德整日忙着写信,玉璴整日忙着送信,二人竟没时间说上几句话。 这日,玉璴送了半袋信,准备前往下一家客户刘大户家。 从路口一转角,却见集市中央大路当路搭起一座挂满红绸的秀台。 秀台襟飘带舞,气派非常,很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也不知是哪家高官厚爵在给小姐搭秀台选婿。 秀台下熙熙攘攘挤满了各色华服美男。 还有一些高鼻深目,明显不是本国的男子。 人潮涌动,把个八匹马宽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条路正是去刘大户家的必经之路。 刘大户是厚芝国首屈一指的富户,府邸正安在这条中央大路边。 玉璴看了看密塞的人群,皱了皱眉,暗暗叫苦。。 若从另一条道走,也能去,但是得绕很大一圈冤枉路。 看了看口袋里还剩下的一半信,的抓紧时间送啊,她决定贴墙从人群中挤过去。 台下人头攒动,所有人都被秀台上红色的纱帘牵动着神经,热切地望着纱帘里的动静。 玉璴脸贴着墙,像个壁虎一样,横着一步一步往过挪。 只觉得背后人堆也在随着她动。 她挪到左边,人堆就移到左边,她挪到右边,人堆就移到右边,她要是不动,人堆也暂时静止了,好像在故意和她作对一般。 好容易满头大汗挤出人群,忽然听到背后人群齐声高呼“啊呀”,一群人都向她这边涌来,又把她挤了回去。 玉璴抱着头,一阵猛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挤了出来。 身后人群都立着不动了,对她指指点点。 她大是奇怪,赶紧迈开步子要离开,可是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 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身穿甲胄的人,手执长矛,几只大手将她的信袋牢牢抓住,一下也动不了。 她慌忙喊道:“你们干什么?抓我干什么?” 那几个人不说话,只是将她七扭八扭,扯到一名官员打扮的人面前。 那官员五官甚是标致,柔声问道:“这位公子,是你接了公主的秀箭?” “秀箭,什么秀箭?”玉璴大惑不解,一脸茫然。 那官员脖子一伸,眼神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背后的信囊,伸手一指:“那不是吗?” 玉璴往背后左瞅右瞅,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啊? 她莫名其妙道:“哪里啊?” 一名士兵模样的人上前,从她的信馕里探手掏出一支红羽乌身短箭,双手奉给官员。 官员接过短箭,往箭身羽根处看了一眼肯定道:“没错,是诺格敏斯公主的箭。箭身上有公主的印画。不信你瞧。” 官员将箭尾处支在玉璴眼前,精致的箭尾上面细细地刻着一只孔雀羽毛状的图案。 “诺格敏斯公主是我们漠北的碧羽孔雀,所以用孔雀羽毛做印画。今日公主搭秀楼选驸马,谁若能接了公主的秀箭,就当选为我大厚芝国当今的驸马。公子不必多言了,请吧。” 玉璴眼前像炸了个金花,全是金光乱冒的星星,脑袋也嗡嗡作响。 什么?驸马?女驸马? 她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官员,不做任何反应。 那官员只道玉璴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一连请了两三次,不见她动弹。 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扑了上来,一众士兵赶紧拦住了那人。 四十三、紧急军情 众人转头都朝那个大喊的人看去,那人白净面皮,一脸青须,高挑身材,也到是风姿玉树。 只见他一脸悲戚绝望,高喊道:“自从十岁那年见公主玉容一面,在下便毕生难忘。 在下求了公主多年不得。今日若是不能与公主百年,人生在世又有何眷恋!” 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就要刎颈。 众人见了齐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夺下他手中利刃。 那男子仍痛呼决绝,哭闹着非要找闫君喝茶。 有人劝道:“公主的美貌享誉天下,是我漠北的碧羽孔雀。大家皆是有目共睹。 邻近各国有十几位王子,以倾国财富也未能求得,公子你又何苦如此绝决。我们不也都是空望而归?” 众人都附和:“对对,公主只有一个,驸马也只有一个,不能往死胡同里钻啊。” 人群中为没能和公主有缘结成百年的遗憾叹息之声此起彼伏。 玉璴只觉得如闷雷压顶,头晕脑胀,连连摇头摆手,“我我我”了半天急得一句话也没我出来。 这公主便是天仙下凡,也万万不能做这个驸马呀!真应该和那个自寻短见的人换换才对。 此时秀楼上,层层密纱红帘被一只手轻轻掀开。一双眼睛自上而下将玉璴细细端详了一番。 不一会有人过来附耳在拿秀箭的官员耳边低语了几句。 官员点了点头,随后高声宣道:“起驾回宫!” 于是,玉璴被一众士兵左拥右推,夹在大队人马中,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一进王宫,玉璴就被宣入国王的金銮宝殿。 宝殿金碧辉煌,处处充满异域风情。大殿高高在上,坐着一位国王。 国王年近不惑,五官秀雅,面白无须,气度尊贵不凡。 玉璴头一回见人族的国王,也不知道该怎么见礼,傻愣愣地站在大殿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国王。 国王坐在宝座上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玉璴,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和颜悦色地问道:“驸马是哪里人士,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玉璴沁出一脑门子的汗,心惊背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只在书中读到过关于帝王的描述,知道他们是九五至尊,不能欺瞒,否则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可是现在,自己不管说不说真相,都是欺君。 女扮男装本来就是欺瞒,承认自己是男子更是欺瞒。 国王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声音太小,玉璴没听清楚,便提高了一些嗓门又问了一遍。 先头的那个官员一个劲的从牙缝里挤出话小声暗示她:“驸马,快见过诺格多吉国王!国王问你话呢!驸马!” 玉璴当然知道国王在问她话,硬着头皮作了个揖回答道:“见过诺格诺格······”她一时紧张,忘了诺格什么了。 那个官员及时小声提醒:“多吉,是多吉国王。” “哦,见过诺格是多吉国王。”玉璴赶紧补充。 官员:“······” “小女,啊不,小民从漠南泰乾镇来,今年,今年一十五岁多,快十六了。家中没有其他亲人,就小民自己。” 她暗想本来自己就是被父母抛弃的,阿朵娘亲不是亲娘,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里。孙二猴子和玉璃根本就不是亲人,自己确实没有亲人了。这应该算不得欺君吧。 国王听后眉毛一扬,大喜:“哦,是这样啊,那再好不过了!” 玉璴一愣,好? 国王接着道:“”泰乾镇的訾镇主乃是孤王的故人,这次公主成亲,訾镇主也是孤王邀请的座上嘉宾,不日就会到来。 你既然没有家人,又来自泰乾镇,那么与公主成亲之时,孤王就让訾镇主认你做义子,当你的主婚长辈,你看可好?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你安心住在宫中。三日之后就与公主成亲。呵呵。真是巧呀!天赐的良缘!” 玉璴一听,还有这么巧的事?让訾镇主做义父,那更是万万不能! 她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国王奇道:“有何不可?难道你在家中已经定了亲?还是害怕我厚芝国的公主才貌配不上你?” 玉璴慌忙道:“不不不,小民家中并没有定亲。是小民配不上公主!公主佳颜玉容,倾国倾城,乃人中龙凤。 小民粗鄙低陋,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凤配公主金枝玉叶。 何况小民年纪尚幼,暂时还不想考虑婚配之事。还请多吉国王三思。”玉璴情急之下,舌头到不打弯了。 但这么一说等于直接婉拒了国王和公主的美意。 玉璴料想多吉国王肯定要龙颜大怒了。 但她掂量再三,比起欺君之罪,拒绝国王的罪行应该要轻一些,不至于杀头吧。 顶多关入大牢,受些皮肉之苦。自己有灵力护体,不怕这些凡人的刑罚,到时再伺机逃走。 她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响。 谁知这厚芝国地处漠北高原大漠,民风粗犷淳朴,民众尚武轻文,心胸颇为宽广,并不咬文嚼字。 只听多吉国王呵呵大笑道:“漠南果然人杰地灵,男子俊美儒雅,知羞懂礼。 孤王明白,你是刚及婚配年纪,这般在大殿上当众谈婚论嫁,自会羞怩。不打紧,婚后自会慢慢适应。来人!带驸马下去休息。” 玉璴张着嘴,无言以对。 这国王的理解能力真是······造福黎民百姓呀!只可惜苦了玉璴一人。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御侍走到玉璴身边,躬身道:“驸马请!” 玉璴只觉得脚像被粘住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开这一步。 这时忽然有人飞奔进殿:“报······” 殿上的人都是一惊,什么事这么急,赶在国王见驸马的时候来报。 一般有事上奏,都是御侍进殿先禀报,然后再传。而这人却不等传唤,直接报到大殿。必是有紧急得不能再紧急的军情,否则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果然来人扑进殿里,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急报道:“启禀大王,不好了!漠龙族进犯,已经连破我两处要塞,现在已经逼近城门了!” 四十四、填充后宫 国王大惊:“我厚芝国每年向漠龙族进贡百万头牛羊,五十万两黄金,只图它能保我人族一方平安,不再欺辱我们人族百姓。 《安边质要》也已经缔结了几朝几代,为何突然发难,又来进犯?速传花刺木将军,调兵十万,与孤王同上城门迎战!” “遵旨!”来人听令急速退了下去。 玉璴心头一凛:漠北漠龙族不就是囚禁阿朵娘亲的神龙族吗?怎么自己会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阿朵娘亲一直下落不明,别又被他们擒去了。我得去看看。 她转身低首合揖道:“多吉陛下,请准许小民与陛下同上城门迎战。” 多吉国王大喜:“甚好!将来公主袭位,需得有你这样一个英勇的夫婿相助。来人!给驸马备战服!” 城门上,天空乌云暗沉,旌旗招展,战鼓擂动,十万大军暗暗驻守在城内。 多吉国王站在城头,战袍在风中烈烈翻飞。 玉璴也着一身轻甲战衣,英姿飒爽,站在国王身侧。 她偷偷斜瞄了一眼多吉国王,国王的侧影俊秀挺立,气质文雅纤弱,全不像能征战沙场的帝王。 可是他却毅然登上城头,要保护自己的子民。 玉璴心里不由地对国王生出一股敬畏佩服之情。 多吉国王目光如炬,眼睛里闪着威武不屈的精光,直射到城墙百里之处黑压压的漠龙族。 遥看漠龙族组成了一个方队。 方队的颜色分两层,上层黑色,下层深褐色。 方队气势汹汹,像一块天外飞来的黑褐色的巨大陨石,随时会激飞过来,压碎城池。 方队的最前方有一个人出列,那人不是骑着战马,而是踩着一头灰褐色的大雕。 踩雕之人忽然脚下一跺,驱雕疾飞,直冲向城头,似乎是要撞上来。 城上守卫急喊:“护驾!护驾!” 士兵们迅速将国王和玉璴围住,挡在前面。 多吉国王喝道:“退下!不必惊慌!谅那贼龙也不敢把我怎样!” 果然那雕飞到城头上空突然就刹住了,稳稳停在了城头上方。 玉璴看到雕上的人面黑眼小额尖,鼻子似两个朝天的孔,嘴巴扁得像蛤蟆,甚是凶恶丑陋。 他身体如人一般,身后却拖着一条像鳄鱼尾一般带鳞的褐色大长尾。 漠龙方队之所以上黑下褐,颜色分两层,大概是因为漠龙的身子是黑的,尾巴却是褐色的。玉璴看着暗暗惊奇。 那人跨步微微屈腿站在雕上,一身铠甲乌黑精亮,像是玄铁锻造,手中并没有兵刃。 来人居高临下,附身傲气横生地对多吉国王道:“诺格多吉国王,别来无恙啊。” “承蒙褐云太子挂念,不知龙后又有何指教,要太子亲临,还带了这许多神兵。”多吉国王淡然回答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恐惧。 原来这是漠龙族的太子,玉璴暗想。 褐云太子道:“近日小王见母后孤寂,想是身边男侍不尽人意。听说你厚芝国的男子貌美多情,风情万种,是以想借上百八十个陪陪母后,也聊表小王一片孝心。” 国王强压怒气道:“太子真会说笑,以太子的聪慧,要表孝心,方法有的是,又何苦拿我们人族戏耍。 更何况一千年前你我人龙二族签订了《安边质要》,明确商定,兹要交出灵猫族公主为质,并每年进贡牛羊百万头,黄金五十万两,漠龙族便保证不再进犯我们人族。 一千年来,我们人族各代君王与先龙帝皆履行约定。质要上可不曾有进贡人之说! 怎么先龙帝一过世,龙后和太子就要违约吗?” 什么?一千年前,是厚芝国把阿朵娘亲交给了漠龙族?玉璴大吃一惊。 只听褐云哼了一声,冷笑道:“哼,多吉国王说得没错,但质要质要,得有质呀! 可惜那人质灵猫朵晴,在我与母后上天参加帝后圣辰半月内,伺机逃跑了。 天上一日是你们人间地上一年,也就是十五年前逃走的。 近日我与母后回宫才发现。 那么《安边质要》自然就不废而自破了。 多吉国王,你说是也不是?” 多吉国王愤然道:“人质逃走,是你们漠龙族看守失职,又不是我们人族放走的,为什么迁怒于我们?” 褐云道:“这个难说,谁又能证明不是因为你们人族贪婪自私,又想从漠龙族谋取点什么,才偷偷放走了人质!” “含血喷人!我们人族岂是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多吉国王恨恨道。 “哦?若不贪婪卑鄙,怎么会在当年为了保命,交出灵猫族公主为质? 亏那公主还那么信任当时的纳岚国王,与纳岚国王情根深种,以身相许,简直就是瞎了眼!”褐云太子嗤之以鼻,连讽带刺。 “你······”多吉国王气急语塞,浑身发抖。 先辈做的事不可考证,可是传闻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然而即便是有,也肯定是有不可言说的苦衷,后辈怎么能妄加评论。 合国上下几朝几代君王都暗暗引以为辱,不准任何人提及。 今日让这太子当着这许多人喊出来,辱及历代先皇,未免丢尽颜面。 多吉国王一时气得脸色纸白。 玉璴听了心里却是一紧,阿朵娘亲竟然遭受过爱人的出卖背叛?那得是多腐骨蚀心的痛啊!她不由得心疼阿朵娘亲。 十五年来阿朵娘亲从未抱怨过半句,连一点怨恨的情绪都没有透漏过半点。 是逼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还是真的不痛了? 玉璴不知道。 “闲话少叙!”褐云步步紧逼,“既然人质都逃走了,就相当于没有进贡人质! 除非你们将人质抓回来重新进贡,否则那质要就是废纸一张! 嘿嘿,听闻今日公主选了新驸马,细皮嫩肉标致的紧,就让本小王先带回去,陪伴母后几日。 限你们十日之内,拿人质来换,迟些就直接填了我母后的后宫吧。”褐云说着向玉璴晲了一眼,“想必这位就是新驸马了。” 话音未落,褐云突然抢过来,伸手将发愣的玉璴后领提起,眨眼拎回到了大雕上。 四十五、非花刺木 褐云抓了玉璴,这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谁也没防备。 玉璴正在城头琢磨,一千年前原来是多吉国王的祖先背叛了阿朵娘亲,并把她交给了漠龙族。 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腾空飞起,一股大力将自己从后领提起,脚下一虚又一实,人已经落在了大雕上。 城门上一片惊呼。 她脚还没落稳,一个黑影已如一阵旋风一般从城头上飞出来,也落在了雕上,与褐云斗在一起。 玉璴只觉得大雕身子向下沉了一沉,晃了几下,才又重新飞稳。 大雕虽然大,但毕竟与在平地不同,稍不留神就会掉下来。 三个人同时站在上面本来就嫌地方不够,很难转身,玉璴身后的两个人还拳来脚往,互不相让,斗得正憨。 眼看两个人挤得她没地方待,她只好先蹲下来骑在大雕的脖子上,双手抱住雕颈。 只听见头顶拳脚夹风,呼呼作响,兵刃往来,乒砰大作。 大雕在空中盘旋,没有了主人的指令,不知该飞向哪里。 这扁毛就觉得背上一阵沉似一阵,有点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越飞越低。 雕上的两个人斗了一阵儿,嘭的一声,其中一个人从雕上被打了出去,一头栽了下去。 玉璴一看正是那个来救自己的人! 大雕即使飞得再低,也有数十丈高,凡人掉下去必然摔成肉饼。 她来不及多想,飞身俯冲下去,从下面托住了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太过胖大,胳膊和腿都有猪肘粗细,托着实在吃力。 玉璴全力支撑在那人身下,如托着一座肉山,胳膊酸痛无比。 “砰”的一声,二人还是重重落在了城门外的沙地上。 玉璴这三百年的修为虽不足挂齿,总算也救了人一命。 两人面贴面掉下来,将沙地也撅了个坑。 玉璴在下,那个人在上。 两个人均是热泪盈眶,只是玉璴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憋出了眼泪。 而那个人是感激玉璴救命,激动得热泪横流。 玉璴咳咳,咳嗽了一下:“将军能先起来吗?” 她看那人眉粗两指,眼大如牛,粗皮厚脂,圈嘴一层黑茬茬的短须,脸被那胡茬扎得生疼。 暗忖果然和仙人球一般花刺木里,这一定是花刺木将军了。 那个人眼含热泪,双眼脉脉含情,娇羞道:“驸马没事吧。” 玉璴浑身一机灵,忍痛挣扎道:“我没,没事。花刺木将军,你是为了救我才掉下来的,我救你也是应该的。你不必挂怀,请先起来说话。我,我……哎呀······”她这时浑身骨架也要散了,再压上一个人,还是个身如铅重的人,只感觉肠子也给压出来了,呼吸也困难。 那人一听,眼睛倏地瞪了老大,费力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玉璴从沙坑里拽出来嗔道:“驸马当人家是花刺木将军。花刺木将军不是好好在城头上站着?” 玉璴一愣,认错了? 她抬头望去,阳光下,一位年轻俊朗的将军立在诺格多吉国王一侧。二人正焦急地向下望着。 玉璴大囧,忙抱拳问道:“那阁下是哪位将军?承蒙冒死相救,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此时城门开了一个缝,花刺木将军已经火速下了城楼,来城门接应二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用眼睛嗔怪地瞅了一眼玉璴,转身赶紧进了城门。 玉璴浑身抖下一地麻栗,满头雾水,茫然跟着进了城门。 一进城门,早有太医候在里面直接将玉璴送上担架,抬进御医馆,就要浑身上下一通检查。 玉璴吓得赶忙从担架上跳起来,忍着痛,抖抖胳膊,提提腿:“各位大人有劳了,在下真的没事。” 一群老太医枯瞪着眼睛,差点把胡子惊掉。这个驸马莫非是铁打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还能走能跳,和没事人似的? 老太医们不相信天下有此怪事,轮流上来要给玉璴把脉。 玉璴连连后退:“真的没事了。”忍着全身疼痛,半瘸着一条腿,跳出御医馆。 好险,差点就让发现了她这个冒牌的女驸马。 褐云见二人掉下去,并未追赶。 两个凡人,掉下去不是死就是伤。 凡人的死活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 此次他来只是给厚芝国一个下马威。 自从龙帝去世后,龙后和太子早就看人族碍眼,想借机违约刁难人族,只是苦于没有借口。 恰好人质逃跑了,真是再好不过。便乘机发难人族,好让他们永远知道漠北谁才是老大。 龙后一直对先龙帝的做法不以为然。 小小的人族,就如草芥,还需要定什么《安边质要》?整的人族和神族能平起平坐似的。 人族本来就比神族低等!就应该为神族服务,像奴仆一样永远效忠于神族。 可是龙帝却认为人族也属于可以修炼得道的灵物,与神族是一样的。 还举出好多天界修炼成功的例子。 既怕得罪天界的一些神族,又怕触犯天律,迟迟不肯打压人族。 殊不知,人族一旦修炼得道成神就不再是人族了,而是神族了。若不趁早打压,人族都修炼成神,漠龙神族还怎么立足? “你父王就是目光太过短浅,做事太过优柔寡断,所以才没坐上帝神的位子,让我表哥给夺去了。害的我们仍得屈就在这漠北大漠。”龙后经常给儿子抱怨。 褐云太子有勇无谋,刚愎自用,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他自认为天生就是块当帝王的料。 于是他便甘当龙后的爪牙,龙后指哪打哪。 他也知道人质逃走和人族没有关系,这回就是来立立自己的威风,杀杀对方的锐气。 若对方屈服了,最好不过。若不听话,胆敢说半个不字,就势连锅端了。从此漠北就是他漠龙族的天下了。 至于天界,也就指日可待了。 褐云太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狂傲道:“多吉国王,限你十日之内交出人质,并且每日要献上二十名美男,否则十日之后,便是屠国之日!”说完一阵狂沙漫卷,整个漠龙方队浩浩汤汤消失在狂风乱沙中。 四十六、公主有请 漠龙族丢下横霸的条件撤退后,多吉国王双眉紧凝,也命十万大军撤退。 国王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仙力的人族根本就没有资本和法力无边的神族对抗,但是,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人上门欺负吧。 大漠的汉子,就应该流血不流泪,丢命不丢节! 然而作为一个国王,又是整个漠北人族马首是瞻的强国之王,又不能弃整个人族性命于不顾,守无谓的气节,当真是两难。国王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玉璴逃出御医馆,让一个宫人带自己回了她的房间。 她有灵力护体,都是皮外伤,大概养养就能好。 用过晚膳后,在房内左右无事,玉璴活动了活动筋骨,欣赏了一会儿屋内的摆件。 不一会儿,一队宫侍点着灯笼鱼贯而入,又一队宫侍跟进来,手捧大大小小的锦盒。 最前面的一个宫侍手拿一张玉轴圣旨,展开道:“驸马听旨!” 听旨? 玉璴不知王宫的礼节,直挺着身子,仍站在原地。 为首的宫侍又道:“驸马听旨!” “我不是正在听吗?”玉璴奇道,“你念啊!” “······”宫侍的脑门上顺下一滴汗,这个漠南的驸马威武呀,连圣旨都是站着听。 这要是本国臣民,不得以抗旨犯上论处,直接推出去斩喽? 对了,这个驸马见了国王好像也没跪过,得,国王都不介意,我一奴才叫什么真儿。 想到这里,宫侍展开圣旨,清了清一时干涩的嗓子,细声细气念道:“国王诏曰:驸马玉璴,英勇善战。退敌有功,特赏赐东海明珠十颗,羊脂玉佩一对,南海珊瑚一对,猫眼石一对,碧玉扳指一对,黄金千两,白银千两。钦此!” 宫侍念完,双手将圣旨递给玉璴,玉璴单手接过圣旨:“多谢。” 宫侍又是一愣,随即摆手,一众宫侍将大大小小的锦盒、箱子放下,就要鱼贯而出。 “等等。”玉璴喊住宫侍,“我要这么多金银也没用,这两箱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吧,辛苦各位了。”她指指地上的两大箱银子。 宫侍们个个瞪大眼睛张大嘴:“驸马······” 为首的宫侍本来以为这个傲慢威武,连国王都不跪的驸马眼里根本不会有他们这些个奴才,一个子儿也不会赏给他们。 没想到驸马的行事风格如此与众不同,出人意料。 宫侍们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又内心无比狂喜地将两箱银子抬走。 待宫侍们走后,玉璴打开一个锦盒看了看,是一对雕工极上成的羊脂玉佩。 在灵猫洞宫中见过仙家的无数奇异珍宝,比这不知精美多少倍珍贵多少倍,她也从没有艳羡留恋过。 地上这些玩意儿并无多少新意,于是她只随便看了看便关上盒子,不再理会。 玉锄是个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的人,打小对吃穿并没有太多要求,送给更需要的人反倒更开心一些。 漠北比漠南的天气冷。 玉璴脱下战袍,换上了原来的衣服,感觉有些凉。 她往紧裹了裹衣服,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一身湖绿男装,想起了郑友德的信还没有送完。 窗外天色已晚,身上也无大碍,不如现在就去送。 只是信被收去了,不知道放在了哪里。皇宫这么大,该去哪里找呢? “笃笃笃”,门外有人敲门。 玉璴上前打开门,是郑友德。 郑友德闪身进屋道:“可找着你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玉璴奇道:“你怎么来了?你到蛮有本事,连这里也能找得到。 只是我的信还没有送完,就被带到这里来了,信也被收走了。我正要去找呢。” 郑友德进屋四下乱瞅,也不答她话:“啧啧啧,王宫就是气派,不过相较我漠南的皇宫还差一些。” “你去过漠南皇宫?”玉璴关上门好奇问道。 郑友德道:“何止去过,还住过嘞。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玉璴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忘了我也不是人类?找你自然容易”郑友德漫不经心回答。 忽然郑友德眼睛里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精光,死死盯着那些锦盒问道:“这是什么?” “多吉国王赏赐的东西啊。”玉璴不以为意。 “我能看看吗?”郑友德仍盯着锦盒问道。 “当然可以,也没什么稀罕的。” 郑友德忙不迭地一个个打开锦盒,越看笑容越灿烂:“哎呀,璴妹,你可是发财啦! 没什么稀罕?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这可是东海的明珠哇!这个是南海的血珊瑚! 嘶,啧啧啧,这个,这个我一直梦寐以求,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这个是碧焰山的玉翡翠扳指,天下仅有一对啊! 我还是有一次机缘巧合去碧焰山见过一次。还有这个,这个是白焰山的羊脂玉······” 郑友德挚爱珠宝,见了这些稀世珍宝,激动的眼眶直泛红。 听他念叨,似乎每一件宝物都是世间罕见,不可多得,舍命也难求来的。 玉璴无语,坐在床上不理他,任他嗷嗷直叫。 忽然郑友德眼珠一转,面上露出贪婪之色,将激动之泪憋回去即刻换上谄笑道:“璴妹真是天降福缘,不简单呐,短短一天没见,竟然就得到了国王的赏识,送了你这么多宝贝。 呃,不如这样,你也别送信了,将这些赏赐都与我,算作你报我的救命之恩了,你看怎么样?”这个郑友德简直是真无德,竟然厚颜主动就要上了。 玉璴本来留着这些没给宫侍,也是想着送给他,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自己并没有想过就不送信了,听他一说,再好不过。 自己不能在这儿久留,更不能做什么劳什子驸马,越早脱身越好,赶忙答应道:“你真的有这些就可以?一言为定!拿去吧。” “可以可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郑友德喜得头发也快飘起来了,用手指结了个印,向那些箱子锦盒一指,箱子锦盒都变成了蚕豆大小。 他一把搂起锦盒箱子装入了口袋。 突然门外又有人敲门,郑友德一惊,慌忙将身子一缩,缩小成一只老鼠,钻入了床底。 玉璴一瞧,乐坏了,原来他是只老鼠,怪不得脸皮那么厚。可不知道我正是一只猫呢。 玉璴暗笑,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立着一名宫侍,垂首低眉道:“驸马,公主有请。” 四十七、倾国倾城 玉璴一愣,这么晚了,公主传唤自己做什么? 看着一脸稚嫩的小宫侍,当下也不好多问,只得跟着宫侍去公主寝殿。 王宫内院,屋宇连绵,亭台楼阁,弯弯延延,廊道绵长而曲折。 玉璴跟着宫侍左拐右绕,走了好一阵,方到了一座宫殿前。 宫侍请玉璴入内,随后便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玉璴侧头见门被关上,暗暗思忖,糟了,这公主肯定是听说了我日间救人立功,英猛勇敢,要向我表达爱意,这可如何是好? 话说这公主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不如就直接告诉她真相,都是女儿家,也许她会体谅,不予追究,放我一条生路也未可知。 听说这公主才貌双全,从她选秀时,秀楼下的盛况就能看出,日间不是还有一个俊朗的公子说,自从十岁见了公主一面,便惊为天人,久久不能忘怀吗,求不得都要为她自杀呢,可见这公主的品貌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同她讲理,应该能讲得通吧。 其实若能见见人间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也是件平生难得的奇遇。 自己虽非男子,可是美好的东西,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自己此时正在以男子的身份行走,倒是个才子佳人故事的好开端呢。 玉璴想到这里不禁好笑,到真有心思逗逗这公主。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公主是个很多情的人,不小心将事情弄巧成拙就不好了,还是见机行事吧。 公主的寝殿非常宽敞,高悬的吊梁屏风将大殿分成内外两部分。 大殿中点着几只红烛,烛火摇曳妖娆,暗香浮动,屏风内接顶垂下落地的淡粉色轻纱薄绢。 玉璴绕过屏风,眼前是一排细碎的水晶珠帘。 透过晶莹的珠帘,隐隐能看到大殿中央三层的圆阶上有一张雕漆大床,床上纱帐飘缈。 如此良辰美景,有画中仙一样的佳人坐在帐中,是个男子,恐怕都会爱上这个公主吧。 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子,不然真有心将这一段公主和穷小子的爱情佳话继续下去。 玉璴立于帘外,不敢举步,躬身学着书上才子初次偶遇佳人的口吻道:“公主,小生这厢有礼了。” 公主坐在床上,纱幔轻垂,并未卷起,烛火噼噼波波,忽明忽暗。 玉璴见公主不答,定了定神又道:“公主,深夜传唤小生,不知有何吩咐?” 只听公主忽然柔声道:“驸马,你进来。你看我美吗?” 这声音有点耳熟,最近见了不少人,难道其中有这位公主? 她一时想不起来,便低着头走进里间,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想一睹这漠北驰名的碧玉孔雀公主玉容。 轻纱缓缓卷起,床上坐着一人,玉璴抬眼一瞧,眼珠差点没掉在地上摔碎了。 床上的人眉粗两指,粗皮厚脂,竟然是日间误认作花刺木将军的大汉。 是哪里出错了,怎么宫侍将她引到了这里。 这个大汉假冒公主之名,深夜传她过来,要干什么? 玉璴喉咙一紧,下巴发麻,结结巴巴,强作镇静道:“公主深夜传唤在下,不知,不知怎么误闯入了将军的寝殿,还望,还望将军见谅。”说完转身就要走。 大汉呼地跳下床,悍臂一把拉住玉璴娘声娘气道:“早闻父王说你们漠南人羞怩,果然如此。你日间舍命相救,可见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岂有不知? 我们漠北厚芝国人皆爽朗,不会笑话你羞羞答答。 你我三日后就要成亲了,咱俩也不必拘泥于小节。 今晚就共度良宵,行周公之礼怎么样?” 玉璴快速呼扇了两下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抽着自己的胳膊,想尽早离开这里。 她边挣扎边急问道:“你,你不要戏弄我。你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是公主?” 大汉嗔道:“驸马又说笑了。想不到你们漠南人还很风趣呢。 本宫哪里像男子了?你是男子,你看,咱俩长得像吗? 驸马,不许你再这么逗我了,我可要生气了。”大汉边说边用醋钵一样的拳头羞赧地砸了玉璴的肩膀两下。 玉璴只感觉肩膀像被铁锤砸中,裂骨的疼痛。 她一个头两个大,惊问:“你,你当真是公主?你是女的?” 公主撅起肥厚的大嘴道:“驸马想是日间摔坏了脑子。我不是公主是哪个?我若不是女子,会有这倾国倾城之貌吗?” 玉璴听到“倾国倾城”四个字,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赶忙挣脱公主,慌乱中捧起一个空盆,将晚膳的山珍海味一股脑倾将出去。 公主见此情形吓坏了,赶忙大喊:“来人呐!御医,御医!” 门外脚步声乱了一阵,几个宫侍和御医匆匆忙忙赶来:“敢问公主殿下哪里不舒服,深夜传唤老臣?” 公主急道:“驸马日间为救本宫,摔伤了脑子,连父王赏赐的玛瑙羹盆也吐满了,快行医治!” 御医上前就要把脉,玉璴赶忙乘机抽出胳膊,抬手制止。 她有气无力地想说没事,抬头正巧又对上公主关切的大脸,转身又是一阵豪呕。 公主心急如焚,想要扶她躺下。 玉璴只是扭头无声悲催地挣扎着甩脱了公主的手,夺门而出,以闪电之势朝自己的寝殿奔去。 公主扶着门槛,心也碎了,伸着一只粗黑的手探向驸马消失的方向:“驸马······你跑什么呀?你们快追,驸马会跑坏身子的!” 身后一众宫侍太医赶忙跟着玉璴:“驸马,驸马,不能跑,小心跑坏了身子!” 深夜的王宫,漫长曲回的游廊里,就见一个人在前面跑,一群人在后面追,像极了小鸡抓老鹰。 玉璴气喘吁吁地奔回房,将一群同样气喘吁吁的宫侍御医关在门外,打死也不开门。 好说歹说,才将门外的那群人打发走。 她颓然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一个訾须茂盛的粗莽汉子与娇滴滴的公主重合在一起。 胃里折腾空了,此时隐隐作痛。 她忍不住“哎呦”叫唤一声。 “嘿嘿嘿”有人在墙角笑出了声来。 四十八、有远客来 玉璴怒道:“你还没走?” 郑友德化出人形,站在屋子中央,扶着八仙桌,弯腰哈哈笑个不止:“哈哈哈,这么好看的一出戏,我怎么舍得走了不瞧?” “卑鄙小人,偷听人家墙角!”玉璴胃痛和着怒气,翻过身背对着郑友德躺在床上,不理他了。 郑友德又笑了一会儿,才勉强忍住喷鼻而出的笑声,走到床前,坐在玉璴身边道:“璴妹,生气啦?你送了好几天信,我当你早知道了。 这厚芝国的女人就是生的这般模样,男人反而细皮嫩肉。 不然我也不用单身这么久,哪还用跑到佛堂花大把银子去求老天赐我个美女。 你要是再不来,再过段时间,恐怕我就得断袖了。我们漠南女子多美呀! 说起来,这漠北有那么几个国家审美跟我们大大的不同,认为女人长成你这样,简直就是丑可敌国的怪物。 反而觉得那些惨不忍睹的怪物美的不可方物。 就说那个碧羽公主,从哪看出倾国倾城了?说他是个公猪差不多! 在漠北竟然很多人为她寻死觅活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郑友德摇头叹气,“我刚来时也不适应,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里常年太平,民风淳朴简单,钱好赚,比漠南更宜居。” 玉璴听到“倾国倾城”四个字,捂住嘴干呕了几下,无奈,胃里的东西已经都献给国王赏赐的玛瑙羹盆了,此时空空如也,什么也呕不出来,然而比呕出来更难受。 她艰难地抬起手:“别再提那几个字了。” “哪几个字?是‘民风淳朴’还是‘倾国倾城’?” “郑友德!你是故意的吧!”玉璴呼地坐起来,用手使劲捶郑友德道:“是‘倾国倾城’这几个字!” “这回可是你自己说的哦!”郑友德两手一摊。 “······”玉璴一双大眼干瞪着郑友德,一时被他堵得说不上话来。 一会她才吐出一口气无奈道:“你嘴上积点口德吧,小心那个公主听见了,砍了你的头!还有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就说嘛,这个国家街上怎么没有女人。还当是女人不允许出门呢。 原来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男人却一个个美得不可方物。 害我穿成这样,被误选作驸马。现在骑虎难下了,都怪你!”她说着忍不住又用拳头使劲捶郑友德。 郑友德也不躲,只笑个不停。 玉璴锤了几下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简直是比茶楼里的话本还出人意料。 忽然郑友德抓住玉璴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即使这里的女子个个美的不可方物,在我眼里,你也是最美的。” 玉璴一愣,脸刷得红了,急忙将手抽出:“你干什么?别痴心妄想!”她翻身躺下,不再理他。 郑友德暗笑:“果然是个小丫头,一两句情话就脸红了。这才几日呀,石头就要开花了。 哼哼,天下就没有我郑友德拿不下的女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玉璴的背影,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安来,心里甚是奇怪。 这个史上最不要脸的花丛老鼠精竟然也会不安? 他起身对玉璴的背影道:“那我先走啦,你要是还想在宫里玩一两日,由得你,谅这王宫也圈不住你。 玩儿完了记得回来。”说完出门瞬间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在夜色中。 玉璴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心头倏地震了一下。 第二日,玉璴还没起床,公主就命人流水价送来各种补品。说是驸马伤未痊愈,昨日又奔跑过度,需要大补。 玉璴倒抽一口凉气,愈发不安起来。 这公主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自己的举动还不够明显吗? 这厚芝国的人从上到下的理解能力真够让人脑壳疼的。 必须得赶紧和那个公主讲明,否则误会会越来越深。 其实她大可以趁夜逃走,谅那些凡人也不能捉她回去。 可她偏偏心有执念,从小便不愿意做偷偷摸摸有损名誉的事。 要不然也不会在紫珑厅上见到訾鑫时呕血,和猫王坦白怕死才让他当挡箭牌,其实只是淡水之交。 她想自己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走。 以后还怎么当侠义之士。 她记起在訾府曾读过一本书上讲:“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意思是诚实守信才是君子之道。 自己虽非君子,但男女一样,都要有一颗君子的心。 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常戚戚呢。 但她没读过“持身不可太皎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些;与人不可太分明,一切善恶贤愚,要包容得”,有时一根筋是会害死人的。 于是她踌躇再三,待吃完早饭后,拼着让国王公主降罪,深吸一口气,快步来到公主寝殿前。 公主刚起床不久,正在梳妆。 玉璴很难理解像这样模样的公主需要梳妆些什么。 但见宫人鱼贯而入。 宫人们有的端着面汤盆,有的拿着手巾,有的手捧胭脂水粉······ 玉璴在门口徘徊了几步,昨天那个领她来见公主的宫人恰巧从里面出来,见到玉璴,抿着小嘴偷笑:“驸马昨日不是还害羞吗,今天怎么主动来了?” “这位公公,玉璴有话想禀告公主,劳烦公公传个话。”玉璴有些心怯,还是和那个宫人请求了。 “嘿嘿”,那个宫人斜媚了玉璴一眼,用手掩着嘴偷笑,进去禀报公主。 不一会,宫人出来半含笑意:“驸马,公主有请。” 几个恰巧出来的宫人都暗暗笑她。 玉璴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进了昨天还落荒逃出来的公主寝殿。 隔着珠帘,玉璴看到公主胖硕的身体坐在一个梳妆镜前。 那个梳妆镜本来不小,可是和公主的身材一比较,就像个受气的小娘子,缩在公主面前。 一些宫人正七手八脚地给公主盘发,化妆。还有一些宫人立在一侧,手里捧着雕漆玉盘,盘里放着厚厚的华服。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公主这么精心地打扮? 玉璴奇怪。但她管不了那许多,在帘外躬身道:“公主,小民有话要和公主说。” 公主一听驸马已经进来了,起身喜道:“你来的正好,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你。今天,有远客来了,你瞧着一定欢喜。你先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远客?玉璴一愣。 “你们手脚快点,别让驸马等急了!”公主不再和玉璴说话,忙着梳妆打扮。 不一会儿,公主梳妆完毕,拉起玉璴出门向王宫的金銮宝殿走去。 四十九、甘当偏房 公主的悍臂拉着玉璴径直朝王宫金銮宝殿走去。 公主的手厚实有力,攥得玉璴手疼。 她安慰自己,既然大家都是女子,拉拉手应该也无妨,于是硬着头皮,任由公主拉着走,踉踉跄跄凌乱地跟着公主的大步流星。 不一会到了金銮宝殿,国王宣公主驸马上殿。 大殿上除了两班文武列于左右,殿中央还多出百十来人,着装各异,应该就是公主所说的远客。 公主与玉璴上殿,拉着玉璴给国王行礼毕,列于御阶左侧武官一列的最前方。 多吉国王端坐在王位上,目光柔和,面带微笑,和声对公主道:“敏斯儿过来。” 公主依言出列走到多吉国王身边。 多吉国王道:“诸位君卿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是专门为参加你与驸马的婚礼而来。快来见过贵客。” 公主朝贵客一一行礼。 群臣还礼。 多吉国王又道:“这是孤王的小女,诺格敏斯公主,也是我厚芝国的王储,未来的厚芝国国王。 众君卿都晓得,我厚芝国男女平等,男女皆可承袭王位。 小女自幼天生神力,又蒙高人指点,精通十八班武艺。 琴棋书画也都粗略懂得。 孤王本欲和亲邻邦友国。可是,唉,都怪本王素日将她纵坏了,非要搭秀楼自选夫婿。 幸而小女眼光倒也不俗,选得一位佳婿。他日小女登基后,她二人妇唱夫随,共同励精图治,保我厚芝国国祚绵长,造福我漠北。 还望众君卿能如相扶本王般扶助小女。 本来定于选亲完三日后就大婚。可是不曾想,昨日漠龙一族擅自毁约,借故滋扰,限我厚芝国十日内交出人质,并每日献出男丁二十人,否则就要屠国。婚期只得推后十日。 各位本是参加婚礼来的,然而,现在形势有变。逢我厚芝国国难当头,只能先请各位在敝国王宫屈就几日。待击退敌人,再举行婚礼。还望海涵则个。” 大家都愤愤道:“想不到漠龙族这么背信弃义,真是有辱神族身份。” “嗯,这漠龙族简直欺人太甚!” “国王放心,我们都好说,等几日无妨。” 忽然,人众中一人朗声道:“早闻公主乃我漠北碧羽孔雀,秀外慧中,多才多艺,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怎奈小儿粗鄙庸碌,怎能配得上公主。然小儿情字上是个痴货,见公主玉面一次,就再难忘,非要来参加选亲。 就他这般陋才,怎么能入公主金眼。不肖子竟然要当街自刎,丢杀人也。 本王今日便带小儿回国,恐不能参加公主大婚。还望多吉国王见谅!” 这一通话说的文绉绉甚是体面,但人人都听出,有不小的怨气在内,像把酸豆付拌上葱,又酸又呛? 众人不由得向说话之人望去。 只见那人身高体胖,白净面皮,锃光瓦亮的光头上戴着一个金丝发箍。发箍上镶嵌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红宝石,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 多吉国一怔,面上有些尴尬:“是罗娑国多花尔兄啊。呵呵,你我是兄弟邦国。扎信王子玉树临风,乃人中龙凤,是小女配不上王子才对。 况且姻缘本是前定,两个孩子只是没有缘分罢了。多花尔兄不要介怀才是。” 多花尔国王暗自咀嚼了一下“介怀”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刚明白过来,正要发话,旁边一人截断道:“父王,孩儿不孝。然孩儿定要参加公主的婚礼。 即便不能迎娶公主,能目睹公主幸福,孩儿也便心安了。还望父王恩准。” 众人一看,正是扎信王子在说话。 这父子俩怎么都咬着舌头说话,酸文假醋的? 玉璴认出扎信王子就是那日在街上大喊大叫要寻短见的男子,心里大奇。这王子是眼瞎吗? 想不到公主这模样,还这么抢手,他邦异域的喜好奇特得真是让人捉急。 多花尔国王怒气横生,这小王八蛋还知不知道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他爹的台。拆他爹的台不就是拆他罗娑国的台吗? 多花尔国王当然不能骂粗话,只能强忍怒气,文绉绉道:“公主既然不选你,你留下有何用?干受屈辱,让为父也跟着蒙羞吗?” 扎信王子道:“孩儿不敢。只是孩儿生平唯一愿望就是能迎娶公主。自孩儿十岁见公主一面,孩儿便立下此誓。大丈夫立誓不践,虚妄为人!” 多花尔国王暗自将爆粗话的底线用舌头在喉咙里往下踩了踩:“一派胡言!大丈夫何患无妻,哪有为了女人轻弃江山性命的。成何体统!” “父王尝教孩儿执着?尤其对中意之人!父王当年不也是处心积虑才赢得母后芳心吗?” 嘿,这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翻开你爹的黑历史了! 多花尔国王白脸差点气绿了:“你这小…” 小什么,他咽干馒头般咽了回去。 厚芝国在漠北就是天朝上国,举国拥有的文人是全漠北最多的。这次为了来厚芝国不丢人,国王王后王子一家三口练了一个多月的文人对话,就怕丢人。 没想到这点墨水快让这小子耗干了。 他二人你一文言我一文语在殿上吵来吵去,将旁人丢在了一边。 众人都想,这种事你父子二人私下商量妥当就好了,怎么在大庭广众上吵个不休,听得人牙酸费解的,太也不给多吉国王颜面了。 只听扎信王子又道:“孩儿如能伴在公主左右,便死也值得。只不知公主除过驸马,还欲选侧驸否。若选的话,孩儿愿意再行一试。” 他这半酸半白的言论一出,众人都听明白了,不由得低呼一声,嗡嗡议论。 侧驸既是侧室,地位就如王子娶的侧妃一般。 扎信王子是罗娑国的王储,身份尊贵,却甘愿屈尊于一介无名的驸马之下,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罗娑国的地位也只像个偏房? 殿上一时气氛紧张微妙起来。 多吉国王不知如何接话。若说不选,是在拒绝扎信王子,好像是本来要选,经他这么一说才不选了。 若说选,扎信王子肯定嚷着要参加,又得罪了多花尔国王。 罗娑国虽臣服于厚芝国,但实力也是中上,不好得罪。 玉璴瞅着多花尔国王一张油腻发亮的白脸瞬间转红又转白,瞪着一双绿豆眼,嘴唇抖了两抖,呼呼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殿上落针可闻。 五十、又见故人 此时大殿一众远客中一人忽道:“扎信王子痴情专一,真是当今后辈不能及呀。 这样的王子所居的国度想必也是至情至性的国家,对兄弟邦国肯定会鼎力想扶相助。 现在厚芝国遭宿敌刁难,咱们应该团结起来,共商良策,共同击退敌人为妙。 其他事可以向后再议。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这个及时雨送的恰如其时,这话题转得,既拍了多花尔国王的马屁,又解了多吉国王的尴尬。 殿上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应和,“是是是”、“对对对”,氛围顿时缓和了许多。 多吉国王连忙道:“訾镇主说得没错。罗娑国是我厚芝国的手足之邦。一切皆可抛,手足之情不能断呀!” 玉璴听到多吉国王说话,心头一凛,訾镇主?泰乾镇的訾冽天?那么,少主也来了吗? 多花尔国王面上缓和了许多,抱拳也道:“对对对。”便背手而立,不再言语。 扎信王子默立在一旁,眼眶里仍含着泪。 殿上有人瞧他果然痴情,暗自点头称赞。 更多的人嫌他娘炮,皱起眉头,轻轻嗤鼻。 此时大家忽然想起了刚才出言替多吉国王解围破囧的人,纷纷转头望去。 玉璴从未见过訾镇主。 在訾府待了六年,訾镇主总是出门在外,不在府内,偶尔听说回来,待上几日就又外出了。 府内大小事情基本都是月明夫人在打理。 訾镇主在訾府,对于很多人来说,像一个图腾一样的存在,敬畏而遥远,只供奉在心中。 玉璴忍不住也想见见这位神秘的前主子,她好奇地随着大家看去。 訾镇主四十来岁年纪,五官坚挺硬朗,一脸正气,发髻高高束起; 眉如刀裁,双眉之间由于常年深思过虑,刻着一道深深的竖纹。 宽鼻厚唇,双目炯炯生光,浑身透着一股不怒而侧漏的威气。 身着一身紫衣,腰佩一柄紫玉宝剑。 那就是紫珑玉神剑吗?玉璴暗忖。 众人从未见过訾镇主,并不认识他,却被他身上的威严所震慑。 多吉国王朗声介绍道:“这位是从漠南远道而来的泰乾镇的紫冽天訾镇主,也是小女的授业恩师。” 大家一听,哦,原来是从漠南来的一个小小的镇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怪不得这么会拍马屁。 今日来的贵宾不是国王就是王储,不明白多吉国王为什么会请一个小小的镇主来。 想毕是做过公主的老师,拂不过面子,所以以太傅的身份请来的。 只是不明白此人的气场为什么这么强? 殊不知,泰乾镇富可敌国,是漠南的奇邦异域,连漠南的皇帝贵胄也不及。 泰乾镇历代的镇主都受第一代镇主传过绝技,会降妖除魔。 为了保护泰乾镇,他们个个身经百战,丝毫不比征杀战场的戍边大将军差。 玉璴的目光落到訾镇主腰间的佩剑上。 阿朵娘亲说要找到亲生爹娘,要先得到紫珑玉剑。 紫珑玉剑是灵猫族的神兵,为什么会落到訾镇主手里? 忽然她感觉好像有一道极热切又灼人的眼光盯着自己。 她抬眼穿过人从,恰迎上那道目光,灼眼的痛。 那是訾鑫的目光。 玉璴心如鹿撞,眼睛热痛得忍不住红了一圈。 是喜是悲是愤是怨是哀还是是伤。 訾鑫没料到会被玉璴逮住目光,连忙垂下眼睛躲闪。 什么?只能偷着看吗?就那么不敢正视自己? 难道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可以偷窥的过去? 玉璴愤然盯着訾鑫,恨不得用眼光将他鞭尸。 此时多吉国王已经一一将宾客介绍完毕,忽道:“驸马过来。” 玉璴正沉浸在与訾鑫不期而遇的伤乱中,并未听见国王召唤。 多吉国王再一次怀疑了一下自己的音量,顿了一下提高嗓门道:“驸马过来。” 旁边一人暗暗拉了一下玉璴的衣角。 玉璴转头看是那日城头见过的花刺木将军,茫然不知其意。 花刺木将军用秀目向她努了努。 一个宫侍替国王捉急,大声宣道:“请驸马上前!” 玉璴耳膜一震,如梦方醒,猛然发现大殿上百十道目光都射在自己身上,有如万针穿身,芒刺在背,赶忙出列向国王施礼。 多吉国王道:“平身。各位君卿,这是驸马。驸马,见过各位君卿。” 玉璴暗暗叫苦。当着这么多人面承认自己是驸马,以后还怎么脱身? 欺君之罪是越来越重了。 可是若说出真相,欺君不说,国王和公主的脸面就丢尽了,估计死得更快。 玉璴如针芒在背,额头上豆大的汗一颗一颗滴到地上,硬着头皮向众人施礼。 众君臣赞声连连,直夸驸马玉树临风,才貌双全,人中龙凤。 公主果然是慧眼超凡呐!马屁一时拍上了天。 公主得意洋洋,面上装作腼腆地斜媚了玉璴一眼。 但见她,面色发白,额上像淋了雨,汗津津的,头发也湿了,浑身战栗,腿也抖个不停。 公主忙对国王道:“父王,驸马前日力救孩儿性命,重伤未愈。恳请父王恩准驸马回宫休息。” 多吉国王本来还想留驸马多待一会儿,好多受几句马屁。 看她面白沁汗,只得恩准。 玉璴正心惊肉跳,不知何时会堕下云雾,摔得粉身碎骨。 公主正好趁她瞌睡给了个枕头,赶紧连连谢恩退下。 公主扶着玉璴回房,安顿好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玉璴心里其实很是愧疚。 这个公主虽然相貌不堪,但是待人诚恳,心思纯良,从始至终都对她都很好,从未怀疑过她,自己实在是不该再偏她了。 只是不知她为何不选痴情的扎信王子,而选了自己这个冒牌货,这下只能忍痛辜负她的一片真情了。 玉璴哪里能睡得着,等公主出门走远,一骨碌爬起来,在屋内彷徨无措。 再这样将错就错下去,恐怕事情会弄得越来越糟。 她在屋里踱来踱去,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还是找公主说明真相为好。 她打开门准备去寻公主,却见訾鑫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外。 五十一、身不由己 玉璴陡然见訾鑫立在门外,先是一怔,随即心内乱麻丛生,一股怨愤涌来,好一会儿才压下那股心里的愤懑,渐渐平静下来。 她一言不发,眼里含着冰,静静看着訾鑫。 訾鑫杵在门外,被玉璴的眼神冷得瑟瑟而栗,低头小心嗫喏:“玉璴,我,我……能不能进去说话?” 玉璴冷冷道:“不知訾鑫少主有何赐教?若没什么要紧事,在下当下到有件要紧事要办,先失陪了!”说着她就要迈步出门。 “有要紧事!”紫鑫急忙拦住门口,也不管玉璴同意不同意,直接跨进门来,关上了门。 玉璴被他逼得退后几步,退到屋子中央。 她满心闷塞,背手转过身,背对紫鑫冷冷道:“光天化日,少主有话请快讲,关门做什么?” 这几句话语气冷得能将整间屋子冰住。 訾鑫仿佛也被冰住了,立在地上默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道:“玉璴,我,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你知道吗?这一年半来,我度日如年,每日过得心如油煎,只盼能再见到你。 我真的,真的是出于无奈,身不由己呀!” 玉璴忽然转身双眼直射紫鑫的眼睛,盯得訾鑫一阵慌乱,赶紧避开,低下头。 “哦?身不由己?”玉璴冷笑,紫鑫不由得抖了一下,“呵呵,堂堂泰乾镇的少主,假扮成一个家仆,和一个仆婢山盟海誓,偷了她的心。然后像一阵风一般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再出现时已经是双喜临门,喜得贵子,欣喜得连那个仆婢是圆是方也不记得了。 那个不识好歹的仆婢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中,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无死角地站在少主面前,少主都不认识。 害得那个仆婢害了单相思,在人前呕血,差点丢掉性命。 饶是这样,少主也还是没认出那个仆婢。 这也无妨,本来嘛,是那个仆婢自不量力,咎由自取。 尊贵的主子怎么可能和卑贱的仆婢开花结果,无非又是一桩富贵人家不足挂齿的风流韵事而已。 我听说人生有四大喜事,大概其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我只是很好奇,是什么让少主身不由己,恰到好处地失了忆,还顺带办了这么多人生中的大喜事? 接下来少主参加完婚礼是不是就该忙着金榜提名了,不知少主却来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玉璴一口气说完,连她自己也奇怪,干嘛像个怨妇一样和他扯这么多废话。 难道还要博得他的同情怜悯,还是还在乎他对自己的感受? 亦或是这件事只是心头不小心扎进去的一根倒刺,想要拔出来就得需要一些措施来缓解疼痛。 訾鑫哀求道:“玉璴,你不要再说了,是我辜负了你。 你听我解释。 那天是我十六岁生辰。我本来想约你酉时去紫纷园,告诉你我就是少主。 我让大玉儿将信衔给了你。可是等了许久你都没有来。 没办法,娘亲派人来催,我只得先回去。 可是一回去就被娘亲拉着去见宾客。 客人流水价向我敬酒,我酒量不行,很快就醉了。 等我醒来时就看见玉璃不着,不着半缕,躺在我怀里。 想是,想是我酒后乱了性,没有抵住她的娇姿美艳,犯了糊涂。 玉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是身不由主啊!你原谅我吧。 你也知道,男人都容易犯这样的错误。”訾鑫带着哭腔,吊丧着个脸哭求道。 玉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眼前这个面庞已经褪去稚气,多了许多烟俗气和贵胄气的男人。 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紫鑫吗? 那个被夫子罚写,哭着要和自己一起抄经,挨了捉弄也不生气的少年。 那个风趣幽默,带着自己漫步紫纷园,吻了自己的少年。 那个紧紧拥着自己,喃喃细语要娶自己的少年。 玉璴似乎听见了心裂的声音,她浑身忍不住颤抖着。 她早就知道和紫鑫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原本两不相见,可以各自安好。 但偏偏命运又安排他们偶遇在异域。 她内心隐隐希望,紫鑫只要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即使再也不见,也能淡然处之,遥送一份不咸不淡的祝福。 最终无非归于无缘罢了。 然而,眼前的这个紫鑫简直大出她意料。 自私,胆小,薄情,无耻。 她眯着眼,口气忽然松散了,已经洞见了答案,还多此一举地问,好像要应证一下知道成绩的考卷一般,问道:“那么如果没猜错的话,少主当初允我要禀明你娘亲,和我婚配,想必少主为了省唾沫星子,也没有禀明吧。” 訾鑫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支支吾吾道:“我,我本来是要禀明的,可是,可是害怕娘亲不同意,所以,所以…… 我在紫珑厅上不与你相认,其实是怕娘亲生气,迁怒于你,将你逐出去。你相信我! 而且,而且玉璃也没犯什么错,她全不知情,她是无辜的。 玉璃乖巧可人,十分讨娘亲喜欢。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有办法呀。 玉璴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变过!” 懦弱,卑鄙,虚伪,愚蠢。 玉璴暗暗又给紫鑫加了几项特质。 她仿佛今天才刚认识这个少主,以前的那个只是虚幻的泡影,在阳光下五颜六色,光彩夺目,其实不堪一击,一捅就破。 紫鑫不知道他已经犯了在女人面前的大忌,不管这个女人是老是少。 “那么少主今天是来炫耀自己日月昭昭的孝心和美艳可人的夫人来了? 抱歉得很,在下实在不感兴趣。 还有,大玉儿已经被你那个可心的夫人害死了,我也很不争气得被赶出紫府了。 少主没别的事了吧,失陪。” 玉璴已经感觉出今日的谈话毫无意义,继续下去纯属浪费时间。 听这个薄情软弱的男人替自己开脱,还不如看母猪打架来得有趣。 为什么要给他机会解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不重要了,她对此已经不再感兴趣。 于是她走到门前,打开门。一股清新的空气迎来。 她迈步走了出去,“对了,千万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好。”她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没有再回头。 “玉璴,你说什么?”訾鑫愣在房中,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愣了许久许久。 五十二、抗龙将军 玉璴离开驸马寝宫,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胸中畅快顺意了许多。 她闲时对紫鑫和她的事也曾悄悄设想过两种情况,一种是老天爷神智清醒,也许今生再也不会让她见到訾鑫,这根刺就那么一直扎着,时间久了,慢慢习惯就好; 另一种就是,若老天爷脑袋里哪根弦不小心搭错了,又让他们见了面,而自己也神经错乱,听了訾鑫的解释,要么会心软原谅他,要么会痛快地揍他一顿。 她唯独没想过的是,当一切真的发生时,最终自己会根本不认识他,不认识那个真实的紫鑫。 心头的倒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拔了,远没想象中的疼,也没有扎着的时候痛。 她忽然没了兴致去和公主解释,只在御花园里来回溜达了几圈。 估摸着紫鑫应该走了,才又回驸马寝殿。 日落西山,宫里华灯渐渐绚烂,国王宴请远客的王宫晚宴开始了。 玉璴也被邀请上殿。 她换好公主命人送来的华服,趋步来到海宴贵宾的轩华殿。 她的位子列于臣席,排在一众远来贵胄对面。 訾冽天的位置列在多吉国王左手下席,位置异常尊贵。 国王的右手下席是公主,紧挨着玉璴。 訾鑫排席在訾冽天身后。 訾鑫身后是七位贴身仆婢。 没想到訾府的仆婢待遇也这么高,这让玉璴稍感讶异。 当她看到紫府的仆婢时,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 七个仆婢中,除过紫兰、紫烟,紫锦外——这三人就是八个候选少主夫人中余下的那三位,如今已是紫鑫的贴身侍婢,玉璴认得。 还有訾福訾管家。管家身边有一位相貌丑陋的婆子,玉璴不识。 让玉璴兴奋的是最后剩下的两个仆婢,折钰和折瑄。 折钰和折瑄也正朝这边看来。三个人越过众人隔着空气相视轻轻一笑,不由得眼圈都红了。 昔日的好姐妹今日总算又见面了。 有些人总能让你一瞬间就回到天真烂漫的过去。 看到折钰和折瑄,玉璴的心绪一下子就飞回到了三个人欢笑的时光。 殿上觥筹交错,漠北诸国都不拘小节,大多豪放慷慨。 此时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喝着喝着,一位王道:“漠龙一族真是太他娘过分了。 自古神族和人族都相安无事,偏他漠龙族披着神族的皮,干着妖魔鬼怪的勾当。还算他娘的什么神族。 不知天上那个帝神老儿是怎么封神的。” 众人一看,正是那个日间咬文嚼字的多花尔国王。 此时大概是喝多了,舌头已经打卷,早忘了要装斯文,还当在自家拼酒,家常的粗话顺嘴滑出,这么说话可舒服多了。 众人酒肉穿肠过后,舌头也都不听了使唤,纷纷一吐为快,全不计较多花尔国王说话风格突变,就着多花尔国王的酒劲儿,将不满一股脑诉出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漠龙族编排了个遍。 多吉国王道:“众君卿所言甚是。只是还需群策群力出一个良策方好。 今日孤王立誓,哪位贤能若可以出得良策退敌,本王愿用半壁江山相谢。” 众人哗然。 厚芝国可是漠北最辽阔富庶的国家,若能得半壁江山,自己的国家岂不一跃而成为漠北第一强国? 君王们想到此处,争相向多吉国王献计献策。 可是要以人力对付神力哪有那么容易。 献来献去,没有一个计策可行。 众王见多吉国王眉头渐渐紧锁,都不吱声了。 殿上声音开始稀疏,最后竟然静得只听见乐姬的奏乐声,不闻半点人声。 异域的琴音丝丝嘎嘎,啵啵咚咚,不是弦乐器就是打击鼓,反而扰得人心毛躁 忽然有人打破了大家的毛躁,语气清醒道:“闻得驸马日前曾飞身上了漠龙神雕,与漠龙太子大战,成功救下公主。 可见驸马神勇善战,身怀绝技,定能战胜漠龙族。何不让驸马亲征,率领精兵猛将,与漠龙族一战?” 玉璴正与折钰,折瑄用眼神隔空交流,听到有人再提驸马,不由得一惊,谁那么不识趣,怎么又扯上了自己? 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扎信王子。 这个扎信王子,眼睛不是一般的瞎,选情人选个丑的,选情敌还选个女的。 玉璴暗吐一口气,真替罗娑国的前途担忧。 众王一听扎信王子的话,什么?让驸马去,那半壁江山还不是他诺格家的? 可不让驸马去,谁又能对抗神龙族? 一时都不言语,又齐齐看向说话之人还有何高见。 扎信王子道:“小王愿与驸马共同帅兵出征。” “胡闹!你这个臭小子,一个凡人怎们能干得过神龙?不是找死吗?” 多花尔国王怒气冲冲,甩着袖子起身,张口骂儿子。 众人此时才觉出两个人的说话腔调不对,暗自好笑。 扎信王子一直没喝酒,思路清晰道:“父王息怒。孩儿虽不才,拼得性命也要保护公主周全。也让公主见识一下我漠北真正的勇士。 若孩儿得以战胜,还望公主能答应孩儿,要孩儿伴在左右。那半壁江山,孩儿不敢受。” 多花尔国王听了儿子的话,气得眼睛冒烟,溜光的圆脑袋上差点生出头发来,转身指着儿子骂起来。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旁若无人地吵起来,惹得大家直捂耳朵。 多吉国王忙道:“二位息怒。扎信王子所言不无道理。就派驸马出征。 扎信王子若愿随驸马出征,本王感激不尽。若不愿,也不勉强。 本国此次蒙难,蒙各位不弃,孤王已感激涕零。 漠龙一族要发难人族,便让敝国做肉盾相挡吧!” 大家听了多吉国王的话都不言语了,多花尔国王也不骂儿子了,默然坐下。 是啊,漠龙族要发难人族,各国唇亡齿寒,哪个能逃得过去? 当下多花尔国王道:“多吉国王说得对,咱们人族各国唇齿相依,恁谁也不能当肉盾牌挡箭。 还是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外敌。儿子,你去吧!不为别的,单为咱们罗娑国一国百姓!”说完不再多话。 扎信王子抱拳道:“是,孩儿遵命!” 当下又有好几国王子请命参战。多吉国王大喜。即刻下旨命驸马为抗龙将军,众王子为副将,统领三十万精兵七日后迎战。 玉璴在座席上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呆呆看着众人向自己道贺,忘了接旨。 花刺木将军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唤:“驸马,接旨!驸马,接旨!” 玉璴如梦方醒,慌乱接旨。只觉得手中托着圣旨如托着一座大山般沉重。 五十三、空中激将 玉璴两手托着圣旨,只觉得头嗡嗡地响,像有个蜜蜂不小心钻到了脑袋里,找不着了出路,在里面没头没脑地乱飞。 她勉强撑到宴席散去,心事重重,晃晃荡荡回到驸马寝宫。 众人还道她是伤未痊愈,所以才脸色不好,脚步飘浮不稳。 几个爱溜须拍马的官员追着玉璴嘘寒问暖。 公主更是安顿御膳房银耳燕窝地炖着管饱喝。 玉璴直后悔那日为什么不狠心走掉,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充什么君子。 自己又不是君子,还不自量力地守君子之道,以致于将事情越拖越复杂。 看着桌子上黄灿灿直晃眼的圣旨,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地上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思量着现在走也不晚。 当下吹熄蜡烛,等待夜深人静后,悄悄拉开了门。 她探头四下看看,风清月冷,皇宫一片寂静。 偶尔会有侍卫巡夜。 玉璴待侍卫巡过,闪身出门,飞身离地,到了空中,想驾一朵云就此离去。 忽然背后有人拍她肩膀。 玉璴一个机灵,险些掉下去。 她定了定神,也不转身,直接一个“凭栏赏月”,在空中翻身飞到来人身后,伸出左掌拍他后心。 那个人也不含糊,转身右手一扣就要抓玉璴左腕。 玉璴左手回缩,向后退去,同时双掌击出,掌上运上三百年的灵力推去,一束白光从她掌中输出,像一把从手里生出的泛着寒光的剑。 那人飞身轻轻躲过,嘿嘿一笑:“怎么,想当逃兵吗?” 玉璴一愣,原来是郑友德。 她松了一口气,停手收回灵力:“原来是你。你半夜三更不睡觉,鬼鬼祟祟地来这里做什么?” 郑友德嘻嘻一笑:“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要做什么?” 玉璴皱眉漠然道:“多吉国王的赏赐你已经拿走了,救命之恩我也已经报了。我要做什么,与你不相干。” 郑友德:“啧啧啧,好一个冰美人儿,真绝情呀! 你我之间难道只值那些个粪土金银? 你对我就一点爱慕之情也没有吗?你在我心里可是无价之宝。” “少废话,别再油嘴滑舌了!”玉璴真是哭笑不得,这个郑友德整天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若原先听到郑友德说这种话,知道他油嘴滑舌,玉璴只会毫不在意,当做没听见。 可是自从见过訾鑫后,听他满嘴信誓旦旦,没一句真心,糟心憋闷得很,再听到这种话就觉得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什么无价之宝,金玉良缘,全都是偷心骗人的玩意儿。 她愠道:“你这辈子心里的无价之宝怕是太多了吧,不怕把心压碎吗? 哼,我对你爱慕之情没有,厌恶之情到是与日俱增。 你我之间虽然有救命的恩情这块牵连,可惜用这些粪土就能断了。 若非这些粪土,我们更是阳关独木各行其道,还能有什么瓜葛?” 郑友德一愣,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认真,这么绝情冷漠。 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被迁怒的倒霉蛋,有些感伤气愤道:“果然绝情。好吧,你走吧。 放这一国的肉体凡胎去添了漠龙族的餐桌,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爷我另寻一个地方去逍遥自在。 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些家私,另起炉灶到也不难。 我还不相信没有我漠南第一才子,漠北第一“情圣君”的落脚之处了。后会有期!” 郑友德说罢就要走。 玉璴呆了呆,一国的肉体凡胎。 她当然知道郑友德是在激她,只是她就算亲自把自己蒸熟了,献给漠龙族,又能起什么作用? 她委屈加憋屈道:“你干嘛逼我?我又不是神仙! 屈屈三百年的灵力能奈何的了漠龙神族? 待着不也是给他们桌上添一道菜吗? 我又不胖,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你干嘛要这么激我?” 郑友德看着玉璴,耐下性子,和声道:“但你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并不知道你灵力不强,他们只知道你是第一个跳出去战斗的人,还救了人,所以才斗志昂扬。 两军交战,什么最重要?士气!士气万万不能堕!士气堕了,不用战就输了。” 这只死耗子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让毫无法力的人去和法力无边的神族对抗,就好比让蚂蚁去撼大象,是一个级别的吗? 蚂蚁光靠士气就能赢大象?简直天方夜谭! 就算自己留下了,也不能把一国凡人变成修仙了道的神呀? 和着不是让他去上漠龙族的餐桌上,所以他才说得这么不腰疼吧。 自己冲上去,第一个死,士气不是也堕了吗? 要是就这么不告而别,人族人心涣散,没有方向,靠勇气胡乱冲上去,无非死得更快一些。 自己只起了个让人族早一刻死还是晚一刻的作用。 有意义吗?玉璴看着郑友德一言不发。 然而一连三日守卫都报,漠龙族在厚芝国城门前投下数十具男子尸体。 街上家家户户闭门锁户,一时间人人自危,这还是往日热闹和谐的厚芝国吗? 自己虽然不是厚芝国人,也恨当年纳岚国王出卖了阿朵娘亲,换得千年太平,可终究,百姓是无辜的。 现在的多吉国王和诺格敏斯公主待自己不薄,若不是机缘巧合来到这里,让郑友德救了,自己还有这条命吗? 厚芝国被屠国,国王、公主、折钰、折瑄等人都难逃大劫。 自己一时冲动怎么差点成了忘恩负义的人,还丢下折钰折瑄就要逃走。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玉璴暗恨。 行侠仗义的“义”都丢了,还算什么侠? 想到“义”子,一股豪气从她心底生起。 老鼠都不跑,猫却要先逃了,以后还怎么有脸做猫? 罢罢罢,自己没爹没娘,孤苦无依,死就死吧。 就算为了折钰折瑄两个好姐妹,为了厚芝国的百姓曾给自己带来的短暂的安稳,为了国王和公主的信任,与那漠龙族搏一搏! 拖得一刻是一刻。 郑友德看着玉璴的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沉吟不语,等着她做出决定。 玉璴一言不发,转身飞下去,返回驸马寝殿。 郑友德看她回了宫,微微点了点头,化做一股青烟,消失在夜色中。 五十四、有的是水 玉璴回到房中,将门关上,正准备休息,就听到“笃笃笃”有人敲门。 这个郑友德神出鬼没的,又跟来干什么,她沉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快开门,玉璴。”门外人道。 玉璴一听来人声音,大喜,连忙掌灯,打开门。 门外进来两个人,是折钰和折瑄。 玉璴将二人迎进屋,三个人拉着手,好一阵不说话,激动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一别也有小半年了。 折钰似乎又长高了许多,比自己高出将近多半头,折瑄却仍小巧玲珑,比自己矮半个头。 折钰长身玉立,英气勃发;折瑄小鸟依人,娇声燕语。 二人一般的雪肤玉脂,一般的绛点丹唇,风采气质却大不相同。 玉璴心里感慨,果然是一娘生九种,同母所生,身高气质却差别这么大。 两个人见了玉璴问长问短。 依旧是折瑄活泼话多,折钰听得多说的少。 玉璴简单说了说自己这半年来的偶遇。 只把灵猫洞宫那一节和自己也是灵猫这件事隐瞒不提。 她害怕她们知道后会吓着她们,从此把自己当妖怪,再不理自己了。 她也曾答应过猫王不泄露洞宫的事。 折瑄道:“自从你离开府后,我和姐姐就被安排到了紫武库管理兵器。 其实主要是做护剑使,守护紫珑玉神剑。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侍候镇主佩戴神剑,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神剑。剑在哪,我们就跟在哪。 镇主休息,剑就入库。我们两个交替值班,轮流守护。” 折瑄又调皮笑道:“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你。你竟然高居驸马之位,装扮成了翩翩公子。 开始差点没认出来呢。别说,你扮成男子还真是公子如玉,世上无双。 这下和姐姐更般配了。·哈哈哈,一个美娇娘,一个佳公子。 你们两个真是······唉!” “真是什么?你把话说完呀?”这死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半截子话了? 半截子话,一瞬间,玉璴有些晃神。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想到了猫王。 很快她回过神来:“不过你这话到妙得紧,你说呢?钰美人儿?”她撩了一眼折钰,逗她。 两人本来就调笑惯了,现在重拾旧年的戏话,感觉温馨又亲切。 折钰一贯笑而不答,一双秀目弯弯,笑意盈盈望着她。 折瑄道:“只是苦了那个有着倾城倾国之貌的诺格敏斯公主了,可怎么洞房呀,哈哈哈哈!”折瑄笑得弯下了腰。 “嘘,不要命啦!这儿可是那个公主的天下,要是让旁人听去了,禀告那公主,你的小命就不保了,还拿什么护剑? 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洞房吗,就口无遮拦地乱说,小心嫁不出去?”玉璴嘘道,伸指戳了一下折瑄的小脑袋。 折瑄伸伸舌头,禁了声,一会儿又“噗嗤”忍不住笑出了声。 折钰截断她:“别忘了正事。咱俩深夜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折瑄恍然道:“对对对。姐姐非要深夜前来,说有方法帮助你对抗漠龙。 白天人多耳杂,走动不方便。对吧,姐姐。” 折瑄年龄小,还是一股顽皮劲儿。 折钰严肃道:“嗯。漠龙族是天界帝神的亲眷,是称霸一方的神龙族。 其先辈曾助当年的帝神大战天界七山,让七山的七条火龙臣服于帝神,战功赫赫。 因此,天上历代帝神都是极尊崇漠龙族。 漠龙族在下界统领漠北大地各神族。 先代漠龙首领本来勇猛正义,遵道守礼。 可是自从最近一位龙帝过世后,飒桀龙后一直掌权,并未让太子继位。 也是因为那个褐云太子刚愎自用,资质太过平庸,根本没有统领漠龙的能力。 飒桀龙后仗着自己是当今帝神的表妹,大行不义之事。 帝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就更加有恃无恐。 飒桀龙后心狠手辣,法力高强。 褐云狂傲不羁又横行霸道。你这一战,当真凶险得很呐。” 玉璴大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折瑄道:“一千年前,漠龙一族曾想统领漠南。 那时漠南还有几只神力相抗,所以漠龙族大败。 撤军途径泰乾镇,便想顺道收了。 当时的訾震云老镇主经一位异人指点,筑了九转盘丝城墙,并用紫珑玉神剑将漠龙族击退。 听说还斩杀了一条漠龙将军。 这些在紫武库都有兵书详细记载,我和姐姐没事儿的时候就翻来看看。” 折钰接着道:“漠龙族是大漠的龙,性热,属沙龙。 漠龙最怕水,有水就可以攻破。 但是漠龙不同于水龙和火龙。 水龙喷水,火龙喷火,漠龙却喷毒沙焰。 也就是说,它们喷出的沙子每一粒都带有毒火。实在是强悍难敌。” 玉璴听完异乎寻常的平静:“听你这么说,我是必死无疑了?我还有几锭银子,咱门明日买三口棺材。” 折瑄奇道:“买棺材干什么?” 玉璴问:“你们俩会法力吗?” 折钰折瑄眼神复杂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玉璴双手一摊:“这就是了。你我武功平平,也没有神兵利器,更没有高强的法力,胜败还用分吗? 与其让那个漠龙族砍成七块八块,串成串在毒焰上烤着吃了,不如留一个全尸,买几口棺材,自行了断得了。” 折钰折瑄听她说丧气话,哭笑不得。 这仗还没打,怎么就要先自裁了? 折钰冷哼一声:“你以为漠龙族会让你留全尸吗?如果不背水一战,恐怕连骨头渣也不会剩。” 玉璴心上一撞,这口气好熟悉。 她看着折钰:“那也好,棺材钱也省了。······呃,你去过镇东的那口枯井吗?” 折瑄道:“什么枯井?没去过。听说那里有妖怪,从小大人就不让去的。” 玉璴暗想,自己真是想多了,怎么可能人人都见过猫王?巧合罢了。 折钰接着道:“既然漠龙族怕水,那我们就用水攻。” “可是这漠北缺的就是水啊,不然漠龙也不会来这儿雄霸一方了。”折瑄噘嘴道。 折钰笑道:“不急,有的是水。” “有的是水?”玉璴和折瑄大奇。 “嗯,漠北紧邻西海,西海有一条暗河,是西海龙王洗澡用的天池,正好流经厚芝国。 我们只需要找到暗河的位置,凿井即可。” 玉璴与折瑄大喜,齐声高呼“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五十五、借剑一用 “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了。那条暗河叫做濯鳞何,可是西海龙王泽商的御用澡堂子。 咱门用他的洗澡水对付漠龙,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折钰半笑不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担忧, “关键是要找到暗河的位置在哪,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去。”玉璴觉得义不容辞。 “你?”折钰折瑄齐声惊问。 “嗯,放心吧。这半年机缘巧合,我学会一种潜水术,能潜深水。”玉璴眼神肯定,其实心里没底。 但她觉得只有自己有灵力,而且会避水咒,总比折钰折瑄这些个凡人要便利的多吧。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知道泽商那个小子······”折钰阻止她,自己也卡住了,那小子怎么了,一时说不出来。 “说的好想你认识西海龙王似的。”玉璴一脸不屑。 “就是,姐姐,你一个凡人又不认识龙王。玉璴既然说她能行,也许真的能行。她会潜水你会吗? 咱门给她做帮手不就行了?”折瑄一直很信任和崇拜玉璴。 折钰语塞,没再说什么,大概也觉得自己确实不认识龙王也不会潜水,说什么也没用。 三人谈了一夜,次日才分开。 折钰折瑄择路回房。玉璴则被国王宣上了宝殿议事。 各国君王、两班文武及訾镇主等都已经等在殿上。 多吉国王和颜悦色问玉璴:“驸马身体怎么样了?” 玉璴道:“禀陛下,小民身体无妨。谢陛下关心。” 多吉国王道:“若无大碍,今日就与众君卿和副将们商量一下御敌之策吧。驸马可有良策?” 玉璴双唇轻抿了一下道:“办法到是有一个,但不知陛下可否恩准,也不知訾镇主是否愿意相借?” 多吉国王龙颜大悦:“但凡能退强敌,保我厚芝国一方黎民百姓平安,孤王都恩准。 訾镇主与孤王有过命之交,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孤王一国覆灭,而袖手旁观。 孤王愿意亲自向镇主请求。但不知驸马所请的是什么?” 紫冽天之前在訾府并没有见过玉璴,还当她是厚芝国本土产的男子,对她的细皮嫩肉,有些娘气也不以为意,沉声道:“驸马但讲无妨,只要是我訾某人力所能及的,訾某定会不遗余力!” 玉璴双手拱在胸前作了个揖:“若蒙陛下恩准和訾镇主相助,退敌也不是不可。 我想请陛下下旨,凿一百口井,还要借訾镇主的紫珑玉神剑一用。” 殿上众人听了,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漠北大漠不缺金子就缺水。 按天律,西海龙王每年要给漠北人族各国普降甘露,但数量是有限的。 厚芝国之所以在漠北最富裕强大,就是因为紧邻西海,可得到的甘露最多,是漠北内陆的几十倍之多。 各国储水量不够,闹水荒时,都得重金来厚芝国求水。 漠北金矿很多,因此上,水比金子还贵。 在厚芝国,富商大户炫耀的不是谁家金子多,而是炫耀谁家水窖多储水足。 现在玉璴要在厚芝国凿一百口井,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别说一百口井,连一口也凿不出来。 多吉国王首先面露难色,皱起眉头,眼里闪过失望,摇了摇头:“驸马,别的事可以,这个却不行。 漠北干旱,缺水少雨,撅地百丈也都是沙子和金子,根本不可能凿出一百口井。 合国储存的水,也只够日常用度,哪里去找那么多水填井? 那等于是直接掐了百姓的喉咙。” 玉璴抱拳请命道:“陛下只需要恩准,下旨凿井。剩下的交给小民去办即可。不用动用国中储水。” 她既然没逃,就打算认真对待这件事,即便有可能搭上性命。 又有谁不惜命?又有谁只惜命? 矛盾错乱中,看似胡乱做出的选择,其实可能就是本来自己想选而不敢选的那个选择。 表面看来是郑友德把她拦了回来,但是要不是自己最终选择回来,大可以不理郑友德的狗屁士气之论,一走了之。 但她没有,也许还是那个一根筋的所谓的君子义气的害人执念在作祟。 国王半信半疑,移步下了宝座,走到玉璴面前,看着她。 忽然国王单膝跪地,要给玉璴行礼。 玉璴大惊,慌乱做一团。对方不仅是一国之君,还是年长之辈,怎么好受这一拜? 她急忙也跪下来:“陛下,小民惶恐,请陛下·····” “驸马,”国王用手阻止玉璴,“孤王是代表我一国百姓感谢你。“说完,给玉璴深深鞠了一躬。 玉璴也双手撑地,给国王磕了一头,赶紧扶国王起来。 多吉国王当即下旨恩准了凿井。 随后多吉国王走到訾镇主面前躬身作揖:“还望訾兄能借神剑一用,助我厚芝国退敌,救我百姓于水火之中。孤王感激不尽!” 紫冽天慌忙扶起国王道:“不敢当,折煞敝人。訾某人愿将紫珑玉神剑奉给驸马相用。”说罢解下腰间神剑,双手呈给多吉国王。 早有宫侍用镶玉金盘托住神剑。 多吉国王感激涕零,用龙袖揩泪相谢。 宫侍将剑呈给玉璴。 玉璴终于见到了阿朵娘亲说的紫珑玉神剑。 神剑由一团紫气笼罩,像一条笔直的冬眠的蛇,被冻在冰盘里,通身幽紫灵动,似乎随时都会醒来游走。 神威熠熠,又不可亲近。 她伸手拿剑,手还没碰到剑,一股凉气先氤到皮肤上,让她想到了灵猫洞宫的神武洞。 拿起剑,剑身轻盈,全不似看上去的沉重。 这么轻的剑也能斩妖除魔?玉璴不由纳罕。 阿朵娘亲想要找的紫珑玉神剑,此刻就握在自己手中。 但是玉璴并没有打算乘机就盗了剑,据为己有。 她根本无心真的去找亲生爹娘。 别人的东西又有什么稀罕?用完还给那訾镇主。 至于灵猫族纵横交错的复杂历史关系,她没兴趣。 谁想要剑,自己想办法拿好了,与她无关。 玉璴握剑在手,双手抱拳谢过国王与訾镇主。 訾镇主回礼:“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訾鑫在訾冽天身后一直不敢向这边看。 玉璴朝訾冽天微微颔首,自动将訾鑫当做空气略过,不再朝那边看。 与众大臣君王商议了一些御敌之事后,玉璴便退下殿来。 她在琢磨怎么下一趟西海,去找到涿鳞河的位置。 紫珑玉神剑在手,訾冽天命折钰折瑄护在玉璴左右,寸步不离。 正和三人心意。 她们三个人几日来形影不离,情意更深,都欢喜的紧。 五十六、深海少年 次日,玉璴和折钰折瑄来到西海岸。 玉璴打算下一趟西海,找濯鳞河的位置。 这事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毕竟这里除了郑友德还没有人知道她不是人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隐瞒。 西海烟色沉沉,浩瀚无边。 巨浪时不时挥舞着拳头,砸一下岸边的石头,结果没砸烂石头,反将自己溅了个稀碎。。 折钰折瑄一脸忧色看着她。 玉璴手拿紫珑玉剑,深吸一口气,打算跳下西海。 “小心一些,不行就上来,不要逞强。”折钰担心地叮嘱她道。 玉璴轻轻勾了一下嘴角:“放心,我不会逞强的。钰美人。” 说完噗通一声纵身跃入海中。 海底像一块巨大的能在里面行走的蓝色水晶,清亮透明。 玉璴跃下的那一刻,赶紧念了避水咒。 避水咒让她在海底行走,像在陆地一般,毫不憋闷。 她走走游游,偌大的西海里,去哪找一个澡堂子。 龙本来就生活在海里,干嘛还需要专程备一个澡堂子洗澡? 平时吃饭走路的时候不就顺便洗了?真是人富了就爱穷讲究,神仙富了也一样。 她鼓着嘴,郁闷地沿着海底海岸线寻找。 海底的广阔丝毫不逊陆上,不知有没有那个好运气能在短期内找到,毕竟离漠龙来犯还有七天,抛去凿井的天数,找濯鳞河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一两天。 这么瞎琢磨着,游了不知多远,忽然一股骤急的强大吸力的龙吸水向玉璴卷来。 玉璴大惊,想反身躲开,却哪里躲得过。 瞬间她像一片秋风扫过的落叶,身不由己地随风飘荡,被那股大水掺着海底的沙子和水草一股脑带进一个偌大的黑洞中。 玉璴眼前一抹黑,似乎有一块厚厚的帆布蒙着脸,险些喘不过气来。 好容易等骤风过去,强扯下来眼前的帆布扔到地上,才发现是一片经年厚厚的老海带。 不光这一片,周身都是海带,有齐海高,密密匝匝长了一海底。 这是进了西海的树林子了吗? 玉璴强拨开飘来晃去的海带林,深一脚浅一脚探脚向前走。 眼前除了深褐色的海带在幽蓝的海水中飘舞,什么都看不见。 她别无选择,漫无方向地开拓着前路,不知道前方通向哪里。 不知走了多久,交错遮挡的海带缝隙间似乎点亮一丝光。 任何时候,光都是给人指引方向的,不管是正确的方向还是错误的方向。 人在黑暗中都会被光引诱,即使是绿豆大小的微弱的光,也会点燃迷津里的希望。 玉璴迫不及待地朝着那萤火大小的光走去。 终于拨开了眼前最后的一片遮光草。 静谧幽蓝的海水中,悬浮着无数闪着银光的花瓣一般的银色鳞片。 每一片都有小舟大小。 这些银鳞将整个海水反射成闪耀夺目的银蓝色,好像这洞海水本来就是一颗有着特殊华韵的蓝珍珠。 片片银鳞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双目深闭。薄薄的白衫,在水中柔漾着,现出少年明朗的线条。 少年一头及身长的银发在海水中飘散开,丝丝渺渺,像美丽的水母须。 玉璴惊了一下,有人也像她一样被那股莫名的龙吸水卷到这里来了。 她赶忙游到少年身边,看到少年浓密的睫毛搭在牙白的脸上,嘴唇乌紫。 她搭了一下少年的鼻息,似乎没气了。 可少年面目如生,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她又摸了摸少年的心脏,还有跳动。 玉璴默念避水咒,周身的水都自然扩开几尺许。 顾不了许多,她双手捧住少年的脸,一口气度到溺水少年口中。 一连度了好几口气,少年仍不见醒转。 无奈,她只好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探到少年唇边,印了上去。 将将度到一半,忽然发现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盯着自己,像极了猫王的湛蓝。 她一晃神,赶忙放开少年:“你,你醒了。” “你是谁?”少年乌紫的薄唇变成了亮紫,脸色比刚才还白。 “我和你一样,是恰巧路过这里,不小心被卷进来的。你,你没事了吧?”玉璴好像吃豆腐被抓现行,讪讪问道。 “刚才是有些凶险,但现在没事了。”少年淡淡道。 他怎么知道刚才凶险,难道他早醒了,装作没醒,那岂不是他在吃豆腐? 玉璴脸腾的蒸红了,像只煮熟的螃蟹。 “那个,你早醒了,为什么不睁眼?害得我······”玉璴用指头轻捂了一下唇,意思是你这不摆明占便宜吗? “你从哪来?”少年丝毫不理会玉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嘶,遇上这种装傻充愣的人,玉璴反倒不好再追究了,虽然是自己救了他,但貌似这个救人的方法本身就说不清楚是救人还是在占便宜,毕竟是自己主动的。 她只好翻过去这一篇,难不成还要图回报?罢了。 “那个,你既然没事了,我好人做到底。你是不是也是厚芝国的人,出来玩耍,被龙吸水卷进来的? 我也是从厚芝国来的。我带你上去吧。 你也看到了,你周围没水,所以不用怕溺。” 她转到少年身后一只手圈住少年脖颈,就要带着他向上游去。 少年甩开她:“你干什么?别碰我!” 玉璴一呆,诶,怎么自己成了厚脸皮耍赖吃豆腐的人了?“我······”差点呛一口咸涩的海水 “你是厚芝国的?这条濯鳞河上面就是厚芝国,看在你······你走吧。”少年忽然道,似乎在恩准她离开。 玉璴惊喜交加,抬头看看头顶无尽的海水:“你说什么?这儿就是濯鳞河?你不走吗?” 等她低头,发现深邃的海水里,银发少年已经不见踪迹,只留下烁烁银鳞,小舟一样浮荡在海水中。 难道他不是人族,那怎么还会溺水? 玉璴一头雾水,摸索着着出了大洞,直直向上游去。 出了海,她在岸边用紫珑玉剑在一块平滑的海岩上大大地刻了一个标记。 紫珑玉剑削铁如泥,刻石头更是轻而易举。 折钰折瑄远远跑来。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上岸?我找到濯鳞河了。” “是吗?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折瑄欢呼雀跃。 折钰放心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 天色已暗,话题岔开,玉璴也就没再追问她们怎么这么快来。 三个人得赶紧回去复命,抢时间找到准确位置凿井。 五十七、义不容辞 玉璴临上岸前,在离水面几尺左右,就收了避水咒。 所以她上来时,衣服是湿的。这样就不用解释为什么下海后衣服还能干燥如陆地。 她也没有向折钰折瑄提起海底的事。 因为很难解释清楚,深海里,再高明的潜水术,也不能闲庭信步地救人,更何况救的还不一定是人。 折钰好说,折瑄就叽叽喳喳麻雀一般问个没完。 玉璴捡不相干的讲了讲。折瑄听得欢呼雀跃,惊异不已。 濯鳞河找得如此顺利,玉璴三人都没有料到。 诺大个西海,离厚芝国有人烟的地方也好几百里。 海岸绵延几千里,本来以为三五天也未必能寻着,基本只能靠碰运气了,没想到出师顺利,一天就搞定了。 三个十五六的少女简直高兴得忘乎所以,即刻回宫复命。 多吉国王听说自家国家地下有水的消息更是惊喜交加,龙颜大悦,即刻派人随驸马来到做了记号的海岸,寻到水源的准确位置,开始凿井。 玉璴等三人每日都要到挖井地点视察工程进度。 看到厚芝国平日锦袍香袋,挂珠佩玉的俊俏男人们换上了粗布麻衣,卷袖抡镐,脸堂被日头晒得黢黑,玉指也被粗石磨砺得有了茧子,空气中处处洋溢着男子汉的气息。 三人相视而笑。 又看到厚芝国女子粗眉阔脸,宽腰厚背,挥汗如雨,和男子们一起忙碌,动作比男子还麻利。 乍一看,像满城皆是男子,使得男子气息更浓郁了。 三个人六目互视,虽有点啼笑皆非,但也不由地内心佩服厚芝国女子的坚韧干练和担当,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巾帼不让须眉。 这日,三个人正在视察,突然天空中阴云密布,闷雷阵阵。不一会就黄沙漫天。 百姓们见状开始慌乱择路而逃,口中喊着:“妖龙又来抓人啦!快跑呀!” 人人弃镐丢锹,都躲了起来。 一阵天柱般的旋风刮过,卷起十几个人飞走。 不一会儿,天空中掉下几人,都是厚芝国的女子。 玉璴见了,,忘了得掩饰自己会飞,情急就要去追。 折钰一把薅住她,摇头道:“不可以!” 玉璴急道:“有什么不可以?” 折钰道:“你是驸马,如果也被抓去了,谁来将领诸军。紫珑玉神剑也会被夺去。小不忍则乱大谋。” 玉璴听了,愤愤难平。 连日来,漠龙族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卷人。而且只卷男人,不卷女人。 次日,就会将卷去的男人的尸体投到城门外。 那些个男人都形容枯槁,双眼圆睁,像要把看到他们的人瞪碎一般,眼里含着不甘屈辱。 不知死前都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然而折钰说的有道理,若冒然追去,自己被俘不说,紫珑玉神剑也会到敌人之手,等于送给对方重要的人质和一件利器,那人族恐怕只有直接扛白旗的份了。 风过沙落后,城中复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满街的狼藉能证明刚才转瞬而逝的惊心动魄的掳掠。 几个人探头探脑,惊慌失措地从各个藏身的角落出来,上前扑通跪在玉璴面前悲喊:“请驸马做主,救小人等性命,恩德永存,再生难忘!” 渐渐地,人们都出来,越跪越多,不一会儿,几条街道都跪满了人。 人潮的高呼声如山崩海啸:“请驸马做主,恩德永存,再生难忘!” 玉璴热血如沸,此时觉得即使被漠龙族用毒焰烤熟吃了,也在所不辞,也要保这些无辜百姓的平安。 俨然忘了自己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纵有天大的本事,怎么能抗赫赫神龙一族。 更何况,她的本事只有草芥大小。 然而身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套上了什么衣服,无形中就要扮什么角色。 此时的玉璴是国王御封的抗龙将军,身披将军披挂,她这个蚍蜉真的准备撼一撼漠龙神族那棵大树了。 三个人急忙回宫复命,又有人来飞报,城头又有漠龙族丢下了尸体。 多吉国王痛心疾首地命花刺木将军前去查看,玉璴也请命同去。 登上城墙,城墙外放眼十里开外有一处宽广的空地,被漠龙族下了仙障。 仙障内堆砌着数百具男尸。 天空盘旋着几十只虎视眈眈的秃鹫,苦于被仙障拦着,无法掠食这些美味。 漠北炎热干旱,尸体下层已经开始腐烂,有层层白色在蠕动。 腐臭的味道隔着仙障似乎都能传过来。 城门内守候着许多哭哭啼啼的老幼百姓,想为家人收尸却不能。 花刺木将军双眉紧锁,电目含恨,双足狠命地踏着城墙,似乎要将城墙踏穿一般。 他右手握成一只铁锤重重砸在城墙砖垛上,不一会,殷红的鲜血顺着青灰的砖面流下来。 罡风烈烈,将士们眼眶通红。 那堆尸骨里也有他们的亲人。 玉璴看着这一切,一股胸中翻涌着熊熊烈焰,腾起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原本这些人与她毫无瓜葛,只是机缘巧合,却被赋予了如此沉重的使命。 开始她很恐慌,犹豫,不堪承受,就想退缩。自己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然而厚芝国的百姓对她这个异乡人,一直都是热情友好信任。 自己喝了这里比金子还贵的水,才活过来,理所应当就应该是这里的一员了。 她眼前浮现出这些普普通通毫无仙力的人类那一双双迫切信任的眼睛,觉得为他们做什么都义不容辞。 自己再怎么说也有三百年法力,比他们要强大。 此时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猫王不是说过吗,灵猫族从不见死不救。 即便来历不明,自己也是一只灵猫。 扔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袖手不管,而做一个逃之夭夭的逃兵,她实在做不到。 她胸怀凛然之气,默默等待大战来临。 玉璴三人连日来日奔夜走,忙得不可开交,得空玉璴还要练习使用紫珑玉神剑。 公主几次来探访,均不得见。 玉璴闻宫侍说公主来过,更是忙不迭地没事也躲出去练剑。 此时不是告诉公主真相的时候,更不愿与她多缠。 正好这段时间忙碌,先以大事为主,等退了敌兵再说吧。 这日练完剑,玉璴将剑交给折钰折瑄,二人携剑先回。 玉璴往尚书房去与国王等商议事情。 路过御花园时,一个婆娘伸头缩脑地从一个石柱后绕出来,低哑着嗓音问候玉璴:“驸马金安。” 五十八、婆娘带话 玉璴闻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满脸疙疙瘩瘩的老婆子,面色晦暗,眼睛却炯炯闪着光。 她认出是訾福的婆娘,微感讶异,便冲她点点头道:“夫人金安。”转身就要离开。 除了折钰折瑄,訾府的人,玉璴实在不愿再多接触。 “大战在即,驸马可有把握对付漠龙族?”訾福婆娘忽然在身后低哑问道。 玉璴停步,微微有些纳罕:“是訾管家要你来的吗?” 婆娘不答。 玉璴心说,有没有把握谁能说得清,都是背水一战而已,訾管家此时派他婆子来,是几个意思? 当然訾管家肯定也是受訾镇主指使,奉命行事。 他泰乾镇的镇主不是都会斩妖除魔吗?祖上还斩杀过漠龙,按理说他才是最有能力对抗漠龙族的人选。 訾镇主口口声声说是多吉国王的过命之交,可是到现在也没站出来要替厚芝国排忧解困。 反而眼睁睁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涉险担此重任。 现在让管家派个婆娘传话,可见这过命之交这命有多薄。 他派人传话,无非是担心紫珑玉神剑,可不是厚芝国的合国百姓。 玉璴想到这,轻嗤了一下。 但她不便在面上拂了訾管家的好意,于是客气道:“愿闻夫人赐教。” 訾福婆娘道:“漠龙怕水,这个想必驸马已经知道了。” 玉璴暗暗好笑,不仅我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 现在举国上下都在凿井,谁不知道漠龙族怕水。 你一个在深宅里做饭的婆娘不是也知道了吗,还问我作什么? 訾镇主这马后炮的工夫做得可是真足。 她无意再继续,双手抱拳道:“訾管家不是让夫人来告诉我这个的吧。若是,在下已经知晓了。谢过訾管家。告辞。” “驸马难道不想听听漠龙族还有何弱点吗?”管家婆娘淡淡低哑道。 玉璴一凛,弱点?好像你知道似的。 她放下已经抬到一半的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看着管家婆娘。 二人在御花园的一座亭子两侧外的九曲回文桥上,站了个对角。 玉璴站在刚步出亭子外的阳光下,婆子站在亭子背阳的阴影处。 玉璴看不出婆子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这张丑脸如僵尸一般,干冷僵硬。 訾管家当初得多年幼无知啊,才让家人摆了这一道! 訾府的男人从上到下真是可怜! 这婆娘说话一句三顿,毫不爽快,大敌当前,在这里卖关子,倒要看看她能拿出什么货。 看在她一把年纪,玉璴耐住性子缓声问道:“愿闻其详。” 訾福婆娘道:“驸马可知漠龙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玉璴轻皱眉头,自己怎么知道? 她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訾福婆娘,好脾气地等着她继续。 “漠龙脊背上共一千零二块脊骨。第七百零二块骨头是他的龙基。 你用紫珑玉神剑斩他的龙基。那样他全身的骨头就散了,再无还击之力。”訾福婆娘缓缓道,像在拉家常。 玉璴心里着实好笑,与敌拼杀,千钧一发之际,一二三都顾不上数,哪有余暇数几百块骨头? 更何况,漠龙族又不傻,既然是弱点,全身早就用铠甲护好了,还能让人挨个数骨头? 自己若真傻到去数骨头,那岂不是洞开大门,放虎入山,给敌人斩杀自己的机会? 这婆子真是围着锅台转久了,只知道三尺锅台天地的柴米油盐。 她强忍躁怒道:“多谢夫人赐教,只是两军交战,兵来刃往,不长眼睛,着实不是学算术的时候。 而且在下自小算数就不好,只怕得数差了。” 訾福婆娘轻笑一声:“哎呀,是我老婆子糊涂了,话未讲清楚,让驸马见笑了。 漠龙族虽然是神龙族,但变化成人形时,皆有长尾。 因为他们的龙基就在尾根部,所以即便化成人形,尾巴也是化不掉的。 漠龙族的龙兵都喜欢穿铠甲,但是铠甲身体能护,尾巴却护不住,否则就不能行动自如了。 是以他们的尾巴都露在外面。 从尾尖到尾根有九块坚如铁石的硬刺鳞,第九块刺鳞高高尖耸,很好辨识。 你只需要打他第九块尾根刺鳞即可。” 玉璴双眼瞳孔在阳光下缩成一道竖杠,像猫儿在阳光下的眼睛:“夫人是怎么知道的?真的是訾管家让你来带话的吗?” 玉璴觉得这个訾福的婆娘说话语气全不像是在带话,更像是在告诉她一个秘密。 此时一名宫侍远远疾步过来催玉璴快去尚书房。 訾福婆娘看到后慌忙告退。 玉璴看着她宽大粗重的衣服,匆匆摇摆着走出对面的九曲桥,满腹狐疑地随宫侍去了尚书房。 待回到房中,天色已晚。 玉璴见到折钰折瑄,想起白天在御花园遇到訾福婆娘,便不经意问道:“訾管家单身十几年,为何会突然娶了一个相貌丑陋的婆娘?” 折瑄抢着道:“谁说訾管家单身了?听说这婆娘是他娘早给定下的。 由于相貌不堪,所以一直不敢带进府里,只留在家中侍奉双亲。 近年双亲先后过世,他二人又无子女,留她一个人在家太孤寂。 所以管家禀明镇主和夫人,准她入府,只是不能胡乱走动。 訾管家到哪儿,她就跟在哪儿。 这婆娘倒也老实寡言,平日里不经訾管家的允许,不敢随便出门。 不过自从这婆娘来了,訾管家到是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乐呵呵的,对下人也亲善了许多。 看来是真心喜欢他这丑婆娘。你还别说,这就叫丑人有丑福。” 折钰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今日在御花园偶遇,闲聊了两句。她说訾管家带话,漠龙有个致命的弱点,要我作战时,可以击他弱点。但是我觉得不一定可行。”玉璴将今日在御花园的事讲了。 “哦?”折钰和折瑄也觉得奇怪,“什么弱点?” 玉璴将訾福婆娘说的话告诉她俩,二人也满腹狐疑,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是镇主吩咐訾管家,訾管家又吩咐婆娘这么做的。大概是怕紫珑玉神剑有事吧。”玉璴猜测。 三人总觉得哪里说不过去,又想不出是什么。 折钰道:“不管怎样,她既然这么说了,你就记着。死马当活马医了。也许管用。没准是訾镇主知道第一代老镇主战漠龙的方法,也未可知。” 玉璴点点头。 五十九、骑驴上阵 三个人商谈完,握着手互相鼓励。玉璴觉得折钰的手尤其温暖有力,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十日期限很快就到了。在举国奋斗下,一百口井已经凿好。 玉璴一身戎装,腰佩紫珑玉神剑,跨上钻天驹,率领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城外,迎接漠龙一族。 黑压压的军队将城门守护的严丝合缝。 除了步兵,众将领和骑兵均骑着高头大马,只有玉璴骑着一匹矮脚的钻天驹。 她左翼是折钰和各国王子等一班副将,右翼是折瑄和扎信王子等一班副将。 扎信王子胯下是罗娑国的良种战马黑旋风。 扎信王子斜眼瞅瞅玉璴的钻天驹,一脸不屑:“驸马若是没有趁坐的坐骑,我罗娑国良种颇多,可送与驸马几匹。总好过驸马骑驴上阵,堕了咱们人族的威势。” 玉璴听出扎信王子又在捏酸嘬醋,心想这个瞎眼王子在这个时候还吃这不相干的醋,真是无可救药,不去理他。 这时,天空忽然彤云密布,风沙骤起,从远处卷来滚滚黄沙骇浪。前方渐渐形成一道逆天沙墙,迅速地移将过来。 三十万大军,群容耸动,像深海掀起了暗涌。 玉璴迅速拿起号角嘟嘟吹响,声音一长两短。城头上立刻出现百余架巨型水龙。 待沙墙移至约莫合适的位置,玉璴再次吹响号角,这次是三声短促的声音。 水龙里立刻喷射出几十丈远的水柱,直射向沙墙。 玉璴曾在一部造工具的书中看到过怎样能用齿轮将水抽上来,再加压喷出去。 这次用的水龙都是经过改造过的特殊水龙。 一时间,数百条白晃晃的水柱直冲向厚厚的金色沙墙,像无数条白龙穿墙而过。 沙墙被水柱射穿,顿时塌陷。整个沙墙像大雨漂洗台阶一般四下散落,迅速矮下来又矮下来,最后与地下的沙子相融。大水也很快渗进了沙里。 沙子变湿,凝成一大坨,再不能兴风作浪。 风骤然停了,云也散去,烈日照于当空。 沙墙倒后,现出百里外黑褐色的漠龙方阵,仍然像磐石一般压在大漠上。 褐云太子一身玄铁盔甲,踩着雕威风八面,立于方阵最前方。 人族与漠龙族之间相隔着百里开外的湿沙,中间有尸山仙障。 褐云显然没料到沙墙会这么快就被破除,本来还想着用一墙沙子就将这些肉体凡胎埋了,谁知竟然出师不利。 褐云大怒,驾雕飞至当空,厉声道:“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凡夫,眼看着同族遭戮,还不交出人质,竟敢应战我神龙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谁不知死活,敢上前应战,我便让他死得认不清祖宗!” 玉璴轻哼一声,驾钻天驹出列上前,抬头朗声对褐云道:“我本来也不知道祖宗是谁,便来陪你这只小虫耍耍。” 她记得流思转达猫王的话,解开了钻天驹的套魂链,心想这回钻天驹肯定能长大到头顶天脚踩地也不一定,吓也吓你个半死。 可等了半天,钻天驹毫无动静,还是原来大小。 褐云见是玉璴出列,呵呵狞笑:“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细皮嫩肉的驸马。骑驴上阵到是有趣的紧。我母后正好欢喜你这种鲜肉春笋一般的小男宠,不如就随我去吧。”说着一个俯冲,驾雕就要来取玉璴。 玉璴听到身后右边有人“噗嗤”笑出声,听出是扎信王子,也不以为意。当下拔剑准备招架。 谁知身后一个黑影却先她窜出,挡在玉璴前面,和褐云斗在一处。 可是不出几招,黑影就被褐云擒到了雕上,让褐云踩着脑袋,单膝跪在雕背上。黑旋风长嘶一声奔回阵营。 大家一看到黑旋风回来,自然知道被擒之人就是扎信王子。 均想这王子忒也性急,非要抢在驸马之前立功,遭敌人反擒,丢颜面不说,这下陷入危险,如何是好。 玉璴也哭笑不得,只得驾钻天驹疾奔过去救人。 钻天驹长鸣一声,背上鼓鼓爆裂,哗得生出两对黑色肉翅,带着玉璴飞上了天。只看得地下的大军阵营眼大如牛,三十万张嘴一齐张开,合不拢。 玉璴又惊又喜,轻轻拍了拍钻天驹的脖子,挥着紫珑玉神剑向褐云攻去。 褐云见玉璴攻来,随手将扎信王子一脚踹下雕。雕飞上天数十丈,扎信王子掉下去必死无疑。 玉璴见状,调转钻天驹飞去接了扎信王子,向黑旋风抛去。 黑旋风颇有灵性,见到主人掉下来,早奔过去接了主人,又奔回阵营。大军上下都松了口气,急忙去观天上玉璴和褐云大战。 钻天驹快如闪电,一接一抛只在须臾之间。褐云扑了个空,调转雕头又向玉璴袭来。 玉璴驾驹迎上,二人在空中相斗。褐云不拿兵刃,却可以抵挡玉璴神剑。原来他的盔甲就是兵刃。这副盔甲是神铁铸就,手上护指护腕均坚硬无比,只需挥臂就可以做万刃莫敌的神兵利器。 褐云手握成拳,就如手拿了两把钢锤,所向披靡。只震得玉璴虎口生生的疼。 玉璴仗着三百年微薄的法力和紫珑玉剑的神威勉力支撑,斗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钻天驹却迅捷无比,想是好久没上战场,蹄子痒痒,现在又可以大显身手了。 它呼扇着两双墨翅遨游在天空,倏地绕到褐云的大雕身后,张嘴就咬。 钻天驹咬住雕尾不松口。那雕吃痛急忙往前飞,生生被扯下一大块肉来。钻天驹噗的吐掉一口带毛的雕肉,继续追逐。 褐云大怒,挥拳一锤头将雕头打烂,脚下用力一踹,那雕直坠下去,重重摔在地上,扑棱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褐云飞在半空,眼睛血红,像能滴出血来。 玉璴没想到他如此凶残,心里直替那雕儿不值,想起了大玉儿,十分惋惜。 玉璴骑着钻天驹飞在空中愤怒地呵斥褐云:“褐云,你太残忍了,连一只鸟也不放过!” 褐云怒道:“少废话!这扁毛畜生自小养大它就是要有用,没用了留它做什么?!纳命来!”说罢张牙舞爪扑飞过来抓玉璴。 玉璴低声对钻天驹说:“快绕到他身后。” 钻天驹能听懂她的话,电光火石般绕到了褐云身后。 六十、飞出天际 褐云似乎警觉出玉璴要做什么,恶狠狠地转身向玉璴扑来。 褐云的盔甲坚硬无比,做工费了很大一番工夫,堪堪把第九块刺鳞给罩住。盔甲凸起一块,反而更好认。 玉璴驾着钻天驹并不迎战,就追着他的尾巴疾飞。 漠龙的龙尾硬而短,并不像火龙和水龙的尾巴那么长,摆动幅度有限。 钻天驹追着追着,瞅准时机,一口咬住褐云的龙尾尖,像猎食的野兽好不容易咬住了垂涎的猎物,再不松口。 褐云大惊。他尾短而硬,无法调转身体去攻击玉璴,只好在空中死命摇着尾巴,想把钻天驹甩掉。 乍看像一只被狗儿咬住尾巴的巨型蜥蜴在挣扎。 玉璴趁他摇尾不备,飞身举剑刺向褐云尾根。褐云大骇,抽身躲过,连着钻天驹在空中滚了一圈,向上飞去。 钻天驹飞速跟着,被褐云甩得仿佛在空中划出的无数道黑色的闪电。 它咬着褐云,紧随不舍。 褐云在天上东躲西闪,怎么也甩不掉,急得大汗淋漓。 玉璴追上钻天驹,微曲双腿踩在驹背上。趁褐云惶急不备,千钧一发之际,奋身飞起,双手握剑,看准第九块硬鳞,狠狠刺了上去。 本来距离不远,紫珑玉神剑轻薄但刚硬的剑身像一根针准确地透过硬甲直穿入褐云的尾巴。 剑身透鳞而过,一滴滴鲜血顺着剑尖从空中滴落到地上,滴血之处瞬间出现无数个黑色坑洞。 玉璴握着剑,横向一压,剑身将半个龙尾切断。 褐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回头愤恨地盯着玉璴,又痛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突然仰天狂吼,吼声震天撼地。 他脸上扭曲成一团,在空中拼力一甩,尾部彻底断裂,一整条龙尾如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向玉璴和钻天驹砸来。随后褐云从天上坠了下去。 这一下力道有多大,玉璴无法估量。她只觉得有万把尖刀透身而过,身子腾空飞向远方。眼前的一切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她依稀看到似乎有许多人骑马追过来,可是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个芝麻大小的黑点,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玉璴眼前的青天白日,由蓝变作灰,又由灰变作黑,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厚芝国城外,两军阵营,一边眼睁睁看着主帅被一条大龙尾甩得不知去向,另一边干瞪着眼见主帅从天而落,堕下空中,血洒大漠,生死不明。两军瞪视片刻,均无心再恋战。 漠龙族将褐云身体抢回,慌慌张张撤军回去复命。人族一部分副将帅人追主帅追出几十里也没追上,看到敌军撤退,只好先回来也撤了军,然后派人再去四处寻找驸马。 褐云身负重伤,生死未明,仙障自然散开。 多吉国王命人将尸体搬回,让家人认领,并发放抚恤金银,安抚百姓。 驸马失踪,褐云受伤,漠龙太后不在漠龙仙地,何时发难,眼下不能判断。但近期应该不会,国难暂时停摆。 各国君王本来是参加婚礼而来的。谁知遇上这倒霉事。驸马现在失踪,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就算找回来,恐怕伤势也不轻,用脚丫子想婚礼肯定是办不成了,暗搓搓庆幸自家王子完好无损后,都各自芒不颠儿地和多吉国王告辞,先回国不提。 紫冽天痛失紫珑玉神剑,只得也暂时先带家人回泰乾镇,留下护剑使折钰折瑄管家訾福继续寻剑。 国王相赠数车财宝相谢,答允一定寻剑想还。 郑友德站在自家院子里,怅然若失。 公主站在城头泪流满面。 厚芝国一国百姓感念驸马舍身击退漠龙,拯救了一国黎民苍黍,自发筹资,请当地能工巧匠,用汉白玉为驸马雕了一座十丈高的雕像。 雕像是玉璴身披戎装,手执神剑,骑一匹飞天神马,挥剑冲锋的样子。 雕像就立在城池中央,底座设在一个原形池子里,可喷水。 人们经常来纪念驸马,渐渐将雕像神话,当成可保平安的菩萨供奉,还往池中扔钱币。 玉璴不知道自己仅凭一股子义气和傻气,做了一件自认为义不容辞的事,竟会产生这样神一样的影响力。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许只是去做就够了。 ****** “我们灵猫族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你名字里有玉,我名字里有金,你我就是金玉良缘……” “即使这里女子个个美得不可方物你在我心里也是最美的……” “只是,记得回来……走到天涯海角,也记得回来……” 苍翠欲滴的碧林中,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躺在地上,一只黑色的怪马卧在一旁,正舔着少女的脸。 玉璴睁开眼睛时,恍惚看到了密林掩映下,斑斑驳驳的蓝天,仿佛儿时常去玩耍的山林。 脸上一阵温热湿润,是钻天驹正用柔软滑腻的舌头舔着自己。 她伸手想摸摸钻天驹的头,刚抬起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她强忍着疼痛,还是摸了摸这只小兽的头。 紫珑玉神剑还插在褐云的断尾上。尾上大小无数的钢鳞像尖刀一样插在玉璴身上。其中有两块又尖又大的硬鳞插得尤其深。 她用力推开褐云的龙尾,尾刺与肉身分裂,像生生拔骨一样,疼得她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伤口汩汩冒出血来。 钻天驹由于让玉璴挡在了身后,并未受伤。小家伙看见主人这样,吓得站起来,两眼泪汪汪。 玉璴徐徐拔出剑,用剑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爬起来,冲它笑了笑,摸了摸它的左耳,将它变小,放入口袋。她不想让小家伙担心自己。 她咬牙撕下两块衣襟,将两处大伤包好。 她想试着飞回厚芝国,刚一用力,就头晕眼花,伤口撕裂一般,疼得厉害,血又流出了许多。她只好作罢。 玉璴拄着剑,一步一步向前挪去,不辨方向,胡乱走着。 眼前越来越模糊,耳朵也嗡嗡响个不停,手开始抖个不停,都有点拄不住剑了。脚上像坠着千斤的重石。 勉强支撑了几步,终于坚持不住了,她扑到在了地上,再一次昏迷过去。 翠林深处,一人一袭白衣,一人一身棕黄,漫步来到玉璴身边。 六十一、八只凤目 棕黄衣人绕着玉璴转了一圈:“咦,师父,一个人躺在这里,快不行了,救还是不救?” “救。”白衣人轻轻侧晲了一眼玉璴,轻淡答道。 “哦。”棕黄衣人收到师父应允,弯下腰拉起玉璴的一条胳膊,右肩膀一斜,像抗麻袋一般扛起玉璴便要走。 “剑。”白衣人惜字如金,冷冷清清提醒,提脚先走一步。 “啊。”棕黄衣人听到师父风轻云淡的提醒,方才看到地上的剑,转身弯腰拾起来,去追随白衣人。 “师父,咱们回家还是去祖师娘那?”棕黄衣人追上后问道。 “祖师娘。”白衣人仍然不惊动一丝空气。 “哦。”棕黄衣人到答得沉稳有力。 二人往翠林深处走去。 翠叶窸窸窣窣伴着微风低低密语。 少时,能听见潺潺流水冲石,却看不见清泉在哪里。又走了一阵,白衣人伸手一挥,似乎穿过了一道仙障,棕黄衣人跟着挤了进去。行不多远,一排排密植的竹林挡住了去路。 这片竹林有些特别,不是苍翠绿竹,却是一片五颜六色的彩色竹林。横亘在深林中,像一堵花花绿绿的墙,只是颜色排列规律,色彩柔和,并不突兀扎眼,也不是掺杂在一起,而是像彩虹一般红黄蓝绿界限分明。 棕黄衣人和白衣人走上前,白衣人用右手结了个印,拇指与中指合拢轻轻一弹,彩竹林便自绿色一溜碧竹左右分开。竹林进深几丈,中间现出一条小道。小道由青石铺就,笔直通向尽头的一座木桥。 白衣人与棕黄衣人踏上石道,身后竹林随着他们的步伐自动合拢,走一道合一道。 待上了小桥,密林已经把来路封得严严实实,从外面丝毫看不出来内有乾坤。 过了小桥,是一座清雅的茅舍。茅舍里传来悠悠琴音。 白衣人在茅舍门前停住,拱手作揖道:“孩儿拜见娘亲。” 琴音戛然而止。 “吱嘎”简素的木头屋门打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曼妙女郎打里面出来,也是一袭轻纱白衣。 女郎浅笑道:“孩儿来了,真是想杀为娘了,眨眼又是一年不见,快快进来。嗯?这是什么。” 白衣女子指着棕黄衣人肩上的玉璴问道。 “孩儿在路上拾的。看她命在旦夕,想起娘亲吃斋行善,广济众生,就带她到您这里。还请娘亲费心救治一二。”白衣男子恭敬作揖道。 “乖,真是娘的好孩子。不必和娘客气。快进屋吧。” 棕黄衣人扛着玉璴进了屋,将她放到里屋一张竹床上。 “是漠龙钢鳞所伤,伤口虽深,不过还不至于要命。”白衣女郎查看了一下玉璴的伤势轻皱了下眉头,“这人怕不是凡人,否则早丢性命了。” “但凭娘亲救治就好。孩儿此次专程来看望娘亲,娘亲一切可安好?”白衣人口气轻淡,仿佛怕惊到周围的空气一般。 白衣女郎:“娘很好。除了想念你以外,与其他几位姨母住在这里已经习惯啦,也不想挪地方。 你给我修的新屋,娘怕是用不上了。你自己留着吧,也许······素然子还会回来,到时你二人……” 白衣人忽然脸色挂霜,凝眉打断,冷冷道:“娘亲若一切安好,孩儿就先行告退了,择日再来问安。”说完便转身出门离去,棕黄衣人赶紧跟了出去。 “······”白衣女郎也没留他,隔窗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彩竹林里,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提素然子。” 她转身走到床前,看着玉璴面无血色,伤口渗血,叹息:“谁家的娃,伤成这样,怕不叫她爹娘心疼坏了。好在脸没有受伤。” 说完从床下柜中取出两个瓷瓶,一个是白色细颈瓶,一个是绿色广口瓶。 她从白瓶中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捏玉璴下颌,右手将丹丸送入玉璴口中,又喂了她些水顺下药丸。动作麻利娴熟。 她又出门端来清水,帮玉璴清洗干净伤口。那些伤口狰狞恐怖,如一张张野兽的血吻,龇牙外翻,吐着鲜红的血诞。 她打开绿瓶,挖出一些药膏敷在玉璴的伤口上。伤口见药就封,不一会就都闭合住,复又恢复平滑细腻,仿佛从来就没有开裂过一般。 玉璴眉头由紧紧拧做一团渐渐转为舒展平整,呼吸也由气若游丝慢慢变得匀称顺畅。白衣女子轻轻嗯了一下,拿出一身自己的干净衣衫帮她换上,又点了一柱安魂香,才掩门出去。 玉璴头脑里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梦境,一会梦回儿时的山林,一会儿又是自家的厨房里蒸腾的热气;一会在訾府的紫纷园扑蝴蝶,一会儿又落入万丈的深井里;一会儿訾鑫道貌岸然地忽然拿出尖刀要剜她的心,一会儿月明张牙舞爪阴森森地来抓她。有无数个人在和她说话,要她快跑,快跑。又有若干人温暖地喊她,回来,回来。 突然一阵祸乱眯眼的疾风刮过,卷走了纷杂的一切,那些个光怪陆离的景象和杂七杂八的声音都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朴素净的屋子里,床左边的窗户洞开,有凉风吹进来,吹得她冷飕飕有点哆嗦。 她想起身关窗,刚一侧身,无意间脸往右边一别,突然对上了八只惊异的眼睛。十只眼睛里都发出惊异的神色。 玉璴吓了一大跳,浑身应景地一哆嗦,险些呼出声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张妙龄少女的脸,正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每张脸皆是细眉凤目,葱鼻樱唇,咋一看像同一个人的脸。仔细一看又有些微差别。 一个眼睛好像大些,一个嘴唇好像厚些,一个鼻梁好像高些,一个下巴好像尖一些。 四张脸的主人分别穿着白黄粉绿四色留仙裙,仙袂飘飘。 四个人本来安安静静瞪着八只凤目,看古墓僵尸展品一般盯着玉璴,好像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能诈尸。 玉璴突然一脸惊恐地别过脸来,四长脸也惊得够呛,然而转瞬就都笑了。 六十二、不够完美 四个人瞅着玉璴由惊转喜,七嘴八舌开始说话。 穿白裙眼睛大的女子道:“这个女娃生的到是挺俊,就是眼睛不够大。感觉灵秀中缺了点儿什么。” 穿黄衣鼻梁高的女子道:“眼睛已经不小了,你道都跟你一样长一双牛眼?我觉得是鼻子塌了点。脸就显得一马平川。” 穿粉衣嘴唇稍厚的女子道:“不对不对,其他的都还好啦,就是嘴唇不够丰润,若再丰润些就能迷倒世间所有男子了,呵呵呵。” 穿绿衣下巴尖削的女子诶字拐了个弯道:“诶,不不不,是脸太圆了,下巴要尖悄一些才好看嘛。世间哪个美女不是都有一个俊俏的下巴?” “五官中眼睛最重要。你们不知道要靠眉目传情的吗?你们看,她眼睛似一汪山泉,清澈无邪,要大些就能像一个湖泊了,传的情就能更多,岂不妙哉?” “湖泊还不把人淹死?要我说鼻子才是最关键。这娃鼻子塌得不算厉害,但还欠点火候,若能再挺一些,整个脸就都清晰了,那样就世上无双啦。” “嘴唇才是美貌的核心。樱樱一点,动人心弦。这娃唇色多好,就差丰润。若能再丰润一些,配上这樱粉的颜色,试问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恐怕和尚老道也要抢着还俗哩。” “三姐整日脑袋里想男人想疯了?连和尚老道这些腌臜都带上啦?要我说呀下巴美才能勾魂,你们懂什么?尖俏的下巴惹人怜。这女娃脸蛋不肥不瘦,却缺少点楚楚可怜的劲儿,就是因为下巴不够尖。” “要么咱们给她捯饬捯饬?让她更美一些?我来施媚眼术。”白衣女子眼珠一转,露出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激动,热情高涨地提议道。 “好好好,我就来施挺鼻术。”黄衣女子双手赞成。 “那我就施丰唇术。”粉衣女子成竹在胸。 “嗯,我就施美脸术。”绿衣女子认真果断。 四人很快达成协议,将刚才的争议抛诸脑后。 玉璴直听得心惊肉跳,这哪儿跟哪儿啊?自己怎么就无端成了这四个莫名其妙的人的试验品。 她急得张开嘴,想要大声抗议,却发现嗓子好像被人偷走了,发不出半点声音。四肢也不听使唤,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脑袋还能勉强转动。 这里是什么地方,黑医馆吗?还是青楼?干嘛要让自己变得会眉目传情、世上无双,讨男人喜欢?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难道此生还要在烟花巷中经历一番?以后还怎么有脸行侠仗义? 最糟糕的是听这四个人的审美,很有可能技术根本就不靠谱,若将自己整成个四不像,那可比死还难受。 虽然玉璴对自己的相貌不是很看好,也不是特别重视。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希望自己长得更好看些?最起码也不能比现在还难看呀? 她急得满头大汗,背后同时又窜起一股冷汗,两眼惊恐地瞪着四个人。 这四个人仿佛没看见玉璴的惊惧一般,仍准备操刀各施各法。 玉璴只觉得头呼地一阵晕眩,眼前一团浓浓的白烟掠过,她下意识地死死紧闭住双眼,不敢睁开。 等了好一会儿,想象中挨刀的疼痛没有发生。 只听一个人道:“睁开眼睛呀,看看你是不是变得漂亮了许多?” 玉璴紧闭的双眼极不情愿地慢慢睁开,一面镜子横在面前。镜子里有一张奇怪脸,眼大如牛丸,鼻尖如斧凿,唇厚如肥肠,下巴如刀削。 玉璴张嘴想大喊“啊!”,可惜没声音,否则这个“啊”肯定能把窗外的竹叶也吓得瑟瑟发抖,把天上路过的飞鸟吓得惊魂不定,把门口看家的狗儿吓得怀疑狗生。 然而,竹叶并没有抖,飞鸟若无其事地飞走了,门外也没有狗。 玉璴一脸生无可恋,扭做一团,只想这四人赶紧给个痛快吧,别这么尽在身心上残忍的折磨人。 四个人同时热切无辜地连连问道:“好看吗?你快说呀,好看吗?” 黄衣女子忽道:“大姐真是老糊涂了,你封了她的喉咙,她怎么说话?” “哦哦,我忘了。”白衣女子伸指点了一下玉璴的喉咙。 玉璴只感觉喉头开闸了一般,噔地一松,那个惨绝人寰的“啊!”字洪水猛兽般泄了出来。 四人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互相瞅,轮到她们惊惧了。 玉璴将那个空前绝后的“啊”喊完后,连连哀求:“不要不要,丑死了!各位姐姐,快行行好,要么放了我,要么就利利索索给个痛快,要杀要剐赶紧的。别在这折磨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了吧!” 粉衣女子喜道:“你们听见了吗?她叫我们姐姐?” 绿衣女子道:“当然听见了,又没老到朵聋的地步。这娃有趣的紧,要么留下吧。” 其余三人点点头一致赞同。 这四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感觉怎么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啊。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人身自由也剥夺了?没经过自己同意诶。 白衣女子:“不过她好像不大喜欢这个容貌,那该怎么办?”不是好像,就是一定确定以及肯定不喜欢,玉璴暗忖,两个眼睛溜圆地盯着四人。 黄衣女子:“那就还回她原来的容貌呗。她自己不嫌丑,咱们又何必多事?”嗯嗯嗯,就是这个理儿。玉璴直点头。 粉衣女子:“对,她若长成现在这样,岂不把咱们四个都比下去了?她成最美的了。”耳朵没出毛病吧,这个样子别出去吓人,扰乱大街上的治安,就已经是在烧高香了,最,美?玉璴瞪大眼睛暗惊。 白黄绿三人齐声道:“对对对,还是让她恢复原来的样貌吧,也还看得过去。咱们四个才应该是最美的。”真的无意苦争春啊,赶紧行动吧,四位大姐们!玉璴暗喜。 她四人也不等玉璴说话,又一团白烟过后,拿过来镜子让玉璴照:“这下你高兴了吧?” 玉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恢复了原来的样貌直点头:“嗯嗯嗯,多谢四位姐姐!”真是虚惊一场。 四人咯咯咯大笑起来。 白衣女子笑道:“你这小女娃真会说话,婆婆们欢喜得紧。” 婆婆?分明是正当妙龄的四位姐姐啊?玉璴又是一惊。 六十三、我不拜师 四个人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待玉璴说话,三下五除二将她衣服除去。八只手把她的身体揉面人一般翻来翻去,查看了一遍。胸上腹上腿上几处大伤荡然无存。 玉璴惊羞,自脖根红到脑门子:“姐姐们这是要做什么,快给我穿上衣服啊!” 四个人不理她,自顾自琢磨。 黄衣女子:“伤口都好了,没留一点疤痕?” 粉衣女子:“肯定是用了我的秘制仙颜膏,不然好得绝对没这么完美。” 绿衣女子:“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销魂幻肤霜,你们看她不仅伤口好了皮肤还这般润腻光滑。” 黄衣女子:“非也非也,只有我的窃玉凝萃露才能疗伤亮肤。她通体莹白,除过我的仙露,哪个能做到?”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都不是。” 其余三人齐转向白衣女子:“都不是?那你到底给她用了什么,大姐?” 白衣女子道:“我只给她吃了咱们家祖传的留香安魂丸,擦的也是咱们家家传的白灵膏。” 三人不信,“啊”字拐了个大大的弯:“啊~~~?白灵膏?效果会有这么好?” 白衣女子:“对呀。你们平时都研究你们自己的独门美容膏。自家的宝贝反倒疏忘了。安魂丸可以定心魄,宁气息,白灵膏就能疗伤祛疤美肤焕颜。不过主要还是这娃自愈能力也很强,想必不是凡人,却探不出她的灵根,实在是奇怪。” 黄衣女子:“探不出灵根那便是凡体了。也许以前修练过什么法术。” 白衣女子:“嗯,也有这个可能。她随身只带了一把剑,一匹小驴玩偶和一串铃铛。应该是贪玩迷路,让漠龙伤了。漠龙族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绿衣女子:“大姐,那她好了岂不要离开?” 白衣女子:“她要离开,我们能有什么奈何?就让她离开喽。” 黄衣女子:“我倒挺喜欢这女娃,不若问问她家里还有没有牵挂。要没有,想办法留住她吧。” 粉衣女子:“想什么办法?咱们四个老太婆能有什么好办法让个年轻女娃留下陪咱们?” 绿衣女子:“嗯,老的不行,就用少年郎。不如让狂然子收她为徒,她要学艺怎么也得几千载,这不就留住了?” 黄衣女子:“对对对,你平时脑瓜子不灵光,今天到机灵的紧。” 粉衣女子:“唉,可是狂然子也不是少年郎,只是长得俊朗年轻而已,况且他不收徒弟呀!” 黄衣女子:“对啊,每日排在门外拜师的人没有十里也有八里了,礼物堆成山,狂然子岿然不动,一眼都不瞧呐。” 绿衣女子:“把这茬忘了,那可如何是好?这女娃子好像啥也没有哇。” 黄衣女子:“大姐,狂然子是你儿子,不如你去说说情?” 白衣女子:“你们也太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了。我那个儿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九天神尊来了也不行,我更不行。今日他来看我,只说了两句话,放下这娃就离开了。连第三句话都没让我说。” 粉衣女子:“大姐,你一定又提素然子了。” 绿衣女子:“对对对,大姐恁是没记性,狂然子面前是不能提素然子的。” 黄衣女子:“素然子当年抛下狂然子嫁给了草原神狼族,狂然子差点疯掉,都要自断仙根,魂飞魄散呐。” 白衣女子:“哎呀,我是想狂然子和素然子自幼青梅竹马,情意笃厚。素然子只是一时犯糊涂嘛,也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粉衣女子:“大姐真是老了,对这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都弄不清楚了。要是情深意厚,还会走吗?就是薄情寡义。谁犯糊涂能犯一千年?怎么可能回来嘛?” 绿衣女子:“就是嘛,大姐。” 黄衣女子:“诶,也不尽然。狂然子不是收过一个徒弟吗?。” 绿衣女子:“你说的就是整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寸步不离的那个笨狗阿圣?那不是捡来的便宜仆从?” 粉衣女子:“诶,不对,就是徒弟。哎哎,老糊涂了,怎么收的来着? 白衣女子:“当年那个狗精被草原神狼的狼崽子欺负,奄奄一息。狂然子去草原神狼族找素然子,结果吃了闭门羹。回来时恰巧遇上了,就打退了狼崽子,将这笨狗带回来。这笨狗到忠心耿耿,狂然子就收他为徒了。这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黄衣女子:“那就让这女娃也学那笨狗,受人欺辱一下,让狂然子遇上,来个英雄救美,一定能成功!” 粉衣女子:“这女娃又不像狗。” 黄衣女子:“是让她学,又不是真的当狗。三妹真是的,花痴的脑袋能不能上点台阶。” 绿衣女子:“嗯,那咱们现在就把这女娃送去草原神狼族那。可是狂然子不想见素然子,万一不去怎么办?” 四个人突然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了,似乎终于遇到了万年不破的难题。 她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的小酒杯碰得火热,全然不避讳玉璴,也不怕自家的那点小九九让人听了去。 四个人刚才把玉璴翻过去,忘了翻过来。玉璴正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手脚不能动弹,看不到她们谁在说话。 她侧着头,半张嘴捂在枕头上,好不容易能插进去一句话,赶忙含混道:“四位姐姐,唔,请先将我的衣裳穿好,我好冷。” 四个人听见她说话,方才想起来她来,八只手又一顿乱抓,一齐给她穿衣服。 玉璴见她们给自己穿衣服,一时得意忘形:“四位姐姐不必烦恼,想用苦肉计,不一定非得去那个草原神狼族,在狂然子经常出没的道边也可以呀。不过在下这里谢过四位姐姐的美意了——我不拜师。” 四人听她说得有道理,正点头思索着怎么在狂然子必经之地上演英雄救美,忽听她说不拜师,八只手一齐停下给她穿了一半的衣服,四张嘴同时奇怪问她:“你为何不拜师?” 黄衣女子:“狂然子可是博古通今,知天晓地,而且法力高强啊!” 粉衣女子:“狂然子的相貌也是世上无双!” 绿衣女子:“前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苦等十几载的都有。” 白衣女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玉璴直后悔干嘛要多嘴,要说也等衣服穿好再说也不迟,真是自作自受。 只见四位女子八只眼睛互相对视,忽然齐声道:“有了。” 然后匆匆鱼贯而出,只把玉璴晾在床上,半遮半掩。 六十四、没答应啊 玉璴被晾在竹床上,浑身不能动弹,只得静静躺在床上数窗外的竹叶。窗外徐徐清风拂来,阵阵凉意擦身而过,给她抹了一层鸡皮疙瘩爽身。 被那四位奇异女子的八只凤爪胡乱套上的衣服,碎纱布一般缠在身上。纤纤柳腰若隐若现,露出一截修长的玉腿。白纱长裙,半遮半掩,如笼着一尊白玉雕塑的仙子,娇美无仑。 她自己并不大在意自己的相貌是美是丑。自小都是生活在玉璃的阴影下,总觉得自己的相貌处处不如人,对穿着打扮并无太多要求。其实在外人看来她现在已经出落的青春逼人,群芳暗然。 郑友德一口一个美人,玉璴只当那货是没正经惯了,而且在厚芝国那个遍地虬髯女汉子的奇葩国度,恐怕见一只稍有雌性气儿的母猴子也会让他心生乱颤,大呼美人。 躺了许久,目力范围之内的竹叶子都来来回回,反过来倒过去数了好几遍了,仍然不见有人来。 其实一动不动躺着,比起身活动还累人。身体虽然冷,谁让大脑不转了呢?她的大脑在身体的麻木不仁下,勉强运转了几棵彩竹上的花花绿绿的竹叶数量,渐渐放慢,停转,困意又袭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身体渐渐变暖和,感觉也舒服了许多。不知睡了多久,玉璴忽然醒了。 她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地上兀立着五个人。 立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白衣年轻男子。男子身后站着那四位颤巍巍,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婆婆,还有一位棕黄衣的小后生隐在最后。 白衣男子青丝扶腰,墨眉扫鬓,眼神清冷若寒潭,薄唇微微缺乏血色,有些泛黄,轻轻抿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那四位婆婆衣着与白天的四位年轻女子一般无二,容貌却大相径庭。四个人都是皱皮姜脸,白发苍苍,俨然八旬老妪,然而眼睛却精明地泛着光。 玉璴大惊,这,这是又遇上妖怪了吗? 四个婆婆见她醒了,先耸动了下老干姜一样的皮容。 只听黄衣婆婆道:“诶,小女娃醒了,你不相信可以亲自问她。” “嗯嗯,我们都听到了。”其他三个婆婆也连声附和。 白衣男子抿着嘴看着玉璴,玉璴只感觉身体由内而外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了个激灵,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下怎么还有这么气质冰清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也如人一般,很清冷:“你不愿拜我为师?” 这个人肯定就是她们口中那个狂然子了,玉璴暗忖。我不愿拜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至于亲自赶来问一遍?这个人也是闲的。 她不能动弹,只好垂下眼皮,如实答道:“不错。” 狂然子寒目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为什么?我若是偏要收你为徒呢?” 玉璴有些不耐烦,身体不能动,只能侧着头,用眼神来代表态度:“您就是偏要收我为徒,我也不能拜你为师。我有要紧事要办,怎么能留在这儿学艺?承蒙四位姐——呃,婆婆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救命之恩定当倾命想报。但是也得等我办完事回来再报。” 狂然子依旧冷冷道:“倾命相报?你自身都难保了,还谈什么倾命想报?满口大话!于你有恩的人你都报了吗?” 玉璴心上一撞,一时语塞,一会儿她才讪讪道:“我虽技不如人,但是知恩图报还是懂的。有恩于我的人我迟早都会报答。” 这话说得她自己也心虚,毕竟迟早是什么时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怎么让别人信服。 而且世上的有些恩情不是你想报就能报,你想怎么报就能怎么报,比如说猫王对她的恩情,总让她感觉到力不从心。 借着要找父母,云游天下,其实扪心自问何尝又不是一种逃避呢?有些人对自己应付不了的事,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透透气。玉璴就是这样的人。猫王要她记得回去,那又谈何容易。今生注定是要亏欠他了吧。 玉璴眨巴着一双眼睛,沉默了。 狂然子嘴角不易觉察地向上轻扯了一下,傲然道:“我狂然子一生只有拒绝别人的份,还从未被人拒绝过。你这个小小的女子当真不识好歹!” 玉璴舌头一滑:“你不是被素然子拒绝过吗?” 此言一出,身后的几个人忍不住哆嗦一下,连连拍大腿,“哎呀”叫出声来。 哎呀,玉璴也暗叫一声不妙,直后悔怎么将这个秃噜出来了,这下这个据说法力高强,六亲不认,傲气丛生的绝命天师还不要她的小命?真是自寻死路呀! 果然,狂然子丹青描就的两道墨眉紧缩成一根黑线,眼神如冰刀一般直插过来,苍白的脸上蒙了一层霜一般,更加冰冷泛白。有些发黄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盯着玉璴的眼睛。 玉璴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想躲开,怎奈身体动不了,头移动的范围有限,躲来躲去躲不过狂然子冰冷萧杀的眼刀覆盖范围,只好硬生生地受了那两把冰刀凌迟。 大不了他们救的命再还给他们了,也不能再说自己一个都没有报恩了吧?想到这,玉璴把眼一闭,不再受那两把冰刀的凌迟,大有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视死如归的架势。 身后四位婆婆见此情形,暗搓搓吐吐舌头,提脚就想溜出门。 忽听狂然子低沉闷声道:“还请娘亲和三位姨母留步,这个女子,我要收她为徒。”狂然子脸上的霜一敷而过,又恢复他苍白的冰冷,“只是还请您四位以后不要再轻易在他人面前嚼舌根子了。”说完他甩袖翩然而出,青丝也随衣袂逸逸然飞起。 玉璴听他这么说,赶忙睁开眼睛,只瞥见了门缝处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 棕黄衣后生赶紧提脚跟了出去。 四位婆婆大喜,伸着四条皱皱巴巴,没毛鸡脖子似的长颈,朝窗外喊:“这个一定,这个一定。” 玉璴急道:“大师,你别走,我可没答应啊!” 然而窗外无声,只听见竹叶莎莎,狂然子已经离去了。 六十五、竹林四美 四个老婆婆掩饰不住欣喜之色,上前围在玉璴的床前。 白衣婆婆:“你不用答应,只需要欢喜就好。我这儿子难得开口,今天竟然说了这么多话,真是让人欢喜。” 这有什么可欢喜的?他的话又不是人间罕见,世上少有的妙音佛语,或者圣贤真人的警示名言,好稀罕吗?玉璴腹诽。“可是我还有要紧事办啊!不能在这耽搁。” 黄衣婆婆撇嘴道:“小小女娃,能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是要去会情郎?你可知道,狂然子从来不曾收徒弟,哦,除了那个笨狗。那个笨狗其实于他亦徒亦仆。今日这么痛快就收你为徒,十个情郎你也得先推了。” 玉璴脸倏地一红:“不是不是,我······” 粉衣婆婆打断她:“不是就好,你一个手无半点缚鸡之力的女娃,总不会要你去拯救人族的黎民苍生吧,也就他们老需要人拯救。我倒觉得,狂然子今天的举动再明显不过——他也喜欢这女娃。你们不觉得今日狂然子话很多,还替这女娃掩了被子。你们啥时候见过狂然子给人掩被子?” 嘶,此时玉璴更是面红耳赤。怎么又有人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给自己掩被子。 “我还真是要去······” 绿衣婆婆洞悉一切似的插进来:“好啦好啦,你别说了。再说还不让这女娃羞死。你看她的脸都赶上咱们院里的赤竹了。要我说呀,是狂然子害羞了。你们想啊,他和素然子几万年来相敬如宾,每日一个前面走着,一个后面跟着,跟不认识似的,我敢肯定他俩恐怕连手也没拉过,更别说见互相的身体了。我看狂然子就差去凡间当和尚了。这女娃被咱们晾在这,衣不遮体,狂然子见了能不羞吗?我说大姐,狂然子修的也不是禁女色的法力,他怎么就那么喜欢一个人单晃呢?” 白衣婆婆一脸说不出的别扭。 黄衣婆婆:“四妹,你也不能这么说,这又不是大姐的错。儿大不由娘嘛。狂然子自小冷僻孤傲得紧,寻常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啊。你们不瞧他门口排的那几溜大队?凡事你求他定是不管用的,激他才行。我就说这个方法管用吧。” “我儿一根筋,认住谁就是谁。他今生恐怕就只认素然子了。唉,我也没办法。”白衣婆婆幽幽道。 四位婆婆忽然不作声了,似乎一下子都陷入了对那还没有发生的狂然子后半辈子的凄苦冷寂的人生的遐想中。 神仙原来也一样会为儿女的前途杞人忧天。 “四位婆婆可是日间的四位姐姐?”玉璴趁机及时转开话题。 四个人听见她说话,立刻回神齐声道:“正是正是。” “真的吗?只是四位的容貌……”玉璴惊叹。 一听“容貌”二字,四个人的精神重新攀上巅峰。 白衣婆婆枯木兰花指一翘:“我是羞施婆婆。是竹林四美之首。” 黄衣婆婆推了白衣婆婆一把,凑到前面,手中罗帕半遮着沟壑丛生的瘪唇:“我是昭仿婆婆。她是我们的大姐。我才是竹林四美之首。” 粉衣婆婆捋了捋干茅草一般的枯发,挤出一个恐怖的媚笑:“我是嫌环婆婆。她俩是我的大姐二姐,我是竹林四美之魁。” 绿衣婆婆老干姜的手托着挂不住粉的瘪腮道:“我是隐貂婆婆。三个臭不要脸的死老太婆,别吓着小孩子。小姑娘,不说你也能看出来,谁是最美的。我才不像她们呢,自小就内敛。” 玉璴倏地一笑:“四位婆婆的容貌都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到真没有撒谎讨好。她认为她们此时的容貌与婆婆这个称呼再相称不过了,反而让人觉得可爱亲切自然,“四位婆婆的名字倒是奇妙得紧。”玉璴笑着说。 四位婆婆只是痴迷于容貌的修炼,而且性格单纯,并不是傻,当然知道自己的真实相貌如何。见玉璴并不以她们的相貌衰老而嫌弃耻笑她们,更加喜欢玉璴的纯良简朴。 羞施婆婆:“我们四个人是孪生姐妹。在这彩竹林里待了不知有多少万年了,自己也忘了。” 昭仿婆婆:“我们四个人曾经以美貌闻名于天上地下。就是现在老了,老姜疙瘩四块。呵呵。” 嫌环婆婆:“听说人族有什么四大美女,号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的。群雄尽相争之,我们很是好奇,就去人族看了看。” 隐貂婆婆:“谁知见面不如闻名,比之我们彩竹林四大美人,简直差了不知几万里,真是浪得虚名。” 羞施婆婆:“所以我们将名字改了。那个装病的西施见了我的美貌也会不自觉地羞愧,自叹弗如。” 昭仿婆婆:“那个放羊的昭君见了我的美貌,也不自觉要模仿。” 嫌环婆婆:“皇帝见过我的美貌要把那个体重过胖的杨玉环嫌弃。” 隐貂婆婆:“那个当细作的貂蝉见了我的美貌,急忙要将身子隐藏,羞不敢当。” 玉璴听了瞠目结舌,人族四大美人在她们嘴里怎么那么滑稽可笑了?她讨巧地笑笑,心想若四位以现在的尊容与那四大美人相比,恐怕境况得调一个个儿吧。 羞施婆婆:“我们四个人修的是玉女追颜术。这个法术能将我们变年轻美貌,赛过那些个沽名钓誉的丑人。” 昭仿婆婆:“唉,可惜这个法术有一个硬伤。” 嫌环婆婆:“只能白天做玉女,晚上就不灵光了。” 隐貂婆婆:“所以,你白天见的是四位漂亮姐姐,晚上就是四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婆子。哈哈。” 玉璴恍然大悟。这四位婆婆天真可爱,毫无心机,玉璴心里也不由地喜欢,自然而然想亲近几分。 四个人看到玉璴脸上有喜色,高兴地一齐上来拉玉璴。 羞施婆婆:“和我一起画画弹琴去。” 昭仿婆婆:“不不不,你一定饿了,先去我的厨房吃些好吃的去。” 嫌环婆婆:“你们那些不好玩儿,还是先去看看我新做的情诗,拿几首送给你的情郎们,保准他们更喜欢你。” 隐貂婆婆:“唉呀,还是和我去赌两把吧。今天我请客赌石榴,热闹的紧。” 四个人不由分说,一起上来拉玉璴。 “扑通”玉璴像一团面一般,顺着床滑了下来,脸贴地pia在了地上。 六十六、盛情款待 “好痛!婆婆们,我动弹不得呀!”玉璴瘫在地上,龇牙咧嘴。 四个婆婆吃了一惊。 羞施婆婆张了张嘴,恍然想起:“哎呀,忘了解她的封身咒了。真是老糊涂了。”说完朝玉璴身上一指。 玉璴只感觉浑身僵立的骨头卡啦一松,立刻就能跳起身来。她整理好衣衫,头发还未来得及束,就被四人拉出了屋子。 隔壁就是羞施婆婆的书房。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无奈,另外三位婆婆只好妥协,先来到羞施婆婆的书房。 羞施婆婆的书房清幽素静,里面列了几个竹制的书架,架上布有书籍。书架前是一张深黄色竹制的案几,几上文房四宝样样不缺。 一支梨花探头探脑伸进竹窗,映出窈窕的身姿,在桌案上平铺的雪白宣纸上静静矗立,仿佛一副没有上色的素色白描。 其余三位婆婆对羞施婆婆的雅好早已司空见惯了,一点儿不觉得新鲜,催她快点行动。 羞施婆婆画性大浓,自动忽略其他三个人的焦躁,强迫大家观赏她作了幅远山苍松图,又抚了一曲古韵流觞的雅音。曲调悠扬婉转,高山流水,幽远绵长。听得玉璴神思仿佛也跟着飞扬到了远方,忍不住大赞。羞施婆婆更是喜上眉梢,老枝乱颤。 在羞施婆婆的书房流连半晌,到了该吃饭的时间,昭仿婆婆迫不及待地催着大家去她的私家厨房做客。 玉璴随着四位婆婆穿过一小片绿油油的草坪,进了一座窗明几净的大院落。 跨进门的一瞬,一股经年累月各种美味遗留下来的特殊香气迎面接客。各种鲜有的干货和生禽布满院落。都是玉璴从未见过的食材。 她盯着一个伞大的蘑菇发呆,差点忘了脚下怎么走路。 几位婆婆催她:“快走啊,小丫头,万年的灵芝有什么好看的?” 玉璴差点把舌头吞进去,什么?灵芝?万年的?可以当伞用的? 据说千年的灵芝就世上少有了,这里竟然把万年的灵芝当萝卜晒。 婆婆们一把将呆若木鸡的玉璴拽进屋里。 屋里有十来个大小锅灶,各种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昭仿婆婆兴奋地上锅忙碌。终于能大显身手,在自己的地盘上显摆一下手艺,她不由地幻化出十几个身影同时在十几口锅上煎炒烹炸,看得玉璴眼花缭乱。 其余三位婆婆喜滋滋地拉玉璴坐在厨房中的一张八仙桌旁。 “人多吃饭才热闹,你看昭仿高兴的,都快丢了魂了。”羞施婆婆笑着点头说道。 “可不是吗,咱们这几个老太婆多久没聚到一起吃饭了?”嫌环婆婆感慨。 “要不是托这女娃的福,二姐的厨房都可以放羊了,到处得长草。”隐貂婆婆补刀。 玉璴大奇,这里窗明几净,哪里有长草的痕迹?不由问道:“平日昭仿婆婆不做饭吗?难道几位婆婆不在一起吃饭?” 三位婆婆看了看她,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不做不做,不吃不吃,我们几个糟老婆子平日都喝风。哈哈哈。”羞施婆婆哈哈大笑。 玉璴睁大眼睛,喝风?看这几位不像开玩笑,不由得纳罕。 幻化出的十几个昭仿婆婆很快便张罗出一桌珍馐美味,又聚成一个昭仿婆婆,神采飞扬地招呼大家别客气。 玉璴早饿了,假装客气了几声,忍不住抡起胳膊吃得不亦乐乎。 昭仿婆婆的手艺真的是妙手神厨,菜肴色香味俱全。玉璴只在猫王那里吃过这么魅惑味蕾的味道。 然而四位婆婆只蜻蜓点水地各尝了尝,大赞厨娘手艺精湛,又有不少进步,就不再动筷子了。 玉璴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满桌子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大快朵颐,顿时尴尬,暗悔怎么一饿起来就又忘了矜持。她忙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谎说自己吃饱了。 四位婆婆看她的吃相就觉得可爱,安慰她没吃饱就再多吃点,不必客气,她不吃也在没其他人吃了。 玉璴推脱不过又吃了一些,这下真饱了。婆婆们似乎也很满意,好像比自己吃饱还高兴。 这几个老婆婆看到年轻人的朝气仿佛就能返老还童似的,竟十分迷恋享受。 玉璴吃完这顿饭感觉精神大振,先前失血过多的疲劳荡然无存,心里暗暗惊奇。 吃完饭,玉璴极有眼力劲儿地要洗碗。被几位婆婆笑呵呵地拦下。昭仿婆婆只一挥袖子,厨房又变回了窗明几净,仿佛刚刚打扫完,只留下弥香飘荡在空气中。 从昭仿婆婆的美食厨房出来,已经有些月明星稀了。 几个人来到嫌环婆婆的卧房。 嫌环婆婆拿出几首自己做的情诗朗读给大家听。那情诗写得香腻酥麻,几位婆婆听得掩面羞红了脸,呵呵娇笑。 嫌环婆婆又拿出一叠据说是她的情郎写来的情诗,择了几首读给她们,也都是些甜词香句,让人脸红心热,羞赧难挡。 玉璴越听越觉得这些香词艳句十分耳熟,忍不住问嫌环婆婆,那情郎是哪里人士。 嫌环婆婆一张像揉过的宣纸一般褶皱的脸顿时飞起两团少女的绯红,用手帕挡着半边脸娇羞挤出厚芝国的德郎几个字,据说还要择日见面呢。 只是那情郎近日家中有些变故,未能见面。好像是母亲病故,祖母伤怀病倒。父亲也一病不起,家中无人打理生意,钱钞极度短缺。嫌环婆婆心生怜惜,还给寄去不少钱钞。 玉璴一听是厚芝国德郎,心里就有几分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借诗一看,果然是郑友德笔迹,地址也一般无二,不由心头火起。想不到郑友德还做这种下三赖的勾当。他耗子成精,哪里有什么爹娘。 看着嫌环婆婆少女怀春一般痴情的神态,只当自己的情郎是个有情有义的正人君子。 想必郑友德也以为嫌环婆婆是一位有着倾国之容的美貌少女。 她当下没忍心戳破,想着再见到郑友德一定找他算账,让他不要再做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可是想到他是个耗子精,子孙恐怕是断不了,还得换个别的诅咒。然而她不会咒人,一时到想不出该咒他点什么。 从嫌环婆婆那出来,最后来到隐貂婆婆的小院。 此时夜色以憨,华灯骤亮,照得小院灯火通明。 一众光怪陆离的客人陆续到来,在小院中支起十来张赌桌。 很快小院里吆东喝西,赌意浓烈,宾客们热闹非凡,直玩到深夜。 玉璴不懂赌石榴是什么,哈欠连天,小睡了好几觉。 好不容易强撑着眼皮送走宾客,回房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醒来,梳洗完毕,却见昨天那个棕黄衣人等在门外。 六十七、过不去啊 玉璴隔着门口的竹制窗扇,隐约看见棕黄衣人立在门外,一想,坏了,是狂然子派人来叫自己去做他的徒弟。这应该就是那个狗精阿圣,这可如何是好? 她斜眼一瞅,床边的竹窗半掩,当下悄悄穿好衣服,拿起紫珑玉剑,揣好钻天驹,想从窗户偷偷溜走。心里虽然万分感激四位婆婆的救命之恩和盛情款待,但此时形势逼迫,不能久留,只能默念日后有机会再来报答。 她轻轻掀开窗扇,扭头见枕头底下半掩半遮着一只粉色铃铛。是醉铃。她回手摸出醉铃就要装进口袋,忽听窗外问道:“师姐,我是阿圣,你起来了吗?” 玉璴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姐”是谁,听他一说,惊了一下,手里的铃铛叮地掉在床上,发出让人惊魂的一声脆响。 她来不及多想,抓起铃铛,掀开窗户,一跃而出,轻巧落在地上,就要择路而逃。 然而四周彩竹环绕,偌大一片竹林,不知出口在哪里。她当时昏迷不醒,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当然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记得狂然子离开的方向,偏偏还被狗精挡上了。 玉璴在房后左奔右突,不知该往哪走。这里四处洞明,根本没有可藏身之处。就在她惶惶不知所措时,背后响起令人足以惊心而尴尬的絮叨:“师姐早起来了吗?是在屋后散步吗?我还以为师姐在屋子里呢,在门口等了多时。师姐要是准备好了,就随我去见师父吧。” 这狗精是真傻还是装傻?她看着狗精阿圣忠厚朴实的脸,一时分辨不出。阿圣也看着她,憨憨问道:“师姐看我做什么?我是来接师姐去见师父的。” 玉璴不语,暗自琢磨,不知道这狗精厉害不厉害,既然逃跑让抓了个现行,不如将计就计,先跟他走,半路再将他甩了,自行逃走,否则单靠自己也出不了这里。 她将紫珑玉剑从左手换到右手轻轻拍了拍口袋里的钻天驹和醉铃,就靠你们了。 她故作惊讶道:“啊,是吗,好吧,请。” 阿圣刚迈步要走,玉璴忽道:“等等,我先去向四位婆婆辞个行。” “不用了。”阿圣回头对玉璴道,“四位祖师娘不再房内,都去山上练玉女追颜术了。祖师娘们每日破晓前都会上仙颜山练功,练到晌午才回来,我们直接走吧。” 什么,练那么久,也只能做半日玉女,婆婆们对年轻的容颜果然热血痴迷。既然逃不了,本打算当面感谢一下四位婆婆的救命之恩和款待之情,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彩竹林。她略有些失望,只好跟阿圣先走。 阿圣带着玉璴过了木桥出了彩竹林,穿过一片密林,进入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林。 翠竹林中有青白鹅卵石铺就的一条笔直的小路,小路上面仙气缭绕,白雾绵绵,如踩在天上云间。齐天高的竹林里散发着清晨特有的清新竹香。偌大的竹林,一片青绿,从上面看,绵长的青白色小路像一条线,一个白点和一个黄点在上面移动,像两颗线上滚动的一颗白玉珠子和一颗金黄珠子。 玉璴被这里的景象深深迷住,陶醉在清新的竹香中,一时忘了要甩掉阿圣。 又行了一段路,青白小路露出尽头,尽头没有门,却横着一堵灰瓦白墙,挡住了去路。 “你确定没走错路?”玉璴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清醒,停下脚步,满腹狐疑,警觉地问道。这个狗精怎么将自己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密林里来了?前方并没有路。 阿圣漫不经心道:“没走错呀,前面就是,马上就到了。” “啊?”玉璴警觉地竖起汗毛,还没来得及甩掉这个狗精,他竟然就说到了。这里的竹香难道能迷惑人的心神? 她顿时毛骨悚然,放慢步伐,有意与他间隔开距离,越隔越远,乘机就想掉头跑掉。 然而在玉璴刚掉转头,抬起一只脚正要迈步时,忽听阿圣喊道:“师姐走错方向了,你要去哪里?在这边,已经到了。” 玉璴脑门掠过一阵凉风,真想痛扁一顿这个狗精,怎么那么会掐时间裹乱。明着跑肯定还得被抓回来。 她只好放下脚,慢慢转过身来,假笑道:“啊,这里真大,差点迷路。” 阿圣已经走到墙下,站在那里看着她,疑惑道:“师姐,这里只有一条路,怎么会迷路?” 嘶,这个狗精正是会装傻充愣。玉璴压下心里的气,走上前。 她左右看看,只有一道墙,四周是竹林,并没有路,墙上也没有门,怎么进去?她紧了紧手里的剑:“这位小哥,这墙有十几丈高,也没有门,该不会要翻墙进去吧。那我先走一步。”她正想趁机飞身离开,阿圣一把拉住她:“师姐要干什么?” 玉璴被扽在地上,使劲挣了挣,那狗精力道很大,根本挣不脱。呵,原形毕露了,她正要翻脸发作,阿圣却一脸无害地看着她:“翻墙?不用啊,我们是神仙,不用翻墙。” 玉璴一悚,有法力的神仙?神仙到确实不用门,可是神仙也像人一样,未必都是好的,也有坏的,比如那个漠龙族。 她已经先入为主地假想这个阿圣也不是什么正神君子,警惕性颇高地假装疑惑:“啊,不是飞进去啊?那还请小哥指点一二。” 阿圣点点头憨笑:“师姐不必客气,叫我阿圣就行。”他出乎玉璴意料之外地放开了她,伸出一只手对着墙隔空一抹,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对玉璴道:“进吧。” 玉璴斜眼瞅去,那墙白花花一片,没有任何变化,穿墙而过?自己可没上过茅山,没学过穿墙术,还不撞得头破血流?这狗精果然心怀叵测,没安好心。她站着迟迟不动,满腹狐疑地看着阿圣。 阿圣道:“快进啊,光看怎的?师父还等着呢。” 玉璴:“呃,我不会穿墙术,还是从上面进吧。”话音未落,她飞身直向上窜去,想从上面穿出竹林逃走。 阿圣忙喊:“师姐不可……” “啊~”一声惨叫,玉璴从竹林外碧蓝如洗的高空结结实实地掉了下来,屁股生生垫在了青白的鹅卵石上,钻心的疼。 这到底是为什么?玉璴疼得眼眶里转泪,表情扭曲,无声地看着阿圣。 阿圣一脸关切,并不像是装的,很快给出了揪心的答案:“师姐,上面有仙障,过不去啊。” 六十八、就你、我、他 阿圣赶忙弯腰扶起龇牙咧嘴,一脸痛苦的玉璴:“仙家的院墙上和这片竹林上都有仙障,你不知道吗?”他说完看玉璴没什么大碍,只是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便转身像一个影子一样隐没在了墙里。 玉璴顾不上疼痛,睁大眼睛嘟囔:“仙障是什么鬼,我怎么会知道。哎,你去哪了,真会穿墙术啊!”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伸手摸了摸阿圣钻过去的地方,触手处空无一物,像根本就没有墙,可是眼前明明就是一堵坚硬平实的白墙啊? 她心里大奇,正自踌躇,突然一只手从墙里伸出,一把将她胳膊抓住,拽入墙中。 玉璴“啊”地大叫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还道准会撞个鼻青脸肿。可是没有,她只感觉有一团薄而轻的气从脸上一擦而过,待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到了墙里了。 仙家们也太会玩了!原来书上写的都是真的,他们果然不走门。。 阿圣将她拽进来,有些克制地埋怨道:“师姐婆婆妈妈在外面啰嗦什么?师父该等急了。只管进来就是了。” 玉璴顾不上理他,甩开阿圣的手,回身又细细摸那墙,这回触手处却是冰冷坚硬。 她忍不住问:“小狗哥,这墙怎么一会儿软一会儿硬?你施了什么法?” 阿圣边往院里走边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这空离院里的人都会。师父教的。”稍后又有些许不满玉璴对他的称呼,嘴一扯,委屈道:“都说了叫我阿圣,名字是不好听点儿,但好过‘小狗哥’。师姐要是不喜欢,叫我师弟也行。” “哦,不还意思啊,阿圣是吧?你师父很厉害呀!这院里有多少人啊?”玉璴紧跟上来。 “师姐,也是你师父啊。这墙里不多,连你共三个人。墙外却很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玉璴不屑道:“原来加我只有三个人啊。也就是你、我、他喽。” “不是他,是师父。对师父要尊重。”阿圣郑重其事地纠正道。 “我又不会拜他为师。他不是我师父。而且,墙外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呀?你这个小狗精在吹牛吧!”玉璴嘴一撇,眼睛斜向上瞅。 “我吹什么牛,师父真的很厉害。咱们走的这是后院的空隐墙。余人都在前院正门外呢。”阿圣有些生气,但很快自我消化掉了。这个对师父忠心耿耿,又心怀崇拜感激之情的小狗精听不得别人说师父半点不好,然而又天生是个好脾气,有气都自己拌酱吃了,从不对别人发火。对外就是个憨厚的闷葫芦,对内更是上了保护膜的闷葫芦,绝对一丝气都不外漏。 “可是为什么要走后院,不走前门?就因为前院都是慕名而来千求万拜的狂热信徒?那走前门不是更能彰显你师父的仙门威名?好过让那些痴男怨女干等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师父从不轻易收徒,都拒在了门外。偏偏有些执念深的,日复一日的来,坚持几百载上千年的也有。师父无奈,只好走后院了。” 玉璴:“嗯,也到有些道理。有些人就是喜欢盲目地坚持,以为自己的诚心实意多么感天动地,迟早会打动不知长什么样的老天爷。其实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对吧。尤其对你师父这样六亲不认,偏执狂妄的‘老天爷’,更是没用的。” 她心里对那个只见过一次,听不得别人的逆耳之言,就要霸道收她为徒的傲慢狂然子心存芥蒂,说话并没那么客气。尤其在这个狗精好像也不太凶的情况下,好像更添了几分胆子。她此时也没觉出自己其实有些人族欺软怕硬,大脑一热又乱讲义气逞英雄的矛盾劣根性。 她忽然好奇,接着问道:“你说你师父既然不爱收徒弟,为什么偏偏要收我为徒?要么我还是干脆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门外那些痴迷不悟的信徒中最狂热的那个好啦。” 阿圣连连摇头摆手,一脸愁苦:“这个万万不可。师父向来是说一不二。他要收谁为徒便收谁为徒。咱们可做不得主。我也不清楚师父的真实想法,我猜大概,大概你与师娘有几分像吧。” “哦?”玉璴更加惊奇,生出一丝想探老鼠洞的猫一样的猎奇心理:“我与你师娘哪里像?是眼睛像还是鼻子像?”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师娘。”阿圣噘嘴摇头叹息道。 这个狗精怎么这么憨傻,说话前后矛盾,见都没见过怎么就说像呢?玉璴顿时失了猫捉老鼠的乐趣,收回那点想窥探真相的好奇心,还是把原因归结为狂然子的偏执狂傲。 突然她反应过来,现在不跑更待何时?难道还要见那个偏执的院主吗?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揣摩出来这个狗精并不是装傻是真的憨傻,要摆脱他还是件相对容易的事。于是她眼珠一转道:“小狗哥,啊不,阿圣,你方才说这墙里的人都会把硬墙变仙气的穿墙术。我算墙里的人不算?” 阿圣老实答道:“算啊,师父既然收你为徒,你就是空离院的人了。师父收徒弟没有复杂的仪式,他只要说是就是了。” 玉璴假装感叹道:“可是我不会你那个把墙变成气的法术,怎么能算呢?” 阿圣歪头想了一下:“也到是,不过你别急,师父肯定会择日教你的。” “唉,以你师父,啊不,咱们师父轻淡寡欲的慢性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教我。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玉璴装作忧心的样子,然后忽然眼睛一亮,“不如你教我吧!” 阿圣带着玉璴一边走一边想了一下,停下来道:“也好,反正这个墙里就咱三个人,你迟早得学,这个法术很简单,你记一下咒语口诀。”阿圣边走边告诉她口诀,玉璴记性好,三两遍就记住了。 阿圣又给她比划了印术:“配上咒语就能用了” “好嘞,谢谢阿圣师弟。”诶,等等,怎么是师弟?明明是他先入师门的,书上不是说,先入师门的为大吗?怎么这里的规矩不一样? 唉,管他呢,爱是谁大谁小呢,反正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学艺。她稍稍好奇了一下,马上转移注意力。 二人一路边走边说已经进入了一片梨花林。 玉璴看四下无人,此时机会绝佳。她故意走慢几步,趁阿圣不备,轻飘飘飞身上前,用剑柄朝阿圣后脑打去。力道只够打晕,绝不会伤他性命。 阿圣还没来得及转身露出惊鄂的表情,身子晃了晃,一头歪倒在了地上。 六十九、假穿墙术 玉璴看到阿圣像一团面一样瘫软在地上,轻轻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到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个阿圣也不像坏人,对她也谦和有礼,本来不该这样对他。可是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他碍手碍脚,只能得罪了。 这是她头一次暗算别人,还是人畜无害的一个人,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心里砰砰直跳。 对不起了,小狗哥。她沉了口气,提剑转身向来路奔去。 还没奔出几步,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白影。 梨花园里种满了梨花,没有十里也有八里。满园的梨花随风飘摇,如银如雪,如绵如絮,闪过的一道白影本来不易觉察,然而那道白影似乎比梨花还白上几分,闪动的频率也不同于梨枝的摇摆,在梨花林中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玉璴只能看见那道影子在眼前忽闪而过,看不真切具体是谁。她暗忖,不好,肯定是那个又冷又怪的院主追来了,速度到是真快,实在不行也只好来硬的了。 她抽出紫珑玉神剑警惕地前后查看,耳边响起微微的风声。玉璴如惊弓之鸟,急忙朝有风声的方向挥去,落剑处梨花如片片雪瓣般纷纷洒落,却没有半个人影。 她环顾一周,确定只有离落的花瓣,便准备离开。此时白影倏地又出现了,并且轻飘飘地窜到她身后,就要夺她手中的剑。 玉璴身子一矮,同时仰面,剑贴着脸急向后刺去,白影衣摆一抖,倏地向上飞去,如鬼如魅,躲过了那一刺。 玉璴挺剑朝白影追了上去,白影飞得比她还快,却只闪不攻,在梨花丛中忽东忽西,忽上忽下。 玉璴感觉剑马上就能刺中他,却每次都差分毫,剑尖总是从白影的衣角掠过。 白影像是故意在和她捉迷藏,她若罢手不攻,白影就缠上来,绕到她身后夺剑。她若回身进攻,白影就巧妙地躲过,始终不谋面,始终在眼前,如影随形,如真如幻。 片片梨花瓣雨中,两条白影飘来飘去,一道紫气忽隐忽现。紫气氲在白花中,如紫色的彩墨氤到了水里,丝丝缕缕,又像写意的画法,随意挥就,朦胧缥缈。 玉璴游追了一阵,气喘吁吁。心想,不能恋战。这个偏执狂徒在故意戏弄于我,能感觉出他法力在自己之上不知多少倍,还是赶紧脱身为妙。 她停下来不再追也不在躲,等着白影再神出鬼没地上来撩她,果然一会,白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她身后。玉璴虚晃一招,向白影刺去,随即迅捷收手,趁白影躲闪之机,转头就跑。 她脚下生风,半跑半飞,一边跑一边回头,惊奇发现,那个人并没有追来。什么情况?她满腹狐疑,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是飞累了回家吃饭去了吗?还是反悔了,不再想收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徒弟了?应该是后者。她自我判断完后,胡乱飞出梨花院,很快就来到了刚才穿过来的那堵白墙下。 玉璴收起剑,一只手结着印,口中念念有词,左脚在地上使劲地跺了垛。她照葫芦画瓢地依样完成了阿圣教给她的程序,感觉应该能奏效了,急忙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追兵到了没有,转身毫不犹豫地扑向墙壁。 “砰”的一声,玉璴被重重弹回到了地面上,额头上立刻膨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包。 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相信,忍着疼痛爬起身来,壁虎一样爬到墙上仔细摸了摸,白墙坚硬冰冷,像一块坚冰,丝毫没有软化的意思。 是哪出错了吗?嗯,一定是选错地方了。于是她果断换了一处地方,又照前面的程序走了一遍,念咒跺脚结印,这次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她又飞飞蛾扑火般扑了上去。 “砰”这次不仅额头上又多了一个包,脸上也挂了彩。 玉璴心里不服,一股莫名的倔劲涌上来,还不信了。她爬起来再换一个地方,依旧是念咒跺脚结印,然后悲催地扑了上去。 “砰”这次是鼻子流了血。玉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任凭一道热流顺着人中溜到嘴里,一丝腥味钻到了嘴里。 能骂老天爷吗? 她本来不是莽撞的人,但是一是急于要离开这里,二是后面有实力追兵,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本来考虑就不是那么全面,只慌张要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反而犯了简单急躁的冒进错误。 一连试了几个地方,都未成功,那只有一个解释了——哪个臭狗精骗了自己,教了自己假的穿墙术!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哼!”耳边似乎听见有人和她心里同时哼了一声,直哼的玉璴汗毛直竖,大吃一惊,是猫王来了吗? 她呼地翻起身来转身看去,狂然子和阿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廊檐下。 终于还是被追上了。 狂然子依旧面若冰霜,寒眉星眼,居高自傲地看着玉璴。 那声哼应该是这个遭瘟的冷面院主发的,不然也不会让人听了冷得掉牙,玉璴一脸怒意看看狂然子,又看看阿圣。 阿圣一脸怜悯与愧疚。 玉璴只恨刚才下手太轻了,怎么没把这只狗头打破。她胸中憋着一团怒火在燃烧,透过眼睛就要夺眶喷出。 她被撞得鼻青脸肿,又羞又恼,忍不住豁出去喝道:“你这个狗头精,竟然敢用假的穿墙术骗我!你这个冰怪人,外面那么多人要拜师,你不收,偏要强人所难,收我这个不愿拜师的!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神仙就可以不讲理了?我现在就把丑话撂这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愿意拜你为师,我也不愿意!你们能拿我如何?”说着又要念咒穿墙。 阿圣一脸惊恐,连连摇手:“师姐别说了!” 玉璴不管不顾。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再一次念咒结印,闭着眼睛,奋不顾身地向墙上扑去。 这次墙是软的,还有点冷不冷温不温的奇怪感觉。她缓缓睁开眼睛抬眼一看,顿时吓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栽倒。狂然子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她的前面。玉璴这一扑,恰好扑在了他的身上。 一片刺玫一样的鲜红血迹赫然印在狂然子胸前雪白的衣衫上,鲜艳夺目,煞是刺目。 七十、了璧观尘 狂然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寒星似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凉意,静静地瞅着她。 玉璴一时不知所措,呆在那里,像一尊木雕泥塑。光看这双能冻死人的眼睛,不用说也知道这个冷冰冰一身洁白衣衫的狂傲仙人肯定有洁癖。这么大一片鼻子里留出来的血迹染上他那一尘不染的仙衣,还能讨到什么好处。 此时他不发作,大概只是暴风雨前虚假的表面平静,实际上闷云后说不定正在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的大风暴。 这下真跑不了了。 她有些内疚弄脏了他洁白的仙衣又有些恐惧被他用惨绝人寰的手段惩罚报复,想张嘴道歉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唯恐一个字说不对就成了点燃熊熊烈焰的那根稻草。 吓人的永远是未知,她的脸不由地由红转成惨白。 狂然子默立了一会儿,看着玉璴脸色煞白,出人意料地眨了下眼,忽然伸手拉起她的左腕,腾空而起,直接将她带到空中。 狂然子的手像一个冰环,环在玉璴的手腕上,玉璴不自觉地激灵了一下。神仙都没有体温吗? 她的身体飘飘忽忽,跟着狂然子凌空飞着,须臾轻轻落在了院子上空悬着的一个高台上。 阿圣也随后跟了上来。 这个高台是圆形的,很大。能同时容纳几十个人站在上面。高台没有基柱,像悬在空中的一个巨大的白色璧玉圆盘。绕台子一周刻有凹凸不平的花纹,像是某种字符,玉璴并不认得。 一上了高台,狂然子就松手一甩,玉璴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台子上。 狂然子款步走到台子边缘,双手背到身后,眼神淡然地向下俯视,声音清清冷冷:“这个是了璧,站在这里就可以观瞻整个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玉璴惊异,急忙起身,走到狂然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向下看去。 了璧下方,是辽阔的漠北和各国生活的场景,在脚下缓缓移物换景。 难道是这个圆盘飞到了漠北上空?她抬头向天上望去,又看了看四周,分明还是在空离院里。头顶的天空和周围的树木并没有移动。 仔细再一看,好像是脚下的场景在动。 漫漫黄沙,像沙海金川,移了好久,才现出一小片绿洲。 绿洲里有一片彩色的竹林,四位婆婆正在各自忙碌。 彩竹林过去,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青竹林。青竹林后掩藏着一处青瓦白墙的高墙大院。院内有一大片茫茫胜雪的梨花林。 院子正门外排有两列长长的队。一列队伍男女都有,那长度都排出绿洲好几里了。另一列队伍,稍短一些,却都是女子。 院子上空有一个白色圆形大玉盘,盘上站着三个人。玉璴仔细一瞧,正是她和狂然子阿圣三个人。 她大奇:“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正站在这里吗?” 狂然子道:“了璧能观天上地下万物苍生。我们身处其中,自然也能被观到。我身在漠北,只对漠北的事略感兴趣,其他地方,一概不观。” 玉璴“哦”了一声,看着下面门外绵长队伍,有的人连行李铺盖卷和锅碗瓢盆都一应俱全。干脆在门外过期日子来了,一看就是打算长期奋战。还有的身边跟着仆从丫鬟,显出豪门富户的惯有架势。门外的人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她忍不住好奇道:“门外怎么会有两列队伍,都是拜师学艺的吗?为何那一队只有女子不见男子?” 狂然子听她问,面上更是如敷了霜,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阿圣憨厚地凑进话道:“那一列是向师父求亲的。” “啊”,玉璴张大嘴恍然明了,随即赶紧捂住嘴,想不到这个冰坨一样的怪人还是个香饽饽。 狂然子斜了阿圣一眼,阿圣赶忙闭嘴。 这时脚下的场景已经移到了厚芝国。首先映入玉璴眼帘的就是那一座快捅上天的高大的汉白玉雕像。 雕像赫然耸立在厚芝国都城中央,活灵活现地扬着剑,仿佛喊杀声呼之欲出。 厚芝国的百姓扶老携幼地跪在雕像下面参拜,还不时地往雕像下面的池子中投钱币,俨然就是在拜一个百求百灵的神。 玉璴吸了口气,什么时候这漠北的人也拜开神了?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能对抗漠龙族的靠山?那自己也不必急着回去了。 还有,厚芝国什么时候立起的这个雕像,自己满城送信,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一定是在自己离开之后建的。 她仔细看那雕像,想辨认一下是哪位神仙。虽然她跟神仙不熟,但在话本中看到过一些神仙们的画像。 她越看越奇,那雕像手执长剑,胯下是龙角飞翅钻天驹。脸庞清秀,眉眼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正在做冲杀状。 玉璴不禁愕然,难道,难道这个雕像竟是自己? “你已经离开厚芝国三年了,举国百姓感念你帮他们击退了强敌,保护了一国百姓,自发筹资为你塑了这座雕像。”狂然子淡然道。 “什么?”玉璴惊得下巴差点脱下来,“三年?我才离开三天啊!漠龙族的褐云前天才被我刺中龙基,不知他们是否已经退兵了还是又有强援。所以我才要赶回去。怎么可能是三年?”玉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你在骗我!” 狂然子冷哼一声,那声音像是在冰窖里冰过一般:“你道茫茫大漠,寸草难生,水比油贵,这么一大片绿水青山的绿洲又怎么会凭空出现。 因为这里是大漠的仙境,在这里过一天,相当于人间过一年。你已经离开厚芝国三天,就是离开了三年。 厚芝国的公主只因错寄相思于你,至今未嫁。你斩伤的漠龙太子褐云,现在已经是一条无尾的废龙,浑身已经散了。漠龙族飒桀龙后是当今帝神的表妹,现在正在天上的幽云宫闭关修炼,七天后出关。这个龙后是天界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她若是知道是你斩伤了她的独子,你认为她会轻饶你吗?她会轻饶厚芝国那些肉体凡胎吗?” 狂然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钢针毫不留情地刺着玉璴的神经,她仿佛一只被乱针扎破的水袋,背后密密铺了一层汗。 七十一、神的劣根 玉璴有点慌了手脚,额上渗出汗来:“那,那她会怎么做?” “漠龙一族功高盖主,狂妄不羁。天界的帝神也需让它们三分。他们一直野心勃勃,想统领天界和地界,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飒桀龙后的修为法力与帝神不相上下,甚至还更高。若不是先龙帝曾发毒下誓要永远臣服于帝神,又在临终时让龙后也发了誓,龙后也许早就安奈不住了。 现在漠龙族是龙后掌权。本来她想先拿厚芝国开刀练练手,先发难人族,偏偏半路杀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你。 你仅凭一时的傻气和义气,侥幸救了他们,然而救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反而让你自己也深陷其中,摊上了祸事。可知你头脑虽然聪颖,于人情世故却是一窍不通,还容易轻信于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以飒桀龙后的脾气,她回来后必定要血洗厚芝国,杀了你为她的独子报仇。”狂然子冰冰凉凉地说了这么多。 阿圣忍不住道:“奇怪,师父,你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话?我跟随师父您一千年了,也没见您说过这么多话。” 狂然子像没听见一样,并没有理会阿圣的质疑。 玉璴听得心惊肉跳,也没在意阿圣说的她认为无关紧要的话,她急切问道:“如果我不凭义气和傻气救他们,厚芝国的百姓不是也会被漠龙族覆灭吗?” “错了。你太不了解人族了,他们一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如果没有你,他们没有地方寄托希望,很快就会投降,然后臣服于漠龙族,做漠龙族的奴仆,那样他们就不会死了。”狂然子漠然鄙夷道。 “不对,我从小就是在人间长大的,怎么会不了解他们?人族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玉璴有些不服气狂然子的妄下结论,“虽然他们有很多缺点,可是也有忠肝义胆,舍己为人,铁骨铮铮等无数优点。” “冥顽不灵。”狂然子轻嗤了一下,“你大概还没有发觉,你自己身上就有许多人族的劣根性。” “劣根性?”玉璴暗震,“什么劣根性?你把话说清楚?” “软弱、自私、欺软怕硬、还盲目逞能。”狂然子毫不客气地戳中玉璴。 “你······”玉璴想反驳,可是狂然子说的那些缺点,她的确一个不落地全犯过。那些缺点的确如影随形地经常出来和她的大义凛然,豪气中干打架。她有些颓然,“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说是我害了他们吗?我现在就回去救他们,还不行吗?哪怕与他们同归于尽! 是,你说的那些缺点我都有,因为我就是个人间长大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的非人类。”玉璴痛心疾首道,“我也没打算当个十全十美的神仙呐?所以你经管说好了。再说神仙就没有劣根性吗?干嘛那么瞧不起人族?” “哼!愚蠢。”狂然子冷傲道,“我刚才还说你聪颖,现在收回。不是谁要看不起他们,是他们自己做的事让别人看不起。害死他们的是他们的贪婪和无知。尊重向来都不是别人施舍的,而是自己争取的。况且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无非是给龙后添一只蝼蚁捏死而已。”狂然子句句戳中要害。 玉璴踌躇不语,她知道狂然子说的是事实。自己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地豪言壮语,要回去救人。拿什么救? 可是不救,又怎么能心安? 她眼睛里憋了一股泪,强忍着道:“你说的不错。但是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你也说了,我自私胆小好逞能,那我更要做一些事情来矫正这些劣根性,不是吗?”她顿了一下,费了好大力气把眼泪憋了回去,“听说你很厉害,是十八项全能的神仙。你不是要收我为徒吗?我现在就拜你为师。请你在七天内教会我一些厉害的法术,我要回去阻止龙后!” 狂然子盯着玉璴仔细看了一会儿,好像要透过她玲珑小巧的五官看透她的大脑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摇了摇头:“你只是一介女流,却非要讲这些无谓的义气,实在可笑。你留在这里,龙后就奈何不了你,何必要回去送死。” 玉璴忽然反应过来:“狂然先生既然什么都知道,你将我救起,难道不是为了帮我吗?” 狂然子冷笑:“我做事情从来不需要理由。我收你为徒,只是因为我想收你为徒,没有其他的缘由。你在这里,我可以保你周全,出去就不一定了。” 玉璴急道:“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几百万人死去,不闻不问吗?” 狂然子冷漠道:“几百万人生死如何与我何干,死便死了。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神仙做到你这样自私冷漠的程度,简直太失败了!”玉璴又失望又气恼,“我虽然人轻命贱,也绝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他们还是因为我而遭难。我也不拜你这个自私鬼为师了,你赶紧放我走吧!还有,难道你这个样子,不也正体现了神仙的劣根性吗?” “你……”狂然子显然也怒了。做了几十万年神仙,还没人敢这样轻贱他。 他仙袖一甩,了璧倏地飞到了地上。狂然子轻飘飘从上面下来,玉璴和阿圣也跟着跳了下来,了璧又飞回到空中。 狂然子头也不回,化作一抹白烟,飘然而逝。 玉璴急追上几步伸手抓去,只有淡淡烟尘在指缝间拂过,随即消失。她一时说了气话,说完就后悔了。得罪了这个神仙,恐怕再也找不到人肯帮自己了,刚才要是忍忍就好了。 玉璴转身对阿圣恼道:“你师父不帮我也不放我。你又教我假咒语。你们神仙为什么这么欺负人?”她抽出剑抵在阿圣胸前。 阿圣也不躲,歉然道:“师姐,我不是有意相欺。我用那个咒语,屡次都灵验。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能用。你确定没有记错吧。” 玉璴一愣,也是,也许记错了。 她当下放下剑,两人又对了一遍咒语与印术,没错啊?她自知记忆力一直是过目不忘,在訾府学习时,书山题海都毫不费力。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她灵机一动:“阿圣,刚才多有冒犯。也许是我实践演示不对。这样吧,你给我示范一下,我这回一定认真学会。” 阿圣听她说得有理:“好吧。” 二人又来到了空隐墙。阿圣念咒结印,墙又变得虚空。 玉璴伸手摸墙,发现墙虚了,闪身出墙,回头冲墙里喊了声:“多谢!”拔腿就跑,一溜烟奔出数十里。 阿圣在墙里听到玉璴道谢,回道:“师姐,不谢,你快回来也试试吧。”等了半天无人应答,出墙来看,哪里还有玉璴的影子。 七十二、不如无书 玉璴连飞带跑,一刻不敢松懈。翠竹林的小道笔直幽长,直有数十里开外。 她一口气奔出竹林,慌不择路,随便捡了条道,又跑出数十里。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停下来呼呼大口喘粗气。 一边喘一边张惶回头看,并没有“追兵”追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一层密汗,跌坐在道旁的一块青石上稍作休息。 她的心嘭嘭直跳,总感觉还是有点不踏实,又往回了了几次,仍没看见“追兵”。心想,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她休息了一会,平了平喘,起身准备继续赶路,抬头猛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兀立在那里,背对着她,墨发如丝,随衣拂动,正是狂然子! 玉璴心里忍不住“哎呀”一声,一慌神怎么选错了路。 她看狂然子一动不动,全身只有衣服和头发在动,像一尊雕像。于是悄悄转身,向相反方向蹑手蹑脚地挪去。挪出几步,刚要加速度奔离,一个白影光一般闪过,她已被携领提在了空中,一眨眼又回到了空离院。 狂然子脚一着地,便将她掷在了地上。玉璴心里也着恼,正要发怒,却听狂然子冷然道:“就收你做七日徒弟,七日后你就离开吧。”说完化做一股白烟飘然离去。 只留玉璴孑然立在院中,一脸茫然。 什么?没听错吧!傲慢而不近人情的狂然子竟然答应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做七日徒弟了?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怪人了。 这时阿圣从屋子里走出来:“师父有数万年法力,你哪里能逃得掉。师姐,以后还是不要跑了。先跟我来吧。” 玉璴看了一眼狂然子消失的方向:“真是个怪人。”她悻悻嘟囔,只好先跟着阿圣走了。 阿圣带她来到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简单朴素之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些普通的日常用具。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 原来神仙也不富裕啊。 阿圣让玉璴先进屋,自己又跟进来,指着屋子道:“师父吩咐了,师姐这七日就住在这里吧。你先洗洗脸,收拾一下。午饭后我来带你去驭仙室。”阿圣说道。 “对了,阿圣,为什么你先入师门,反而叫我师姐?你怎么说也有一千岁了吧,岂不把我叫老了。这里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怪规矩吗?”玉璴觉得阿圣怎么也比自己大,犯不着无端占这年龄上的便宜。 “哦,因为我觉得你比我聪明。”阿圣谦虚道。 “哦,还有呢?”玉璴还以为他会啰嗦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规矩,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阿圣继续,奇怪追问道。 “没啦。”阿圣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什么?就这个理由?”玉璴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在这里只有师父和我,没有那么多规矩。师父平日话不多,不大管我。我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师父也不严苛。现在你来了,也不用太拘谨。”阿圣补充道,“师姐你先收拾收拾,休息一下,吃饭时我会再来送饭。”说完阿圣出去带上房门。 “哦。”原来如此,她好像被阿圣叫的真老了一千岁。 此时她想起自己额头上还镶着几个大红包,鼻子也肿着,形象一定狼狈不堪。 她走到镜子前,看到镜子里的人,额头疙疙瘩瘩,鼻子红肿,脸上擦破好几处,一副颓败的样子,撅了撅嘴。 她捧起水盆中的水洗了脸,用手巾擦干,照着镜子将头发重新绾起,惊奇地发现脸上已经恢复了光洁白润,没有一丝伤处。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抱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额头平整光滑,鼻子白皙挺翘,脸蛋仿佛焕然添了一层光彩,皮肤比之前更莹白细嫩。 嘶,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盆中的洗脸水,仍然清澈透亮,像没用过一般。难道是这个水的原因?神仙果然不一般,连平日司空见惯的东西,都有仙力。 她暗自感慨了一番,心里生出惊异敬畏之情。 不多会儿功夫,阿圣端来一个食盘。食盘里盛着一盘青菜豆腐,一碗白米饭和一小碗汤。饭菜也是素淡之极。 玉璴若有所悟道:“阿圣哥,这些菜吃了,能增几百年法力?” “增什么法力?这些是后院我自己种的菜蔬,吃了只会不饿。师姐怎么会这么问?”阿圣奇怪地问她。 “啊,没什么,我在想,你们不是神仙吗?听说在仙界吃个桃子喝壶酒,或者吃个老鼠肉什么的,也能长生不老增加法力。看来道听途说做不得准。”玉璴讪讪一笑。 “哦,也到不是都不作准。你说的那些是天界的东西。凡间长的东西就不能了。”阿圣解释道。 “这里不是仙境吗?”玉璴惊讶。 “这里是仙境,但是师父喜欢吃凡间的菜,所以我就去凡间借了些种子,拿来这里种。所以这些都是凡间的菜。” “你师父可真是个怪人。天上的东西再怎么也比凡间的好吃吧?他怎么老是和别的神仙不一样。再说,神仙用吃东西吗?我听说神仙是长生不老的,永远都不死不是吗?那肯定也饿不死喽。” “师姐从哪里听说的?神仙也得吃饭,不然那些琼浆玉液给谁喝,龙肝凤髓给谁吃?不过师父只吃素。 神仙虽然饿不死,但吃饭是一种享受。哪个神仙不爱享受。 而且神仙只是活得久,并不是死不了。长生不老只是相对于凡间人族说的。”阿圣对玉璴对神仙的误解感到莫名其妙,觉得不可思议。 “哦。看来有句话还是对的。”玉璴若有所思。 “什么话?”这下轮阿圣好奇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啊。你没听说过吗?” 阿圣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听说过。我读书不多,孤陋寡闻。还望师姐多指教。” 玉璴此时觉得阿圣诚实憨直,倒是有几分可爱。她笑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书上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还要有取舍地相信。” 自打从訾府出来,遇上的一系列事情,有好多都和书上描述的不一样。尤其这回和神仙朝夕相处,近距离接触,才知道神仙的生活不一定像书上描绘的那样。更是觉得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眼界方能徐徐打开。 阿圣等玉璴吃完饭,带着她到了一个圆形的密室。告诉她,这里就是驭仙室,就是她学习仙术的地方。 七十三、七种驭术 阿圣带玉璴来到一间广屋密室。 “这里就是驭仙室,是驭术修习的地方。”阿圣转身对玉璴道:“师父说你修为太浅,只能先学驭仙术。 这儿有一十八种驭仙术,你一日练一种,七日后就能学会七种了。虽然不一定能抗敌,但关键时刻脱身是够用了。 至于学哪七种,你可以任意挑选。”阿圣说完,立在一旁,等着玉璴挑仙术。 玉璴嘟着嘴,迟迟不挑。 阿圣等了一会儿,见玉璴不动弹,遂催道:“师姐怎么还不挑啊?快挑吧。我还要向师父禀报呢。一会儿师父该等急了。” 玉璴:“师父在敷衍我,我不挑。” “师姐为什么会这么说,师父怎么敷衍你了?”阿圣不明所以,挠头问道。 “这是仙家的仙术,一天学一种,怎么能学得会?而且你也说了,学会了只能逃跑,其他也没什么用处,不是和没学一样?这不是师父在敷衍我是什么?”玉璴一脸不爽快。 “呃……我去问问师父。”阿圣不知该怎么办,就要出门去问狂然子。 抬头忽然看到狂然子已经站在门口了:“年纪不大,事儿到不少。”狂然子依旧冷眉冷眼。 玉璴伸伸舌头,背后嚼人舌根被抓了现行,多少是有点尴尬。 “以你现在的修为,能学会逃跑已经不错了,你还要挑三拣四。你是学还是不学?”狂然子冷傲说道。 “学!”这次玉璴干脆利落,果断答应,“只是希望师父不要只教我逃跑,我还想御敌。” 狂然子抬眼漠然看着前方,并未看她一眼,也未说话。 他走到密室中央,指着室内一圈石柱:“挑吧。” 玉璴环顾了一下密室。密室绕墙一周立有一十八根柱状石刻。每块石刻上都刻有三个字。 她走过去依次看去,分别是驭剑术,驭金术,驭木术,驭水术,驭火术,驭土术,驭雷术,驭电术,驭风术,驭冰术,驭雪术,驭雾术,驭云术,驭禽术,驭兽术,驭龙术,驭虫术和驭鱼术。 “师父,天下兵器那么多,为什么只有驭剑术,没有其他兵器的驭术?”玉璴不解,转头问道。 狂然子默然不答。 “本来是有十八般兵器驭术,但是师父只喜欢剑,所以其他驭术都毁了。”阿圣又及时替狂然子回答了。 这个阿圣简直就是狂然子的另一张嘴。 玉璴吐吐舌头,吸了口凉气,暗暗心惊,这怪人可真够狂妄任性的,连众人穷其一生想要修炼的仙术也是一言不合就敢毁。 她咽了口唾沫道:“哦。恰好我也使剑,就选驭剑术吧;漠龙怕水,选个驭水术;漠北多沙,选驭土术;漠龙骑雕,选驭禽术;漠龙是龙,选驭龙术;我飞得太慢太低了,选一个驭云术吧;能呼风唤雨也不错,再选一个驭风术。师父,只能选七种吗?” “嗯,这时头脑还算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狂然子难得给了肯定的评价,“你可以都选,练个几千载也行。” “就七种吧!不少了。”玉璴嘻笑着,赶忙回答,生怕他反悔,又要久留自己不让离开。 “这些驭仙术,若是配上高强的法力,威力不可估量。你现在法力还太微弱,学了威力有限,不过,你先学吧。”狂然子补充。 玉璴:“多谢师父。我学了也不会只顾逃命。” “顽固不化,不逃命只会去送死。”狂然子轻轻摇头。 “若只是为逃命,学来干什么?”玉璴仰头傲立。 “犟脾气可救不了你的苍生。” “逃命法术也救不了我的苍生。” “……”狂然子寒夜灿星的眼睛盯着她,半晌不语,眸子里充满了孺子不可教的不可理解。 玉璴看着他凉凉的眼神,忽然感觉自己失态了,毕竟狂然子救了自己,此时还要无偿教自己法术。 他出言劝阻,也只是怕自己白白去送死。于情于理都应该感激才对,可是自己怎么就老和这位怪师父飚劲儿不对付。 玉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慢慢垂下眼睑,低头乖乖道:“师父教训的是,还请师父不领赐教。” 狂然子勉强挪开视线,眨了下眼,走到驭剑术的石刻前,伸掌在上面轻轻一抹。那根柱子便像个陀螺一样开始转动,渐渐地越转越快,柱上的字如能被抖落一般,纷纷扬扬飞出柱子,在空中士兵晨起操练似的,找到自己的位置,排列整齐,展现在玉璴面前。 “这是驭剑术的密咒。”狂然子淡淡吐出几个字。 然后他将密咒泡馍一般掰碎了揉开,反复细致地讲给玉璴听,似乎生怕她哪个字落下或理解错了。 玉璴也很快进入状态,百般认真地记下。 二人刚才的剑拔弩张此时踪影全无。 阿圣在旁边看得直挠头。 两个人一个精心传授,一个用心学习。浑然不觉一天已过。 阿圣早准备好饭菜,师徒吃了饭,又继续研讨玉璴白天没弄明白的地方,一直研究到深夜。 玉璴本来聪慧,学东西记东西都很快。经狂然子悉心讲解,很快就都掌握了,只是还缺乏实战操练。 狂然子也暗赞这个小女子才智过人,就是阅历尚浅,性子过于简单直白,不通人情世故,不过这样的人倒是真挚。 他不露声色,每日只认真传授密咒,细心指点,希望她能多掌握一点就少一些风险。 一连七日,一日一种驭术。师徒二人每日废寝忘食,每个密咒都要研习到深夜。 到了第七日,玉璴已经能熟练操演七种驭仙术。但终究还是法力低微,仙术的威力并未排山倒海,只能是风吹草动。 饶是这样,玉璴已经对狂然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改往日的成见,心里对他生出敬畏敬仰之情。 到得第七日,玉璴必须要与狂然子和阿圣告别了。 此时不像七日前,竟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 狂然子另传了她一套空隐术的咒语。玉璴此时方知道,先前是冤枉阿圣了,这令墙变虚的法术,因人而异,千人千咒。 阿圣送她到空隐墙下后,玉璴念咒轻松就穿墙而出了。 阿圣在墙里喊道:“师姐珍重!得空记得回来看我们。” 玉璴听到“师姐”两个字,心里一暖,不禁眼眶有些热。她对着墙里小声说:“珍重,阿圣师弟。珍重,师父。” 七十四、驸马归来 玉璴出了空离院,漫步在竹林中细直绵长的青石甬道上,全没了七天前要离开的焦躁。 每走一步似乎就留下一点依恋——对家的依恋。几十里的甬道,丈量完得有几千步,依恋便在脚下化作千石万粒,被她密密镶在了青石的缝隙里。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狂然子那亦师亦父的威严和耐心吗?她不知道。 从小到大,除了阿朵娘亲,身边再没有人给过她长辈一样的关怀,尤其是父亲一般的关怀,能让她既觉得背后有坚实的臂膀依靠还时不时有恃无恐的来点任性的小叛逆,如同即将成年的半大孩子对父母的矛盾情感。 走出翠竹林,她收回了脱缰的思绪,试着用驭云术驱来一团云,抽身跳了上去,径直向厚芝国飞去。 驭云术果然不似以前的爬云术,飞行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两厢一比较,以前唤来的云,速度简直像蜗牛,而现在显然就是脱兔。 玉璴心里由刚才的思乡惆怅转为欣喜。 飞云须臾就将玉璴带到了厚芝国城门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她为避嫌,落下云来,打算步行过去,毕竟厚芝国内除了郑友德外没人知道她不是人族,只知道她有匹会飞的怪马。 到了城门下,黑森森的城门紧紧关闭着。玉璴抬头向城头的守卫呼道:“这位军爷,劳烦开一下城门,让我进去。” 那军爷听到城门下有人呼喝,向下张望,见是一个丑陋的丫头,冲她喊道:“近日我厚芝国恰逢国难,要御强敌,外邦人等都不许入城。你还是回去吧!” 玉璴想,来得还算及时,看来飒桀龙后还没发难人族。她冲高高的城垛上喊道:“这位军爷,我是驸马,就是为了国难而来。还请军爷赶紧开门。” “呵,你是哪个驸马?驸马十年前就失踪了,至今都没找见,恐怕早就遭了不测,你偏这个时候来冒充驸马。”那军爷一脸的不信,觉得玉璴定是别国谁家不安分的调皮孩子来这里闹着玩的,分不清个轻重缓急,“更何况若是驸马归来,也应该是个已经二十六七岁的大丈夫了,岂能是你这样一个相貌丑陋的黄毛丫头?你行骗都不舍得花钱钞给自己弄套像样的装束,居心何在?我劝你速速离去,这里不是你好耍的地方。要是被误伤着了,岂不让你爷娘痛心。”这军爷家的孩子也是十六七岁,所以他说话外加了份苦口婆心的劝解。 玉璴见他不信,这到罢了,竟然还把自己当成来裹乱的不懂事的小孩,急道:“我真是驸马!我此次就是来助你们御敌的。还请快快开门!” 那军爷正要再次否定玉璴,这时一名将军模样的人走上城头询问何事。那军爷指着城下的玉璴禀报,有个少女冒充驸马想混进城,不知是什么人。 将军面上露出明显的惊异神色,女子冒充驸马?他探头向下望去,遥见一位白衣女子手拿一柄紫气氤氲的宝剑,正是紫珑玉神剑。 再细看脸面,果真和十年前驸马的面貌一模一样,不禁大骇。十年过去了,若是驸马,多少也应该有些变化,怎么这个人除了一身女装外,面貌一点都没老,当真是诡异。 当下国难当头,不得不谨慎,他冲玉璴喊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驸马?” 玉璴听到喊声,抬头见是一位神俊秀雅的将军,高兴地呼道:“花刺木将军,当真是你吗?十年不见,将军真是越发英武神威了。玉璴这厢给将军问安了!” 花刺木听到十年前就十分熟悉的声音,不禁大喜,再无疑问,当即命令属下打开城门,亲自将玉璴迎进都城,并命人飞报给国王---驸马归来! 多吉国王乍一听闻驸马归来,差点跌下龙座,忙下令国礼迎接。 敏斯公主听闻后,更是喜极而泣,欢喜激动地晕过去好几次。直把一群行将就木的颤颤巍巍的老太医们忙出了少年的精神头。敏斯公主一醒转来,顾不得梳妆打扮,就要奔去见驸马。跑到半路忽又改变主意,还是要以最美的一面来迎接日思夜想的情郎,于是她半道果断返回,细细的梳妆打扮多时,要着盛装迎接驸马。 数百里的红毯一直从城门铺到王宫的金銮宝殿。凤车鸾驾,列兵仪仗,庄严护队。沿街更是挤满了闻风而来的百姓,都想争相一睹神一般存在了十年的驸马真人的风采。 百姓们远远望去,驸马一身白衣女装,恍若仙子下凡,果然名不虚传。 好一会儿,百姓们才反应过来,驸马不应该是英俊的男儿吗?怎么左看右看像个女子。不知是谁精准肯定地投出内幕——驸马一定是历经磨难,忍辱负重,迫于形势,才男扮女装,逃出生天的。国难当头,驸马有如天遣的神将,又奇迹般空降回来为国抗敌,保护黎明百姓来啦。 这个“内幕”传言不径而走,像长了翅膀,飞进了寻常百姓家。街头巷尾纷纷议论。茶楼还编成了新的话本演说。自然十年前的圣战也被编在其中,越传越神。 玉璴并不知道,自己一回来就已经光速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睡前夜话的传奇人物。 多吉国王乍一见了玉璴,掩不住一脸的惊讶,好半天停在龙眼圆睁,龙嘴大张的状态。眼前的驸马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未见丝毫岁月的痕迹,而且一身外邦女装打扮,即神奇又滑稽可笑。 玉璴见了多吉国王也微微一愣,国王明显老了一些,但保养得当,风采还依旧如十年前。 事到如今,玉璴也没什么可好隐瞒的了。她双手作揖,如实告知国王,自己其实就是女儿身,还请国王恕罪。为了让国王心里更安慰一些,便说全是因为自己做女子太丑了,在厚芝国实在无法出门,只得女扮男装。不想误被选作驸马,引来这许多误会。 多吉国王刚刚恢复常态的龙颜,被玉璴的坦白再次惊的五官分张。然而国王到底是国王,很快反应过来,玉璴此次回来的目的。自己的国家还真得依靠这个运气奇佳的小女子。 于是多吉国王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度地鼓励玉璴:“巾帼英雄不以相貌而论。驸马,哦,不,女侠气势不凡。丑不怕,将来孤可以给你赐婚。我厚芝国的男儿注重的是才华。” “……”玉璴哭笑不得,只得谢主隆恩,以暂不考虑婚配,借故推辞。 国王赏赐黄金千两,行宫一座,以谢玉璴舍命相救一国百姓。 玉璴谢过恩,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回女儿家了吧。 七十五、圣战女神 国王与玉璴的对话堪堪被躲在金銮殿龙椅后面屏风内的敏斯公主听到了。敏斯公主刚刚从寝殿跑过来,吁吁粗气还未平息。她本想给玉璴一个惊喜,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来。然而真相就这么错不及防地砸在了她精心描就的彩妆上。大红的宫裙,隆重的盛妆,仍然掩盖不住公主脸上的惊愕和羞愧。 原来自己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寄情了十年的驸马竟然是个女子。 这个女子年纪和自己相仿,十年前恰恰救了她合国的黎明百姓。而自己却只顾惦记那点私人的儿女情长,到底谁更有位高权重的王者风范? 公主从屏风后亦步亦趋地转出来,心里五味杂陈。她走上前想拉一下玉璴的手,但是还是顿住了。看着这个舍命救过自己国家于水火之中的女孩,她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玉璴忽见公主出来,也惊了一下。随即她向公主施礼,满含愧疚:“小民参见公主!玉璴不该隐瞒公主实情。还望公主恕罪。”说着准备屈膝弯腰行礼。 敏斯公主忙上前托住她的胳膊,扶起她,眼里的热流终于冲出眼眶,一涌而下:“不不不,姑娘说这话羞杀我了。你于我厚芝国只有恩没有罪,若不是姑娘舍命相救,哪有我厚芝国子民的十年太平。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公主哽咽了一下,“这次你又回来相助御敌,如此大恩大德,父王和我真是粉身碎骨也难相报。” 公主显然比十年之前成熟了许多,也黑瘦了一些。 玉璴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如此慷慨大气,心里暗想早知道十年前就坦白了,只是十年前若没有和褐云大战,会是这样的结果吗?毕竟人们只对发生过的事十拿九稳。 她微微一笑,表示对公主的慷慨既感激又赞赏有加。 敏斯公主握着玉璴的手,忽然转身向多吉国王请命:“父王,既然不能成为夫妇,也是上天注定没有姻缘。但是孩儿认为和驸马,哦,不,玉璴姑娘还有另一种缘分。不如孩儿与玉璴姑娘结为异姓姐妹如何。还请父王恩准。” 多吉国王听闻大喜:“再好不过了!玉璴姑娘文武兼备,蕙质兰心,英勇善战。来人,即刻拟旨,封玉璴姑娘为德钦公主。从今往后德钦公主就是孤王的第二个女儿。” 驸马还真是吉祥的化身,一回来就让上空蒙了十年阴郁浓云的厚芝国的透进一缕像要云开见日的曙光。册封公主可是举国上下的喜事呀。 刚刚被提拔上来顶替侍奉了国王一辈子的已故老宫侍的一名小宫侍,听到国王命令,一溜烟小跑着拟旨去了。这个小宫侍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宫门,最擅长的就是伺候主子。 “德钦在我们厚芝国是圣战女神的意思。”公主小声告诉玉璴。 玉璴一脸受宠若惊,赶忙谢恩。 片刻,那小宫侍就拿着玉轴圣旨又一溜烟小跑,回到了大殿中央,捏着嗓子,当殿宣了旨。 驸马是真女人的消息以比之前还快三倍的速度迅速传遍全国。坊间又出了一版新话本——异邦丑女逢巧当驸马,勇战强敌机缘封公主。 先前玉璴一上殿,早看见折钰折瑄还有訾福列在两班文武中。 二人没太大变化,玉璴仿佛昨日才见过她们,也不以为意。訾福却沧桑了许多,鬓间夹杂了少许银丝,精神到还同十年前一般矍铄。 玉璴还是微感讶异。毕竟于她只是十天,十天与十年的跳跃转换,只是一个概念,根本想象不出,竟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等从殿上回到屋中,玉璴迫不及待出门去找折钰折瑄。道上正遇上她俩也来找玉璴。三个人欢欢喜喜拉着手进屋叙话。 折瑄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抢话:“我就说嘛,玉璴是吉人自有天相,迟早会回来的。你看,是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了?”折瑄指着玉璴给折钰展示,像展示一件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姐姐偏要每日出去寻一遍才甘心。整整十年啊,风雨无阻!我们现在的每日生活必做之事,就是找你。这下找到了,以后每天干什么呀?” 折钰和玉璴从左右两边同时轻轻戳了一下折瑄的小脑袋:“怎么,你还希望(我)找不回来呀!”俩人同时开口。都知道她是心落地后的轻松调侃。 折钰一双大眼睛,扑倏扑倏盯着玉璴,只笑不说话。好一会才挤出:“回来就好。” “我现在已是德钦公主了,你这个小娘子还这般盯着本公主,可是还将本公主错认为少年郎,想以身相许?” 玉璴见了折钰忍不住想和她调笑两句,笑着笑着,眼眶通红,伸臂环住折钰,紧紧拥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美娇娘了。” 折钰也慢慢搂住她:“回来就好了。你不回来,你的美娇娘也会一直等着你。” 玉璴心里一动,折钰这句话口气一点不像开玩笑,她是真的痴了。 “好啦好啦,这儿还有人呢。你两个人这是干什么,太不尊重人了,每天可是我和姐姐一起出去找你,难道我就没有担心你了吗?干嘛只楼她。”折瑄嘟起小嘴,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醋。 玉璴一把将她也楼入怀中:“你才是我的心头肉。” “不稀罕不稀罕,就是欺负我年龄小,找这不疼不痒的话敷衍我。”折瑄假装挣脱。 玉璴只紧紧搂着不放。 一会儿折瑄忽问:“你那日被褐云龙尾所伤,飞出了天际。姐姐与我催马来赶,还是没赶上。大家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还以为你遭了不测。你这十年去哪了?” 十年?玉璴晃了一下神,想起于她们确实是十年。 她想放开环着折钰折瑄的手,折瑄放开了,折钰却还紧搂着她。她只好又搂住折钰。是啊,毕竟十年了,失而复得的东西怎么愿意轻易放手。她也不舍得放。 折瑄站在一旁,又被二人完美忽略了。她噘着嘴:“丢不丢人,两个柔情蜜意什么似的,全不当我一回事。要不我离开得了。” 玉璴放开折钰笑道:“尽说痴话。快与我说说厚芝国怎么如此戒备,是龙后已经搦战了吗?” 折钰也放开玉璴,恢复严肃道:“嗯。自褐云战败后再未现身。厚芝国知道龙后迟早会回来报仇,日夜防备。但是等了十年,都没来。不知为什么,昨日早晨忽然下了战书,战书上说明日就来攻城。并指明要你的人头。国王本来一筹莫展,可巧你就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玉璴道:“不是巧合,是我专程回来抵御龙后的。” 折钰折瑄闻言,相对而望,惊异不已。 七十六、出师不利 玉璴见二人惊异,便将重伤后巧遇彩竹林四位婆婆施救和狂然子收自己七日为徒的事说了。 折钰折瑄听了,互相对视了一下,双双感叹玉璴真是仙缘不浅,都为她高兴。 “怪不得十年找不到你,原来你去了仙境逍遥,我们可都是去凡间找你的。真想不到漠北还有那样的世外桃源。”折瑄啧啧称奇。 折钰略显忧虑:“你虽然得遇仙缘,可是以你只修了七日的法力,怎么能和龙后几十万年的高强法力对抗?尤其是她的‘碎玉灭魂术’,威力无比,能将人的三魂七魄打散,不得聚魂魄转世轮回。 听说她的金龙剑也很厉害。恐怕你抵挡不住呀!你为什么不逃,回来岂不是白白送死?” 玉璴摇头:“换成以前,或许我会逃,可是现在不会了。我不能只做逃逃逃的生活。厚芝国百姓信任我,他们又是因为我才摊上灭顶之灾。我更不能弃他们而不顾。 如果我逃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心里也不会安宁。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一死吗,拼一拼啦。人不能背着虚名苟活,总得学会承担责任吧。” 折钰看着她,感觉她似乎同凡间的岁月一起沉淀了许多东西,可是于她明明只是离开了十天,不知道她这十天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眼里涌上一层敬佩之情,轻轻拍了拍玉璴的肩膀。 折瑄这回也没多嘴,只走过去轻轻抱了抱玉璴:“为了这些没有血缘,甚至都不认识的人,值得吗?” “我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自己。我总要学会长大,学会勇敢,学会坚定,学会承担责任吧。”玉璴轻轻推开折瑄,看着她,又看看折钰,十分愧疚地说:“其实,曾经我想要扔下你们逃跑过。我恨那时的自己。有无数次,我遇到事情都是先躲开。不管对亲人,恩人还是仇人。但是现在不会了。我要学会面对他们。”说完她使劲抿住嘴,双眼闪闪发光。折瑄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因为有泪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亮亮的。 折钰走上前,牵起她的手,三个人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次日,玉璴和折钰折瑄均是战袍加身,做年轻军官打扮。玉璴以前就被封为了抗龙将军,这次又加了个圣战女神的头衔,理应率军出城迎战。 多吉国王果然不出意料地命她帅军出征,玉璴没推辞,凛然披甲上阵。 合国百姓听说是以前的驸马现在的德钦公主出征迎战,都将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在地上。他们深信玉璴真的具有战无不胜的作战能力。 百姓们不知道,只是一味地盲目地崇拜和信任。玉璴可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门儿清。但此次她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表现的很淡定自然。 只能从折钰和折瑄的脸上看出若有若无的担忧。 玉璴仍骑钻天驹,折钰折瑄自己请命做玉璴的副将,分立左右。公主与花刺木将军这次也披甲出征。訾福和他的婆娘也列在诸将军中。身后是数百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及五十万浩浩大军,阵容排山倒海,威震四海。 玉璴微微讶异,訾福连上战场也带着他的婆娘,还真是恩爱呀。可是按常理,难道他不是应该劝自己的爱人留在后方,才是最安全的吗? 大战在即,也不便多想,玉璴收回思绪,放眼遥望去,百里外漠龙一族方阵已经布好,却不见传说中那个飞扬跋扈的飒桀龙后。 百万只眼睛紧紧盯着漠龙族方阵,如百万只窥探狡兔的猎鹰,唯恐对方有任何异动,随时准备进击。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对方始终没有动静。 烈日当空,毫不客气地烘烤着漫漫金沙,热气从上到下包围着这些身披厚甲的肉体凡胎。汗水从金属的头盔里如不断冲刷着将士们的脸。嘴上的水分却开溜也去凑热闹,让原本湿润的嘴唇爆出一层层干皮。 将士们铁骨铮铮,岿然不动,似乎在与敌人比拼耐力。 漠龙族是要干什么?是要不废一兵一卒,活活热死这些肉体凡胎的敌人吗?玉璴脑袋里飞速旋转着。她没有太多作战经验,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看着将士们像腊肉一样曝晒在沙滩上,心里不免泛起一股焦躁。 她强压住那股焦躁,不让它与周围炭烧火烤连成一体对自己内外夹攻。 与其在这等死,不如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她命将士们一起照着自己的动作做,暗暗催动驭沙术。 五十万大军加上数百将领一起和玉璴挥袖甩手结印,像是一起在跳一个莫名的舞蹈,场面堪称壮观。 忽然,玉璴双手向前用力一探,百万只手也跟着向前一探,地上的黄沙像被唤醒了一般,蠢蠢欲动,转眼连成于一体,高高竖起,像一个黄色的天幕,缓缓向漠龙方队移去。 这一下,群情激动,每一个将领士兵都像自己也能催动沙粒做法一般,劲力十足地投入。 敌人果然被蒙住了,还以为对方请了天兵天将,都会法术。先头的一排将领首先松动,开始做防御部署。 突然天色变暗,怒吼的狂风大作,玉璴的金沙天幕被一阵大风卷起,整个翻转过来,向厚芝国五十万大军裹来。 一瞬间天地一片混沌,卷起的碎金黄沙,顷刻形成数百只龙卷风,闪电般侵袭来。 只听马嘶人吼,大队人马被卷入沙尘中飞到了天上,消失在滚滚黄沙中。 玉璴大惊,赶忙变换印术,又催动一次驭沙术,沙子轰然散开,同时一个霹雳,天空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人马纷纷从天上掉落,和雨滴一同落在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人族和龙族之间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尸山,血与水混在一起,染红了漫漫金沙。 玉璴痛心疾首,是自己的冒进折了一波将士。她看看自己的双手,没想到一天内学会的驭沙术威力如此厉害?全不像在空离院演练的那样。 此时天空咔嚓一声,一道金光闪过,暗黑的天空中化出了一个人形。那人身披一件金黄色的黄袍大氅,足有几丈长。大氅在空中,猎猎翻飞,像要把天遮住一般。 耐不住寂寞,这么霸气地出场,这恐怕就是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飒桀龙后了。玉璴暗想。 七十七、串成肉串 飒桀龙后飞在空中,两道电目狂傲不羁地向下横扫一圈,像是要把五十万大军直接用目光电糊似的。 突然她停在玉璴身上不动了:“你就是那个驸马?”龙后轻慢道:“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竟然能破我的‘百龙沙阵’,果然后生可畏。云儿折在你手上,也难怪了。说!你到底是哪门哪派,谁派你来的?” 花刺木将军在后提醒:“这就是飒桀龙后。德钦公主还是要小心为妙。” 玉璴早有预料地轻轻“嗯”了一声,催钻天驹上前几步,抬头对着天上的龙后朗声道:“没有人派我来。我无门无派,专爱抱打不平,多管闲事。看得起的叫我一声侠女,讨厌我的都叫我五奶奶。我就是专程来阻止你这种仗势欺人,涂炭生灵,伤害无辜的恶人的。坏了你的好事,那你肯定得叫我五奶奶了。” 五奶奶就是吾奶奶。龙后和她有不共戴天的伤子之仇,不可能叫她女侠,那就只能当孙子了。 也许是两军对垒太长时间了,都在等自家主帅出头主持战局。此时广袤的大漠里仿佛只有玉璴和龙后二人似的,周围竟然静悄悄的,好像双方加起来有上百万的大军都是泥捏石塑的假人似的。 但双方都知道只要己方主帅稍稍下一个命令,必定便是排山倒海你死我亡的一场血战。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飒桀龙后听了玉璴的话仰天大笑,笑声像一记砸在金石上的锤音,重音之外还有余音,嗡嗡不绝,直钻入耳朵,震得人耳骨疼。 她是一届龙后,神族的首领,当然听得出玉璴是在拐着弯地讨她便宜。没想到不是个小子,而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子,怪不得敢对漠龙太子下手。 飒桀龙后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根本没把眼前这个看上去乳毛还没退光的小毛娃看在眼里。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鲁莽冒进,有勇无谋,常常很铁不成钢。上次折在人手里,一定也是让这机灵的女娃钻了空子。并不是真的打不过她。 她嗤之以鼻:“哼哼,当今天界地下还没人敢对我说这种话。我到要看看你这个自称五奶奶的小毛娃是怎么坏我的好事的。” 玉璴暗笑,还是当孙子了。 她看到龙后头上生了一对金色龙角,眉毛,睫毛,嘴唇都像刷了金粉,金光灿灿。只有眼睛漆黑,像贴上去的两块圆形的黑盘扣,皮肤雪白,没有丝毫血色。要不是她眼睛里射出的森森寒光,那两个眼睛被她白得过分的皮肤一称,像假的一样。 这母子二人的相貌可真不敢恭维,玉璴此时思绪开了个小差 不过她很快就拽了回来:“就是因为天界的那个帝神太过娇纵你,所以才把你惯出这一身臭毛病吗?恃强凌弱,欺横霸世。我便是天界地上第一个不知死活说了这话,还不买你账的人!”玉璴也哼哧一声回怼道,“最看不惯你这种人,放马过来吧。”她既然豁出去了,也不怕龙后几十万年不几十万年的法力,言辞毫不客气。 “放肆!”飒桀龙后怒不可遏,她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毛丫头胆敢对她大放厥词,但转念一想她也就这点本事了,想用这个镇住她,还是太嫩了点儿。 她不禁转愤怒为呵呵冷笑:“想逞英雄,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两把金刚钻才行。光耍嘴皮子,是要做个嘴上侠女吗?”龙后不等说完,猛然抖动袍褔,鼓起一阵狂风,将袍褔鼓得像一个空中支起的金色帐篷。龙后双袖向前一挥,宽大的袍褔似一面金色大纛般从她身后展凛凛飞出。同时漠龙方阵中灰丫丫麻森森扑楞楞飞出数万头雕,呼啸而来。 玉璴见状,来得正好,赶忙催动驭禽术。群雕麻阴阴飞到一半,忽然调转了方向,如一块大厚般毯向漠龙方阵盖压过去。 龙后见雕群反扑,双臂用力又是一挥,猛加法力,雕群又调转方向,向玉璴大军攻来。 玉璴急急催动驭剑术与驭风术。天空顿时刮起了黑黄交加的滚滚沙尘暴。与此同时,紫珑玉神剑像一条会发光的紫色飞龙,游到空中,一道紫光化出万道紫气,极速穿过黑鼓鼓的风暴漩涡,像暗夜中划过的无数颗紫色的流星,激射向雕群。 群雕本来被龙后和玉璴调遣得晕头转向,又被黑沙风暴挡住了视线,根本没提防钉板一样的剑气,纷纷嗤嗤中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掉在下方高高的尸山上。 人龙两族之间铺就的尸山上即刻密密实实盖上了一层扁毛尸体,就像盖了一床厚厚的羽毛被子。 飒桀龙后瞪着眼睛又惊又怒。显然她没料到玉璴会有手段射杀她的神雕大军。她飞身旋转,绕臂划出一个金色光圈。张口吐出一把指长的金剑,祭在空中。她伸臂五指箕张,金剑变作丈长,剑柄已经延伸到她的掌中。 飒桀龙后握住剑柄,挥剑猛力劈向紫珑玉神剑。 玉璴驾钻天驹呼哨飞上天,伸手握住紫珑玉神剑,奋力格挡。 哪料飒桀龙后法力了得,紫珑玉神剑硬碰硬架住金龙剑,咔呲一声,发出金属交嘣特有的刺耳声音,两件神兵器相交之处立刻崩出紫星金光烟火一般的火花。 玉璴虎口几欲撕裂,钻心的疼痛传到大脑。她忍不住手一松,紫珑玉神剑脱手而飞,垂直掉落,插在黄沙中,直没剑柄。 龙后的金龙剑剑稍扫到了玉璴的肩膀和钻天驹的左眼,登时血珠飞溅。钻天驹负痛长嘶一声,从高空坠了下去。玉璴也被强悍的剑气震得飞不稳,跟着坠了下来。 忽然,她身后有两只手,一左一右自后伸到前面,环腰将玉璴抱住,带着她缓缓下落。 刚落到地上,玉璴正欲回身看看身后救自己的人是到底谁,就听见有人急喊“小心!”,身体便被一人扑到,重重跌在身后那人的怀里。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连续扑上来。压得玉璴差点喘不上气。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冰凉透胸而过。 飒桀龙后挺着长剑,从空中俯冲而下,直刺过来。丈长的剑像签子刺肉一般穿过她身前扑上来挡道的几个人,又刺进玉璴的胸口,穿胸刺进了玉璴身后的人。金剑像一条吐着芯子嗜血的吸血毒虫,贪婪地嘶嘶钻入众人的身体,将几个人串成了一串儿。 七十八、金银交恶 玉璴忍着痛,此时才看清,胸前长剑上的肉串依次是诺格敏斯公主,花刺木将军,訾福婆娘,訾福和郑友德。 她只惊得目瞪口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说诺格敏思公主会给自己挡剑,那还能寻根究底,牵强找到些理由,毕竟由于种种误会,不管哪种感情,公主对她都倾心付出过,她们是有基础的。 要说花刺木将军给自己挡剑,也能从千头万绪中理出点门道。大概是将军佩服她的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英雄行径,将军是在替本国的子民感谢她,这也未尝不可。 可是訾福婆娘和訾福替她挡剑送死,玉璴就无论如何想不通了。自己和他们没怎么接触过,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都曾在訾府效力过,侍奉过同一个主子。这根本不足以让人搭上性命来就自己。 更难理解的是,郑友德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这种见利忘义贪财好色的小人竟然也会不顾死活,舍命相救,这大出玉璴意料。难道自己以前错怪他了? 玉璴此时一脑袋问号。忽然她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神秘的救命恩人,不知道又是哪个让她能惊掉眼珠的大神。 她急忙转头看去,看到一张清俊苍白的脸,是折钰! 她眼珠没惊掉,心脏却提到嗓子眼了——折钰脸色惨白,似乎伤得不轻,已经昏迷过去了。这个“傻娘子”,又犯痴了,肉体凡胎怎么能抵得住神族的金龙神剑呢? 剑上的的一串人肉串,情况各异。有的人还神智清醒,有的已经奄奄一息。 不管怎样,这些人都是为了救自己而受伤。玉璴也不再探究他们为什么奋不顾身扑上来,只看着她们,心里又痛又急,苦于动弹不了,忍不住流下泪来。 龙后手执长剑,身体仍然飞在空中离地丈来高。 她可不管下面人的死活,呵呵冷笑:“真是有趣的紧呐,愚蠢的人族是要请我吃人肉串吗?哼哼,想不到你这个死丫头人缘还不错,关键时刻有这么多人为你挡剑替死!你今天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她说着猛地抽回长剑,剑上的人瞬间都是狂喷一口鲜血,被她一抽剑的余势甩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瘫在地上。 “我还是先结果了你这个死丫头,替我儿子报了仇,再来收拾他们吧。”龙后提起金龙剑遂又向玉璴疾刺过来。 余人均是惊呼一声,五十万大军更是群雄耸动,一齐低呼,像沉沉的闷雷滚动。然而军令如山,没有得到命令,将士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暗焦急。 玉璴左肩伤口汩汩冒出鲜血,一动不动趴在地上。龙后行动如闪电般迅猛快捷。 躲是恐怕躲不过去了,她眼见一道金光划过暗黑的天际,劲风劈面而来,于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风刮到眼前,突然停了。只听“铛”的一声金属交嘣的清脆响声,震得她耳膜欲裂。 她没有等到凶神恶煞致命的一击,于是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迅疾与龙后斗在了一处。 龙后出招如风,对方相抵如电。滚滚黑云做幕,一道金光与一道银光互相交缠,翻滚腾挪,犹如一条金色游龙和一条银色游龙在深海里交恶,只看得人眼力跟不上趟子,恨不能眼珠转得能比风火轮还快。 天空中一会狂风大作,一会又电闪雷鸣;一会儿霜落雪降,一会儿又赤热艳焰。只一顿饭工夫,地上的人便历经了拉洋片般的春夏秋冬。 龙后一直恃强自傲,以为自己一个华丽出场,就能轻松撂倒对手,所以一直没下命令。漠龙族方队也就戳在百里外,远远观战,不敢擅自进攻。 敌对两军均被天上的缠斗吸引了注意力,忘记地上还有好几个伤病料理。 玉璴捂着伤口不能动弹。她看到訾福的婆娘也受了重伤,一步一挪爬到奄奄一息的訾福身边。 她艰难地扶起訾福的身体,泪如雨下。她缓缓伸手从面上扯下一块人脸面皮,露出了清秀俊雅的面庞。 这次玉璴差点把眼珠惊掉,她大喊一声:“娘亲?” 大家受了伤都动弹不得,被玉璴这一嗓子喊的不由全望向玉璴,又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阿朵。 阿朵没有回应玉璴的呼喊,而是两眼朦胧,含情脉脉地瞅着訾福的脸。她噙着泪轻轻抚摸着訾福鬓角的白发颤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我可以万年不死,你一个凡人之躯,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不去享受,却非要陪我空耗,不值啊!你不知道为我挡剑是会死掉的吗?” 訾福吃力地扯出一个笑,想要用这个牵强附会的笑掩盖住来自身体深处抽掉灵魂的痛,可是笑太浅而痛太深,所以脸上的表情悲喜交替,矛盾之极。 但他的目光是温柔坦然的:“无妨,阿朵。就是,就是再短暂的一生,只要能陪着你,我就,就是幸福的。 若是没有,没有你,咳咳咳,就算能活万年,也不快活。” 阿朵已经泣不成声:“福哥……” “阿朵,”訾福轻轻摇摇头,示意阿朵不要打断他,也许一会儿,他就没力气将想说的话说给心爱的人了,他低低地呢喃:“三十年前,初次见你,你冲我一笑,是我,是我此生最幸运的时刻。 阿朵,你不要哭,咳咳,你笑……笑才是最好看的。笑笑好吗?” 阿朵颤抖着唇,轻轻抿嘴翘了一下唇角。訾府深情而贪婪地望着,嘴角也微微上扬,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阿朵紧紧拥着訾福一寸一寸冷下来的身体,一动不动,任凭周身四季交替。 围观的人无不唏嘘落泪。 玉璴此时才明白,危难时刻阿朵娘亲从未舍弃过自己,而自己却…… 很显然,那段时间,阿朵娘亲在訾福的掩护下,一直躲在月明的眼皮子底下修养。 正是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是最安全的。 月明大概万万没想到阿朵被发现了一次,胆敢再一次在她身边出现,而这次比上次还胆大包天,竟然就在訾府里。 玉璴想象不出月明知道真相后会情何以堪。她只知道,她不再怨恨阿朵,也不再任性了,她要和阿朵娘亲在一起。 她匍匐着向阿朵爬去。突然天空中一个炸雷,金光与银光刷地分立在了两边。 玉璴看着银光化出的人呆住了。 七十九、谢谢师父! 玉璴看着天空中银光化出的人,眼眶再一次差点没兜住眼珠。 空中的人墨眉扫鬓,仙发飘飘,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正是狂然子。 飒桀龙后的金袍呼呼烈烈,在空中如它的主人一样霸气丛生。龙后手中的长剑金光奕奕。 她冷森森道:“狂然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这又是为的哪般,竟敢和我作起对来了?” 狂然子不语,一袭白衣默然傲立在空中,一柄银羽剑执在手里。 玉璴惊喜交加:“师父!” 龙后一听,“师父?”她向下瞄了一眼玉璴:“你是为了这个毛丫头?呵,狂傲不羁,天界地下谁都入不了眼的狂然子竟然会为一个毛丫头出头。我还真是活得够久,才能见着啊。我就说嘛,这丫头法力低微,怎么能催动如此威力与我相抗。原来是你在背后作祟。 哼,看在帝后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快快离去,少管闲事!” 狂然子冷冷道:“她是我的徒弟,我自然要护她周全,不用你看谁的面子。我今天还真是要为她出头。” 龙后道:“这帮人族不男不女。我看就你这个徒弟还像个女子样。万年坐怀不乱的狂然子该不是看上你这个徒弟了吧。 呵呵,专情的狂然子怎么变滥情了,竟然和徒弟行苟且之事。 狂然子,我劝你还是识相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狂然子一言不发,面上敷了层严霜,冷冷看着龙后。 “贱人,不要诋毁我师父!” “贱人,莫诋毁我儿!” 玉璴和四个人同时怒斥龙后。 “看我不收拾你!”天空中彩衣飘飘,羞施婆婆带着三位婆婆一齐飞到了狂然子身边。 龙后一见四人,暗暗心惊,这四个老太婆怎么来了,这可不大妙呀。 怪不得那个臭丫头敢口出狂言,原来背后有靠山,还是挺硬挺沉的五座靠山。 至少目前龙后是搬不动这几座靠山。 她到不是打不过她们,只是恐怕会得罪当今帝后,不大妥当。 她还没到要和天界帝神帝后撕破脸的份上,暂时还不能得罪。 她斜晲一眼下方,忽然发现朵晴蹲在下面。 龙后嘴角明显上扬了一下:“我只是来擒拿从我们漠龙族逃跑的人质,与你们无关。”说着她飞身下去。 大家都以为她要去拿玉璴,一群将领急忙奔上去护住玉璴,里三层外三层,守了个密不透风,挡住了玉璴的视线。 没想到龙后只是一掌将訾福的尸身打开,提了朵晴的衣领,带着朵晴呼地消失在了空中。 漠龙方队见龙后走了,也火速撤了军。 玉璴拨开护着他的人众,大喊:“娘亲!娘亲!”早不见了朵晴的踪影。 空中隐隐呼呼传来朵晴一点凄厉的声音:“锄儿,去极仙山,救我……” 玉璴踉踉跄跄爬起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跑了几步,被脚下绵厚的沙子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娘亲,娘亲,极仙山在哪儿啊?” 天空早恢复了万里无云,烈日当头,静悄悄没有一丝回应。她扑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一只手伸到玉璴面前,晃了一下,示意要拉她起来。玉璴抬头,朦胧的泪眼中,对上了师父鼓励的眼神。她止住抽泣,缓缓牵上那只有些冰凉的手。狂然子轻轻一拽,将她拉起来。 她的左肩还在流血。羞施婆婆和其他三位婆婆急忙赶过来问询。七手八脚地要替她查看伤势。 狂然子见几位婆婆过来,立刻松了手。 玉璴暂时劝阻了四位婆婆的热情。 她环视了一圈战场,那里有厚芝国被龙后卷上天的残兵破将和高高堆起的尸山。 折钰和折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郑友德最后一个扑上来,却是第一个被龙后刺到的,受伤着实不轻。但他大概是皮厚,并无性命之忧,竟然还嬉皮笑脸和玉璴挤眉弄眼。 可怜敏斯公主和花刺木将军,两个人都是普通的凡体,怎么能抵受得住龙后神剑的威力。 此时二人心脉俱碎,已经死去多时。 玉璴捂着伤口,一拐一拐走到他俩身边,单膝蹲下,惊奇地看到二人手拉着手,眼神平静,面容安详,竟然没有一丝痛苦,好像释然了什么。 玉璴不明所以,命人将二人分开安放。可是兵士们却怎么也掰不开他俩人的手,最后只好一起安放。恐怕安葬也要葬在一起了。 众人并没有看到公主和将军临死前拼命挣扎在一起,四只手紧紧相握住,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们只一个眼神就道尽了十年来的情义。一个痴念不改错寄相思,一个执意相望独守真情。 临死前才了然通明,互相已经情根深种。那一刻,二人内心宁静,终于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了。 玉璴看着被抬走的公主和将军,头脑里一个念头闪过,忽然醒悟——也许花刺木将军想救的并不是自己。 四位婆婆不放心,又凑过来,要对玉璴施救。这次她没有拒绝。 羞施婆婆给玉璴服了一粒留香安魂丸,又替她上了些百灵膏。 “飒桀这个小妮子从小就刁蛮。你与她打架怎么不叫上我们?”昭仿婆婆道。 “你跟我们回彩竹林吧,别跟她打架了。她不讲理。”嫌环婆婆道。 “嗯,还有,别跟这些人族在一起,混久了会变笨的。”隐貂婆婆道。 狂然子仍然远远漠然立在一旁不语。 玉璴施礼道:“多谢四位婆婆和师父相救。可是我得去极仙山救我娘亲。” 四位婆婆一听,脸上失望之极,齐对狂然子道:“她还是要走,怎么办呢?”没等狂然子说话,不知哪位婆婆突然道:“哎呀,不好了!天色已晚,得赶紧回家,玉女追颜术要不灵了。狂然子,你赶紧劝劝她,务必留下她啊!”说完四人化成四道彩色烟雾飘然而去。 狂然子轻摇了下头,将羞施婆婆临走时塞给他的一白一绿两个药瓶递给玉璴,转身就要走。 玉璴喊道:“师父,请留步,徒儿有一事想问。” 狂然子停下来背对着她。 “飒桀龙后说的是真的吗?是你一直在背后助我施法,才退了她的强攻。” 狂然子的背顿了一下,淡然道:“是。” “为什么?我不怕死。”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狂然子说完,化作一道白烟飘然离去。 玉璴愣了一下,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谢谢师父!” 八十、侠义背后 玉璴用了羞施婆婆的白灵膏,伤口已经愈合。 狂然子离开后,她转头远远看到郑友德坐在地上正在自行处理伤口,顿了一下朝郑友德走了过去。 郑友德见她过来,居然太阳打西边出来,脸上现出一丝了不好意思,这让玉璴晃了好一会儿神,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郑友德呲了下牙,一边脸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早知道漂亮的人人缘都好,果然有这么多人替你挡剑,我应该继续躲着不出来才对。凑了个不讨巧的热闹。唉,男人啊,迟早要死在美女手里。”郑友德大言不惭叹了一口虚假的气。 玉璴眼珠在眼眶里向上顶了一下,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郑友德。 她斜嘴一笑,手握成锤头状,在他未受伤的一侧肩膀稍稍用力锤了一下:“谢谢啦。” 郑友德显然没料到玉璴会说这个,以前可都是冷言冷语伺候。他错愕一闪而过,讪讪地笑道:“我其实呢是刚好路过,顺便过来看看热闹。” 玉璴圈着双臂在胸前,看着他笑而不语。 郑友德头歪向一侧不看玉璴,瞬间又转过来面对着她坦白:“好吧好吧,我其实是对劝你留下对付漠龙,让你负伤失踪十年感到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想为你挡剑。我只是……” “不用解释了,”玉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然后真诚的看着郑友德认真道:“谢谢你。” 郑友德的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把余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下唇紧压着上唇,抿住嘴很不适应地点了点头。 “不过,还有一件事,”玉璴忽然补充道,“你不要再骗嫌环婆婆的钱了。她法力高强,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没想到你竟然还干这种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郑友德和嫌环婆婆只停留在书信里的耳鬓厮磨,并没有真正见过面,所以刚才两人擦肩而过彼此都不认识。 郑友德只是好奇哪来的四位美女,在那里强装没事,硬挺直腰板,搔首弄姿,自我陶醉地玉树临风了一把。 而嫌环婆婆根本没注意到混乱战场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自作多情的伤患。 缘分真的很微妙,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如果有缘,只需一眼,就好像前生就在哪里见过。而若是无缘,彼此熟悉,以为心心相印心有灵犀的两个人,见了面却陌生得互不相识。 郑友德愣了一下:“嫌环?······婆婆?”忽然他脸上一囧:“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告辞告辞。”说完慌忙化做一股青烟倏得离去。 玉璴看着那团慌乱的烟,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猛然想起了钻天驹。 钻天驹被龙后的剑划伤左眼,掉了下来,此刻不知在哪里。 她心急如焚地四下寻找,远远看见钻天驹卧在战场外一处沙地上哀哀戚戚,可怜巴巴嘶嘶哼唧着。 玉璴着急慌忙跑过去,急忙取出羞施婆婆的药瓶,弄出一些白灵膏给钻天驹敷上。伤口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是它的一只眼睛恐怕保不住了。 玉璴心疼地摸摸钻天驹的头,搓搓它的左耳,将它变小,放回了口袋。口袋里常年装着蘑菇,先让它吃个饱,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有士兵拾到紫珑玉剑呈给玉璴。玉璴抄起剑急忙赶回宫中去找折钰和折瑄。不知道折钰伤得怎么样了,她有羞施婆婆的灵药,得赶紧回去救她。 折钰折瑄的房里空无一人。服侍折钰和折瑄的宫侍告诉玉璴:“护剑使已经向国王辞行,去了多时了。” 玉璴呆立在房中,为什么她俩不等自己,连再见也没说就匆忙离开了?她又看看手中的剑,为什么她俩不带走剑?回去怎么向訾镇主交代?为什么她们没有将訾管家的尸体运回家乡,而是丢在了厚芝国?是折钰受伤不重没有大碍,两个人匆匆复命去了?还是······她背后起了一层凉意,不敢再往下想。 无人解答这些问题,只能靠自己去揭晓。 她心里一片茫然,此时此刻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一种熟悉的孤独感袭来。 在訾鑫背叛她时,又发现了爹娘并非亲生的时候,这种孤独感来过。 那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记得回来。而阴差阳错她真的又去了圣虚洞宫。 可是现在该去哪儿呢?她知道她得去泰乾镇看看折钰到底伤得怎么样了,还要还回紫珑玉剑,否则折钰折瑄交不了差。她也知道得找到阿朵娘亲说的那个极仙山,救出娘亲。似乎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去做。然而这些事细想起来都是一种使命或任务,终究填不满也赶不走那种孤独感。 如果完成任务后呢,该去哪里? 她忽然惊觉,自己之所以急着离开圣虚宫和空离院,并不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办,而是内心深处隐隐害怕若是按着于己有恩的人的要求,报完了恩,就不知道下一处该去哪里了,就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胆义侠。 没错,侠义的背后是孤独,总要适应。可是适应的过程也真的如抽丝剥茧般难熬,总要在心里不断斗争不断妥协。 飒桀龙后抓回了人质,短期内再没有理由为难人族。厚芝国的国难暂时度过去了。 诺格敏斯公主战亡,多吉国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整日不上殿,埋在后宫不理朝政。 举国上下在举办国丧,全民沉浸在痛失未来君主的巨大悲伤之中。 玉璴待国丧完毕,便去向多吉国王请辞。 多吉国王并未见她,只命人传话:德钦公主力战强敌,功德千秋。厚芝国上自君王下至黎明百姓对公主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然公主志在四方,厚芝国不能以私己之利强留公主。但是厚芝国的大门将永远向公主敞开,公主的行宫也将永远为公主保留。多吉国王因诺格敏斯公主新丧,伤心过度,龙体欠安,不能召见德钦公主,也不能亲自为公主送行,还请公主见谅,公主多多保重。另赏赐公主黄金千两,珍珠百颗。 玉璴谢主隆恩,只拿了几锭金子,其余并未收,要赏赐给众位宫人。宫人哪敢受,只好将赏赐都运到了公主的行宫,暂时存放。玉璴随他们,没再理会。 玉璴回房收拾好行李,仍做男装打扮,趁夜独自离开了厚芝国。她不想劳烦那些七将八帅代表国王前来送行,仪式复杂劳神。 不知阿朵娘亲说的极仙山在哪里?又该去哪儿找起呢? 八十一、乱尸五狼 玉璴用驭云术拽了一朵小云,驾着云漫不经心地飞着。先回泰乾镇再说。 此时她头脑冷静下来认真分析了一下,折钰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以折瑄的快嘴孩子脾性,肯定早就叽叽喳喳哭着跑来找她出主意了,不可能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擅自做主张独自带重伤的折钰离开。 她猜测也许是她俩临时接到了不能向外人说的新密令,才临时决定匆忙离开,否则无论如何也讲不通,她们会丢下受伤的自己,不告而别。而且连紫珑玉剑也没来得及带走,她俩可是护剑使。 想到这里她微微松了口气,觉得这个理由还能站得住脚,也能说服自己宽点心,毕竟只要折钰没事就好,不告而别就不告而别吧,没拿剑,她给她们送去。 可是好像还有个声音在说,折钰明明是凡体,怎么能抵受住龙后的神剑呢? 一路上情绪起伏,一会儿轻松一会儿又紧张。 待进入漠南境内,地上仍旧时不时会有烽火连天的战场。和寂寂大漠相比,漠南的崇山峻岭背后总暗暗隐藏着萧腾的杀气。漠南的人族还真是好斗。 飞了一天一夜,此时天蒙蒙发灰,快亮了。 她思虑太多,很是疲惫,于是落下云头,跳了下来。 这个地方四周尸骨零落,瘦小的四肢,稀稀拉拉毛草一样的头发,显然大部分都是孩子的尸骨。 早晨凉气未退,显得这里更是到处充满凄凉阴森的气息。 玉璴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不觉怎么飞到乱尸滩了。 观止录上演示,她就是在乱尸滩里被阿朵娘亲拾到的。 看着这里支离破碎的尸体,白骨成堆,蛆蝇福地。 十几年前,若不是阿朵娘亲拾了自己,恐怕自己也是这般惨不忍睹吧。 不知一个如耗子般大小的婴孩儿,是否够给饿狼打一顿牙祭的。玉璴站在乱尸滩前若有所思,悲寂涌上心头。 忽然背后有股恶臭的气体无声无息地悄悄萦绕进鼻息。玉璴隐隐感到背后有浓浓的杀意逼近。 她猛然转过身来,浓重的迷蒙晨雾中,几点莹绿的光点,穿透雾气,聚射在玉璴身上。 渐渐地,浓雾中的绿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拥有绿点的轮廓也慢慢在晨雾中清晰起来。 它们龇牙咧嘴,口流尺长哈喇子,皱起的鼻翼不停抽动着,表达着它们难以掩饰的贪婪和饥饿——原来是五匹大灰狼! 玉璴看着这五匹狼,心里不惧反怒。心想,就是你们这些穷凶极恶的饿狼曾经想要啃噬我的骨头吗? 她“唰”地抽出紫珑玉剑,先声夺人,飞身刺了过去,这一招极快且狠辣。 五匹恶狼不知道自己已经替谁背了黑锅,被玉璴迁怒,本来还以为这么多天终于能有一顿像样美味的早餐了,没想到这个早餐一点也不乖,还挺火辣烫嘴,话都没说一句就先动上手了。 它们没想以前它们偷袭猎物时,也从没打过招呼,还经常以多欺少。 其实今天也没打算打招呼就群起而攻之,把这只美味的“小嫩羊”分食了。 那五匹狼乖滑躲过了玉璴的剑锋,着地一滚,化出五个人形来。 玉璴大骇,这五匹狼竟然不是凡狼! 化出的那五个人相貌甚是粗鄙不堪,丑陋异常,更显得狠恶狰狞。他们一个人少一只眼睛,是个独眼;一个人鼻孔大而朝天,正好接两帛雨水;一个人耳朵尖得能捅破皮球;一个人嘴巴歪到了姥姥家;一个人额头塌得像是被锹铲掉了一块。 独眼的人粗声大气,恶狠狠吼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坏咱家的好事?咱家只想捕几个凡人来打打牙祭。你既然不是凡人,快快离开!惹恼了爷爷们,连你也一块吃了!” 额头塌陷的那个赶忙接道:“大哥,还是人肥腻腻的好吃,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鸟物修炼的,啥味都有,不能乱吃,容易坏肚子!” 独眼的那人用仅剩的一只眼恼恨地横了自家及时拆台的傻货一眼,塌额头的人赶忙闭嘴。 玉璴微愣,想起自己此时是男装,难怪他们认自己是个小子。 她恨恨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恶狼精,敢来漠南作乱吃人,就断不能轻饶!” 鼻孔朝天的饿狼顶着得天独厚的接雨神器嘿嘿冷笑:“嘿嘿,狼就是吃人的。你不想轻饶,还能咋滴,难不成还要逆天将我们变成其他物种不成?”说着抄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断臂,“嘎嘣”就是一口。 玉璴头一回见有人现场表演吃人,下了一跳,心里忍不住一阵震颤,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哇”地呕出一股酸水。 五个人见状哈哈哄笑起来:“这小子真他妈娘炮!原来是个纸糊的烧火棍,中看不中用。哈哈哈!” “野蛮!”玉璴强忍住恶心,厌恶之极地蹦出两个字。虽然给他们笑得怒不可遏,然而看见那连筋带肉的死人胳膊,忍不住又是一口酸水。 她吐完强忍住恶心,愤怒地挥剑劈了过去。 五个人见她攻来,也不慌,上下腾挪跳跃,一会儿狼形,一会儿人身;一会儿化烟消失,一会儿又闪现出来,配合默契,像是在摆阵。 玉璴在五个人中来回窜斗。她本来飞了一宿,已经很疲累了,又吐得七荤八素的,游斗了好一阵都不得要领,不禁心下烦躁,更觉得力不从心,疲惫不堪。 五匹狼忽然左突右奔,聚在一起,三上两下,竟然组成了一个狼首人身,足有一丈高的巨形狼怪。 玉璴见状,抽身飞出阵外,不再与他们缠斗。看来还是得来点硬的。 她将紫珑玉剑祭在空中,催动了驭剑术。紫珑玉剑瞬间化出千道紫气,紫色流星一般齐刷刷向巨怪射去。 剑气虽然没有狂然子的威力那么撼天动地,好在胜在量多,看上去是毫无破绽,流光溢彩。 黎明前麻灰的天际,万颗流星紫光划过天幕,烟火一般炫目。 巨兽眼见躲不及,赶忙滚地复又化作五匹狼形四下窜入林中。紫光着地炸出无数土坑,溅起尘土飞扬。 玉璴吃惊不小,原来驭剑术还有这等威力,关键时刻还能当做火炮用用。 五匹狼再快也免不了被波及,有一狼嗷的一嗓子,似乎被剑气所伤。 只听一匹狼边跑边喊:“不可恋战,咱门还要去投靠神狼族,找极仙山的娘们儿报仇哩。火速撤退,前面石岗子碰头!” 其余四狼听了,呼哨一声,各自飞窜,隐没在树林中。 玉璴听到极仙山三个字,心中一凛,稍一踟躇,急忙提剑追了上去。 八十二、草原黑洞 极仙山几个字像一根阿朵系在玉璴大脑里的细线,一出现就牵动了她的神经。 这五匹狼要去极仙山找人算账,那么跟着这五匹狼精,肯定就能找到极仙山。 折钰既然已经回到了泰乾镇,又有折瑄照顾,虽然伤势不明,在訾府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但是阿朵娘亲被漠龙族的恶婆娘抓去,晚一刻恐怕就会多遭一刻的罪,多一份危险。 她耳边恍惚还飘荡着那日阿朵娘亲从天际传来的凄厉的呼救声。必须要救阿朵娘亲! 也许这就是天意,在她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极仙山的时候,有五匹稀里糊涂的狼莫名其妙出来要给她引路。因此她稍一踟躇,在取舍中很快决定跟上这五匹狼去找极仙山。 此时天已大亮。 五匹狼非常狡猾,从四个方向四散撤离,显然是想扰乱敌人的视线,让敌人即使想追也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追起。他们手法娴熟,布阵有条不紊,看起来经常用这种方法逃脱追捕。 玉璴冷哼一声,用驭云术扯过来一朵小云跳上去,高高飞在天上,这样眼界就能波及很广,方圆几百里也能尽收眼底。 乱尸滩周围是大片大片茂密的从林,从天上往下看去,就像一丛一丛长势很旺的灌木草场。五匹狼很快就隐没在了草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 她又飞高了一些,四下里搜寻,遥遥看到丛林尽头的东边,矗立着一座又高又大的石丘。石丘的一面如斧削,陡峭壁立,另一面是舒缓的斜坡,顶上是一个平平坦坦的石台子。 这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石岗子了。 果然,朝那个方向的草林树叶时不时会娑娑晃动,像暗流在涌动。仔细看去,草林中有几条灰影在闪动着。 五匹狼正从四个方向火速齐向百里丛林外又高又大的石岗子奔去。 玉璴稍稍落了落云头,不疾不徐地朝石岗子飞去,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跟着,既不能让他们发现,又不至于跟丢了。 五匹狼本奔起来,速度也是相当了得,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聚到了石岗子顶上,化出五个人形来。 玉璴跟着落到石岗子附近的一片密林的树梢上,用树叶掩护自己,远远地观望着。 五个人蹲坐在石岗子的平台上,好像在商议什么,玉璴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见他们说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起身又化作狼形,下了石岗子向东边奔去。 玉璴急忙飞身紧随其后,仍是不疾不徐,不远不近,小心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 五匹狼速度迅疾如闪电,身形忽隐忽现,五条灰影像五把流星暗矢,嗖嗖射向目的地。 跑着跑着,忽然前方吼声如雷,萧杀大作,砰砰嘭嘭有兵刃交加之声。 玉璴在天上看得清楚,是遇上了地面上的几处稍有规模的战场,漠南有几个国家又在大战。 她想这回这五匹狼该放慢速度改道前行了吧。 谁知这五匹狼对人族的战争视而不见,一头扎进战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如流矢一般穿过了刀剑横生的战场,继续向东奔去。浴血的枪林剑雨竟然没能伤着他们分毫。 战争双方的士兵只觉得眼前似乎有几个硕大的灰影倏倏闪过,均是一愣。他们暂时停下手中的活儿,四下瞅瞅,发现什么也没有,才反应过来是连日来战争带来的紧张疲劳让自己眼花了,于是稍一停顿立刻又是你死我活地拼杀在一处。 玉璴在天上不得不暗暗佩服这几匹狼精果然是风火雷电的神速。 她看到漠南血肉横飞的混乱大战,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还是漠北人族各国团结。师父说的没错,有些人族确实是自私贪婪虚妄的。 五匹狼在地上奔了三天三夜,玉璴在天上跟了三天三夜。 跟着跟着,渐渐的,地势变得越来越广阔平坦,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际养眼的绿。 漠东草原像绿色的海洋,一碧千里。蓝天白云,偶有玄鹰翱翔在天际,和玉璴擦肩而过。 玉璴冲那鹰儿笑笑,那鹰却目光犀利,目不斜视,根本不理会这突然出现的自作多情的过客。 突然,它飞箭一般俯冲下去,铁钩一样的鹰爪突地按住了一只偷跑出来玩耍的小兔子,迅疾又返回天际飞走了。 平静的草原上竟然也处处暗藏着杀机。兔妈妈今天等不到孩子回家了。 玉璴被这突如其来插进来的小插曲晃了下神,赶紧去追看五狼的行踪,还好没丢。 五匹狼的速度渐渐放缓,走着走着都化出了人形,翻身倒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仰天躺下。 玉璴此时也感到疲惫不堪,悄悄按落云头,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草丘后面稍作休息,虽然看不见他们,却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个人口里兀自骂着:“终于到漠东草原了。饿死老子了,真他娘想肥腻腻吃它几只羊!” 又一个人道:“若不是那个臭小子跳出来多事,便是死尸也啃他几口填填肚子,好过饿着肚子奔他三日。” 第三个人道:“神狼族招募期限马上就要截止了,不奔急些,错过了期限就不能加入神狼族,那咱们就还他娘的是野狼,吃他娘个屁!” 第四个人道:“歇歇赶紧动身,少他娘的聒噪!难道咱几个还没吃够死尸不成?” 第五个人幽幽道:“此时就是来口水,也他娘的行啊……”前面说话的四个人齐瞪他一眼。第五个人赶紧闭嘴。 五个人休息片刻,不敢耽搁,继续起身赶路。 玉璴探头见他们出发,又悄悄跟了上去。 漠东一马平川的草原,极难藏身。玉璴边跟边寻找凸起的草包藏身。好在五匹狼性子粗枝大叶,又是饿着肚子赶路,心急火燎的只想尽快赶到目的地,不曾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玉璴包袱里有食物和水,一路到没委屈自己的肚子。钻天驹也一路吃吃睡睡胖了好多。 又跟着奔了半日,突然一个巨大的宏洞出现在草原中,像绿毯下突然张开的猛兽的大嘴。 五个人到了洞前停下:“就是这里了,咱们赶紧进去。”然后一起奔进了洞里。 玉璴见他们进了洞,等了一会儿,不见出来,才悄悄靠了过去。 洞口硕大,足有三四丈高,里面黑漆漆一片。洞口没有任何标志性的文字,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探着步子,慢慢走了进去。 八十三、招募先锋 洞内的地势是渐渐向下的,平滑而干燥,倒不像玉璴之前假想的潮湿憋闷。 洞里很是宽阔,黑漆漆一团,好在猫儿夜能视物,所以玉璴走起来倒也不困难。狼也是喜欢夜间行动的物种,住的地方当然不会太亮堂。 走了好一阵工夫,不见尽头,走着走着,两端的墙壁明显能感觉出在渐渐收窄。隐隐约约能听到人群嘈杂的声音。 玉璴又往里往下走了一会儿,前面似乎没有路了。玉璴大奇,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洞的尽头有一条与左侧墙壁垂直的向右转的弯道。弯道有两匹马宽一里左右长短。玉璴拐过去,顺着弯道走到尽头,眼前忽然一亮,弯道左侧灯火通明,现出一个宽广高阔的大厅来。 大厅中央摆有四五百张桌子,桌子上摆满猪牛羊等各色肉食。大厅内人头攒动,四五千人吵吵哄哄,交杯换盏,觥筹交错,大快朵颐,像在赶流水宴。 远远望去,大厅正前方有两扇黑色银钉的大门,门头挂着块黑色的大匾,匾上有三个白玉镶金的大字“月亮宫”。 先头进来的那五个人已经入席,正在那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 没人注意厅上又多了谁少了谁。因此玉璴走进去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随便捡了张离五匹狼有一定距离的桌子,确保他们看不到自己,准备坐下混在人群里继续监视那五个人。 还没等她落座,忽然肩膀一沉,有人拍了她一下。她一惊,难道被发现了?她急忙扭头看去,并没有看到人。 “你也是来应招当神狼先锋的吗?怎么不入席呀?”有人在说活。 玉璴循声,向身后下方看去,一个眼睛圆溜溜,矮自己将近一个头的小个子少年,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难道是这个小豆子在说话了? 玉璴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再理他。 那少年似乎很健谈,很想找个人聊天,丝毫没看出玉璴一点儿也不想聊天,接着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狼,怎么生得这么好看?”说着少年一把将玉璴拽入席一起并肩坐下,“你怎么不坐呀?来这里不用客气的。”。 玉璴哦了一声,没有拒绝,两眼盯着五狼,随少年坐了下来,随口道:“漠南。” “哦,怪不得呢。”少年感叹道:“漠南山多水多,人杰地灵,是要比其它地方的人白嫩一些。”随后他又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消息都传到漠南了。” “啊,对。”玉璴只盯着那五个人,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消息。 “我是从漠西赶来的。这里大部分都是来自漠西的雪狼神族。唉,当今地界上只有漠西、漠南、漠东有神狼族了。你也知道,漠西与漠南的神狼族群狼无首,都变成了野狼,说起来惹人笑话。”少年岁数不大,说话装出一副老成的口气,“今天是漠东草原神狼族招募先锋的最后一日,来者不管招不招得上,都能管一顿饱饭。听说已经大宴十天了。诶,兄台,你在看什么?”少年说了一气,发现玉璴一个劲向那边看,忍不住好奇地问她。 玉璴对神狼族的情况豪不知情,听他说起来只“哼”呀“哈”呀的应付。见少年问她,遂道:“没什么,好像遇到熟人了。” 少年给玉锄斟满一大碗酒,不停地夹肉到她碗里:“在这里遇到熟人很正常,毕竟都是奔一个目的来的同族嘛。来,兄台,干一个!”少年端起碗,要和她碰酒。 玉璴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一个大碗里各种肉堆得小山一样高,另一个碗里是满满一碗酒。少年正殷切地端着碗等着和她碰酒。 玉璴一愣,这个少年也忒热情了,可是自己不会喝酒呀。訾府严规不许饮酒,出了泰乾镇也从未有什么机会喝酒。只有在厚芝国国宴时喝过一次,还是悄悄用水应酬的。此时看着盆一样大的海碗,她不禁犯怵。 她忽然抬起一只手捂着额头:“哎呀,我的头风病又犯了,兄台,头疼。” 果然,少年心思很单纯,急忙放下手中的酒碗:“兄台,没事吧?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头风病,唉,实在太可怜了。一会还要选拔先锋,你这病怕不是要带累你?”少年一脸关切和惋惜,“兄台,不要喝酒了,还是将就吃一顿饱饭吧,也不虚此行。” 玉璴赶忙应和着点点头,拿起筷子准备吃一两口,忽然看道桌子上都是牛羊鸡鸭等硬食,而且杯盘狼藉,显然已被人祸祸过,顿时毫无胃口,推脱道:“唉,我不吃肉,我吃素。” 少年到不介意,抓起一只鸡腿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奇怪道:“你吃素?狼不吃肉吃素?你们漠南的狼都这样,还是只有你是这样?我头一次听说吃素的狼。你看你这么瘦弱,又有头风病,一会儿入宫选拔恐怕是选不了上。”少年边吃边替她唏嘘,“兄台此次怕是要白跑一趟了,你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 玉璴笑了笑:“无妨,我只是来碰运气,选不上也无所谓。我吃素,走哪都好打发,我不死。谢谢兄台关心。” 少年又夹了口肉道:“鸿昊巴都是漠东神狼族的王,整个漠东皆以他马首是瞻。若能成为他的部下,后半生就无忧啦。说出去也脸上有光。你若选不上,难不成还要回去做野狼,受人欺负吗?” 玉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轻咳了一下:“咳,兄台说的极是。只是鸿昊巴都为什么招募这么多先锋,也是要去极仙山算账吗?”玉璴趁机转移了话题,绕过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可不是?漠西雪狼神族都被极仙山那个娘们儿祸害的差不多了。再不来投靠草原狼王,找个靠山对抗,恐怕也只能像漠北一样从此再也没有神狼族了。嘶,兄台,你来之前不知道吗?”少年一脸不可思议,“这可不行呀。” “哦哦,知道知道,听说了,听说了。只是不知道极仙山在哪?”玉璴连连应承,生怕少年发觉她这个吃素的冒牌狼。 少年正要回答,这时大黑门吱嘎嘎一声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三个军官模样的人。为首的一个人朗声宣道:“有请下一百位勇士入场!” 八十四、月宫肉馅 大厅上都是来自他邦异域很久都没组织没纪律的杂牌神狼,大部分是膀大腰圆的糙汉,听到有人出来宣布有请下一百位勇士,当即稀里哗啦挪桌子搬凳子声此起彼伏,呼啦啦站起几百人。 为首的军官请离门近的一百人先进去。后面没进去的嘴上便把不住门娘呀贼呀的骂起来。 那军官嘴角不易觉察地稍稍斜了一下,似是要冷笑,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慨然安抚众位英雄稍安勿躁,每一位肯定都会进去的。然后带领先头随他出来的两个侍卫待一百位神狼都走进去后,最后走进大门,大黑门复又重重关上。 少年忘掉玉璴的问题,自言自语道:“先头进去的一千多个勇士都没有出来,难道都被选上了?” 玉璴心里想的却是极仙山在哪?为什么阿朵娘亲要自己去极仙山救她?听这些狼族所说的话,难道飒桀龙后的老巢不在漠北是在极仙山?似乎她在哪里也不消停,害得当地神族不得安宁。 那么这些狼族前来投靠草原神狼王,必定是要去极仙山找飒桀龙后的麻烦。自己是否也可以趁此机会借势救出阿朵娘亲? 她自顾自思量,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还是有必要参加一下这个先锋选拔。 她转头看到少年若有所思,于是又问道:“极仙山到底在哪里呀?” 少年看她一眼,仿佛听不懂她说话,并不回答,仍自说自话:“这里是洞宫,并没有月亮,为什么要叫月亮宫呢?” 玉璴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无趣地摇了摇头,这个少年年纪太小,又有些痴傻,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随口说道:“月亮宫就一定要有月亮吗?兴许是狼王喜欢月亮呢。” 少年听了,想了一下,长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哦……兄台说的极是,我怎么没想到。你不但相貌俊俏,还这么聪明,要是个女人就好了,我长大一定娶个你这样的。看来漠南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找媳妇应该去那儿找才对。”说完拿起一只羊腿又吧嗒吧嗒吃起来。 玉璴“……” 少年和玉璴又扯了些闲七杂八的话,说他叫毛豆,只因他生下来时毛绒绒的一团,眼睛圆丢丢,像两个豆子,所以他娘亲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又说他从未参加过战争,爹娘都是被饿死的,他是随其他雪狼族逃荒来到了这里。 玉璴听说他也无爹无娘,和自己一样孤苦无依,心里不由地生出同病相怜之情,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毛豆冲他笑笑,眼含泪花啃了一口肉。 一会儿,毛豆眨巴眨巴眼睛,将泪花眨吧干了,抬头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呃,我,我叫锄头。”玉璴乍闻少年问自己,并不想告诉他真名,借着他的话式,张口胡诌:“听说,呃,我生出来的时候长得像锄头,所以我娘给我起了这个名字。”玉璴假咪咪笑笑。 其实她也不知道阿朵娘亲为什么给她起“玉锄”这个名字,她的亲爹娘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根本没给她起过名字。 毛豆瞪大黑溜溜的圆眼睛,丝毫没看出玉璴一脸假笑,认真地左看看右看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一点也不像锄头呀?” “噗嗤,”玉璴将刚进嘴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多谢兄台夸赞,呃,长着长着不知怎么就变了。”玉锄暗暗好笑,这少年真的是好天真。 大门在他们谈话之间,开了好几次。玉璴跟踪的那五个人已经进去多时。 玉璴此时也不着急监视那五个人的行踪了,反正这里的人都要去极仙山。 玉璴和毛豆坐在离门最远最边缘的一桌,最后一批才进入了大黑门。 进到大黑门里,眼前一片漆黑。众人耳听得厚重的大铁门在身后卡啦啦,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将门外最后一线光亮也夺了去。 都是夜能视物的物种,短暂的盲目过后,大家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 众人举头发现头顶上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圆洞,洞外点点星斗粲然,一轮银月徐徐移出,将星斗的光辉隐去。 银波月色铺满洞内,照着洞宫中央的一个宽广的场地。场地上杂乱堆着一堆堆黑乎乎灰扑扑的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 月亮宫原来真的有月亮。 大家满腹狐疑,亦步亦趋,猜度着不知道这狼王是要怎么选拔一场。 突然众人眼前唰地一盲,雪亮的光线刺得大家直流泪,好容易睁开眼睛,发现洞壁刚才被遮住的无数颗夜明珠如被扯去面纱的璀璨的明星将整个洞宫照得如同白昼。 “啊……!”不知谁惊悚惨呼了一声,听着仿佛看到死神在召唤似的,惊恐地足够被什么吓尿了一般。 众人听得背上忍不住呼地立起钢毛,有得甚至变回狼首人身。 “谁他娘的瞎嚎呢!胆儿怂就别来啊?”有人不耐烦嚷起来。 大家听了这话稍稍放松,炸毛的顺下毛来,变身的恢复人样。 到底是哪个不上道的,一惊一乍吓唬人呢? 众人很快发现了那个两眼圆睁,双腿发抖的怂包蛋,果然裆里湿了一片。那家伙满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此时却像个瑟瑟发抖的刺猬。 群狼嗤之以鼻,轰然大笑,都不以为然地顺着那个可怜虫的眼神看去。 忽然,群雄脸上的笑都冰冻在了粗犷的脸上,场上瞬间死寂一片。 玉璴和毛豆最后进来,被挤在群狼群山峻岭一般的宽肩大背后面,什么也看不见。就见刚才还群雄豪迈的狼群突然像小白兔一样安静了,忍不住插着缝挤到了前面。 她眼睛刚一触到场中的景象,胃里就迫不及待地做出了反应,涌上了一股潮意,忍不住哇的一口,将好不容易找来的一杯干净的茶水连渣不剩,都吐了出来,连带赠送了些胃里的酸水儿。 好一会儿,群狼才不由得都呼喝起来:“这他娘是什么鸟情况”,“那他娘的是什么,是,是脑袋吗?” 只见空旷的地面上他们曾经看不大清楚的那黑乎乎灰扑扑的一堆堆东西原来是横七竖八躺着的无数死尸堆。 尸体血肉模糊,没有一具完整,大部分像是被什么踩得稀烂,肉馅一样瘫在地上。 满场已经干了的和未干的血水混着白乎乎的不明物,肆无忌惮地横流着。里面还滚着几颗眼珠。 饶是混迹于死尸堆里的群狼此时也忍不住脸上颜色几变。 这是在选先锋,还是在选肉馅儿?群狼脑子里都打了个惊悚的问号。 八十五、狼王的狗 众人看着惊悚的一地肉泥,汗毛呼地倒竖起来。此时方才明白,怪不得神狼们有进无出,原来都成肉馅了还怎么出去? 毛豆从后面挤过来,看到这种残酷血腥的场面,心里惊得直发抖,很想躲在玉璴后面从此不出来了。 然而看到玉璴吐得七荤八素,一副弱不禁风的娘炮样,愣是把发抖的心使劲按住不让动弹,反而豪气渐渐生起。 他一把将玉璴拉到他瘦小羸弱的身后,很仗义道:“兄台莫怕,有我在呢。” “……呕”玉璴忍不住又干呕了几声。 毛豆眉眼一挑,有些急道:“嘶,兄台是什么意思?我真的能保护你……你,你别瞧不起人啊。你看,我都不怕这个场面。” 玉璴摆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强捂住已经吐不出来东西的嘴,支吾道,“我不是故意的……” 毛豆看见她脸也白了,没想到她这么娘气,不由得叹了口气,遂又呵呵一笑:“不是故意就好,咱们爷们儿还是要有些胆气比较好。这就怕了,还怎么当先锋上战场?” 就在群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混乱嚷嚷时,洞壁高处突然有人朗声道:“众位勇士稍安勿躁!”众人循声抬头看去,原来是刚才引他们进来的那个军官在一处高台上讲话:“此次招募的勇士是要作为攻打极仙山的先锋,必须骁勇善战,智勇双全。否则去了也会如地上的尸泥一般,给极仙山那个婆娘包饺子了。” 众人都想,那场上的这些肉馅又是给谁准备的? 那军官接着道:“这次招募的规则便是:在一柱香内,百人共斗狼王神犬卷浪獒。最终活下来的便可以成为神狼先锋。” 众人心里嗤道,卷浪獒不过是狼王的一条悍犬罢了,神狼怎么会怕狗?更何况还是一百头狼同时斗一只犬。狼王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他们这些流浪的狼吗? 然而看着地上的尸泥,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群狼都是匪夷所思,满肚子锣鼓,乒铃乓啷。大家都猜测,怕不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陷阱吧。 玉璴暗暗后悔,怎么稀里糊涂卷进了这种残忍血腥的格斗中来。其实只要出去暗暗跟着他们,不也能到极仙山吗?光想着借势反而失势,实在是急功近利考虑不周惹的祸。 她抬头仰望,才发现洞壁中央满是观赏台,台内已经坐满了饶有兴趣的看客。 什么?竟然还要像表演杂耍一般表演从恶犬口中逃生来取悦这些残害同类的狼族?还有比用无数生命取悦没有下线的低级趣味更荒唐残忍无聊的事吗? 她紧紧咬着下唇,心里怒意丛生,像是被一群心怀叵测的无耻之徒撕碎衣服来围观取笑身上最见不得人的缺陷一样,悲屈难堪而生出的愤怒。 她鄙夷地遥望了一圈观赏台上那群道貌岸然的观众,显然这是个圈套。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观赏台正中间坐着的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英武逼人,面貌俊朗,肤色古铜,身材壮硕,气度很是不凡。那个人应该就是鸿昊巴都了。只是可惜了这一身好皮囊。 鸿昊巴都身边坐着一位柔美清丽的女子。女子一袭白衣,素淡高洁,看不出年纪,只觉得很年轻。在放眼满洞皆是雄健粗壮的男人中间,甚是清心明目。 鸿昊巴都目光如电,向下扫视了一圈,然后向旁边站着的侍卫点了一下头,侍卫立刻向一个方向挥了下手。 鸿昊巴都转脸便眼含春水地对白衣女子说了几句话。女子恬淡柔美地笑了笑。 玉璴心里咚的撞了一下——这里是草原神狼族,难道,难道那个女子就是素然子? 她自被訾鑫欺骗背叛后,最恨的就是薄信寡义之人。观赏台上的这个素然子当年背叛了师父嫁给了草原神狼王,害的师父差点自断仙根,不得轮回,哼,也只是个薄情水性的人罢了。 她抬起头眯着眼斜斜晲了一眼那个女子,心里对素然子蔑视起来。师父是个专情至性的人,一身本事,却差点折在这个女人身上。而这个女人此刻正对着别的男人笑。真替师父不值呀。 她自顾自想着,忽然身子腾空飞起,重重摔在一边的地上。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压了下来。玉璴慌忙翻身一滚,躲开那个大黑影。大黑影踩了个空,转头又去踩旁边的人。 毛豆在另一头远远向她招手大喊:“兄台,你在想什么呢?不要命啦!这当口出神发呆?”原来刚才是毛豆情急之下将她一脚踹开,才免于被大黑影踩踏。 玉璴张口刚要道谢,大黑影又扑了过来。这下玉璴集中了精神,迅捷躲过。 她定睛一看,好家伙,卷浪獒哪里像是狗,这分明像是一头巨兽! 卷浪獒身高及屋,体宽似象,浑身漆黑油亮。背上有三道白毛,如波浪一般从颈子一路顺到毛绒绒的大尾巴尖。血盆大口像个大血池子,钢刀一般交错的利齿从血池子里伸出来,口诞长流到地下,像是要把世界上碍眼的一切都撕碎跺烂。 显然,眼下碍眼的就是地上这群耗子一般的小狼人们。 有一多半人已经让它或撕或咬或踩或踏,七零八碎,魂早不知道归哪去了。剩下的一小半人,也是逃的多攻的少。 玉璴情急之下,拔出紫珑玉剑,祭在空中,催动驭剑术,瞬间千道紫色剑气向卷浪獒激射过去。 谁知卷浪獒的皮毛硬如钢板,剑气射过去,就像绣花针撞到了钢板上,对它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根本毫发无损。它抖了抖硕大的身体,就像抖了抖身上的皮屑一般。 玉璴此时肠子也悔青了,当时为什么没跟师父学驭兽术? 卷浪獒吭嗤吭嗤一连又伤了好几个人,发觉身后有人在撩拨它,转身向玉璴这边扑来。 玉璴慌了手脚,直往后退,一不小心踩了一个血滩中的眼珠,噗呲一声。她的心跟着爆裂得惊了一下,脚下又被一个尸块绊了一下,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听着卷浪獒闷雷一般的脚步声,玉璴能感觉到地也在颤。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小山一样的大黑影如噩梦一般扑了过来。 八十六、智斗恶犬 “叮铃”一声,一串铃铛从玉璴怀里掉了出来。在无数颗璀璨的夜明珠的照耀下,粉莹莹地闪着光——是醉铃! 电光火石之间,玉璴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眼里浮现出一层阴冷的寒光。 就在卷浪獒小山一般的身体腾空压过来的一瞬间,玉璴左手抄手拾起紫珑玉神剑,右手迅速抓起醉铃,堪堪贴着四个大肉垫一样的四个蹄掌,刺溜从它庞大身躯下的四蹄之间险险地滑过去,到了它的身后。然后敏捷地一翻身,在纵身跃起的一瞬间功夫,将剑插回剑鞘,顺势踩着它的尾巴窜到卷浪獒的背上,腾出的左手抓住了这个毛山背上的一撮钢毛。 接着她借势又是一跃,飞身跳上了卷浪獒的颈子,双腿骑到它脖子上,双手紧紧抓住它项上的黑毛。 这一系列动作连贯流畅,敏捷迅速,得益于玉璴在訾府日复一日刻苦的训练。 可见学到的本领才真正是属于自己的,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用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身边的一切都有可能离开,唯有和身体融为一体的本领会忠实地跟着自己。 此时玉璴用在訾府练就的童子功躲过了一劫,还似乎占有了主动权。 卷浪獒感觉颈子一沉,背上好像有个东西,顿时着恼,使劲地抖动着庞大笨重的身体,想把背上的不明物抖掉。玉璴只是死死地抓着不放。 卷浪獒抖了几次都没成功,累得气喘吁吁,喷出的热气飘到脑后,扑到玉璴的脸上。 它肥大笨重的身体运动起来需要消耗不少能量,抖了几下就有点累了,于是它渐渐放慢动作,想调整一下自己继续抖毛。 玉璴趁它停下喘息的功夫,松开左手,一跃而起,右脚在它头顶轻轻一点,探出手叮铃铃,在它眼前飞快地晃了两下醉铃,仍又跳回到卷浪獒的脖子上。 醉铃一声醉己,两声醉人,三声唤人,四声唤灵。不知道对这个畜生管不管用。 不管怎么说,试一试啦,宁碰了,别误了。 只见卷浪獒先头还血红腥热的两个盆大的眼睛,忽然眼神涣散,瞬间换幕一样换上了初初见世时的萌情好奇神态。 它巨大的后臀毫不犹豫扑地墩在地上,后蹄蜷起来蹲了下来。肥腻腻的舌头像一床猩红的大厚肉被子,斜斜耷拉出大嘴,呼呼哈着热气。巨大的尾巴大扫帚似的来回摆动着,扫着地上的尸泥。远远上看去像一个听话的家犬在讨好主人。只是这个家犬体格过于庞大了。 蹲了一会儿,卷浪獒又倏地人立起来,前蹄边作揖边原地打转,摇着尾巴,俨然一只训练有素的巨型狗狗在显本事,讨奖赏。 猫王,谢谢了。流思姐姐,谢谢了。醉铃在关键时刻还真没掉链子。玉璴暗暗松了一口气。 台上,众人哗然。 曾经所向披靡,凶悍无比,霸道狠恶的神兽,此刻像一只不知尊严羞耻为何物的小笨狗,憨憨地耍着本领,讨好着在坐的每一个看客。然而这可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玉璴骑在卷浪獒的颈子上,卷浪獒忽然人立起来,她一个不稳,差点滑下去。她像缀在卷浪獒身上的大铃铛,随着它旋转,被甩得东倒西歪。 她一手紧抓着狗毛,一手揣起醉铃,抽出紫珑玉剑,飞身跃在空中,双手握住剑柄,看准卷浪獒大头上的囟门部位,就要结果这匹凶残的恶兽。 紫珑玉剑如一根巨型的钢针,眼看就要探到卷浪獒的命门,“铛铛铛”,忽然飞来一个人一连攻了她三招,玉璴只得在空中硬硬收回剑,接了三招。 两人过了几招便飞身分开几丈远,停在空中,对峙着,都不再进招。 玉璴看着对面的人,威风凛凛,气度不凡,正是看台正中央的看客---鸿昊巴都。 鸿昊巴都也看着对面这个白净瘦弱的少年,看不出他竟然如此大胆。 鸿昊巴都双手抱拳浅浅作了个揖,放下手道:“这位勇士还请手下留情,此獒是随本王出生入死的坐骑。 此次招募只是点到为止,不必下杀招。 欢迎勇士加入本王的神狼先锋队!一炷香已到,余下的勇士也一并加入先锋队。请勇士入后殿领赏吧。” 什么?点到为止?玉璴瞪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世上还真有人大言不惭,睁眼说瞎话。 对面的这个草原神狼王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单手持一杆长枪,立于背后,另一只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对场上的景象视而不见,对自己的残忍冷酷习以为常,甚至可能还引以为豪。 玉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神狼王,难以置信,冷冷道:“大王的神獒未免力道太大了些,下面的几千勇士早知道是否应该练就一副精钢铁骨再来应招。省的被点得太重了,连全尸也留不下。” “呵呵呵,”鸿昊巴都尴尬一笑,大刺刺地岔开话题,“还请勇士高抬贵手,解了本王坐骑的魔咒,本王自当感激不尽,另有重赏。” 师父说人族太贪婪虚伪冷漠,这神族也不见得高明在哪啊,玉璴暗想。 这个狼王和他的族人拿别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倒为一只牲口来求情。在他眼里,自己的狗也比别人值钱。如此冷酷残忍,只可惜下面的数千神狼还寄希望于他,能给自己一席栖身之所,稀里糊涂地葬身恶犬的铁蹄之下。可见狼若失势不如犬。 玉璴看了看下面格斗场上铺满了血肉模糊的尸泥,又看了看还在撒欢讨好的卷浪獒,两手一摊,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抱歉,在下没学过解铃的方法,实在爱莫能助。再说它现在这样不是挺的好吗?这才像一只狗的样子。”说完她有点幸灾乐祸地迷着眼笑笑,看着鸿昊巴都。 鸿昊巴都的脸上抽了抽,要笑不笑的。他只当玉璴还在恼自己的坐骑伤人太多,盯着玉璴看了片刻,当下不再多说,只道:“勇士,请。”然后飞回看台,携着素然子的手走进了后殿。素然子离开时,回头瞟了一眼玉璴,转身随狼王离开。 玉璴看着鸿昊巴都和素然子的背影,收了剑,飞回到地面上。 场上死里逃生的十几个勇士一拥而上,纷纷上前谢过玉璴。 玉璴抱拳一一回礼。 八十七、是个断袖 台上的看客随着鸿昊巴都的离场也都纷纷散去。 毛豆左挪右蹭,好容易挤进一群五大三粗上前道谢的群狼,来到玉璴面前,钦佩不已地说道:“想不到兄台这么厉害!我先前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玉璴笑了笑:“侥幸罢了。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没什么血性。” 毛豆有些不好意思:“兄台还是上心了。你不但有血性,还很多呢。” 玉璴:“……” “若蒙兄台不弃,”毛豆眨巴着一双圆丢丢的眼睛,热切地说道:“你我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我今年十三岁。” 玉璴:“我该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的一记无影脚,我现在恐怕也变成肉泥给鸿昊巴都包饺子了。我其实也是无亲无故,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好,咱俩就结拜为异姓兄弟。我今年……” 是啊,今年几岁了?她在仙界人间来回游走,仙界一天人间一年。曾经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现在都比自己大出好多岁,不知道应该怎么算这个年龄。而神族千岁也才像个黄口小儿。眼前的这个毛豆怕是有上千岁了。不知道他的十三岁指的是神界的十三年还是人间的十三年呢? 不过自己肯定不能当小的,看着也比这个小毛豆子要大。于是她干脆混乱天地的年岁道:“我今年大概十七八吧。” 毛豆喜道:“那我就叫你哥哥吧。诶,哥哥你到底是十七还是十八?” “……”玉璴伸手摸了一把毛豆的头,说了一声“别问了,弟弟,咱们走吧。” 众人跟着哄然祝贺战獒勇士多了位亲人。 此时有人过来邀请众位勇士到后殿领赏。 大家跟着来人一起往后殿去。 格斗场上很快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鸿昊巴都的玄衣铁卫带着几千只蒙着黑色笼罩的铁笼子,幽灵一般来到了格斗场上。 呼啦啦,笼罩被摘下。铁笼的门被打开。扑棱棱,铁笼里铺天盖地飞出数千只玄鹰,饿虎扑食般扑向了地上的尸泥。玄鹰们天生对生肉充满了饥渴,不出一顿饭功夫,就将场上的美味风卷残云,席卷一空。 玄鹰吃饱了,在场子上空盘旋鸣叫了几圈,像在纪念这盛宴,然后训练有素地呼啦啦又飞回了笼子。难得它们都认识自己的笼子,竟然没有一只飞错的。 玄衣铁卫们复又套上笼套,整齐有序地消失在夜色中,来去无痕。只剩卷浪獒还留在场上不走,转着圈地要讨好人。 它实在是太大了。以前只需要驯养它的人发号施令就能让它乖乖回窝。现在那个人也无可奈何,命令失灵了。 它只等着有人拍一下它的头,给它奖赏个肉骨头。放在以前,它会和玄鹰们一起争食地上的美味。 兵士们没办法,只好找了条腰粗的绳子,打了个结,像套马一样套在卷浪獒的脖子上,十几个人一起牵着它回笼子。 卷浪獒摇着尾巴,一颠一颠蹦蹦跳跳,震得大地也颤颤微微。看它那副媚态丛生,一副讨打的样子,全不像刚才还在嗜血杀人的凶兽。 那日应招的有四五千人,如今只剩下了四五百人被编入先锋队。 曾经赫赫驰骋在各个大陆神川的神狼们,身经百战不曾动一下眉头的铁血铮骨,此刻只剩下了一成。 玉璴和毛豆也被编到了先锋队里。 让她意外的是,紧接着她就被封为了先锋队的领队将军。毛豆作为她的亲随,跟在左右随时听命。 她本来只是想默默无闻不动声色地随着队伍去极仙山,然后趁机借力救出阿朵娘亲,再带着娘亲伺机逃走就行了,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这下便很难低调行事了。 先锋队的将士,除了亲眼见到过玉璴智斗凶獒的十几个人外,其他人也早听说了领队将军勇斗恶兽的英雄事迹,都想一睹这盖世英雄的风采。 不时有人找各种借口来她的营房拜访。玉璴倒是来者不拒,全都以礼接待。 见过的人表面客套一番,什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名不虚传云云。一出了营房就变了脸,暗暗摇头叹气大感不服。什么勇斗恶兽,根本就是不可能! 就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咋看咋像个娘娘腔,怎么可能战胜体态庞大的凶兽,坐上将军之位?这背后一定有猫腻! 怕是那几个神狼自己太不济,胡乱找个借口,吹嘘自己多么凶险才闯过了虎狼阵,难道谁又不是这么闯过来的?到显得他们遇到的凶獒多凶猛,不都是同一匹凶兽吗?装什么孙子。 这个年轻人怕不是狼王的亲戚吧。草原神狼王不想让外族神狼当自己的先锋队首领,所以让自己的亲戚混进去,假装斗獒,实则是为了替狼王带领先锋队。 在玉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有好几个版本的猜度在军中传开了。 谁说男人不爱翻闲话? 先锋队领队将军每日必做的事就是要操练先锋队兵士。 当瘦弱高挑的玉璴站在四五百个糙汉组成的先锋营队伍前,众猛士壮汉的四五百双眼睛投来了难以置信和不屑一顾的眼神。 这些如刀斧利剑的眼神足以把一个七尺男儿活活削死,更何况是一个看上去羸弱纤细的白面书生。 就这么个一把就能捏死的白面小子,就是传说中的斗獒勇士? 壮汉们打死也不信,打不死更不信。全都在心里击鼓雷鸣般的不服气,难驯之色溢于言表。 玉璴哪里会操练兵士。幸好还选出了两位副将军。 她当然也看出这帮猛于虎的汉子骨子里藏不住的不服气,于是她不动声色,简单讲了几句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等场面上的豪言壮语,就让副将军来操练士兵。自己只在一旁监管。 将士们见她这样,更猜测她是绣烂花的枕头一个,不中看更不中用。 晚上,鸿昊巴都供先锋队管饱的酒肉,还有歌姬舞女助兴。 并且专程挑了几个绝色的美女送到了玉璴的营房。玉璴看着这些蜜色肤质衣不遮体的女人,不明白这些人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于是赏了些金银打发了回去。 第二日,全军中立刻风过草长的速度有了一个新的传言——烂枕头将军不仅长得娘炮,恐怕还他娘的是个断袖。 八十八、传言有误 断袖的先锋营将军每日滴酒不沾,美色不近,吃斋品茶,只是按时点卯,组织训练,若不是没点青灯,没念经文,将士们差点就以为他们的白面将军在军营里就要出尘参禅了。 过着佛祖一般清修的军旅生活,玉璴心里却不如表面那么恬淡超然。 这帮糙狼日日歌舞升平,酒肉穿肠,操练也不勤实。早把怎么九死一生闯进来的经历抛到未名国去啦。只知道享受眼前的纸醉金迷。 玉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去极仙山?去了极仙山,这帮只知道满足生理需求的糙汉们能不能派上用场?鸿昊巴都这么对待这些散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日晚饭,先锋营照样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情盛宴。群狼一连干翻了上千坛美酒。一群神狼小美姬扭着纤细的腰肢吱吱呀呀地哼着小曲,跳着让汉子们躁动难耐的歌舞。 玉璴正在营房查看去往极仙山的行军路线图,忽然听到营房外有人吵吵嚷嚷。毛豆立刻出门查看,原来是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用酒灌肥了胆儿的士兵,借着酒劲儿来到玉璴的营房要和玉璴飙酒。口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小白脸,回家喝奶,死断袖之类的难以入耳的话。 毛豆一听,顿时气得炸了毛,用刚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野狼拉出去杖责四十!”立刻有几个侍卫上来就要拉那几个人下去。 “慢!”毛豆听见玉璴在房内喊道。 毛豆赶忙抬手制止侍卫:“锄将军,怎么······?”他在军中都称呼玉璴将军,私下里才叫她大哥。 “让他们进来!”玉璴淡定吩咐。 “可是······”毛豆嘟着嘴,老不情愿地掀起营房的帘子,“进去吧。” 那几个醉狼显然喝地找不着北了,醉眼迷离,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大刺刺跌进了玉璴的营房,扑到放着地图的桌子上。玉璴手疾眼快地扯开地图,避免地图突遭横祸。 这些神狼平日里就粗枝大叶,哪里管那许多小节,酒泼了一桌子,也浑不在意。他们白天里对玉璴不服,也就面上露出点神色,背地里翻几箩筐闲话,忌惮她的职位,还真不敢明目张胆怎么样。但是现在,酒壮怂人胆,脑子早被酒水腌得发酵了,管他将军不将军,一个人上前就要搂玉璴让她干了碗中的酒。 其中一个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嚷着:“敢不敢干?不敢就是他娘的骚娘们儿!烂婆娘!以后少他娘的充好汉,装大尾巴狼!”他们似乎忘了他们本身就是大尾巴狼这回事。 “就是,回家喝奶去!”“让你的粉头好好疼疼你,再不成爷爷也可以疼你!”“哈哈哈!” 玉璴巧妙地躲开了那个要搂她的臭烘烘的大汉,冷眼看着这几个脑袋摇摇晃晃已经长不大稳当的汉子道:“拿酒来!” “将军!”毛豆和几个亲随为难道:“你,你不是有头风病,不能喝酒吗?” “今日不喝,明日还得喝!少废话,拿来!”玉璴瞪着眼命令。 毛豆没办法,拿来一壶酒,斟了一杯。几个大汉嗤嗤笑出声来。 “拿兄弟们喝的坛酒和海碗!” “······”毛豆咬着牙,跺了下脚,去拿了一坛酒,倒了个碗底。 玉璴斜瞅了一眼:“满上!” “大哥·····”毛豆看着玉璴消瘦苍白的小脸,这几日研究地图路线而敖红的双眼,实在不忍心。他抿着嘴用力将酒倒满,酒泼出去好多,然后把坛子重重放在一边,就要端碗。 “你干什么?”玉璴用手拦住他的手。 “哥,让我替你喝!”毛豆的圆眼睛皱到了一起。 玉璴轻轻摇了摇头,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将那碗酒一饮而尽。酒浆辛辣绵柔的滋味顺着她的喉管一路烧到胃里。胃里顿时点起一团烈焰。 此时那几个醉汉看到玉璴冷着脸毫不犹豫饮了一大碗酒,与他们料想的不一样,稍微清醒了几分,大概其想起面前的这个人手里还握有对他们任意处置的权利,激灵一下酒醒了大半。几个人和玉璴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玉璴命人将几名大汉带出去,扔进卷浪獒的笼子里醒醒酒。立时有人将他们押了出去。 玉璴一摆手,营房里只剩下了她和毛豆两个人。她使劲摇摇头,身子一晃,扶住了桌子。毛豆赶紧上前扶住她:“大哥,这又是何必呢?直接拉出去不就得了?干嘛要为难自己?”毛豆百思不得其解,替她着急,“你的头风病犯了怎么办?” 玉璴此时头有些晕,耳朵和舌头也不大灵便:“总得让,让兄弟们,跟着信得过的人去送死吧······醒酒茶······”玉璴含含混混嘟囔了一句,一头栽到了床上。 “哥,你说什么?”毛豆轻轻将玉璴的身子摆正,给她脱了靴子,拉过被子盖上,摇了摇头:“哥哥还真是个怪人。” 笼子里的几名大汉瞪着卷浪獒脸盆一样大的眼睛,登时酒全醒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躲过了这头凶兽的戕害。他们可不想重来一遍,连忙跪下求将军饶命。可惜将军已经醉卧梦乡了。 卷浪獒哈哈低下头,伸出湿哒哒软绵绵厚垫子一般的肥舌头,冲着几个大汉的脸上身上一顿猛舔。舔完还巴巴地望着他们能赏个大肉骨头呢。 几名大汉立刻像刚洗了个口水澡,浑身湿了个透,捏着鼻子忍着这腥臭难闻的洗澡水,四肢八叉趴在笼子上大喊“妈呀!”关键时刻还是首先想起了给自己喝过奶的女人。 这一夜对这几个大汉来说无疑是惊魂一夜。第二日放出来时,别的地方干了,裆里却还湿着一片。众人都忍不住捂嘴窃笑。几个大汉弯着腿,一瘸一拐被自己营房的人扶走了。 玉璴知道卷浪獒现在就像一只温顺的巨型家犬,根本不会伤人,吓人到是够用了。那毛山货昨晚舔完人,乖乖趴下,用大脑袋抵着几个汉子呼呼睡着了。 这下全军都知道了,这个白弱的年轻将军并不比他们这些猛汉的胆子小,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好惹。 军中又以燎原之势传言,白面将军外冷内更冷。虽然胆识过人,可是却男女都不近,恐怕之前传言有误,应该是——不能人道(某功能障碍)才对。 这日玉璴监督完兵士操练,回到营房休息。有人进营禀道:“锄将军,鸿昊巴都神王召见。” 玉璴纳闷,自那日格斗场上交手,鸿昊巴都再未露面。有事也只是派人传话。平日里军饷伙食毫不吝惜,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为什么会召见,是要出发去极仙山了吗? 当下不必多问,玉璴赶忙要跟来人去见狼王。毛豆要随她去,却被来人拦下了下来:“神王只召见锄将军一人,余人都不得跟随。” 玉璴拍拍毛豆的肩膀,转身随那人离去。 八十九、见到素然 出了先锋营,玉璴跟着领路的侍卫辗转迂回,来到了一处素亭中。 亭子四周是碧湖青柳,极为雅静。玉璴来草原神狼王洞宫这几日,只在先锋营里活动,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没想到广袤的草原下面还有这么雅秀怡人的世外桃源。 在莽莽草原建这样的所在,所耗的财力物力心力可想而知。光是眼前这一池子碧波连天的荷花就不是轻易能整饬出来的。 玉璴站在亭中等候,琢磨着鸿昊巴都为什么会在湖畔亭子中召见她。 “锄将军觉得这里的景致可还过的去?”一个玉磬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玉璴一惊,转身看到一名清雅秀丽的白衣女子立在身后。 女子皮肤莹白剔透,远山青黛,一点朱唇勾出一丝浅浅淡淡的笑。 她心中一凛,这不是格斗场上,鸿昊巴都身边的素然子吗?她怎么会来? 那日格斗场上,光线刺目,距离又太远,眉目看不大清楚,但那清丽脱俗的气质还是很明显辨认的。这轻淡脱尘的气质还真可以和狂然子相比肩。 这个女人近看恍若画中仙子,若不是早知道她与狂然子的事,玉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仙界佳丽竟然会是一个薄情背信的小人。这么一想,她和鸿昊巴都倒还真是般配。 玉璴抱拳施礼恭恭敬敬道:“禀神后,此处景色脱俗雅致,果然是个好所在。只是……” “只是什么?”素然子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玉璴有些遗憾道:“只是缺了四君子之一的翠竹。若有翠竹绕墙,风韵便更高洁一筹,不知末将所言当也不当。” 素然子轻轻皱了一下眉,旋即展开,淡淡一笑:“将军所言极是。只是翠竹虽高洁,枝干却太过坚硬,不若这弱柳拂风,柔叶依水,更让人舒服。” 玉璴不以为然,正要反驳,忽然想起,不是狼王召见她吗,怎么素然子会来。难道是她想见自己? “呃,末将奉鸿昊巴都神王召见,不知为何神后会前来?”玉璴也不拐弯,直接问她。 “神王近日根本不在宫中,是本宫想见你。”素然子也没绕圈子。 “哦?不知神后有何赐教?”玉璴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些端倪,但是仍然很好奇素然子到底想问她什么。 “那日本宫有幸目睹了将军的高强法力,很是钦佩。听说将军来自漠南,却为何会用漠北的驭术?”素然子淡淡问道。 “哦,原来是这个原因。”玉璴心想,你真是和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夫君是一丘之貉,睁眼说瞎话的工夫果然不相上下,我哪有什么高强的法力,根本就是侥幸死里逃生。 她面上谦虚道:“神后过奖了。末将机缘巧合,曾得仙缘,在漠北拜师学过艺,所以会些漠北的法术。都是些皮毛,谈不上高强,只够逃命罢了。” 她到没说假话。她确实只是学了些皮毛。但此时说出来到像是有意谦虚外加一些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素然子像是没听出玉璴讽刺她和狼王,忽然睁大眼睛问道:“不知尊师如何称呼?” 玉璴故意装糊涂:“神后为何会对家师这么感兴趣?” 素然子轻叹了口气:“我有一个故人也在漠北。” “哦?不知家师是否认识您的故人?家师是狂然子,在漠北也还认得几个人。” 素然子手一抖,手中的一柄团扇掉在了地上。 玉璴赶忙上前拾起来,双手递还给素然子。心想,你终究还是心有愧疚,扇子也拿不稳了。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继续装模作样。 她故意追问:“不知神后的故人是谁?不若我回去问问家师,兴许认得。” 素然子轻轻摇头,颤声道:“不必了,我的故人就是尊师狂然子。” 玉璴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这个薄性的女人到是挺爽快。 “锄将军不必再绕弯子探我的话了。”素然子款步走到小亭边缘,背对玉璴,看着一池碧绿的荷叶托着粉嫩的荷花,神思悠然飞回泛黄的旧时光,“我与尊师曾经何止是故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共同修炼,一起舞剑,一起对敌,一起隐居,形影不离。”素然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恬静。 “那为什么你还要抛下家师,远嫁异族?害得他差点自毁仙根,不得轮回!难道你对家师已经没有一点情义了吗?”玉璴愤愤然,恨恨地质问道。 素然子一听,思绪立刻从遥远的时空抽了回来,声音有些走音,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他,他这又是何苦。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家师身体很好,只是心里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玉璴冷冷道,“看得出你现在还在乎他,为什么不去找他,整日和这些狼混在一起做什么?” 素然子松了一口气,又恢复清浅淡然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会去。” “既然是这样,那你还唤我来做什么?好好当你的神后,过你的日子不就行了?”玉璴气恼,“师父现在好得不得了,你们两个两下相安,各生欢喜,互不相干,心里不用再相思惦念,自寻烦恼,岂不更好?干嘛还一个不许提名字,故意逃避,一个听见提名字就掉东西!” “哦?他很惦念我吗?我看不见得。”素然子看看手中的扇子,幽幽叹了口气。 “你当然见不到。师父一千年来不许任何人提你的名字,谁提谁倒霉,连亲娘也不行。要是不在乎,又何必这么在意一个名字呢?”玉璴直替师父不值,气哼哼说道。 素然子看了一眼玉璴,幽幽一笑:“不知锄将军可曾喜欢过什么人,可曾体会过那种孤掌难鸣的维谷境地。一个人在感情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明身边有人,却比没人还要孤独。” 玉璴愣愣看着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没来由地一股悲凉袭上心头。对于孤独她再熟悉不过。只是不知道与素然子的孤独是不是一回事。毕竟自己孤独时,身边是真的没人。如果有人怎么还会孤独呢? 素然子不等她答,又问道:“你可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吗?” 玉璴一脸茫然。她只拜了七天师,根本没想过要问师父的来历背景,甚至连会不会再回空离院都不知道。她只估摸出狂然子的来历应该不善,连那个漠龙族狂傲不羁的飒桀龙后都有所忌惮。但具体是谁,此时想想,还真不知道。 她看着素然子纤瘦素净的背影,木木地摇了摇头。 九十、闲亭叙话 素然子转过身来,走到亭子中央的石桌前轻轻坐下:“我与你师父是天上孔雀神族的两只白孔雀。狂然子是当今天界帝后的亲外甥。” 玉璴哦了一声,她其实对天界没有太多概念。不过地上的国王皇帝已经尊贵得什么是的了,那天上的皇帝就应该更尊贵稀缺了。原来师父是天上的皇亲国戚。 素然子见玉璴的反应平平,有些意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历,在听到天界的帝神帝竟然像听见哪家阿叔阿婆一样寻常。她不知道玉璴对王权富贵金钱财富并不渴望,到是对人跟人之间的真情厚意十分在意。 她继续道:“孔雀神族的孔雀仙后共有五个女儿。帝后是孔雀仙后最小的女儿。狂然子的母亲是大女儿。你现在知道尊师的身份了吧。” “你是说羞施婆婆是帝后的亲姐姐?四位婆婆都是孔雀仙子?”玉璴惊奇问道,怪不得她们那么爱美。 “不错。只是帝后的四位姐姐比帝后大很多,不喜欢天上的生活,很早就下界隐居了,所以与帝后并不亲厚。” 玉璴恍然大悟。 素然子站起身来又走到亭子边缘,望着湖的尽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怀念向往的神情接着道:“我与狂然子自小便认识。那时,狂然子性情孤傲,没有玩伴。我们一起在孔雀神族的圣殿学艺,偏偏他仙资过人,学什么都毫不费力很快就能全部掌握,神族的圣师很是喜欢他,明里暗里忍不住偏向他。这为他招来不少嫉恨。 可是让圣师难堪的是,他并不领情,私下里将圣师不曾练过的法术学问也自学掌握了,经常在圣殿上将圣师问得无言以对,面红耳赤。最后连圣师也渐渐疏离他,越来越没人和他接近了。 你师父那时候真的很特立独行。可是这些却偏偏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我仙姿平平,总被同殿的学童欺负笑话。狂然子就不动声色地替我教训他们。” 说到这里,素然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脸上像孩童般一笑,眼神移到池中的一朵荷花上,久久凝望,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后来呢?”玉璴一直没有打断她,看她停下来才又问道。 素然子眼睛眨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来,我一直钟情狂然子,追随他从天上到下界在漠北隐居,一陪就是几万年。” 几万年,那该是多么遥遥无期,望眼欲穿的一条时间长河。多少凡人的祖祖辈辈都如水滴一般在这长河中寂寂流逝。 对神仙来说应该也不是个太短的时间,若不是有真挚的情意,怎么能抵得过这岁月的磨蚀。 “其实外表冷漠的人,内心是真挚的。他不会挤出虚伪的笑容讨好谁。不会说一些不实的花言巧语掩饰自己。他就是他,就如你看到的那样,像水晶一般透明。”素然子对狂然子的狂傲不羁也解读得与众不同。 “既然这么欣赏,为什么最后放弃了?”玉璴越来越听不懂,忍不住好奇问她。 “我陪着他几万年,起初是很开心的。我内心一直充满幻想,以为狂然子会如我喜欢他一般喜欢我,被我感动,然后很愉快地迎娶我。 我为他建了空离院,亲手栽了一院子梨花。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素色的梨花。其实我喜欢的是更有生气的柳树荷花。 我曾告诉他,希望有一天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月亮上看看。然而他永远只是嗯一声,好像这些与他无关。 几万年过去了。狂然子从没说过要娶我。甚至连我的手都没拉过。 我每次遇到危险,他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及时出现,帮我击退敌人,然后将药瓶递在我手中就消失了。 真的就那么消失了。从不问我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是的,我也不用他问,每次都能自己处理好伤口,完好无损的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在一千年前,我外出遇上几个泼皮妖怪纠缠,与他们缠斗时受了重伤。狂然子还是及时出现,击退了妖怪,留下药走了。 我的翅膀被妖怪的法器打伤,根本就飞不了。恰遇到狼王路过,将我救起。 锄将军,女人年轻的时候会痴迷于男子的俊朗外貌,非凡的才华,脱俗的气质。这些狂然子都有。 可是年纪稍长就会渴求温柔蜜意和安稳踏实。这个狂然子却没有。 而狼王能给我的正是我渴求的东西。只是我在遇到他之前不知道男人也可以那么温柔。 他知道我想去月亮上,每年八月十五就会带我偷偷溜进月宫玩耍。连这洞宫中的屋宇宫殿也都用月亮命名。 他知道我喜欢柳树荷花,就不惜耗巨资在草原下栽柳种荷。 他怕我不愿嫁他,将洞宫交与我掌管。其实他也知道我并不图他的身份地位。他只是在用她的方式向我承诺一生。 我那时才感觉到,我和狂然子在一起时是那么孤独。那种孤独一寸寸地啃噬尽了我对狂然子的热情。 锄将军,虽然我是神仙,可神仙也怕孤独。所以我答应了狼王的求婚。 在对狂然子的钦慕爱恋和对狼王温柔安稳的依赖中,我选了后者。 我命人将喜帖送到空离院,没想到狂然子会追来。我没有见他,是害怕自己反悔。我不是个坚强的神仙。 锄将军不会笑话我吧。现在我对尊师更多的是对曾经常年相守的一个故人的怀念。这里才是我的家。 唤你来就是想打听一下故人可还安好,没有别的意思。”素然子说完淡淡吐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包袱。 玉璴半晌不语。素然子在这段感情中显然已经放低姿态,卑微求全多年。只是师父孤傲冷俊,一直高高在上。总是低头的那一个怎么会不伤心失望离去? 想起师父也是默默帮自己击退墙敌后,递给自己两个药瓶就消失了,真的是大大的不妥呀,师父! 可是素然子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了,再出现就是送喜帖,二人的做法也真是如出一辙,半斤八两。师父被自己的冷淡迟钝反噬,当时得多么崩溃啊。 这两位美玉一样的神仙为什么就不能坦荡点,非要这么互相折磨。到是那个狼王更直白热烈,反而赢得了美人心。 玉璴默然不语。 忽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廊檐下叫道:“娘亲,原来你在这里。孩儿最近新学了一门法术,想演示给娘亲看。娘亲可否移步到月青阁观赏如何?” 素然子温柔一笑:“沁儿,见过锄将军。我这就来。锄将军告辞。”素然子飘然离去。 少年向玉璴点头微微一笑,随素然子离开,只留下玉璴痴立在满园的浓绿中。 九十一、五位先锋 玉璴从素然子那里回到先锋营房,忽然一个校卫禀道:“将军,外面来无影,去无踪,疾如风,快如电,迅如雷五位先锋求见。” 玉璴听见名字陌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命:“传。” 五位先锋入营,玉璴一瞧,五个人相貌丑陋,形态莽夯,正是自己跟踪的那五匹神狼。 玉璴心里惊诧,没想到这五个人还真是有些本事,竟然逃过了卷浪獒的凶残践踏。这恐怕得是得益于他们电光火石的逃命神速。。 五个人一见玉璴,独眼的那个人率先单膝跪地,其余四个人也紧跟着一一跪下,五个人一齐抱拳施礼道:“参见将军,先前咱家不知道锄将军也是来投靠神狼王的,多有得罪,还请将军担待则个!” 她仔细想想其实和这五个人也没什么太大过节,只是因为当时彼情彼景,意气用事,迁怒于他们。当下抱拳回礼道:“好说好说。五位先锋请起。以前都是误会,不提也罢。你我是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有缘。不知五位先锋来找在下有何贵干?” 五个人互相看了看,五张丑脸上同时露出五抹不可思议的神情,稍作思量,五人方站起身来。 独眼的道:“我叫来无影。想不到将军看着娘娘叽叽,心胸却这般宽广,像个爷们儿。先前咱家到小觑了将军。以后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玉璴尴尬:“好说好说。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咱们共为狼王肝脑涂地、全心效力即可。其他的都好说。” 来无影指着鼻洞朝天的人道:“这是去无踪。” 去无踪上前一步抱拳唱了个喏,又退回去站好,礼数到是讲究。 来无影指着斜嘴的人道:“这是疾如风。”疾如风也如去无踪一般招呼行礼。那尖耳的叫快如电,塌额的唤做迅如雷。五个人像是接受过训练,对上司礼数讲究,不像是闲兵散将。 玉璴回礼问道:“先锋不必多礼,不知五位先锋以前在哪效力?” 来无影显然是五个人的头领,带头回答:“不瞒将军,以前咱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正规军,隶属漠南丛林神狼王。当年漠南神狼族也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在漠南神族拥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回忆起当年的盛况,五匹狼的脸上都挂上了自豪的神情,然而只一瞬间,那表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五张丑脸上敷上了一层悲凉哀伤来。 因为来无影接着又说出了一段话:“可惜一千年前,天界大乱,咱们神狼王被临时召回天界支援,结果全军覆没,连狼王自己也折进去啦。现在漠南神狼族大势已去,基本都变成了野狼,群狼无首呐!成日价啃死尸吃。弟兄们实在是不想过那种四不像的日子啦,没办法才来投靠草原神狼。总不能就这么浑混下去吧。”讲到这,五个人都黯然低下了头。 玉璴听了,走上前挨个拍了拍五个人的肩膀,沉声鼓励道:“五位先锋不要多虑,既来之则安之,总有重整旗鼓的一天。不管怎么说,现在先锋营有四五百为兄弟站在你们身后,你们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了。” 五个人齐抱拳:“谢将军鼓励。借将军吉言,末将定当誓死效忠狼王!重振神狼族的威严!” “哈哈哈!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众位果然都是忠肝义胆的豪迈之士啊。”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营房厚毡门帘被一人掀开,走进一个高大威猛,气度不凡的人来,鸿昊巴都神王来了。 自那日格斗,这是鸿昊巴都首次露面。那日远看,又在空中,玉璴并没看出狼王的高大。今日在地上,只觉得狼王把整个门也挡住了。玉璴站在狼王面前,像小白兔和大灰狼。 众人见是狼王驾到,连忙施礼:“参见神王。” 鸿昊巴都大手一挥:“不必多礼。各位勇士不远万里赶来加入我的先锋队,本王感激不尽。此次征讨极仙山,极其凶险。 极仙山的那个娘们儿法力高强,深不可测。座下的两员大将也是骁勇难挡。她们逆天而为,行了许多不义之事,逐杀我们神狼族,让漠南和漠西的兄弟无处安身,流离失所,此仇乃不共戴天!本王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 因此本王招募神狼先锋共同征讨极仙山。这次征讨全靠各位先锋开路,本王在这里先谢过了。” 众人听狼王一番豪言壮语齐道:“不敢当!” 鸿昊巴都又道:“各位过去均是各自家主麾下的能人异士,属于带艺从戎,我想也不必过多操练。本王决定十日后就出发征讨极仙山。” 众人齐道:“神王英明!” 鸿昊巴都又讲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赏赐锄将军五千只羊,其余五人各一千只羊,先锋队每人五百只羊,然后鸿昊巴都告辞离去。 营房外顿时欢声雷动,高谢神王赏赐。 玉璴将自己的五千只羊分赏给下属。五千只羊分下去,这帮茹毛饮血的神狼族欢声鼓舞,军营又是一阵声浪高呼“将军慷慨!”全军此时上下都传锄将军其实是个慷慨仗义的纯爷们儿。 玉璴用五千只羊就笼络住了全军狼心,扳正了一路花红柳绿的名声,实在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玉璴其实不吃素,来到这里后,整日就是牛羊鸡鸭,鲜少有素菜。对肉食实在厌倦,之前骗毛豆说吃素,向后索性就说吃素。毛豆知道她吃素,吩咐厨房给她准备的都是素饭。 可是整个神狼族只有素然神后吃素,军营中的厨师不会做素食,最后只好求到素然神后的御厨头上。 素然神后听说后,命人每日照她的食谱给锄将军也做一份送去。自那日在小亭一叙后,玉璴再没有见过素然子。但是玉璴从每日送来的饭菜里能看出,素然子对狂然子还是或多或少的在牵挂。因为那些精致的素菜正是玉璴在空离院里见过的狂然子最喜欢吃的菜品。 玉璴欣然接受了素然子的好意,兹当是替师父收下了素然子的这份挂念。 两个曾经相守万年的人最后却要隔着几块大陆来品味各自的寂寞。 是的,就是寂寞。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摆脱孤独的素然子其实是寂寞的。 九十二、男人的路 这日午饭时间,玉璴正在研究从雪狼族征上来的雪狼们自家绘制的十几张极仙山的地图。 这些地图绘制的粗制滥造,并不精美细致。有的干脆像孩童的涂鸦,黑处处一团。这些糙汉,让他们舞刀弄枪、杀人放血可以,让他们拿笔执墨,却堪比让猪脚捏起针绣花,捏起这头捏不起那头,比登天还难。图上七扭八歪地标着各种难以辨认的地名山名。然而从这些图里却能看出一个共同点——漠西的环境确实恶劣,地势极其险恶。 每张图上,极仙山都只标出了个大概位置,并且每张图上的位置都不一样,也许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接近过极仙山,又或是去了的人根本就没有回来过,所以竟然没人知道极仙山的具体位置到底在漠西的哪个方向。 玉璴不由地皱起眉头,看来狼王并没有危言耸听。 此时送饭的人掀帘而入。素然神后赐的素食每日都由固定的人送来。玉璴没有抬头,只示意放在桌上即可,按往日惯例随口谢了送饭的将士,让他去隔壁领今日的赏赐。她每日会给送饭的小兵赏赐一只羊腿。 过了好一会儿,送饭的小兵并没有走,还开始四处转悠,像品评收藏室里的藏品一般,绕着玉璴陈设简单而不失整洁的营房,时不时啧啧来两句不咸不淡的话。 玉璴看完那堆混浊不清的地图,捏了捏眉心,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送饭的小兵背对着自己,正对着她的床铺大发感慨:“此时盖这么薄的军被,夜里肯定很冷,怎么能睡好觉呢?这床也太硬了,明天派人送来张软和一点儿的。” 玉璴奇怪:“这位小军哥,为什么不去领了赏赐回去复命,对我这行军的床铺发什么唠叨?全军上下都是这个装备,我怎么能例外?” 那位小兵转过身来,一脸欣喜:“锄将军忙完啦。我刚才看将军在忙,不便打扰。将军赶紧趁热吃饭吧。” 玉璴一脸错愕,今天送饭的换人了?面前的这个小兵十七八岁年纪,宝蓝色貂领锦缎华服,剪裁贴身,眉宇间透着少年郎的英俊和介于成年人之间的一丝早熟。眼神有雏鹰的一点稚嫩的犀利。那种犀利好像和谁有点像,玉璴想不起来了。他身材健硕高大,比玉璴几乎高出一个头。 “锄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几天就不认识我了吗?”鸿昊沁好像有一点失望。 玉璴嘶了一声,电光火石间想起此人不是鸿昊巴都的儿子鸿昊沁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那日在碧池湖畔,鸿昊沁站在廊下,离得较远,二人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当时玉璴被素然子的话说得消化不良,正愣愣怔怔仔细咀嚼,想从里面抽出一分一毫是否还能和师父复合的可能性,并没有细看鸿昊沁的相貌。 此人从眼前滑过,就像一张没画完的白描图,只有轮廓没有具体映像。这时这个白描画才填充完整还上了色。 玉璴抱拳施礼:“不敢,不知沁王子驾到,有失远迎。只是沁王子御驾这里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啊,不,有一个······”鸿昊沁眉毛一扬,煞有介事要说,突然又停了。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玉璴最不喜欢半吊子话,但面上还是耐着性子听着:“洗耳恭听。” “你说的话和我娘亲说的话很像,都这么好听。我喜欢。”鸿昊沁扯了句没用的,并没继续刚才的话。 玉璴眼珠在眼眶里暗暗无奈地左右晃晃,这家子说话风格还真是如出一辙,尽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哪里来的好听话。 “我是想告诉你,以后你的饭都由我来送吧,你这里的陈设也过于简陋,赶明儿我命人给你换一套新的。”鸿昊沁突然笑着回到正题:“现在天凉了,将军就要带兵出征,身体得保养好了。哦,这是我娘亲说的。” 这都哪跟哪呀?玉璴有些发懵,这个只谋过半面的神狼族王子卖的是哪壶酒?素然子就算再念及与狂然子的旧情,要照顾好他的徒弟,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亲儿子纡尊降贵来跑腿送饭。 “末将受宠若惊。但是王子亲自送饭这件事还是不必了。有下人代劳就行了,唔,以前那个就挺好。”玉璴本能地拒绝掉,只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小心为妙。 “嗯,”鸿昊沁这个嗯拐了十八弯,“那些人太腌臜,不干净,还长得丑,还是我来送吧。” 玉璴:“······”这个鸿昊沁,跟他爹一样,自己高高在上,瞧不起粗鄙丑陋的人。你愿意跑就跑吧,料你也不能给我下毒,反正再过几天就走了,你毒死了我,这帮替你们打头阵开先锋的腌臜货就没有腌臜头儿了,玉璴暗暗愤愤不平,没再答话,立着不动,等着鸿昊沁离开。 可是鸿昊沁显然没有打算离开,因为他紧接着走过来,一把勾过玉璴搂住她肩膀:“将军不必拘谨,咋俩以后当兄弟怎么样。这里的男人都太过粗鄙,身上一股臭味。难得有你这么干净立整的男人。嘶,你身上的味道还真是与众不同,有点,有点甜。我从没有闻过男人身上会有这种味道,既不像那些臭男人,也不像女人。不过女人们总用香料什么的,太过浓烈了。”鸿昊沁嗅着鼻子在玉璴耳鬓闻了闻。 玉璴被他箍在身侧,弄了个大红脸,使劲挣脱道:“沁王子请自重!” “诶?”鸿昊沁显然有些奇怪:“都是男人你怕什么,怎么脸还红了?你不是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是个断袖吧!” “我······”玉璴憋了口气,艰难地把“是女的”这仨字憋了回去,“不,是”她费力嘣出俩个字,“我身上有旧伤,被人一搂就疼。”她也睁着大眼睛扯了个瞎话。 “哦,是这样啊。你早说嘛,吓我一跳。我也不好男风,不然怪别扭的。”鸿昊沁自来熟地在她肩膀上捣了一锤。 玉璴呲了下嘴,这下是真疼。鸿昊沁很壮实,这一下他觉得没用力,砸在个瘦弱女子身上可是有一些分量。 玉璴一个头两个大,无端怎么又冒出个兄弟,这是要在做男人的路上越走越远吗? 九十三、进军漠西 自那天以后,鸿昊沁每天三次来先锋营点卯。玉璴开始还和他客气,后来次数多了,也懒得搭理他。 她每日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处理,这位王子也不嫌自己碍眼,就在一旁看着玉璴处理军务。 得空还插一两句不痛不痒的问题。玉璴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回应,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稀松应付。 鸿昊沁在玉璴眼里,就是一个外形已经趋于成熟,内心却还停留在幼稚空想的阶段。这位体格健壮的王子没经过大风大浪,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就是一个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富贵纨绔子弟。 总想着去远方流浪,却舍不去眼前的浮华舒适,被父母保护得妥妥帖帖,像不忍心擦破一点油皮的精致宠物。整日价练一些花里胡哨的法术,在自己父亲掌有绝对权的地盘上到处寻找对手切磋,只在梦里仗剑走过万丈的天涯。 玉璴尤其不愿意和他独处一室,听他说那些没轻没重的浑话,缠着自己和他切磋一些哗众取宠的法术。她总想着法支他走,他却仿佛根本看不懂眼色,还在自我陶醉地喋喋不休。世上还有比鸡同鸭讲更无语的事吗? 有时鸿昊沁自顾自说到高兴处,便伸出胳膊就要和玉璴勾肩搭背,捶肩拍胸,弄得玉璴常常手忙脚乱躲他的突然袭击。他还总笑玉璴太小气,像个小娘子。玉璴无语,自己本来就是小娘子。 现在兹要一到饭点,玉璴就莫名奇妙地有点烦躁。她让毛豆待在屋子里等着鸿昊沁,自己饿着肚子出去溜达,到各分支营看一群饿狼风卷残云,鲸吞虎咽。 全军上下都知道玉璴吃素,所以没有人邀请她一同进餐。她只好表面装作关心下属伙食,内里纠结成一块揉作一团的抹布。 等她估摸着鸿昊沁应该走了,急急回到自己的营房,打算吃饭,结果一看,那位毫无眼力劲儿的王子还在桌子前打盹儿。 毛豆一脸嫌弃,又拿他无能为力,气得直嘟嘴,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然而鸿昊沁根本看不见毛豆的要死的表情,看到玉璴回来了,巴巴地过来让玉璴赶紧吃饭。 此时饭菜已经凉透,只好拿去再热。玉璴便憋了一肚子闷气加上从外带进来的一肚子凉气,吃了十天的剩菜剩饭。这孩子小时候得多缺少可心的玩伴呀,才会这么抓狂地逮住一个打死也不松手。 转眼十日过去了,对玉璴来说,这十日过得比十年还难熬。 到了该进军极仙山的日子,出发前夜,鸿昊巴都来到先锋营,命玉璴帅先锋营明日开路进军极仙山,狼王会亲自带领神兵五十万紧随在后前去支援。一路都会有探子随时汇报沿路行进的情况,请全营将士务必全力以赴,铲除共同的敌人。 全先锋营共五百六十位先锋全部整装待发,准备次日向极仙山进发。 来无影等五人现在已经被玉璴提携为副将军,效力在左右。五人自是感激不尽。 玉璴一身戎装,外披一件白色雪貂大氅,精简干练。 她将先锋营编为五支,每支一百一十一人,分别由来无影、去无踪等五人率领。玉璴为主帅,五人听命于主帅。 听说狼王前夜到访,并且会亲自帅军增援,全军士气空前高涨。 先锋营出发前都要点卯,点来点去总是多出一个人。最后多出的那个人被揪了出来,原来是鸿昊沁假扮成先锋营将士,想随先锋营去极仙山。鸿昊巴都听说后,亲自来到先锋营领回了儿子,并罚他禁足宫中,不许离开半步。鸿昊沁闹了好一阵子情绪。 玉璴拿出来无影绘制的现如今地上的全景地图查看路线,这幅图不同于前几日雪狼族交上来的涂鸦,很是清晰细致。想不到来无影还有这两把刷子。 玉璴此时才发现地界现在分为四疆五海七山。 四疆分别是漠南,漠北,漠东,漠西。五海分别是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和欺生海。七山分别是赤焰山,青焰山,白焰山,黄焰山,碧焰山,蓝焰山,紫焰山。极仙山在漠西最西边。 以前玉璴在泰乾镇里生活,只知道镇里如井的天地,却不晓得镇外似海的乾坤。 地图上漠南与漠北接壤,漠东与莫西被隔在两端。四周环绕着四海。漠东只有一小部分与与漠南相连。漠西只有一小部分与漠北相连。 地界四疆里,漠南是平原山林,漠北是浩浩大漠,漠东是莽莽草原,漠西却连年冰雪覆盖,布满嶙峋的冰仞雪峰。 先锋队中倒有十之八九来自漠西,对漠西的地势和气候十分的熟悉。 听莫西的神狼说,极仙山之所以叫极仙山,是因为连神仙也抵受不了那里的寒冷,是神仙的终极地。 玉璴从未去过漠西。待先锋队穿过漠南漠北进入漠西境内时,全军险些被冻成冰人。虽然有雪貂大氅护体,也好像冷风能穿过衣服直接刮到了皮肤上。 还没到极仙山就这么冻天冻地,不用怀疑极仙山肯定能用寒冷终结各路神仙,果然是神仙的终极地。 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鹅毛大雪,早将大地深深地埋葬了。谁都不知道雪到底有多深多厚,看着平整踏实的表面,下面有可能其实是万丈深渊。 玉璴命全营驾云飞行,不要落地。这样一来,法力就立现高下了。修为高的飞得又高又快,修为低飞得就又低又慢。 她命飞得快的以飞的慢的速度看齐前行,队伍重新恢复整齐划一。 漠西布满大大小小锥顶的冰山,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冒雪前行飞了几日,仍然找不到任何落脚的地方。将士们精疲力尽,真想一头栽进下面的浓雪中睡他个昏天黑地。 玉璴驾云向上飞出一大截,才远远看到,隐约有一座山似乎是平顶的。她命来无影、去无踪前去探路。二人以光电的速度去而复返。 二人回来禀报说:“下面果然有一个平顶的山峰。” 全军大喜,终于找到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九十四、搅屎棍子 玉璴命全军加速飞行,尽快落到冰顶上去安营休息。 先锋营很快便来到了冰顶上空,众人按落云头纷纷跳下去。 这座高耸入云的冰山,不知什么原因,顶子像被巨刀削掉了一截,山尖齐齐断裂,倒插在雪中,正好形成一座平顶的冰仞极峰。 平滑的顶上宽约几十丈,却没有积雪。原来是山太高,劲风凛冽,雪还没来得及落脚,转眼就被风无情地吹散了。 冰顶顶面光滑坚硬透明,从上往下去,似乎能看到底,只是地下太深,只隐约看到下面黑乎乎的,辨不出有什么东西。 众人小心踏在冰顶上,饶是这样还是时不时能听到接二连三扑通扑通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哎吆骂娘。先锋营的糙汉们体大身重,滑上一跤,那滋味肯定脆爽。 神狼先锋们取出食物,想就着风吃些再赶路,却发现牛羊都已经冻得铁硬,根本无法下口。 玉璴命会使驭火术的先锋聚在一起,施法将冰山化出一个坑来。立刻就有几个先锋自荐,使起了自家五花八门的驭火术,冰顶上像人间过节一样,燃起无数团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焰火。 不一会就在山顶化出一个大池子,池中的水热气腾腾,清澈见底,能看见水下万年的坚冰。 将士们热情高涨,将冻牛羊扔入池中,牛羊入水嗤地发出让人充满希望的声音。然而驭火术一停,池中之水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冰封。根本来不及拿出牛羊,就连水一起重新被冻住。众将愁苦,尤其那几个施法的更是愁苦。 那几个会驭火术的神狼来自漠南,漠西的雪狼族不擅长驭火。平日里在漠东先锋营里,雪狼族仗着人多,没少挤兑占少数的丛林神狼。此时却巴巴地等着这几匹受过自己欺负的丛林狼来解燃胃之急,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免担忧这几个人会趁机拿架子,不给雪狼族化食物。 玉璴对他们之间的分歧早有耳闻。本来就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杂牌军,又都是脑子里少弯儿的主,一言不合就要动粗,短期内想完全团结一心,不大可能。 尤其这次征讨极仙山,于漠南丛林狼来说根本没有好处。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再颠沛流离,过那没有归属的流浪日子,才趁招募的机会来投靠草原狼王。既然来了当然要鼎力效劳,他们都知道身在军营将令如山,不可违扭。 那几个丛林狼其实也没那么小心眼,只不过法力有限,化那么一大池子万年坚冰,不一会就在骤风疾雪中汗如雨下,然而水化得还是没有冻得快。 这个世界在哪儿都总会有几个爱搅屎的棍子,雪狼族立刻就有人发声:“你们几个是故意的吧,想看着咱们雪狼族活活饿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好让你们丛林狼独占先锋营。” 众狼一听,立刻自动站成两派,一派黑压压三百多人,是雪狼族的人,另一派明显稀疏,只有一百来人,自然是丛林狼的人。还有几个哪派都不站,只站在玉璴身后。 “是哪个不开眼的在那胡咧咧,爷爷刀下倒想见识见识!”丛林狼这边立刻有人回应。 两派人站在大池子两侧,虎视眈眈,剑拔弩张,个个呲着呀,有的一着急现出了原形,在冰上噌噌刨着爪子,滋滋划出一道道白森森的印子。两派神狼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大干一架。 玉璴脑袋也大了两圈,都什么时候了,这些没脑子的狼还在这里比横! 眼望着两波糙汉就要动手,这是敌人的影子还没见到,自己就先内讧上了,还怎么征讨强大的敌人? 她情急之下,呼地飞到池中已经冻硬的一只牛背上,好显得高一些,双拳一抱:“众位好汉息怒!听我讲两句如何?” 众狼此时饥饿加烦躁,只想找个出口先宣泄一番,已经快按捺不住内心的狂野冲动,见了这个娘娘腔,微微一愣,很快便没有了顾忌。这又不是在草原神狼的先锋营里,不用迫于鸿昊巴都狼王的威慑,听命于她,若在这将她灭了,只说是战亡,也未尝不可。难不成狼王还会为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狼调查真相洗刷冤情吗? 众狼此时到心照不宣,难得短暂地团结起来,顿时两派的群狼眼中都露出狼特有的狡猾和凶戾。 玉璴当然觉察出自己已经成功地把仇恨拉倒自个儿身上了,也是哭笑不得。 但是总不能让这帮食肉喝血一根筋的傻狼先自相残杀,再让敌人坐收渔翁之利吧。 她伸出两只手,一边一只,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讨好地笑了笑:“众位英雄,稍安勿躁。众位都是大英雄真好汉,不像我,娘娘腔一个,还是个死短袖。” 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群狼一愣,这个曾经磕巴都不打,喝下一大海碗烈酒,不畏权贵杀恶犬,手段强硬罚下属的堂堂先锋营将军,怎么此时站在一头死牛上做起检讨来了?还亲口承认自己是个断袖! 立刻就有人哈哈大笑:“我没说错吧,他就是个死断袖!”群狼立即像得知了什么天大秘密,有种小满足地哦了一声。两边氛围立刻松动了一些。但是搅屎棍子又一次及时攉搅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是想向着谁?哦,你是漠南来的,一定是向着丛林狼了!” 丛林傻狼这边马上显示出自己超凡的接屎能力,接住这坨屎道:“你说什么呢?向着我们又怎样,不服气过来呀?” 雪狼族一派,轰地松动起筋骨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玉璴恨不能将那个烂搅屎棍子揪出来,劈成两半当柴烧了。她强压住怒气,保持清醒赔笑道:“众位英雄,都是能扰天撼地不可多得的神将,此次狼王派各位做先锋,就是知道各位定能不辱使命,将那个极仙山的娘们抓住吊打一百遍也不为过。” 众将听了,面容松动,那可不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玉璴结结实实集体拍了众将的狼屁,大家听着很是受用。 她赶紧接着把话说完,省的那个搅屎棍子又出来抢先:“可是如果咱们自己先打起来了,让敌人有可趁之机,完不成任务,传将出去,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草原狼面前立足?我这个将军不做也罢,可是让将士们没脸见人,我锄头头可断,这件事却不能干!” 众人被她的豪气有所感染,稍稍静下心来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这时搅屎棍子又准备发声,被先头站在玉璴身后的来无影及时抓了出来。 众人一看,那人形容稍稍瘦弱,既不像雪狼族也不像丛林狼,却混在雪狼族里,雪狼族里没人认识他。 玉璴正要质问那人为什么挑拨离间,那人却反头朝来无影手上咔噌就是一口,来无影吃痛松开手,还不等众人上前抓他,他便一头栽下冰顶,无所畏惧地冲入了万丈深的大雪中。 九十五、冰顶决战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神狼族什么时候混进这么个人,几日来竟然没人发现有什么异常。 玉璴顾不上多想,赶忙吩咐大家,此时要团结一心,共御强敌。她命令大家轮流助那几个会驭火的神狼化开食物,轮流进食。 群狼在她的指挥下,每个人都饱食了一顿,心情畅快了许多。不知不觉两派混到了一起,平时关系好的更是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迫于派系和朋友刀兵相见了。 玉璴只吃了一些随身携带的蘑菇。钻天驹在口袋里冻得瑟瑟发抖,玉璴伸手想给它捂捂,可是自己的手此时像假的一样,毫无一点血气,冰冰凉。触到钻天驹时,小家伙倏地缩了一下,又很快贴上来,似乎知道玉璴是好意。玉璴摸了摸它,缩回手,不再用自己的冰爪子冰它。 漫天白絮仍在骤降,水池渐渐重新被封冻成透明的铁冰块。山风将雪吹走,现出晶莹的冰面。 先锋队稍作休息,准备继续赶路。忽然头顶轰轰隆隆,犹如闷雷滚动,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震耳欲聋,大家不禁抬头望去。 灰扑扑的天际隐隐乎乎坠下两个物件。那物件随着距离接近,由小变大,快到眼前时,众人才看清那是两个海锅一样大的带刺的钢球。然而在看清楚的那一瞬,已经来不及惊呼,只有迅疾躲闪的份儿。 一个钢球呼地砸到冰顶上,立刻砸出一个海锅大的坑。另一个钢球砸到了刚才解冻食物刚被冰封住的池子里。冰碴激飞,弹到空中,如万把尖刀,闪着白光,直插入先锋队队伍。 顿时冰顶上剔透的坚冰被鲜血染红,鲜血瞬间便凝固。 玉璴见两个银色刺球像是神铁铸就。每个球上栓有腰粗的铁链。铁链直贯上天。 众人惊魂不定。 玉璴命各路先锋小心戒备,话音未落铁链呛呛啷啷响起,云里钻出两个白影,顺着铁链疾飞而下,转瞬落到冰面上。 众人看去,两个人面貌一般无二,手执铁链背靠背立在当中。 二人均着闪银盔甲,银发银眉,面庞像脚下的冰一样白皙透亮,五官精致如雕刻,却透着一股神秘的妖冶。只是一个五官柔和,是个女子;一个五官英朗,却是男子。 二人不由分说,手臂轻轻一扯一挥,那两个半人高的神铁刺球就向玉璴等人撞来,将一众慌乱的人群打散。 二人身体在原地飞速急转,边转边迅速移动,将两条链球舞得神乎其神的快,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光轮在朝众人碾压。 先锋队被光轮罩住,手上的兵刃不堪一击,身体被光轮抡下高崖,纷纷坠入雪中,转瞬隐没,像坠入了深不可测的雪海。然而,海有浪花,这雪却悄无声息。 一些人想飞上天躲开光轮的攻击范围,光轮却像飞盘一样,随着那些人也飞起在空中盘旋。顿时又有一些人被光轮扫下山崖。 玉璴急忙催动驭剑术和驭风术。狂风吞雪,夹面扑向二人。千道紫色剑气穿雪而过向二人头顶射去。 茫茫白色冰雪世界,紫光划过,炫目神怡。 那两人见风雪中夹着道道紫光,知道有人偷袭,分体抵御。光轮强势暂时被破。 众将士被敌方突袭得措手不及,此时方得空还手,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欺上去。 哪知二人只一眨眼的工夫,又合体挥起刺球组成光轮,众人根本无法靠近。 挨着的命丧,擦着的魂飞。只一阵工夫,五百多人的先锋队只剩下了几十人。 玉璴惊骇,己方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被伤杀殆尽。看来今日是要命丧在这冰雪天地中了。极仙山果然是神仙的终极地。 她掏出钻天驹,捏捏左耳,钻天驹倏得变大,转身对毛豆说:“骑上快跑,别管我!” 毛豆抵死不从:“哥哥,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处!” 玉璴顾不上感动,着急吼道:“别傻了,这时候逞什么能?快走!” “唰唰唰”,身后突然窜出五个黑影,向光轮攻去。五人边攻边喊:“将军快走,咱家给你断后!”原来是来无影去无踪五人攻了上去。 紧接着又有几条黑影窜出攻上去。 玉璴跨上钻天驹,拽上毛豆坐在身后,说道:“抓稳了!” 钻天驹振翅穿入云霄。玉璴在空中催动驭剑术,剑气又向那两个银色鬼魅冲去。她抓起紫珑玉剑飞身向旋转的铁链插去。 那两个人被剑气分心,复又分开,大轮分成了两个小轮。 玉璴趁其不备,将紫珑玉剑插入一个小轮,剑与铁链绞在一起。玉璴只觉得铁链如生了根一般,根本撼不动,反而手中剑柄快要拿捏不住,就要脱手。 忽然她身后多了一只手,从腰际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 她只觉得这只手上传过来一股强大的法力,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抖,铁链竟被神剑生生绞断。持铁链的一人被震伤在地,大球轰地重重砸在了冰顶上。 是毛豆吗?这个小毛头竟有这么强的法力,先前怎么没发现。 冰顶上,另一个小轮比之刚才的那个更加难攻。来无影等人都已被击倒。有几个已经动弹不得。 那人见同伴受伤,转头过来攻玉璴。 钻天驹迅如疾风闪电,速度极快。抡锤之人也如虎似豹,迅捷无比。 玉璴只感觉身后的人将自己的手舞得飞快,眼睛都有些跟不上趟。 斗了一盏茶工夫,双方不相上下。 忽然对方抡锤向钻天驹的左侧后腿砸来。钻天驹左眼受伤,看不到攻击。 身后之人揽起玉璴飞到天上,同时伸脚在钻天驹的后臀猛地向下一蹬,钢球擦着钻天驹的毛飞过去。钻天驹乘机飞走。 身后的人带着玉璴旋即掉头,向下疾刺过来,剑身卷入铁链,又是一抖,将铁链绞断。巨大的刺球落下,险些砸到抡锤的人。 那人提着半截链子,飞到受伤的同伴身边,扶起来。两人倏地化身作两头绒头毛脸的雪豹,各自背上张出一双银翼,呼地飞上天,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阴麻的天际。 玉璴二人并未追击。 玉璴与身后之人飞落到地面,忽然看见毛豆站在一旁,和来无影等五人正焦急地看着她。不知他什么时候跳下的钻天驹。 玉璴一愣,那身后之人是谁? 九十六、蜡黄脸皮 玉璴大是奇怪,急忙转头,却看到一张蜡黄脸皮。 这张脸毫无血气,干瘪无水,如死人一样僵硬,没有一丝表情,乍一看,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此时两人刚落下来,靠得比较近,玉璴一看到毛豆,立刻就疑窦丛生转了头,与那张死人脸来了个面对面,也就一拳头的距离,她顿时心上一毛,头发差点炸起来把将军帽给顶掉。幸好那帽子很沉,还有根带子系着。 她莽莽撞撞向后退了几步,退到毛豆身边,毛豆哎吆一声,被玉璴踩到了脚。玉璴慌了一下,赶忙抬脚。毛豆忍着疼,把脚背在另一只腿上蹭了蹭,以缓解疼痛。 短暂的惊吓过后,她很快恢复了理智,不知怎么天马行空地忽然对鸿昊沁生出一丝同情。怪不得可怜的狼王子那么缺少玩伴,这神狼族胡管是哪一个地界长起来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没几个能化出周正一点的人形,全都是貌不惊人死不休。 本来在先锋营待了这么多天,见怪不怪,也就习惯了,好歹都是有生气的活丑八怪。可眼前的这个人,连那一点能勉强感染人的活气都没有,就是个生人勿近的死僵尸脸。 鸿昊巴都父子可能扔到美男堆里也就身材壮硕占些优势,相貌只能算平平。然而和这些奇形怪状的糙狼一比较,那简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美出了天际,也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万年的德。 玉璴的思绪天马行空地游荡了一圈,才回到当下。她定了定神,看到蜡黄脸穿着先锋队的军衣,估摸着不知是哪一支队中的先锋。 她将钻天驹收了,装入口袋双手抱拳:“多谢这位先锋兄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兄弟是哪位副将的属下?” “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蜡黄脸用低哑苍碎的声音回答。 来无影上前禀道:“锄将军,这是末将麾下的一名先锋,方才就是他看出了那个多嘴多舌的搅屎棍子,提醒末将捉将来的。” 玉璴恍然道:“哦,有劳来将军了,也有劳这位先锋兄弟。五位副将,这位先锋救了你我的性命,理应重赏。回去我一定会禀报狼王重重赏赐。” 蜡黄脸沉声道:“将军以为还回得去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他这话问住了。五狼在想,是啊,来了这极仙山能活着回去吗?玉璴却在想,我若侥幸救出娘亲,当真还会回去吗?可见这是句空话,是根本兑现不了的承诺。 玉璴顿了一下下定决心道:“但凡我能留得性命,一定会回去的。不为别的就为各位在狼王那里能立下足。赏赐什么的,一样不会落下,我会全部禀告。相信狼王会赏罚分明。” 五狼看她瘦瘦弱弱,好像一把就能捏起来,没想到到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当下谢过,觉得此人又添了几分可交的成分。 蜡黄脸默不作声。 玉璴环顾四周,尸横遍地,很多都被大钢球扫下了冰崖。偌大的冰峰雪顶上只剩下了八个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极仙山地势险要,刚才只两个人就差不多灭了我整个先锋队。此次去了恐怕凶多吉少。在下是有私事必须前往极仙山。众位却不一定非得去那送死。我看这样吧,各位到这里就不要再前进了,几位先锋先回去截住鸿昊巴都神狼王,让神狼王从长计议,暂缓前来进攻。带我的话和令牌,想必神狼王也不会亏待各位。尤其这位救人的兄弟,一定要重赏。若我还能活着回来,一定会亲自回去禀报,决不食言。咱门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她摘下令牌递给来无影。 来无影不接:“诶,将军说的哪里话,太也小看咱家了。咱们岂是贪生怕死的怂货?要去一起去!怎么也得挨到后援来了。否则哪有脸领赏赐。”“就是”,“就是”!其他几人纷纷应和。 “哥哥,我就跟着你。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没有你,我能去哪里呀?”毛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着,委委屈屈说道。 玉璴正要劝大家不可意气用事,就听蜡黄脸低哑着嗓音冷笑一声:“哼哼,你以为狼王真的会来援救吗?” 众人大奇,来无影首先急了,抢先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狼王亲口说的他会在后面支援,还派了探子一路要报告情况,那厮应该也快来了。他一介草原神狼王,难道还会食言?他若不想攻打极仙山,招募我们当先锋队干什么?” 蜡黄脸道:“探子呢?” “应该就快来了!”去无踪也不服气开了口。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不会来了。”蜡黄脸丝毫没有留余地地肯定道:“因为他刚才已经自己跳下崖了。” 大伙脸上变色,满脸不可思议,什么?那个搅屎棍子就是探子?那他为什么要挑拨离间,跳下山崖?告诉大家他是探子,大家也不会把他炖的吃了,他怕什么啊? “他敢跳下万仞冰崖,是因为他是一只翼狼,有翅膀,可以飞,是狼王养的密探,跳下去后早在雪里逃走了。”蜡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 “谁还不会飞了?不管什么狼,逃走干什么?”五狼难以理解。 这帮傻狼还没明白,玉璴却隐隐感到了不妥。 “也就是说那只翼狼的任务就是挑拨离间,回去报告先锋营内讧后自相残杀的情况就行了。”她看着蜡黄脸缓缓道:“狼王真的不会来救援了。”但是为什么呢?她想不出来。 众人听她也这样说,都是一愣:“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神狼王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蜡黄脸显然觉得他们愚不可及,只是面上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从语气里听出来。 “······”众人都哑口了。 是啊,草原狼王招募先锋的方法就够血腥残忍的了,四五千人,十之八九都惨死于卷浪獒恶口铁蹄之下。当时大家还笑那些死了的人太过脓包,谁曾想自己也是狼王刀俎下的鱼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言而喻。只是他们太过迷信自己的忠肝义胆,便以己度人,而且他们太想有个稳定的靠山,所以不愿意相信罢了。 然而,狼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有,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这几匹糙狼大脑里终于拐了个弯,形成了一个久违的问号。 九十七、我去救人 八个人立刻泾渭分明的显现出了智慧高下。五狼性子糙莽,直来直去,不拘小节;毛豆岁数太小,大脑还没长全,考虑事情单一;玉璴年纪尚轻,阅历有限,而且心性简单纯良,基本不会往太阴损的地方想。只有眼前的这个蜡黄脸好像心思缜密,神神秘秘,无所不知。 大家理所应当地把脑袋里的问号凑成一打抛给了蜡黄脸,七个人一齐瞪着蜡黄脸,等着他解释出个七七八八。 蜡黄脸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十几只眼睛,也不卖关子了,沉声沙哑道:“狼王只是想顺便利用你们一下,来个调虎离山,再来个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罢了。” 众人刚刚清理出去问号的大脑听见这几个一呀二呀的词又像韭菜地一样冒出了一茬新问号。 “什么调虎离山,一颗石头几只鸟的?你把话说清楚!”来无影首先就不耐烦了高声嚷嚷起来。 “在你们出发之前,狼王就已经暗自派兵取道海上,绕过漠南漠北,从后方埋伏在极仙山下。待你们从前方一到极仙山附近,先由刚才那个探子挑起内讧,引来孤雪擎和孤雪刹兄妹,再利用你们牵扯住他俩,狼王就会进攻极仙……”蜡黄脸的声音被裹着漫天飞雪的劲风吹得忽高忽低,劲风将他的一些话也吞掉了。他逆着风站在雪中,身形挺拔高耸,脸被一路狂奔的雪片疯扫着。 他不为所动,像不知道冷一样,继续说道:“孤雪擎和孤雪刹兄妹是极仙山的两位守山大神,法力高强,所向披靡。狼王的五十万养尊处优的神狼兵也未必能战胜这两个人。因此我们不是什么先锋,也不会有什么后援,只是炮灰而已。”蜡黄脸无情地抛出了一个让人胆颤的真相,接着他更无情地抛出了另一个更打脸的真相,“鸿昊巴都是草原上的神狼王,何等的自恃高贵,又何等的阴险狡猾,怎么会收录你们这些在他眼里只是腌臜无主的野狼们?他只不过是想利用这次进攻顺道铲除漠南漠西的神狼,只留下他草原神狼一家独大而已。难道你们不见选拔先锋用的是什么规则吗?” 玉璴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鸿昊巴都用心如此阴损险恶。她本想借狼王的力救人,反倒被狼王捷足先登,把她借来当了炮灰。 五匹狼更是顿时感觉像被人蒙了眼罩,用鞭子抽着屁股,绕着磨盘转一样,心里被侮辱的激愤轰地被点燃了,神狼王这是把谁当驴使呢? “神狼王不想有比他强的其他神狼族在世,所以逃过卷浪獒的和法力高强的便来这里送死,顺道还能帮他牵制住敌人,何乐而不为呢?”蜡黄脸漫不经心地又往五狼胸腔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泼了一瓢油。 五狼烧红了眼,就要回去找狼王拼命。玉璴和毛豆赶忙出言极力劝阻。五个人被冷漠无情的大雪浇得冷静了下来,对呀,他们回去能打得过神狼王吗?还不是去送死。得亏现在保住了性命,以后不再效力那个阴险的狼王就好,这口气暂时忍下也罢。 在性命攸关的当口,五个人到是能屈也能伸,就着玉璴给的台阶下来,只在嘴上贼呀娘呀地狠狠收拾了一顿远在极仙山背后的神狼王。 这下众人总算明白了,怪不得狼王鲜少来先锋营问询,只供管饱的酒肉招待,还将自己的儿子关起来不准随先锋营前来极仙山,原来他早就包藏祸心。 大家不约而同齐声问蜡黄脸:“那现在该怎么办?” “孤雪擎孤雪刹兄妹既然能在没起内讧的情况下就发现有人入侵,前来阻拦,说明这里离极仙山应该不远了。现在狼王得到了那个探子的密报,应该正在进攻极仙山,此时山上必定大乱。想去救人的现在可以去乘乱救人,想要报仇的也可以借机报仇。没事的就回家喝茶喽。”蜡黄脸一副天塌地陷我自悠闲的语气,更显得他神秘兮兮的。 玉璴道:“我要去救人,得去极仙山。各位若与极仙山没有深仇大恨,就请回吧。” 毛豆赶紧说:“我陪你去,我要保护你!” 玉璴无奈地摇摇头,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和这几个大哥一起走吧,我回来会去找你。”毛豆看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眼里汪出亮晶晶的泪来。 来无影五个人互相对了下眼神,点点头。来无影代表其他四个人道:“咱们也去。本来投靠神狼王也是想借力找极仙山的那个娘们儿算账的,正好一道去。难不成还要回去再给那个阴险毒辣的贼狼王算计?” 看来飒桀龙后还真得罪不少人,玉璴点点头答允五狼。 忽然这七个反应慢半拍的人心里都是一凛,这个蜡黄脸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打岔忘了这茬了。 “咦,这位兄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来无影又代表大家问出大伙内心的疑惑。 蜡黄脸僵着一张死人脸,仍然面无表情,用那像沙粒擦破了嗓子的声音悠悠道:“我怎么知道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若还不快去,恐怕就错失了救人的良机了。” 众人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一听他这么说,都觉得有道理!他既然能救大家,应该就不是敌人。当下也不追究他是怎么知道的了,七个人赶忙起身驾云飞到上空,忽然七人都停了下来,一想不对,又都飞下来一起问蜡黄脸:“极仙山在那个方向?” 蜡黄脸虽然面无表情,但动作已经明显表示出了他对这七个人的智力着实捉急,他很不耐烦地用指头在空中划拉了两下,指了指某个方向,七个人一起点头哦了一声,呼啦啦向两匹雪豹消失的方向飞去。 玉璴飞在最后,到空中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蜡黄脸,蜡黄脸也正歪头看着她。她冲蜡黄脸点了下头,以示感谢。唉,又欠了个人情,不知还有没有命去报答。 飞到一半,她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转头一看,蜡黄脸正不疾不徐地跟着她。 她好奇问道:“诶,兄台,你怎么也跟来了,你是要去救人还是去算账?” 蜡黄脸目不斜视悠悠道:“救人。” 九十八、 众人见蜡黄脸跟了上来,都很欢喜,不知怎么,有了他,大家好像就有了主心骨。 这个人总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还好像什么都瞒不住他似的,俨然一个万事通。有他在,大家心里感觉踏实了很多。 八个人驾着云在雪帘里穿梭,朝着疑似有极仙山的方向飞去。飞不多时,赫然被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参天拔地的冰壁挡住了去路。 冰壁上插云霄,下嵌深雪,左右延伸之广目不可及。整个冰壁上面布满了尖峭嶙峋的冰峰雪仞。 玉璴八人停了下来,看着这座冰做的天墙,有些不知所措。 蜡黄脸让大家先落在冰峰上,让人拿出地图来查看。 地图在来无影那。来无影入怀掏出一把团在一起的纸团,递给蜡黄脸。蜡黄脸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这一团擦屁股纸一样的废纸,显然有点匪夷所思。 蜡黄脸翻了翻那几张废纸,雪还在怒降,瞬间就积了厚厚的一层将那几张叫地图的废纸掩盖住。玉璴在一旁凑上去边看边用手将积雪抚掉。 蜡黄脸歪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重新移到纸上。他挑出其中一张,将其他的还给来无影。 来无影:“这几张没用吗?” “嗯,只有这张图上标的位置与这儿一致,这座冰壁就是极仙山。” 来无影听了随手一扔,那几张先前还像藏宝图一样珍贵被他捂在怀里的废纸迅速淹没在了茫茫雪海中。 七个人瞠目结舌,暗暗心惊,极仙山竟然如此巨耸,像从地下生根长到天上一般,几个人攀附在上面凸起的尖峰上,就好像蚂蚁在攀城墙。 大家心里没了着落,到底是上是下,还是从左右绕过去?似乎都不可行。 七个人不由自主都望向蜡黄脸。主心骨该发挥作用关键作用了吧,应该知道该怎么上山。 蜡黄脸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忽然问玉璴:“锄将军有何高见?” 大家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见他忽然问玉璴,顿时有些泄气,原来他也不知道啊。 这时大家想起玉璴才是先锋营的将军,问她好像也顺理成章,又都看向玉璴。 玉璴呆了一下,望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心想这个蜡黄脸大概也是真的黔驴技穷了,不然也不会问自己,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她看着通天的冰壁,心里着实没主意。可是既然大家都寄希望于她,便又犯了老毛病,豪气义气混在一起油然而生,要给这帮纯爷们儿当一回主心骨。 她认真想了想道:“鸿昊巴都在山后埋伏,伺机攻上山,可见山后有路。 我们是从正面上山,孤雪擎兄妹能赶来拦截我们,说明山前也有入口。 这逆天的冰壁高不可测,深不见底,我想入口一定是在中间。 现在我们八人两人一组,分成四组,一组一层,贴壁排查吧。或有机关或有接缝,都需仔细排查。” 她冷静下来也是能想出点笨办法的。 众人一听,这计策也不甚高明嘛,就是个笨办法。可是为什么自己提前没想出来呢?就像人人都知道鸡蛋磕破就能立住,可是谁也没去想用这个简单易行的方法立鸡蛋。 既然没有更高明的智慧献出锦囊妙计,大家也不必多言,依言分头行动了。 茫茫白毛大雪中,在比天的冰壁上搜寻缝隙简直就是在大海里捡芝麻。 来无影、去无踪、疾如风、迅如雷、快如电都是急性子,这五个人首先就沉不住气了。只寻了一会儿便烦躁起来边骂边用手中的兵刃胡乱砍砸冰峰上的冰锥。 几个人乒铃乓啷,一顿砍削,冰锥纷纷落下,横七竖八坠入山崖,好久才倒插入雪中隐没不见。 迅如雷举起手中的煞魂刀,狠劲朝一个冰柱猛砍下去。砰的一声,他的身体闪在冰壁上重重撞了上去。 迅如雷大吃一惊,这个冰柱怎的不像其他冰柱哪样坚硬,像砍在空气上,虚幻无物,导致自己用力过猛而撞上了冰壁? 正自犹疑,只听咯咯嘣嘣轰轰隆隆,身后的冰壁似乎断裂开来,直向下压过来。 迅如雷来不及看个究竟,极速向下飞去,卸掉冰壁的重压,又向冰壁一侧飞去,躲过了冰壁的压迫。 他动作迅捷如雷声,饶是这样,也惊出一身冷汗。能在这冰天雪地出汗实属不易。 蜡黄脸看到这一幕,急忙招呼大伙聚过来。 众人听见他招呼都飞了过来,七嘴八舌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蜡黄脸没有回答,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一声不吭。大家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人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远处,迅如雷正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在他头顶上是一扇丈许厚的冰铸吊门。吊门两端被两条老树粗细的冰链倒吊着。 这难道就是极仙山的入口? 众人呆立片刻,脸上渐渐露出喜色,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七个人招呼迅如雷一起飞上吊门。迅如雷此时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极仙山的入口,得意地嘿嘿一笑飞上吊门。 那门有八个人踩在上面,竟然纹丝不动,像走在平地上。 门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门洞,洞内漆黑一片。 毛豆高兴地就要冲进去,被蜡黄脸一把拉住:“小鬼,你不怕有埋伏?” 来如风等人毕竟身经百战,再蠢也知道不明之地不能乱闯,只有这个小豆子,没经过什么世面,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敢随便乱入。 玉璴愧疚自己没看好毛豆差点让他涉险,很感激蜡黄脸:“谢谢兄台!” 蜡黄脸没有吱声。 八个人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深怕里面暗藏陷阱。谁知走了一路顺畅无阻,根本没有人。 八个人都夜能视物,虽然是摸着黑前进,也能看出门内上下左右都是寒彻心扉的坚冰,一条长长的冰道直通里面。 冰道大约有四马车宽,地面光滑难行。 他们亦步亦趋,好容易走到冰道尽头,左拐又出现一条冰道,到了尽头又有另一个方向的冰道出现。就这样左转右绕,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亮光。 八个人急忙向亮光奔去。等奔到了跟前才发现那竟然是他们进来时的入口处,他们又回到吊门跟前。 大家脸上变色,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陷入了一个有人故意设的解不开的局。 蜡黄脸稍加思索,忽然道:“跟我来。”又向洞中走去。大家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九十九、冰墙背后 七个人紧跟着蜡黄脸又进入了冰道。虽然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新主意,但是跟着他就好像跟着希望一样,有奔头。于是几个人全都缄口不言,商量好了似的沉默地跟着蜡黄脸步入了险程。 难得来无影五个人也憋住了气,一声没吭,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蜡黄脸边走边摸摸这儿看看那儿,脚下好像在走什么方位。他停下来琢磨好一会儿才迈下一步,每一步都走得像算计好了似的。七个人看着他这高深莫测的架势,觉出一定是有什么机关暗道埋在冰下,都不敢造次,也学着蜡黄脸的步调走。蜡黄脸朝左边迈一大步,他们就跟着朝左边迈一大步。蜡黄脸蹲下摸摸地面,他们也蹲下摸摸地面,虽然摸得一头雾水,但照着做就心里踏实。 待走到一个转角处时,蜡黄脸忽然停了下来,七个人没料到他会忽然停下来,还在后面紧跟着往前走,噗噗噗都撞在了蜡黄脸的背上。尤其走在后面的五狼,身重块儿大,直接把毛豆和玉璴贴脸pia在了蜡黄脸宽阔的背上。蜡黄脸险些没站住,他伸出一双白皙的手硬硬撑在了墙上,才没被也贴脸扑到冰墙上。 五匹狼还在后面嚷嚷“怎么停了?”待看到玉璴和毛豆狼狈不堪从他们几个人前面挤出来,才反应过来是蜡黄脸停下了,连忙挠头:“对不住啊,没看见。” 等几个人都站定,蜡黄脸才在面前的一面冰墙上用力推去,冰墙没有动分毫。 忍了很久的五狼终于憋不住了,疾如风看了首先忍不住开口劝道:“兄弟,这冰坨子墙厚不可测,又和地面冻在一块儿,你怎么能推得动呢?不如干脆戳他娘几个大窟窿来得痛快。”说着抡起煞魂刀就是一刀。 乒砰刺啦一声,刀刃撞击硬物又划过金属的尖削声让人人心上一紧,耳朵这下可遭了秧,众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疾如风骂了声娘,刀倒到另一只手,使劲甩了甩抡刀的那只胳膊:“还真他娘的硬!” 除了蜡黄脸,其余几个人都好奇地凑上去看。刀锋劈过的地方丝毫未见异常,连个想象中应该有的白印子都没留下。再看看疾如风的刀刃反而像个卷饼一样卷起了边儿,几个人不由得嘶嘶吸了几口凉气。 “乖乖,”来无影等四个人脸上忍不住变了色,直觉得匪夷所思又难以置信地惊叹道:“这他娘的是冰吗?比精钢石还硬!老子们的煞魂刀连精钢石也能劈个对半,今日却折在了这破冰上?连他娘的一个渣也没劈掉!” 五个人自然知道彼此的实力。疾如风虽然不是五个人中法力最高的一个,但是臂力绝对惊人,是五个人中最强的。 蜡黄脸一言不发,似乎对他们这种简单粗暴的开路方法并不感兴趣。 他推推这扇冰墙,又试试向另一扇冰墙推去。然后他像找到了想要的那扇冰墙一样,停留在一面冰壁跟前不动了。一会儿他掌上闪出了幽蓝的光,像是在暗暗施法,双手一齐贴在冰壁上,触手处缭绕的白气从双掌下缓缓散出来。他稍一用力推了上去,只听哗嚓嚓一声,冰墙开始慢慢旋转,渐渐露出一个缝来。缝隙越来越宽,逐渐现出墙后面的乾坤。 几个人大瞪着眼睛看到冰壁后面现出了一条新的通道。这条通道也是坚冰铸就,两侧冰壁上隔段距离都镶有夜明珠照亮。 这种夜明珠玉璴曾在猫王的洞宫见过。神仙果然都是用夜明珠当灯笼。 想起猫王,玉璴心里有一股暖流趟过,不知那个猫皮毯子现在怎样,还是在做他淡泊逍遥的灵君吗? 蜡黄脸看到通道,首先迈进通道里,侧头不容置疑沉声催道:“快跟上!还胡思乱想什么?” 众人还真的都在胡思乱想,听了他的催促,赶紧从游移不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紧跟几步走进那条新的通道里。 走在最后的毛豆刚刚迈进冰道,身后的冰墙便嘎嘎嘎自己旋回到原位,将众人刚才走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再看四侧冰墙,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墙后还有通道。 来无影等五个人不由自主地抹了一下嘴。刚才他四个人都是和疾如风一般的想法,想在冰墙上砸个大窟窿。待看到这冰墙的厚度,又看了看疾如风卷饼一样的刀刃,都知道自己是托大了。 娘的,就是那两只豹子的大铁刺疙瘩也未必能砸出个印来,五个人这么一想,很快都对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囧况释怀了。 七个人跟着蜡黄脸顺着通道继续往里走。冰道仍然是七转八拐的摸不着头绪。 蜡黄脸在几个拐弯处,如先前那样旋开了几扇冰墙,辟出了几条新的通道。 几个人在开辟新路中一路探下去,待又旋开一扇冰墙后,一个璀璨夺目宽敞高大的圆柱形大殿撞进众人的眼睛。 大家被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逼得闭住了眼睛,好一阵儿才慢慢适应了这霸道的强光。 众人睁开眼睛仔细一看,原本以为是镶金嵌玉才闪耀夺目的大殿原来根本就是冰做的。大殿的四壁雕着各种各样的冰花,瓣瓣花朵,栩栩如生,如开在冰壁上一般。在镶在冰壁上的夜明珠照耀下,方显得金碧辉煌。只是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真的只有天上的工匠才有,地上却去哪里寻觅。 整座大殿无一处真金实玉,却处处让人感觉无处不镶金嵌玉,到处闪烁着晶莹璀璨的光辉。 八个人叹为观止地欣赏完这鬼斧神工的艺术大殿,猛然发现大殿中央此时已经立满了人。 一群人里里外外围成密密的一圈,正用自家五花八门的兵刃指着圈子中央的两个人。 这座大殿,四周是高高的环形阶梯,一阶一阶向下伸到中间陷进去的圆形菱花台边。玉璴八人此时正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菱花台上躺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银丝铺地,面白如雪,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迹,于惨白的脸上,分外刺目。正是孤雪擎和孤雪刹两兄妹。 一百、冤家路窄 两个人显然都已经身受重伤,银装外沾着斑斑血迹,远看好似两条红白三段的锦鲤匐在银盘中。二人四目冷冷斜晲着众人,嘴角微微向一侧斜翘,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种对眼前这些不请自来、以多欺少的入侵者的嘲弄。 玉璴见围攻的人中有飒桀龙后,月明夫人,鸿昊巴都,以及许多不相识的人。 阿朵娘亲在哪?月明也是为阿朵娘亲而来吗?为什么飒桀龙后会联合外人刁难孤雪擎和孤雪刹,他俩不是极仙山的守山大神吗? 玉璴看着眼前的情景,脑袋里简直问号大丰收,一串接一串。其余七个人也被眼前这莫名的局面镇住,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众人都围观着孤雪擎孤雪刹,被这俩兄妹见了棺材还不掉泪的轻蔑狂妄态度激怒了,根本没发现大殿里又多了几个人,一齐怒不可遏地逼问:“快说!圣冰那个贱人到底在哪儿?” 圣冰又是谁? 受伤的那两个人面色沉着,突然孤雪擎右手迅速轻按了一下地面上的一朵冰花,两人伏身的圆形雕花冰盘以眨眼的速度骤然急向下沉去,冰盘上方转瞬一层一层重新凝结出厚实的冰层。 众人被这突变弄得错不及防,急忙挺兵刃攻上去,锵锵啷啷,一片声响,刀枪剑戟全部都戳到了坚不可摧的冰面上,又给自己使的力道弹了回来。 尽管不甘心,然而众人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消失在了眼皮子底下,却毫无办法。 飒桀龙后首先暴怒,挥掌劈向了那该死的冰面。一道金光闪过,冰面纹丝不动,只震得围观的人掩面遮挡气场强大的金色光波。 余人大骇,这冰竟然如此坚硬,连龙后几十万年法力的碎玉销魂术也奈何不了。 大家被困在这座炫目的大冰罐子里,进来时的门都自动关上了,出路全部被封堵。四周是美轮美奂的冰雕玉刻,头顶是镶满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的冰刻穹顶,脚下是坚不可摧比铁还硬的冰面,让人有种被瓮中捉鳖的恐惧和郁闷。 “咦,那有出口!”不知是谁忽然发现环形高阶上站着几个奇怪的人,在他们身后有一处让人欣喜若狂的出口。 大家迅速从被孤雪擎兄妹愚弄的愤懑中回过神来,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玉璴几个人身上。 鸿昊巴都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之色,大概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还活着。 飒桀龙后一看到玉璴,顿时怒意丛生,愤怒地黑盘扣眼睛里陡然涌上一股杀意。 月明见到玉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暗暗斜嘴冷笑。 人人心怀鬼胎,全部将目光集中到了玉璴身上。 玉璴背后一凉,汗毛直接清晨操练一般排队立了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啊,今日可算凑了个齐。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就变成了台阶下几个仇人争相想快刀大剁的肥牛。 “哈哈哈!”暴戾的龙后首先狂笑起来:“那日有狂然子和羞施四个老太婆给你撑腰,杀不了你这个小蹄子,偏巧今日在这里遇上了,真是当今帝神有眼呀!哼!伤子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本宫万万不能再放过你,看还有谁能给你当靠山!” 龙后二话不说,挺起金龙长剑斜刺里径直向玉璴劈来。龙后的每一根金丝长发,也像跟玉璴有仇似的,凌风狂乱张扬飞舞着,跟在飒桀龙后身后助威。 蜡黄脸皮听龙后大笑,早料到她会发难玉璴,不等她执剑已经一纵身跃到玉璴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毛豆见龙后张牙舞爪地袭来,也挺身护在玉璴斜侧。来无影等五人后知后觉地拔刀上前,把玉璴和蜡黄脸,毛豆半环围起来,作防守之态。 玉璴心里一热,自己是何德何能,每次临危都会有人挺身相护。可是谁又不是惜命如金?要何等的大义,才会让一个人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替别人挡刀?自己又怎么可以每次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如此昂贵的大义馈赠?尤其是毛豆,不是应该自己挺身保护来他吗?于是她拨开几个人,硬挤到最前面,拔出紫珑玉神剑准备迎战。 蜡黄脸七个人正全神贯注盯着龙后,做好准备迎接龙后的暴击,忽然身边一动,不知什么时候瘦弱的将军已经挤到最前面,挡在了他们几个大男人身前,尽管她那柳条一样的小身板谁也挡不住。 大家愣了一下,边盯着龙后的眼睛边斜了玉璴一眼,嘴里七嘴八舌道:“将军怎么出来了?”“不要命啦?”“哥哥我保护你!”“快回去!” 玉璴坚持:“不!你们这么仗义,我也不能贪生怕死!你们没理由为我送命!” 飒桀龙后见这阵势,毫不在意。几个无名的毛神,还敢在这逞能,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并料理了得了,省的碍手碍脚。 龙后的金龙剑长约丈许,人未到,剑已先只至。就在他们几个一分神儿瞅玉璴的工夫,龙后的剑尖已经到了跟前,眼看就要刺到玉璴身上。 大家大惊失色,以五狼的反应根本赶不及挡在她身前。蜡黄脸和毛豆被五狼隔断,鞭长莫及,没办法及时拉她一把。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个紫影飞来,用一柄银月短刀架住了龙后的金剑。 龙后看到来人,惊怒交加:“你干什么?!竟敢阻我的金龙剑!”随即愤怒地挥剑向来人刺去。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道金光和一道紫光来回游走,斗得不可开交。众人看得目眩神迷,满眼金贵之色乱入。 玉璴愣神完终于看清楚和龙后缠斗的人,那人面如满月,娇美柔弱,一身华贵紫衣,正是月明夫人。 这是弄得哪般?月明夫人是打伤阿朵娘亲的坏人。这个外表娇滴滴城府极深的镇主夫人,实在是不可貌相,伤 阿朵在前,现在又力斗飒桀龙后。可是她为什么要阻止龙后杀自己呢?当然肯定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点玉璴可以确定。那她是为了什么? 对了,阿朵娘亲曾说过她是什么天猫,法力修为十分了得,一直屈身隐在訾府好像是为了什么密钥。她救自己八成和这有关,恐怕一会儿她就要转助为攻了。 唉,今日真是出门未看黄历,倒霉透顶了。 果然,她看出月明只守不攻,不一会儿,就听到月明边斗边极力劝阻飒桀:“龙后息怒,听我说,这个小妮子你杀不得!帝后要她有用!” 一百零一、冰罐耗子 龙后呵呵冷笑:“你只是帝后身边的一只宠物,少拿你的主子来压人。天下还没有我飒桀杀不得的人。这个小蹄子用计伤了我孩儿,使我儿龙骨俱散,俨然废龙。此仇不共戴天,怎么能不报?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是褐云太子学艺不精,偏要逞能,连一个法力低微的黄毛丫头也斗不过,怨不得旁人。”月明听了龙后的话显然心有不忿,出言讥讽道。 二人在空中一边打斗一边拌嘴,手上动作丝毫没有放慢。 “你胡说!”龙后恶吼一声,金剑舞得更加迅疾。她催动法力,顿时整座大厅金光熠熠。金龙剑长长数倍,像一条闪闪发亮的金鞭扫向了月明。 月明握着银刀,身体绕着金剑螺旋而上,似一块紫帕缠在了一条金绳上,环绕着逼近龙后。“金绳”甩向哪里,“紫帕”也随绳飞绕到哪里,就像是系在“金绳”上一般,甩也甩不开。 龙后待月明欺近她身体,趁她不备,金剑倏地缩短,忽然使出“碎玉销魂术”朝月明胸口拍去。 月明顺势挺刀迎上去,龙后大惊,急忙缩掌,右手挥剑斩落。月明回手一刀挡格上去。 两家都是神兵利器,咔嚓的一声,金银交嘣,两人都落地退后十几步,只震得大殿嗡嗡回音不绝。 众人见先前这两个女人还相安无事,怎么一见到那个少年军官就突然开始你死我活地斗起法了。大家早就捂着耳朵贴着墙壁躲在一旁,隔山观虎斗观看两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 女人打架能为什么?多半是和男人有关。她两个一个要杀那个少年军官,一个极力回护不让杀,保不齐那少年是紫衣女人同金衣女人的男人搞出来的私生子。 这帮背景不凡的神族像凡间的市井闲民一般看着热闹,两不相帮,想象力更是海阔天空,无边无际,不一会就脑补了好几个版本的帝王后宫争宠篇,民间两女夺夫篇,薄情郎抛妻弃子篇,风流君金屋藏骄篇······ 大殿上空可没有那么闲云散月,月明挡了龙后的一剑,终究不敌,落在地下向后退了十几步后,跌坐在了地上。而龙后落下来也退了十几步后仍然稳稳站着。二人的法力孰高孰低,已经再明显不过。 月明捂着胸口,嘴角一鼓,挤出一口鲜血。她捂着胸口含血道:“你杀了她,就算拿到鸳鸯丹,也永远解不开鸳鸯丹的秘密!” 龙后听了月明的话,大吃一惊,上前一步:“你说什么?这小蹄子和鸳鸯丹有什么关系?” “飒桀龙后,帝后让你囚禁了朵晴一千年,你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月明捂着胸口勉强道:“灵猫族反下天界,帝后就派我下界寻找鸳鸯丹。机缘巧合让我碰见了朵晴,我才知道她从漠龙族逃了。我逼问过她,朵晴那个硬骨头根本不会说。我也搜过她的身,也没有搜到密钥。可见她肯定已经把密钥转移在了稳妥的地方。这个世上除了朵晴,还谁会知道密钥的所在呢?” 龙后又迫近一步,保持仍然安全的距离,瞪着黑得过分的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死丫头知道藏密钥的地方?怎么可能?朵晴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她,她是什么人?”龙后显然不相信月明,“我知道你惯常好说假话,你可不要糊弄我,这个丫头和你是什么关系?” 月明捂着胸口,刀尖抵着冰地,强撑着站起来:“我没必要骗你!咱俩可都是为当今帝神帝后效力,忠心日月可昭。” 龙后眼皮向下,转了下眼珠,不知道月明这话是故意试探还是有意讽刺。她野心勃勃,想独霸天下之心昭昭,自然做贼心虚。月明的话到她耳里就有些刺耳。龙后当即面色下沉,不言语。 月明好像没看出龙后的表情有异,她踉跄了两步,缓缓挺直身体忍着痛接着道:“而且今天上极仙山的众位都是为什么而来?难道是来观光的吗?不都是为了鸳鸯丹?可是光有鸳鸯丹,没有密钥还是控制不了鸳鸯丹的邪力,等于饮鸩止渴。那个丫头就是朵晴的养女,朵晴很在乎那个丫头,你说她是为了什么?恐怕她早就把密钥的所在告诉那个丫头了。” 龙后的脸上微微变色,她还不能判断出月明的话是真是假,毕竟她并不知道玉璴的来历,只是因为儿子才和玉璴飚上劲,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殿里的一干神族听到这里,却都动容惊呼起来,赶忙去找玉璴。谁知刚才还站满人的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哪里还有八个人的影子。 月明说的没错,这些神族打着讨伐极仙山的旗号,实则都是为了鸳鸯丹而来。 鸿昊巴都更是声势浩大广而告之地招募先锋,想通过这次讨伐,既消灭掉了其他地域的神狼族,让自家草原神狼族一家独大,又能乘机弄到鸳鸯丹,进一步扩张势力,可谓心机深沉,机关算尽。但他显然不知道鸳鸯丹的秘密,所以才会只探访鸳鸯丹而没有寻找过密钥。此时他恐怕肠子也悔青了,白白放走了都手的便宜。 然而尽管鸿昊巴都把消息只封锁在神狼族里,还是被无孔不入的其他有心谋取鸳鸯丹的神族探到了消息,不约而同都捡他秘密攻打极仙山的日子赶来凑热闹,想乘乱顺手牵羊。 现在显然大羊还没看见,小羊反而趁乱跑了。 大殿上的众神都暗自后悔,刚才看的哪门子热闹,白白让这么重要的人物偷偷溜走了,错失了良机,再去找谈何容易?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了眼前还有一个更让人闹心的事儿——刚才唯一的一个出口已经被玉璴他们封住,这下大家重新被封到了这个冰罐子里,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 环绕一周,此时看这些绚烂夺目,精美绝伦的冰雕,众神没看出美来,却看出了绝望和恐怖。 他们慌乱无主,像掉进密封缸里的耗子,推推这,摸摸那,辨不出东西南北,也找不到来时的方向。摸了许久仍然找不到入口的痕迹。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过门。 一百零二、九扇冰门 此时龙后和月明也发现了事情不妙。 龙后有些后悔,刚才只顾气恼月明阻拦自己,还以为她和那小蹄子有什么特殊关系,要袒护那丫头,反而失了考虑。应该先把那丫头捉住再质问月明也不迟。 然而飒桀龙后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误的。她是个暴脾气,经常恨铁不成钢地骂儿子性情急躁,没有城府,其实褐云太子很大一部分继承了她,龙帝倒是个成稳内敛、大义守信的君王。 此时她看着一帮叽叽歪歪的神族,没头苍蝇似的满大殿乱窜。还有一些神族大壁虎一样爬在冰壁上到处乱摸,首先就烦躁起来。 要不是这帮蠢货,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看不住,怎么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她从不想自己太过急躁武断,坏了事情,反而把错误都赖在别人身上。 她暴喝一声“滚开!”飞身绕大殿一周,砰砰砰用碎玉销魂术一连击出数十掌。然而电光火石之后,冰壁纹丝未动,连个冰渣都没掉下来。倒是一些趴在墙上面找出口的倒霉蛋儿,还没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震得心脉俱碎,一摊肉泥糊在了墙上,干瞪着一双死鱼眼,不能瞑目。 众人被龙后的暴脾气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退后,自觉形成一个圈,远远避开龙后。大殿中央只剩下了龙后一个人。 龙后脸上有些挂不住,越发看这些人碍手碍脚,两道金眉倒立起来,飞身捞起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呼地朝冰壁上惯过去。众人忍不住大呼一声,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一群人不由自主又往后退,可惜已经到了墙根,再没地方可退。 鸿昊巴都带着自己的人早远远避开,月明受了伤,也避在一旁。二人冷眼旁观着龙后发飙,都不做声。他们对这个龙后的爆脾气早有耳闻,知道龙后只是借题发挥,杀几个人发泄发泄罢了,就看是哪个倒霉催的能摊上,待她脾气发过之后就好了。 果然,龙后扔花瓶一样扔完那个倒霉蛋儿,脾气消了好多,两道金眉渐渐放平,立在地上不再理他们,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被龙后惯出去的那人早已经气绝身亡,忽然有人发现那人身子落下之处,有一个不易觉察的笔直棱角微微翘起,和整面墙断开了衔接。 有大胆地小声“咦”了一声。这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有如击了一记锣,所有人心里咚的一声被他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此时人人自危,深怕龙后一个不爽,又来摔人玩儿,都不敢吱声,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这一声咦,有效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暂时驱散了大家的恐惧,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个缝隙。 鸿昊巴都这时走过去,一脚踢开死人,双手顶在墙上,用力一推,哗呲一声,壁上旋出一道缝。 “是门,那里有门!”不知是谁激动地喊出声来。大家一听有门,也不管龙后的淫威了,纷纷挤上去用手使劲一推,推开来一扇门。 众人大喜,就要奔进去,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这里也有门!” 众人一愣,怎么又有一扇门? 紧接着,不断有人喊“这里也有门”,“这里也有门”。 一瞬间,之前还密不透风的冰罐,变成了四处有门的冰篮子。 众人立在大殿中央,匪夷所思,静观到底能旋开多少扇门。 等最后一个人喊完“这里也有门”,大家数了数,一共旋开了九道门。 然而,有门的恐慌似乎比没门的恐慌少不了多少。 九扇门里黑洞洞,像九张怪兽的幽幽大口,里面有什么等着他们,谁也不知道。到底哪扇门才是真正安全的出口?也没人知道。 他们上山时只打开了一个入口,现在怎么会多出八个? 一时谁也不敢冒然行动。 有沉不住气想急于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忍不住骂道:“圣冰这个贱人,弄这许多玄虚吓唬人,老子偏不吃这套!”便夺步抢入离他最近的一个门内。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空洞而虚幻的惨叫声,片刻功夫,就悄无声息,让举步没跟进去的人听了毛骨悚然。 这么一来,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冒然进去。 突然,飒桀龙后走上前,将这扇门旋住。抄手提起一人直接扔进了旁边的一扇门。 只听门内嗤嗤嗤几声,被扔进去的人哼了一声便没声响了。 飒桀又将这扇门关上。 众人哗然,这个女人不仅疯,心肠还如此歹毒。 但是所有人都骨碌碌瞪着眼睛,静静看着,敢怒不敢言,没人敢上前阻拦。毕竟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盼着不要动静太大引起她的注意,将自己给扔进去。 飒桀龙后一连扔了九个倒霉蛋,试出两道门没有埋伏。应该就是他们这波人来时的入口和玉璴八个人进来的门。 但是哪扇是他们上山的门,哪扇又是玉璴一干人进来的门,又分不大清楚了。 人群迅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左面的门是能下山的门,一派认为右边的门才是。 有人仍想去抓玉璴,有的人只想赶紧回家找妈去。 然而分不清楚门,两件事都不好办。 月明柔声道:“不管哪边是,咱们还是尽快抓住知道密钥的人要紧!” 众人一听,有道理。于是本打算左面下山的人奔到右面进门追击,而打算右面下山的人又奔到左面门内赶去。大殿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两派人刚一进洞门,洞门就自动旋上了。此时大家都是一凛,暗叫一声不好。刚才只急着找出口,看到门就忘乎所以,没细想为什么会忽然出现那么多门。 看到洞门内一道九转迂回的冰道,众人才傻眼了。这里四壁镶有夜明珠,皆是厚不可测的冰墙,像一个九宫八卦迷宫,却似乎比九宫八卦迷宫还玄奥复杂。 迷宫的阵图似乎随时在改变,千人千变,万人万变。 走着走着,每个人都惊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偌大的冰山迷宫中,独立无援,不知身在何处。 一百零三、一个传说 传说天界极正元年,也就是天界三年前,帝神开启九耀洪荒天星炉,取出了亲自炼制的鸳鸯丹,准备三日后为帝后举办“鸳鸯丹会”。届时天上地下的各路神族都会来参加。这将是封神大典之后的又一个天界盛会。这在冷冷清清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天界可十分难得。 鸳鸯丹是帝神根据机缘巧合得到的一个远古的秘方炼制而成。据说是采远古第一只凤凰的血,第一条天龙的龙胆,形成天界第一条河流的无根之水,第一座玉山上的碧玉之髓,第一株万年的灵芝和第一棵万年的人参,用帝神几十万年的修为炼了九个九九八十一天,才炼制而成。只这配料就难寻难觅,更难得的是都占个第一。足见帝神为鸳鸯丹付出的心血有多少。天上地下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对。 鸳鸯丹共有两枚,分雌丹和雄丹。雌丹属阴,雄丹属阳。服任何一颗鸳鸯丹,不论是神还是人都会增加五百万年的修为。那就意味着,天上地下就再没有任何一个神的法力能出其右了。 帝神之所以要为帝后开鸳鸯丹会,据说是因为一个狗血的关于男人风流本性的话本故事。 天狐族曾经给帝神上供了一个贴身婢女。天狐族的女子天生都自带三分媚,帝神作为一个正常的雄性,自然没能抵得住这成日在眼前晃荡的雌性激素,便很快被俘虏了。结果悲催的是二人的奸情很快就被帝后发现了。 恰逢天界封神大典在即,帝后盛怒,强迫帝神取消所有天狐族的封神资格,不予发封神令牌,并处死了那个婢女。 天上地下的神族都知道,当今帝神稳定江山靠得是裙带关系。 天界帝神的神位本来实行的是禅让制。当时呼声最高的是无上真神,也就是当时的无极真神现在的帝神的师兄。 可是无上真神与帝神之位缘分甚浅,在禅让大典前一天晚上竟然坐化了。 于是先帝神只好将帝神之位禅让给呼声次之的无极真神,也就是当今帝神。可想而知,有很大一部分神族并不满意无极真神统领天界,明里暗里有意发难。甚至有些神族想要另立门户,退出天界的管辖。其中就包括四海的水龙族和七山的火龙族。帝神为了稳定帝位,只好屈尊求靠妻家势力孔雀神族才坐稳江山。 帝后是孔雀神族中最小的一位公主,也是嫉妒心最强最刁蛮任性的一位公主。孔雀神族的地位在天界举足轻重,帝神对这位帝后是又敬又怕。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帝后十分要强,别的不稀罕最在乎的是自己的修为高低,因此和天狐族的小婢女断了干系后,帝神为了讨好帝后,特意费尽千辛万苦讨来了一张秘方,炼制出了传说中的鸳鸯丹。 无上真神与无极真神师出同门,兄弟感情笃厚。无极真神登基后,特封无上真神的族人灵猫族为天神,并准备在封神大典上授予封神令牌。 可是奇怪的是,灵猫族却拒不受封,反而将封神令牌转送给了天狐族。 封神令牌岂是寻常物件,想送人就送人的?帝神帝后知道后大怒,要降罪灵猫族。可是毕竟是无上真神的族人,帝神看在师兄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了灵猫族,只销了他们的神号,其他不予追究。 但是令帝神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灵猫族的圣女圣冰在帝神开炉时,竟然假扮成烧火童子,盗了鸳鸯丹,逃下天界。 帝神命灵猫族的战神穆城将军带领天兵天将前去追捕。穆城追上圣冰后,二人在天上大战了三天三夜,结果一颗鸳鸯丹不慎跌落,从此失落在凡间。 圣冰眼见无法取胜,情急之下吞掉了剩下的一枚鸳鸯丹,顿时法力大增,所向披靡,打伤了穆城将军,击退了天兵天将,逃到了极仙山,再没出来。 穆城将军返回天界复命,却因追丹不利,被帝神降罪,抽去三魂七魄,将魂魄锁在三盏拘魂灯和七盏锁魄灯里,肉身投入欺生海中,永远不得转世轮回。同时穆城将军的九族被赶下天界,贬到欺生海中守着穆城的尸身,永世不得离开寸步。 其余的灵猫族得知本族的圣女犯下滔天罪行,料想在天界再难立足,都返下了天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天界不再有灵猫族。 天上地下各路的神族知道了一枚鸳鸯丹失落人间,又得知圣冰体内有一枚鸳鸯丹,都铤而走险,对鸳鸯丹趋之若鹜,不惜一切代价要寻得一枚来增加法力,想要一统天上地下。 自古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有多少人为了权利倾尽所有。 人间的那枚鸳鸯丹下落不明,众神仙鬼怪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了圣冰身上。天上三年,地上已有整整千年,极仙山这苦寒险恶的地方迎来了一波又一波各路的神仙鬼怪。他们都想取圣冰腹中的鸳鸯丹。 然而有来无往,上了极仙山的人没有一个回去的。来的人甚至连圣冰是圆是方都没见过,就永远留在了那里。极仙山下的茫茫雪海中不知埋了多少仙魂怪骨。 帝神曾派二十万神兵猛将征讨极仙山,结果无功而返。圣冰只留了一个人回去稍口信,要帝神好自为之,差点没把帝神气出鼻窦炎来。之后帝神几次派兵围剿极仙山,都功亏一篑,连圣冰的毛都没见着一根。 帝神帝后无奈,只得暂时放弃圣冰腹中的鸳鸯丹,转头派人查访另一颗鸳鸯丹的下落。然而另一颗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么多年来毫无消息。 今天来极仙山的诸位神族都知道这个传说。并且他们还亲自成为了传说的参与者。可是龙后和月明说起的密钥却是头一遭听说。看来传说还有待完善。 据说有了密钥不但可以引出鸳鸯丹,还可以中和鸳鸯丹的阴阳之力,让两颗丹合二为一,发挥出全部功效。有了密钥才等于真正拥有了鸳鸯丹的全部能力,才真正能一统大千世界。 一百零四、几天饿死 玉璴八个人见月明和龙后打了起来,蜡黄脸连忙拉着一脸彷徨的玉璴退入冰道,并悄悄示意大家赶紧撤离。 难得五狼此时也甚是识趣,全都蹑手蹑脚点起粗笨的脚尖,像小猪跳舞一样,一溜排退入了冰门里。毛豆很机灵,早跟在玉璴身后闪进去了。八个人趁众神的注意力被两个女人吸引的空档,全身而退。蜡黄脸将冰道的门重新旋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刚才逞什么能?知道有多凶险吗?”蜡黄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似乎带着微微的怒气。 “我······”玉璴无言以对,毕竟大家是为了她才涉险,总不能不知好歹大言不惭地说她是想挺身救他们,貌似她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人,于是她很快转口嗫喏:“多谢各位挺身而出,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我下次······” 蜡黄脸僵着脸朝前走去,没有听说完她。 嘿,这人脾气还不小。玉璴讪讪跟了上去。 其余六人这次竟然破天荒觉出了此时貌似不易插话,左右看看也跟了上去。 这下八个人得按原路返回,不免心里郁闷。上了极仙山,还没站稳脚跟就被逼了回来,更别说救人报仇什么的了。然而更让他们脑仁儿疼的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条冰道与他们来时走的不一样!这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难道冰道会自己改道?瞬间眼前灯火通明的冰道变得诡异起来,还不如刚进来时没有夜明珠照亮的那几条简单的冰道让人有安全感。 蜡黄脸显然也未料到。他试着用刚才的方法推算出方位,推了一下冰壁,冰壁纹斯不动。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效果,于是他立在地上不动了,像是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看他这架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万事通也没招了。 几个人背上嗖嗖升起一丝凉意,难道,真的出不去了? 来无影心烦焦躁起来:“都说无人能上极仙山,我看是他娘的无人能下极仙山才对!” 去无踪跟上来无影的话头:“早知道这个样子,不如在乱尸滩做野狼,吃他娘的死尸,也好过在这儿不明不白地冻死饿死!” “是她娘的谁出的馊主意要来找圣冰那个娘们儿算账?不是你这个王八蛋吗?”疾如风愤愤揭了去无踪的底。 去无踪脸涨了个紫:“难道你们不想为六弟报仇啦!我说错了吗?” “马后炮!”迅如雷粗声打断道:“都少他娘的聒噪!现在说这些有个鸟用!” “先前在冰顶上,”快如电及时幽幽地泼了瓢冷水:“牛羊都让那两只怂豹子打散了,要是能拾得一头,现在吃他娘一口再死也知足啦······”说着他眼神移向冰道上方,仿佛在遐思牛羊的美味。 其余四狼顿时用眼刀削过来,一齐怒视着他。快如电很快感觉到了几个人浓浓的杀意,赶忙闭嘴挠了挠头。 蜡黄脸忽然缓缓道:“这是九转盘丝迷宫。这个迷宫错综复杂,玄妙无比,我只知道皮毛。先前碰巧用了用,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现在能肯定了。” “什么?”大家忍不住惊呼。 “难道我们进了盘丝洞?”五狼立刻感觉不好了,好像立时就会有蜘蛛精从四面八方爬出来,抽筋吸血一样。 “盘丝洞是什么?是蜘蛛待的地方吗?那又什么可怕?难道各位大哥害怕几只虫子?”毛豆果然是男孩子,对虫子毫无惧意,还有点想往,“各位别怕,我来对付!小时候玩过不少蛇虫鼠蚁呢。”他稚嫩的小脸露出一丝得意,然后一脸大义凛然地要行侠仗义。 五匹狼被他说得脸上照了红灯一般,一脸羞臊:“谁,谁怕虫子了?” 嘶,难道被毛豆猜中了,这几个身经百战,杀伐狠戾的汉子真的怕虫子? 玉璴别过去脸,装作没看出来,免得他们尴尬。她更感兴趣的是九转盘丝迷宫和九转盘丝城墙有什么关系。 “先锋可听过九转盘丝城墙?”她转头问蜡黄脸。 蜡黄脸冷哼了一声:“你是说漠南泰乾镇的九转盘丝城墙?”他显然对玉璴这个显得他孤陋寡闻的问题有些不满,语气冷慢道:“一千年前,泰乾镇的第一任镇主訾震云,仅凭一把紫珑玉神剑和一堵九转盘丝城墙就抵御了各路侵犯,还斩杀了一条漠龙。此事尽人皆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玉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傲气,暗自后悔,自己问问题的水平实在是太低了,显得有些轻慢他。 她放低姿态虚心请教道:“先锋说的是。只是不知这个九转盘丝迷宫和泰乾镇的九转盘丝城墙有什么关联?”此时也不易绕弯子,她干脆直接问了。 “九转盘丝迷宫和九转盘丝城墙原理上一样。宫道和城墙内道都如蛛网的网线走向一样,千蛛千网,千宫千变,随时都在改道。当年有一户商队,路过泰乾镇想进去开辟商路,结果误入城墙夹道内,走了半年都没走出来。最后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都用完了,一队人活活饿死在了城墙夹道里。一千年来泰乾镇的城墙夹道中不知垒了多少冤魂屈鬼的白骨。” 玉璴只听得汗毛直竖,她不知道自小长大的泰乾镇周围竟然是累累森森白骨一直回护着镇子的祥和太平。 “镇主为什么不救那些人?”玉璴难以置信地喃喃。老镇主在泰乾镇可是图腾一样的存在,他一手创建了泰乾镇,收留来自各地的逃避战乱无处安身的难民。赶走一切外来入侵的势力,还为后人留下了九转盘丝城墙和紫珑玉神剑来世代维护镇子的和平。在全镇人的心里,老镇主大义凛然,公平正义,神威赫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谁也救不了要扑向火的飞蛾。那些人是为了利益而死,訾震云也是为了利益而熟视无睹。”蜡黄脸淡淡说道。 玉璴低头不语,虽然她没有见过老镇主,也没有将他奉为偶像图腾,可是从小就听全镇人口口相传老镇主的英雄形象,甚至自己选择做侠女也多多少少受了老镇主关辉事迹的影响。原来盖世英雄还是活在传说中更好一些。 毛豆听了慌道:“哥哥,我们根本没有水和食物,那不是几天就饿死了?根本走不了半年啊。” 童言无忌也可畏。 几个人听了这小小少年的话,心里都是一沉。 一百零五、也是断袖 毛豆心智简单,一句话道出了大家心知肚明又都不想说破的恐惧。人人心里均是一沉。 蜡黄脸不知为什么玩味了一下“哥哥?”这两个字。他的脸上一直面无表情,众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都在暗自揣度这两个字有什么玄妙之处,是否能解决眼下的难题,也跟着他小声念叨“哥哥”,“哥哥”。 玉璴也是一脑袋麻绳,毫无头绪。她挺了挺身子,手指在毛豆和自己之间划拉了几下:“先锋有什么新办法吗?大家觉得我这个哥哥有什么不妥吗?” 蜡黄脸斜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五狼和毛豆也仔细看了看她,学着蜡黄脸没有说话。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蜡黄脸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没主意的时候,随大溜就行了。 来无影有点不甘心就这么困死在这儿,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兄弟,你讲了这么多,到底是有没有办法啊?老这么默不作声,让人都急出鸟了!‘哥哥’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玄妙的?还是锄将军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就是,你说不能全解这鸟迷宫,那就是能半解啦,快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光念哥哥做什么?”去无踪早憋不住了,见有人开口,赶紧跟上接话。 蜡黄脸口气转轻松道:“不能全解的意思就是我们初次进入的那个迷宫冰道我会解,现在这个迷宫走不走得出去,只能靠天意了。至于哥哥这两个字,我只是随便念念。” 快如电一脸懵:“什么?兄弟你这是玩什么呢?帝神那个风流鬼现在不知道正搂着哪个娘们儿快活呢,哪顾得上管咱们的死活?靠他不如靠头老公猪!哪来的天意。大家都等着你出主意呢,你倒好,随便念念?还哥哥,怎么不念妹妹呢?” 迅如雷抄手给了快如电的后脑一下:“你他娘的死尸吃多啦,脑子也变成死尸啦?他的意思是他也是秃子的脑壳——没法(发)啦!哥哥妹妹,现在叫娘也没用了!” 几匹狼向迅如雷投来惊诧佩服的眼光,没想到这糙货关键时刻还整出一句这么有内涵又深入浅出的注解。 毛豆和玉璴当然早听出了蜡黄脸的意思,脸上显出不安来。 那四匹狼听了迅如雷对蜡黄脸的话进行的高明注解,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兄弟,迅如雷说的是这个意思不?” 蜡黄脸轻轻点了下头:“嗯。” 四匹狼立刻跳脚骂起了天上地下,顺道问候了发明九转盘丝迷宫那人的祖宗十八代。 蜡黄脸等他们发泄了一通才截断他们道:“现在不是骂娘的时候。九转盘丝迷宫的冰道随时在改道,这里气温太低,若是落单,很难扛过来。咱们八个人现在必须一条心,要手牵着手一起走,千万不能被分开。若谁跟不上,好歹能拉一把。” 他说完牵起了玉璴的手。玉璴感觉他的手有力而温软,像男人的手,又有点像女孩的手,当然肯定是男人的手。她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手心敷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急忙牵起毛豆的手,用毛豆绵绵呼呼的小手,缓解一下心里的慌乱。 毛豆伸出另一只手,冲五狼喊道:“大哥们谁来牵着我啊?赶紧走啦!” 五匹狼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五匹狼是漠南丛林神狼族的猛将,粗犷豪放,你让他们茹毛饮血、杀伐征战甚至吃死尸都不在话下。现在突然要他们像个小姑娘似的牵着手走路,五个铁血大汉在原地扭扭捏捏怎么也伸不出铁扇般的大手。 毛豆殷切地望着他们几个,用眼神鼓励他们。玉璴也回头喊道:“五位先锋快来啊。” 快如电搔搔头,紧抿着嘴,将嘴扯成了一条直线,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率先上前一步,准备牵毛豆的手。牵一个毛孩子的手,总好过牵一个大男人的手。 然而就在他马上要够到毛豆的手指时,呼呲呲一声巨响,一扇冰墙突然飞快地从中心旋转起来,八个人恰好站在中线两端,大家大吃一惊,赶紧扑上去拉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只一瞬间,冰墙就以极快的速度将蜡黄脸三人和来无影五人隔在了冰墙两侧。 玉璴三个人赶忙扑上前推那扇冰墙,触手处冰凉刺骨,只拔得手生疼,墙却纹丝不动。 玉璴和毛豆急得大喊五个人的名字,强忍着寒冷,贴脸想透过冰墙窥探对面的情况。 那墙厚约丈许,冰面坚硬冰冷,如果不将手放上去,就没有冷气氤出。玉璴的脸贴上去,忍不住一哆嗦,一股冷气从墙面升起,罩在了脸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毛豆的脸刚贴上去,就大喊一声,急忙离开。实在是太冷了。 蜡黄脸拦住她俩:“没有用的。这是玄蓝业冰,声音穿不透,眼睛也看不透。你们这样做只会冻伤自己的脸。” 玉璴失神跌坐在地上。五狼虽然粗莽丑陋,长相狰狞,但是其实他们一点也不邪恶,还很仗义。他们几次三番为自己挺身而出,实在是真君子。现在就这么生生分开了,生死未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再见到他们。她低着头难过地流下泪来。 一只手近乎温柔地替她将眼泪拂去。 “毛豆,我,我真是没用,为什么没有等他们一起过来再走。”她轻轻攥住那只温软的手,心里一紧,抬头看到蜡黄脸蹲在面前,自己正握着他的一只手。 她赶忙松开手,用手抹了两把眼泪,慌乱站起来道:“我,我以为是毛豆。” 蜡黄脸起身轻轻说道:“别难过了,有缘你们还会相见的。现在赶紧走吧,如果这里被封成死室,就出不去了。那样的话他们几个出去了,岂不见就不到你了?不哭了,好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璴怎么从蜡黄脸的话里听出了点暧昧乖哄的味道。 她惊讶地看了蜡黄脸一眼,蜡黄脸眨了下眼,躲开了她的视线,背对着她递过来一只手。她迟疑了一下,拉起那只手,明显感觉到那只手僵了一下才又放松。 此人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难以理解了。难道他竟然也是个······断袖? 一百零六、是表白吗? 玉璴此时的装扮是头戴貂绒镶边的将军帽,一身戎装,外罩一件雪貂大氅,精干简练。 她自认为自从在雌性氛围本身就不那么浓厚的厚芝国里实习做男人,做的时间也不短,并且做得也还得心应手,言行举止已经很有男人的样子了。 尤其在草原神狼族和一帮糙汉待在一起久了,她经常把自己是女人这回事给忘了,讲话也通常是高声大气。 她被鸿昊巴都选为先锋营的将军以后,生活起居都有独立的场所,平时和先锋营将士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距离,举手投足也分外注意,唯恐露出破绽。她觉得自己装男人装得也算天衣无缝,连毛豆、五狼、鸿昊巴都和鸿昊沁这些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也没看出来她是女人,更别说那些只在操练场上远远观望的先锋营将士了。大家顶多认为她是个有些娘娘腔的死断袖罢了。 眼前这个刚刚才近距离接触没多久的半生不熟的男人没有理由发现自己是个女人啊。 他应该也不会做出在先锋营偷窥自己的日常生活这种事那么离谱。那么在他眼里自己此刻应该就是个男人。而他对一个男人如此暧昧体贴,恐怕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又是一个死断袖。 当然第一个死断袖是她自己。这是她当着五百多位神狼猛汉亲口承认的。虽然当时是形势所逼,迫于无奈,但听到的人可不这么认为。 嘶,她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难道,竟然是自己无意中给了这个本身喜好特殊的男人以希望,让他误认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才明里暗里的拿话试探? 玉璴突然脚步一僵,停下来呆呆望着蜡黄脸的后脑勺。 毛豆奇怪:“哥哥怎么不走了?” 蜡黄脸微微侧了下头,似乎颇感无奈地斜晲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扽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玉璴一路茫然,任由蜡黄脸牵着走,脑袋里野马脱缰,被蜡黄脸刚才说话的语气抽得驰骋了几万里。此时被蜡黄脸一扽,才勒马回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困境中来。 走过的冰道忽明忽暗,有的冰道有夜明珠照亮,有的没有。期间时不时会有冰壁突然旋转,将他们逼到另一个冰道里。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每一条冰道都像刚才走过的一样,但是细看又都仿佛是一条崭新的冰道。 走着走着,玉璴忽然感觉到毛豆的手心直冒汗。她回头看了看毛豆,见他眉毛鼻子拧到一处,表情很是为难,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她慌忙甩开蜡黄脸的手,双手抓住毛豆的肩膀急切地问他:“毛豆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毛豆小脸涨得通红:“哥哥,我,我尿急。” “哦哦,”玉璴长长吁了口气,脸上不由得一红,有些囧。她忘了人有三急,毛豆是个小孩子,更容易内急。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五步之外有一个拐角,便指着那个转角处对毛豆道:“你上那边去,快去快回,我们在这等你。” “不行!”蜡黄脸一把拉住毛豆果断否决:“就在这里!背过身去!现在不能分开!”他的语气十分严肃,不容置疑。 玉璴瞪大眼睛:“不可以!”她脸憋得像个熟透的西瓜瓤。 “有什么不可以?你不是男人吗?怕什么。现在是特殊时候,不能拘于小节。”蜡黄脸的话掷地有声,不容违抗。 “我······”玉璴一时语塞,急忙背转身去,捂住了耳朵。 毛豆虽然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少年,但也是个男孩子。这个变故让玉璴有些错不及防,她只能心跳加速地忍了。 但毛豆正是半大不大,刚知道要脸的年纪。平时把自己当大人看待,还是个要脸要的穷讲究的大人,怎么能当着人随地撒尿。 他实在憋不住了,在玉璴和蜡黄脸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争论该把哪里当茅厕时,甩脱蜡黄脸的手,急急奔到转角处,用冰壁拐角挡住自己,畅快淋漓起来。不就一泡尿的工夫嘛,哪那么多事儿。 蜡黄脸迈出两步要去抓毛豆,稍一踟躇,回头看一眼玉璴又退了回来,抓起她的手,拉她一起去找毛豆。 毛豆边解决,边从转角处露出半边脸来,笑着说:“哥哥,这不也没······”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哗呲呲一声,一面冰壁从他面前擦着鼻尖横插出来,将他与他亲爱的锄头哥哥隔在了两端。 玉璴和蜡黄脸都是大吃一惊,纵身飞扑上去,然而还是没能快过那道冷酷无情的冰壁。两个人双双撞到了冰壁上。 那道冰壁一接上对面的冰壁很快就和对方冻在了一处,仿佛它根本不是外来横插过来的,而是它们一直就没分开过。 玉璴爬起来急得哭喊着毛豆的名字,双手握成锤头,使劲儿捣那扇讨厌的冰壁。她悔恨不已,都怪自己关键时刻还要顾忌什么男女有别,把毛豆独自留到了另一边。 蜡黄脸说过,落单是很难扛过来的,毛豆还那么小,这次恐怕真的凶多吉少。自己怎么就那么自私那么疏忽大意!她再一次为自己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选择而导致亲人临难而痛不欲生。 她的手被玄冰冰得通红,寒气不断从冰壁上散出,她还是不停地捶着。 蜡黄脸用双臂牢牢箍住她,制止她继续伤害自己,断喝道:“你冷静一点。虽然是被隔开了,也未必就会死。只有活着出去,才有可能再相见!” 玉璴泪眼朦胧:“若不能相见呢?” 蜡黄脸滞了一下,语气放缓说道:“即便不能相见,也要活着出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所以才要努力去尝试。” “刚才你为什么不过去找毛豆,而要退回来找我呢?那样他就不会落单了。我一个人可以的。而他还那么小……”玉璴泣不成声,涕泪横流问蜡黄脸。 蜡黄脸箍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冰冷的下巴正好贴在了她的鬓边,轻声喃喃道:“若没有你,我便不在乎能与不能了。” 玉璴的耳畔被蜡黄脸说话呵出的热气微微拂过,不由得一呆,忘记了哭泣。 这,这是什么,难道是表白?断袖之间的表白? 一百零七、还不完债 玉璴在蜡黄脸怀里平静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她挣脱蜡黄脸的怀抱,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脸上虽然还挂着泪,但这个有如闷雷一样的表白还是把她对毛豆的难过负疚暂时轰到了一边。 她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其实是······哎呀,总之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蜡黄脸瞬间恢复了他一贯淡如水的语调,歪着头冷冷问她。 是啊,误会什么?人家又什么都没说。既没说非她不娶,又没说什么轻浮暧昧的挑逗言语。玉璴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琢磨出自认为恰当的措辞讪讪说道:“你刚才的话容易让人误以为你,那什么······”她扬起泪痕未干的脸,一脸欲言又止,洞悉江山的表情。 “什么?”蜡黄脸似乎真不知道是什么,认真地看着她。 嘶,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喜欢男风这种话怎么能随便问出口,暗示一下就行了,怎么还有逼着人说实话的? 她只好也打哈哈:“没什么,你不知道就算了。那个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找到毛豆和来将军他们呢?”玉璴及时转移话题,这家伙不想承认就算了。也是,这种事,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承认。反正自己也不是男人,真要是有幸出去了,只能和诺格敏斯公主一样,接受残酷的事实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己当男人怎么这么受欢迎,做女人反而被人骗被人甩。想到这里,玉璴真心感觉天界的那个帝神还真是不怎么称职。 “咱俩现在不能再分开行动,必须一心,你懂吗?”蜡黄脸拉起玉璴的手,突然郑重其事说道:“要不是你总是笨手笨脚还哭哭啼啼,我根本不用想能不能出去,也许早就离开了。所以······”蜡黄脸干咳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算是给她留余地。 所以,弄了半天自己才是那个害人精。他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为了稳住自己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娘娘腔累赘而临时编的瞎话了?前前后后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玉璴现在按人间的年岁推算是十七八岁,已经不小了。若在凡间人族,这个年纪都有可能当娘了。她对感情不是一无所知毫无感觉。她也曾付出过,受伤过,对暧昧缠绵的话不至于一点都不敏感。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那蜡黄脸编得也太逼真了。玉璴顿时有些泄气,原来做男人也不大成功。 她默默擦干眼泪,甩掉大脑里多余的水分,跟着蜡黄脸继续走。 现在冰道里只剩下了她和蜡黄脸两个人,能不能出去,再见到毛豆和来无影等人,都得靠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怪人。这个人时而靠谱时而离谱,实在是难以琢磨。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琢磨他了。在空寂冰冷的死亡之道中,他俩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和寄托。所以两个人很快便心意统一,生出些许默契来。蜡黄脸默默地拉着她走,玉璴也悄无息地跟着。整个冰道像没有人经过一般,静得让人惊悚。 忽然“咕噜”一声,把二人都下了一跳。蜡黄脸停下脚步看了玉璴一眼,玉璴尴尬笑笑:“呃,很久没吃饭,肚子在抗议了。” 冰道里没有日月,他们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肚子饿,说明走了没有一天也至少有半天了。此时蜡黄脸的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一声。玉璴心想,原来他也会饿呀,有好长时间,她都以为跟着一个不食不语的僵尸在行走呢。 玉璴打开口袋看了一眼,只剩下一两朵蘑菇,已经被冻得硬邦邦。钻天驹在口袋里正蜷着身体取暖。玉璴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把口袋重新合上。钻天驹其实不吃东西也行,但吃了就会很高兴。这个小家伙自从跟了自己,没少吃苦头,还救过自己的命。自己现在身处这个冰窖一样的鬼迷宫中,能不能走得出去还两说,就把这两朵蘑菇留给它吧。 那个小家伙始终没吃这两朵蘑菇,一直留到现在,似乎也是在留给主人。玉璴隔着袋子轻轻拍了拍它。 两个人既然都没有食物,只好继续走。 冰道仿佛越来越冷,以前身体贴上去才会出现的寒气,此时幽幽缭绕在冰壁表层。 玉璴只有三百年的法力,于这百万年的玄蓝业冰,基本没有什么抵抗力。身上的军装铠甲,雪貂大氅似乎越来越不足以抵受这夺命的寒冷。她的牙齿不住气咯咯打起颤来。 蜡黄脸听到她那不争气的牙颤声,脱下自己的雪貂大氅,给她穿上。 玉璴已经冷的四肢几近麻木,任由蜡黄脸将她的手摆弄木偶般塞进他的大氅。 她只能哆哆嗦嗦推脱:“不,不用。你,你也得保暖。我,我······” 蜡黄脸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说话,牵起她的手继续走。 两件雪貂大氅加身,虽然阻隔了外面的寒冷,可是身体本身能量的消失带来的寒冷依旧在侵蚀着全身。玉璴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此时两件雪貂大氅的重量已经不堪承受。 蜡黄脸的身高要比她高很多,氅自然也宽大许多。玉璴一个踉跄,踩在了大氅的衣角上,直接向地上扑去。 一只胳膊接住了她,让她没能很难看地摔个狗啃冰。可是她已经没力气谢蜡黄脸了。 她缓缓靠在蜡黄脸身上,心想,他肯定早就希望自己倒下吧,这样就不用再拖累他了,她也希望这样。可是当蜡黄脸真的往掉解她身上的大氅时,她心里还是一沉。就要又一次的被抛弃了。一股熟悉的孤独悲寂又了涌上来。 她突然抓住蜡黄脸正在解衣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帮我把钻天驹带出去。如果,如果还能见到毛豆,替我照顾他。我曾欠泰乾镇圣虚洞宫的猫王很大的人情,恐怕今生都不能报答他了。我曾,曾想过要以身相许,但现在想来,自己并不值钱,他那么冷傲,未必会看得上我,纯属是异想天开。你替我去谢谢他吧。还有,还有替我去漠北的彩竹林谢过四位婆婆和我的师父。再替我去厚芝国的诺格敏斯公主和花刺木将军坟前烧,烧两柱香。替我······” 蜡黄脸挣脱了玉璴的手,这个动作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自苦笑,自己真实被冻傻了,凭什么要求他帮自己完成这么多遗愿?他们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被危险逼到了一个战壕里的临时战友,他根本就没有义务帮她完成任何事情。 玉璴有些失落地垂下手:“对不起······” 蜡黄脸默不作声,继续将玉璴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一层,穿回到自己身上,弯腰将玉璴打横一把抱起来说道:“听了半天,你真是欠了不少人情债,而且似乎一个都没还。这么多债,我可还不完,还是留着你自己去还吧。”说完抱着玉璴继续走了。 一百零八、以身相许 玉璴没料到蜡黄脸会继续带着她走。她没出息地眼眶又红了。她不知道自己出了泰乾镇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以前在訾府受了那么严酷的训练没有掉泪,被褐云的尾巴差点戳死没有掉泪,龙后的金龙剑洞穿身体时也没有掉泪,反而在身体不疼不痒时,心却容易颤抖,抖得眼眶经常兜不住眼泪,只想将眼泪一股脑倾倒出去再说。 “你,其实不必这样。”玉璴声音几不可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对蜡黄脸说道:“放,放下我,一个人离开更容易······” 每个人都不想被抛下孤独地死去,但是比起拖累别人一起赴死带来的负疚,她还是想轻装上阵,不要沉重的心理负担。于是她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蜡黄脸抱着她边走边沉声说道:“不要说话,太耗原气了。我说过,没有你,我就不在乎能与不能了。有了你我才要努力尝试着出去。” 玉璴抬头看蜡黄脸,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下巴。他的下巴并不美,凹凸不平,毫无血色,像一块干硬发黄的面疙瘩。但是她并不觉得丑,反而生出一丝亲切。这个和自己半生不熟的汉子,没有嫌她累赘一掌将她击死,自己跑路,而是一直不离不弃带着她。 自己先前还以己度人以为他会抛下自己。那么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抛下他呢?很快她就得出了答案,若是和褐云大战之前的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也许会,但现在不会了。经过这么多事,她学会了什么叫做情什么叫做义。一个人如果无情无义,即使长生不死又和一截烂木头有什么区别? 她决定要和蜡黄脸推心置腹:“事到如今,我,我也没必要瞒你了。其实我不是神狼,只是混进神狼族的一只灵猫。” “哦?”蜡黄脸继续走路。 “我也不叫锄头,我的真名叫玉璴。我来这里其实,其实是想借鸿昊巴都的势力救我娘亲。”玉璴喘着气继续。周围依旧寒冷刺骨。缥缈的寒气越来越浓。 “能等出去再说吗?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蜡黄脸面不改色,似乎对这些所谓的真相真的不感兴趣。他的呼吸也有些粗重起来。 “不能,”玉璴边喘边说:“如果没等我说完想说的话我就死了,那我的灵魂会带着欺骗别人的愧疚轮回,那也太难受了。” “死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来的愧疚。”蜡黄脸想反驳,但他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想了一下,他怕又引起更多的话题让她说更多的话。 但是玉璴显然没领会他的好意,仍继续说道:“我身上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把紫珑玉神剑,你也知道,不是我的,不能给你。如果你能出去,请替我把剑还给訾镇主。我,我觉得很对不住你,没什么东西可以报答你,还要你替我完成遗愿······”她有些哽咽。 蜡黄脸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玉璴。然后他轻轻蹲下身子盘腿坐在了冰地上,用尽量稳当的姿势将玉璴放在腿上,胳膊仍然搭在她脖颈后边抱着她:“你不是喜欢以身相许报答别人吗?”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应该存了好多力气,他的声音又是沙哑的,在空无一人的冰道里,乍闻显得突兀又大声,由于喘息困难,似乎还带出一些急切和犹豫的味道。这声音把玉璴快要朦胧的神智唤清醒了一些。紧接着这句话直接让玉璴激灵了一下,“那你就以身相许好了。”蜡黄脸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可能因为这里实在太冷了。 她倏地抬眼看了蜡黄脸一眼,又慢慢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苦笑:“以身相许?恐怕我愿意你到不一定愿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是你不愿意吧。我相貌丑陋,又没钱没权。”蜡黄脸语气逼人。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有些人貌美财多,内心却是又丑又穷。我虽然愚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那就是你心里已经有人了?”蜡黄脸语气有些惶急。 “······”玉璴没有回答。她明显感觉到蜡黄脸的身体绷紧了,好像还微微颤了一下。 不能再瞒着他了,让他空报希望实在太缺德。她顿了下才蚊子叫一般说道:“因为,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男人!” 蜡黄脸好像没大听清楚,侧了下头:“什么?” 玉璴无奈,稍微大声一点,有些费力说道:“我,我不是个男人!” 僵尸脸呆呆看了她片刻,竟然“噗嗤”笑了一声。 玉璴像观到了千年奇迹,瞪大了眼睛,他,他是笑了吗?自己不是男人这个重磅消息很好笑吗?让这个千年僵尸也百年不遇地笑了!难道他不是应该为自己的感情投错对象而恼恨生气骂她吗? 哦,这句话有歧义,他还以为不是男人指的是娘娘腔,于是她又补充:“我是女的!” 蜡黄脸似乎还想笑而强忍住了:“就是因为你是女的,才能要求你以身相许。我要男人干什么?喂猪吗?” “你你你,你不是······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玉璴难以置信,此时精神一下振作了好多。 “不是什么?断袖吗?我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自己是断袖的爱好。”蜡黄脸用半笑不笑的语气说道:“至于我怎么看出来的,我们男人通常流血不流泪,不会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的。” 玉璴大囧,也就是说,自己哭鼻子的时候就已经露馅了?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语地看着蜡黄脸。 忽然蜡黄脸缓缓底下头来,一张僵尸脸向玉璴的脸凑了过来。玉璴一惊,他要干什么?要非礼吗? 只见蜡黄脸嘴唇一斜支到玉璴耳边,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这里没有人,他却像怕被人听去了一般,轻轻说道:“还有,我们男人在一起撒尿时是不会脸红躲闪的。” 玉璴的耳朵被他说话吹出来的口气呵得直痒痒,听了他的话,全身一僵,苍白的脸上腾地升起了两团火烧云。 一百零九、一对老鼠 玉璴听了蜡黄脸的话顿时僵成一根木头,还是一根烧红的木头。 蜡黄脸见她红着脸半晌没有回答,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她起身继续走。 冰道的寒气越来越大,接近了雾气蒙蒙。在这种险恶绝境,让人以身相许,只能做调侃罢了,否则就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了。蜡黄脸并没奢望玉璴会真的答应。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玉璴突然小声开口道:“我亏欠别人太多,如果能出去,待我报完恩后便与你成亲如何?” 这一句话和冰道里的雾气一样虚无缥缈,报完恩是什么时候?更何况要用哪种形式报恩呢?还是以身相许吗? 蜡黄脸听了一耳朵,心尖被什么戳了一下,随即便不放在心上,小女人的话,说变就变,当不得真。他随口应了一声:“嗯,好的。” 玉璴听出了他的敷衍,急忙颤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这辈子总是在欠别人的。我付出的得不到回报,为我付出的我也不能够报答,真的是很失败。我总得做点什么回报帮助我的人吧。” 也就是说,仅仅是为了报恩?蜡黄脸依旧没有吭声。 “放我下来。”玉璴挣扎着,像一条不老实的鱼。 “干什么?”蜡黄脸低喝道,有点托不住这条鱼了,他轻轻放下她,扶住她的身体,让她站好。 “我要和你作誓启盟。这样你总能相信我了吧。”玉璴喘着气认真说道。 “什么?”蜡黄脸显然有些意外,“别闹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他语气低沉,就要再抱起她,“你并不喜欢我,不必勉强。我也不会乘人之危。” 玉璴摇晃着身体,闪了一下,躲开蜡黄脸要抱她的手,又不得不扶了他才能站稳。她眼神坚定说道:“你明知道我是女人,之前还说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安抚我还是随便说说?” “不是。”蜡黄脸很肯定。 “那就好,说明我没感觉错,你是喜欢我的。我肯定也会喜欢上你,但是你要给我时间。等出去这里让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一定不会亏待我。” “喜欢是要互相,单方面算什么?施舍的我也不要!” “不是施舍,是心甘情愿。只要你不欺骗我,什么都好说。我,我真的被骗怕了。”玉璴低下头。 蜡黄脸的嘴唇明显抖动了一下。冰道越来越冷,两个人之间隔上了薄薄的雾气。 他的身体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其实,我并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这个迷宫,有很大可能是出不去。你若高兴,就作誓启盟吧。如果有幸真的能出去了,你也不必遵守誓言,后悔了就走吧。” “发了誓就是要遵守,怎么能违背誓言。我不会反悔!”玉璴很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不行我们交换个信物。” 蜡黄脸看看她没有言语,恍惚间,他差点就信以为真了,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只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誓言,将来也许只能是他单方面遵守了。 玉璴拉起蜡黄脸的手双膝缓缓跪下,蜡黄脸也随她一起跪下。忽热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于是改为面对着蜡黄脸跪下,她要蜡黄脸也转身面对着她跪下。 玉璴问蜡黄脸:“此处上无天下无地,总不能对着这些冰坨子墙起誓,你我二人就向对方起誓吧,你介意吗?” 蜡黄脸:“誓自心起,心诚则誓真,与天地何干?我不介意。” “说得好!”玉璴很豪气也很艰难地给了一句评价,她双手抱拳向蜡黄脸作揖道:“上无黄天下无厚土,今日我愿以我胸膛内的一颗真心担保,若能出得这里,愿与对面的夫君结为夫妇,从此互敬互爱,永不相欺,誓死不渝。若违背誓言,便孤魂飘荡,永不轮回。”说完她向蜡黄脸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这些都是和书上学的,玉璴稍加改动,拿来现用。 “该你了。”玉璴微笑着看着蜡黄脸。 好重的誓言!蜡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照玉璴的做法也说道:“上无黄天下无厚土,今日我愿用我胸膛内的一颗真心担保,若出得这冰宫,愿与对面的娘子结为夫妇,从此互敬互爱,永不相欺,誓死不渝。若违背誓言,便孤魂飘荡,永不轮回!”然后也向玉璴磕了三个头。 玉璴笑笑:“该交换信物了。” 蜡黄脸一愣:“我身上什么都没带。” “我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那就画一个吧。”画的也虚无缥缈,不用作数,将来不能够束缚她。 “画一个?” “嗯,”蜡黄脸解开大氅,取下护胸镜,一把将军装扯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就把你最喜欢的东西画在我的心上吧。”他轻轻攥起玉璴冰凉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胸前:“就画在这里。”我装在心里就行了,他默默想。 玉璴望着他的眼睛:“当真画在这里?” 蜡黄脸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玉璴冰凉的手指触到蜡黄脸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感觉那里是温热的。 她用手指轻轻滑过这块天然的画布,发现那里有一块淡青色的印记,看不出是什么形状。她将手掌铺在他的胸膛前,感觉到里面有一颗强健有力的心脏在热烈地跳动:“你的心脏活泼热情,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蜡黄脸攥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用指头在那片画布上画了一个椭圆形,添上了两只小耳朵,又在耳朵中间画了一对树杈样的角,她歪头想了想,又加了一条尾巴。 蜡黄脸好奇:“你送给我的是什么?” “天仓龙鼠呀?我是猫,自然最喜欢老鼠。”说完她忽然一愣神,怎么会给未来夫君画了猫王的天仓龙鼠? 蜡黄脸不以为意,似乎挺喜欢她凭想象杜撰出的这只小老鼠:“轮到我了。我也送你一只天仓龙鼠吧,你最喜欢的就是我最喜欢的。”说完,他抽过玉璴的手,在她手心里依样也画了一只天仓龙鼠。然后他把玉璴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柔声道:“一对小老鼠。” 一百一十、你叫什么? 玉璴恍了神,心里莫名生出了忐忑。她吓了一跳。发誓的时候她的态度是认真虔诚的,也没有胡思乱想,可是为什么心会忐忑? 蜡黄脸扣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像怕她跑了一般,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认真地搂住。 她的心越发跳个不停。誓也发了,信物也换了,以后就应该对他心有所属,不应该再胡思乱想了,不是吗?玉璴极力收回神思,也紧紧与蜡黄脸十指相扣,那温软有力的手好像给了她力量,让她瞬间不再惴惴,也不那么孤独。 二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蜡黄脸重新扣好衣服,从地上起来,顺势将玉璴带起来,又打横将她抱起继续向前走。 冰道的寒气已经充盈了整个迷宫,五步之外都是白茫茫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不时会有冰壁忽然斜刺里插出,他们只能听音辨物,迅速躲闪。否则以冰壁的厚度,躲闪不及的话,很肯能被夹成冰画,永久封存在这苦寒的冰宫里。 其实这么走下去,似乎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停下来等死就更没有意义,不如豁出去试试。然而此时玉璴的意识已经开始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浑身的血液好像也越流越慢,像慢慢被封住的河流一样,渐渐在凝滞。 蜡黄脸原本像一扇火墙一样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冷,并开始瑟瑟发抖。 玉璴缓缓睁开睫毛上挂满细碎冰碴的眼睛,看到蜡黄脸依然面不改色,嘴唇上却敷了一层薄薄的严霜,轻轻地在颤抖。但是他仍然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抖得太厉害,似乎担心这细微的颤抖也会震到怀里的人。 玉璴想摸一下那张薄薄的嘴唇,可是她已经抬不起手了,只好张了张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放我下来歇一会儿吧。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蜡黄脸感觉到她的异动,低下头,耳朵支到她唇边,玉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蜡黄脸点点头,仍然是盘腿坐在冰地上,将玉璴放在双腿圈出的腿弯中,让她躺得尽量舒服点儿。 酷寒孤寂的冰室,寒雾将二人淹没。好在他们彼此能看清对方。 蜡黄脸侧头将耳朵几乎贴到玉璴的唇上了,才听到她微弱到不能再小的声音:“我,我忘了问我未来的夫君叫,叫什么名字了。” 蜡黄脸抬起头来,看着玉璴。玉璴透过挂满冰晶的眼帘,恍惚被什么闪了眼。她仔细辨认,到底是自己睫毛上的冰还是其他什么。她很快发现那是蜡黄脸眼睛里闪闪发亮的一层水雾。那层水雾很快就满了,汇成一股清流,盈出了眼眶,变成晶莹剔透的珠子,一颗颗砸到玉璴的脸上。 他,他是流泪了吗?男人不是流血不流泪吗? 她只在外形上扮男人扮得得心应手,可是男人内心在想什么,她真的不太知道。尤其是此时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流泪?自己不过是他半道救下的一个笨女人而已。发了誓并不等于他们就能迅速直奔感情的至高点。可见男人有时也是痴傻的。 她对男人下了这个定义以后,便困得不行,想美美睡一觉,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遥远的地方,好像有个人在说:“我叫······” 是谁呢? 玉璴看着四周白茫茫的寒气,有个小男孩在前面向她招手。男孩转过身来,她认出那是小时候邻居家念私塾的那个小孩。他们经常一起看男孩的话本。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没有长大? 玉璴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想问问他。 穿过迷雾,是一座篱笆小院,小男孩跑到小院隔壁的房子里,回了家。玉璴走到篱笆小院前,看到娘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她大喜:“娘亲,你回来了?”她高兴地奔进自家院子的篱笆墙,推开了厨房的门。 然而阿朵娘亲却不见了。 忽然,她脚下的粗泥制成的地砖开始碎裂,她大惊,想飞却飞不起来。身子像个铅块,直接坠入塌陷的地洞里,落入地下冰冷刺骨的一眼冰泉里。 是返灵泉吗?她心里一喜。可是很快发现自己呼吸难耐,胸肺胀闷,竟然不会用避水咒了。她惊慌失措地努力想避水咒的咒语。而那串咒语像水里的小蝌蚪一般,摇着尾巴,游走了。 她只好拼命向上游,可是怎么游也游不动,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她低头望去,冰蓝的泉水中,一张俊俏的脸在冲着她微笑:“我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人,你我是金玉良缘。” 是訾鑫!他双手死死抱着玉璴的腿,奋力往下拖。 玉璴大惊,双手失了方向,就要被他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深水中。 忽然,一只大手温软有力地拉住了她,将她向上一拔。玉璴有了借力的东西,双脚乱蹬,摆脱了訾鑫的束缚,一脚使劲儿踹到訾鑫英俊的脸上。那张脸仍然微笑着慢慢沉入了水底。 她仰头望去,眼睛撞上了一双湛蓝的宝石般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一张熟悉亲切的猫脸。她欣喜若狂:“大喊,我回来了!”就要向那张猫脸游去。可是拽着她的大手上却生出一张嘴说话了:“我们是一对彼此发过重誓的小老鼠,若违背誓言,便孤魂飘荡,永不轮回!” 玉璴甩开那只手:“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奋力向猫脸游去。 猫脸笑意盈盈看着她,她伸出双手要捧起那张亲切而熟悉的脸,可是在她指尖刚一碰触到时,那张脸就如气泡一般嘣地碎裂了。 玉璴惊愕失色,大喊:“你在哪儿?”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水吞没了,根本传不出去。 那只长了嘴的手又伸过来,拉起她的手说:“不要找了,跟我走!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玉璴仍回头冲着深邃的寒潭大喊:“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那只手只管拉着她往上游,一把将她拽出水面。玉璴的呼吸立刻顺畅了起来。 她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蜡黄脸那张面无表情的僵尸脸。 一百一十一、心真大呀! “我在这儿,你醒了?” 玉璴惊魂未定,首先看到的是蜡黄脸那张骇人的僵尸脸,这让她本来惊鹿乱撞的心跳又加速了一圈。她捂着胸口良久不能平息。 “你做噩梦了?你在梦里好像在找人,不知道找的可是我?” “······”玉璴眼睛一眨不眨,愣愣盯着蜡黄脸。 “出来吧,还在里面没泡够吗?”蜡黄脸伸给他一只手。 玉璴此时才惊觉,自己正站在一个齐腰深的水滴状水池里。这池水蓝得过分,像不小心打翻了蓝色的染缸,被染料染成了蓝色,但是却仍然清澈见底。池水冰凉刺骨,她站在里面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微感讶异,迟疑了一下,伸手拉住蜡黄脸递过来的手。蜡黄脸一扽,将她扽出池子。 她的神智慢慢回笼,想起来先前他们是在冰道里走没有终点的迷宫,现在应该已经被冻死了才对,可是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这是哪儿?不像是闫君喝茶的地方,那就是没死了? 她环顾四周,这也是一间冰室,很宽敞。冰室正前方有一座高高的冰铸圆台,台上是一把雕刻精美的冰椅。整间冰室,除了这些,再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甚至连门也没有。 她满脑子问号只好向蜡黄脸求助:“是你找到的这个地方吗?我们出了迷宫了吗?这是哪里啊?” 蜡黄脸双手一摊:“我的问题不比你的少。我后来也没能抵住玄蓝业冰的寒冷,失去知觉了。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这个池子里。” “哦,那,我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了吗?”她想起梦境多少有点心虚。 “你在池子里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把我吵醒了,所以我就把你捞起来了。”蜡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泰然自若地说道。 玉璴做贼心虚地躲了开蜡黄脸的逼视。 “不过,你最终还是跟我游回来了。”蜡黄脸淡淡说道。 这句话像闪电一样劈中了玉璴,她骇然惊惧,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难道他会进入别人梦里的法术?还是自己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怎么看上去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 玉璴支支吾吾:“我我我······” “你你你身上还冷吗?”蜡黄脸学着她的腔调问她。 “?” 不过经他这么一问,玉璴还真发现身体不冷了,并且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湿。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刚从水池里出来,厚重的军服和大氅却滴水未沾,只是帽子不知哪去了。长长的云丝像新织好的锦缎,柔顺光滑地披在身后。 她低头看那池蓝色的水,看上去就像一块冻得很结实的冰块,弯腰伸手捞一把,水却流指而过。天下还有这么奇异的水? “这样还像个女人,也不丑。看来我是赚到了。”蜡黄脸不知什么时候欺近她身后,低了头和她讲话。 玉璴直起腰转身一抬脸,鼻尖与蜡黄脸的鼻尖只有一发之隔,差点碰上去。她慌忙别过脸,人为破坏了这太过暧昧的距离。 蜡黄脸却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出水芙蓉般娇柔多姿的容颜,柔声问道:“为什么躲着我,是因为我的相貌丑陋吗?” “不不不,”玉璴慌乱退后两步,躲开蜡黄脸这个太过撩人的姿势,“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相貌。是,是我的现在心很乱。” “斩不断以前的情丝还是放不下某个你单相思的人?”蜡黄脸咄咄逼人。 玉璴像被他点中了死穴,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就是,就是乱。” 以前的情丝肯定是没有了,在梦里她那一脚踹得果断决绝,不遗余力,就表明她再也不想和那个漂亮的伪君子有任何瓜葛。可是对猫王,她真的没有过单相思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哼,”蜡黄脸轻轻哼了一声,语气轻淡道:“没关系。我说了,誓言你可以不守。出了这里,想走就走吧。” “我会遵守誓言的!”玉璴急忙表态,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在给大人表改过自新的忠心。 “我要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做什么?”蜡黄脸忽然面对面严肃对她说道,“你不用违背自己的内心对我做出妥协。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但是,我们已经发过誓,互换了信物。我们,我们就得做夫妻不是吗?” “不对。你的信物我放在了心里,可是我的,你只放在了手里,可以随时扔掉。我说了,誓由心起,心诚则誓真。你三心二意,誓言不真,可以不守。况且就因为一个在特殊环境里,意气用事,头脑发热起的誓就定了终身,和你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不是很可笑吗?” 玉璴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画在我手心里的?你早就料到……为什么?你不信任我?”玉璴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发誓的时候没有三心二意!誓言如果不能作数,那还有什么能作数?”玉璴怒了,仅凭一个梦就判断她起誓不诚,太不公平! “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梦里想跟的不是我。” “那只是个梦而已!” “梦能反应出你心里很想,但现实中却不敢做的事情!” “······” 玉璴呆立在原地,难道,自己对猫王真的不单单是感激之情,而是心思不纯? “你真的喜欢那个大猫头?” “……我们是不可能的。他帮了我很多,我对他更多的是感激之情。他是一介灵君,位高权重,对我也只是怜悯罢了,我……”玉璴觉得有很多理由不应该喜欢猫王。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蜡黄脸不耐烦打断她,“我们男人说话可不会这么婆婆妈妈,一点都不爽快!” “好好!我喜欢他!总行了吧!你不就是想让我亲口承认,我不守诺言,发誓像放屁吗?”玉璴气呼呼蹲在了地上不再理睬蜡黄脸。 蜡黄脸顿了一下,走过来伸给她一只手:“好了,我知道了,别生气了,还没成亲就开始惹夫君生气,你这样子一点都不贤惠,知道吗?” 玉璴缓缓抬起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蜡黄脸。 在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娘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时,还能有心情云淡风轻地调笑,这人心得有多大呀! 一百一十二、被门夹了 玉璴没有接蜡黄脸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被蜡黄脸激得说出真话后,感觉和他吵架真没劲,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不明不白就被化解了,没占到半分便宜不说,还成功给自己塑造了一个随便以身相许,对誓言不忠,还口出粗言的刁蛮任性形象。她瞅也不瞅蜡黄脸,扒到冰墙上去找门。 蜡黄脸讪讪缩回手,没话找话:“这池水物遇不湿,能旺精补气,好像是传说中的龙泪。” 龙泪?什么龙泪。玉璴假装没听见,心里其实忍不住好奇。但她仍然头也不回地继续找门。 蜡黄脸见她不为所动,继续道:“传说远古时期,洪荒第一条龙的龙泪,盈蓝如水晶,坚硬如玄铁。物遇不沾,能疗沉疴旧疾,生精益气,化毒为补,还能增长灵力。凡人泡了长生不老,仙人泡了能增进修为。我现在感觉和以前相比好像更身轻如燕了。看来这就是龙泪无疑。” 玉璴忍不住也动了动手脚,感觉确实比以前神清气爽,灵活不少。可是照他的说法,龙泪是硬的,这池水分明是软的,只是看上去硬而已,外观也不像水晶。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让他们碰上那么神奇的龙泪。 “咦?”蜡黄脸又发声了。 玉璴心想,又要耍什么花腔。不过她还是没管住自己那掉价的好奇心,轻侧了下头,用余光扫了一眼蜡黄脸,见他正蹲在池边,认真观察那一池子水。 嘶,刚才还像冰块一样的池水,现在闪着幽蓝的光,竟然变成了一块水晶般的硬石头! 她不由自主也走到池子边,蹲了下来,伸手去撩池中的水,结果触手处坚硬冰冷,戳得手生疼,真的像一块石头。 两个人暂时抛开先前的不愉快,惊疑地对视了一眼。到底是谁救了他们。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龙泪? 将将摆脱了身体上的极限危险,让他俩暂时忘记了他们依然身处绝境,并没有完全到达安全地带。 过热之后冷却下来的情绪,让二人重新绷紧了神经。 此时先别想着救人了,连能不能自救都还两说。 前前后后都像是有只大手在翻云覆雨,拨弄乾坤。而他们只是大大乾坤中的两个小小的蝼蚁。 “先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蜡黄脸恢复了之前的严肃冷静。 不知为什么,玉璴更适应这个严肃版本的蜡黄脸。这种状态下的蜡黄脸像个能洞悉过去未来的神秘智者,又像有着大无畏精神的英勇守护者。这个时候,她能从两个人公事公办的距离里感觉到安全。而不像先前那个多愁善感掉眼泪的蜡黄脸,让她惊慌失措。她隐隐约约觉得,蜡黄脸如果对她动了真情,她就会欠他更多。 如果将来从这里出去了,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应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安全距离才更舒服。 先前她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能和蜡黄脸过于亲近,现在被他激出了她一直不敢想也不敢承认的真相,才明白大概就是因为中间夹了一张厚厚的猫皮毯子的缘故吧。 于是她瞬间变成之前那个和将士们共同进退的先锋营将军,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先锋,你觉得会是谁救了我们?” 蜡黄脸有些惊讶,但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先锋?这么快就由夫君变先锋了?还真是恪尽职守。” 玉璴语塞,斜瞅了他一眼,收回眼神嘟囔:“出了这里,誓言才开始生效。没出这里,你我就还是先锋营的兄弟。” 蜡黄脸双唇紧压,强忍住笑:“就不能提前练习一下?以后怎么侍奉相公?” “不能!”玉璴有些恼他颠三倒四的态度,正色道:“不出这里,我永远是你的将军!” “好,出了这里,你就升官,做我的女帝好不好?我还听你的指挥。”蜡黄脸依然是脸比话正经。 玉璴被他彻底激怒了,还能不能有个持之以恒一点的勇猛将士做开路先锋?怎么自从经过在冰道里生死相依,大难不死后,这个蜡黄脸的画风越跑越偏了。 她气呼呼走上圆形的冰阶,坐在了冰室里唯一的家具——冰雕的椅子上,不再理他。 她随手把玩着椅子扶手上一朵雕刻精美的梅花,用指头挨个摩挲着栩栩如生的花瓣。 当她摩挲到第五瓣花瓣时,身后忽然哗呲一声,椅子后面的一扇冰壁从正中间分开,像两扇可以推拉的门,向左右撤去。同时冰椅下生出一双轨道,那冰椅顺着轨道就向门外滑去。 蜡黄脸大惊,飞身扑过去,赶在冰壁合拢之前,险险穿缝而过,落到椅子上,正好与玉璴扑了个面对面。 玉璴瞪大双眼,与蜡黄脸大眼瞪小眼,姿势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此时冰壁已经完全合拢,椅子滑动的速度飞快,在一条被夜明珠照得通亮的冰道里滑行。 二人只好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有伤风化的姿势,直到冰椅滑进了一间屋子。 蜡黄脸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玉璴也慌乱翻下椅子,脸涨得通红,捡了个墙角站下。 椅子将二人送进屋子后,自动按原路又滑了回去。 蜡黄脸站在屋子的另一端,与玉璴站了个对角。 他轻咳了一声,想重新找回谦谦君子好整以暇的形象,但是很快发现,这间屋子的氛围不允许。 这间屋子和寻常人住的屋子一样,砖墙砖地,暖床香帐,朱红的雕漆高几上摆着高高的红烛。 一床大红喜被绣着鸳鸯戏水,分外增添了喜庆的氛围。八仙桌上摆着新婚用的喜饼喜糕果脯之类的食物,俨然是一间新婚喜房。 二人发现了这一片洞房花烛夜的氛围后,杵在原地,都有些窘。 本来若没有先前的发誓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两个人只是共事关系,怎么也好办。现在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所幸这间屋子有一扇能冲外开的门,正好处于两个人所站位置正前方的角上。 两个人不知道抽了哪根筋,不约而同都向门冲去,想尽早逃离这个容易惹祸的屋子。 结果,那扇多情的窄门很应景地将二人挤在了门框里。 一百一十三、没有出路 玉璴和蜡黄脸身上都穿着厚厚的军装和雪貂大氅。 本来以他俩的身形,未必就会被门夹住,但是有了宽厚的衣服傍身,整个人都胖了两圈,因此就悲催的被门留住了脚步。 二人使劲扭了扭身体,蜡黄脸往前耸了耸,玉璴向后退了退,才错开身子挤出了门。 蜡黄脸和玉璴一前一后出了那间屋子,默不作声疾步向前走去,一时竟忘了该往哪里走。走到中途才反应过来,这也是条冰道,只是不知通向哪儿。 玉璴跟着跟着,感觉此情此景好像曾经见过。在灵猫洞宫里,她也是这么默默跟着猫王走过。这么一想,蜡黄脸的背影看着和猫王还真有点像。 蜡黄脸的身体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冰道不长,拐了个弯就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扇门,那门看上去如烧红的烙铁,红通通的,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门上散发出的炽人的热气。 玉璴大奇,这扇门的材质竟然和圣虚宫中的药圣洞洞门一样,像是天界的火云神铁铸就。 她先越过蜡黄脸抢先几步走到门前,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伸手就要去推那扇门。 “小心!”蜡黄脸急忙跃过来,拦住了她。 “别总是大惊小怪的。你没见过这种材质的门,肯定以为很烫手。我以前机缘巧合见过,它的材质是天界的火云神铁,外热内冷,看着好像能烤熟肉,其实是个冰坨子。”玉璴胸有成竹,又要伸手去推门。 “不对,这不是火云神铁!”蜡黄脸很肯定地说道,抬手迅速从雪貂大氅上拽下几根貂毛,向门上丢去。那几根貂毛还未接触到门,就嗤地灰飞烟灭了,甚至连火星也没迸出一个。 玉璴骇然:“这,这真的不是火云神铁?” 蜡黄脸没有吱声。 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前面也似乎没有进路。所以又陷入了死路。 若是真有活路,就应该在这扇火烙铁门的后面了。 但是这扇门似乎根本没法打开。 “开关,这里一定有秘密开关。”蜡黄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 但是整个冰道上下左右除了坚不可摧的寒冰就是坚不可摧的寒冰,根本没有安放开关的地方。就算不像龙泪室的冰椅那样有雕花,那么哪怕有个凸起的冰块也行。但是没有。冰面平整光滑,足能滑倒蟑螂。更奇怪的是,这些寒冰和火烙铁门距离这么近,几乎是碰在了一起,竟然没有化出一滴水来,当真匪夷所思。 “退回刚才那间屋子,”蜡黄脸拉起玉璴往回走,“那个屋子很古怪,肯定有机关。” 古怪?玉璴踉踉跄跄,一步一滑,跟着蜡黄脸又回到那间洞房一样的屋子中。 重新回到屋子里,玉璴才觉出这里是有些古怪。这间屋子陈设虽然喜庆,床帐案几纤尘不染,被子是崭新的,食物也很新鲜,似乎经常有人来打扫和换摆食物,可是却明显缺少生气,又好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显然很矛盾。 蜡黄脸摸摸这,扭扭那,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像开关的东西。 这时一种潺潺的流水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好像就在墙壁里面流动着,包围了整个屋子。玉璴甫一听到流水声,就感觉胸腔内有些憋闷,呼吸也开始不畅。蜡黄脸显然也感觉到了。他忙张口说了句什么,玉璴却一个字也听不到,像在水里听人说话一般。 她极力辨别蜡黄脸的口型,才勉强弄明白,他说的好像是避水咒。 她忽然反应过来,现在这种感觉不就像是在水里一样吗?可是这里分明没有水。 胸口越来越憋闷,玉璴管不了许多,念起了避水咒。好在这不是梦境,她还记得避水咒。很快,周围一下清明了,她的呼吸也顺畅起来,胸口不再憋闷。她忙问蜡黄脸:“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她能听到蜡黄脸的声音了,只听蜡黄脸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感觉像在水里一样,就默念了避水咒,没想到还真管用了。”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流水声才渐渐隐去,两个人突然感觉饥饿难耐,对桌子上的食物渴求得两眼放光。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们暂时忘了饥饿,此时才想起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玉璴坐到八仙桌前,忍了好久,终于伸手拿起一块喜饼就要塞到嘴里。蜡黄脸一把打掉那个喜饼:“不能吃!” “为什么?吃完给留下饼钱不就行了?”玉璴懊恼道:“我真的很饿!”说完这句话,她感觉更饿了。她饿起来本来就老忘了矜持,此时更像一只小饿狼,就想把桌上的食物都一扫而光。 蜡黄脸挥臂一个横扫,将一桌子的食物都扑棱到地上,用脚踩了几踩。 玉璴心疼得直跺脚:“你干什么糟蹋食物?疯了吗?” 蜡黄脸不理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玉璴学他向四周看看,没有任何异动,她更觉得蜡黄脸是有点紧张过度了。 可是奇怪的是,她很快不饿了,反而感觉口干舌燥,一阵燥热。甫一有这种感觉,汗就开始一层一层往外冒。 这屋子忽然变得闷热憋气起来,像待在三伏天不开窗户的屋子里。这里也确实没有窗户。 再看蜡黄脸,额头密密布了一层细汗。 本来她想忍着,可是汗越来越多,脑袋也有些晕乎。此时实在不易再穿大氅,否则就会中暑。于是她转身把大氅脱掉了,只穿军装。 然而,就如三伏天穿衣服进澡堂,不伦不类,此时就感觉身上的衣服还是太多了。于是她继续脱,直到剩下里面的一件薄衫外套,实在是不能再脱了才罢手。 她一直背对着蜡黄脸除衣服,叮铃一声,醉铃掉在了地上。玉璴看到醉铃,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宝贝,怎么发誓的时候忘了把这个作为信物了?于是她拾起醉铃转身晃了两晃,兴奋地对蜡黄脸说道:“我还有这个······” 谁知蜡黄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想要劝她不要再脱了,堪堪看到眼前一串粉嫩的铃铛铃铃两声,蜡黄脸的眼神忽然迷离起来,就势双臂拥住了目瞪口呆的玉璴,用他的双唇封住了玉璴的素口。 一百一十四、三体合一 玉璴只感觉蜡黄脸的双唇滚烫炽热,像要把她化了一样。绵软温热的舌尖,横行霸道撬开了她的贝齿,侵占了她口里不多的地盘。 她浑身酥软,身体就想这么妥协了,然而她那被热得晕晕乎乎的灵台却奇异地闪过一道清明,理智告诉她这是醉铃在作祟。 她奋力去推蜡黄脸,可是蜡黄脸的力气太大,箍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根本推不动。她便手握成锤使劲捣蜡黄脸的胸膛。 蜡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被玉璴捣疼了,眼里的迷离倏得消失。他似乎也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一下松开胳膊放开了玉璴,连连退后几步,紧皱着眉头,似乎头很痛苦。 玉璴搓了搓被他箍疼的胳膊,走上前,抬手毫不犹豫地狠狠给了蜡黄脸一巴掌,恨恨看着他。虽然知道罪魁祸首是醉铃,但是想起他刚才的粗鲁霸道,玉璴还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愤愤难平。 蜡黄脸彻底给打清醒了,愣愣看着玉璴,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回衣冠禽兽。他眼神十分复杂又惊疑不解,但是脸却一点都没红。 天下还有这么大言不惭厚脸皮的人?今天算是领教了,亏之前还那么信任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嘶,然而她很快发现不对劲,蜡黄脸脑袋下面一截修长的脖子像一根腊肠,红彤彤地露在大氅外面。怎么还会有脸不红而脖子红这种怪事? 玉璴很快发现,蜡黄脸的下巴有点歪。她奇怪地抬起手,伸向他的下巴,想摸一下,蜡黄脸一把攥住了玉璴的手,阻止她继续:“还想打吗?还是想调戏回去?” 无耻!玉璴没有回答,挣脱他的手,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轻轻一歇,一张柔软的人脸被慢慢撕了起来。 蜡黄脸的脖颈瞬间由红转成惨白。 随着那张人脸被越歇越高,另一张如银月般白皙,眉目如画的脸一点点显露出来。 玉璴看着那张渐渐完整的脸,没有露出欣赏到美颜的赏心悦目,反而脸上的表情如同见到了鬼一般,变得惊悚起来。 这张脸竟然和折钰的一模一样! 她惊得扔掉歇了一半的脸皮,一连退了十几步,直到退到墙根,无路可退。 玉璴瞠目结舌,使劲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一定不是折钰。他的声音像擦破了嗓子上的皮一样难听,他眼睛的颜色和折钰也不一样。折钰的眼睛是黑色的,而他的是棕色的。折钰是个女孩,她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怎么会认不出她来?还有,折钰是绝对不会骗她的。折钰现在应该正在訾府养伤。伤······ 玉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她几步跨到蜡黄脸身边,一把扯开蜡黄脸的大氅,慌乱无序地撕扯蜡黄脸的军装。那军装有护胸镜,她一把揪掉扔在地上。护胸镜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在气氛沉闷的屋子里,分外刺耳。 蜡黄脸护胸镜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右侧靠肩膀的胸上,有暗色的血迹渗出。玉璴不管不顾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他右侧胸上愈合不久的剑伤,由于大幅度的外力作用又裂了开来,氤出一些血来。那剑伤和訾福、敏斯公主、花刺木、郑友德以及她自己肩上的伤口一样。 蜡黄脸轻轻扯下一半还粘在脸上的面皮,紧紧攥在手里。身体一动不动,任由玉璴摆弄。 玉璴愣愣看着那个熟悉刺目的伤口,缓缓抬起眼睛,蜡黄脸微微转头避开了她那能杀死他的眼神。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和折钰一样的容貌?!”玉璴惊恐地问道。 他肯定不会承认,他只会波澜不惊地说,是吗?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还有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就像他们能遇到传说中的龙泪一样,那么凑巧。或者他会爆出一个深藏久远的秘密,他是折钰失散多年的龙凤胎兄弟。 然而蜡黄脸却用了一个足以让她五雷轰顶的声音对她说道:“我,我不想骗你······” 这个声音曾给过她温暖,让她愿意深深藏在心里,孤寂的时候像听一首熟悉的乡音小调一样翻出来默默欣赏。这个声音就是猫皮毯子的声音。 玉璴脑袋嗡的一声,抓着蜡黄脸衣服的双手颤微微地松开,一步一步后退,退到墙角,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里,闭上眼睛。 她的大脑像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大团麻绳,又胀又混乱无序。她实在没有办法理解,原本陌生的蜡黄脸一下子将她最熟悉最亲近最感激最想念的两个人重合在了一个她一点儿都不熟悉的身体里。 而她两小无猜的好姐妹竟然是,个,男,人!并且,这个男人刚才还强吻了她!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吗? 玉璴此时只想静静,最好全世界都消失掉。 偏偏蜡黄脸这个时候又发声了:“······月明夫人是天上的天猫,寻常的障眼法瞒不过她。我小时候长得像女孩,母后为了让我和折瑄混进訾府探查鸳鸯丹,所以将我打扮成女孩,只变了嗓音和眼睛的颜色,派我和折瑄参加訾府的选秀,这样就不易被月明发觉了。” 也就是说折瑄也在骗她?玉璴感觉麻绳又多了一圈。 “訾府的仆婢起居都是独门独屋,所以我一直没有被发现。我曾告诉过你,灵猫族男子是不允许以真面目示人的,我只有扮成女孩子时才能露出我这张脸。”原来的蜡黄脸现在的折钰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玉璴跟前,单膝跪在地上,拉起玉璴的手,玉璴使劲抽了回去。折钰身子一僵,手上的姿势停滞在了空中。他那原本星河灿烂的眼眸,一下子暗了下来。他默默起身走到桌子跟前背对着玉璴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许多事情我都骗了你,但是我对你的情义从来没有掺过假。” 说完这句话,折钰没再说话。整间屋子一时间落针可闻。 一百一十五、通天冰梯 玉璴听到折钰最后一句话,心突然像被什么戳了一下,生疼。 又是真心真意。一个和她山盟海誓的男人,转脸就轻易滚入别的女人怀里的男人曾经对她说过真情实意,现在又一个和她作誓启盟,从小骗她到大的男人对她说情义没有掺假。她觉得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好笑可悲的事了。 这个世界怎么就不能让她安静一会儿?总拿什么真心实意来打扰她。 建立信任需要积沙成塔,可是毁掉信任只需要一盆凉水。玉璴此时再也不愿信任任何满嘴诚心的人。 “你真是个男的?”玉璴突然开口,折钰显然下了一跳,因为他呼地扭过身来,用湛蓝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嗯。”折钰想不出再好的答语。 “好,从现在起,以前的那个好姐妹折钰就算彻底在我心里死了。从这里出去后,鉴于你骗我骗得炉火纯青,深入骨髓,年深日久,你对我的一切恩情就和你骗我的恶劣行径对我造成的伤害相抵了吧,以后我们再无瓜葛。”玉璴语气强作轻松,这让折钰听了如芒在背,“至于那个誓言······你就当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吧!” “仅仅是因为我迫不得已骗了你?”折钰声音微颤:“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每个骗羊吃的大灰狼都说是迫不得已,不是故意的。”玉璴冷漠道,“我最讨厌被人骗了,这个在起誓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她的语气忽然变得狠戾起来。 折钰打了个颤,欲言又止。 玉璴勉强支撑起已经半僵的身体,拍了拍身上本来没有的灰尘,一层层穿上衣服,披上大氅,慢慢走到桌前。 现在那股燥热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她不由得仔细琢磨起来,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反应。那些都是人的最基本的本能,这诡异的屋子把人的本能逼出来,究竟要做什么? 而屋子前后都没有路,怎么才能出去呢?是要让来这里的人在欲望中消耗殆尽,困死在这儿吗? “这位灵君,有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出去?”玉璴抬头淡然问折钰。 折钰心里一突,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从玉璴嘴里叫出来,听着那么陌生。她连猫王这个她专属的称呼也不叫了吗?他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不叫我猫王?” 玉璴一愣,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她想起在洞宫时那个朴实的猫王允许她叫这个掉价的称呼时的样子。 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把润湿眼睛的眼泪眨到睫毛上晾干,极力平静说道:“我们还是尽快出去这里为好。” 折钰对她的答非所问有些恼火:“就不能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怎么忘?喝一杯忘川水还是吃一颗消除记忆的仙药?”她忽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折钰,本来灵动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骗一骗也无所谓的小孩子?” “拉着我要起誓的人可是你!” “是我犯贱,但是当时我拉的人可不是你!” “······” 折钰其实已经做好了当玉璴发现真相后会弃他而去的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听她亲口决绝说出来时,还是像大锤闷了胸,憋得难受。偏偏这里无路可走,一时并不能分道扬镳,好让他找个地方喝一顿闷酒或山呼海啸大喊一通发泄郁闷。他就想要么还是再努力一下。可是他被玉璴怼了回来就词穷了。 他一着急,一把将玉璴揽到怀里,低头吻住她。 预料之中的挣扎捶打或者扇耳光,没有预期而至。折钰一惊,发现玉璴的一双大眼睛里充盈着满满两眶泪水,正一动不动盯着他。他慌忙放开她,喉咙哽咽了一下,红着眼说道:“对不起。” “没什么,这下该彻底还清了吧。”两行清泪从玉璴腮边一路畅通地滚落下来。 折钰此时觉得还不如让玉璴扇自己两巴掌,这句话比抽打他还疼,像鞭在了心上。 他没有说话,背转身开始找可能的出口。 没有比应该潇洒转身离去,却发现无路可走更难受的事。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屋子里再次陷入让人难熬的沉默。 玉璴心不在焉地来回摸摸这,扭扭那,心里乱成一团,又不敢多想。她知道折钰能听见她的心思。 她抓住烛台随便扭了一下,头顶嘎嘣一声,裂开一个口子,原先的绮井向两边缩去,吱吱嘎嘎从上面伸下一把精铁锻造的梯子。 原来出口在屋顶上!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原来它在头顶绮井处。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感到很惊讶。 玉璴抓住梯子就要上去。折钰一把拽住她,口气不容置疑:“我先上,要是没有危险,你再上来!”说完探身上了梯子。 玉璴看着他的背影:“装腔作势!” 折钰身子滞了一下,继续向上攀。 屋子不高,折钰的声音很快就从上面传来:“上来吧!” 玉璴攀着梯子暗想:“出去以后绝对不能再和这个人来往!” “先不要胡思乱想了,出去再说吧。”屋顶又传来折钰的声音。 嘶,这么远也能听见? 出了屋顶,二人还以为能见到天光了。没想到屋顶外是一座逆天高的圆柱形冰洞。冰洞宽约几十丈,高不可测,像是一直通向天一样。铁梯贴着冰洞的冰壁环绕而上,直隐没在顶上茫茫的寒气中。整座冰洞发着玄蓝的幽光,像在深邃的海水里凿了一个透明的洞一样。 折钰正坐在一截铁梯上等着她。 这架通天链条一样的梯子通向哪里呢? 玉璴看了一眼折钰,从他身边走过,先他一步向上走去。 “你就不怕上面有危险吗?走那么快干什么?”折钰赶忙起身跟上去。 再危险也没有在一个深不可测的骗子身边危险!玉璴头也不回继续走。 越往上走,寒气越盛。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不觉得冷。 走着走着,铁梯接上了冰梯,冰梯越来越宽,两个人周身也雾气缭绕,像走在云里雾里。 一百一十六、仙女姐姐 两个人循着冰梯绕壁而上,像两个登着天梯在赶天路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冰梯在通到了一处雕刻得精美绝伦的冰门前戛然而止。二人不由自主对视一眼,身子贴着冰门,做警戒状态,悄悄附耳上去,听了半晌,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此时不管是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 玉璴和折钰一边一个,分别站在两扇门的两侧,一齐轻轻推向门。 门没有闩,轻易就推开了。这两扇门原来薄得像琉璃做成的屏风,看上去很脆,好像使点劲就能敲碎。 玉璴忍不住勾起一根指头敲了敲,叮咚脆响。她不敢再敲,怕万一敲碎了,弄出了声响,把主人引来就不妙了。毕竟这里的主人可不是个贤妻良母的善茬。 大门开了,展现在二人眼前的是另一个冰雪璀璨世界。和先前的冰雕大殿不同,这座大殿并不是圆柱形,而是四四方方像个冰箱子。大殿四壁都雕着巨幅的冰雕画作,画上的内容讲的似乎是各种战争故事。雕工精美绝伦,每一个人物和战马都栩栩如生,看上去战士在拼杀,战马在长嘶。 想不到飒桀龙后还有这种雅兴,竟然喜欢冰雕!她不是一只漠龙吗?应该喜欢干旱,沙漠,金子才对呀。玉璴暗暗思忖。 “谁告诉你这是飒桀龙后的家?”折钰看了她一眼:“漠龙族最怕冷,怎么会给自己弄一个冰雪老巢?还花这么大的心思修整?要弄也应该弄个沙雕才对。” 什么?这不是飒桀龙后的家?玉璴吃了一惊。可是阿朵娘亲为什么会让自己来这里救她?她有些迷惑,怀疑地看着折钰,努力判断是不是这个说谎精又在骗她。 “这里应该是圣冰仙后的家。”折钰叹了口气,嘴角斜抽了一下说道,“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玉璴翻了折钰一眼。 圣冰仙后?就是在圆柱冰殿里众人提到的那个圣冰?难道神狼族口中的恶婆娘指的不是飒桀,而是圣冰?怎么神族恶婆娘这么多? 玉璴头脑有些混乱,到现在为止,连阿朵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实在想不出阿朵为什么会让她来这儿,和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搅和在一起。她没有搭理折钰,继续看墙上那些冰雕。 在一幅冰雕上,一只雄鹰蹲在一座冰崖巅峰上,双眼冷厉,直勾勾盯着玉璴。玉璴心里一突,感觉那鹰眼像活了一般。她赶紧挪到下一幅图,躲开那极富有攻击性的眼神。 嘶,这副图讲的故事怎么和灵猫洞宫里的壁画一样,也是一位灵猫将军大战异族,帮帝神稳定江山的内容。她不禁侧头看了一眼折钰,折钰也正眼神疑惑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小娃子觉得这些画刻得可还过得去?”突然一个细柔的声音从空旷的大殿四面传来。玉璴和折钰吃了一惊。折钰赶忙伸手入怀将人脸面皮掏出来戴上,恢复成蜡黄脸的模样,他已经习惯了在外族面前不以真面目示人。 玉璴看着他一瞬间就变了脸,恍然身边换了个人一样,不禁有些失落和气恼。 她内心还是隐隐希望折钰能一直保持一个稳定的形象,这样和他走在一起,还有些微的真实感。可是像他这样转瞬就换模样的人,像戏台上唱戏的角,每一个形象都像是真的,但人人都知道那是假的。 而折钰的每一个扮相无疑也在一次次提示玉璴曾经受过的欺骗。 玉璴独自上前一步,故意和折钰保持开距离。折钰也感觉到了玉璴的故意疏远,讪讪跟在她身后,没有多话。 可是偌大的一个大殿,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人影,到底是谁在说话?两个人有些慌乱地四处寻找。 “在这里,这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声音仿佛是从天上传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向上望去。 “这边,左面一点!”那个声音继续提示道。 两个人按着声音的指示,循声望去。在几丈高的冰顶上飘着一位蓝衣仙女。仙女的衣裙凌空飘绕,丝带翻飞,恍若刚从天上下凡而来。整个大殿从上到下都是冰雕,仙女挂在空中,又像是从浮雕里走出来的一般。 折钰和玉璴没料到,偌大的空阔大殿中,凭空会在头顶上出现个人,两个人都很意外。 蓝衣仙女见他二人终于找到了自己,咯咯娇笑:“很久没有人来这里看画了。”她飘飘洒洒飞了下来,落到大殿正前方的一处冰榻上,仙姿娇娆地坐了下来。 那冰榻刻的是一尾鲤鱼卷浪,竟然和猫王的鱼榻有异曲同工之妙。 折钰和玉璴又是一奇。 那蓝衣仙女随手将手里的一柄银色小凿斧和一把刻刀丢在榻旁的冰桌上,附身躺下,姿势和猫王的一般,慵懒又闲适。 仙女眉目如画,年纪看上去像凡人的二十五六岁,面容柔和,不笑似笑。 玉璴看着她面善,心里不由得喜欢,大胆上前抱拳道:“这位姐姐,敢问这是哪里?这些冰雕都是你雕的吗?” “是呀?你觉得雕的如何?”仙女微笑着问她。 “在下觉得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姐姐一定是天上来的能工巧匠,人间可找不到像你这样手巧的人。”玉璴微笑着回答。 折钰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马屁拍得不错。 玉璴仍面带微笑,眼睛却斜横了他一眼。 “咯咯咯,”仙女又娇笑起来:“你这个小娃子还真会说话,嗯,我喜欢。” 折钰上前一步抱拳作揖道:“阁下可是圣冰仙后?在下有理了。”他拉了玉璴一下,示意她也赶紧行礼。 玉璴瞪大眼睛:“什么?圣冰仙后?她······”在玉璴的概念里,圣冰应该和飒桀属于一个类型——霸道阴损的中年贵妇。怎么可能是眼前的这个温和面善的美貌年轻仙女?她半信半疑看着折钰,写了一脸的不信任。 折钰眉头轻皱,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百一十七、不是外人 玉璴像被蛇咬怕的人,本能地怕起了绳子。现在折钰说什么,她的大脑里都首先打个问号。 眼前的仙女姐姐,衣饰并不奢华,妆容恬淡自然,毫无霸气,不像飒桀龙后那样戾气十足。 手上除了刚才丢掉的两把雕冰的小工具,没有任何冷血凌厉的兵器。折钰说她是搅得雪神狼族不得安宁,流离失所的狠面角色,玉璴实在难以相信。 仙女娇笑道:“你这个小娃子好眼力。你们两个小情人是闹别扭了吗?怎么唉声叹气的?” 两个人脸刷得一红,这个仙后怎么还爱管家长里短。 “很久都没人能突破我的冰火破来到这里了。”仙女轻声漫语道。 “冰火破?”两个人惊奇地一起问出声。 “对呀?就是你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小小洞房。那里曾是我修炼蓝冰孽焰的地方。分别由水龙泪和火龙泪轮番交替煅炼。若克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会产生幻觉,被自己的欲望耗尽而亡。很多想要找我麻烦的神仙鬼怪都止于那里。我倒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还有,以你俩的法力,根本出不了我的九转盘丝冰宫,怎么会进了我的冰火破?孤雪擎,孤雪刹!”圣冰忽然厉喝一声,唤孤雪擎和孤雪刹兄妹护法。 冰壁上倏地隐出两个银装人。此时兄妹二人已经整理好妆容,全须全尾,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二人单膝跪地,抱拳求道:“仙后恕罪,属下下次再不敢了。” “还有下次吗?果然是你们两个放外人进来的。说吧,哥哥还是妹妹去喂雪刹雕?” 二人原本惨白的脸更像山外的白雪一样煞白,孤雪刹低头请求道:“仙后饶命?我,我们是看在他二人在冰顶没有乘胜追击,赶尽杀绝,放了我们一条生路,所以才救他们一命,算作报答不杀之恩。” “哦?你们对入侵者倒是挺仁慈,可是你们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来入侵吗?他们入侵后也会对你们仁慈吗?”圣冰仙后依旧懒懒躺在冰鱼榻上,斜晲孤雪擎和孤雪刹一眼,缓慢说道,轻声慢语中却处处透着威严。 “属下知罪,只是,只是感觉他们二人不同。”孤雪擎也低头说道。 “有什么不同?是这个女娃子长得比别人好?”此时玉璴帽子丢失,头发没有束,一眼就看出是个女孩子,圣冰冷冷问道。 孤雪擎沉默不语。孤雪刹赶忙接道:“属下先前并不知道她是女子,只是为了报答她不杀之恩,没有其他原因。” “自古上了我极仙宫的外人,都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喂雪刹雕,一种是用灵肉煅淬我的火龙泪。你们将他俩引上来,还不是逃不出这两种结果,也是死路一条,还搭上你二人中的一个,又是何苦呢?”圣冰的语气仍旧不疾不徐,好像娓娓叙话,在说用小虫喂鹦鹉一般。 孤雪擎孤雪刹忍不住瑟瑟发抖,孤雪刹道:“还请,还请仙后饶了他们和哥哥,属下愿意,愿意去喂雪刹雕!” “不!妹妹,我去。仙后,属下愿意去喂雪刹雕!”孤雪擎阻止孤雪刹,挺身而出。 玉璴和折钰脊背一凉,这个仙后果然杀人不眨眼。现在他们弄明白了,是这两个雪豹护法暗暗救了他们两个,现在被连累受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们再为自己而牺牲了。 玉璴朗声道:“仙女姐姐,人生而要知恩图报,这两位护法并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惩罚他们?” 仙后眉头拧起,眼神一道寒光射来。 折钰拉了一把玉璴,将她掩在身后,“仙后,在下到觉得两位护法未必犯了错误。” 圣冰目光倏地转移到折钰身上:“哦?” “仙后方才怪罪两位护法擅自放外人入内,只是我们二人并非外人。”折钰沉声 嘶,这个谎话精,这个时候套近乎,管用吗?玉璴在折钰身后不可思议地斜睨着他的背。 圣冰忽然起身哈哈笑起来:“我并不知道我还有家人。” 折钰双眉向上轻轻挑了一起,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不知仙后仙居在极仙山一千年,可曾离开过?” 他真的认识这个仙后?玉璴惊讶。 “不曾离开。”圣冰等着折钰继续。 “这就是了。想必仙后并不知道外界流传的一个传说。”折钰继续。 圣冰冷冷道:“天上地下的怪力乱神都想来找我的麻烦。我根本就不想见那些喽啰。外界的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是和战神穆城将军有关呢?” 圣冰呼地站起来欺近几步,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你说什么?你是城哥哥派来的?” 玉璴看到圣冰秀美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似乎盈上了泪花,不禁感到讶异。这位容颜绝丽的仙后,能搅乱一整个大陆的神狼族,赶得他们落荒而逃,冷面杀伐,不讲情面,肯定法力也是不俗,竟然也会因为牵挂一个人而流泪?这个人得有多大的魅力呀! 一百一十八、传说背后 折钰平静看着圣冰,有一点遗憾地说道:“让仙后失望了,在下并不是穆城将军派来的。只是听说了将军的一些情况。” 玉璴又惊讶又疑惑,他是真的知道那个穆城将军的事还是······? 圣冰听了果然真的很失望,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来,转身慢慢走回冰鱼榻:“什么情况?是他不愿意来吗?”她斜身坐了下来,手扶在鱼榻一侧的扶手上,微蹙眉头,有些伤情:“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怪我当年太任性,偷了无极老儿的鸳鸯丹返下天界。城哥哥一家世代都是忠魂诚骨。我犯的这个错,他是永远不会原谅的。”仙后说完这些话,神情一下子委顿了许多,方才的活泼光彩瞬间黯然。 折钰接着道:“非这倒不是。若传说是真的,将军恐怕不是不愿意来,而是不能来了。” 圣冰倏地抬起眼睛看着折钰:“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传说?哼,不要再绕弯子了,有什么话快说,否则拿你去喂雕!” 折钰神态自若,似乎笃定仙后不会拿他去喂雕,所以仍然不疾不徐说道:“传说一千年前,无为帝神禅让帝位给无上真神。可是无上真神与帝位缘浅,于继位大典前一晚坐化了。因此无为帝神只好将帝位传给了无极真神,也就是现在的帝神。不知这个传说真也不真?” “这个不假。当年我也在天界。师父坐化前,曾传唤我和凌霜师妹进入丹房。我是亲眼看见师父坐化的。”圣冰坦然说道。 “当今帝神与无上真神是师兄弟,感念同门数万载,情义笃厚,因此便封无上真神的宗族灵猫族为上神,可是灵猫族却不领情,不但拒绝接受封神令还像丢灰一样转手把这个机会丢给了天狐族。灵猫族的圣女更是大逆不道,竟然盗了无极帝神苦炼出来的鸳鸯丹,反下天界。最终帝神大怒,将灵猫族贬下天界,永世不得再上天。不知是也不是。”折钰进一步问道。 圣冰听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无极这个无耻之徒,竟然能扯出这样四六不着调的鬼话,真是妄称天界帝神!鸳鸯丹什么时候成了他苦心炼制而成的?” 折钰和玉璴都是一惊,不禁对视一眼,难道不是? 玉璴是头一次听这个传说,自然以为是真的,没想到原来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两个人认真等着圣冰继续。 圣冰冷哼一声道:“鸳鸯丹是师父独自研制而成,耗了师父一半的修为,整整炼了九个九九八十一天才炼成。师父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平日都是普济众生,从不求回报。炼丹的事也只有我们师兄妹几个和无极知道。师父炼成鸳鸯丹本来是想救师娘的。谁知禅让大典还没开,他老人家就坐化了。丹炉内的丹药也同时消失。没过多久,就传出无极要为他那个刁婆娘举行什么‘鸳鸯丹会’。同时无极密下缴杀令,要将灵猫族全部缴杀。你们听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玉璴和折钰倒吸一口凉气,帝神真的这么阴险狡诈狠毒吗? 折钰惊问:“这么说,无上真神的死和帝神有关?” “不错!无极提前藏在了丹房内,趁师父开九星乾坤炉取丹时,偷袭了师父,打坏了师父的灵根。要不是师父炼丹用了一半的修为,单凭无极那个平日练功投机取巧的废物,怎么会暗算成功? 我们师兄妹几个当时候在丹房外,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师父唤我和凌霜进去,我俩才进了丹房。一进去就看到师父胸前一大片血迹,心脉已经俱碎,灵根也被打坏。我要呼人,却被师父阻止了。师父将两瓣玉锄分别封进了我和凌霜的腹内,要我们保管好。只说不可逆道寻仇,就让我俩出去了,唤了朵晴进去。” 娘亲?原来阿朵娘亲和圣冰是同门师姐妹?怪不得她让自己来这里,原来是为了让自己求助圣冰仙后救她。这么说来折钰没说错,他俩到真的不是外人。 她继续听圣冰说道:“这两瓣玉锄是师父用丹房后碧螺池中两只万年鸳鸯的内丹炼成的圣杯,。鸳鸯丹里有师父后加进去的鸳鸯元灵,所以得用两瓣玉锄合成的圣杯化为圣水才能服用。否则,服任何一颗丹,邪力都会大于仙力,让服丹的人痛不欲生。法力越高,反噬就越强。 我当年被城哥哥带领天兵天将追杀时,已经怀有城哥哥的骨肉。他虽然极力劝我回去,并且处处手下留情,我还是不妥协。在打斗的过程中,不小心弄丢了一颗雌丹。鸳鸯丹只能用金封用玉化。那颗丹恐怕落入漠南丛林,做了肥料了。我迫不得已服了雄丹,邪力顿时大增,打伤了城哥哥才得以逃脱。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常年待在这冰雪苦寒之地,不离开吗?就是因为雄丹是赤阳,发作时和我体内的蓝冰孽焰法力相抗,弄得我痛不欲生,必须要用蓝冰孽焰之外的极寒之力才能压住雄丹的邪力。 我想师父也知道无极肯定知道鸳鸯丹不能随便服用,所以才不让我们寻仇,保存实力。同时我在这里也在等一个人原谅我,来找我。 他秉性忠厚,对每一届帝神都忠心耿耿。不过,我想他是不会来了。”圣冰说完幽幽叹了口气。 折钰和玉璴没想到传说背后有这么多曲折离奇的原委,也轻轻叹了口气。玉璴叹完气,斜眼一瞥,见孤雪擎和孤雪刹还跪在地上,这么长时间没有动一下,也没发出一声怨言,于心不忍,抖胆道:“仙女姐姐,还是先让他们起来吧。实不相瞒,我二人也是灵猫。我就是朵晴的养女,我叫玉璴。他是灵猫族现在的灵君。所以二位护法并没有放外人进来。您就饶了他们吧。” “哦?”圣冰双眼瞬间有了光彩,从榻上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折钰上前道:“在下便是凌霜的孩儿。” 圣冰面露喜色,急忙走过来欣喜地看着折钰:“你真是凌霜的孩儿?” 折钰点点头:“嗯。” 一百一十九、迷宫蜘蛛 圣冰随即挥手命孤雪擎孤雪刹退下去:“算你俩走运。这次竟然弄拙成巧,算是立了一功,下去吧。” 兄妹赶忙谢恩,离开时二人感激地看了一眼玉璴。玉璴冲二人点了下头。二人便像墙上的冰雕一样,倏地隐在了冰壁里。 圣冰转头关切地问玉璴和折钰:“朵晴和凌霜怎么样?你父亲折柘将军现在可好?” 折钰和玉璴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折钰黯然道:“一千年前,父君将母后和灵猫族里还跟随他的残余部落安置好后,不久就过世了。” “阿朵娘亲被漠龙族抓去了,生死未卜,是她让我来极仙山找你的。”玉璴终于有了见到救星的感觉,急切补充道。 “唉……”圣冰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凄然:“想我灵猫族当年在天界何等的风光。你的祖父无上真神法力无边,仁义厚德,受众神的拥戴。没想到却被无极那个小人暗算,一朝失势,落到了现在这个下场。你父亲折柘将军,当年为无为帝神大战四海水龙族和七山火龙族,立过何等赫赫战功。怎么会······” 她伤春悲秋了一阵,领着玉璴和折钰来到一处浮雕冰画前指着上面的一个人物说道:“我千年来闲来无事,便随便雕着玩玩。可是每每拿起刻刀,脑子里都是这些圣战的场景。这个是你父亲参加的一次圣战。那次圣战让四海水龙和七山火龙归顺了无为帝神,稳定了帝神在天界的统治地位。” 玉璴看到冰雕上的一位猫首人身的将军威风凛凛,手拿一把长剑,正在痛斩十一条龙。 “咦?”玉璴忍不住解下腰间的紫珑玉神剑,举起来与浮雕上的长剑比量了一下,形状模样一般无二,只是画上的剑长短尺寸要大一些长一些。 圣冰见到玉璴拿出的紫珑玉剑赞道:“就是这把剑!当年师父亲手将这把剑赠与了你父亲。” 原来这剑是灵猫族祖传的神兵利器。怪不得折钰和折瑄只护剑而不把剑还回訾府,反而让自己用了这么长时间。 玉璴想了想,“呶!”把剑递到折钰面前:“这原来是你家的剑,还给你吧。” 折钰瞅也没瞅紫珑玉神剑一眼:“你先拿着用吧。” 嘶,自家家传的神兵利器也是能随便让别人拿着用的?玉璴不可思议地看着折钰从她面前闲云逸士一般走过。 他擦肩越过玉璴,对圣冰说道:“当年仙后遗落的那枚鸳鸯丹并没有化成肥料,而是机缘巧合被父君用金帛接住了,并托人妥善保管起来。只是当时父亲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母后具体在哪里,因此派在下一直在探访。” “哦?是吗?”圣冰大喜:“我这里有一枚雄丹。若能找到雌丹,再找到圣杯,灵猫族就可以重返天界,重振雄风了!” 折钰和玉璴大奇,齐声同问:“圣杯不是就在你和凌霜(母后)的腹中吗?” 圣冰听他俩这么问,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眼里溢满泪水,神情又恨又悲:“一千年前,我逃到漠西,没想到月明那个贱婢埋伏在极仙山下。 我和她大战了七天,用蓝冰孽焰封了她的七七四十九道阴心火,立了七七四十九座冰山。但是在封最后一道阴心火时,被月明推掉一座冰山的冰顶,冲破了冰焰,动了胎气。我跌落在冰顶上,早产下一个婴孩。” 玉璴和折钰恍然大悟,孤雪擎孤雪刹截杀他们的冰顶原来是这么来的。 圣冰继续道:“月明当时并不知道我吞了鸳鸯丹,嘲笑我生下了一个死婴,一脚将大出血的我踢下冰顶。我便晕了过去。” 玉璴和折钰同时“啊”了一声,急切问道:“后来呢?”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顶下的深雪中,百里以内的雪都化成了水。月明已经走了。她大概以为我掉下去必死无疑。”圣冰叹了口气,“可是说来奇怪,我体内的鸳鸯丹还在,圣杯却不在了。 我那可怜的婴孩也不知被月明扔到了哪里。只恨我当时失血过多,压不住雄丹的邪力,不能找那个贱婢算账,否则我一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后来,我寻遍整个漠西大陆,也没能找到我可怜的孩儿,恰好遇到一批雪狼在觅食。我想我孩儿的尸身肯定是被它们吃了,所以,我要让漠西不再有雪狼族的影子!” 怪不得呢。若雪狼族真吃了圣冰刚出世的孩子,那也算咎由自取。不过要是雪狼族并没有吃圣冰的孩子,那它们可真够倒霉的,无端替月明背了黑锅。 “月明此时就在极仙山。”折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描淡写附和了一句。 “什么?”圣冰听到折钰说的话,立刻怒不可遏,“哼,真是冤家路窄哇!我不去寻她的晦气,她到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可不再是一千年前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了!”圣冰眉头倏地倒立起来,“今天断不能饶了这个贱婢!” 玉璴斜晲了一眼折钰,这家伙可真够会煽风点火,借刀杀人的。 不过她暗暗窃喜,她也恨极了那个道貌岸然的月明夫人。以她和折钰的法力,两个人加在一起,恐怕也未必是月明的对手。这下终于可以借圣冰的力量为娘亲报复一下那个险恶的女人了。 “你们随我来。”圣冰疾步带着二人走到冰鱼榻前立住。 鱼榻背后是一面巨大光滑的圆形冰铸屏扇,绕扇一周雕刻着精致的图案,远远看去像一面巨大的银镜。 圣冰抬袖轻轻一挥,平整的镜面上立刻出现了一幅密密麻麻的蛛网图案。 折钰和玉璴看着这乱麻一样纵横交错的蛛网,眉头不由皱起来,感觉马上就要有蜘蛛爬上身一样,浑身麻痒,头皮也跟着发麻。 很快他们就发现,细细的蛛网上真的有一个个小黑点在动。 二人心里同时一凛,真的有蜘蛛! 两个人迷惑不解,看着圣冰:“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九转盘丝冰宫图。在这里能看到全宫内的人。”圣冰解释道。 玉璴和折钰凑到跟前仔细一看,那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原来正是一个个在迷宫中夹头夹脑胡乱摸索的人。 一百二十、不能瞑目 这个蛛网其实是一个能俯视整个迷宫的俯瞰图,只不过这个图与其他图不同的是——会动。 “闯入我的九转盘丝迷宫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自己走出来。你们两个也算幸运。我已经有近千年没看这幅图了。”圣冰淡淡说道。 玉璴和折钰倒吸一口凉气,脊背紧了紧,也就是说千年来凡是来这里的任何人也好神也罢,都止于迷宫,没机会再前进一步。他俩是名副其实的死里逃生。 玉璴心里焦躁,阿朵娘亲肯定是不在极仙山了,现在暂时没法救。但毛豆和五狼可正在这冰迷宫里受着煎熬。尤其是毛豆,年纪小法力弱,迷宫里的寒气到后来会越来越盛,连她和折钰都抵受不住,现在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圣冰仙后把雪狼族当成死对头,毛豆还正好就是一匹小雪狼。而五狼恐怕也会被恨屋及乌,更何况他们五个糙货本来就是来寻圣冰晦气的。怎么才能想办法让圣冰仙后放他们出来呢? 折钰在她身侧,斜斜抬眼看了她一下,见她眼里隐隐含着泪,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看着迷宫上缓缓移动的小黑点。他能听到她心里的所思所想,现在也不免替她暗暗心焦。 忽然,玉璴眼睛一亮,在迷宫错综复杂乱麻一样的一个冰道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冰格里一动不动,看身形是个孩子。与那个冰格相隔几个冰格远的另一个冰格中,或坐或卧横着五个高大的身影。玉璴马上认出那就是毛豆和五狼,心里一阵狂跳,就想上前向圣冰求情。 她的小臂被人一把扯住,玉璴扭头一看,折钰对她轻轻摇了下头,意思是不可造次。 玉璴心头火起,横眉冷目,眼神凌厉地看了折钰一眼,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冻死?合着不是你的亲人你自然不着急,冷血! 折钰瞪大眼睛脸向前一努,意思是冤枉啊! 玉璴横他一眼,胆小,你不敢我来! 折钰嘴角一侧扯了一下,面露无奈之色,指指自己,点点头,意思是还是他来吧。 他俩没说一个字,已经在圣冰背后来回交流了好多意见。 忽然,圣冰开口道:“你们两个小鬼,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在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小情人闹个别扭很正常,男孩子大度点不要太计较,女孩子也别太小气,得饶人处且饶人。总这么别别扭扭,不难受吗?一点不像我们灵猫族的年轻人。” 玉璴和折钰被仙后揭穿,都吓了一跳,脸不由红到耳根上。折钰还是只能看见脖子像一截红腊肠。 两个人讪讪挠挠头,这个仙后怎么像背后生了眼睛? 想到这里,玉璴背上窜出一道冷汗,难道仙后也能听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灵猫族是不是都有这门法力?只是自己不知道? 她向折钰看去,折钰摇摇头,意思是没有,仅他独家拥有。玉璴翻了个白眼。 折钰开口道:“仙后教训的是,我们俩个是闹着玩的。对吧。”折钰向玉璴扬了下眉,他的那张蜡黄脸仍然面无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他想讲和的态度。 玉璴没吱声。 “不知仙后还记不记得刚才在下说的那个传说?”折钰看玉璴没理他,很快回到了那个气定神闲,万事通的蜡黄脸状态,正色问圣冰。 “全都是无极编的一派胡言,我记它干什么?”圣冰冷笑道。 折钰用恭敬又冷淡的语气说道:“其实在下只讲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圣冰似乎有些不耐烦:“事情都发生在你们两个小毛娃出生之前,你们也都是道听途说,毫无根据,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的?诶,月明那个贱婢躲到哪里去了?”圣冰似乎更急于找到月明,目不转睛地看迷宫图里。 迷宫太大,冰道随时变换更新。上面的黑点有的已经一动不动,有的还在垂死挣扎。这次攻山的人可能太多了,大多密密麻麻集中在迷宫中央,一时分不清谁是谁。毛豆和五狼大概被隔开后,就没怎么动地方,所以还在冰宫边缘黑点稀少的地方,玉璴才赶巧找到了。 玉璴其实感觉出来圣冰仙后有点喜怒无常,随意任性。要不然也不能怀着身孕还冒死偷丹,打伤自己的夫君。她担心仙后找不着月明,一时生气,很可能将陷入迷宫的所有人都一锅烩了喂她的雕。毕竟这家主人养的鸟确实与普通人的大不一样。 玉璴暗暗着急,又不愿求助折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折钰自然领会她的心事。他清了下嗓子道:“所谓捕风捉影虽虚,但风却是真的存在。在下冒昧问一句,若穆城将军一直不来,仙后就要一直等下去吗?不问为什么?” “你不是说他不能来吗?城哥哥是战神将军,常年军务缠身,不能来也是正常的。”圣冰语气平淡夹带感伤,“他的脾气耿直不阿,他不来我早料到了。虽然我们二人天地相隔,可是我却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终究还是我负了他。不管他愿意来也好以军务繁忙为借口不愿意来也罢,他只要知道我一直在等他就行了,不管千年还是万年。” 玉璴心里一动,圣冰仙后还真是痴情。 折钰道:“可是传说却是穆城将军本来想回天界向帝神复命,然后再请命亲自来找你,说服你回去领罪。然而,穆城将军显然并不了解这个新主子。帝神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解释,当时就降罪于他,罪名是追丹不利,私通逆贼里应外合,共同谋划盗丹,故意放走盗贼,谋逆之心昭昭。 毕竟仙后和将军的关系匪浅,全天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个罪名在众神心中是坐实了。穆城将军当殿就被拉了下去捆于戮仙柱上,抽去了三魂七魄,分别匣在三盏拘魂灯和七盏锁魄灯内。肉身投到了欺生崖下欺生海里,任由欺生鼋百般羞辱。而将军的族人也被株连,全部驱赶到欺生海里,不得返回天界,要永生永世眼睁睁看着穆城将军受辱,以示警戒。”折钰语速一句紧跟一句,听得人心里越来越揪作一团。 玉璴听着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只感觉穆城将军被自己效忠的君主无端冤枉,真的不能瞑目啊。 一百二十一、绕圈解救 圣冰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上不多的血色更是退得一干二净。 她仍背对着玉璴和折钰,颤抖着声音凄然道:“不会的,这只是个传说!你们先头说的那些传说不就是胡言乱语,道听途说吗?城哥哥战功赫赫,忠心不二,为了帝神,连我都不放过。更何况当年他和无极奉无为帝神之命共同讨伐四疆神兽山,被四疆镇山神兽十二匹夔虎围攻时,是城哥哥在九死一生的险境中替无极解了围,让他回去搬的救兵。现在城哥哥胸口还有两五个夔虎利爪爪下的血窟窿留下的疤痕。无极再绝情也不能对救命恩人下此狠手!一定是假的!” 折钰啃了一声:“仙后又不是无极,怎么会知道无极不会下狠手?难道尊师,我的祖父对无极没有恩吗?” 圣冰的肩明显抖了一下,她呼地转过身,两眼直勾勾盯着折钰。 折钰面色严肃继续道:“在下只是在说影,真正的风只有迷宫中的那六个人知道。” 玉璴恍然大悟,饶了这么半天圈子,原来是为了绕到这儿啊。做蜡黄脸,他还真有一套! 圣冰朝背后的迷宫图看了一眼,半信半疑:“哪六个人?” 玉璴赶忙极有眼力劲儿地上前指到:“就是这六个。” 圣冰看着她指的那个方位,黑魆魆不大清楚。伸手在空中抹了一下,那个方位立刻占满整个镜面,毛豆和五狼的脑袋身体变大,无比清晰。 毛豆脸色惨白,眉毛嘴唇和脸上都敷着一层严霜,双目紧闭。玉璴看着心揪作一团。 五狼也横七竖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这六个人,都是神狼族。那五个好像还找我拼过命。至于为什么我忘了。当时我也是有急事,不能分身,不然也不能留他们到现在。你确定是他们六人?可不要骗我,否则就是你们背后有凌霜和朵晴,我也给不得面子了。”圣冰寒意森森说道。 玉璴背上一凉,有点不确定地看向折钰。折钰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这让她稍稍定了点神。 “是不是,抓来问问就知道了。我们灵猫族也犯不上为神狼族丢性命。”折钰气定神闲说道。 “好!”圣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大概没大看出什么虚假的成分,喝道:“孤雪擎孤雪刹!”然后圣冰大袖一挥,迷宫的冰道骤然停止变化,一瞬间像都听了命令一般,齐刷刷变成笔直的冰道,通向山外的九扇冰门。 迷宫内尚能动弹的人,陡然见死路变作生路,笔直的康庄大道尽头就是生命之门,都挣命向外扑去。 迷宫上的暗色顷刻间淡了一层。留下的那层就永远留下了,最终的归宿可能是主人宠雕的胃里。 孤雪擎孤雪刹瞬间从冰壁上影现,像是从来没离开过。 圣冰为了得到穆城将军的一点儿毫无考据、道听途说的蛛丝马迹,竟然能放了手到擒来的仇人,玉璴觉得这个仙后可真是够任性痴情的。 而折钰三言两语利用仙后的痴情,救出玉璴千方百计相救而不得的人,不能不说心思巧妙,深有谋略。玉璴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甘心,但也不得不心里感激他。她冲折钰不情愿地点点头,算是谢他。 折钰冲她笑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像是对她的感激很是受用。玉璴不由得又想起正是他这种具有迷惑性的善变骗得她惨不忍睹,因此恨恨瞪了他一眼。 折钰做出被重伤了的表情,无奈摇了摇头。 圣冰命孤雪擎孤雪刹去冰宫里将毛豆和五狼六人带到水龙泪池。自己则带着折钰折瑄走入一个圆柱形冰室。 玉璴很利索地将长发盘了个髻,扯了片衣角束起来。她暂时不想让五狼和毛豆知道是个女人在当他们的将军,省的他们尴尬。 这个冰室进深宽阔只有两三丈,同样是雕刻得多姿多彩,精致异常。折钰和玉璴不禁感叹,仙后这一千年来果然是闲得长毛。 甫一进冰室,玉璴和折钰心里都是倏得一紧,心脏腾地跃起,直逼嗓子眼儿,仿佛身子坠入了深崖。二人正惊魂未定,不明所以,圣冰开口说道:“到了。” 冰室一边向左右分开,二人难以置信跟着仙后步出冰室,惊奇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水龙泪室。这是什么速度?光吗? 圣冰进去后径直走到冰椅上坐下,身后的冰室合住门隐在了冰壁后。 玉璴二人原本以为没门的水龙泪室原来还有这巧妙的机关暗道,两个人不由地对视一眼,又赶紧分开。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他俩离开这间屋子时的尴尬姿势。 此时蓝水晶一样的大池子又像染了色的冰块,没了水晶的晶莹剔透。毛豆和五狼横七竖八躺在池子中,都是面色惨淡,唇青气弱。 玉璴心里想极了上前查探一下六个人的情况,又怕被圣冰发觉她只是救人心切,这六人根本不知道穆城将军的情况,所以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她目不转睛盯着六个人,好一会儿,来无影五个人才咳咳先后咳出声来,接续醒转过来。毛豆依然紧闭双目,小脸煞白。玉璴快急得掉下泪来了。 来无影五个人一醒来就七吼二叫喊起来“真他娘的舒服!”,“老子还活着!” 圣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孤雪擎孤雪刹立刻甩臂一扽,又向上一拎,五狼被拎出池子,呛啷啷跌在地上。原来五个人的脚上都套着套魂链,套魂链的两个末端分别在孤雪擎和孤雪刹手里。 毛豆忽然悠悠开口喊道:“哥哥,哥哥!”,圆丢丢的眼睛倏地睁开,茫然四下里寻找,好像也做了个噩梦。他的眼神飘到玉璴身上时,停住了,小脸欢喜起来。他赶忙从池子里爬出来,要找玉璴,却被孤雪刹拦住,顿时愣住了。 圣冰问道:“这个小鬼头怎么没拴套魂链?” 孤雪刹抱拳禀道:“属下觉得这五个人像恶人,呃,这个不像。” 玉璴连忙跟着点头:“嗯嗯。”心里却想,怎么仙后的属下也和主人一样任性,难道恶人的脸上都写着恶人不成?单凭脸就判断谁好谁坏,也太随性了。 只听圣冰很赞同地点头道:“嗯。” 一百二十二、瞎猫死耗 五狼听了孤雪擎和圣冰的对话,顿时暴跳如雷。迅如雷火搓搓道:“你们这俩个娘们儿,凭什么以貌取人!我们几个怎么就像恶人了?难道都长成你们喜欢的那种小白脸,才是好人?”其余四个人也大感愤愤不平,胡乱嚷嚷“就是”,“就是,”,“这两个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五个人嘴上逞了一气能,发现两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正冷冷看着他们,其余的人默不作声立在地上,顿时觉出这种大张旗鼓摆开架势要和女人吵架的声势,大大不利于大丈夫形象的维持,于是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互相溜眼看看,不吱声了。 圣冰难得有耐心,一直没有打断他们,见他们都不言语了才道:“我这极仙山自来山外热闹,山里却冷清得很。今日难得这么热闹。” 玉璴、折钰,毛豆以及护雪豹兄妹互相看看,不知道圣冰到底生气没生气,说这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五狼不禁面上露出惊惧:“你,你就是那个臭······”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就是法力无边的杀弟仇人圣冰? 毕竟以前都是远距离群攻圣冰,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面对过这个女魔头,说句实话,她具体长什么样他们还真不大清楚。 上次围攻圣冰已经是九百年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丛林神狼族还没没落。丛林狼王也想得到鸳鸯丹,便冒死联合雪狼神族趁圣冰下极仙山寻子之际,围攻过她一次。可是远远的还没看清楚敌人几个鼻子几个眼,五狼的六弟(那时有六狼)骤如雨便被烤成了烤全狼。六兄弟十二只狼爪连心,在互相打架挤兑中一起长大,一直感情很深。兄弟罹难岂能不痛? 那次围攻损失惨重,只有一小部分丛林狼劫后余生,逃回了漠南。狼王也在那次围攻中提前结束了自己还算辉煌的一生。自此丛林神狼族一蹶不振,四处飘零,渐渐变成被漠南其他神族和妖魔鬼怪欺负的对象。 五狼带着烤焦的兄弟死里逃生,逃回漠南,哭天抢地埋怨骤如雨八字不好,命苦不说,名字也没起好。骤如雨再快能快到哪儿去。 五狼哭完丧便下定决心要找圣冰算账,为自家兄弟报仇。可是决心下了近千年,仇还没等报却差点把自己饿死了。 漠南常年战乱。人族也好神族也罢,一言不合就来一仗,个个都想称王称霸。争土地抢地盘,掠夺资源,弄得名不聊生,饿殍遍野。五狼几次想重振雄风,也招兵买马壮大实力干一票大的。可是招来的神狼都是混饭的,连他几个都看不过眼,又都打发了。弄了几次,家当全搭了进去,还是五条光棍司令。而漠南的局势却越来越恶劣。道上到处是死尸,连活的动物都不见一个。 五匹狼本来不想吃人,那样不成妖怪了吗?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现实才是最大的妖怪。饥饿能把他几个铁塔样的身躯轻易就摧垮了。五狼没有办法,只好悄悄去一些较富强大裕的神族地盘上偷一些家畜当嚼口,顺便捡些死尸吃吃。 他们一直嚷嚷抓活人打牙祭,却只停留在嘴上,一个活人也没吃过,只拿幻想中的美味人肉糊弄肠胃。倒不是他们菩萨心肠或良心发现,而是漠南大部分活人要么逃难了,要么从军了,有自己的神族护佑,道上根本就看不见人影。 就在五人穷途末路时,恰巧赶上了草原神狼王招募先锋。五个人难能可贵地觉出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将才,就是替人冲锋陷阵当炮灰的命,为了兄弟的烤肉之仇,毅然投靠草原神狼王。 此时眼前这个一把就能捏起来的小娘们儿,长得怪让人心疼的,怎么会是杀狼不眨眼的仇人?五狼实在不敢相信。 然而这个小娘们儿颦笑之间,隐隐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尤其是站在她两侧的那两个豹子头属下,他们在冰顶已经领教过了,绝对不容小觑。 这五个人在关键时候还是比较识相的,眼前的这两个娘们儿貌似都不是田间地头,锅台炕上的普通妇人,得知道见好就收。 想到这里,五狼很有眼力劲儿的云淡风清了。兄弟,认命吧,哥哥们不能打女人,以后多给你烧点纸钱,你来世离女人远点儿,尤其是火大的女人。 五狼默默哀悼了一会儿自家兄弟,抬起头来和熟人打起了招呼:“锄将军和这位先锋兄弟真是造化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玉璴和折钰脸上讪讪:“同福同福。” 圣冰冷哼一声:“你们五个刚才想说臭什么?臭娘们儿是吧。怎么转了话题了?我记起来了,几百年前,就是你们几个捧着个黑炭要和我拼命,现在是来报仇的吗?我现在就在你们面前,快行动吧。”说完,圣冰袖子一挥,五人脚上的套魂链铛啷啷落了一地,已经解开。 五狼此时真希望圣冰有健忘症,记性别这么好。 来无影顿了顿胸脯一挺,扬头粗声道:“······咱家从来不打女人!”其余四狼瞬间胸脯也都鼓起了气,往高挺了挺齐声道:“嗯!” 玉璴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五个糙货,还挺能给自己造台阶,这时候还死要面子。 “哦?”圣冰眉毛一扬,“我可给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用的。现在轮到我问你们讨点东西了。” 一边的玉璴和折钰心脏砰砰撞着胸膛。五狼脸上变色,眼里浮上一层警戒和恐惧,手不由得摸向背后的煞魂刀。 只听圣冰淡淡说道:“你们只要告诉我穆城将军的事我就放了你们。” 玉璴额上滑下一滴汗。折钰的脸崩得紧紧的。这下要露馅了。他大脑飞速旋转,怎么才能圆了这个谎。 五狼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来无影抬头道:“哪个穆城?可是欺生崖下欺生海里的那个?” 玉璴和折钰险些被地上滑不溜呲的冰面滑倒。什么?他们竟然真的知道关于穆城将军的事? 这可以算是典型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一百二十三、颜面扫地 折钰差点没绷住,攥了一下玉璴的手才稳住没被滑倒。 玉璴本想使劲抽出手来,听到来无影的话,反而回手一把抓住了折钰的手腕,扽着他的胳膊才站牢。两个人七扭八歪好容易稳住自己。 折钰只是当时看到玉璴心焦,自己不由得也跟着着急,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利用圣冰对穆城的痴情,也许可以作为权宜之计,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不要让他们枉丢了性命。毕竟那座九转盘丝迷宫,是玄蓝业冰,寒气太盛,晚一刻出来,存活的胜算不知就要减掉多少分。他根本没期望五狼真的知道穆城的什么消息,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也许情势紧急下能再灵光一闪想出应对的办法。 他没料到五狼竟然真的知道穆城将军的事! 圣冰一听来无影的话,双眼放出光芒,欢喜道:“正是正是,就是那个穆城将军!天上地下还能有几个穆城将军?快快说来听听。” 来无影张了张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瞅了一眼去无踪,闷声哼了句:“二弟,还是你说罢。” 去无踪忽然接棒,愣了下神。然而他很快干咳了一声,提高嗓门道:“我说就我说!又没什么丢人的。吭,那时候咱家是不济了些,被漠南那帮毛神妖怪好一顿欺负,追得四处躲藏。不就是偷了他们几只死羊吗,至于吗?那帮孙子穷追不舍,就要赶尽杀绝,一直将咱几个追到了欺生崖边还不罢休。咱几个无路可逃,没办法只好跳下了欺生海。” “可不是吗?”疾如风忍不住插进来:“这叫什么,这叫狼落平阳被犬欺,狗眼看狼低!” 龙泪室里的人一阵干咳,一时咳咳声此起彼伏。玉璴心想疾如风这化用俗语的能耐与自己小时候到有的一拼。 毛豆此时好不容易感觉到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机会,沙哑拌脆地补了一句:“狗和狼不是差不多高吗?怎么能被狗看低了?” 五狼一囧,意识到狼眼看人确实也不怎么高。 “小孩子别乱插话!”疾如风喝止毛豆。 “净扯没用的!”迅如雷接上话:“现在像个娘娘腔一样,整那些文绉绉的屁话有什么用?” 快如电悠悠说道:“三哥说的也没错呀,咱们可不是让鸿昊巴都的草原狗欺负得差点没命?那身量看咱几个也确实得低头看。在那家伙眼里,咱几个难道还他娘的不低吗?” 任何时候那个瞎说大实话及时拆台的都是最可恨,最找打。其余四狼此时就想让圣冰把这个背后补刀的亲——兄弟也烤成烤全狼撒点孜然蘸酱吃了。八把眼刀齐刷刷向快如电飞去。 快如电慌忙灰溜溜低下头:“难道,难道咱家说错了不成?” 四个人瞪着他,满脸写着“你说呢”的样子。 快如电识时务地不吭气儿了。 来无影赶忙及时补救已经扫了一大片地的颜面,粗声大气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别他娘废话!说正事!” 去无踪没料到他不小心扔出去的一个伤自尊的小小话题能拐这么远,赶紧拐回来接着道:“哦,咱几个跳下海去,那些个孙子到没跟着一起跳下来。我就说他们胆儿怂嘛······”来无影横了他一眼,他赶紧将差点又劈出岔道的话头拽了回来:“啊,咱几个跳下去后,就看见一条铁铮铮的汉子被一,二,三,四······啊呀,总之好多条铁链锁着。每一条都足有,呃……”去无踪来回瞅瞅,目光移到五匹狼中胳膊最粗的疾如风身上定下来接着道:“······三弟的胳膊那么粗!还不时的有电闪雷鸣劈他。那汉子也真是一条硬汉,竟然一动不动。” 玉璴忍不住啃了一声,穆城将军的肉身当然不会动了。 “咱五个兄弟看这海水里诡谲阴悚,就想速速逃走。”来无影又咳了几声,提醒去无踪注意用词,捡主要的说,太煞他几个雄风的细节就忽略过去吧。 去无踪显然没领会带头大哥无病乱咳中的深刻含义,仍然投入地配上阴沉低哑的声音效果:“突然,一只通体火红的老鼋从海里呼啸而出,把咱们几个囫囵卷入了一股黑红掺杂的巨大旋涡。那水像被炭火烤红了,又像被鲜血染红了,总之有红色有黑色。还有股血腥味和尸臭味。咱几个被旋涡卷得七荤八素,当时没忍住就吐了······” “吭吭!”来无影使劲啃了一声打断去无踪:“咱几个是陆上神族,与那水里的本身斗不到一处。要不然也不能任它摆布。捡仙后想听的说。”来无影让自家兄弟已经逼得开始善解人意了。 去无踪仿佛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足够身临其境的恐怖氛围里出不来了,根本没听见来无影的暗示,仍然阴沉沉说道:“就听那老鼋说道:‘这里是锁罪神的禁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还不快走,小心一口一个将你们的脑袋啃掉!’咱们几个三魂找不着七魄,手忙脚乱地好一阵扑腾,使上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挣脱了旋涡的束缚,慌忙向岸上游去。阴森森的海里,一路上就听见好多鬼在鬼哭狼嚎‘穆城将军冤枉,穆城将军冤枉’。”他说到这里,故意拉长声调,放慢速度,压低声音,听得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去无踪接着说道:“当真像闫君鬼街上的魑魅魍魉。咱几个不敢回头呐,只能一个劲儿地往上游,好容易才游出那个狗娘养的欺生海。话说欺生海到底是什么地方?谁的地盘儿啊?是天上那个老色棍帝神老儿的吗?”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这个笑话效果极好,首先被逗乐了,嘿嘿笑了起来。 然而他笑了几声后,笑声节奏渐渐放缓,最后干脆不笑了,因为龙泪室内寂静一片,没有人附和他的自娱自乐。 来无影也不作声了,几匹狼仿佛对当时的经历仍心有余悸。 大家忽然发觉,圣冰好像好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听着,不由得都向她看去。 就见她已经涕泪滂沱,泣不成声。 一百二十四、都去救人 去无踪完全没料到,自己只是投入地讲了个曾经经历过的故事,并且稍稍营造了那么一点点气氛,怎么就把个妇人讲哭了。他定定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其余四狼也很惊讶,堂堂仙后怎么说哭就哭? 迅如雷不耐烦道:“咱家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声听了叫人挠肝抓肺的。冤有头债有主,报他娘的仇不就得了,哭什么?” 快如电忽然也善解人意起来:“就算是仙后,也还是个妇人。看样子那穆城是她的汉子。汉子受罪,哭几声打什么紧,你就听不得了?” 迅如雷嘿嘿两声:“你听得,难道还要替她报仇不成?” 快如电:“我虽然不替她报仇,听她哭几声也还耐的住,不像你这么聒噪。” 另外三狼也点头,表示虽然听了心烦,但是也无妨。 当然无妨,自家性命就在人家手里,别说哭几声,就是仙后现在在他们耳边敲破锣打破鼓,也得听着。 迅如雷见这仨人竟然和快如电穿一条裤子,这可不多见,立马想起了这儿是谁的地盘,连忙闭上嘴不言语了。 只见圣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冷冷开口道:“今天谁也不许走,全部与我一同去欺生崖下欺生海里夺回穆城将军的肉身!” 大家不约而同“啊”地喊出了声音。这个仙后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好的放人呢? 迅如雷先憋不住嚷嚷道:“妇人果然多变,刚才还说要放了咱几个,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大家一齐怒意重重看向他,他顿觉失语,是啊,去不去还能由得了他们?惹恼了,现在就烤焦,岂不更麻烦? 圣冰袍袖一挥,众人顿时眼前一抹黑。紧跟着四周地动山摇起来。一股大风狂卷过来,把所有人卷在了其中。 短暂的视觉盲点过后,大家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玉璴看清楚了,毛豆、折钰和五狼算上她自己共八个人,此时正在一个黑黜黜的山洞一样的地方。仙后呢?孤雪擎孤雪刹呢? 耳旁还能听见风声呼呼大作,脚底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上,而不是硬硬的石头。山洞里会没有石头?玉璴低头仔细看看,发现也不是云。 几个人踉踉跄跄,站起来又摔倒。这个山洞并不太平,时不时来回晃荡。 毛豆指着一个方向大喊:“哥哥,那有亮光。” 众人听毛豆一喊,不约而同向他指的方向看去。黑暗尽头是碗大的一片光,像是洞口。 几个人趔趄着朝那片光走去,越接近洞口,光的范围越大。 毛豆走在最前面,到了跟前就要奔出山洞,脚刚迈出脚,身子呼得向下一沉。玉璴手疾眼快,飞扑过去,险险抓住了毛豆的一条胳膊。但她自己也由于过于用力,险些掉下去,被身后的折钰抓住了双脚。 五狼纷纷上来帮折钰把玉璴和毛豆拽上来,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们正在九霄云外飞着呢。这里也不是什么山洞,而是圣冰的袍袖。八个人被仙后一股脑篓在了袖子里。 玉璴探出头去向后看看,孤雪擎孤雪刹紧跟在圣冰两侧。圣冰脚下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大雕,雕毛白得接近透明,两只眼睛犀利凶猛,正是在冰雕上和她瞪视的那头猛禽。难道这个就是雪刹雕?没想到它一直就蹲在冰雕里的树上。 雪煞雕速度极快,带起的风刮得玉璴脸颊生疼。只一顿饭工夫便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山崖上。 待雪煞雕落到崖上,圣冰跳下雕背,袖子一抖,八个人骨碌碌从袖内滚了出来,摔到地上。圣冰挥了挥衣袖,雪煞雕振翅向原路返回去了。 八个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见烈烈冷风中,一块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墨色石碑矗立在山崖边。碑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欺生崖”。那三个大字像用暗红色的朱漆写就,然而细看又像用冤魂的鲜血描成,每一笔都垂着几滴血泪,阴森恐怖。 欺生崖上空的天黑沉沉,仿佛被太阳遗忘,从没亮过。乌云在天上翻滚着,一团一团,似乎在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崖下的海水漆黑一片,像一个墨汁汇成的大海。 圣冰站在崖顶,淡蓝色的水烟裙在风中飘逸,及地长发随着裙裾飞舞。她面色凄苦,半晌不语。众人站在她身后,也都不敢吱声,不知她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圣冰才幽幽道:“城哥哥,又要见面了,你可还怪我?”那声音饱含歉疚、害怕、难过和悲伤。 众人心里跟着一动,原来这个杀伐果断的极仙山仙后迟迟不下去,是怕被穆城将军责怪。可是她明明知道,下面海里的只是穆城将军的肉身,一具尸体怎么会怪罪人呢? 只见圣冰用双手拢了拢头发,又摸了摸双颊,转过头来面露些许喜色问玉璴:“气色还好吧?” 玉璴一愣,没想到仙后对将军如此至情至真,在面对他的肉身时,竟然像个马上要见情郎的害羞的闺中少女,在忐忑地问身边的丫鬟,妆容是否得体。 玉璴重重点了点头:“很美。” 圣冰眨了下眼,抿嘴一笑:“谢谢。” 来无影五个人是粗人,平时不谙儿女情长,可是今天再眼瞎也看出来了仙后对穆城的一片深情厚谊,忽然心里生出想讨个老婆的想法。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五个人默立在一旁,没有半点不耐烦。 毛豆上前拉了下玉璴的一袖,想问仙后为什么会对一具尸体如此敬重,玉璴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毛豆只好挠挠头立在一侧。 折钰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玉璴,好像在问,不知我死后有没有这个待遇。玉璴始终直视前方,没有回应他的眼神。他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眼神。 圣冰轻轻开口道:“走吧。” 话音刚落,漆黑的海面上,忽然刮起一阵腥臭的狂风。大海中央,一条通天的龙吸水破水冲出,伸到比天高,与天上浓墨晕染的乌云接到一处。 墨黑的龙吸水中间,悬着一只巨型血色老鼋。老鼋手持一柄赤火的尖叉,身后拖着一条血蛇一样的尾巴,在玄墨的海水中来回荡漾。 一百二十五、两不相帮 老鼋怒吼一声:“哪里来的狂徒,敢来欺生崖逗留?还不速速离去!等着老子一口一个啃去脑壳吗?”它的声音像被炭火烤焦一般,干瘪沙哑,还冒着烟。鼻子里嘴里时不时有红色的火苗窜出,像极了一个烧红的火炉。 来无影五人齐道:“就是这个老家伙。”五个人声音明显还有些发颤,上次的经历显然给他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圣冰冷笑一声:“我是来接穆城将军的,你速速送上来,我就不为难你,否则,我便拿你这只老乌龟炖汤给无极老儿喝!” 老鼋狂笑:“年纪轻轻就敢口出狂言。你知道穆城是什么神吗,想取就能取走?他乃是天界的罪臣,要永远在这里受雷劈电击之刑,永世不得轮回!这里是天界锁神的禁地,你等若是再向前跨半步,就休怪我老鼋手中的这柄喋血叉了!” 圣冰双眉倒竖:“无极这个忘恩负义的险恶小人,将功臣当罪臣,颠倒黑白,今天我就把这只老乌龟炖汤赏了他喝!” 她侧头对余人说道:“你们先下海去取将军的肉身,我来料理这只老乌龟。”说话间已经飞身扑向老鼋。 玉璴让毛豆留在岸上,躲到欺生崖石碑后。其余的人来到崖边,正要纵身跳入黑漆漆的海里,突然一条火鞭扫来,几个人大惊,还没来得及躲开,眼前几道银光刷刷闪过,就听老鼋“哎吆”一声,几条嗤嗤冒着白烟的断尾擦着众人的衣衫掉在了地上。 原来老鼋见他们几个要跳海,一边和圣冰缠斗一边甩出尾巴截断玉璴等人,那条火鞭就是老鼋的尾巴。而它没料到,圣冰刷刷跟来八把飞刀,堪堪贴着众人的衣服,将老乌龟的火尾切成九段。 老鼋负痛,想收回尾巴,此时才发现,身后光秃秃,活像个没毛的鸡屁股。 老鼋大惊,忍痛挺叉来刺圣冰,圣冰回手叮的一声,老鼋的火叉嗤嗤冒出白烟。老鼋看圣冰手里并没有兵刃,怎么会有金属交嘣的声音,低头一看,火叉方才和圣冰兵刃交嘣的地方暗哑无色,像浸了水的铁棍。这一分神,背上嗤嗤两声,好像被插了什么东西,只是它的壳比石头还硬,并不感觉到疼。 然而一会儿功夫,它就感觉背上凉飕飕的,心里暗暗吃惊,忍不住回头看看城墙厚的龟壳。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得它把脖子扭断。只见它火红的壳上赫然冒出两个大黑窟窿,那两个黑窟窿还嗤嗤冒着白烟。 老鼋心里由惊转惧,今天碰上了死对头。天下只有玄蓝业冰能化它的赤火龟壳。这几个人来者不善,还是赶紧脱身为妙。老鼋打定主意,虚晃了一下火叉,转身冲入龙吸水,秃着尾巴逃了。那恨天高的龙吸水瞬间坍塌,轰隆落入海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圣冰扬手补了两道白光。老鼋逃回海里,就觉得背上开始疼痛,回头一瞅,背上竟然插着两把银白色指长的刻刀,龟壳被刻刀劈开两条长长的缝儿,流出岩浆一样的血。 这娘们用的就是这个兵刃?老鼋觉得当真邪门,慌忙逃回老巢,再也不肯上去了。 玉璴看到圣冰下手果然狠辣,连落荒而逃的敌人也不放过,难怪让神狼族恨之入骨。大家看了圣冰对付老鼋都心有余悸,咽了口唾沫。 漆黑的海面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些稍有脾气的墨浪吐着白沫缓慢地翻腾着。 圣冰说道:“走吧。” 众人随着她一起跳入了墨染的欺生海。 令玉璴奇怪的是,海里并不像海面那样漆黑,而是像一块墨色的水晶,清凉透亮。 大家念着避水咒,向深海处游去。游了许久,圣冰忽然不动了。大家跟在她身后,看到粼粼海水中,一个玄衣人,面色苍白,闭目披发,悬在水中央。六条玄铁重链分别锁住了他的四肢,腰间和脖颈。他的神态安详,像睡着了一般。 众人挥着兵刃就要上前砍断他身上的枷锁,那链条到自己断了。那人身体猛地向下沉去,一道蓝影闪过去,环住了那人的腰身。 圣冰泪如雨下,搂着穆城将军的头,轻轻抚了抚他额前的发丝,用唇点了一下,托着向上游去。大家急忙跟上去。 还没出海面,凌空降下两条乌黑发亮的长绳,一条卷住了穆城将军的肉身,一条卷住了圣冰的双腿。两条黑绳同时向不同的方向拉扯。圣冰沉浸在见到穆城的悲痛中,没提防海里会突然出现袭击,只觉得一股大力将穆城吸走,同时自己的身体也向下一沉,和穆城分开了。 水里本来有阻力,然而穆城的肉身像不受阻力阻碍一般,飞快地离她而去。 几个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穆城将军的肉身已经消失。 圣冰大惊,赶忙向肉身消失的方向追去,却发现面前黑压压地飘着一群人。 “什么人?胆敢坏我的事,活得不耐烦了?”圣冰怒喝道。 玉璴几个人跟了过来,看到对面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位中年玄衣夫人向前游了几尺。 夫人容颜端丽肃整,两道眉毛紧锁着,左右手分别执着两条乌金闪亮的鞭子,鞭子上毛毛生着一层倒刺。 金鞭在水中如两条乌金的水蛇,来回荡漾着。 圣冰看到那个夫人,脸上有些不自在:“原来是轩墨夫人。冰儿给您问安。” 玉璴几个一听,都感到讶异,这个妇人是谁?怎么仙后对她如此恭敬? 那妇人冷哼一声:“不敢当!还请仙后离开欺生海,回极仙山的好。不要再来打扰小儿便好。”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穆城将军的母亲,那不就是圣冰的婆婆了?难怪仙后要礼让她。只是,看情形,这是要上演婆媳大战吗? 众人两难,要真是那样,该帮谁呢?帮圣冰,万一圣冰觉得对穆城将军不敬了该怎么办?若帮夫人,万一圣冰觉得大家对她不敬了又该怎么办?最后大家决定——两不相帮。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案。 一百二十六、冰墨夺尸 圣冰不知道自己找来的帮手根子扎得这么不稳,立场随时都在动摇,一点也不坚定。 她只顾着恳求轩墨夫人道:“城哥哥对帝神忠心耿耿,却遭无极那个奸险小人降重罪于此。冰儿只是想夺回城哥哥的魂魄,然后让城哥哥复活。还请轩墨夫人成全,将城哥哥的肉身还给冰儿。”圣冰在水中盈盈一拜行了个屈膝礼。 轩墨夫人本来眼里含着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听了圣冰一席话,登时眼里冒出火光,恨恨说道:“什么?让他复活?哼,圣冰,你也太过自私了!要不是因为你,城儿会遭这无妄之灾吗?用得着在这里受苦?你害得我穆家累世几代清誉毁于一旦,举家被贬在此凄苦之海里,现在却花言巧语,虚情假意,连他死后都不肯放过他,你到底居心何在!我们穆家世世代代效忠于天界各代帝神,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背叛的!城儿的肉身必须在这里赎罪!我看在你和城儿从小青梅竹马的份上,虽然你们并未成亲,可是在他心目中你是他娘子的不二人选,也是他活着时最牵挂的人,今日我不为难你,你速速离开,免得我改了注意!”轩墨夫人态度果断冷绝,声音含恨带威。 圣冰觉得简直可笑之极,含怒道:“当今帝神背信弃义,盗丹窃位,还要死忠于他,岂不是愚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仙后真是什么都敢说,这话太过直接,岂不显得目无尊长,一副要撕破脸的架势?那夫人能不生气吗? 果然轩墨夫人听了圣冰的话,断喝一声:“放肆,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不识好歹的贱婢!胆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污蔑当今帝神!今日我便替天界清理了你这个叛逆的祸害!”话未说完,两条黑鞭像两条水蛇一般从两侧以闪电之势游窜过来。 孤雪擎孤雪刹像两条银鱼一样飞速滑过来,一手一条攥住了乌金鞭头,可是刚一着手,立刻啊的一声松开。轩墨夫人的鞭上生有毛毛一层倒刺,坚硬锋利,像野兽舌头里的到此,挨着就是一块肉没了。孤雪擎孤雪刹方才抓鞭子的手已经被扯下一层皮肉,清亮的墨色海水中立刻有如点点墨汁滴入水中,丝丝缕缕殷开一道道墨线,只是这墨是红色的,渐渐被玄色是海水衬成了黑色。 黑鞭如影随形,又向圣冰卷来,玉璴拔剑就要上前相助,折钰抄手夺过她手上的紫珑玉剑,挺剑越过她刺了上去,用剑身卷住一条鞭头,使劲一扽,海里漂出几截断鞭,像被斩成了几段的蛇,无声地扭了几扭,向海底沉下去。鞭子竟然给紫珑玉剑绞断了。 轩墨夫人的另一条鞭子正在和圣冰缠斗。圣冰可能是顾及到和穆城的感情,明显在处处手下留情。轩墨夫人却恼她所作所为害了穆城不说,还连累穆家九族被贬,坏了几世的英名,鞭鞭痛下杀招,下手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突然这一边被折钰绞断了乌金鞭,她先是一惊,随即愤怒起来,嗖嗖甩起金鞭,那鞭子竟然跟活了似的,在截断处又生出一截新鞭来,直向折钰,玉璴和五狼扫去。 这回容不得他们多想了,人家明显不待见他们,肯定是得站在圣冰这边了。 五狼抽出背后的煞魂刀,齐齐砍向那鞭子。玉璴此时手上无兵刃,知道不能硬接,只好来回躲。谁知那鞭子就跟长了眼一般,灵巧地躲过了五狼的袭击,啪啪啪几声抽到了五狼身上,海里顿时氤出一大片鲜血。鞭头直接又向玉璴追来,眼看就要蛇吐芯一般咬到她背上,却在离她后背一寸许的地方,沉入海底。 折钰不知什么时候游到她身后,及时绞断了乌金鞭。 轩墨夫人被折钰绞断过两次乌金鞭,恼羞成怒,手上两条鞭子舞得如风似电,比先前更快更急,让人看得应接不暇。 她身后的穆家宗族看到夫人失利,全部游过来从四面八方围住圣冰和玉璴几人一齐进攻。 圣冰无心恋战,两眼只瞅着包围圈外不远处几个穆家家将保护下的穆城的肉身,一不留神左肩吃痛,被轩墨夫人的鞭子扫到,生生扯下一片肉来,鲜血立刻迸出,和海水溶成一片暗红色。 而玉璴和折钰、五狼几个人被穆家家将左功右突,同时还要应付轩墨夫人的乌金鞭,一阵手忙脚乱。 看样子,和平是不可能解决问题了。 圣冰眼中忽然燃起两道火苗,她不顾肩上伤口,两条胳膊左右张开,呼地向前猛力一挥,无数道红光从她手中飞出,包围的家将都是惨叫一声,捂着哪的都有,但都不致命。 有两道尤其火亮的红光直冲轩墨夫人飞去,轩墨夫人旋身想躲过,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嗤嗤两声,轩墨夫人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在水中打了几个旋,鞭子脱手而飞。 看护穆城的几个家将,留下一个看守,其余的连忙抽身过来接住轩墨夫人。 夫人怒喝一声:“死不了!还不快去看好将军!” 几个家将领命赶忙回去再找穆城的肉身,只见留下的那个家将捂着胸口在呕血,哪还有穆城的影子。 再反身看圣冰她们,只有隐在海里的模模糊糊的几个身影,早走远了。家将们待要追上去,被夫人伸手拦住。 轩墨夫人盯着几个人消失的地方又呕了几口血,恨恨作罢。 玉璴他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大家默不作声跟着圣冰往回游。心里都觉得这个仙后的法力诡异乖觉,怎么一会儿冰一会儿火的,还都威力无比。 待上了岸,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尖哨的雕鸣,不一会儿雪煞雕从空中展翅俯冲而下,到圣冰脚下稳稳落了下来。圣冰一声不吭,抱着穆城的肉身跳上雪煞雕,向天边飞去。孤雪擎孤雪刹也紧随在圣冰两侧离开,只剩他们八人站在欺生崖上。 仙后就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将他们留在那里,就像先前一声招呼不打,将他们擒去一样。 一百二十七、与你无关 任性洒脱的圣冰仙后摆明了是将他们几个放了。五狼自然喜不自胜,商量着今后该去哪里发展。 漠东自然是不能去啦,漠西更不必说,漠南人神妖常年战乱,兄弟几个早吃够了苦头,只剩下漠北了,哥儿几个商量着不行就去漠北碰碰运气。 来无影问玉璴和折钰:“二位兄弟打算去哪里?” 折钰没有说话,玉璴抢先道:“我还没有决定,想想再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这位兄台就不知道了。” 折钰听着她明显疏离的口气,顿了一下说道:“我也没想好。” 来无影大概习惯了这个将军婆婆妈妈的娘娘腔样,不以为意朗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先走一步。二位多保重,就此别过!” 五匹狼双拳抱在胸前,和玉璴毛豆折钰辞别,闹哄哄笑着起身飞到空中,玉璴听见他们远远嚷嚷,法力好像比以前增了不少,舒服! 毛豆扯扯玉璴的衣角:“哥哥,咱们现在去哪?” 玉璴不答。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她现在肯定得去漠北救阿朵,只是她不想让折钰知道。 圣冰这个救兵是搬不动了,最后就只能靠自己。 混乱归于平静后,就会又想起先前的种种别扭的事端。虽然明知道折钰也许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故意骗她,而且明里暗里有意帮了她很多,可是她心里好像总有那么一个坎儿横在中间跨不过去。 若说紫鑫骗她只是像在皮肉上深深拉了一刀,是肉眼可见的痛,可是随着伤口的愈合,那种痛也就渐渐消失了。可是折钰骗她则像身体里隐藏很久的沉疴旧疾,时不时会出来隐隐作痛。这种痛经年累月地折磨着人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可是也绝对好不了。 现在似乎唯一躲开这种痛的方法就只剩下逃了。 是的,这次又要逃,逃开她自己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再一次的认了怂。 玉璴仿佛被天界的某个法力无边的法器一下子打回了原形,努力撑起来的侠骨义气唰地一下就散了,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不太自信,遇事先想到逃的那个讨厌的自己。 她拉起毛豆的手,轻轻说道:“走吧。” 毛豆感觉到玉璴的手拔凉,不禁缩了一下,才又拉上去。 “你要去哪儿?”折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 玉璴看着折钰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没有抬头,冷冷道:“和你无关。” 折钰的手抖了一下,修长的指尖有些颤抖地往玉璴胳膊的肉里陷了一些:“不要单打独斗,我和你一起去,好吗?”折钰声音有些颤抖。 玉璴依然没有抬头,忍住了胳膊上传来的痛楚,:“你说过我可以走。” 折钰的手忽然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倏地松开玉璴,缩了回去。 玉璴拽过一团小云,正要和毛豆跳上去,忽然胳膊又被折钰拽住。 她有些着脑:“你还……”有完没完没有说出口,就感觉手里多了把剑。 她有些愕然看着折钰,折钰用玉璴曾经魂牵梦绕的猫王独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淡淡道:“拿去防身,算是借给你的。一定要平安还回来。” 折钰知道玉璴的脾气,在知道了紫珑玉剑是他家的传家之宝后,肯定不会再用了,若说是借给她,也许她还会收下吧。 玉璴哽咽了一下喉咙,握着剑说道:“多谢!”跳上云和毛豆一起飞走了,只留折钰一人孑然立在凄风飒飒的欺生涯上。 毛豆和玉璴踩着云飞在天上,今天他有许多事都不明白,比如圣冰仙后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哭就哭。再比如哥哥和蜡黄脸先锋刚才在欺生崖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想问问哥哥,就见玉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毛豆又添了一件不明白的事,奇怪问道:“哥哥,你为什么哭呀?” “因为,因为哥哥骗了你,”玉璴一边擦止不住的眼泪,一边带着鼻音抽噎:“我不是哥哥,我其实是姐姐。我也不是神狼,我其实是只灵猫。哇······”玉璴说道这句话时,想起了她在九转盘丝迷宫中和折钰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知为什么就想大哭一场,于是她就在空中大哭起来。 毛豆有些不知所措:“哥哥,哦不,姐姐,我不怪你,真的!你不要伤心了。人有时候不得不说慌,是不得已而为之。姐姐也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一定不会是为了害我才说谎。这下也挺好,我长大就可以娶姐姐了。”毛豆听了玉璴的话只惊讶了片刻就转为喜悦。 玉璴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暂时止住哭道:“你说说谎是不得已为之,那么就应该原谅说谎的人了?要是至亲至信的人对你撒谎呢?” 毛豆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笑着道:“至亲至信的人若对你说谎,肯定是怕失去你。说明他们是爱你的呀。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从来不说谎的,有些是善意的谎言,是为了不伤害你,有些就不是了,可能会伤到你。这个你要学会分辨呶。” 玉璴彻底忘记了哭泣,认真看着毛豆:“这些话是谁教你的?”这不像一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我娘啊。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毛豆双唇紧抿,强忍住泪水,眨了几下眼说道,“所以,应该原谅为了保护你而说了谎的人。” 玉璴发了好一会呆,那自己该原谅谁?阿朵娘亲?折钰?折瑄?还有,难道她自己就没撒过谎吗?是他们真的不可原谅,还是自己太较真,太在乎别人的那点真?到底谁才是该被原谅的人? 毛豆看着玉璴发呆:“你总算不哭了。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玉璴回过神来抹了抹一脸的鼻涕眼泪答道:“漠北。” “既然要去漠北,为什么不和来将军五位先锋一起走?”毛豆更加奇怪。 玉璴想也没想答道:“太挤了。” “······”毛豆觉得这个回答简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太多,看着玉璴就觉得她更加高深莫测了。 一百二十八、故地重游 欺生崖的位置处于漠东与漠南的夹角处,借着驭云术,玉璴和毛豆很快便飞过漠东穿过漠南,来到了漠北。 玉璴带着毛豆飞到离厚芝国不远处落下云头,步行过去。 厚芝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城门洞开,往来商户云集。二人来到城门边,玉璴抬起头向城楼望去,想起花刺木将军曾在那里欢迎自己,现在已经换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在守城,有些黯然。 二人步入城中,城中央仍然立着玉璴的雕像,雕像已经有些泛旧,香火到是挺旺盛。时不时会有人上前烧香磕头,或往池子里投钱祈福。 毛豆看着雕像的脸半晌,惊讶发现了个惊天的秘密大喊道:“姐姐,这尊神像长得可真像你呀!” 玉璴赶忙捂住他的嘴:“嘘,别嚷嚷。”然后笑笑摸摸毛豆的头,“出门在外别总大惊小怪的。” 毛豆挠挠头:“哦,但真的很像。” 玉璴不置可否。 街上的人被毛豆一声喊,都向他俩看过来。厚芝国是漠北最富庶的国家,常年都有异邦商旅往来不断,什么样的人都有,厚芝国百姓本来早就见惯不怪了。可是大热天穿雪貂的人还真没见过,大家都斜眼瞅他俩,暗自指指点点。 玉璴怕被人认出来,拉着毛豆进了一家裁缝店,用厚芝国国王赏赐的金子买了两件现成的男装换上,顺手将雪貂大氅送与了裁缝店店主。那店主见是上等的雪貂皮,乐得合不拢嘴。 毛豆奇怪问道:“姐姐,这里怎么没有女人?”话音未落,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攥住,生疼生疼的。他哎吆叫出声来。玉璴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店主正抓着毛豆的胳膊扭捏娇声道:“你刚才不是还叫我姐姐吗?我就是这十街八巷有名的赛仙女。怎么,小哥见了我,眼里连其他的女人都看不见了?”说着,冲他挤了个眼,一只粗黑的肥手在毛豆单薄的胸前来回摩挲。 毛豆忽见这位店主膀大腰圆,圈脸腮胡,眉粗两指,唇似肥肠,嘴角还有颗更添恐怖色彩的大黑痣,吓得直往后仰,忙不迭叫道:“大,大哥,钱已经付了,你这是干什么?” 玉璴赶忙上前隔开二人:“这位姐姐叨扰了,小孩子不懂事。”边说边拉着毛豆飞也似的奔出裁缝店。 那店主隔着门还在喊:“两位小哥有空常来坐坐······” 两个人一蹦子射到几条街外的一个无人的小巷,毛豆比玉璴跑得还快。停下来后,玉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毛豆站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明所以,愣愣看着玉璴,等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好一阵玉璴才止住笑,断断续续道:“这,这里的女子生的就是那个样子,男子反而很俊秀。所以咱俩才要着男装,否则我就是全厚芝国最丑的女人,根本没法上街。” 毛豆对这个解释简直瞠目结舌,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奇异的国度:“你的意思是,像姐姐这样的美貌,在这里就是连男子都不如的丑陋女人?”毛豆简直无法相信。 玉璴两手一摊一脸无奈地点点头。 毛豆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来到一家面馆,每人要了一碗面吃。两个人都是好久没食人间烟火了,闻到饭香垂涎三尺,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地吃起来。 惹得店里的客官都朝他俩看。 毛豆就觉得有一双眼睛好像盯着他看,一抬头正撞上一个深情款款的注视,这令他不寒而栗的注视来自一位虎背熊腰的厚芝国特产的女子,女子正拿着一块翠绿的香罗帕忸怩地掩嘴微笑。毛豆差点把刚入嘴的面喷了出来,只呛得一顿猛咳。 这下更吸引人的注意力。玉璴赶紧拍拍毛豆的背,向看着他们的人讪讪笑着解释道:“刚定了门好亲事,乐得合不拢嘴,呵呵。” 那拿罗帕的女子一甩手上的罗帕,不服气地努嘴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二人匆匆吃完面,赶紧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出了面馆,玉璴带着毛豆来到了厚芝国的皇家陵园。陵园森柏参天,背山靠水,风水极佳。玉璴带着毛豆走到一座墓冢前,墓冢正中立着一块汉白玉的墓碑,上面写着“厚芝国诺格敏斯公主与驸马花刺木之墓”。碑文是驸马与公主生平的丰功伟绩。 毛豆问道:“是故人吗?” 玉璴摇摇头,然后将沿路采来的一束野花放在碑前的台阶上,伸袖擦了擦碑上的浮土:“他夫妇二人都是为了救我的命而死。” “啊,原来是恩人。姐姐你这么好,换做是我,也会舍命相救的。” 玉璴看着他笑了笑:“我很好吗?傻孩子,你自己的命也很宝贵,怎么能随便舍了。姐姐要你好好活着。” 毛豆一脸无邪,认真说道:“为了姐姐舍命,怎么能算随便?” “······” 二人在陵园待了一会儿,离开后,玉璴带着毛豆来到闹市街区一处高墙院落。院落琉璃瓦片,朱红大门,处处彰富显贵。 玉璴上前叩了叩门上的大铜铁环,好一阵,里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谁呀?谁呀?来了来了!忙死我了。这几天不接活了。”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面貌俊秀的男子,满身的珠光宝气,着一身亮粉衣衫,头发一丝不苟用头油抿得发亮,打门缝里露出来。 男子一见玉璴,一对桃花眼险些瞪出来:“哎呀,美人!我不是写信写得眼花产生幻觉了吧,是哪股神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男子让出一侧让玉璴进门。男子正是郑友德。 玉璴跨进门,朝郑友德左侧肩膀轻轻锤了一下:“还是那么油嘴滑舌。你这是又发财了?”玉璴看着他越发琳琅满目的配饰,笑着摇了摇头,走进院去。 毛豆跟着要进去,被郑友德一条胳膊拦住:“今天不接活了,家里有事,请回吧。” 毛豆一愣:“姐姐!” 玉璴赶忙回头道:“这是我的弟弟毛豆。让他进来吧。” “哦,原来是令弟呀,请进请进。” 毛豆抱拳道:“兄台有礼了。”跨进门里。 三个人进屋叙话。 一百二十九、终身为父 玉璴在草原神狼王哪里待了十来天,又在极仙山和欺生海里待了不知多少时间,来到凡间,竟然已经又过了十几年。 郑友德告诉玉璴,自打她走后漠龙族没有再来进犯,厚芝国多吉国王伤心过度,长期不理朝政。过了好几年才又新纳了一个王妃,又生了个小王子。现在小王子也有十来岁了。 国王年事已高,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大好,年初已传位给王子,由十二位辅政大臣辅佐王子打理朝堂。 玉璴本打算去拜访一下厚芝国王,听了郑友德的话,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国王见了她又忆起旧事徒增伤心。 玉璴对郑友德抱拳作了个揖:“此次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郑兄。” 郑友德愣了一下,玉璴还从来没有这么客气地和他说过话,还称呼他郑兄,这让他怪别扭的。 他有些慌乱地看着玉璴:“呃,突然这么客气,你不是要决定嫁给我了吧。” “想得美!”玉璴横下眉来,旋即就展开,用托孤的语气对郑友德道:“我想劳烦郑兄帮我照顾一下舍弟。” “你要去哪?”郑友德和毛豆齐声问她。 “我要去办一件事,回来再来接他。”玉璴顿了一下,“若我回不来,还请相烦照顾他一生周全” 毛豆急道:“姐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郑友德也劝她:“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玉璴:“我要去漠龙族的领地救我娘亲。” “什么?”郑友德大惊,“你真是愚不可及!漠龙族领地是什么地方,你要去那儿?那个飒桀龙后先前差点把咱们串成肉串烤了,你难道忘了?你伤了漠龙太子,她本来就在四处找你,巴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她不来找你就阿弥陀佛了,你到好,还要送上门去?十几年不见,难不成你练就了三头六臂的本事,不怕掉脑袋了?” 郑友德连珠炮似的发射出一连串问号。 玉璴心里一暖,有家人朋友担心自己的安危,实在是一件令人暖心的事。她笑道:“我不是单打独斗,我是要去找师父帮忙。师父是个好清静的神仙,不喜欢生人拜访,所以我带着毛豆不方便。” 郑友德和毛豆听她说出这话才松了口气。 毛豆好奇问道:“刚才兄台说什么烤肉串,那是怎么回事?” 郑友德看了一眼玉璴,于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把玉璴大战漠龙族的事讲给毛豆听。 毛豆不禁向玉璴投来崇拜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姐姐,想不到那尊神像真的是你!你太厉害了!” 玉璴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运气好罢了。” “你姐姐不是厉害,是胆子大!”郑友德摇着头感慨。 “你胆子也不小啊,敢扑上来替我挡剑。幸好是扎偏了,不然现在谁来帮我照顾毛豆。看来你平时烧的香都跑偏了,被闫君受用了。”玉璴笑道。 “伶牙俐齿,长能耐了。”郑友德一边嘴角斜扯一下,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 三个人都笑起来。 晚饭后,玉璴想趁夜出发,白天不方便飞在天上,于是辞别郑友德和毛豆去找狂然子。 郑友德和毛豆送完玉璴,并肩站在月下的院子中央,郑友德突然问毛豆:“你会飞吗?” 毛豆纳闷:“会啊。我们神狼族都会飞。” “原来是神狼族啊,故弄玄虚,还怕我知道真身,又不丢人。”郑友德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兄台在说什么?”毛豆看郑友德神神叨叨,忍不住好奇问他。 “啊,没什么。”郑友德回过神来,眼珠一转,“我是说你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别闲着,应该找点事情做做。这样等你姐姐回来,看到你懂事了,也会十分高兴的。” 毛豆点点头:“兄台说的极是,我迟早要养家,总不能让自己的媳妇出去刨闹生活。不过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嘿,郑友德挑起一根眉毛看着毛豆,人不大,想法还挺多。 他啃了一声,伸手入怀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地图:“男人是应该提前打算下。这样吧,我这有张地图,和几千封信。你呢帮我按着地图上的标注把信送了,全当提前锻炼。回来有好吃的。你看怎么样?” 毛豆一听有好吃的,脸上露出欣喜:“多谢兄台!” 郑友德露出小人得逞的假笑:“不谢不谢。” 玉璴出了郑友德家向空离院飞去。 途径彩竹林,在天上她远远看到四位婆婆都在各忙各的,心里默默祝福她们常乐常欢。 四位婆婆都有自己的生活,不便过多打扰,她看了会儿就直飞空离院。 来到空隐墙,玉璴念了咒进去,穿过梨花院时不禁想起初次进空离院的情景,那时自己太过任性了。 过了梨花院,到了前院,阿圣早就候在院中,见了玉璴直接问道:“师姐你怎么才来?师父让我出来接你。” 玉璴稍稍惊讶了一下,很快想到师父肯定在了璧上早就看到她来漠北了,猜到她会来找他,所以才让阿圣出来接应。她不敢耽搁,问明狂然子在哪赶紧去了。 狂然子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及膝的长发铺在身后与白衣相衬,越发如墨色瀑布一泻千里。 他背对着玉璴立在了璧边缘。 玉璴飞上了璧,上前几步悄立在狂然子身后十步之外,嗫喏了声“师父”。这一声尊重中带着些委屈。 狂然子身子滞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回来了。” 玉璴小声“嗯”了一声,眼眶红了一圈。不知为什么,她面对狂然子时,就会生出她自己也觉察不出来的一种对父辈的依恋和撒娇。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总要给父母告状撒娇找个靠山替自己出出气。 “我只是你七日的师父,为什么还会回来?”狂然子忽然语气冷淡地问道。 玉璴惭愧,眼圈红红的:“弟子以前愚钝鲁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 “不要再说了。”狂然子打断她,“终身为父?”他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仿佛恍了神,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道:“,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告诉阿圣就行了。” 玉璴没有动。 一百三十、不速之客 狂然子微侧了下头:“还有事吗?” 玉璴犹豫了一下道:“徒儿此次离开后,机缘巧合去了一处拂柳蓄荷的所在。” “哦。”狂然子身子不易觉察地轻轻耸了耸,但是这一点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玉璴的眼睛,他轻轻道,“外面那种鲜亮光艳的地方很多。不像空离院这么素净单调。你见了喜欢也很正常。”狂然子淡淡说道。 “徒儿也喜欢素静淡雅的颜色。”玉璴急忙解释。 “哦,很好。没事就下去吧。”狂然子依旧是闲云淡日的口气。 “师父,徒儿不是想和您讨论荷花柳树的颜色。徒儿想说,柳荷虽亮艳,可种柳载荷的人却十分素雅,还是师父的故人······” “我并没有故人!”狂然子打断她,“你可能不知道,我自来从不交朋友。” “师父,”玉璴急道,“素然子难道不是您的故人?她陪了您几万年,只离开了一千年,到现在心里还挂念着师父的安危。就算她已经嫁给草原神狼王,生儿育女,但故人总还算得上吧!” 玉璴只是想让师父对这件事释怀,不要终日冷冰冰的。也想让羞施婆婆不要再担心儿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俩能冰释前嫌,成为朋友,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毫无交流地隔空死扛着飚劲。自己就豁出去了,冒死做一回八卦中间人吧。 显而易见,这个方法并不管用,因为狂然子忽然转过身来,两眼森寒盯着玉璴说道:“学会管好你自己!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三个字!” 玉璴被他的眼神冰在原地,但很快她就缓过来,很没眼力劲儿地继续道:“师父为什么总是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要不是几万年来您对素然子对您的一腔热情熟视无睹,她也不能心灰意冷,火速嫁给那个鸿昊巴都。您心里其实是很在乎她的,对不对?否则为什么······” 啥时候都不能瞎说大实话,只听狂然子语气冰冷坚决地再一次喝断她:“住口!下去到悔悟室里思过七日,不准出来!”狂然子的眼神寒冷得简直能掉出冰碴来。 玉璴一愣,慌忙想起了正事:“不行啊,师父,我不能呆七天,徒儿还有要紧事相求师父。一天,一天行不行?更何况徒儿何错之有?徒儿只是觉得你爱她就告诉她嘛,不告诉,让别人抢先了,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师父······” 狂然子大概已经不耐烦了,驱了璧飞下去,一路默然不语听着这个不开化的八卦徒弟在耳边聒噪。待了璧一到地上,狂然子跳下了璧就拂袖化白烟而去。 玉璴也跳下了璧,望着狂然子消失的方向发呆。和事老没做成,还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了倒霉蛋。 阿圣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玉璴苦着一张脸问他:“悔悟室在哪?” 阿圣大概已经猜到师姐又惹师父生气了,同情地看着她道:“师姐,跟我来。” 悔悟室果然只适合悔悟,因为里面除过一个雪白的蒲团,什么都没有。四壁是白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看上去像是心经一类的文字。 阿圣将她带到悔悟室就出去了,将门自外咔嗒一声锁上。 玉璴扑上去:“嘿,干嘛锁门呀?” 阿圣在门外恳切地回答:“不锁门你要是不悔悟,像上次一样悄悄跑了,师父会怪罪的。我一会儿会给你送饭来。师姐,你好好悔悟吧,可别再惹师父生气了。”说完阿圣轻叹口气,离开了。 玉璴哪有心思悔悟,看着墙上的心经直犯晕。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屋子绕圈乱窜。 好容易等到晚饭时节,阿圣过来送饭,玉璴一把抓住阿圣的胳膊恳求道:“阿圣师弟,你帮我求求师父,只悔悟一天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待七天。” 阿圣将食盒交到玉璴手上,劝道:“师姐不要着急。师父知道你这次来要做什么。他已经替你去漠龙族要人了。漠龙族和师父是亲戚,不会伤害他。师父也不便和他们动手。所以你耐心的等一等。” 玉璴惊喜交加:“真的?那他见到我娘亲了吗?” “这个,好像没有。”阿圣努着嘴摇头,“我只听师父回来说褐云说你娘亲确实在漠龙族的沙牢里,是漠龙族的人质,到没听师父说亲眼见着人。师父说褐云恨极了你,你娘亲又是重要的人质,漠龙族一时肯定不会放人。师父又不能和个废龙打架,所以就回来了。师父还说,七天后飒桀龙后会去天界闭关修炼,我想师父不让你出来,是怕你遇上龙后吧。” 玉璴心里一动,又误会师父了。师父为什么不明说呢?总是让人猜来猜去捉摸不透好辛苦。 不过,她心里确实很感激狂然子,她对阿圣道:“多谢师父了,我以后不惹他生气了。” “嗯,师姐明白就好。其实师父对你的事一直很关心。你走后,师父天天上了璧观望,你一回来,他就知道了,命我在院中候着你。我跟师父一千年了,还没见师父对谁这么上心过。” 玉璴一愣:“哦。”心里有些茫然。一想,师父外冷内热,当年肯定也是这么对素然子的,只是素然子当年没能理解吧。 稍一会,阿圣催她快吃饭,要凉了。她忽然问道:“灵猫族问漠龙族也要了一千年人,漠龙族也没给。你说师父能要来吗?” 阿圣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师父向来说一不二。他想办的事总会想办法办成的。你别担心了,快吃饭吧。” 玉璴将信将疑匆匆扒拉了两口饭菜,催阿圣赶紧去打探消息。 阿圣拿着食盒离开了,复又把门锁上。 这个阿圣,真是死心眼,玉璴嘀咕。 她一转身,险些没给吓得偏瘫了。悔悟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一身金边滚领玄色华贵长袍的妇人,气势压人,傲然立在地上。玉璴并不认识。另一个身着紫衣,娇娇袅袅,却是月明! 玉璴大惊,她们怎么会来这里,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一百三十一、无处可逃 两个妇人冷冷看着愕然呆立的玉璴,金线滚边华服的妇人傲冷道:“就是这个小子知道鸳鸯丹密钥的下落吗?” 月明恭敬回道:“是,帝后。不过这不是个小子,是个丫头。她就是朵晴的养女。” 玉璴心里一惊,这个妇人原来就是天界的帝后?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帝后。帝后像人间三十多岁年纪,容颜端丽,脸色苍白,也许是太爱皱眉头的原因,两道笔直的眉毛中间有两条微微拧起来的凸起,看上去给人感觉永远都是在生气。 爱生气的帝后,玉璴豪没来由地闪过了一个不应景的想法。眼下她应该紧张着急才对,不知为什么,此时她没有。她很厌恶月明,面对她时,她对月明讨厌更胜于恐惧。 帝后哦了一声:“我不管她是男是女。我只问,当年无为开九星乾坤炉取丹时,你在丹房外果然听到鸳鸯丹得用密钥合二为一吗?密钥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禀帝后,奴婢在丹房外确实听到无上真神对朵晴叮嘱,要保护好密钥。密钥似乎和不知谁的孩子有关,但奴婢这一千年来已经调查过了,凌霜的两个孩子身上没有任何特异的地方,圣冰当年也产过一个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而朵晴是后来从漠龙族逃出来才收养的这个丫头。至于密钥具体是什么,奴婢没有听清,无上也没有明说。朵晴的身上奴婢也曾搜过,一无所获。飒桀龙后更是里外翻了个遍,连朵晴的身体里也探查过了,什么也没找到。奴婢猜想,朵晴一定是将密钥的下落告诉了一个可靠的人,所以她才那么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怕。我看朵晴对这个女娃很是在乎,所以,十有八九,她就是那个可靠的人。无上当年指的孩子很可能就是她。”月明娇滴滴瞄眼看了一眼玉璴,低眉顺眼回禀帝后。 帝后嗯了一声:“既然所听虚虚实实,你怎么能判断鸳鸯丹一定得有密钥?” “根据圣冰。奴婢后来知道,圣冰当年吞下了一颗鸳鸯丹,但她也受鸳鸯丹邪力所反噬,不能离开极仙山太久,否则会被邪力吞噬。所以单纯服丹肯定不行。再结合奴婢所听到的,鸳鸯丹肯定有密钥。” “嗯,那就将这个丫头带回去好好审审。最好能审出点什么,否则你这么多年下的工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结果啊。本宫也不好向帝神和天界交代。”帝后语气里含着明显的责备。 “是!”月明半躬着身子急忙告罪道:“是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帝后恕罪!” “那么你是怎么发现她在空离院的?”帝后有些好奇。 “奴婢机缘巧合发现凌霜派人追踪到了漠北,于是奴婢一路跟了来,才发现她原来就藏在这里。只是这里是帝后贤外甥的私人别院,外人万万进不来,况且就算能进来,奴婢也不敢冒然就进来,所以才劳烦帝后亲自移驾一趟,还请帝后恕罪。呃,还有,我们若将人抓去了,贤外甥会不会······”月明故作为难地问帝后。 “不必管他。我这个外甥自小就不省心,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无法无天惯了。若在天上,我还需忌惮一下我那四个姐姐。在这里,不必忌讳那么多。鸳鸯丹是天界大事,也由不得他胡来。”帝后轻皱了下眉头,似乎对狂然子颇有微词,顿了一下她才继续道,“他这里的空隐墙是用我孔雀神族雀灵池中的淤泥烧制而成,外族人不知道念咒语的秘诀。这咒语因人而异,千人千咒,即使不小心被人听去,也不用担心偷听者能用咒语进来,你又怎么能进来呢?这也怪不得你。对了,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凌霜的藏身地了?” “奴婢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灵猫族的残党就藏在泰乾镇的一眼灵泉下。”月明仍毕恭毕敬,“奴婢没有打草惊蛇,想着帝神帝后一定自有打算什么时候适合铲除余孽。” “嗯。”帝后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那么,帝神和帝后是想现在就一网打尽吗?” “还不到时候。”帝后摇摇头,“先把这个丫头带到天上审问了再说。灵猫族大势已去,一时半会难成气候。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回鸳鸯丹,不要落入他们手里,毕竟鸳鸯丹是灵猫族的圣丹,若让他们得了去就麻烦了。” “是!帝神帝后英明。”月明及时拍了个小马屁。帝后很受用地点了点头。 月明走上来就要抓玉璴。 这两个主子和奴仆在玉璴面前不紧不慢地聊闲,显然根本没把这个她们以为毫无法力的小丫头放在眼里,谅她也跑不了。 玉璴在她俩聊闲核对信息时大脑飞速旋转,盘算着怎么才能逃脱,根本没听她们聊了些什么内容,否则她应该听出来折钰和折瑄也许已经到了漠北。 门朝外锁着,钥匙在阿圣那儿。而阿圣不知在哪儿闲云野鹤呢,急得她直冒汗。眼见月明伸手过来抓她,玉璴急忙抽出紫珑玉剑刺过去。月明没料到她还会反抗,急忙躲开。玉璴拔腿向门口跑去,明知道门锁着,可应急反应就是向有门的地方奔。 月明冷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想看她能跑到哪里。 玉璴到了门口急忙用手拍打,大喊“救命!”可惜阿圣此时正在菜园子里择菜,准备晚饭,隐约听到一声喊,起身想了想,摇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弯腰继续择菜。 帝后皱起眉头:“不要浪费时间了。” “是。”月明赶忙入怀掏出一条璀璨的银色锁链,向玉璴扔来。玉璴大吃一惊,套魂链! 套魂链像长了手脚,跟着玉璴,结结实实把她绑住,捆了几匝。玉璴像个粽子稳稳摔在地上,紫珑玉剑也掉在了地上。 月明提了玉璴,与帝后化烟而去。 晚上,阿圣来送晚饭,打开门锁,悔悟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紫珑玉剑孤零零躺在地上。他手一松,食盒砰地掉在地上,砸到了脚背上。他顾不上疼,一颠一颠跑去向狂然子禀告。 狂然子回来没多久,听了阿圣的话,也吃了一惊,赶忙飞上了璧观望,哪里还有玉璴的影子。 一百三十二、假面人生 那日玉璴撇下折钰走后,折钰在欺生涯上站了许久。 他望着黑沉沉的怒涛,又看看那黑色巨大石碑上的三个暗红色的滴血大字“欺生涯”,是要欺枉生灵才这么溢血泣泪吗? 欺生海像一大缸有条大鱼在下面搅动的墨汁一样翻滚着,折钰则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站在缸沿上,凝神回忆自己不算长的一生。 从出生到现在,他似乎一直带着假面示人,和这墨黑见不着底,混瞒视听的欺生海有何区别? 他记起打小母亲就与他讲,在他出生不久后,灵猫族就被帝神贬下天界,被追杀得无处可逃,四散零落。父亲在重伤时,大难不死遇到了一个凡人相救,并发现了一口返灵泉。于是父亲便给了那人半山金子,让他建立泰乾镇,并以紫珑玉剑相赠。父亲则在返灵泉底安顿了继续跟着他的灵猫族残余族人。一来是报答那人的救命之恩,二来是让他用剑守护镇子,以及镇子下的灵猫族。可是父亲在妹妹出生不久后就过世了,也带走了鸳鸯丹和九转盘丝城墙的秘密。 凡人的寿命不过白驹过隙。随着凡间时间的缓慢推移,一代代镇主的更迭,鸳鸯丹的秘密像被蜜蜡封住,一层一层越发扑朔迷离,看不清一点迹象。 母亲始终决口不提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只在他年纪尚幼时有一天郑重告诉他,他就是灵猫族的灵君,光复灵猫族圣业的重担就这样沉沉地落在了一个稚嫩的孩童肩上。 灵猫族的规定是族中男子不得以真实面目示人。遇到外族人,要么戴着面具,要么就是猫首人身。所以他已经习惯了活在假面的生活里。 一天他以真身外出探查鸳鸯丹,不小心踩在了一个隐秘的兽夹上,夹伤了腿。那时他还太小,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只是喵喵的叫。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出来。她还和一个小子讨了瓶药给他敷上。那个女孩给他起了个很女孩儿化的名字“小玉儿”。但是他却听着很顺耳。本来他待女孩离开后就应该回家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走,连妹妹出来找他,也躲在树洞里不吭声,硬硬躲了过去。 在树洞里又静静地等了一天,女孩果然又来了。这次女孩好像有心事,告诉了他一件重要的消息:訾府要选秀了。他惊奇发现,他竟然能听到女孩的心事。女孩心里老不情愿参加这个选秀。 然而这是混进訾府的一个绝佳机会。要知道,訾府的月明夫人最忌讳家里有猫,他和妹妹试了几次用真身混进訾府,都被机灵的家奴发现给打了出来。 于是他等女孩被母亲拉走后,急忙回宫告诉了母后这个消息。临走时,他带走了女孩留下的那个紫色小药瓶。 母后得知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让他扮成女孩和妹妹一起参加选秀。母后说普通的障眼法,月明一眼就能识破,所以只能以真面目混进去,只变一下眼睛的颜色就可以了。其他的,因为年纪还小,男孩女孩本来也分不太清楚,少说话就行了。妹妹很机灵,当时就改口叫了姐姐。 为了灵猫族的圣业,折钰当然义不容辞,欣然和妹妹前往参加选秀。好巧不巧于长龙一样的人流中恰好站到了救他的女孩后面。 小时候的折钰眉目如画,白皙柔美,那女孩竟然一点都没怀疑他的女孩身份。 谎言一旦开始,就要不断制造出无数个谎言来填补它虚空下去的漏洞。折钰不得不一直用假的身份编出许多谎言与玉璴周旋。他能预感出总有一天谎言被揭穿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几次想告诉她真相,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让那结局来得太快。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只用女孩的身份和她在一起,永远不让她知道真相就知足了。可是偏偏老天作弄人,某一天让玉璴坠入了井中,还让正要出去返回訾府的他遇上了。他不得不将她救起,用猫王的身份和她接触。他是不能留她太久的。所以玉璴离开时,他并没有挽留,只送了她可以防身的神器和钻天驹。 他其实一直在派人打探她的消息。玉璴离开泰乾镇时,差点让月明抓去,那时折钰就隐藏在暗处。如果玉璴不敌,他是会暗中出手的。但是,玉璴很机灵,巧妙地逃了。 折钰知道玉璴去了漠北厚芝国,所以请命做护剑使,也随镇主去了厚芝国。在玉璴被褐云的龙尾伤了后,折钰以找剑为名,找了玉璴整整十年。 那十年是他最难捱,最没底的十年,因为他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玉璴在与龙后大战时险些坠下天空,龙后的剑马上就要刺中她,折钰再也不能矜持不动,他不想再次失去她,他豁出去接住了玉璴,却被龙后串了个正着。 那次伤得不轻,所以折瑄赶紧带着他返回了圣虚宫。可是在他还没完全养好伤,就发现了漠南乱尸滩有紫珑玉剑的剑气。于是他不顾伤口复发,悄悄出去跟着玉璴去了月亮宫,混在神狼族中,也混着选了个先锋。 他就这样默默在操练场下看着玉璴当一群爷们儿的将军,觉得还挺有趣。 在极仙山时,他一直以蜡黄脸的身份伴在她左右。玉璴问他上极仙山做什么,他回答“救人”。其实他救的人就是玉璴。他知道极仙山凶险异常,而玉璴是必去不可,所以他只好陪着她去。 从小到大,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默默守候在她身旁,她喜时,陪她一起笑。她难过时,给她一个肩旁靠,任由她哭泣发泄。他惊奇发现,他好像没学会反对她,阻止她,只学会了陪着她一起去做。 他从没想过会以真面目面对她。他以为这辈子都会在一个假的身份后面和她交往。然而老天再一次的和他开起了玩笑——他和玉璴竟然被困在了迷宫里。在生死之际,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可是玉璴却兴冲冲地要和他起誓做夫妻。 接受还是不接受?接受,再一次的欺骗,不接受,他们难道还会有未来吗?他在矛盾中半推半就接受了,因为他知道,他们出不去了。 接下来的事,没有一件在他预料之中。那种结局来得太错不及防,以至于他心里慌了神。此时仿佛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折钰摘下蜡黄脸皮面具,默默地驾云离开欺生崖。 一百三十三、还讹上了? 一路上,折钰满脑子都在想,自打认识玉璴,已经不小心用了三重身份和她周旋。换做自己被人这么对待,也会从此怀疑人生吧。追根究底还是自己错了。 其实他也不清楚玉璴到底哪里吸引他,总之见到她平安,他心里就踏实。他不是个有野心的君王,他不期望有有一天能拥有权倾天下的霸业,他只喜欢简单朴实的东西。对人也是。 可能玉璴性格里正好有这一点吧,也可能是他和她从小相伴而生的那种温情,一直住在心里,温暖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所以他情不自禁地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 玉璴的冷漠泼醒了他,于是他扯下脸上的面具,驾云飞往漠南。 进了漠南,折钰落下云头,步行在一处林子里。漠南气候温湿,他将雪貂氅脱下,扔在道旁,只穿军装前行。 行不多久,隐隐听见林中有打斗之声。折钰不想多事,这林子距离人烟甚远,应该不是人族争斗,多半是妖魔鬼神。别族的事情自己不便多管,他抬脚往相反的方向行去。可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折钰脚步一滞,不会是玉璴遇上麻烦了吧。 心里一有这念头,心里就忍不住着急。他急忙折回去,快走几步,上了树,在树与树之间行走。 行不多远,就看到树下不远处,一伙五大三粗面目狰狞的妖怪在围困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衣,衣服已经被兵器划破好几处,露出些许白晃晃的肉来。 那伙强妖边战嘴里边不干不净地骂道:“这次看你这个小贱人往哪儿跑!几次三番戏弄大爷们,只将咱们灌醉,连手也不让碰一下,原来是为了偷仙丹。那仙丹是爷爷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仙境偷的,岂能白白给了你!你当大爷们是拉磨的呢?看大爷们今天不把你擒住,让你这个小贱人陪咱们兄弟几个好好睡他几觉,你才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众强妖轰地淫笑起来,嘴巴越发不干不净,一个个色眼迷离,“肝儿”呀“肉”呀的乱叫,一时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只气得那女子俏脸通红,挥剑猛刺一通。无奈寡不敌众,力气有限,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又被划烂好几处,好一阵风凉。 那些家伙的力道故意只破衣衫不破皮。一时间,女子春色难掩。 折钰脸唰地红了,赶忙别过眼睛,管是不管?眼见是一群妖精打架,犯不着管。可是一方恃强凌弱,欺负的还是一名女子,折钰稍一踟躇,立刻飞下去,身子一掠,已经夺过女子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刷刷刷几下,便又飞回到女子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众强妖本来见那女子已经不支,倒在了地上,就要一哄而上,肆意妄为一番。忽然一个黑影窜出,一团白光闪过,众人不由自主都退后一大圈。 定睛一看,圈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长身玉立,一身军装的男子。男子手中一把长剑正往下滴着血,不知是谁的血。 大家忍不住低头瞅自己,每个人都是大惊失色。他们或手腕,或脚踝,或膝弯,都是鲜血长流,不一会儿,都横七竖八倒了下去。原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们要害处的筋已经都被挑断了。 这些都是山中野兽成精,修的半妖半兽,筋被挑断了,以他们的法力是无法复原的。等于废了手足,成了瘸子妖精。 折钰知道他们成日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手自然恨了些。 这些妖怪倒地一滚,现出原形来,原来只一群野猪成精。这群妖怪知道今日遇上了高手,化作一团浓黑的烟雾,卷沙飞石逃走了。 折钰等妖怪们走远了,才脱下军衣外套,背着脸丢给身后的女子,就要告辞。 “你不认识我了?”那女子忽然问道。 折钰警觉:“······姑娘认识我?”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有用真面目示过外族人,这是头一遭,怎么会有外族人认识他,八成有阴谋! 女子似乎已经穿好了衣服,折钰听见她起身走到不远处,捡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弦乐器,因为他听到铮的一声轻微的弦音。 “你扭过头看看我呀,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呀。不过听说猫是老虎的舅舅,你应该不怕老虎的,噢?”女子毫不避讳地点出了折钰的真身。 折钰不禁惊愕,什么人竟然知道他是灵猫。他呼地转过身来,盯着那个女子细看。林子里的光线不强,但并不影响灵猫的视力。借着透进林子里的阳光,他看到面前的女子面无血色,头发凌乱,脸上有几处擦伤和污迹。但女子妩媚艳华的姿容却难以遮掩。身体虽然穿在折钰宽大的军服里,然而紧致玲珑的身材还是处处透着风韵。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然而折钰还是想不起她是谁,直到看到她怀里的那把箜篌。那把箜篌太眼熟了,让他拂风掠影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没错,小时候他在訾府和这把箜篌较量过,还夺过来弹过。“你是婳柔儿?”折钰不可思议地惊问道。 “总算想起来了。我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啊,折钰姑娘。”婳柔儿带了三分调笑说道。折钰面上有些尴尬。 眼前的女子正是婳柔儿。一晃眼好几年过去了,婳柔儿出落的越发妖娆妩媚。折钰知道婳柔儿是天狐族的一只小天狐,当年也是为了探查鸳鸯丹混进訾府。那时几次交手,都没能将对方赶出訾府。但后来婳柔儿被月明赶出了訾府,就再没有见过。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婳柔儿自然也知道折钰是灵猫,但不知道他竟然是个男子。顿时,婳柔儿内心激起了波澜,她柔情似水地看着折钰,用能化出水的声音柔声道:“想不到你是个男子。你后悔救我了?” 折钰心里一动,这样的声音任何一个男子恐都难抵挡,他微微愣了一下,定了定神:“救也救了,有什么后悔的。没什么事,就先告辞了。”他可不想和仇家的人待太久。而且,天狐族的人惯会迷惑人。 “等等,”婳柔儿叫住折钰,“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折钰好笑,难道还讹上了? 一百三十四、要嫁给你 当年在訾府,年纪都还小。折钰奉命只对婳柔儿的行踪密切关注,她具体长得好还是坏,还真没什么概念。况且,那时他关注玉璴的时候更多一些。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婳柔儿由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外貌形态都有不小的变化,所以折钰一时半会没能认出她来。 可是婳柔儿就不是了。她天生要强爱美,好显摆。虽然奉命进訾府探查鸳鸯丹,可是究竟年纪小,有股子争强好胜的劲儿,当年最嫉妒的就是折钰和玉璴。她知道折钰是灵猫,对折钰的嫉妒就更胜一些,恨不能整天盯着折钰的一举一动。二人在暗处没少较劲儿。有次在野外动手,折钰还抢了她的箜篌,反弹一曲制住了她,但却没有伤她。她心里一惊,慌慌张张逃回拂兰院,摔跌在院子中,正好被连着两夜苦不连颠抄经的玉璴看到了。当时玉璴还以为他们是在刻苦练轻功呢。 但是今日,她发现他竟然是个男子,顿时想起当年的那件事,脸唰得红了,心潮汹涌澎湃。难道,这是天意? 她羞涩难挡,忸怩对折钰道:“我们天狐族每一只天狐自出生起就会抓阄抓一件乐器。然后用灵血在这件乐器上下一个血咒,从此每日用灵血养着这件乐器直到死。这个乐器就像另一个自己,有和自己相当的法力,是一件无法取代的兵器。任何外人是不能驱动它的,除非······”天狐族的女子自带三分媚,婳柔儿本来是羞赧,可是外人看来却是妩媚娆娆,似在撒娇。换做其他男人,早就骨头也酥了,可是偏偏折钰并不为所动。正是应了那句话,对上眼儿了,仇人眼里也是西施,对不上眼儿,情人眼里也是一坨屎。 折钰奇怪,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自古,每个神族都有自己不可为外人道的淬炼兵器的法门。或用血养,或用药淬,或用冰火煅炼,更有甚者用灵力淬炼的也比比皆是,总之方法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天狐族用灵血养兵器,再正常不过了,他不明白婳柔儿和他说这个是什么用意。 折钰有些不耐烦:“这是你们天狐族的私密法门,在下没什么兴趣。”说罢抬腿就要走。 “可是我必须嫁给你!”婳柔儿喊道。 什么?折钰以为听错了,这是哪跟哪啊?天狐族的人也太不自重了!折钰暗想,母后果然没有说错。 “岂有此理,我救了你还救出罪过了?你不要恩将仇报!”折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秃噜出这么一句。换做别的女子还不气得胖揍他一顿。怎么,娶我就是罪过?就跟报仇一样? 但婳柔儿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别误会。咱俩可能是上天的安排。我当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能驱动我的箜篌,我还以为,自己长大得和你自梳了断一切,那我宁愿去死。现在好了,你是男子一切就好办了。” 折钰越听越糊涂,天狐族果然喜欢胡搅蛮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折钰怒道:“不可救药!”他决定不理这个无理取闹的狐狸,抬腿走人。 可是腿上一沉,像挂了个千斤顶,抬不动。低头一看,婳柔儿不知什么时候匍匐在他的脚下,双手紧紧抱着他的左腿不放。 “你,你干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一个女子抱着个男人的腿,成何体统!快放开!”折钰脸腾地红成一只螃蟹。 “我不嘛。我们天狐族在兵器上下了血咒,只有和自己有姻缘的人才能驱动兵器。那我就得嫁给你,否则会被血咒反噬,不得好死。你小时候就驱动了我的箜篌,我跟定你了!”婳柔儿抱着折钰不放。 折钰惊愕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什么血咒。你不要胡扯八道!那把箜篌人人弹得,怎么你就讹上我了?我,我已经有妻室了!我们灵猫族也不会娶外族人。你,你快放开!”折钰此时肠子也悔青了,直恨自己多管闲事,直接走了不就行了,没的惹上了这只无理取闹的狐狸。 换做脸皮稍微嫩一点的人,恐怕早就转身走了,谁知这婳柔儿最是要强喜欢飚劲儿,偏就不信了,白送上门还让人拒在了门外,那怎么能行?她争强好胜的劲儿一下子就飚上来了:“我们的血咒最是厉害,要不履行,反噬了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你反正已经救了我一次,不怕再救一次。否则就是见死不救!你们灵猫族的族规不是不能见死不救吗?你就忍心看着我被反噬也不管吗?你就那么狠心?我不信,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折钰真是叫苦连天:“只有你们天狐族能干得出这种狠毒的事,没事干嘛在兵器上下什么毒咒?你这么拉拉扯扯,传出去,还能嫁得出去吗?快点放开!”折钰使劲抖腿,想把这只难缠的狐狸抖掉,好像箍在他腿上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个狐皮围脖。 婳柔儿只是不放,抬起一张俏脸,眨巴着一双媚眼:“我嫁给你不就嫁出去了?我要嫁不出去,难道不是你害的?”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有妻室了,我们灵猫族从不纳妾。”折钰拖着一条腿使劲往前挪,婳柔儿像咬着扫帚的癞皮狗,跟着让他拖。 “这个好办,我把你那妻子杀了,你不就没妻子了?”婳柔儿大言不惭。 折钰哆嗦了一下,好狠毒!他肺也快气炸了,男人总不能打女人,这打又打不得,骂得太过难听又骂不出口。自以为逼急了说得那些话就够有分量的了,谁知这婳柔儿脸皮比千层鞋底还厚,吃定他斯文秀气,那些话对她来说就像在她心上挠痒痒,还蛮受用的。 折钰被逼无奈,把心一横,“呲”的一声,将裤管齐腿根撕下来,抽出腿,急忙化烟逃走了。只留下婳柔儿抱着个空裤管发愣。待反应过来,气得她直跺脚,将裤管狠狠摔在地上,指着折钰消失的方向大喊:“你等着!” 一百三十五、儿大外相 折钰光着一条腿,仓皇逃回圣虚宫,迎面正好撞上了凌霜和折瑄还有一众跟随的仆婢。众人好像刚从虚无宫里出来,看样子是凌霜和折瑄刚好有事要找他,而宫里没他的人影,才将将出来。 折钰现在的形象,不可谓不狼狈。头发有些凌乱,一脸的慌张,一身外族的军衣在欺生海里打斗时被划破了几处,中衣下露着一条白花花的腿,脚上也光秃秃,鞋袜都不见了。 众人均是吃了一惊,还从未见过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灵君这么狼狈不堪过,都面面相觑。凌霜和折瑄首先想到的是折钰外出探查鸳鸯丹肯定遇到了袭击。 凌霜满脸惊愕,但她一向不苟言笑,严厉惯了,即使心里关心折钰的安危,也不会表露在面上。她皱起眉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折瑄赶忙上前一步搀住折瑄的胳膊急切问道:“哥哥,你去哪了?怎么伤没好就出去了?是不是有人袭击了你?我看看,伤得严重不严重?”说着她上下打量折钰,还让折钰转一圈身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要说从小到大,折瑄就像凌霜的代言人。本该母亲说的话,做的事,凌霜一句不说,一件没做。打记事起,折钰就从来不记得母亲抱过他。生病的时候是侍婢和妹妹围绕在他身边。母亲总是居高临下地过来点卯一样看看就走了。反而折瑄对哥哥一直嘘寒问暖,体贴知心,照顾周到。折钰总说这个妹妹是个温暖的小麻雀,虽然叽叽喳喳,可是让人心疼。 凌霜是个脾气急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凌霜和折钰谈话总是用商谈国事的语气,哪怕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是在三步之外躬身倾听母亲的圣业训导。他们之间永恒的话题似乎就是灵猫族圣业。若不谈相关话题,立刻就会无话可谈,陷入让人只想逃离的沉默。所以折钰对他这个母后的感情是敬畏有加,亲厚不足。 折钰被折瑄转了两圈,没看出什么不妥,一颗心才落地。 折钰揉揉她的脑袋:“哥哥没事。”随后他躬身对凌霜支吾道:“母后,呃,孩儿此次外出打听到了些鸳鸯丹的下落。” “哦,说来听听。”凌霜听了,并没有显得多惊讶。 “母后先移驾虚无宫吧,孩儿慢慢说来给您听。”折钰想拖延点时间,好赶紧想出个应对说辞。 凌霜看了折钰一眼,抬脚转回虚无宫,折钰和折瑄跟在后面进了虚无宫。 “说吧,想好说辞了吗?”凌霜站在虚无宫大殿中央,有侍婢拿来一把温润如脂的玉椅,凌霜轻轻坐下。 玉多做摆件或首饰。最多会做屏风。一是因为玉质很脆,容易破损;二是因为好的玉料十分珍贵,不易采得。所以用来做家具的还真不多,尤其是用上好的羊脂玉做,就更不多见了。凌霜用上好的白玉做椅子,可见灵猫族当年在天界的盛况。 折钰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母后识破了? “孩儿,你虽然一直都在用假的身份出去办事,可是你撒谎的技术并不高明。尤其你的眼睛,太真太纯净了,兹要有点假的东西,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穿。我想月明应该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她一直没有揭穿,恐怕另有所图。你们向后也不必回訾府了。说吧,你去哪了?”凌霜淡淡说道,似乎有些疲倦。 折瑄瞪大眼睛,显然她就没看出来,哥哥正打算编瞎话。 折钰踟躇了一下,低声禀道:“孩儿去了极仙山和欺生海。打听到一枚鸳鸯丹在圣冰腹中,还有密钥和一个女孩有关系。” “嗯,这个到不像假话。”凌霜微微点点头,“圣冰是为娘的师姐,为娘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是知道她有能力保护那枚鸳鸯丹,你们该知道的时候,自会告诉你们。外界的传说纷乱复杂,我一直没机会和你们解释。说起来,我们也有一千年没见面了。她还好吧。你这次遇到圣冰,应该知道鸳鸯丹的来历了吧。以圣冰的脾气,知道了穆城的下落,一定会去欺生海夺回他的肉身,只是不知轩墨夫人准不准许。穆家可是死忠于帝神。这个应该也不假。还有呢?” 还有?折瑄看着折钰,等他继续。 折钰摇摇头:“没了。” “没了?”凌霜抬起头,对上折钰的眼神,折钰不由自主移开眼神。 “你这身军装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刚才说的密钥和女孩又是怎么回事?”凌霜追着折钰的眼神。 “哦,想起来了,还有。”折钰好像刚想起来的样子,“圣冰仙后说鸳鸯丹得用什么圣杯化水,而解锁圣杯的密钥在一个,一个女孩身上。”折钰含糊其辞。 “什么女孩?” “哥哥说的是不是玉璴?她还来过咱们圣虚宫。母后你还打过她一巴掌,你忘了?”折瑄嘴快,还没等折钰阻止已经秃噜出去了。 凌霜凝神思索了片刻,想不起来是哪个女孩。她含怒道:“你们怎么可以让外族人进圣虚宫?不知道有多危险吗?万一是细作怎么办?” “她不是细作。她也是灵猫。就是不知是哪个部落的。”折钰赶忙解释,“她是姑姑藏在泰乾镇时,收养的一个女孩。”折钰不得不说实话,看来根本瞒不住凌霜。 折瑄冲他挤了下眼,折钰装作没看见。 凌霜一直恼朵晴私自逃出来竟然没有想办法寻找他们联系他们,反而躲了起来,结果再一次被漠龙族捉去,害得他们又要做重复了一千年的无用功,实在是愚蠢。 “挤眉弄眼干什么?”凌霜严厉喝道,“你从外面回来,怎么没有戴面具?忘了咱们的族规了吗?你最近怎么行事越来越不稳重了?你看你的样子,哪有半点灵君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钰心里打了个突,绕了半天怎么又绕回来了。 “现在,那个女孩正在漠北,可能想要救朵晴姑姑。孩儿想去找她回来,这样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折钰顾左右而言他。 凌霜看着自己的儿子,发现他已经长这么大了,恐怕他是不会完全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去吧。”然后起身步出虚无宫。侍婢将羊脂玉椅子也搬走了。 一百三十六、敢谈条件 玉璴被帝后和月明用套魂链捆着夹带上天,耳听得风声呼呼大作,她睁眼向下望去,云海滚滚,像一层层厚厚的棉花,遮挡住视线,不知飞了有多高。 平时她自己驾云,也就齐云高,看下面的地界一清二楚,现在云层下面还是云层,层层叠叠,白茫茫一片。飞了不知多久,帝后和月明突然向上斜刺里一插,钻过云层,到了一处云蒸霞蔚的境地。 翔鹤仙音,霞光艳艳,一座通天的宫门立在面前。两个丈高的仙兵威然守在门两侧,见到帝后施礼打开宫门。帝后与月明夹着玉璴径入宫门,飘然来到一处金光熠熠的大殿。月明将玉璴掷在大殿中央。 大殿正前方,金銮宝座上,坐着一位亦是滚金边玄衣华服男子。男子细眼瘦腮,两撇八字胡直插入两颊,面皮白里泛着一层浅黄。他急步下了宝座,一脸惊讶问道:“贤后,这是······” 帝后冷傲说道:“月明,告诉帝神,这是什么。” 玉璴心里一惊,这个人就是当今天界帝神无极,那个害了他的师兄盗走鸳鸯丹的卑鄙小人?她忍不住抬头怒目瞪视着他。 帝神冷不丁撞上她含恨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脑子里电光火石急速盘点,这个人是谁?怎么是这个眼神?难道自己经年花丛中留恋,曾不小心沾染过她?可是这么多年,明里暗里,无论是风韵犹存的成熟妇人,还是鲜嫩娇花一般的天真少女,他都来者不拒,不来者也没少主动求过,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想不起来。 他做贼心虚,见帝后一脸狠郁,更笃定这又是一张不小心被帝后翻着的黑底牌,她是来兴师问罪了。帝神应付这事轻车熟路——打死不承认。除非像上次那样不小心被捉奸在床,才会死命赔礼道歉,赌誓就这一次,绝不再犯,并与对方立即斩断关系,还去偷了鸳鸯丹来讨好帝后,虽然最后让圣冰搅了局,但总算帝后神色态度有所好转,而且把绝大一部分主意力都转移到了鸳鸯丹上。 相比他这个帝神,帝后显然操心天地间的大事更多一些,又对鸳鸯丹心向往之,盯他也不那么紧了。 明里是他在做帝神,实则是帝后掌控大权。帝神有什么事都是听帝后的意见。 帝神脑后暗暗有一滴汗顺了下来,还没等月明开口,抢先道:“贤后千万不要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本尊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无名女子。本尊昨日确实在宫中,一步也没离开过,真的哪也没去。” 帝后倏地转过身盯着帝神,帝神神色泰然自若得很是僵硬。帝后冷冷道:“哦?” 月明赶忙禀道:“启禀帝神,这个女子可能知道鸳鸯丹的密钥所在,所以奴婢请求帝后和奴婢一同去将她抓了回来。不是那个什么。” 帝神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呀,顿时松了口气,表情立刻转为后劲不足的威严,咳咳两声:“啊,是这样啊。那可得好好审审!关在磨仙牢里去吧。” 月明领命将玉璴带出大殿。玉璴听到殿里余音,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这次有劳贤后了。贤后要注意身体呀,不要太过操劳。最近头风可好一些。本尊近日学了些按摩的新手法,要么给贤后试试······” 一个女人阴测测道:“昨天晚上·····” 声音渐渐听不清了,玉璴心里郁闷,难怪天上地下战火连天,不得安宁,志士仁人不是隐居就是被关冤狱,还有很多被迫流浪当了散仙。像无极这样一个胸无半寸天地,整日捏花惹草,又极度惧内的神族怎么可能威慑万里江山,统领一众神族?留在这天界的神族恐怕也多是趋炎附势之辈。 月明毫不费力地提着玉璴来到一间层层递进的暗黑密室。 先前驾云,月明是用法力携着玉璴,玉璴到没多想。现在月明没用半点法力,就那么生生提着她疾步如飞。她真真没想到平日娇滴滴,喘气似乎都能要了命的訾府夫人手劲竟然会这么大。 密室似乎里外套了七层。因为玉璴进一个门就暗暗在心里数一个数,前前后后共数了七扇门。每进一道门,密室就小一圈,而且一层黑似一层。到了最后一层密室,玉璴被掷在一间隔了玄铁栅栏的狭窄监舍里。月明收了套魂链,转身步出密室。密室的厚厚的小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玉璴借着密室壁上昏暗的两颗小夜明珠观察了一下,这间密室不大,旁边立着一根黑魆魆的柱子。柱子底下有底座。密室的角落里,有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可能是供监刑的人坐的。 不一会,咯啷一声,小门被打开,走进来两个侍婢一样的人,身后跟着进来的是月明。 月明果然坐在了角落里的椅子上,向两个侍婢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婢立刻上前,打开囚室的门将玉璴拽出来绑到那根黑柱子上。 月明冷眼看着玉璴:“说罢,朵晴告诉你的密钥藏在哪?” 玉璴当然不知道。朵晴什么也没告诉过她。但是她说道:“好啊,我知道密钥,但是我有条件。” 她想,如果他们是因为密钥抓的朵晴,那么只要她把责任揽过来,他们就会把矛头都对准自己,朵晴就可以暂时安全了。朵晴是灵猫族公主,飒桀总不至于要她的命。 月明一听,眉头竖起:“哼,和我谈条件?胆子不小哇。”她呼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柱子跟前,一把抬起玉璴的下巴,阴森森道:“臭丫头,若不是当年在紫珑厅你有异动引起了我的怀疑,为了跟踪你回家抓朵晴,我早就将你就地处理了。哪容你有机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你怎么就不学学你的姐姐对我百般讨好,言听计从呢?” 玉璴不说话,瞪着她冷笑,没有一丝畏惧。 月明也冷哼一声:“装硬骨头?我可不是飒桀,会和你们磨叽上千年。现在我就让你尝尝和我谈条件的代价。”说罢,她甩开玉璴的下巴,又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婢立刻手上凝出两团白光,向那根柱子射去。 一百三十七、密室逃脱 白光射到柱子上,那柱子卡啦啦一阵响,向外生出一层寸长的尖刺,一根根尖刺像一个个邪祟的小恶魔一般戳入了玉璴的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接紧紧攥住了玉璴的神经。顿时,她的额上冷汗淋漓,背后的衣服瞬间被血浸湿,贴在了皮肤上。 月明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森可怖,她冷茬茬笑道:“你知道这根柱子叫什么吗?叫‘戮仙柱’。是专门屠戮神仙的。这柱子上的冤魂不计其数,专门治嘴硬。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玉璴抬起头来,忍着痛说道:“放了我娘亲,我就告诉你。” “冥顽不灵,见了棺材都不掉泪,还在跟我讲条件,行刑!”月明怒气冲冲坐回椅子,漠然看着她,朝侍婢打了个手势。 俩个侍婢又结了个印打在戮仙柱上。戮仙柱钪啷啷开始缓慢转动。道道尖刺划过玉璴的背,将她的背划得血肉模糊。她立刻晕厥过去。 月明没料到她这么不济,想起她确实没什么法力,别弄出人命,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让帝后怪罪。于是一抬手,叫侍婢停下戮仙柱。 月明走过去抬起玉璴的下巴,看到她蔫嗒嗒晕了过去,命人解下来,扔进牢舍,然后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玉璴被背上的伤口疼醒了。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脊背贴着地面,稍动一下,冷汗立马洗面。 月明姣美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如此狠毒的心。 密室里没人,只有那两颗泛着微光的长明的夜明珠相伴。玉璴试着翻了一下身,背上瞬间传来皮肉被撕扯的疼痛。应该是受伤的背干到地面上,血肉和地面粘到了一起,一翻身自然会被撕掉一层。 但是疼也得翻身,否则肉就腐烂了。 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头一遭遭受这种剥皮挖骨的皮肉之苦,简直痛彻心扉,然而却能忍。玉璴咬着牙,一点一点强行翻了下身,后背像是赤裸裸曝晒骨架一般,热哄哄火辣辣的刺痛。 将将勉强翻过身子,已经血液凝固的伤口重新流出血来,滴到已经干了的发暗的血迹上。 咔嗒一声,本来静谧的密室中,这一个开锁的声音,像炸雷下了玉璴一大跳。密室的小铁门被人打开了,走进两个人。玉璴立刻秒躺回刚刚剥离的地面,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她装作还未苏醒,一动不动地躺着。 一个人开口问道:“可问出什么了?”玉璴听出是帝后的声音。 另一个人回答:“启禀帝后,这个丫头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让放了朵晴就告诉密钥的所在。已经用过刑,晕过去了。”这是月明的声音。 “那就问飒桀要了朵晴来不就行了。还啰嗦什么?”帝后显然不高兴了。 “可是,飒桀龙后性傲气躁,若直接要,恐怕不能给。以奴婢愚见,不如请帝神帝后亲自走一趟漠北,或许飒桀龙后看在您和地神的份上会交出朵晴。”月明支吾了一下说道。 帝后沉吟了一下:“飒桀性子莽撞,不会取巧成事。关了朵晴一千年,还是什么也没得到。也罢,我就和帝神走一遭,他表兄妹之间向来亲厚,或许能说得上话,飒桀应该会卖他这个人情。等到事成了,这两个人就一并……嗯?”帝后背对着玉璴站着,话没说完,只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月明很干脆回答道:“是!帝后英明。奴婢遵命!” 玉璴佯装晕厥,迷着眼睛,看不清帝后和月明的表情动作。但是从她们的言语语气中也能判断出她们要做什么。 两个蛇蝎女人!玉璴暗骂一句。 二人待了一会儿,又密谋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离开了。只打发一个侍婢看守。 玉璴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侍婢,认出正是日间给自己上刑的婢女之一。她大脑飞转,盘算着怎么才能逃出去,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突然她的口袋里蠕动了一下,钻天驹从里面探出头来,嘴里叼着醉铃和一两朵蘑菇,轻轻蹭她的手。 玉璴一喜,小心握住醉铃,不发出声音。她轻轻拍了拍钻天驹的头。钻天驹又缩回了口袋里。 玉璴忽然大喊起来:“哎呀,疼死我了。这位姐姐,我被蛇咬了!就要死了!” 密室里本来寂静一片。那个侍婢无聊得昏昏欲睡,根本没发现玉璴的小动作。突然被玉璴撕心裂肺的叫声吓得一个激灵精神起来,想也没想走过来就看。走到跟前才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天界七重磨仙牢,层层相套,连苍蝇蚊子也飞不进去,哪里会有蛇。可是终究还是晚了。她就感觉眼前有一串粉色魅影铃铃晃了两晃,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然而只一瞬间,那个侍婢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唱情歌,还边唱边跳。 玉璴忍着疼伸手去够侍婢身上的钥匙。那侍婢扭来扭去,忽远忽近,玉璴够了几次都没够着。好容易等她靠近一些,一把扯住她裙摆,将她拽过来,才取上钥匙。那侍婢浑然不觉,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只管唱歌跳舞。 玉璴打开牢舍的门,准备逃走,忽然心里一动,看了一眼侍婢:“得罪了。”然后三下五除二把她身上的衣服剥了换上,将自己那件碎旗子一样的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一把把她推进牢舍锁上。自己拿着钥匙一层一层打开牢门往外逃去。她隐隐似乎还能听到那侍婢浪荡的情歌。 出了密室,玉璴顾不上感受重见天日的惊喜,掏出钻天驹摸摸左耳,将它变大,跨上钻天驹向上空飞去。 前后左右肯定都是森严的守卫,只有空中没人守。玉璴窃喜。 钻天驹久未飞翔,很是兴奋,展开肉翅,直冲云霄飞去。 眼看就要破空而出,突然玉璴脸上一疼,钻天驹也侧脸像撞在一面透明的墙上,呲着嘴,一人一驹从高空活生生被pia了下来。 上空居然有结界!天理何在呀? 一百三十八、偷猫换狐 玉璴跌到地上,懊恼沮丧。是呀,连空离院都有结界,这里是天界的九霄天宫,怎么会连个结界也没有?自己当真是脑瓜塞棉花了。 钻天驹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玉璴也忍痛爬了起来。上空出不去,只能冒险走下面。她将钻天驹收起来。左右看看,磨仙室周围原来花团锦簇,竟然是一个密密丛丛的花园。花园里有一左一右两条小径。她记起月明带她来时走得是左面这条路,于是择右面这条路走。要逃走肯定不能走寻常路,必定择蹊径,否则容易碰上正路而来的人。 刚走几步,就听见路尽头转弯处传来脚步声。 玉璴急忙一头扎进道旁的花丛中,隐藏起来。只盼着来人赶紧经过走开。耳听得两名仙侍从路尽头转出来,朝玉璴藏身的地方走来,边走边说着话。 玉璴躲在花丛中,透过林立的花茎,看到两人的群摆走到眼前,心里默念快点过去,快点过去。谁知这两个人竟然停下了脚步,不走了! 玉璴一动不敢动,任由花上的一只毛虫爬上手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只毛虫看了一眼玉璴,继续赶路。玉璴手臂一阵蹭痒,她头皮也麻了。 这时只听一个仙侍道:“你看!这朵芍药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周围都是白芍药,只这一朵是粉红色的,还最大最扎眼。我就估摸着这两天得开。” 另一个仙侍道:“嗯,每年都是它一枝独秀。往年要比这迟一些,今年足足早了半个月。想是帝神又赏百花仙子礼物了。” “嘘······你不要命啦!”那个仙侍大概左右看了看才又小声说道:“小心让那个主儿听到,百花仙子得倒霉不说,你我二人也性命难保!” “说的那么玄乎。咱们帝神那点爱好谁不知道呀。更何况这里是刑宫,平时根本就没人来。我在这待了多少年了,别处需要禁说的话,在这里根本就没关系。因为除了行刑的人,从这里出去的都是死人了。谁给你传话去?”另一个仙侍满不在乎。 “这到也是,我要不是因为一些缘由,打死也不会来这个晦气的地方。”那个谨慎的仙侍叹了口气说道。 “哦?左右换值的时辰还早,你给我讲讲是什么缘由让你这个原先侍奉帝神的九级仙侍沦落到和我们这些没极的粗鄙仙侍一起看罪仙。”那个满不在乎的仙侍被勾起了好奇心。 玉璴在花丛中暗暗叫苦,她已经忍受了一个五世同堂的毛毛虫家族从她手背上爬过。更何况,多待一刻,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提前一刻。她脑门上沁出了汗。但是外面这两位活神仙却不紧不慢地开始回忆过往。玉璴气得直翻白眼。 就听一个仙侍道:“还不是因为帝神的那点风流事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帝神对你也下手了?” “那到不是,否则我还有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吗?是当年的那个小青狐!你听说过吧。” “你是说让帝后捉奸在床的那个小天狐?那谁不知道。整个仙宫都知道,连粮仓里的老鼠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据说帝神当时十分喜爱那个小天狐,后来不知道哪去了,是被赶下天界了吗?我在这里消息封闭,知道的不大清楚。这和你来这有什么关系?” “那只小天狐被帝神当场就杀了。” “啊?这······太······” “谁说不是呢?那小天狐当时都身怀六甲了,帝后直接扔了一把斩神剑给帝神,帝神拾起地上的剑转身将床上暖裘中的小天狐穿腹而过,那小天狐当场就毙命了,临死前眼神惊异,怨毒,怀疑,悔恨,看得人心里直发麻。可是帝神恍若不见,转头就给帝后堆笑赔礼,还当场允诺开鸳鸯丹会向帝后赔罪。唉,可怜那小天狐像这刚开的芍药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含恨而亡了。帝神帝后怕传出去对帝神的名誉有损,只说那小天狐被贬下界,并取消给天狐族发封神令。” “诶,不对。后来天狐族不是有封神令了吗?是灵猫族让给天狐族的。他们还在封神大会上好不风光。这在天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又和你来这有什么关系?” 玉璴听到鸳鸯丹和封神令,不禁忘了手背上的访客,凝神开始认真听。 谨慎的那个仙侍继续道:“唉,你有所不知,我讲给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呐。”这句话基本就是废话。 “我打死也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你赶快说吧。”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废话。 “封神令不是灵猫族让给天狐族的,是帝神私下里让天狐族盗了灵猫族的封神令。帝神真正要对付的是灵猫族!” “啊?” 玉璴心里也啊了一声。 “兴许是帝神觉得愧对小天狐吧,毕竟帝神似乎是真的很喜欢那只小天狐,要不然也不能让她有孕,早想办法打掉了。天狐族的‘狐’字和灵猫族的‘猫’字不是只差半边吗?天狐族趁封神使写令牌时,写到一半,只写了个偏旁,帝神便派人急传封神使。封神使本来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神仙,动作慢,反应迟,记性差。当即撂下笔就颤颤巍巍出去了。天狐族悄悄进来在偏旁边补全了个“狐”字,将令牌放到了写好的那一堆里。堪堪灵猫族在封神册那一页的最后一个,被人翻了页,恰好略过。封神使回来后接着下一页写令牌,就这样把灵猫族稀里糊涂隔过去了。只害苦了灵猫族,不尴不尬杵在封神大会上,迟迟没等到封神令,不明不白成为众神的笑柄。以灵猫族的心性,怎么能忍?自然一生气反下天界。帝神趁机派兵缴杀,还对外宣称是灵猫族藐视封神令,故意扰乱大会,有谋逆之心,所以缴之杀之。再加上前一档子圣冰仙后盗丹,灵猫族还有机会翻身吗?”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像亲眼见到了似的。” “可不是亲眼见到的?我当时就在跟前。” 此言一出,玉璴和另一个侍婢都微微吃了一惊。 一百三十九、慌不择路 “你是说你当时就在跟前?” “唉,杀死小天狐时,我和另一名侍婢正在帝神身边当值,亲眼看见的这一幕。那小天狐当时真是惨呐。” “那天狐族偷令牌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唉,我就是那个帝神派去急传封神使出来的侍婢。” “啊!” “先前我本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咱们做奴才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直到灵猫族出了事,我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仔细一琢磨,才大概其明白过来前因后果。再加上有一天我给帝神端参汤时,不小心听到了帝神对天狐族的交代。唉,灵猫族的圣冰仙后本来是我很崇拜的一位仙子。我无意做了这些事情,竟然害了灵猫族。现在想想还是悔不当初啊。后来帝神身边的侍婢莫名其妙全部被调离原岗位。无一例外被降级分配到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再不能接近帝神帝后。有些甚至都被贬下天界了。我因为平时不爱说话,一点都不引人注目,所以才被分到这里。” 另一个侍婢恍然大悟,安慰她道:“你也不必太自责。咱们都是奴婢,哪能做得了主,只能听主子的命令不是吗?” “也是。想当年无为帝神和无上真神在的时候,天界是何等的祥和太平,现在,唉······” “嘘······再休提无上真神什么的。这才容易丢命呢。诶,听说现在磨仙室里关着的那个小犯人好像就和鸳鸯丹有关,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戮仙柱上因为鸳鸯丹枉死的已经不下千人了,这小丫头怕是熬不了多长时间。可惜了。” “可不是吗?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那位主也是想得鸳鸯丹想得有些操之过急了。哎呀,时候不早了,咱们别赏花了,得赶紧去换值了,晚了又要遭罚了。” “嗯。” 二人叽叽咕咕渐渐远去。 玉璴从花丛中爬出来,抖落顽强扒着她手的几只毛毛虫,向二人相反的方向慌乱逃去。 天界的秘密果然还是在天界才能知晓真实的情况,其他都是道听途说。原来灵猫族和天狐族的梁子是这么结下的。因为鸳鸯丹,灵猫族可蒙上了奇耻大冤。玉璴也是灵猫,真替灵猫族叫屈。 她背上的伤口血已经凝结,但疼痛丝毫没减。她忍着痛沿着小路一路小跑,转了个弯,忽然看到了刑宫的宫门。有两个仙兵在把门。怎么绕了一圈又绕道正门了?难道那两条路是连着的? 玉璴纳闷,本想转身回去,可是仙兵已经看见她了。玉璴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她身上穿着仙侍的衣服,仙兵斜了一下眼,面无表情继续当值,眼珠没在错开,兹当玉璴是空气。玉璴僵着身子从仙兵面前走过,出了刑宫的门。 她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出了刑宫,心里窃喜,赶紧走到一个墙角,刚转过弯来,忽然听到刑宫里大喊:“犯人跑了!快追!” 玉璴一听,坏了,肯定让换班的侍婢发现了。她慌不择路,溜着墙奔跑。 天宫云蒸霞蔚,云雾里露出无数宫殿的尖角,足见天宫之大。玉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跑,只好见墙就翻。她边跑边翻,不知翻了几道墙,亦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天宫的哪个位置。 待她又翻过一道墙时,愣住了。这个院子不像别的院子是四方的,这个院子是个圆环状的,非常大。院子中间有一座黑森森的圆形大殿。玉璴一下懵了,该往哪个方向翻呢?若翻错了,别又按原路翻回去了。她一时不好定夺。 这间大院阴气重重,让人不寒而栗。玉璴走到大殿门前,看那山门大小的殿门上悬着一块巨匾,上面写着三个墨色大字“抽魂殿”。 还没等玉璴琢磨出个一二三,院外传来了脚步声。玉璴一凛,赶忙推开殿门闪身躲进了大殿。 殿内宽广高大,环墙立着九根四方高柱。柱身刻有奇怪的纹饰,每根柱的柱顶端坐着一盏桃核状的琉璃灯。其中有三盏是红色的,其余七盏是白色的,而灯火都是幽蓝色的。柱子甚宽,正好能容得下一人躲在后面,玉璴急忙躲了进去。 将将藏好,大殿的门砰的一声,被什么撞开了。一个东西飞进来,重重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人迈步跨过大殿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玉璴躲藏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大殿的中央,别人却看她不到。 她借着幽蓝的灯光,看到大殿中央一个身着淡蓝衣衫的人背对着她。那人青丝铺地,好像受伤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才飞跌进来的竟然是个人。 而另一个人上前两步,离地上的人十步左右,停了下来,露出个侧脸。玉璴暗呼不好,是月明! 月明显然并没有发现玉璴,她连嘲带讽地说道:“堂堂仙后,怎么躺在地下了?快起来呀。呵呵呵。” 地上的人原来是圣冰! “卑鄙小人,在抽魂殿布下阴心阵陷阱!只恨当年没一剑将你杀了!咳咳。”圣冰恨恨说道。 月明奸笑:“你们灵猫族有九滴灵血护体,你又有鸳鸯丹的邪力助阵。若不用点手段,困住你的灵力,我怎么打得过你呀,师姐。” “住口!谁是你师姐?!当年你死缠烂打硬要拜在我师门下,结果却恩将仇报,背叛师父,做了无极和他婆娘的哈巴狗,替他们屠戮戕害我灵猫族。你现在怎么还有脸叫我师姐!你我哪还有什么同门之情?”圣冰近乎愤怒地咆哮道。 月明冷笑一声:“哼,恩将仇报?同门之情?无上何时于我有恩,你们师兄妹又何尝当我做同门?我拜在无上门下那么多年,无上只教我念什么《道德经》,《无为经》,《尚缘经》,从不教我法术技艺。我只能偷着学。而你们更是排斥我,躲着我。这算有恩吗?是同门吗?现在擒住你,是要将你体内的鸳鸯丹炼出来,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妨就告诉就你真相吧,无上其实是我杀的。” “啊!”玉璴和圣冰听了都是大吃一惊。 一百四十、你好狠毒 “你,你说什么?”圣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可是师父救了你收留了你,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哼,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禽兽不如,可是这怪谁呢?还不是怪他自己?”月明恶狠狠说道,然后她转身朝玉璴藏身的地方缓缓走来。玉璴吓得赶紧往里缩了缩。然而她只是望了望柱子顶端的一盏灯幽幽说道:“当年我们天猫族为了无为帝神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本族人却越来越少,最后在大征伐中男女老幼都上了战场,全军覆没。 我那时只有十五岁,是第一次随父亲上战场。我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在尸山血海中,远远走来一位将军。他威风凛凛,气宇轩昂,面目慈祥。他揽起我的腰,将我抱了起来,把我带到了青蘅坪。他给我清理伤口,喂我喝药,给我带来了生的希望。他温言款语,谆谆善诱,让我重新充满自信。我不知不觉爱上了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让我神魂颠倒。于是等到伤好了,我就去找他。我当时紧张极了,躲在他的窗外偷偷看他。却发现他在给一个死人洗脸梳发,描眉画眼。” “你胡说,那是我师娘。她没有死,只是在帮助师父修炼时,误伤了九滴灵血中的一滴,失了神智,不能动而已。”圣冰不许月明污蔑师娘,忿忿打断她。 “我那时哪里知道,不顾一切冲进去,和他说了自己的心意。谁知他竟然毅然拒绝了我。拒绝的理由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个活死人!” “你住口,咳咳······”圣冰忍不住发怒道。 “哼,我住口,还怎么给你讲精彩的故事呢?”她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圣冰,冷笑了一声,扭过头继续自顾自道:“我当时气急了,指着床上的活死人质问他,还骂了那个活死人。他竟然喝止我,让我出去!我害怕极了,也气急了,哭着跑了出去。我以为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理我,要把我赶出青蘅坪,可是没有。他见了我还是那么温和耐心,眼里充满柔情。我求他教我法术,想趁此机会接近他。可是他却把我带到书房,让我念什么破经书,还要我以后不要再惦记修习法术,参加战争。如果他当时把我赶出去,从此不再理我,我也认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对我?他不知道这比打我骂我还让我难受吗?”月明摇着头似乎很痛苦。 “师父对谁都是这样!他从来不对任何人恶语相加。天界有谁有任何困难,只要力所能及,师父从不拒绝。我们灵猫族的族规有一条就是从不见死不救。是你自己自作多情,竟然错把师父的好意当做对你有爱意,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对!难道在他眼里,我还不如一个活死人吗?” “不错!在师父眼里谁都比不上师娘。他们从小青梅竹马,成亲后琴瑟和谐。师娘对我们也是视如己出。你算什么东西?敢跟师娘比!”圣冰毫不客气戳了月明的痛处。 “胡说!他是害怕别人笑他不仁不义,所以才被那个累赘拖累!”月明不甘心地反驳道,“所以有一天,我用天猫族的阴心术杀了她,让她变成真正的死人。阴心术可以让死人看上去还像活人一样,不烂不干。这是我瞒着他修炼了多年才练成的。” “什么?你竟然瞒着师父修练这些邪门外道的法术。阴心术是你们天猫族的禁术!你,你还杀了师娘?”圣冰简直无法相信,师父竟然引狼入室。 “不然我能怎么样?在书房里空耗年华吗?圣冰,你有穆城,又是师父门下的得意弟子,还是灵猫族的圣女,你能体会到我是什么境地吗?我没有别的机会。我也要出人头地!” 圣冰既愤怒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语。 “我为了讨好他,骗他说我们天猫族有一种秘术,可以治活死人,就是追心丹的秘术。其实追心丹的炼法是有的,能不能救活死人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上面的配方根本配不齐。我只是想通过这个博得他的好感,能和他在一起。没想到他真的信了,还费尽千辛万苦花了十年时间就找齐了配料。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在配方里加了别的配料炼出两颗丹来,就是鸳鸯丹。我问他为什么是两颗丹,他说是他和活死人两个人的。他要和她永远双宿双飞。 呵呵,我煞费苦心换来的是他一心一意想和别人双宿双飞,还是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活死人。 我恨极了,哭着跑到山上大骂他无情无义。没想到从树后转出了无极。无极安慰了我一阵,跟我说无上是永远也不会喜欢我的。 哼!我月明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别想得到!死人也不行!所以我和无极秘密商量出对策。趁开丹炉时无上耗费大半灵力,体虚不备,偷袭了他。 无极得到他的帝位,我则永远受封上神,永住天宫。 无极打伤他盗走了鸳鸯丹。我最后一次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他凛然一笑摇摇头。所以我震伤他的九滴灵血,让他永远不能转世轮回。哈哈哈,精彩吧。”月明阴森森惨兮兮转过头瞪着圣冰狂笑几声。 “你好狠毒!”圣冰怒不可遏,“你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师父对你那么好!”圣冰激动地流下泪来。 “住口!那么好?他骗了我,到死都没告诉我他往鸳鸯丹里加了什么,密钥是什么。为什么他一直都不信任我,不肯接受我?”说道这里月明眼睛里流下始终不甘心又痛不欲生的泪水。 圣冰道:“你偏执自私,怨毒闷心。既然你亲口承认杀了师父师娘,那么我作为师父的大弟子,今天就替师父清理门户!”说着她飞身起来扑向月明。月明轻轻挥一挥衣袖,圣冰就重重撞在了一根柱子上,摔在地上,狂喷出一口鲜血。 玉璴大惊,圣冰仙后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 月明举着一把寒光泠泠的月牙短刀一步步向圣冰走过去。 一百四十一、摔鸡蛋玩 月明走到圣冰面前,银月弯刀上的寒光在圣冰的一侧脸颊上映出一道月牙形的冷光。她的声音也如寒刀的光一样冷冷的:“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报仇?你不知道你中了我的阴心术吗?它把你的蓝冰孽焰已经引到了你的心脉。你体内有鸳鸯丹雄丹,也是赤火,只要你一用法力,两层火就会反噬你,里外夹攻,将你的九滴灵血一滴一滴焚干。你是想和你的情郎死在一处吧。可惜,这九盏灯里没有穆城将军的魂魄。呵呵呵。”此时月明那原本娇莺一样的声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又有些作呕。 圣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你胡说!” 月明幸灾乐祸道:“若不放出谣言,你怎么会上当呢?你不出极仙山,我怎么能伤得了你,师姐。你的命可真硬呀!难产大出血被我踢下山都没冻死你,雄丹的炽火反噬也烧不死你。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打不过你啊,只能用穆城将军引你出来。可是,你躲在下界一千年都没来,反而把折柘将军引来了。也好,杀一个,少一个。所以,这里其实有折柘将军的魂魄。” “什么?折柘也······你手上到底沾了多少灵猫族的鲜血。你这个恶妇!” “先别着急骂我,沾了多少血,我也不知道。不过下面一件事,你要是听了恐怕吃了我的心都有吧。你当年生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至于在哪里,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乖乖听我的话,要么就让我杀了。”月明脸向前一凑,故意做了个很欠揍的表情,嘴角一斜,微微笑道:“凌霜有折柘,还生了孩子。你有穆城,也生了孩子。我就偏不让你们在一起。生不能,死了也不能!哈哈哈哈哈哈!”月明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玉璴在柱子后面听得牙根直痒痒,恨不能此刻冲出去给她来几个大嘴巴子,再一剑戳死她。圣冰仙后一定也气得发狂。 可是她听到圣冰无比平静地说道:“不管我和城哥哥是否死在一处,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也不管我的孩儿在哪里,活着就好。我有孩子,我是爱它的,它在天涯海角,我都会祝福它,这就够了。我生死都比你幸福。不像你,一无所有,真是可怜。” “住口!”这回换月明怒不可遏,她嘶吼道:“我现在应有尽有,连帝神帝后都听我出谋划策。我有自己的仙宫,有地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才一无所有!” 圣冰只冷冷看着她,眼里写满藐视。 玉璴看到月明娇美的面容在幽蓝的灯光下扭曲如鬼魅。她慢慢提起银月弯刀,唰地砍向圣冰。然而却砍了个空。一道蓝影从眼前闪过。圣冰不见了。 早在月明癫狂大笑时,玉璴就悄悄一根柱子一根柱子地绕到了圣冰撞到的那根柱子后。在月明要杀圣冰的千钧一发之际,玉璴倏地将圣冰拉到了柱子后面,急速背上圣冰,逃到下一根柱子后面,和月明绕圈子捉迷藏。 月明看到柱后有人,吃了一惊。她没料到抽魂殿内会藏人,所以一直沉浸在折磨圣冰和回忆过去的快乐和痛苦中,疏忽大意才让玉璴溜到了跟前把人救走了。 她没看清是什么人,没敢冒然跟上去,只站在原地大喝:“是谁?快滚出来!否则本夫人就不客气了!” 玉璴知道在柱子后面躲不了多久,从柱子后面挺身出来:“是我!” 月明一瞧见是玉璴,登时松了口气,冷笑道:“原来你躲在这里,今天真是大吉大利呀,一并处理了。” 玉璴朗声道:“你不是想要密钥吗?你放了圣冰仙后,我就带你去。” 圣冰在柱子后面道:“小丫头,不可以。这个人阴险狡诈,心肠狠毒。你一告诉她,她就会杀了你。” 玉璴道:“无妨。我的命本来也不值钱。我是阿朵娘亲从乱尸滩捡来的,对灵猫族来说微不足道。你和阿朵娘亲就不一样了。你们对灵猫族很重要。我一命换你们两命,也值了。没白活。” 圣冰赞赏地看着玉璴:“好孩子!识大体。朵晴真是好福气!” “别装了!少在这里卖弄!我没告诉你吗?我最讨厌有人和我谈条件。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朵晴在乱尸滩捡来的?这可有趣的紧呢。你们今天一个必须死,一个必须擒,一个也躲不了!” 玉璴和圣冰不明白月明夹在中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月明掏出一截白晃晃耀眼的链子,圣冰道:“套魂链!小心!” 月明将套魂链向玉璴掷过去,圣冰连忙甩出衣服上的丝绦缠住套魂链,一把拽了过去。月明乘这间隙,横了弯刀向圣冰刺去。玉璴眼疾手快,跳过去将月明的衣带拽住,同时向后一跃,弯刀离圣冰寸许,没有刺到。 玉璴算到月明不会杀她,所以大着胆子扯住了月明。月明恼羞成怒,转身一挥袖子,一股强大的气流卷住玉璴甩向一根柱子。柱子上的灯摇了摇咚地掉到了地上。 玉璴重重摔到了地上,胸口闷塞难挡,脑际胀痛。她抱起地上的灯朝月明砸去。月明不知背后飞来的是什么,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头也没回,回刀一劈,将灯劈做两半。 那灯掉在地上,一团青气裹在灯罩里,像一个重见天日的小兽,蠕动了几下,探了探头,呼得散做一缕一缕,从里面飘出来。 一会儿,每一缕青气都渐渐形成了薄薄的雾影,像是人形,但是实在太薄了,根本看不清面目,在大殿中飘来飘去。 月明大惊失色,直楞楞盯着这些雾影。 玉璴瞧出端倪,月明似乎怕这些魂出来。她飞身上了柱子顶端,捧起一盏灯向月明砸去。月明只是躲闪,却不敢再用劈刀。她边躲边喊:“住手!” 玉璴哪里听她的,一根根柱子飞过去,把灯尽数摔在地上,像摔鸡蛋玩一般。那些灯却结实的很,并没有碎,但是都不同程度地裂开了缝。 一百四十二、意外收获 一缕又一缕的青魂从开裂的灯盏缝隙里钻出来,结成了一个又一个薄薄的人形雾影。雾影渐渐飘满整个大殿。它们飘来荡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忽然有些雾影似乎找到了,兴奋地凑到一起,彼此拉起了手,倏地重叠在一起,一层又一层,沓在一起,一共沓了九层,显出一个清晰的身影,眉毛鼻子无不真切。渐渐的越来越多清晰的身影形成。为首的一个飘在最前面,后来的身影都自觉站到这个雾影的身后。 圣冰和月明见到为首的那个身影,脸色都是大变。只是圣冰是变得惊喜交加,月明则变得惊恐不安。 圣冰从柱子后面费力爬出,扑到那个身影前喜极而泣叫道:“师父!折柘将军!” 月明则连连后退几步,惊愕地瞪大双眼,当啷一声,银月弯刀掉在了地上。 玉璴蹲在第九根柱子上,惊讶地看着下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上真神? 无上真神青衣飘袂,善眉和目,仿佛霁月辰星,让人望之内心即可一片平静。不知月明当年日日面对这样一位雅娴的真神,为什么还会生出那些杂情俗欲来。 无上真神身后是一位清癯俊秀的将军模样的人影。难道这就是折钰的爹爹? 这些青魂并不能说话。他们只是静静飘在空中,默默看着她们二人。无上的眼神淡然柔和,不喜不悲。圣冰匍匐跪拜,泪水连连,连连请罪。 月明两眼无神,颓然委顿在地上,茫然盯着无上真神。 无上真神默立片刻,转身向殿外飘飞出去。身后倏倏倏,一群青影也追随无上真神而去。 大殿一下子落针可闻。 玉璴飞下柱子,扶起兀自哭泣的圣冰,掏出钻天驹,将它变大。二人跨上钻天驹向外飞奔而去。 月明始终没有追上来。 “仙后姐姐可知道怎么出这个天宫?”钻天驹飞出老远,玉璴转头问圣冰。 圣冰此时从强烈的精神刺激中回过一些神儿,黯然回答道:“我是从云霄宫门上进来的,当时并没有人阻拦。现在想想,应该是月明布下的陷阱,故意放我进来。我现在一点法力也不能用,只能硬闯了。” 玉璴笑笑:“好,咱们就硬闯一回天宫大门,也是有趣的紧呢。” “你这个小丫头到是挺有胆量啊。”圣冰心情稍有好转。 “没有啦,要让我师父说的话就是傻大胆。”玉璴谦虚道。 钻天驹风驰电掣,转眼就到了天宫大门。此时天宫大门可不像圣冰来的时候没人把守,而是齐刷刷排满了重重重兵。 玉璴回头道:“仙后借用一下套魂链。” 圣冰赶忙从袖中拿出从月明那缴来的套魂链,递给玉璴。 套魂链可长可短,可粗可细,做工还很精美。玉璴骑在钻天驹上,在空中祭出套魂链。一排排仙兵排班站做一个方阵,正好让套魂链一圈全部套住,捆做一捆柴一般,捆了个结实。他们越挣扎,套魂链就收得越紧。 玉璴二人乘隙从仙兵头顶飞过,飞出了天宫大门。 没了月明的指挥,这帮仙兵果然跟一群草包一样。 飞到途中,玉璴大声问道:“回极仙山吗?” “对,谢谢你啦,小丫头!”圣冰在玉璴身后说道。 玉璴笑笑,驾钻天驹直奔极仙山。 钻天驹可上天入地,日行万里,夜行八千。饶是这样,玉璴还是觉得天上和地下相隔实在太远了。约莫飞了三日三夜,才飞到漠西。 二人飞到神狼族曾经歇脚的冰顶上停下来。漠西常年大雪纷飞,劲风凛冽。冰顶上仍然没有积雪。玉璴看到他们和孤雪擎和孤雪刹战斗时,被刺钢球砸的大坑还在。只是刺钢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那兄妹二人取走了,不由得想起了扮蜡黄脸时的折钰,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她虽然衣着单薄,但由于在龙泪池里泡过,所以并不觉得冷。 玉璴跳下钻天驹,将仙后扶下驹。玉璴抱拳道:“仙后姐姐,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让你的雕儿来接你吧。玉璴告辞,多保重!” “等等,”圣冰叫住玉璴,“他们一会儿就会来接我,你不必担心。但是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白承了你这个情。” “不必客·····啊!”玉璴还没客气完,圣冰就乘她不备,在她的腹部拍了一掌。玉璴忍不住啊地大叫一声。圣冰噔地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将她下巴往上一拍,玉璴忍不住咽了下去。 玉璴大吃一惊:“你······”她不明白圣冰给她吃了什么,惊恐地看着她。 圣冰笑笑:“无以为报,我把鸳鸯丹给你吧。” “什么?鸳鸯丹?可是······” “不必可是了。多少人想要我都不给,给了你,我也能放心了。你是个好孩子,也算和鸳鸯丹有缘吧。我这个人不愿拘于繁文缛节,向来比较随意。喜欢给你,你就收着。” “鸳鸯丹是灵猫族的圣丹,我,哦,哦,我受不起呀!”玉璴边说边抠嗓子眼,想把鸳鸯丹抠出来。抠得她一阵干呕,两眼直流泪。 “不要抠了。是抠不出来的。鸳鸯丹只能用你万年的自然灵力才能吐纳自如。你的灵根被封,只有找到引灵妪才有办法解封。我这些年修习蓝冰孽焰,属冰火,而鸳鸯丹的雄丹是赤火。这些年,两股火在我的体内折磨得我够呛。现在月明把我的蓝冰孽焰引入了我的心脉,我得回去慢慢再导出来,更不能留着鸳鸯丹了。但是你不用担心。因为你的修为法力都很弱,鸳鸯丹没有外邪侵入,对你是不会有太大反噬的,反而可以让你利用。也算你帮我一个大忙了。只是你谁都不能告诉,否则,就是杀身之祸。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去救朵晴。不过她一向命大,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 玉璴:“······” 这时,一声尖啸雕鸣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漫天雪帘里窜出一头白雕和两个银人,正是孤雪擎孤雪刹和雪煞雕。 圣冰拍了拍玉璴的肩头,笑了笑,转身跳上雪煞雕,和孤雪擎孤雪刹消失在茫茫飞絮中。 一百四十三、男傻白甜 玉璴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大声冲着漫天大雪喊道:“引灵妪在哪啊?” 天空中只有倏倏的降雪声。 玉璴叹了口气,跨上钻天驹,向漠北飞去。 飞出漠西,她越飞越热。像在三伏天骄阳下飞行,把心肝脾肺肾都拎出来曝晒一般,口干舌燥,要爆火眼,头也快炸了。她心里清楚,这也许就是鸳鸯丹的反噬。现在她只想找一个冰凉的泉水,一头扎进去。 路过漠南,漠南山清水秀,林众溪多。玉璴恰好在上空看到一片白茫茫镜子一样的碧波清潭。 她大喜,在空中收起钻天驹,从空中照着那个清潭,自上而下,一个猛子扎进去。 这回她可不想用什么避水咒,任由冰凉的潭水抚摸过她的身体,别提多舒服了! 玉璴在水里畅游了许久,水中的鱼儿从她身边游过,惊了一下,赶忙躲远了。她浑不在意,有点鸠占鹊巢地洋洋自得了一阵,在鱼儿的地盘上悠闲地游来游去。 浑身不再那么热了,头脑也清凉了许多,背上的伤口却开始隐隐作痛。身后的伤被水泡了后,结痂被化开,又有血渗出来,周身的潭水开始变成淡红色。玉璴赶忙爬上岸来。 寒潭周围是密林。玉璴坐到一处大石头上,脱下鞋子,将水到了出来。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一阵凉风吹来,背上又凉又痛。她没急着把衣服用法力驱干,只把背上的弄干,实在是太疼了。其他地方仍保持湿漉漉,还能降降温。 她赤足站在石头上,弯腰理了理如瀑布一般的秀发,轻轻绾了个简单的髻。她从水中照了照,看到水中的自己面庞圆润,旁边还有一张蒙着面的脸。 玉璴大惊,急忙转过身来,身后站着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正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看。玉璴此时轻纱仙子服湿漉漉紧紧贴在身上,秀出了玲珑的曲线。男子正呆愣愣看着。 玉璴一个巴掌挥上去,扇了那男子一个嘴巴,急忙蹲下身子,怒道:“登徒子,好不要脸!竟敢偷看别人洗澡!” 男子一把扯下面上黑巾,惊喜道:“是我呀,锄将军!可找到你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玉璴猛然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站在面前,鸿昊沁! 她满面通红,赶紧暗暗驱干衣服,站起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偷跑出来找你的。想不到,你真是个女子。我之前就怀疑过,只是没有证据。你身上的味道和男子不一样。但是看你治军和对付卷浪獒的手段,又觉得你不是女子。想着不管你是女子还是男子我都要找到你。月亮宫实在太闷了。”鸿昊沁似乎对自己刚才的无意冒犯并不在意。 玉璴心里不知怎么又开始涌上在草原神狼王那里饭点一到时就来的烦躁。她穿上鞋袜冷冷道:“你找我干什么?”想起鸿昊巴都险些害得自己命丧极仙山,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上不悦,转身要向密林深处走。 鸿昊沁没心没肺地跟到她身后道:“我父王不允许我出来,我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月亮宫。那天我本打算偷摸跟着你们一起去极仙山,结果被他发现了,将我关了起来。我趁父王不在,弄晕了看守我的傻狼,才逃出来。你不是说你是从漠南来的吗?我就想,从极仙山回来,你肯定会回漠南。所以我就找来了。没想到你真回来了。我这两天有些迷路,在这儿已经待了三天了。这里有好多鱼可以吃。我还是第一次自己烤鱼吃,太有意思了!” 玉璴发现他跟上来,白眼一翻,无可奈何转过身来说道:“沁王子,吃完鱼就赶紧回家吧。从那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漠东。实在不行,你不是也会飞吗?飞到高处就能辨别出方向了。” “对哈,我这一路怎么没想起来飞上去看看。你真聪明。诶。我给你烤鱼吃吧,这里有好多鱼”鸿昊沁喜滋滋指着潭水说道。 玉璴心说,哪个潭里没有鱼,顺眼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突然凝固了。原本碧绿的潭水现在变成白花花的一片,水面上漂了厚厚的一层翻了肚皮的死鱼,还冒着袅袅烟烟的白气,像刚开锅的蒸气。刚一见到这景象,玉璴感觉好像就真有股热浪扑面而来。 鸿昊沁看着玉璴的表情很是奇怪,忍不住扭头也朝她注目的方向看去。他瞪大眼睛:“乖乖,这是怎么一回事?” 鸿昊沁走到潭边,蹲下身子,伸手进水里捞出一条鱼,那鱼一看就是被烫死的,好像已经熟了。 嘶,玉璴吸了口凉气,鸳鸯丹可真厉害,自己不就是洗了个澡吗,怎么就把一潭子鱼给煮熟了? 鸿昊沁啧啧称奇:“外面的世界果然精彩,这次没白来。” 玉璴怀着对一潭鱼的歉疚,挠挠头,装作不知情道:“啊,是。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咱们还是赶快离开吧。”她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鸿昊沁屁颠屁颠跟上去。 走了一段路,玉璴对鸿昊沁说道:“沁王子,我还有要紧事要办,就不陪你玩了。咱们就此别过。”说完她飞起身上了一朵小云,向漠北飞去。 飞着飞着,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鸿昊沁没有驾云,直接那么飞着跟在她身后。 她眉头一皱,丢掉云,又钻入密林走路前进。鸿昊沁也飞下来,跟进了密林。 玉璴长呼一口气,忽然停了下来,鸿昊沁没料到她停下来,还往前走,险些撞到玉璴,他赶紧及时刹住脚,往后退了几步。 玉璴转过身来不耐烦道:“沁王子,你老跟着我干嘛?我不是和你说笑,我真的有事。而且还很危险。不适合你去。况且,实话告诉你,草原神狼王在极仙山设计差点害死我。我没死,也没时间,所以姑且看在令堂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了。同时也不打算与和他有任何关系的人来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鸿昊沁显然不明白,他天真道:“明白!我要说我喜欢你,父王就绝对不会做害你的事。你放心,等我这次回去了就告诉父王,他一定会很欢喜的。” 玉璴感觉此时最难办的事就是和鸿昊沁说话,真的很费劲,大白话甩给了还是一脸傻白甜。 一百四十四、来捡漏的 玉璴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全然不谙世事,像温室里的花朵。她轻轻摇摇头转身继续走,边走边说:“你父王那么听你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要偷跑出来?” 鸿昊沁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是我父王最听我娘亲的话,而我娘亲最疼我,最听我的话。这样一算,我父王也等于最听我的话。没错吧。” 玉璴咳咳呛了一口:“”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偎在你娘亲怀里撒娇吗?沁王子还是回去吧。” 鸿昊沁一愣:“那到不用。我从小到大,只要和娘亲说了我想要的东西,娘亲准会让父王给我寻来。父王每次也都欣然答应从不否决。” 玉璴心里划过一丝羡慕和伤感:“是吗?你娘亲和爹爹到是真的很疼你……不过”玉璴顿了一下道,“你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这次上极仙山没随你愿?是因为你母后不同意吗?你母后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吗?” “这……”鸿昊沁答不出来了。他确实向素然子请求了,素然子果断拒绝。鸿昊沁到现在也想不通平日一向顺溺他的母后为什么这次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不用说,他父王肯定更不会让他跟着先锋营上极仙山了。他心里懊恼极了,心想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怕危险,父母却还把他当小孩子看,他一定得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所以他悄悄乔装成先锋营将士跟了上去。谁知先锋营人数不多,都是编排好的,一点卯就露馅儿了不说,鸿昊巴都早派人盯着他了,饶是他机灵过人,乔装改扮,还是没多久就被鸿昊巴都的人发现给拎了回去。 鸿昊巴都对此很是生气,将他关了起来,还派了人看守。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昔日疼他爱他,连他手上蹭个白印都要问个不停的母后竟然也没替他求情! 鸿昊沁顿时觉得那个家他没法待了,所以借着狼王的手下不敢伤他,敲晕了看守他的人,跑了出来。 极仙山在哪他也不知道。想想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月亮宫。身边从没有个可心的玩伴,成日都是些五大三粗的丑陋军汉,要么就是服侍母后的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婢女。好容易出现个年纪相仿相貌俊美还挺谈得来的锄将军,还让父王给打发走了,真是郁闷难当。他决定就去漠南找锄将军。找到了就带他一起回月亮宫,再不让父王把他弄走了。打定主意他便一路打听,还真磕磕绊绊来到了漠南。结果,迷路了。 漠南不像漠东,一马平川,放眼尽是草原。穷极千里也没什么障碍物。漠南都是高山密林和河流。可怜的沁王子从小锦衣玉食,从没出过远门,身上既没带钱也没带食物。在漠东,一路都有游牧的人家可以给水给食。他也习惯了,觉得饿了,张张嘴就应该有人给他饭食。游牧之人心胸宽广,自己过得也是随走随沿路猎食的日子。猎不到也会向附近的人家讨一两口,从不介怀。所以鸿昊沁在漠东没饿着肚子。一路还新鲜劲十足。也不懂得感谢人家,反而觉得让人家有机会给他献食是种恩赐。 可到了漠南就不同了,不但没机会给人恩赐,沿途根本就找不着北,连人也没见到一个。 野兽倒是碰到了一些,可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沁王子不会狩猎,野兽又听不懂他的话,不会主动领他的恩赐献上自己让他果腹,两厢就那么彼此互相瞪着,心里指不定谁想吃谁呢。最后野兽发现他好像不是一般能下口的人,就谁也没吃谁,各自散了。 鸿昊沁饿了几天,好容易碰到了一个寒潭,想起玉璴在先锋营曾给他讲过漠南人怎么烤鱼,便想办法捉了几条鱼烤着吃。尽管烤得里外全糊,还是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天,并且颇有成就感。 这次偶遇到玉璴便满怀信心的要给她烤鱼吃。 此时听了玉璴的问话,那个难题又萦绕上心头,是啊,为什么呢? “所以说,沁王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的简单,过的潇洒。他们见了不同的人说的话和做的事是不一样的。”玉璴耐心劝导他,“你还是回去吧。” 鸿昊沁停下来,若有所思,想了半天,还是难以理解,疼自己爱自己的父王母后对自己和对别人怎么会千差万别。他追上去几步想替父母再说两句话。玉璴走着走着,发现后面没人了,停下回头看,正赶巧鸿昊沁追上来,没刹住脚步,一下撞到玉璴身上。鸿昊沁是何等身材,这一下,只撞得玉璴向前一趔趄,扑到地上,啃了一嘴泥,背后的伤口被他撞得生疼。 玉璴心头的火腾得升起来,这个傻白甜总是在无意间带累别人。 鸿昊沁见闯了祸,赶紧伸手一把将玉璴拉起来,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泥。玉璴强按住内心的火气,呸呸吐了嘴里的泥,长出一口气道:“沁王子,你弄疼我了。我身上是有伤的。” 谁知傻王子手足无措道:“啊,我不是故意的,伤在哪?我给你看看。” 玉璴又长呼一口气:“你也看见了,我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能给你看伤?” 鸿昊沁一愣,对啊,他把这给忽略了。常年跟一群爷们儿在一起,家里女眷太少,不大注意这种细节。他嗫喏道:“那那怎么办?” 玉璴指指漠东的方向:“你赶紧朝这个方向回家,不要跟着我就行了。” 鸿昊沁木然:“我不跟着你,怎么保护你?你,你就那么讨厌我?” 玉璴简直给他气得没辙:“我不需要保护,你先把自己保护好吧!”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需要保护?而且你干嘛要到处乱跑,嫁一个对你好的人就行了。何苦要为难自己?”鸿昊沁急切说道。 玉璴一呆,对自己好的人?会是谁呢?现在连个最起码不骗她的人都找不到。她冷冷说道:“我命小福薄,今生难遇待我真心好的人。沁王子还是不必操心了。” “不对,我就是想真心待你好的人,没人对你好,你就嫁给我吧。我们漠东的男人喜欢谁就会告诉她,把她娶回家,不会拐弯抹角。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可以不答应,但我会在漠东一直等着你。你讨厌我,我这就走。记住我会等着你!”说完,鸿昊沁转身离去,很快他高大的身影就隐没在了林子里。 玉璴一愣,这就走了?刚才还没有半点要走的征兆呢。她品了一下鸿昊沁的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好像自己没人要了,他是来捡漏的。 沁王子还是多学学说话吧。 一百四十五、阳关独木 鸿昊沁虽然说话不太过大脑,可是有一句话还是触动了玉璴。他说他们草原神狼族喜欢谁就会告诉谁,然后把喜欢的人娶回家,不会拐弯抹角。玉锄想,要是他的母亲素然子和师父狂然子当年也能爽快一些,互表心意,就不至于让一个苦等万年,另一个隐忍不发,最后反倒让神狼王在缝隙里插了针,当然要是那样也就没有鸿昊沁什么事了。 她使劲摇了摇头,想把纷乱的思绪摇匀,然后驾了一朵云向漠北赶去。 自从泡了龙泪,她的修为增长了不少,爬云的速度快了许多。只飞了一日就到了漠北。 一进入漠北,就隐隐听见有呯呯砰砰的争斗之声。玉璴循声远远看去,漠北炽热的毒日下,有三个人正在空中争斗。三个人,一人着白装,一人穿粉衣,一人却是淡蓝衣衫。 她不知道是敌是友,不敢冒然靠近,只隐在云里,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观斗。 只见被烈日烤出水的空气中,白衣人周身一团紫气萦绕,而一蓝一粉两道身影来回游走在他身侧,似乎想夺他手里的什么东西。 玉璴越看越觉得这几个人熟悉。她大着胆子向前靠了靠,仔细看去,忽然她喊道:“师父!” 白衣人就是狂然子。他听道玉璴喊他,急忙避开那两个和他缠斗的人,拿着紫珑玉剑向玉璴飞来。那两个人见敌人要逃,也疾飞上来追赶。到了跟前,那两个人同时愣住了,玉璴也错愕了一瞬间。旋即她反应过来,从那两个人身边擦过,飞到狂然子身边催促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咱们快走吧。” 狂然子何等聪慧,看了一眼玉璴,又看看那两个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玉璴头也不回向前飞去。 “玉璴!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们?难道你连我也不认了吗?”狂然子看到粉衣女子追了上去,蓝衣男子并没有动。 这一蓝一粉二人正是折钰和折瑄。 玉璴停了下来。折瑄冲着玉璴的背影喊道:“我和哥哥是专程来漠北找你的。对不起,玉璴,以前是情非得已才骗了你。你,你能原谅我们吗?”折瑄说道最后,声音有些颤抖。 玉璴心里一动,她知道折瑄其实心思单纯,心直口快,不是出于无奈,是不会骗她的。打小她在感情上一直把他俩当做亲姐妹。以前他们三个互相之间是多么信任,相扶相持。可是就是因为太过信任,才不能轻易原谅,或者说即使心里想原谅,情感上却没有能力做到云淡风清,一笑而过。更何况折钰和她又多出了许多插曲。折瑄并不知道。 她轻侧了一下头,冷冷道:“你我以后还是阳关独木,各走一边吧。” 折瑄心里咯噔一下,折钰更是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折瑄忽然大喊:“人非尧舜,谁能尽善。天子圣人也会犯错。我俩不是圣人,你就不能原谅我们吗?玉璴!” 玉璴回头喊了声:“师父,快走吧。”在前头先飞走了。 狂然子当然看出他们之间有事情,但他生性孤傲冷淡,不苟言笑,不会管任何闲事。所以他淡然随后跟上玉璴飞走了。 折瑄急得直跺脚,把一朵白云踢了个稀碎。她转身冲着折钰嚷嚷道:“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呀!母后既然允许让我们带她回去,那就是接受她名正言顺地住在圣虚宫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那样你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要是就这么让她走了,我看要便宜她那个美貌才华都不输给你的师父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呀!” 折钰叹了口气:“她还在生我的气。我能怎么办?我确实不该骗她,换做是我,肯定也不会原谅我的。我这次来只是想确定她没事,没打算带她回圣虚宫。我不会逼她作任何事。” “什么?那我们怎么向母后交代?你这样,非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不可!”折瑄恨铁不成钢道。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煮过鸭子?”折钰一挑眉,干脆两手枕在后脑仰卧在云上,耷拉下一条腿,另一只腿支起,“母后那边,就说没找到。你可别说漏嘴。” 折瑄飞到他的云上,坐在云边,两脚耷拉下云,撇了下嘴:“你才在睁眼说瞎话。从你进訾府,就对她紧追不舍,哪次她哭鼻子不是你递肩膀让她蹭鼻涕?她掉入返灵泉,你连咱灵猫族的神器和你最钟爱的钻天驹也给她了。醉铃可是能唤出致幻的。你这从不下厨的人,竟然能抽空给她做饭吃。天仓龙鼠肉,我问你要,你都抠搜的不给。在漠北抗漠龙时,你不怕得罪西海那个小心眼的龙王泽商,故意透漏给她泽商的濯鳞河位置,事后和泽商好一顿掐架。最离谱的是还替她挡连年剑,差点把命也搭上。结果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冒险去找她。现在可好,为了她,连母后也敢骗了。这还是我那个谨言慎行,对母后从不妄语的哥哥吗?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这煮鸭子用的工夫费的料,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你还说你费的心思少?唉,我其实挺羡慕她的。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对我也死心塌地的人呢?” “快了,也就几万年后吧。” “哥哥,”折瑄锤了一下折钰的肩膀,嗔道:“就会在我面前逞能。你见了她怎么嘴就锯掉啦?诶,玉璴,你怎么回来了?” 折钰一骨碌爬起来,笔直站好,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玉璴的身影。折瑄捂着嘴咯咯地偷笑,折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就知道傻笑,赶紧走吧。” “去哪里呀?你知道她师父住在哪?” “去厚芝国,先耍耍再说。”折钰站起来,驱云飞起来。 折瑄瞪大眼睛:“什么?你现在还有心情玩?哥哥,你这老毛病又犯了。真是天下大乱你不乱!” “这可不是毛病,这叫淡定。” 二人说笑着,驾云向厚芝国飞去,像划着一条白色的小舟在天际漂流。 一百四十六、主动不好 狂然子追上玉璴后,玉璴自动落后半步,跟在狂然子身后。一路无语。 进了空离院,阿圣迎上来欢喜叫道:“师父,师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狂然子转身将紫珑玉剑递给玉璴。玉璴有些错愕,此时才想起忘了把剑还给折钰了。狂然子显然并不知道剑不是她的,而是灵猫族君王家的。 玉璴有些不情愿地接过剑,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折钰吧。可是,有机会吗? 狂然子面上闪过一丝讶异,挥手招下了璧,跳了上去,示意她二人也上来。玉璴和阿圣跟着跳上去。了璧又飞回到了空中。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师父怎么会跟灵猫族灵君起了冲突?” “灵猫族灵君?”狂然子隐居多年,对外界纷争早就不关注,显然并不认识折钰。他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又恢复到冷淡漠然的表情。 “对,那两个人是灵猫族的灵君和公主。”玉璴小声说道,很害怕狂然子问起他们之间的事。然而狂然子似乎并不关心,默立在了璧上。 狂然子代言人阿圣赶忙关切问道:“怎么,师父和人起冲突了?师姐你到底去哪了?怎么剑也不拿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师父很是担心,在漠北找了你好久不得,今天打算到漠南找你的。” 狂然子久居仙境,几乎从不出去,没想到为了她几次出尘。玉璴心里一热,不知该说什么。她低下头,有些胆怯和委屈地叫了声师父。 狂然子今日第一眼见她身上的衣服,就已经猜到她是被天界的人捉走的。能不经过他同意就随意进入空离院抓人的,除了帝后再没有第二个人。 阿圣还要问什么,狂然子用眼神打断他,转向玉璴道:“他们没有伤你吧。” 阿圣瞪大眼珠:“师父你已经知道师姐去哪了?师姐可一句话还没说呢。” 狂然子不语。玉璴回道:“无妨,都是小伤。害师父担心了。徒儿真是没用。等救回娘亲,徒儿一定好好跟着师父修习。”她有心讨好狂然子,好让他稍微宽心一点。 狂然子的手不易觉察地紧了紧:“阿圣,去把祖师娘请来。带上药。”狂然子说完,转过身去,向了璧下观尘。 阿圣“哦”了声退下去。 玉璴默立在身后。一会儿狂然子忽道:“戮仙柱是幻彩姨娘身边的亲侍月明设计的。枉死在上面的冤魂不计其数。你的灵力低微,怎么能受得住?月明应该是有目的地手下留情了。一会儿让我母亲给你上些药。孔雀仙族的白灵膏可以治百种创伤。我这两日也去了漠龙族领地,但他们还是不放人。”说完狂然子又站成一根玉柱,缄口不语了。 “哦。”玉璴除了感激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她忽然道:“不对,师父,帝神帝后也要去漠龙族要人。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把人救回来。” 狂然子眉头一皱,冷冷道:“好,等你伤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一趟漠龙族。若还不给,就抢!” 玉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孤傲冷漠的狂然子竟然要抢东西!她难以置信地惊呼起来:“师父!您,您简直太······”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时的狂然子,就觉得师父关键时刻总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真想冲上去抱抱他。当然她是不敢的,最后化成“太感谢师父了。” 狂然子眉头舒展开一些,淡淡道:“下去吧。” 玉璴咬着下唇偷笑,欣喜干脆加得意答道:“是!”转身下了了璧。正遇到从彩竹林回来的阿圣。阿圣一脸为难:“师姐,四位婆婆不在,只传音给我吩咐把药拿走。你伤在哪里,只能自己上药了。” 嘶,玉璴嘬了下牙花:“哦。可是我伤在背上,够不着啊。要么你给我涂吧。” 阿圣脸一红:“我我,我是只公的······,从没,碰过女孩。” 玉璴没明白什么公的,旋即反应过来阿圣是狗精,是只公的,噗嗤一笑:“哎呀,无妨啦。我只露出背。我现在的背应该跟春天新翻的耕地差不多,惨不忍睹。郎中眼里无男女,只有病人。你大胆涂吧。我进屋等你。” 阿圣愣住了,怎么出了趟门,师姐好像变得奔放了。 其实玉锄心里也犯嘀咕,可是不故意奔放点,打消阿圣的顾虑,让谁给上药?难不成让狂然子?想想就不寒而栗。她对狂然子是感激加敬重,像对待长辈那样。怎么能让狂然子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若不快一点好,怎么抢在帝神帝后前面救人? 玉璴除下外衣,脱下上面的中衣,忍痛撕下粘到后背血肉上的衣服,用被子裹好前面只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她放平语气喊道:“师弟,进来吧!” “哦”,阿圣答应了一声,别着头一步一颤地走进来,始终不敢看玉璴,险些撞到门框上。玉璴看着他一副要被人欺负的样子觉得可笑:“你不看我,怎么涂药。师弟我穿着衣服呢。” 阿圣听他一说,红着脸犹犹豫豫扭过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但是旋即就瞪大眼睛,紧皱起眉头:“师姐!”。玉璴的背真的跟她自己描述的一样,像在背上拿耙子犁过一样,血肉翻飞。 玉璴把头枕在枕头上,不再看他,放松精神等着他上药。 嘶,一阵戳骨的疼痛。阿圣手一抖将药涂到了一处裸露出来的骨头上。玉璴忍着痛,额上沁出汗来。她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紧紧咬着牙。阿圣笨拙,下手有点重了。 忽然,背上清凉一片,阿圣可能也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涂药的力度变得轻柔起来,玉璴就不那么痛了。 她转过头来道:“师弟,不是我说,这次力度还好点。刚才疼死我了。”她看到阿圣站在床头正看着她,嘶,那涂药的是谁? 玉璴猛然扭头看到狂然子在认真往她背上上药,浑身血也凉了,背后往外渗的血好像也被截流了一般,凝住不动了。 她脸唰地青了,支支吾吾道:“师,师父?我,我······” 狂然子只面无表情淡淡道:“别动。” 玉璴身子瞬间僵成一根棍。 一会儿,狂然子突然说道:“女孩子,不注重细节,太主动了不好。” 玉璴脑袋后隐隐流下一滴汗来,心里喊道,师父我没那个意思。她抬头看看阿圣,阿圣还是一脸已经被她欺负了的表情。玉璴将头跌进了枕头里。 一百四十七、阴魂不散 白灵膏的药效十分灵验,玉璴的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新生长愈合。涂完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她背上的伤就好了九成。玉璴一直不敢动弹,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时,狂然子已经涂完药离去了,阿圣一直在左右照顾着她。 回了空离院有种回家的温暖,玉璴谢过了阿圣。 等到伤完全好利索了,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玉璴简单吃了一些饭,独自一人来到梨花院散步。 梨花院寂静无声,月色空明。闻着馨馨梨花之香,不知怎么想起了灵猫洞宫的香蕊洞。香蕊洞四季色彩缤纷,百蝶飞舞,香气浓郁,充满了生机活力。而梨花院常年梨花伴雨,淡雅素净,清心静气,与香蕊洞形成了鲜明对比。猫王曾说过他不喜欢艳丽奢华的东西,却伴着一个无处不繁华的百花洞,不知他看到这梨花院会更喜欢哪个。 她摇了摇头,怎么想起他来了? 玉璴百无聊赖走在梨花树下。忽然肩膀一沉,有人用擒拿手攻她右侧。她心里一沉,莫非月明追来了?她不言语,只反身卸掉这一招,左手推出一掌,攻对方左翼。 奇怪,对方没有用丝毫法力,只是在用招式和她拆解。玉璴也没用任何法力,就那么还招。双方都不说话,默默在银花玉树中飞来飞去,默默拆解招式。月光反射在淡白色的梨花上,像给整个园子的梨花树都镀了一层银沙。 斗了一会儿,对方露出了一个破绽,玉璴急跟上去,不料双臂被对方缠住,使劲挣脱也挣脱不开。二人近距离面对面,借着皎皎月光,玉璴看到一双璨若星辰的双眸,闪着星光,含着月色,正淡淡看着自己。玉璴一惊,失声叫道:“师父?”赶忙松手。 狂然子嘴角似乎不易觉察地扬了一下,松开手微微赞许道:“离开这么久,似乎比以前成稳果断了许多。” “师父怎么还没睡,一个人来梨花院里散步?”玉璴好奇问道。 “看到你在来这里,所以过来了。”狂然子淡淡答道,看不出喜怒。 “师父是要和徒儿说明天去漠龙族的事吗?”玉璴推测。 “不是。去漠龙族没什么好说的。去就是了,一切有我在。”狂然子始终如一语气轻淡。 “哦。那师父是还有什么吩咐,来找徒儿?”玉璴纳闷。 “没有。” “······?” “休息吧。”狂然子撂下一句,转身隐没在梨花丛中。 玉璴还想追上去问狂然子,这时阿圣揉着眼睛追到梨花院:“师姐,你在这啊!吓死我了。我起来解手,路过你的房间,看到房门大开,没有你的人影,还以为你又被坏人抓走了呢。可巧师父也不在房里。”阿圣本来一脸担忧,看到她大大松了口气。 “我没事,谢谢师弟。”玉璴看了一眼狂然子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冲阿圣随便笑了笑。二人回房休息。 次日,狂然子带着玉璴去漠龙族领地,阿圣留在空离院看家。 玉璴跟着狂然子走在烫脚的金沙上,顶着凶悍的烈日,走不多时就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玉璴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驾云,要在地上一步一步量这浩瀚的大漠呢?” 狂然子淡淡道:“漠龙族是大漠的地龙成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的领地入口随大漠的风向而变换。我得在地上才能感觉出他们的入口今天在哪儿。” “可是现在没有风呀?”玉璴用手在空中左右扇扇,又当扇子扇了扇自己的脸,感觉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更何况,要感受风,不是在天上更容易感觉出来吗?”她十分费解地看着狂然子。 狂然子继续走着,仿佛自带去暑系统,身上一点不见有汗:“是地风,不是天风。” 什么?风不是都是天上刮来的吗?还分天上和地下? 狂然子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地面上的风是天上来的。可是地面以下的世界,风是从地下生成的。以地面为界,分上下两个世界。上面的世界归天界帝神管,下面的世界,归地界的帝神管。漠龙虽然是属于天界的神族,但他们成神是在与地界相邻的地方,所以是地龙,用的也是地下生成的风。” “那地界帝神是不是就是闫君?”玉璴头一次听说还有地界。 狂然子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闫君是天界的阴神族,司管生死轮回,还是属于天界。” 也就是说脚下还踩着另一个世界?玉璴难以置信。想象不出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走着走着,狂然子忽然停了下来。玉璴也停下来,警惕地四下望望,什么也没有。 狂然子却说:“到了。” 到了? 只见狂然子双臂张开,在前胸画了一个圈,双掌呈花瓣状,猛力向前一推,送出一道银光。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卷起一个巨大的沙盘旋涡,足有几丈高,赫然立在面前。沙盘中间的黄沙渐渐向四周扩开,出现了一个大洞,洞里劲风扑面,不断刮出粗粝的沙子,打得玉锄脸疼。狂然子抬起袖子,挡在玉璴头上,拉着她举步维艰地朝洞里走去。 一过了大洞,风立刻就停了。洞里安静异常,好像和洞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狂然子遮在玉璴头顶的袖子并没有拿下来,而是伸手入怀掏出两条雪白的眼纱,递给玉璴一条:“戴上。” 玉璴依言戴上,狂然子也戴了一条。眼纱冰凉舒爽,视物清晰,一点不像蒙了东西。 眼前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八匹马大道,大道尽头坐落着一座宏伟的行宫大殿。整个大殿亦是金光灿灿,竟然全部都是用金子建成的。玉璴心想,怪不得师父要让蒙眼纱,就这里外金光闪耀,非晃瞎眼不可。 大殿前,远远站着两个人,一个着粉衣,一个穿蓝衫。二人面上蒙着黑色眼纱。 玉璴心里一动,他们怎么也来了?怎么到处都能遇到他,真是阴魂不散。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折钰和折瑄。 一百四十八、站起来了 有人进来,折钰折瑄警觉地回头查看,十丈长的金光大道尽头站着玉璴和······她的师父。折钰轻皱了下眉头,折瑄小嘴一撇,想和玉璴打招呼,可是看到师徒二人一般的冷板凳脸,又咽了回去。 狂然子一言不发走过来,玉璴面无表情跟在后面。身后的沙门自动消失在空气里。 漠龙领地方圆百里都是金砖铺就。玉璴以前以为灵猫洞宫的金子就穷极天下了,和这里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以想象飒桀龙后得多么喜爱金子,才让自己生活起居的地方全都用硬邦邦冷冰冰的金属堆砌。她又是从哪里弄来这许多金子满足自己填不满的欲壑。亭台楼阁,屋宇瓦砾,花墙水池,无一不是黄金铸就。 面前这一座雄伟大殿更是金光耀眼。玉璴戴了狂然子的眼纱,才能正常大致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不至于晃了眼。 走到殿前,师徒二人并排和折钰折瑄站在大殿云阶下。 折瑄小声叫了声:“玉璴。” 玉璴并没有搭腔。折瑄尴尬闭嘴。玉璴知道他们也是来索要朵晴的。朵晴是他们的姑姑。 这时黄金大门突然嘎嘣嘣打开了。一位红色衣衫的女子从里面缓缓推出一辆黄金锻造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全身金甲的人,那人脑袋被金甲坚硬的高领支撑着,面黑眼小额尖,鼻孔朝天,正是漠龙太子褐云。 与此同时从空旷无人的空气中,突然隐现出无数身穿褐色铠甲的漠龙勇士,团团把四人包围住,只在褐云的视线处空开一个缺口。 玉璴此时发现褐云似乎全身都不能动,一团废弃的骨肉像一只没有骨架的大肉虫子软软嵌在黄金铠甲里,用金属的刚硬勉强支撑身子的柔软。他的头由于不能动弹,只能像个木偶一般木然平视前方。 玉璴四人站在云阶之下,他目力不能完全波及,只好垂下眼睑半眯着眼睛晲着这四个闯入者,更显得他狂傲无理,目中无人。 他喉头咕噜一声,用粗粝沙哑的声音道:“狂然兄,你几次三番闯入我金龙殿来要人,我不都给你说过了吗?那人是我们神龙族的人质,只要灵猫族交出鸳鸯丹,告诉密钥的所在,我们自会放人。你都隐居多年了,干嘛突然要趟这趟浑水?这次还带了帮手是吧。怎么,要抢啊?就凭这几个小朋友?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你知道漠龙一直是看在帝后的面子上,才不会把你怎样,但也不代表会没有底线地任人胡来。” 狂然子冷冷道:“人在哪,还请快交出来。” “狂然兄,要我说你什么好呢?自小到大你都是这么没头没脑的说话,怎么,你让交出来我就交出来,为什么呀?是,我知道,你狂然子做事从不给理由,你想做就做了。不过,那是在天界,有孔雀神族撑腰,现在更有帝神帝后罩着,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就嚣张惯了。但是,现在是在漠龙族领地,是在我家。有在别人家还理直气壮当主人的吗?你就是榆木脑袋死心眼一个。你赶紧走吧!”最后这几句毫不客气,夹带着掩盖不住的厌烦。 他一口一个看在帝后面子,又是孔雀神族撑腰,狂然子的脸微微变了变,仍是不动声色。狂然子性子孤高清冷,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他被谁谁谁罩着,才不和他计较。他内心厌恶极了这种无稽之谈,若换做别人,他早料理了。但今日有目的而来不能意气用事。况且他素知褐云向来无理,从不懂得尊重人,没大没小,和他计较纯属浪费时间。于是他淡淡说道:“交出人来,立刻就走。” 褐云显然觉得没有再比和狂然子对话更无聊的事了,反反复复就那么两句。偏偏狂然子能自由进出漠龙领地,来去自如。这是当年龙帝和孔雀族和灵猫族交好,特许给两族的咒印,两族的君王家族都会,所以拦不住狂然子到来。他不耐烦道:“我想给也给不了了。朵晴已经被帝神帝后带走了。你赶紧带着你的小朋友走吧。” “什么?阿朵娘亲被帝后带走了?师父怎么办?”玉璴一听急切地问狂然子。 这一声,如同打火石,一下点燃了褐云埋在心里的导火线。他突然目光锐利地瞪向玉璴,仔细看去。这不正是他日思夜想要挫骨扬灰的仇人是谁? 狂然子这几日每日都来,今天他也当是同往日一样,只不过带了几个家将而已。他没怎么见过折钰折瑄,即使在战场上打过照面,也因为注意力在玉璴身上而没大注意,所以不认得。他一直以为玉璴是男人,龙后怕他伤心回来一般不在他面前提玉璴,只暗暗要替他报仇。玉璴今日是女装,站在狂然子身边,他的注意力不会分给一个家将,是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然而玉璴一张嘴,这声音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褐云瞪着一双小眼睛,内里闪过憎恶,悱郁,仇恨,不甘,懊恼,短短的一瞬间,内心竟然经历了人生无数负面的情绪。这也是他自被玉璴斩断龙尾后日日都要经历的痛苦情绪。 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褐云忽然有点癫狂地呵呵笑了起来,他不能仰天大笑,只能发出近似大笑的声音,让人听着诡异之极。 他回头道:“让我起来!” 阶下四人都是一惊,他还能站起来? 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依言按了轮椅上的一个按钮。那轮椅随着椅背格楞楞地开始往上升,最后整个变成一个竖起来的挺直的金板,而褐云也随着椅子的趋势身体不断升高。褐云真的站起来了!。 众人短暂惊愕后,很快发现,他的头明显缩在铠甲衣领里,他的两条胳膊像是两根面条一样,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原先的轮子变成了他脚下可以移动的两个轮子,代替他的腿,他的腿一动不动——褐云全身还是散的。他的铠甲似乎和身后的金板连为一体,所以随着金板的升高,身体也被金甲提了起来。 真难为飒桀龙后竟然能想出这个办法,让儿子重新站了起来。 一百四十九、被困沙牢 褐云凭借轮椅的奇巧构造站在了云阶之上,眼睛始终没离开他的弥天仇人半分。就是这个人让他的后半生毁于一旦。他眼里露出凶光,脸上扭曲成一团,面皮下似有暗虫在爬动,起伏不定。他爆喘着粗气道:“呵呵,狂然兄,今日我真是要谢你赠我手刃仇人之恩了!” 不等狂然子反唇,玉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后。折钰错步站在玉璴身前。狂然子看了一眼,没有迈步,收回眼神只冷冷对褐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褐云的眼睛几欲滴血,恶狠狠道:“恐怕我也要得罪了!拿下!一个都不许跑了!” 顿时,一群褐衣铠甲勇士噌噌拔出兵刃,从四面八方一起向四人攻来。密密麻麻的兵士不断从空中隐现出来,从顶上盖下来,加入围攻。四人被围得水泄不通。 褐云微微眯起双眼,一丝冷笑爬上脸。 就在他得意气盛,以为志在必得时,突然密密层层的勇士像被什么炸飞了一样,轰的一声,全都飞上了天,不见了踪影。 阶下只剩狂然子和折钰同时双臂张开,将玉璴和折瑄护在中央。那群勇士竟然被狂然子和折钰联合用法力炸飞了。 红衣女子见状,拔出腰间佩剑,横飞过来攻狂然子和折钰四人。褐云脸色铁青,在金甲右侧衣领处,用嘴含住一粒按钮,用牙一咬,金甲衣袖里嗤地飞出一缕黄色雾气。雾气见空气倏地张开变成一张雾网,直扑狂然子。 狂然子用袖子一挥,那网不破不散,反而粘到狂然子的一片衣角,立刻钻入他的衣服和衣服的经纬纹路交织在一起。狂然子的衣服本来是纤尘不染的白色,这时一圈圈的黄色从下往上蔓延,渐渐将他的衣服变成了黄色,衣服经纬分明地着闪金光,还伴随着嗡嗡之声。狂然子立刻被束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红衣女子变成只斗三人,势头更劲。 褐云知道,四个人里面,属狂然子法力最强,只要能把狂然子制住,其他三个人就好办了。那张雾网是漠龙族中极厉害的一个神器,叫“网神通”,意思是不管多大的神通,都能被网在里面。 狂然子何等的高傲,被网神通定在一处,动弹不得,只气得脸色煞白。 褐云咕咕笑着,又用牙咬了一下左侧按钮,左袖里立刻射出三道耀眼的金光。折钰惊道:“套魂链!” 每个神族都有自己的套魂链,用来套神族的神兽或罪仙。每家的套魂链淬炼的法术和材料不一。漠龙族竟然用黄金和陨铁熔在一起,淬炼本族的套魂链。这套魂链不但法力很是了得还可以追着目标猎物不放。 三个人中只有玉璴有剑。她想用剑去绞套魂链,没先到却被套魂链套住了脖子,手一松,剑掉到了地上。折钰抢过来要护她,脚却被套魂链套住了。那边折瑄也没躲过,被套住了手腕。三个人无一幸免,都被套魂链套住,瞬间失了法力,越是挣扎,套得越紧。玉璴被勒得直翻白眼,便不敢再挣扎了。 褐云得意地咕咕大笑,命令全部带下去。突然天上掉下一个人来,紧接着,不断有人掉下来,砰砰砰,像天上下起了人雨。那群刚才被打飞的铠甲勇士此时方才掉下来。褐云骂了一句“废物!”红衣女子帮他按下按钮,金板又恢复成轮椅。红衣女子将她推进殿内,大殿的金门徐徐地关上了。 狂然子不能动,几个人过来抬起他,扛着走了。剩下的三人被押到了不同的地方关押。 玉璴被押到了一个大洞内。大洞高约十几丈,洞内设有没有其他刑具,只有一个巨型的双头漏斗状的琉璃大瓶,瓶内装有多半瓶流沙。 一个粗壮的大汉一把提起玉璴,打开琉璃瓶的盖子,将她扔了进去。 玉璴摔到沙子上,吃了一嘴沙子。她暗暗骂了一句“讨厌”。忽然瓶子内的沙子开始流动,她的身子也随着沙子开始下沉。到了瓶子的窄口处,玉璴扒住瓶壁,想呆在上边的瓶身里。可是琉璃瓶壁很滑,她像一滴油一般顺着瓶壁就滑到了下边的瓶身里,跌到厚厚的沙子里。待上边的瓶身里沙子流完了,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漏斗瓶竟然掉了个个。玉璴错不及防,又掉到了没有沙子的那一头,沙子兜头浇下,浇了她一头一脸。玉璴赶紧躲在瓶子底侧。然而沙子还是汹涌而下,很快就将下半截漏斗填满。沙子的高度刚刚卡到玉璴的脖颈处。 如此漏完就调个,来回折腾。玉璴不得不随着沙漏不停地奔忙,只累得口干舌燥,火眼爆发。 琉璃瓶是透明的,玉璴能看到外面的人在干什么,外面的人也能监视瓶里的她被折磨得怎么样。时不时有几个看守她的大汉哈哈大笑,似乎对折磨人分外享受。 洞内除了她一个被看押的人外,再没有其他俘虏。玉璴不知道狂然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玉璴被炒豆子一般炒了不知多久,嘴唇爆出皮,眼里布满血丝,头发衣服里都是沙子,脸被沙子蒙成土黄色。钻天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次探出头来,见沙子倾面而来,吓得赶忙钻了回去,在口袋里连连打喷嚏。 玉璴心里急躁,不知怎样才能逃出去。就看见褐云笑盈盈地被推了过来。 玉璴气急了,拔出紫珑玉剑,朝瓶子斩去,瓶子纹丝不动,反震得她手腕疼痛。她打骂褐云丧心病狂,褐云只面带嘲讽地看着她,并不吱声。看了很久,大概心里满足了,褐云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好像猫儿看到老鼠终于在玻璃罐里跑得精疲力尽了,猫儿才告诉它,这个瓶子是它的时的得意。 褐云不出声地用口型告诉她两个字。玉璴紧皱眉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褐云又说了两遍。玉璴突然明白他说的是“沙牢”。 这就是困了朵晴一千年的沙牢。 一百五十、他走来了 玉璴大惊,原来这就是沙牢?关了阿朵娘亲一千年的沙牢?也就是说阿朵娘亲被封去七成灵力后,像个几乎没有灵力的凡人一样,被折磨了近千年!玉璴心里揪作一团。 她现在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朵晴这一千年来的不易。不管是在沙牢里受到的身体上伤害,还是在厚芝国受到情感上的打击,朵晴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显露出任何怨恨或不满。反而自小到大,有什么事都是温柔勤劳任劳任怨的娘亲在替她挡架。朵晴对她从来都是柔声细语,温柔体贴,耐心引导,全力支持。她想起自己在返灵泉井台边对朵晴的态度,顿时感觉即悔恨又痛苦。娘亲不知道现在又在哪里受苦。该不会被月明捆上戮仙柱吧!想到这里,玉璴脊背一凉,不寒而栗。 褐云在琉璃沙牢前,用轻蔑又恶毒的眼神看着她,忽然发声道:“哼,滋味好受吧!若是直接让你死了,那就太便宜你了!难解我心头之恨。我就是要慢慢地折磨你,让你也体会一下活受罪的感觉!”他脸上忽然爬上一丝邪恶之气,恶狠狠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女人,等折磨够你了,就让你好好服侍服侍我的百万龙卫,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流沙还在滚滚而下,玉璴甩了甩头上沙子,一股倔强浮上面庞,她扑到瓶壁上,冷冷道:“那你最好别让我出去,否则我会那你那堆废肉烂骨好好熬一锅汤,来赏你的百万龙卫!”。 褐云面上笼上了一层黑气,本来他在外面幸灾乐祸,十分解气地欣赏着沙牢里备受折磨的玉璴,想着她一个女人,用不了多久就得跪地求饶。到时他就会像踢一条狗一样把她踢开(如果他能踢的话),再让他的龙卫折磨死她。这样也许能稍解心头之气。乍见她脸上一副倔强不屑的表情,刹那间,褐云心底仇恨的火苗轰的一下一发不可收拾地燃了起来。 他喉咙里咕噜发出一声古怪狂躁的声音:“架——火!”他不能挥拳狠砸东西,否则此刻沙牢洞里定会被砸得满目疮痍。 熊熊的大火在沙牢瓶底疯狂地起舞。不一会,沙子就开始烫脚。玉璴在沙牢里一颠一颠跳着脚,但却一声没有叫。褐云此时已被仇恨和愤怒焚毁了本来就不多的理智。他叫红衣女子将他推近一些,对准瓶底的火焰,噗地喷出一口黑烟。橙红的火焰立刻染上一层黑色,变成了暗红色,如干涸的血色。 很快玉璴就感觉浑身由内而外燥热难挡,身外是滚烫的沙子,体内像是有条无名的火龙在全身游窜,想要找个出口钻出来。而心脏却又像被冰在了冰窖里,冷得发抖。她忽冷忽热,四肢不住地颤抖。 褐云在外面疯狂地咕咕咕大笑,面目扭曲狰狞。 玉璴的心口一阵紧缩,脑袋一阵膨胀,神智变得模糊不清,体内的火龙由一条变成了千万条,都在到处找出口。终于她痛苦地大叫一声,只听轰的一声,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玉璴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梦里醒过来,发现不知为什么她不能走路了,只能爬。她已经不在沙牢里。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沙牢,山洞,褐云,龙卫全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颜色混乱的沙土。 烈日当头,刺得她眼睛险些睁不开。她在这些沙土中爬行,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冷。爬着爬着,偶尔会碰到莫名其妙插在沙土当中的断臂残肢。那些残肢血肉模糊,看不出是男是女。 玉璴很奇怪,这是什么梦境,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不过梦本来就是无法说清楚地东西,梦到任何东西也不奇怪。 她继续爬,爬过沙土爬到一片金沙上。没错就是金沙,不是像金子的沙子,而是就是细如沙粒的金子铺就的金沙堆。一大片,有点望不到头。金沙很细,并不硌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玉璴继续向前爬。忽然一道刺眼的强光射来。她用手挡了挡,向那个光源爬去。爬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半面斜插在金沙堆里的水镜。 玉璴不以为意,没有动那面镜子,从它前面爬过。她不经意扭了一下头,忽然看到镜子里有一个奇怪的人,不,应该是个妖怪。那个妖怪赤发红眼黑唇,皮肤是赤铜色的。 她吓了一跳,偷眼从镜子里去看那妖怪,妖怪也正鬼鬼祟祟地看着她。她猛回头,想吓唬跑妖怪,却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人。 她又探头看镜子里,镜子里的妖怪也探头偷看她。她猛然醒悟,难道镜子里的妖怪是她自己?她赶忙低头看看手,果然,手是赤铜色的。她抓起镜子,摸摸脸,镜子中的妖怪也摸摸脸。没错,镜子中的妖怪就是自己。短暂的震惊过后,她扔下镜子,继续向前爬。有什么呀,反正是在梦里,当一回妖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挺有趣。 爬出金沙,上了真正的沙地。绵密的细沙滑过身体,有点舒服。 她仰头向远处了望,在炽热大漠与蓝天交界处,水幕一般的空气里,远远的隐隐约约地走来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三个人影玉璴都认识,是折钰,猫王和蜡黄脸。走着走着,三个人影重合到一起,变成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是折钰。是眼花了吗?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欣喜,转而又不禁难过起来。自己这幅样子,怎么见他?又一想,不用难过了,反正是在梦里。梦里可以肆意发泄,肆意悲喜,肆意疯狂,只要一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根本没有发生。可是她突然记起蜡黄脸在九转盘丝迷宫说过,梦能反应出一个人心里很想,但现实中却不敢做的事情。 难道自己心里很想见到他,而现实却不敢见他吗?为什么每次和他不期而遇心里都那么痛苦? 不对,自己不想见他,不想被过往的种种回忆折磨。 但是,他已经走过来了。 一百五十一、是梦是真 玉璴忽然感到有点紧张。她趴在沙子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可谓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她衣服的袖子和裤腿都像被狗啃过一样,一绺一绺的。好歹身体上的衣服还算完整,没有太让她难堪的部位露出来。然而看到露在外面的赤铜色的胳膊和手脚,她感觉自己其实想多了。就这种颜色,就算是裸着,看上去也像一个赤铜锻造的妖怪,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也许他根本就认不出自己是谁。 果然,折钰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勾起手指抬起她的脸,左右看看,问道:“你是玉璴吗?” 她暗自庆幸,他没认出她,但在梦里,他仍然记得她叫什么。 她有心和他开个玩笑,答道:“我是妖怪。” 折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站了起来。玉璴想,他要走了,去找他熟悉的那个玉璴。可是他没走,而是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给她水壶让她喝水。玉璴此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干燥沙哑,像被烟熏了一样。她一把抢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个够。 这下他该走了吧。沿路遇到个落魄的妖怪,不管是出于同情心也好,灵猫族见死不救的义举也好,他做得已经足够了。 她心里一笑,这个梦真长真有趣。不知道梦里的折钰是否还记得他们曾经发过的誓。如果自己说她就是他要找的人,现在变成了妖怪,他还会遵守曾经的诺言,娶她吗?虽然是她主动毁了约,可是这不是梦吗?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于是她坏笑了一下,真的这么问了:“如果我就是玉璴变的妖怪,你还敢遵守诺言,娶我吗?” 折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打横将她一把抱起,语气轻淡但是坚定地说道:“我发誓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毁约。即使你不愿意遵守,毁了约,我也会遵守。所以你现在就算是变成鬼,我也会下地府把你娶回来。” 玉璴偎在他久违的胸膛里,想起在迷宫中,也是这么被他抱着,欣慰地笑了笑:“谢谢你。能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只是梦做到这里,甜蜜收场是最好的,现在也该醒了。再做下去,我怕做成了噩梦就不好了。你放我下来吧。”玉璴做好准备下来,迎接清醒的自己,在沙牢里备受折磨的自己。 然而,折钰不言语,只是默默抱着她继续走。 她在他怀里很舒服,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要醒。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梦终归是梦,是虚幻的东西。沉迷于这些幻想,是多么可笑。 于是她又对折钰说道:“梦里的你真好,可是你该走了。”这一定是折钰的魂魄,被自己不知怎么搞的招来了,配合她共同完成这个美梦。不知折钰梦里会不会也出现和她一般的梦境。 折钰轻声道:“你既然觉得梦里的我是好的,那就别醒来,继续做下去吧。” 玉璴晕晕乎乎,如醉酒了一般,连连摇头笑道:“不不不,我要醒来。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不喜欢假的东西。” 折钰双目直视前方,边走边道:“一切都是真的。我刚才说的话也是真的。绝无一句虚言。” “那你低头看看我,我就相信你。”玉璴故意笑道。梦里的她可以像以前一样调戏一下折钰。 折钰果然低下头,冰蓝的眼眸绽出深深的温柔,眼睛里像含着美酒,把玉璴都看醉了。玉璴晕晕乎乎抬起一只手,摸上折钰的下巴,捏了一下,又摸摸他的脸颊,温润光滑。她得寸进尺又用指尖滑过他细软冰凉的唇。真像真的。 她摇头笑笑:“假的。你的唇我尝过,很烫。再说,我在这里是个妖怪,相貌奇怪丑陋。嫁给你也不行啊。像你这样的玉面郎君怎么也要配一个绝色的佳人。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去。我在真实世界里,相貌也还不差,好多人都这么说呢。尤其我扮男人时,也是很抢手的。” 忽然,她感觉到脸上一凉,有东西滴到了脸上。她用手一模,是一滴水。她心里一惊,仔细瞧折钰,折钰浓密的睫毛上似乎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竟然在哭。 “唉,”她一摆手,“你不要哭。我不喜欢看你哭的样子。我喜欢你做猫王时的潇洒从容,喜欢你当折钰时的善解人意,喜欢你做蜡黄脸时的冷静睿智。独独不喜欢看你哭泣的样子,像一个小孩子,很软弱无力。我自己哭的时候都看不起我自己。就觉得自己太无能为力,太束手无策了。可是我老忍不住。不过想想,忍多了,都是内伤,所以就不忍了。可是你是男人嘛,总哭哭啼啼,多不爷们儿。我不就是要回去嘛,用得着这么伤心吗?”她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悟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怕回到真实世界,我就不理你了。唉,其实我心里是想原谅你的,就是那个世界的我一时半会做不到。所以,对不起啊。” 折钰突然停下来不走了。他半蹲着,把玉璴轻轻放在沙地上,单膝跪在地上,一条胳膊搂着玉璴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她的一只手,含泪颤声说道:“这是真的。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我会想办法替你治疗的。如果……如果治不好,我就和你找个清静的地方隐居。过普通人的男耕女织,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你看怎么样。”折钰眼里闪烁着希望之光,殷切地看着玉璴,似乎等她点头。 玉璴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看着折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愤怒道:“你骗人!就是在梦里,你也要骗我吗?”她说着使劲扭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梦里扭自己是不疼的!哎呀!”无法想象的是一阵疼痛从腿部传来。玉璴愣住了。这真的是真的? 在真实世界里,她也是个赤发红眼的妖怪了? 一百五十二、玩过家家 玉璴脑际混乱一团。不是梦?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折钰很难过地低声道:“被褐云擒住后,他没有伤我们。知道了我和折瑄是灵猫族的灵君和公主后,将我们送到漠南境内从空中抛下。我打发折瑄先回去,自己又折回来找你。终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玉璴犹疑不定地盯着折钰,这个从小骗自己到大的人,此刻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看着他被泪水洗过的湛蓝眼眸,像两颗碧蓝的宝石。她想起打小认识折钰,好像没怎么见他哭过。仅有的两次就是在他们身处九转盘丝迷宫绝境的时候,还有就是这次。 他为什么会流泪。他应当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怎么会轻易流泪? 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声音,他是害怕她死,害怕她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才会流泪。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何德何能会受到他的青睐?她不愿意承认,努力忽略那个声音。她开始倏倏发抖。 折钰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你冷吗?” 她不是冷,是害怕,即使她努力忽略那个声音,还是不能抹杀它的存在。也就是说,此刻折钰没有撒谎,只有看到她身处险境不可逆转时,他才会流泪。 幸甚痛甚!幸的是他真的有那么一刻是没有骗她,心里真的有她。痛的是她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今后更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折钰骗了她,以三重身份出现在她面前,触了她的逆鳞,她痛恨被欺骗。可是真的只是这个原因让她果断决绝地弃他而去,不愿见面吗?不是,她在猫王面前随性不羁,看似不见外的吃他用他,毫无矜持,其实是为了掩盖她见到猫王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卑。这种自卑就是当一个人见到吸引自己的异性时不由自主地恨自己生的不够完美,不够优秀,来匹配眼里无瑕的对方。玉璴见到猫王时恰好是她最不堪最落魄的时候。猫王那份悠然自得,从容淡定的潇洒和朴实无华的个性深深吸引了她。彼时她刚刚受过情殇,完全忽略了发自情感深处的这一密不可查的感觉。而折钰被戳穿身份时,玉璴那种感觉忽然让她无地自容,因为这三个身份无一不是见过她最卑微最尴尬最不堪的一面。她第一反应自然是扯过痛恨欺骗这面大旗挡住自己,保护自己。毅然决然和折钰划清界限。 现在更要划清界限了。玉璴挣扎着要起来,一把推开折钰:“你走开!为什么又是你!我不要你管!” 折钰没料到玉璴推他,向后趔趄,坐到了地上,旋即不顾形象地爬过来搂住玉璴:“你冷静一些!我不介意!” “不介意什么?”玉璴睁大眼睛,对了,他能知道她的心思,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她都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没有半点隐私,不剩半点尊严。她的自卑像一只砧板上的鱼,睁着眼睛活生生被无情地剖开,展现它的五脏六腑。它的尾巴可能还会本能地动一下。 还有比这更血腥屈辱事吗? 玉璴再次挣扎着要推开折钰,折钰却无论如何再也不放开她。她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折钰像以前那样,任由她在自己怀里肆意发泄。折瑄说的没错,每次玉璴难过哭泣,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递过肩膀让她擦鼻涕。他心甘情愿。 玉璴边哭边喃喃:“我是个妖怪,我是个妖怪。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到我这样,还不够吗?” 折钰只紧紧搂着她,好一会儿低低说道:“我不介意。” “为什么不介意?你应该介意!你应该啊!”玉璴涕泪纵横,上气不接下气。 折钰搂着她,使劲摇了摇头。 天空忽然云堆雾聚,很快变成一块灰色的幕布,咔嚓嚓一声雷响后,抖落了一地的雨珠。先是滴滴答答,很快便噼里啪啦,最后是倾盆而下。 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两个人,似乎想把他们冲散,可是他们却越拥越紧。 大漠中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雨水冲了一会儿没得逞,就灰溜溜地撤了。天空又是一道艳阳。 在上空有一个人默默注视着他们很久,最终没有说话,转身飞离了。 那日狂然子被网神通网住,褐云并没有扣押他。大概还是忌惮帝神帝后,所以将他送回了空离院,只是害怕他来搅扰,没有立即撤去网神通。 阿圣将师父放在床上。狂然子又气又急,可是一点办法没有,只好在床上躺了三天,网神通才自行撤走,飞回漠龙族。网神通可是漠龙族先辈在睡梦中炼出的一件神器,除过给它施咒的人,谁也解不开。 一恢复自由,狂然子立刻返回漠龙领地。然而那里已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堆沙粒。连漠龙族的金龙殿也碎为一堆金沙。狂然子捡到了紫珑玉剑和装钻天驹的布袋。那个布袋是玉璴在灵猫洞宫里拿来装钻天驹的,一直贴身带着,是一件能护体保命的圣袋,所以钻天驹安然无恙地在里面待着一直没敢出来。 狂然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漠龙领地找了许久确定没有玉璴,赶忙飞往漠南追去。恰好遇到折钰抱着玉璴蹲在地上,大雨倾盆浇透了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狂然子被雨水淋湿,默立良久。 雨收云歇,狂然子最终没有还剑和钻天驹,拿着两样东西飘然离去。 一路上,玉璴倚在折钰怀里一言不发。折钰也没再说话。两个人默默赶路。 很快就到了漠南。折钰并没有带玉璴回圣虚宫,而是来到一处密林,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外有一个圆形的大温泉,水面缭绕着白色的雾气。周围绿树掩映,十分幽静。 折钰将玉璴放在一个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坐好。自己进洞一通收拾。很快洞里就变成一个可以生活的简易居所。树干搭成的床,上面铺着厚厚的树叶。树桩充作凳子。折钰还摘了一些野果放在大叶子中,当做果盘。洞外泉水清澈温暖,洞里干净整洁,舒适温馨,这里简直就是洞天福地。 玉璴仍然一言不发看着他忙里忙外,像个小孩子,像要玩过家家一样。 一百五十三、遇见妖怪 折钰忙乎完了,自顾自笑了笑,出来想问玉璴怎么样。看到玉璴两眼发直,若有所思,呆呆坐在石头上,便收住口,默默把她抱到洞里放到床上。 玉璴一上床,便扭过身背对着他侧躺下,再不看他。 折钰也不勉强她,在旁边的一个简易的木床上躺下。 玉璴像是得了失语症,每日一言不发,呆呆坐着。折钰让她吃,她就吃,让她睡她就睡。 折钰每日都会出去一会儿,等回来了就会带回来好多新奇玩意和好吃的好玩的给玉璴看。 他一样样放在玉璴面前给她展示,一边展示一边讲述这个东西是从哪个人族的国家哪个城市摊儿上买的,那个小吃是哪个国家某个城里最着名的小吃。 有一天他还买回许多花花绿绿的衣服,一件件比给玉璴看,让她挑选。 玉璴看了一眼,默然从一堆衣服里挑出一件带帽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自己的大半个脸,身子一斜躺在床上,再不理他。 折钰也不以为意,仍然每日把她抱到温泉边洗脚。一日玉璴看到水中那个红发红眼的怪影,惊得连连后退,飞奔回洞中。 向后折钰就用盆打水给她洗脚。她不愿看到盆里那双赤铜色的双脚,有时会突然发狂把水盆踢翻。折钰也不恼,只默默收拾残局,用干净的布子给她把脚擦干净,扶她上床躺好。 玉璴有时身体会莫名火烧火燎,心里却像被放到冰窖里一般冷得发抖。折钰就会从后面拥住她的身体,给她输送一些灵力,她就会好受一些。 一日她又炽热难耐,折钰照旧从身后拥住她,她却突然转身,捧住折钰的脸,疯狂吻住那两片柔软的唇。折钰的唇这次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凉甘甜。她噌地咬了一口,折钰下唇的唇珠立刻冒出一个闪亮的小血珠。玉璴舔了一下,觉得味道好极了,便疯狂地吮吸起来。 吮吸了好一会儿,她又突然呆了。放开折钰,默默地背对着他躺好。 但她似乎对折钰唇珠的血腥味道上了瘾,隔几天就要来一次。 折钰对她的举动听之任之,从没有表现出一丝厌烦。 这天折钰去附近的一个人族小国采购食物。难得这里没有发生战争,人民倒也安居乐业。街上还算繁荣。折钰买了一些枣子糕和一些新鲜的小吃,忽然听见一阵敲锣声,紧接着有个稚嫩的小孩吆喝声。 折钰很好奇,循声走过去。有几个孩子围着一个小戏台坐着。小戏台后是一个老者,双手拿着几个薄纸一样的人物,每个人物后面有几根小细棍支撑。纸片人被沓在小戏台上一张薄绢做成的白幕上,生龙活虎地在老者手里翻飞,操演着各种故事,就像人在演话本。老者身边的一个七八岁儿的小男孩正卖力地有节奏地敲着锣,边敲边和老者一唱一和地解说着台上的故事背景。 折钰从小在灵猫洞宫长大,每每出来都是被凌霜指派了任务,天上地下的各种奔忙。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和玉璴在一起的那几年。他和人族接触最多的地方是在泰乾镇。偏偏泰乾镇与世隔绝,镇上根本没有走街卖艺的人。很多民间的杂耍技艺都只停留在书本上的概念。若是他见过,肯定一眼就知道这是皮影戏。但是书上的描述和现实亲眼见到的东西毕竟有差距。所以他不知道这叫什么,只觉得很有趣。 台下的小孩随着故事的发展一会儿笑一会儿叫。他待老者演完了一出小戏,掏出一锭金子递给老者,要他们随他走一趟。 老者见了这么大一锭金子,惊疑老半天都不敢相信。这都能买宅子了。看着眼前的这位公子十八九二十上下,气度不凡,面貌脱俗,猜想定是哪家贵公子玩腻了富贵人家的高级玩意,图个新鲜,竟然看上了他这街头不起眼的小玩意。那就走一遭吧,好歹后半辈子有着落了。老者颤抖着双手把金子揣进怀里,收拾好箱笼,带着小男孩,忙不迭地跟着折钰走了。 两个人随着折钰东拐西转,尽往深山密林处走。老者越走越是胆疏。等来到温泉边,老头实在憋不住了,颤抖着声音磕磕巴巴问道:“公,公子怎么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听说,听说这里有妖怪。” 折钰奇怪道:“妖怪?我在这里住了许久,并没有见到妖怪。” 老者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吗?公子玉仙一样的人物,又不差钱,何不搬到城里去住。你有所不知,这个潭原来叫寒雪潭,只因潭里的水四季寒若冰雪,水中的鱼更是美味。几百年来,国内许多善钓的人都来这钓鱼打牙祭。小老儿也好这一口。可是有一天,忽然从天上飞下一个妖怪,一夜之间把整潭水烧开了,潭里的鱼全部被煮死。水面上白花花漂了一层。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来钓鱼。我劝公子也赶紧搬离这里。哪都好住,唯独不要在这里住了。” 折钰不以为意:“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我看公子不像坏人,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小老儿可以在别处给公子表演。”老头说完转身拉着小男孩要走。 小男孩不动窝问道:“爷爷,妖怪长什么样?” 老者拍了一下小孩的头:“不当人子,要死啊?我要是见过还能活到这么大吗?快走!”老汉似乎觉出哪里不对了,催小孙子快走。 小孩却定住脚步喊道:“爷爷爷爷,妖怪是不是红头发红眉毛,红眼睛,还披着个黑袍?” 老者又甩了小孙子一巴掌:“胡说!你几时见过?” 小孩指着对岸说道:“我怎么没见过?那不是吗?还有好几个小的,也不甚吓人嘛!” 老者和折钰闻言一惊,同时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温泉对面,几个相貌丑陋无比的黑绿色小孩正拽着玉璴长袍的衣角,拉拉扯扯,将她扯出洞来,嘻嘻哈哈叽叽咕咕嚷个不停。 折钰一见,立刻飞身飘到对岸。 那老儿“妈呀”一声尖叫,扔下箱笼,拉起小男孩,一个箭步三下两下消失在了密林中。 一百五十四、不许上床 折钰飞到玉璴身前,轰开那几个孩子,挡在玉璴身前。一二三四五,是五个小丑孩儿。 那五个孩子样貌虽然丑陋,看上去也只有四五岁模样,可是说话却有点小大人,一点儿都不怕生人。他们见来了救兵,还是个挺年轻挺好看的人,心里奇怪。一个丑孩子用稚嫩的童音问道:“你是谁?干嘛和这妖怪在一起,坏小爷的好事!” 折钰生气:“快走开!谁家的孩子,你娘没教过你不能乱讲话吗?谁是妖怪?你们才像妖怪。再乱说话揍你们屁股。”折钰从来没有打过小孩,自然是吓唬他们。 这几个小孩一眼就看穿折钰是个纸老虎,丝毫不惧嚷嚷道:“竟敢叫小爷妖怪。我告诉我娘去!”,“就是,她才是红头发妖怪呢!”,“你揍一个试试,咱们可不怕呢!”,“叫爹爹们来,把这里夷为平地。”,“对,抓住妖怪,让她乱欺负人。” 折钰让这几个孩子嚷的头大了几圈。面对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他只好把玉璴挡在身后,做出要打架的样子。 五个小子看他的架势,以为他真要打架,忽然从地上一滚,现出原形,原来是五匹小狼。五匹小狼龇着嘴,露出白森森的小牙,未退绒毛的小爪子抠在地上,做出要扑上来撕咬的架势。 折钰真是哭笑不得,真想一脚把它们踢开。 这时一只小狼忽然人立起来,仰起脖子,朝天“嗷”的一声嫩嚎,那几匹小狼也先后仰脖朝天嚎叫了几声,复又扑倒,做出要攻击的样子,但谁也没扑上来。 折钰知道小狼在搬救兵,看来今天这架非打不可了。也好,让他们的爹娘老子好好管教管教这些没大没小的怂孩子。 不一会儿,天空中传来一声深长的狼嚎声,随着嚎叫声越来越大,天空上落下了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像一个大秤砣咚地砸在五匹小狼之前,挡住了折钰可能的进攻路线。 五匹小狼幻化成人形一起扑上来“娘亲”,“娘亲”的叫起来。 大秤砣站起来,怒冲冲看着折钰,粗声大气道:“孩儿们。谁那么大胆子敢欺负你们!?” 五匹小齐刷刷指着折钰:“就是他!” 折钰见大秤砣原来是一个五短身材,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面貌甚是丑陋,两根眉毛像拿手指头蘸墨汁胡乱画上去的一样,吊了两根肥肠嘴,鼻洞直冲折钰呼扇着,手拿一根银灰狼牙棒。 折钰直嘬牙,女人,也不好下手。又不能跟她吵架,看来今天有理也要亏三分了。 折钰只好连连摇手:“你们别冤枉人啊,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们了?” 大秤砣一听自家孩儿受了欺负,也不问青红皂白,两道粗眉先竖起来,手里的狼牙棒舞得银光乱窜,朝折钰攻来。 折钰没有兵器,只能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格挡。却都是些树枝木棍,根本不堪一击。他和玉璴不得不连连后退,退进洞内。 大秤砣见兵刃上占了便宜,气焰更加嚣张,招招咄人,步步紧逼,跟进洞来。五匹小狼见娘亲势如破竹,占了绝对的上风,也耀武扬威地跟进洞来。乍见洞里堆了许多新奇玩意,嗡地四散开来,东翻西翻,不一会就把洞里翻了个乱七八糟。大秤砣也不含糊,见东西就砸,洞里瞬间打砸抢,像土匪进窝了。 折钰本来看在对方是妇女儿童的份上,不与他们计较。想着她最多数落几句自己也就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得寸进尺,霸道蛮横,还砸了洞室。他素爱干净整洁,看着自己在街上给玉璴精心采购来的心爱之物遭到破坏,再也忍不住了。 他催动法力,甩袖一挥,大秤砣的狼牙棒脱手而飞,咚地坠入温泉。他又催动法力隔空卷起六根胳膊粗细的木棒,分别照着六个人的背上屁股上一顿乱打。 那大秤砣失了兵器,立刻胆怂了,抱着头喊道:“快出来!找你爹爹们去!” 五个小狼闻言抱着头噌地窜出洞,跑出老远,六匹狼一起仰天长嚎。 嚎声划破天际,哀怨愤怒委屈,向远处传去。 折钰知道他们在唤公狼。他将玉璴安顿在洞里的一个隐蔽处,玉璴安静地坐下,一声不吭。折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自己走出洞去,将洞口封了一道结界。刚才就是疏忽大意没封结界,才让他们闯进来了,这次他谨慎了许多。 刚布好结界,就见天空中咚咚咚落下五个大秤砣,围在了先前那六匹狼身边。 甫一落地,五个大秤砣立刻嚷嚷“婆娘,哪个敢欺负你了?”“还有人敢欺负咱们的儿子?”“活得不腻歪了!”“是哪个不长眼的?”“让他尝尝咱们的煞魂刀!劈他个七块八块的!” 折钰见五人,朗声说道:“五位先锋别来无恙呀!” 五个人听见有人打招呼,都扭过头来,看到一个面白如玉,眉目如画的小白脸,都是一鄂,不认识。 这五个人正是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折钰自去漠北找玉璴,就没再戴面具。虽然凌霜对他的行为怒不可遏,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不知怎么应付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最后只撂了一句“好自为之”,便没有再管,算是默许了。所以五狼见到折钰的本来面目,没有见过,自然认不出来。 五个人均想,莫不是这个小白脸看到他们人多势众,想套个近乎认怂?门儿都没有! 来无影呸地吐了口吐沫在地上,斜眼看着折钰:“你是谁?敢戏耍大爷们?看不见大爷手里的刀比你的身板儿也厚吗?” 折钰入怀取出面具戴上:“五位兄弟,这回刀板儿还厚吗?” 五个人看到是蜡黄脸,惊得直打哈哈,立马收回要打架的姿势:“啊,这这,哈哈,原来是你呀!”,“嗨,误会误会!”,“在这遇上了,真是难得。”,“锄将军呢?”“咱得好好喝一杯!” 母大秤砣见这架势,显然是遇到熟人了,心里也觉得好巧。然而她横霸惯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她横起眉毛大喊:“作死啊?不替老娘报仇啦!今天都不许上床!” 一百五十五、洞房花烛 五狼一听大秤砣的话,都扭过头来齐声道:“诶,浑家,这个就是我们常和你说起的蜡黄脸兄。他和锄将军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俩,你可就少了五个当家的啦。 今天可巧遇上了,一定得好好喝一顿。” 大秤砣横了他们一眼,看出五个人今天是不可能给她出气了,撇了一下香肠嘴,带着五匹小狼呼啦啦地飞走了。 折钰纳闷,怎么好像这五个人只有一个媳妇。当下也不好问。 来无影道:“一别数年,一直都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其余四人也道:“对呀,咱们每每提起来,没名没姓的,好不难受。” 快如电幽幽道:“就算再难听的名字,也是父母给的,说出来也不丢人。” 折钰正想“一别数年”这几个字,想想他和玉璴一直都是天上地下,仙界人间的来回穿梭忙碌,也没留意已经过了人间的几年。不像五狼,在人间稳定规律地过活,能算出日子。他们说数年,看来真的有数年了。这时听见他们问自己的名字,便道:“在下折钰。当年因为一些缘由,不便透露真实姓名,还望各位兄弟担待则个。” 来无影道:“不打紧,不打紧,谁屁股底下还没有屎呀,都有揭不开的疤。” 其余四位也附和道:“对对对。” 折钰尴尬笑笑,怎么这话听着那么别扭。 他岔开话题问五狼近年来的状况。 五狼七嘴八舌争着给他讲。大概其是他们先去漠北,结果那里半只狼也没有。打听到漠龙是地方权霸,便抱着希望去投靠漠龙族。谁知道褐云根本就看不上他们,对他们好一顿羞辱,然后将他们赶出了漠北。 五匹狼重回漠南,没有可栖身之处,好不懊恼。恰好遇见一个粗壮男人路过,就想着截杀了开开荤,解解气。结果反让那人掳了去,上了一座山头。 上了山,五个人才知道掳他们的人是个女人。就是刚才赌气走了的大秤砣,名叫墩嫂。墩嫂死了当家的,独自一个人占山为王。墩嫂见五个人年轻力壮,有意招赘为婿。五个人在欺生涯上被圣冰感动了一瞬,都动过凡心,一刹那想过要娶妻生子。可是一直都为报仇到处奔忙,落魄潦倒,没再想那事。此时正是走头无路的时候,有人主动重提这事,五个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不想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了。问题是女人只有一个,到底是谁该被招赘呢?五个人吵了三天三夜也没吵清楚。后来有人出主意,抓阄。于是五个人就抓阄。可是抓到谁,另四个人都眨巴这眼睛,不说话。结果抓了好几次,最终也没得出结果。 后来五个人一合计,要么就都赘了吧,省的打来打去,不知道该选谁。于是五个人和墩嫂说了这个大胆的想法。没想到墩嫂乐得哈哈合不拢嘴。结果五个人就都成了墩嫂裙下败将。这些年,墩嫂倒也十分争气,给五个人一人生了一个儿子。虽然很难说清楚谁是谁的儿子,但五个人本来自小到大就不分彼此,儿子也一视同仁,都当自己的养。 说到这里五张老脸上难得盖了一层红色。 折钰赶忙恭喜五位后继有人,重振丛林神狼江山指日可待。 五个人颇为知足地挠挠头说现在这种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日子就挺好,不想再过打打杀杀,到处报仇的日子了。 这倒让折钰没料到。六个人坐在温泉边的石头上聊了好一阵。 来无影突然问道:“锄将军最近怎么样?可有消息?” 见折钰突然眉头紧皱,五人都是一惊。 来无影咳咳巴巴问:“难道,难道恩公有什么不测?” 折钰赶忙解释:“生命到是没什么,只是……” 去无踪急道:“只是什么?最烦你们读书人,说什么都吞吞吐吐,急刹人了。” 疾如风道:“恩公在哪里,但凡咱们能使上劲儿的地方,定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迅如雷道:“就如兄弟你这般娘炮,得急出个好歹。” 快如电幽幽道:“大家不必着急,没死就好。” 其他四人齐横了他一眼,他赶忙不吱声了。 折钰叹了口气:“五位请随我来。”说完起身走到洞口,撤了结界,进了洞里。 五个人跟着进去,就看到洞里一片狼藉,像被土匪洗劫了一般,猜到定是他们那浑家和五个野小子干的,都有些抱歉,几人嚷嚷,回头给送来一套好家具。 几个人越过洞里的残枝破树,看到在洞里靠墙的角落里,瑟缩坐着一个红头发红眼睛的女鬼。 五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看向折钰。 折钰告诉他们玉璴其实是女儿身,被褐云害成这副模样,不知他几位可知道救治的法子。 五个人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五个人将褐云又贼呀虫呀地骂了一通,忽然齐拍脑门,说声稍等,一起出洞飞走了。 折钰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救玉璴。只是多问一个人就多一些希望,也未可知。 五人离去后,折钰素知他们不拘小节,来去随意,也不以为意。他着手收拾起地上的残局。 忽然,他想起那老者的箱子还扔在对岸。人肯定是早跑了,好在给了钱,就当买下来了。 他出去飞到对岸,把箱笼拿了回来。 玉璴仍然一动不动,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洞外乒铃乓啷的落下一堆人,不由分说,抱着东西径直进入了洞里。 有搬箱子的,有搬柜子的,有搬床的。原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等五人携妻儿给他和玉璴送家具来了。 床是金丝楠木床,梳妆台是描金刻凤的红漆台。桌是雕龙刻凤的八仙桌,配八把雕龙刻凤的椅子。 五个小崽子每人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红漆食盒。墩嫂还抱着一床游龙戏凤的锦缎喜被。 十一个人进来,七手八脚把个洞里捯饬的仅仅有条,喜气洋洋。 折钰玉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要洞房花烛夜吗? 一百五十六、梦醒时分 一群人七手八脚拾掇好后,打开食盒,取出各种美味,有菜蔬,有糕点,有糖果。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珍馐佳肴,红红绿绿,色香味俱全,虽不比天上的龙肝凤髓但也绝对是人间的奇珍异味。若不是帝王权贵绝对没有这样的档次。 仍然是五人的大哥来无影发话:“咱们家都是些山头粗鄙的用具,哪里能给恩公用?所以兄弟几个就近去了趟一个人族国家的皇宫。还真巧了,正赶上小皇帝娶亲,有现成的,就把他的家当拿来用用。你和璴妹就将就着用吧。咱们荤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不一回去就催着咱几个赶紧给送过来。” 折赶直替那个小皇帝肉疼,一掀门帘,洞房被洗劫一空,任谁都觉得晦气到家了。难得五狼如此用心,他赶忙向正在铺床的墩嫂和五狼鞠躬致谢。 墩嫂粗眉一扬,朗声笑道:“无妨无妨。回去爷们儿们都和我说了。说起来要说对不住的应该是我哈。我这人脾气不好,把兄弟这里给霍霍了,扰了兄弟和弟妹的小日子。” 她这一笑,感觉山洞里到处都是她惊鬼神泣妖魔的爽朗笑声,好像把个山洞也震得颤三颤。 折钰脸上一红:“我俩不是······那个。” “哎呀,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们读书人就是婆婆妈妈。咱几个在极仙山就看出你两个人最是般配。只是那时不知道恩公是个女人,还道你们可以断袖嘞。现在正好,一男一女,男婚女嫁,再合理不过了。喜欢就在一起,哪里那么些繁文缛节?”去无踪耐不住直接表达了他的想法。 其余几个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折钰斜眼看了一下玉璴,她还是毫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里,漠然看着大家忙碌。玉璴现在时静时躁,折钰拿不准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抿嘴笑了笑,不免忧心,他们这么吵吵哄哄,会不会把她吓着。 五个小狼本来就不怕他,一起围上来道:“白脸叔叔莫忧心,红脸婶娘会好起来的。” 白脸叔叔?红脸婶娘?折钰险些趔了腰。他呵呵干笑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这几颗丑出天际的小脑袋,将桌上一盒糖拿过来分给他们。 几个小崽儿立刻欢声笑语嘻嘻哈哈抢过去吃起来,暂时不再注意他了。 五狼和墩嫂互相使了个眼色,齐抱拳道:“今日就不打扰兄弟和弟妹了,早点洞房吧!”说完一人扯一个孩子呼呼啦啦出洞飞走了。 折钰追出洞外隔空喊声:“多谢!那个不是啊!” 空中只传来一片呼呼哈哈爽朗的笑声。 洞里氛围顿时有些尴尬。他走到玉璴身边,扶她起来,将她安顿在龙床上,轻轻说道:“那个,他们一向如此,你是知道的。嗯,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他说完出洞去了。 不一会儿就提回十几只拳头大小的小笼子。笼子是用草叶手编而成,外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原来每只小笼子里飞着十几只萤火虫。十几只小笼子成了十几盏发着莹光的虫灯,洞里被这莹黄的光晕照得暖光融融。 五狼粗夯,白天去皇宫,赶在皇帝洞房之前就把东西掳了来,忘了晚上还应该有蜡烛照亮,所以没捎来蜡烛。好在折钰和玉璴是灵猫,晚上倒也不用照亮,也能视物。今天这特殊的氛围,折钰就想来点特殊的灯光。 折钰挂好虫灯,转身发现玉璴没有睡,而是坐起身来,直直盯着他。 折钰笑着走到她身边,单膝蹲下:“累了吧,他们真吵,不过都是好意。你别介意。睡吧。”折钰说完打算起身找地方睡觉。 玉璴拉着他,眼睛移到他脸上,看着他不说话。 折钰将她眼前的一绺碎发撩起来,帮她别到耳后,柔声道:“你要是不累,我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 他起身走到洞里的一个角落,将地上的小戏箱提过来,依着老者的样子,将戏台搭好。摘了几盏虫灯放在绢幕后,又在箱笼里翻找出几个人物,开始演他们在訾府看过的话本。好在老儿操作这个皮影戏只是逗逗孩子,哄几个小钱,不是太复杂,所以折钰到是也能勉强支配。箱笼中有好多人物,折钰挑了一些,眉飞色舞地演给玉璴看,想逗玉璴一乐。 待他大汗淋漓地演完,抬头一看,没想到玉璴不但没乐,反而双眼雾蒙蒙,好像在流泪。 折钰一慌,丢掉手中的皮影,跨上几步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不喜欢我可以不演。”他急忙转头收拾好箱笼,还未放好,就听玉璴说道:“这个地方我来过。” 折钰停下手中的活,惊喜交加,扭过头来:“你,你说什么?你终于说话了!” 玉璴噙着泪:“你,你不必这样。”说完她默默躺下:“你也上来吧。” 折钰一愣。环视洞里一圈,原先的两张简易的床都被墩嫂击碎了。他们只搬来一张大龙床。那龙床足可以躺三四个人。可是,这算什么?是玉璴对自己的所做所为的感谢? 洞外已经夜幕降临,折钰道:“我,我还是出去吧。” 他想,一个男人哪儿不能睡一觉,随便捡一块石头也能当床。以前外出执行任务,草地山林,哪里没睡过。 他放好箱笼,迈步要出去,经过龙床时,玉璴却忽然起来,一把拉住他,捧着他的脸吻上去。这一吻,久久没有放开,绵长而有力,不像以前为了吮吸他唇上的鲜血,而是一个浓情蜜意的吻。只吻得折钰紧紧拥住玉璴,永远都不想松手。二人跌进大红喜被,一件一件衣服被扔下床,飞得到处都是,不小心打掉了墙上的虫灯,将虫灯严严实实盖到了层层衣服里。 洞里霎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折钰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认真的吗?你此刻清醒吗?” 玉璴吻着他喃喃:“清醒。你呢?” “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的。” 二人此时共同的愿望是——没有梦醒时分。 一百五十七、不想离开 月光洒进洞里,折钰看到玉璴均匀安静的呼吸,忍不住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下床穿好衣服,然后步出洞,反手在洞口布了一道结界。 洞外铮铮的乐音由远及近飘飘渺渺,似在诉柔肠,又似在倾哀怨。折钰早就听见琴声,一直怕惊醒玉璴,等了一会儿才起来。 远处一块圆石上,飘飘然立着一位粉衣女子。女子脸异常白,唇异常红。两眼闪着泪光,用柔媚哀怨的声音道:“钰郎,我一直在找你,我去了灵猫洞宫,去了漠北,又跟着一群狼才找到你。没想到你却在和一个妖怪苟且。” 折钰暗自后悔,应该在方圆百里都布下结界,免得老有闲人来打扰。听了来人的话,他心里气极面上反而冷静,冷冷道:“别在这装女鬼冤魂了。我和你毫无瓜葛,也不亏欠你,你找我干什么?”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婳柔儿在装神弄鬼,装可怜博同情。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他怕玉璴听到,特意离洞口远了一些才说话。 婳柔儿果然收了泪,不再阴阳怪气,正了正颜色,仍然用销魂蚀骨的声音道:“怎么叫毫无瓜葛?明明你与我有姻缘在身,你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折钰铁青着脸道:“请你注意措辞,我什么时候与你有姻缘?怎么不认账了?简直莫名其妙。” “哎吆,你好狠心呀。人家好难过。”婳柔儿双手覆在自己的心脏部位,一双傲峰上下起伏,媚眼扑漱漱掉下泪来:“钰郎,你忘了你是怎么将衣服披在我身上的,还摸了我的胸,说你喜欢的。”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含血喷人!”折钰不得不佩服,婳柔儿扯谎简直张口就来,都不用打草稿。他气得简直差点背过气去,天下怎么还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他双手颤抖着,强压怒气低声喝道:“滚!” 谁知婳柔儿就像没听懂一样,仍然哭哭啼啼道:“我不,你弹了我的箜篌,解了我的血咒,我的身子你也见过了,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今生非你不嫁。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婳柔儿蹲在石头上,呜呜哭起来。 折钰简直想一巴掌把她扇飞了。他脸色煞白,沉声道:“你简直是胡搅蛮缠,胡扯八道!你们天狐族的人难道都像你这样到处索嫁吗?” 婳柔儿呼地站起身子,上前几步要过来,折钰赶忙退后:“你别过来!” 婳柔儿停下,愤恨道:“你一再拒绝我,难道就为了那个红毛妖怪?” “放肆!不许你这么说她!她······”折钰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说话没倒过气,卡了一下。 还没等折钰说完,就见婳柔儿突然左手臂伸直张开五指,一把箜篌凭空出现在手里,右手抚上弦铮铮弹了起来。一波一波五颜六色的光晕伴随着丝丝扣扣的琴音不断从箜篌周围扩散开来。折钰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看到婳柔儿红唇滴水,酥胸莹白如玉,在粉色的低胸罗裙下起伏不定。她纤腰扭动,缓缓走了过来。一双温柔滑腻的手摩挲着他的脸。他想躲开,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挪不动步子。婳柔儿贴上来,用脸擦着他的胸膛。折钰意识很清醒,然而四肢却不受自己支配。婳柔儿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襟。折钰急得汗如雨下。婳柔儿是要用天狐族的催魂大法引诱他。 就在这时,嘣嘣两声,琴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红唇酥胸一下子像泡沫碎裂,折钰的四肢也像被解了绑,活动自如。他一把推开了腻在自己胸膛上的婳柔儿,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婳柔儿也是一惊,没防着折钰推她,后退几步,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惊恐万分,四下找琴,发现她嘴里的那个红毛妖怪正蹲坐在一块石头上,用一根两指粗的树棍,绞在琴弦上,一根一根使劲往下拽。 婳柔儿大惊:“你干什么?大胆的妖怪,还我箜篌!”她起身扑向玉璴,折钰却挡在她面前,一挥袖子,将她扇开。 婳柔儿惊怒交加:“你,折钰,你简直是鬼迷了心窍,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丑八怪!” “住口!”折钰怒不可遏:“滚!” 婳柔儿披头散发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向密林,消失在黑暗中。折钰此时反应过来,婳柔儿应该早就看到玉璴出来了,故意说那些话给她听,不禁牙根痒痒。 玉璴起来扔下那把箜篌,默默走回洞中,复又躺下。折钰跟了过去,洞里传来一声低喝:“站住,不许进来。” 折钰立刻止住脚步,站在洞口。洞口没门,对折钰来说却天宫的门还难进入。 “你不要相信她说的话,我真的没有做她说的那些事。”折钰站在洞口,探头向里喊道。 洞里没有声音。 “我就见过她一回,那是因为她被人围困,我替她解了围。”折钰老实交代道,自己也感觉这话越发拱火。 洞里还是没声音。 “玉璴,山高水长,我们既然发过誓要做夫妻,我就一定不会弃你而去。你我打小就认识,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这和你的相貌无关。你和我不应该用那些世俗的标准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九转盘丝迷宫发誓的时候,我也是个丑八怪,你不是也没有嫌弃我吗?我不敢保证我以后还会不会变成丑八怪,如果变了,到时候你是不是也会嫌弃我,弃我而去?我觉得肯定不会!咱俩就这样谁也不嫌弃谁,好好的好不好。”折钰提着一颗心,站在洞门外,还是实打实表白吧。 过了好久,洞里传来玉璴的声音:“进来吧。” 折钰大喜,赶紧进了洞,坐在床边。 玉璴侧躺着,突然道:“是鸳鸯丹。我吃了一颗鸳鸯丹。是鸳鸯丹把我变成这样的。” 折钰大惊:“你是说你服了鸳鸯丹?是鸳鸯丹把你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圣冰仙后只说雄丹属火,会增加我的法力,而反噬很小。我这段时间冥思苦想,圣冰仙后是不是骗了我,所以我打算去趟极仙山问问她。”玉璴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折钰坚定道。 玉璴心里一暖:“我也是。” 一百五十八、移星千变 这个地方肯定不能久留了。既然婳柔儿找来了,那么天狐族的人肯定也会很快追来。二人也不睡觉了,连夜出发赶往极仙山。临走时,折钰突然道:“这个洞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先封起来,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玉璴摇摇头:“你起吧,我不大会起名。”她想折钰既然提议起名,肯定已经想好叫什么名字了,所以故意推脱给他。 “就叫‘双玉洞’吧,你名字里有玉,我名字里也有玉,两块玉凑成一对,你说可好?”折钰笑着问她。 玉璴心里一凛,想起了小时候那个险些要命的金玉良缘,忽然冷淡道:“随你。一个洞,叫什么又打什么紧。” 折钰愕然,知道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暗暗后悔太粗心了。这段时间,玉璴说她在想鸳鸯丹的事,可是折钰根本没听见她心里的任何想法,只听到空空的闷声心跳,是玉璴根本什么都没想还是他和她之间心灵通鸣的感应消失了?他不知道。但现在他又忽然感应到她心里的想法了,说明是她这几天什么都没想,就像一架空壳在放空调节自己。毕竟任谁都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变成妖怪的模样,更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折钰赶忙笑道:“你要是不喜欢,就换一个。叫······” “就叫这个吧。”玉璴截断他,“赶紧走吧。” 玉璴披着黑斗篷,走出洞,折钰轻快地跟了出去。 出得洞来,折钰反手给洞门布了一道结界。然后指尖聚光,用法力在洞门顶端刻出“双玉洞”三个字,遒劲有力,笔锋潇洒,玉璴回头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字体正是二人小时候在訾府一起练就的,心里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她没有说话,转身念诀想拽过一朵云,驾云出发,却心口一热,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折钰赶忙扶住她:“你怎么了?”看到地上的鲜血,折钰脸色唰地变白,焦急之情浮于面上。他打横抱起玉璴,招来一团云飞上去,不忘挥手给双玉洞方圆十里布下结界,然后急速赶往极仙山。 飞不出十里,却见银盘皓月中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渐渐变大,不久就将整个月亮遮住,像一堵墙黑压压挡在折钰和玉璴面前。折钰定睛一看,为首的是一位冷艳的贵妇,身着紫领滚边黑色长袍,面容精致华丽,吊稍眉毛,丹唇点点,果然透着挡不住的万种风情和飒飒威风。她身旁站着一个粉衣美艳少女,正是婳柔儿。 折钰皱起眉头,真是狗皮药膏,粘上了就扯不下来,扯下来也得掉层皮。不禁很是同情当年那位战场上被天狐族累死的灵猫族将军。那位将军正当壮年,没有妻室,生性忠厚挚诚,不巧被天狐族女子缠上,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天狐族女子天生邪媚,手段颇多,久了自然会让人动心,赋予真情,最终连性命也搭进去了,毁了自己不说,还带累整个族系势力下滑,实在可惜。 折钰面沉似水,低声问道:“你们要怎样?” 贵妇先发话了:“听说灵猫族族规不许男子抛头露面,要养在深闺里,不知灵君这是要赶往哪里去,急成这样,连面具也不戴,到先破了贵族的族规。” 折钰听她话中带刺,颠倒是非,冷冷道:“我想这与姬宣儿天后无干吧。” 这贵妇就是天狐族的天后姬宣儿,她冷笑道:“本来无关,不过听说你破了我天狐族圣女的血咒,这就和我们有关了。要你娶她自然不行,别说天狐族的圣女,就是普通女子也不能嫁给没有神位名分的小族。但是你要是不娶她,她就会遭血咒反噬,不得好死,不能轮回。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你的九滴灵血祭她的兵器。你看呢?” 折钰简直气极反笑道:“什么?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们天狐族那个霸道的妖咒早该废除了。要我祭你那把破箜篌?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扯起嘴角,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 “破箜篌?柔儿,你的箜篌呢?”姬宣儿侧头严厉问道。 婳柔儿一听天后问话,大惊失色,支支吾吾道:“姨娘,箜篌,箜篌被,被怀他里的那个红毛妖怪绞断了。” “什么?你······”姬宣儿脸色骤变,断喝道:“你知道你的兵刃对你意味着什么吗?它和你的灵气相连,它被绞断,你的魂就是残的!灵血里的灵气也断了。你想现在就死吗?”她忽然转头道:“今天,看来灵君必须留下性命了。你怀里那个红鬼也得留下,修补我族圣女的灵器。” “姨娘,那个红毛鬼肚子里还有一颗鸳鸯丹。”婳柔儿补充道。 折钰和玉璴心头一紧,这个无耻的婳柔儿竟然悄悄返回来偷听他俩的墙角。折钰顿时心头火起。他放下玉璴,扶她靠在自己身后。入袖掏出一竿小指长的白色小棒,放在掌中,转瞬长成一只冰玉剔透的洞箫。 姬宣儿听了婳柔儿的话,吊稍眉弯了下来,哈哈大笑:“真是天意!”她抬手做了个攻击的手势,背后黑压压的几千天狐族狐卫立刻挺兵刃上来。 折钰也不急,洞箫放在嘴上,呜呜吹出一曲空灵悦耳的曲调。忽然月色暗淡隐晦,天空星斗密布,如灿灿水钻,从天上飞下,幻化成无数闪烁的猫兽,飞扑向狐卫。猫兽背上生有钢刺和双翅,爪牙坚硬锋利,与天狐族的兵刃相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狐卫有几千,猫兽就有几千。数量竟然随对手的增减而增减。 姬宣儿脸上变色:“这,这是无上真神的移星千变。竟然,竟然还有人会用?不是和无上真神一起,一起陨灭了吗?” 婳柔儿躲在她身后,不敢相迎。狐卫是血肉之躯,一戳一个窟窿,而对方是星辰幻化,刺不破砍不烂。胜败立见。不断有狐卫的尸体纷纷从云头落下。转眼就要片甲不留。姬宣儿果断喝一声:“撤!”随即化成一团青烟消失,跑得到比谁都快。婳柔儿喊着:“姨娘,等等我······”也赶紧消失了。 狐卫听到命令,就地一滚全部化作青烟随主子而去。 折钰见都撤干净了,又吹了一曲离别相送的曲子,那些钻光闪闪的星辰猫,瞬间碎成颗粒,嗖嗖像流矢一般飞回天际,挂在了天空。 一百五十九、快流鼻血 看着藏蓝的天空,钻石般的流星撒成一张银毯,铺满天穹,玉璴半晌没反应过来,简直太美妙了! 这段时间她难得露出笑脸,此时笑着将折钰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想要称赞他。却突然发现他脸色煞白,湛蓝的眼睛变得血红,忽然一侧头,吐出一口鲜血喷到雪白的云朵上。 玉璴大惊:“你,你怎么了?” 折钰强咽了一口血:“移星千变得用九滴灵血催动,我法力修为还不够,有些镇不住,可能有些伤到内脏了。无妨,找时间修炼补损一下应该就没事了。现在咱们赶紧去极仙山吧。可是不能驾云了。”说完又呕了一口血。 玉璴心头急出火,二人赶忙落下了云头,跌在一片树林里。现在的情况是两个人都不能催动法力。 要步行去极仙山,谈何容易,非得走个一年半载不可。那样不知道情况会变得有多遭,两个人都是愁眉不展。相扶着走了一阵,两个人同时灵光一现,相视而笑。 玉璴道:“你知道我想什么了?” 折钰点头:“咱俩心有灵犀,我是你肚子里的小蛔虫,我当然知道。幸好找了个聪明媳妇,主意不错呀。走,去找来无影他们去。” “耍嘴!你肚子里才有蛔虫呢。”玉璴笑笑,二人相扶着,继续漫步在树林里。 走着走着,玉璴忽然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折钰连忙举起一只手保证:“娘子若不计前嫌,从现在开始我保证一句话也不骗你。别说一个问题,十个,一百个,都保质保量回答你。” “好了好了,话不要说得太满,没有谁能一句假话都不说。但是原则性的不要骗我就行了。”玉璴想起毛豆说的话,还是不要钻牛角尖的好。 “豁达,大气,我喜欢。”折钰嬉笑讨好道。 玉璴感觉他像又回到了訾府那个闺蜜折钰,不禁摇摇头笑道:“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问吧。”二人慢慢走着。 “我在极仙山问你灵猫族是否都有这种可以读心的法术,你说不是。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折钰想了一下,停下脚步,像一个书生般躬身道:“小生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小生也很惭愧,并不能听到其他人的心声,不能给别的佳人及时送去温暖,还望娘子见谅。” “你敢!我是认真的。”玉璴撅起嘴。 “我也是认真的哦。真的听不见。所以注定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折钰露出儿时熟悉的调笑神色,单只眉毛一扬,一副调皮样。玉璴看着看着想起那时的折钰还小,面貌清秀柔和,男子的特征不是很明显,一直还以为他是个“太平公主”,隐隐为他担心了好久,万一被少主选不上,逐出了府,他一个小小孤儿怎么过活。现在折钰已经完全脱去稚气,面貌也变得轮廓分明,英朗之气更胜,不再有那丝柔美,再这么调笑,不禁让她有些脸红心热。 玉璴啃了一声,调整一下心猿意马:“咳,少来啦。我再问你,在厚芝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西海龙王的濯鳞河在哪?否则怎么会那么快找到准确位置。老实说,快啊!”玉璴假装严厉道。 “哎呀,泽商呢以前在我还没下天界时,老和我打架,我悄悄去他的濯鳞河里撒过尿,当然知道在哪了。他每年会去褪一次鳞,那年有了我的尿相助,褪的慢了一些,所以对我耿耿于怀。” 玉璴瞪大眼睛,怪不得他不下去,只在上面等着,原来有猫溺!“你······”玉璴举起拳头一顿乱捶,“好不知羞!” 折钰任她锤了几下,抓住她的双手道:“再打变寡妇了。” 玉璴一听怒目而视,又要打。折钰哄她:“好好好,我说错了。其实我也跟你下去了,只是被洞里那股大水冲散了。等我找到你,你已经从洞里出来了,所以我赶紧躲起来,在另一边上了岸。”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一上岸,折钰折瑄立刻就找到了她。她当时半点没怀疑他们二人,现在想想,真是憋气。于是她白了一眼折钰:“骗子!” “第三个问题······” “不是说一个问题吗?” “是谁刚才说一百个也保质保量。” “啊,不会真有一百个吧。早知道就说一个了。” “唉,是谁刚才说再也不骗我?” “你不是也说原则性的不骗就行吗?” “这就是原则性的!” “······原则性的问题难道不是不要吃喝嫖赌,钱都归你管吗?” “原则性的问题就是我想让你说实话的问题就叫原则性的问题!” “啊呀,上当了,娶了个小悍妇。” 玉璴一对红色柳叶眉立刻竖起来,正要发作。 “······不过。我喜欢。”折钰及时补上了一句清心灭火咒。 玉璴噗嗤一声没憋住,笑出声来。 “好险”,折钰假装擦擦汗,嘻嘻绕着玉璴走。媳妇还是要哄的,他暗自得意。然后调转身子,和玉璴面对面,倒着边走边问:“阿璴,你到底想问我什么问题?” 玉璴顿了一下,面色严肃道:“为什么会是我?你为什么会选择喜欢我?我,想不通。我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折钰停下来看着她,也正色道:“我要说我不知道,你会生气吗?······我就感觉我好像有个最重要的东西落在你那里了。看不到你,就着急。我要确定你是平安的。我的那个东西才是平安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你能明白吗?我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放松。不用考虑清规戒律,不用在乎身份名利,不用成天顾虑重重全族兴衰。我就是我。其实,我是个胸无大志的灵君。” 玉璴看着他,茫然摇摇头:“你说的是紫珑玉剑还是钻天驹,或者是醉铃?” 折钰一双蓝中带些血丝的眼睛盯了玉璴片刻忽然转身边走边道:“算了,我明白就行了。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呃,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第一次让你嘲笑我浑身上下没什么可看的开始吧。”玉璴挠挠头,似乎有点理解折钰刚才的话了。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不知不觉,也没有理由。 折钰没有回头,说道:“其实我是骗你的。” “什么?”玉璴一惊。 “那句话,说你没有看头,是骗你的。我当时鼻血也快流出来了。”折钰传来一阵坏笑。 “······”玉璴的脸登时比林间烂熟的野果也红,“猫皮毯子,你站住!”她朝折钰急走几步追上去。无奈,两个人都不能太快,只好比谁趔趄的快了。 一百六十、见过嫂子 趔趄了几步,玉璴停下来捂着胸口,有些发慌。折钰赶忙也停下来,脚步蹒跚地折回来急走过来:“你没事吧。怎么样?” 玉璴摇摇头:“不打紧,就是心慌。不知道是不是鸳鸯丹的反噬。” 折钰感慨道:“人人都想服了鸳鸯丹,就会法力无边,却不想它也能吞噬无边的法力。终归是欲望无边罢了。有心栽花的偏偏得不到,无心插柳的柳倒成荫了。连圣冰仙后这样法力高强的神服了鸳鸯丹都要遭反噬,不敢离开极仙山太久,你也是得益于低微的法力,否则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咱们慢点吧。”折钰扶着玉璴放慢速度,在暗黑的森林里行进。 窸窸窣窣,前面传来一阵脚踏碎叶的声音,听着不止一个人。折钰和玉璴赶忙隐在旁边的一丛矮树林中。 等了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渐近,一个声音道:“咱家分明看到有东西坠在这里,怎么不见。” 又一个声音道:“你当真看到是恩公她二人?” “那还有假。咱家起来撒泡尿,看见满天星斗照得整个夜空跟白天一样,就好奇飞上天看看,云上清清楚楚映出恩公小两口的脸,我不会看错。奇怪,明明掉在这里了。” 折钰和玉璴在树后听到这里,心里大喜,再无疑问,就要起身,突然耳边传来嗖嗖两声破风之声,紧接着“啊啊”两声惨叫,再无声音。 玉璴起身要看,折钰拉住她,摇头,示意不可。 果然,片刻之后,两个黑影降到不远处,一个黑影踢了踢地上的两团黑影,娇柔的声音响起:“废物,死了!” 折钰和玉璴大惊,月明! 另一个声音有些发抖道:“娘,娘亲,咱们追这两个人干什么?”玉璴更是惊愕,一时脸上僵硬如木刻,那个声音熟悉而遥远,竟然是玉璃! 月明道:“今夜星象不对,是有人用了移星千变,所以我才追到这儿。不可能是这两个蠢货。你恰好在侍奉我,我就把你带过来了。你知道回去怎么说了吧。” “多谢娘亲信任,娘亲放心,璃儿一定保守秘密。没想到娘亲竟然是个修仙的异人,难怪娘亲容颜多年不老,璃儿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做娘亲的儿媳。还望娘亲能传些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秘术。” “好了,少拍马屁。没出息!这移星千变早就失传,是灵猫族的禁术,想不到还会有人用?这两匹狼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他们还有同伙。我看到玉璴那个死丫头曾经和他们在一起过。找到他们的老巢,也许能找到那个死丫头和移星千变的线索。”月明冷冷道。 “璃儿虽然听不懂娘亲说的是什么,但璃儿定会为了娘亲肝脑涂地,不遗余力的。……呃,只是为什么突然要找玉璴,她不是十几年前就被逐出訾府,下落不明吗?”玉璃声声谄媚。 “不该问的少问!” “是是,璃儿多嘴!”“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黑暗的密林里穿透力极强,格外的清脆,“璃儿自罚。” 月明似是对她这一套溜须拍马,自轻自贱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一阵阴风刮过,裹挟起一大片树叶,月明夹着玉璃消失了。 矮树林里是死死被折钰用双臂双腿箍住,紧捂着嘴的玉璴。 确定月明走后,折钰才放开玉璴。 玉璴大喘着气满面泪水怒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你难道不知道月明若是找到来无影他们会干什么吗?那里还有孩子!”她挣扎着出了矮树林,跌跌撞撞扑到地上的两个黑影上,月色透过密林的枝叶斑斑驳驳照到黑影的脸上。 他们一个尖耳朵,能捅破皮球,是膂力过人的疾如风,一个额头塌陷,像被锹铲掉一块,是惯会泼冷水的快如电。 他们此时双眼圆睁一脸惊愕,大概还在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粗糙的脖颈下是一道极深的刀痕,是月明的弯刀连斩两刀偷袭所致。 玉璴忍不住抽泣:“你为什么拦着我?她们有了我就不会去找来无影他们了。” 折钰好一会儿不说话,他默默走过来,用手合上二人的眼睛,颤声道:“对不起,我,我不能看着你被抓走,我做不到。” “可是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玉璴瞪着折钰。 折钰不语。他深知现在没有能力保护玉璴,更别说出来和月明对抗,救两狼的性命了,所以只能躲着。而且即使他们出来了,这两匹狼也还是会死。月明是不会留活口的。 玉璴一下明白,如果非要选择,他可以看别人死,唯独不能看她死。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灵猫族的信条不是不能见死不救吗?”她悲伤问道。 “是,”折钰停顿了一下,“但是如果是拿你做牺牲,一切信条我都可以不遵守。”是的,为了她,他破的戒还少吗?但他是不会告诉她的。 玉璴呆住了,他又痴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通知来无影他们。 折钰自然也想到了,他又掏出那管玉箫,玉璴拦着他道:“不行,你不能用法力了。” 折钰:“无妨,我是招折瑄和流思。” 他呜呜吹了几个短促的音,然后疲惫地盘腿坐在了地上。他脸色煞白,眉间轻轻扭动,似乎在忍着痛苦。 玉璴也跟着蹲下来。 一会,折钰突然忍不住向前倾了一下,又呕出一口血。 玉璴大惊失色:“你怎么样了?”很后悔不该责备折钰,毕竟他也没料到月明躲在暗处偷袭。 折钰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玉璴手足无措地扶着他。 等了一炷香功夫,黑暗里幻出两个人影,一个淡粉衣衫,一个豆绿纱裙。正是折瑄和流思。 二人看到折钰和玉璴,赶忙过来。 “哥哥!” “灵君。” 二人警觉地站在十步开外,流思拔剑指着玉璴:“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放开灵君!” 折瑄瞪着眼睛惊恐地看了一眼玉璴,又看看地上的尸体,急切问道:“哥哥,你受伤了?” 折钰睁开眼缓缓对折瑄道:“无妨,见过你嫂子。” “……” “……” 两个人像得了失语症,半天没吭出一声。 一百六十一、血沙毒焰 “嫂子?这个妖怪?”折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可是,哥哥,那,那玉璴怎么办?难道你被她拒绝了几回,就受不了,要自甘堕落,喜欢上这么重的口味,你要和妖精交往?当初是谁说要追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也不撒手的?” “是呀,灵君。玉璴姑娘哪点不比这个妖怪强?虽然圣后暂时不接受玉璴姑娘,但也绝对不会接受这个妖怪的。咱们是神族,绝对不能自暴自弃。哎呀,灵君你是不是有把柄在她手上,被迫就范?”流思显然也不能理解,开始胡乱猜测。 玉璴一言不发,看看她们还能说出什么奇葩话来。心里也有些憋屈,看来现在的相貌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真是委屈折钰了。 “哥哥,你怎么可以擅自定婚事,没有得到母后的许可,你能领她回洞宫吗?”折瑄苦口婆心提醒折钰。 “灵君不要怕,有我在呢。”流思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折钰赶紧打住:“行行行行,姑娘们,我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多说话,你们瞧瞧你们,唾沫星子都快成河啦。就知道不能招你俩过来。我怕什么怕?这就是玉璴。” 玉璴见被点破身份,幽幽开口道:“二位久违了。” 这一张嘴,把折瑄和流思惊得差点魂飞天外。 二人磕磕巴巴齐声道:“你你你你你……是玉璴?” 天了个噜,她怎么变成红毛妖怪了! 折钰也不多和她俩废口舌了,直接问折瑄:“带来了吗?” 折瑄眼睛里惊疑之色几变,久久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红毛妖怪就是玉璴,她不忍直视,对着折钰嘟嘴道:“你吩咐的,能不带来吗?我可是趁母后睡觉时偷偷弄出来的。给你。”折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放在折钰的手里,拿开手玉璴才看到那是一只粉色的小鸟。 玉璴双眼圆睁,惊讶道:“大玉儿!” 折瑄立刻松了口气:“果然是玉璴。这不是大玉儿,是大玉儿的孩子。话说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瑄儿,还有完没完?什么这样那样妖怪妖怪的叫谁呢?。哪样都是你的嫂子!”折钰有些不耐烦打断她,他怕玉璴取心。 玉璴淡淡道:“一言难尽,这次还得有劳二位了。” 流思和折瑄都微感惊讶,没想到玉璴如此镇定自若,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二人反倒为自己的大惊小怪,冒冒失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流思先道:“姑娘莫怪罪。” 折瑄也凑上去道:“玉璴,你别生气。” 玉璴淡然一笑:“是我吓着你们了,你们不要怪罪我才对。还请赶紧想办法通知来无影一家月明要去发难。” 折钰简单给折瑄和流思讲了一下发生的事情,推测墩嫂的山头应该就在附近,当即吩咐折钰和流思赶去报信。自己和玉璴赶往极仙山。 折瑄和流思领命离去。折钰让玉璴坐下,自己拢了一些树枝树叶盖在两匹狼的尸体上,算是一个简单的坟冢。做完这一切,东方已经微微发亮。他将手中的小鸟尾巴上最长的一根羽毛拔了下来,原本两只麻雀大小的鸟儿呼地变作丈来长,恰好可以坐下两个人,身体的颜色也由粉色变成血红色。 玉璴目瞪口呆。折钰揽着着她的腰,轻轻跃上鸟背。鸟儿张开一双巨大的血红翅膀,呼啦啦飞起来,林间树叶在晨雾中纷纷雨落。 玉璴又惊又喜:“想不到大玉儿是一只异鸟。要是知道它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它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这种鸟叫赤翎鸟,尾部有一根凡羽,拔下来就会变成神鸟了。”折钰从后面搂着她,让她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当初大玉儿的凡羽没有拔掉,所以和凡鸟一样,才会被玉璃捏死。 “所以,是你悄悄把大玉儿的孩子藏起来了?” 折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赤翎鸟是天界的异兽,一般会被养来当坐骑和战鸟。凌霜的坐骑就是一只赤翎鸟。这也是为什么玉璴能在异兽洞里看到了那么大一个鸟笼。当年玉璴因为大玉儿死了,伤心了好久。玉璴被逐出訾府,折钰曾去大玉儿的窝里查看,发现了正在找妈妈的小鸟,便悄悄拿回洞宫养了起来。凌霜发现后斥责他玩物丧志,让他放在异兽洞里饲养,将来做坐骑。这次折瑄偷鸟出来,别的异兽倒罢了,凌霜的那匹坐骑赤翎鸟肯定要聒噪。所以折瑄只好趁凌霜休息时偷偷拿出来。 二人坐在火红的赤翎鸟背上,向苍蓝的天空飞去。 赤翎鸟速度如风似电,很快便来到了极仙山。 二人下了赤翎鸟,折钰将它安顿在冰顶上,赤翎鸟也不怕冷,乖乖收拢翅膀卧下。折钰料到仙后会知道他们来了,静静等着。不一会,果然孤雪擎和孤雪刹就来迎接了。 进了冰宫大殿,圣冰正拿着一面冰镜,神情专注地给榻上的穆城将军讲二人过往的事情。那面冰镜上不断有不同的场景变换着。 穆城将军安静地躺在冰鱼榻上,面目如生,像睡着了一般。 孤雪擎孤雪刹将人带到,自觉地隐在冰壁里离去了。折钰和玉璴静静站在地上,不便打扰,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圣冰还在自顾自讲着他们的过往。都是她和穆城将军小时候的事。玉璴听着到很有趣,忍不住插话:“将军小时候真的那么调皮吗?” 圣冰此时才发觉他们,从回忆里出来,放下冰镜,给穆城将军掖了掖被子,转过身来,看到玉璴讶异道:“玉璴妹妹,你这是·····有外邪侵入了?” 折钰眼睛一亮:“正是,仙后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解?” 圣冰走下鱼榻,移到玉璴跟前,拿起她的手把了一下脉,凝眉道:“有另一股毒火侵入和鸳鸯丹的赤火混到了一起。应该有一次大爆发,幸亏你的灵力和法力都很低微,否则你现在应该碎成齑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你不能有外邪侵入吗?” 折钰和玉璴交替告诉了圣冰在漠龙领地的事。 圣冰微微点头:“是了,褐云喷你的是漠龙族的血沙毒焰,也只有血沙毒焰才会如此阴毒。” 一百六十二、有和没有 “血沙毒焰?”二人对视一眼,齐看向圣冰。 “没错。血沙毒焰是褐云一直在练的一种法术。需用需用九百九十九个纯阳男子的头心血在赤金炉中煅炼九九八十一天,结合漠龙族的血咒密炼而成,邪气十足,威力无比。血沙毒焰可以让人变成黑色齑粉灰飞烟面,连魂魄也烧成灰烬。你体内有鸳鸯丹的赤阳纯火,遇上血沙毒焰,两邪相遇,反而牵扯住了它,混到了一起,只是荡平了漠龙族领地,让你暂时保住了性命。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褐云还没有完全炼成血沙毒焰,就被你斩断龙基了。也多亏你法力修为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否则荡平的可能是整个漠北。”圣冰仙后解释道。 二人倒抽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漠龙族已经被她无意中灭了?和飒桀龙后做下的仇恐怕几辈子都不共戴天。 “可有办法解毒?”折钰似乎更关心这个问题。 圣冰沉吟了一会儿:“办法到是有,不过等同于没有。” 这是有还是没有。玉璴纳闷,灵猫族怎么从上到下都爱说半截子话,不禁有些焦虑。 折钰到是冷静:“还望仙后能明示,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去试一试。” 玉璴斜眼偷瞄了折钰一眼,仿佛那个坚持在冰宫里走到底的蜡黄脸又回来了。 圣冰看了看折钰微微点头赞许道:“我这妹子倒有福气。想要解毒,须有三样宝贝,可是其中任何一样都下落不明。首先要将毒焰引出来。相传在孔雀神族的雀灵池中有一个得道的老蚌,花了万年育出一枚毒灵珠,名叫‘幽夜’,可以解世上的任何一种毒。老蚌死后,珠子被剖了出来,作为礼物几经辗转献给了不同的君王,迄今年代久远,现在不知道这颗奇珠最后流落到了哪里。帝后是孔雀神族,但是恐怕不会告诉你珠子的去向。若能找到此珠,毒焰就能被引出来。但是解引出毒焰还没完,你的鸳鸯丹赤火已经不是以前的赤火必须找雌丹和圣杯化水服用,中和邪力,才能彻底解毒。解毒之前,你半点法力都不能用,否则就会暴血而亡魂飞魄散。鸳鸯丹雌丹让我遗失了,圣杯也不知去向。所以······” 玉璴眼神倏地暗淡下来,果然有等于没有。三样宝贝似乎都在世上,就是不知道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若能说出在哪个刀山火海,至少还有个方向可奔,现在无异于大海捞针。只得其中的一样就比登天还难,天她至少还登过,得这三样宝贝却似乎万万不能。 要命的是她还不能使半点法力,也就是说如果哪天忘了,想快点走不小心驾了个云,就等于直接驾鹤西去,走上了不归路,连魂魄渣渣都不剩,果断没有了下辈子。这和一个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十足凡人没什么两样,还是一个有着妖怪样貌的凡人。她忍不住郁闷地叹口气。当凡人到是没有难度,毕竟打小做了十几年,也还轻车熟路,可是当凡人中的妖怪,就不是她擅长的了。若是只她一个人怎么也好说,大不了像小时候躲在树林了度光阴,现在有了折钰,他定会陪着自己,那不是很委屈他吗?她忍不住歉疚地看了一眼折钰,发现他两眼冒光,像看到曙光一样。 果然折钰兴奋地开口道:“仙后所说的这三样东西并不是毫无线索。” 圣冰和玉璴一起竖起了耳朵。 “首先玉璴的师父就是孔雀神族,还有四位往年之交也是孔雀神族。虽然归隐多年,但是本族事情多多少少肯定是知道一些,也许知道幽夜的下落也未可知。其次,鸳鸯丹让父王托给了可靠之人,这个可靠之人多数就是第一代泰乾镇镇主訾震云。虽然他人也死了,也没留下任何线索给后代,可是鸳鸯丹应该就在泰乾镇。最后,圣杯的事,知道最全面的人就是朵晴姑姑,只要能救出朵晴姑姑,圣杯的下路就知道了。虽然有些棘手,但并不是不可为。”折钰条分缕析地解释了一通。圣冰和玉璴似乎也看到了希望。 “可是,我现在自身难保,怎么救阿朵娘亲?”玉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不免又有些忧虑。 “先去解毒,别的会有办法的。”折钰在关键时刻总是比她冷静,给她吃定心丸。玉璴心里平静了许多。 “想不到妹妹有此仙缘,真是善有善报。你先去找你的师父,其他的事我会尽力帮忙。”圣冰宽慰她道。 “如此多谢仙后姐姐了。”玉璴和折钰同时抱拳谢过圣冰仙后,准备告辞离去。 忽然仙后叫住二人:“还有一件事,我想玉璴妹子不认识灵猫族的先辈应该没有告诉你,我在抽魂殿看到折柘将军了。” “什么?”折钰顿在原地,乍听见父亲的消息,一时愣了。玉璴后悔,自己当时在抽魂殿是看到折柘将军了,也知道哪个是,只是后来二人在闹别扭,向后又出了许多事,把这事忘了。 她走过去握住折钰冰凉的手,嗫喏道:“对不起。” 折钰思绪有些混乱,凌霜在他面前很少提起父亲,每每多问一句关于父亲的事,凌霜都会断然喝止。这么多年,他全凭想象建立父亲威武高大的形象。他多想见见已经在记忆里渐渐模糊不清的父亲。 折钰黯然道:“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认识他。母后很少提及父王,我,我······”折钰有些哽咽,强压住一个男人对父亲的想念。 圣冰叹了口气:“这个凌霜,还是任性爆脾气。她不提折柘是另有隐情。当年,凌霜是被师父指定为儿媳的,凌霜自己并不愿意。可是为了灵猫族大业,只能委屈答应,并没说出真实想法。折柘作为灵君需有一位智计过人,果敢决断的人做圣后。我生性随性,又有穆城将军,自然不能担当,月明是外族,居心叵测。只有凌霜聪颖智慧,才貌双全,所以师父选了她。可是她心里喜欢的是戍翊将军。可惜戍翊将军被天狐族的一只白狐所累,在战场上自刎了。所以凌霜性情大变,把恨转移到折柘将军身上,怪他娶了自己,没能和戍翊成双成对,否则戍翊不会被天狐族累害。其实,就算没有就算没有天狐族那个女子,戍翊也不会喜欢凌霜。戍翊喜欢温柔的女子,凌霜太过刚烈了。” 原来那个为情在战场上殒命的将军叫戍翊,而凌霜多年冷酷暴躁,不解风情是因为她爱的人根本就不爱她。折钰沉默不语。 二人默然出了极仙山,仍旧由孤雪擎孤雪刹将他们送到冰顶,两个人乘着赤翎鸟赶往漠北。 一百六十三、道上拾的 折钰和玉璴来到了空离院的翠竹林外,赤翎鸟太大,进了竹林会不方便,所以折钰留赤翎鸟在林外等候,赤翎鸟颇通灵性,乖乖地待在外面蹲了下来。折钰和玉璴走进竹林笔直绵长的青石小道。 此时是清晨,两个人身上都有伤,不能疾行,于是放慢速度漫步在几十里的半雾幽篁青竹里,头顶飞鸟啾啾而鸣,空灵静谧,难得闲适悠然。 有人陪伴的路程总是很短,二人很快就来到了空隐墙外。玉璴斟酌了一下,怎么说才不会让折钰感到不舒服,她道:“师父是个喜欢清静的仙人,我进去禀报一声,马上回来带你进去。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你。就一会儿。”说完,她观察折钰反应。 折钰依旧温和点点头,没有任何不快的样子。 玉璴心里落定,念了咒进了空隐墙,忽又探出半个身子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折钰没料到她这时候会又问这个问题,淡淡一笑道:“你猜。” 玉璴嘟着嘴隐到墙里,冲着墙外道:“谁要猜你这破问题。” 只听墙外道:“题可是你出的。” 玉璴忍不住轻笑一下:“还不是因为你从没给过我确切的答案?算了,不理你了,我去了。你等着我哈。”说完她向院里走去。 过了梨花院,来到内院,草地上卧着一匹黑色长角的小马驹。玉璴大喜,钻天驹!她赶忙唤了一声钻天驹。 钻天驹听见有人呼唤,兴奋地一跃而起,可是看到玉璴黑衣遮面,却游疑不定驻足歪着脑袋观察,似乎不太确定来人是谁。玉璴又唤了两声,钻天驹这下听出确实是主人,欢快地蹦到她跟前,用头去蹭她。玉璴伸手摸摸小家伙的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有人断喝:“什么人?敢擅闯空离院!”紧接着脑后有风声呼呼劈来。玉璴一闪,回身抬手架住来人拿兵刃的手,急忙道:“阿圣师弟,是我。” 阿圣手拿两把火铲,瞪着眼睛仔细看了一眼怒道:“胡说!你分明是妖怪,竟敢冒充我师姐。看铲!”说着挥铲又劈了过来。 玉璴赶忙着地一滚,十分狼狈地躲开了阿圣的火铲大喊:“阿圣,真是我!连你也要欺负我。”她一把扯下斗篷的帽子,扬起脸,“你看你看,不是我是谁?” 阿圣被她一喊,愣住了,认真上下打量了半晌:“你,你真是师姐?哎呀,师父!师父!不好了,师姐变成妖怪啦!” 阿圣是个沉闷敦厚的狗精,从来没有这么失态发疯过。玉璴无奈,急忙扑上来捂住他的嘴:“不许乱叫,小心惊扰了师父。” 结果阿圣两把锅铲在空中乱舞,得空便喊:“师父,唔,唔,师姐变妖怪要杀我······”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玉璴立刻松开手,阿圣也不喊了,木然立在原地。狂然子乘着了璧,从空中飞了下来。 从了璧上下来,狂然子看了玉璴一眼,并没有惊讶,上前搭住她的脉搏切了一会儿道:“你体内有两股邪火交缠在一起,怎么会这样?” “师父明鉴,徒儿中了褐云的血沙毒焰和鸳鸯丹的赤火。只有‘幽夜’才能解毒。所以回来请教师父,是否知道这颗能解世上万毒的毒灵珠。”玉璴见了狂然子,不自觉就觉得委屈。 狂然子苍白冷漠的脸上难得现出惊讶和焦虑之色。他顿了一下道:“‘幽夜’果然能解吗?” “嗯。”玉璴老实回答道。 “好,那我们去找‘幽夜’。”狂然子淡淡道。 玉璴惊喜:“师父知道毒灵珠在哪里?” “嗯。” 玉璴长出了一口气:“师父,与徒儿一同来的还有一人,此时就等在空隐墙外,徒儿不敢擅自带入,还请师父允许他也进来。” 狂然子淡然道:“他已经走了。” “什么?”玉璴不信,说好要等的,怎么就走了?她赶忙奔出空离院,出了空隐墙,墙外空无一人。玉璴追出竹林外,赤翎鸟早就不见了。 她低着头,沮丧懊恼地返回到空隐墙下,忽然发现靠墙的一棵翠竹上刻有几行密密的小字,凑近一看,写的是“墙难刻字,竹上留言。临遇急事,事毕速来。随师访药,相逢有期。”字后没有署名,只画了一只老鼠,形状模样正是她在他胸口画过的那只天仓龙鼠。 玉璴红着眼圈回到空离院,阿圣还在院中等她,狂然子已经回房了。阿圣见了她道:“师父让你去他的房间。” 玉璴来到狂然子房中,狂然子凭窗默立,听到玉璴进来,并没有转身。 玉璴低头小声道:“果然走了。” 狂然子“嗯”了一声,难得又多说了几句:“他是灵猫族灵君,百务缠身,能陪你许久,又送你来这儿,已经实属难得了。” 玉璴抬起头来:“师父早知道他会走?”难道他只是为了送自己平安到达空离院,一早就打算不进来,直接走? 狂然子不说话。 静默了许久,狂然子忽道:“准备一下,明天去漠东。” 玉璴惊讶道:“漠东?” “对,‘幽夜’据说······在那人结婚时,孔雀圣后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了。”狂然子背对着玉璴淡淡说道。 玉璴当然知道狂然子口中的“那人”和“她”是谁,所以她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呆在地上一动不动。狂然子竟然为了她要去漠东神狼族去求素然子吗? 狂然子视乎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转身从床头铺下取出一把剑和一个袋子递给玉璴:“道上拾的。” 玉璴看了看剑和口袋,茫然道:“谢谢师父。”心里在想,道上拾的?漠龙族已经被她的混合邪力炸成齑粉,所有东西埋于沙下,若不将那堆泥血沙地翻个底朝天,怎么能恰好拾到这三样东西?师父却只是轻描淡写说是拾的,她心里怎么能不感动? 玉璴惶急接过剑和口袋叫了声:“师父。” “嗯。”狂然子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 这句话分量如此轻,根本不足以感谢任何一件师父为她做过的事,可是她除了说这个竟然真的想不出还应该说什么。 狂然子嘴角似乎抽了一下:“下去吧。”其实他并不想听这句话。 一百六十四、不许乱讲 玉璴从狂然子的屋子里出来,将钻天驹收了装入口袋。 次日,狂然子驾云带着玉璴一起赶往漠东。 一路上,狂然子一言不发。玉璴肚子里却存了好多问题。 她憋了许久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先开始问:“师父,你是怎么知道钻天驹能变大的?” “我不知道,阿圣饲养它。” “哦。咱们分开后,褐云可曾伤着师父?”这个问题怎么问都不合适,孤傲不羁的狂然子被束住手脚三天,怎么说都不光彩,可是玉璴想知道师父是否真的没有受伤。 狂然子好像并不在意淡淡道:“没有。他不敢。” “漠龙族真的不存在了?” “嗯。” “那飒桀龙后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会。但她会找你麻烦。她现在已经上天界告状,恐怕你已经成全天界的通缉犯了。” 嘶,玉璴把这个忘了。真正惹祸的是她。该担心的是她自己会不会被飒桀找麻烦。师父既然都知道她是麻烦本身还帮她,岂不是也要和整个天界为敌? 玉璴忍不住又叫了声:“师父。” 狂然子“嗯”了一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玉璴说话,奇怪地侧头问她:“怎么了?” 玉璴颤声道:“为什么?师父你为徒儿付出的太多了。我……我报答不了的。” 狂然子转过头继续向前看,淡淡道:“不用报答。好好活着就行了。” 玉璴眼睛突然模糊一片,眼泪默默不断冲刷着脸庞。经过一件件的事,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情绪表漏无疑,一有委屈就任性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此时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流着泪,任风一次次地吹干再流。 忽然,狂然子转过身来,抬起右手,用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袖轻轻替玉璴擦干眼泪,袖子上立刻沾湿一小片,颜色暗了一些。 玉璴惊了一下,轻轻躲了一下,可是云上地方很小,没有躲开。 狂然子温和道:“不要哭了。每个人不管做不做事都会死。所以活着时就做一些喜欢做的事。我也是。”说完又转过身,背起手继续向前看。 玉璴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飘逸绝尘的背影有种想上去抱一抱的冲动。 但她终究没有上去抱,她觉得那是种亵渎。 她默然立在狂然子身后,随师父继续前进。 漠东草原四季绿草如毯,牛肥马壮,羊群似云。 一个小羊倌裹着一件已经发黑的白羊皮袍子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嘴里含着不知什么乐器,正呼哨呼哨地吹着一只牧羊曲,身边一只黑白花的大狗趴在地上打盹,似乎在欣赏他的曲子。远处几坨白羊悠闲地啃着地上的草。 小羊倌本来半眯着眼,脸上盖着他的破羊皮帽,忽然,他伸手揭掉脸上的帽子,眼缝睁大一些,斜眼瞅见,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个怪人踏草而来。 白衣人面貌俊朗,衣衫雪白,俊逸出尘。黑衣人斗篷遮面,骑着一匹黑色长角的怪马。 小羊倌坐起身,痴痴看着,口里由于含着东西,口水诞出尺来长。 玉璴很久未见这广袤悠悠碧草,心情开阔松弛了许多。她转头看到小羊倌的模样,脸红扑扑,很是憨实,到有点像阿圣,于是冲他莞尔一笑。 小羊倌大概整日放羊,很少见到人,也不知怕。玉璴冲他一笑,他像得到了鼓励一般,起身甩下帽子,噗地吐出口里的东西,朝玉璴和狂然子跑来。那条大黑狗也摇着尾巴跟了过来。 奔到跟前,小羊倌憨憨道:“大娘这匹马到是奇骏的很。” 原来他是被钻天驹吸引过来的。 玉璴奇道:“你叫我什么?你不怕我?” 小羊倌道:“我怕你做什么?这位是大爷,你是他娘子,自然就是大娘了,叫错了吗?” 玉璴赶紧斜瞅一眼师父,狂然子面容淡然,并没有明显的不适。 但玉璴知道,师父一贯对任何事都是这个反应,心里想法也许是反的,她自己反而觉得囧起来,赶忙纠正:“我不是这位大爷的娘子,我是大爷的弟子。以后不许乱叫了。”她感念小羊倌把她当做常人,而不是妖怪,入怀掏出一锭金子给他。小羊倌大概没见过金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道:“这块石头到是很好看。”说着拿着跑开玩去了。 师徒二人继续赶路,不知怎么行走在偌大的草原,空气反倒觉得有些微妙地凝滞,似乎有一丝尴尬掺在里面。 一路无语,行到月亮洞宫前,狂然子停步百步开外。玉璴下了钻天驹,将它收入袋中。 狂然子用法力传音洞内:“烦请仙将传话,漠北狂然子求见神后。” 玉璴心里一凛,师父始终没提素然两个字。 不一会儿,洞内走出两个神狼兵士,均是人高马大。 一个兵士抱拳施礼道:“狂然尊仙,我家仙后早传令过,不见尊仙,还请回吧。” 难得神狼族能这么有礼貌地说话,看来素然子早交代过不得对狂然子无理。 狂然子道:“二位仙将不要误会,今日狂然前来是有要事相求,并不是歪缠陈年俗事,还烦请通报一声。” 玉璴本来在一旁嘬牙,又得见鸿昊沁了,见到此情形,也不多说,入怀掏出两锭金子递给二将一人一锭。二将当然认得金子,掂了掂,笑道“好说。” 玉璴道:“有劳兄弟了。” 二人本来转身要进去,听见她说话,声音耳熟,定睛仔细看了看,又对视了一下,飞奔进洞禀报去了。 狂然子挑了一下眉,似乎有些讶异。 玉璴心道,师父这样的避世凡尘的仙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军中神狼是怎么回事。她好歹在神狼王这里混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军中门道。 不过那两个狼卫神色惊疑难辨,不会是认出自己是先锋营将军了吧。稍后她又自我宽慰,不可能,连折瑄流思阿圣都没认出来,他们只是小小的狼卫,又不是先锋营的兵卫,都没什么接触,怎么可能认出来。 可是稍待片刻,洞里便传出一个声音:“锄将军在哪?我就知道她会来的!”人还未见,声音先至。 玉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百六十五、旷世相逢 洞里奔出的是鸿昊沁。先头的两名狼卫也跟在后面出来。 鸿昊沁兴冲冲四下寻找:“锄将军在哪?” 看到玉璴和狂然子后,他脚步一滞,看了一眼,从二人身边越过,前后左右找了一通儿,回头问狼卫:“哪有啊?锄将军在哪儿呢?” 二位狼卫面上有些尴尬,一位狼卫上前啃了一声,指着玉璴道:“咳咳,沁王子,这位便是锄将军。” 鸿昊沁看了一眼玉璴嗤笑一声:“你们脑子有病吧。锄将军是何等模样,你们不知道吗?宫里到处挂着她的画像,你们眼瞎啦?锄将军肤白貌美,气质出尘,性情爽悦。怎么能是这幅妖怪模样?”他转身对玉璴道:“你是何方妖孽,敢冒充仙家圣将,快点如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鸿昊沁想像往常一样从腰间抽出剑来,发现出来得太急,而且以为见的是玉璴,竟然忘了拿剑。他赶忙一挥手,让两个狼卫上前挡在自己面前。 两个狼卫无奈只得奉命走上前来,但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狂然子上前挡在玉璴身前。 玉璴心里懊恼,师父为自己已经放低姿态来求素然子,没的还要受这种冷遇。 她从狂然子身后转出来,摘下斗篷冷哼一声:“沁王子不是说要一直在漠东等着我,如果我来了,你就会娶我吗?现在是不是该履行诺言了?”她有意想挤兑一下鸿昊沁。 鸿昊沁一听她的声音和她说的话,正是自己曾和锄将军说过的话,愣怔了一下,仔细盯住玉璴的脸看了又看,半晌“啊呀”叫了一声,后退几步。即刻又反应过来似乎失态得太明显了,他赶紧站直身体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是锄将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我……” 玉璴冷冷道:“沁王子莫怕,刚才我只是说笑。这次来叨扰是有事相求素然神后。事情办完马上就会离开,绝不敢污了王子殿下只能欣赏俊美之物的双眼。” 狂然子本来上前要再阻止,听二人对话似乎认识,迈出半步又缩回了脚。 玉璴这几句话说得很不客气,刺得鸿昊沁唯唯诺诺:“锄将军,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那个母后有请二位进宫。请,请。”鸿昊沁故意岔开话题,缓解尴尬,避在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玉璴道:“师父请进。”跟着狂然子进了月亮宫。 鸿昊沁也溜溜地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宫。 鸿昊沁引着师徒二人穿廊过道,玉璴才明白为什么会被狼卫很快认出来。整个洞宫三步一张五步一幅,都是她的画像。或女装或男装,或练军或看地图,还有一幅竟然是在荷塘钓鱼的图。这鸿昊沁对自己原来的相貌倒是痴迷的很,像贴偶像画一般,贴得到处都是。可惜偏偏是他这个痴迷的人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可见心都用偏了。 玉璴不禁皱眉,狂然子却目不斜视,像没看到一般,心无旁骛跟着鸿昊沁走。 待把二人引到素然子的绿柳荷亭,鸿昊沁便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去了。 玉璴心里嗤笑一声,不再理会。 素然子一袭素白仙衣已经等在园内素亭多时。 玉璴此时心脏提得老高,快蹦出嗓子眼了。她私下里悄悄对这对旷世的恋人千年以后又再谋面的场景幻想过好多次。是悲戚难过,哀婉缠绵,还是怨气丛生,剑拔弩张。玉璴屏住气,一声不敢吭,生怕任何不合时宜的声音或动静打扰了这千年难遇的相逢。 玉璴慢一步跟在狂然子身后进了亭子,随时准备撤出。 狂然子却等了她一步,然后才步履平静稳健地走入亭子。 亭子极素雅,两位玉仙一般的人物端立于亭子中央,微风拂过,轻纱曼罗,如诗如画,实在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美眷。 玉璴一踏进亭子就后悔了,自己杵在其中实在是煞风景。她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要退出亭子,只听狂然子扭头道:“你要去哪?” 玉璴支吾道:“我,我……师父与素然神后多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说,徒儿不便打扰,我……” 狂然子淡然道:“哪里都不用去,就待在这儿。” 玉璴脚步顿时像被粘住了,不敢再动。 素然子清铃般的声音带些哽咽道:“不必了,锄将军多虑了。即使再过万年,尊师与我也不会有许多话讲。” 玉璴愕然,这两位仙子不开口还自罢了,一幅和风旭日图,一开口怎么就千里冰封图了。 狂然子给素然子施了一礼微微躬身道:“此次叨扰,是想请神后借‘幽夜’一用,以解小徒体内的毒。在下不胜感激。” 素然子忽然抬眼凝眉,毫不客气地盯着狂然子看了好一阵呵呵冷笑道:“冷傲不羁的狂然子居然也会求人?就为了你这个女弟子?”她似乎难以置信,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又道:“你变了。没想到你也会变。我跟了你几万年,想不到今天才真正了解你。” 狂然子姿势没变,依旧微微躬身道:“还请神后不究过往,赐珠一用,在下和小徒定然感激不尽。” 素然子像没听到一样,答非所问:“为什么?”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玉璴。看得玉璴背后直发毛,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她眨巴着眼睛,一幅真的不知道的样子,惶急地看向师父。 狂然子立直身子,静默不语。 好一会儿,素然子才轻呼了一口气:“二位借珠可以,不过平日小儿总提起锄将军,对锄将军赞慕有加。听说你二人在漠南私定了终身。现在人也亲自来了。不如就嫁入我神狼族,也了了我和狼王还有小儿的心事。彼时莫说借珠,就是把珠子送给你也行。” 素然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要借珠,有条件。 玉璴大惊:“不可!” 狂然子也十分惊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素然子冷笑:“狂然君很了解我以前是什么样吗?”她缓步走出亭子,“我其实一直都是这样。”说完她聘聘婷婷消失在一扇廊壁后。 一百六十六、火蚁焚噬 玉璴心里憋闷,素然子这是什么意思?不借就不借吧,直说好了,提出这么刁钻的条件是想为难谁?为难师父,自己嫁人为难得着师父吗?还是为难她,知道她不喜欢鸿昊沁,这么说让她心里别扭一阵?可是到最后恐怕为难的是她的宝贝儿子。看鸿昊沁那副见她如见鬼的样子,巴不得从来就没认识过她一样,要他娶她,不是要了他的小命了吗?于是她朝着素然子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神后误会了,令郎现在一点也不想娶我!”然而白壁寂寂,不见素然子任何踪影。 刚才狂然子已经极尽所能做到了谦恭的底线,纡尊降贵向素然子求珠,素然子却仍是抛了个难题给二人。玉璴觉得太委屈师父了,沉了口气道:“师父,走吧,不借了。大不了我一辈子不用法力,就这个妖怪模样。不信还活不了了呢?”话虽说得硬气,其实心是虚的,因为想到了折钰。这个样子免不了要带累他。然而让她眼睁睁看着师父受委屈,也是万万不能。她内心矛盾之极,却也别无选择。 狂然子忽问:“你当真与那王子私定了终身,有婚约?” 玉璴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没没没。我打死也不会嫁给他的。”然而她又不能说是鸿昊沁的一厢情愿,那样显得她好像恃宠而骄,有人主动求亲还不领情,未免太作了,于是她道:“恐怕是素然神后为了赌气,和故意刁难一下。她不知道这根本威胁不到您。我嫁人,师父定会高兴才对,怎么会难过?” 狂然子默立一会儿道:“能威胁到。” 玉璴愕然:“什么?师父。” “你嫁不好,会威胁到我。”狂然子补充了一句。 “哦。”玉璴松了口气。她心里隐隐不敢碰触一件事,能绕就绕开。狂然子的这句补充,显然是长辈担心晚辈的未来幸福,正给她接了一条岔道,成功绕开了。玉璴暗责,自己想哪去了。 “那,师父我们还是走吧。嫁给神狼族,肯定是嫁不好。珠子不借了。我回去就陪在师父身边尽孝。”这句说得好违心,阿朵娘亲怎么办,但她只能先劝走狂然子,不在这里干耗着。 然而狂然子是什么人,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思,他望着湖中碧荷,淡淡道:“不,还是要借。她不是那种人。” 玉璴讶异,师父怎么会如此笃定已嫁为人妇的素然子定会借珠给他?不要条件也能借吗? 可是接着狂然子又道:“如果不借,就只好强取了。” 玉璴呆了,这是她第二次听见狂然子说要为她抢东西。玉璴急忙摇头:“不可以,师父!鸿昊巴都法力高强,佣兵百万,您不能冒这个险。况且,徒儿不值得您冒这个险。” 狂然子慢慢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认真道:“你值得。” 就听当啷一声,素然子方才隐没的廊壁后发出一声东西掉在地上的刺耳声音。 狂然子和玉璴被声音吸引,齐望向那里。须臾,一个身影匆匆忙忙从那里转出来,手里托着一个银托盘,盘里放着一个精美绝伦的锦盒向亭子走来。 来人是素然子身边的一个贴身奴婢,进了亭子躬身道:“娘娘有令,借神珠给锄将军祛毒,二位用完珠子,请速速离开漠东,再莫踏入半步,否则绝不轻饶。”说完将托盘递上。 玉璴还在愣神,这是什么情况,师父真的猜对了? 狂然子已经谢过那侍婢,单手从盘里拿了那锦盒道:“还望神后赐借一间屋子好施法祛毒。” 那侍婢本来垂手侍立,准备告退,听狂然子借屋,双手不自觉地握住银盘,眼睛瞟了一眼她转出来的那扇廊壁,慌然道:“呃,容奴婢请示一下神后,请二位稍等。”说完她疾走几步出了亭子,又转到廊壁后面。不一会儿,转出来走过来道:“二位这边请。” 狂然子仍旧面无表情地跟着走,玉璴心里好笑,看来鸿昊沁没说错,这月亮宫里果然没几个巧妙的人,素然子身边的这几个半老徐娘也太不会装了,直接暴露了主人的行踪。再傻的人也猜到了素然子肯定转到廊壁后并没有走,而是吩咐下人去取珠,自己留在那里偷听他们说话。 玉璴没猜错,素然子确实没走,躲在廊壁后听二人说话,下人刚取来珠,素然子接过银盘正准备做好人托给他们,结果听到狂然子说要抢珠,并对玉璴说她值得他付出。这对素然子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她伴了狂然子几万年,未曾等到他一句她是他做什么都觉得值得的人,可是今天她听到了,却是在这种状态下他对别人说的。所以她手中的托盘应声而落,仆婢赶忙拾起来,帮主子托上来。可是下面的事,做奴才的却不能替主子做主。只能请示主子了。 玉璴感觉并不好,总觉得素然子哪里想差了,可是若说没想差,为什么自己也隐隐要逃避? 那个侍婢将二人引到一间屋子道:“二位请。”说完退出去将屋门关上。 狂然子打开锦盒,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幽蓝色珠子躺在盒内。珠子表层氲着一层深蓝色的雾气。珠上爬有淡淡的纹路,恰好形成一朵妖艳的花。 这颗毒灵珠能吸世上所有的毒,本身带有一股邪气,不像是仙家的宝贝,到像是恶世的灵物。 狂然子将珠取出,吩咐玉璴含到嘴里,盘膝做于床上,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张口。 狂然子则盘膝坐在玉璴身后,施法助她排毒。 玉璴依言照做。刚开始还没什么,稍待一会儿便困乏难耐,忍不住闭住眼睛想睡会儿。 眼睛甫一合住便看到眼前有一个红点在晃动。渐渐的红点越来越大,能看清是一团火红的蚂蚁,周身燃着赤红的火焰扑面而来。玉璴下意识要躲,身体却动不了。 那些蚁虫越变越大,口器里是上下两排钢针一样密密的牙。蚁虫扑上来后直接贴到她的身上开始啃噬,咬得玉璴浑身又疼又痒,感觉筋骨血肉都快被啃噬光了。同时,她闻到一股烈火烤肉的味道,这些蚁虫不光啃噬,身上的火焰所到之处,把身体接触的血肉也烤焦了。 这种痛苦真如被扔进炼狱一般。玉璴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想张大嘴叫出声来。 一百六十七、不按套路 忽然一个声音低声坚决道:“不要张口。” 玉璴心里快要崩溃,不张口,这群火蚁马上冲她的七窍窜来,最后从七窍都涌向嘴里,好像在逼她张口一样。 耳边的那个声音仍在阻止她:“坚持住,千万别张口。” 玉璴紧咬着牙关强行紧闭着嘴。这时火蚁忽然砰地一声炸成了红色的粉末全部消失了。玉璴的口里瞬间不那么满了。她正要松一口气,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不要松懈,还不能张嘴!” 玉璴立刻重新警惕起来,顿时感觉周身像被绳子勒住了一般,越来越紧,勒得她快要窒息了,绳子如火鞭扫过,竟然还在蠕动!此时玉璴是闭着眼睛的,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身上缠满了乌黑发亮的一条条蛇。 这些蛇的身体一点也不冰凉滑腻,而是像烙铁般灼热。一条条黑蛇瞪着绿幽幽的眼睛,吐着火红的芯子,每划过一寸肌肤,就会发出嗤嗤的炮烙之声,皮肤也会像被烙铁熨过一样,钻心的疼。 群蛇在玉璴的身体上游烙了一遍,渐渐游烙到头部,从她的五官里硬挤了进去,最后都汇聚在口腔。玉璴嘴里满满鼓鼓,腥臭难忍。她硬着头皮憋着不开口。可是架不住越来越多的蛇硬往口里钻。腥臭越来越盛,蛇也越来越多,等最后一条蛇钻入后,玉璴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口喷出一大滩墨汁一样的黑水。黑水溅到了帐子上,幽夜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玉璴缓缓睁开眼,见账上的黑水化作一股黑烟,追上幽夜,缠着它绕了一圈,然后倏地钻了进去。幽夜上的那朵花似乎绽放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样。 玉璴浑身像散了架,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向后倒去。一个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她。她即刻反应过来是狂然子在身后,想要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狂然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用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在她耳边柔声道:“现在刚把毒祛除,损耗太多元气。你还不能太用力活动。” 玉璴感觉狂然子的手臂很有力但很冰凉,像没有血在流。她想扭头看一眼师父,狂然子却将她放倒在床上躺好,自己下床走到桌边,背对着她。 玉璴仿佛看到狂然子抬起右手衣袖擦了一下嘴角。她虚弱挣扎道:“师父,你,没事吧。” 狂然子转过身来,背着一只手,平静道:“没事。” 狂然子单手拾起地上的毒灵珠在盒子里放好,合上盖,走到门口打开门,准备去还珠,却见素然子冰立在门外。 狂然子愣了一瞬,立刻双手奉上锦盒,躬身道:“多谢神后赐珠一用,在下携徒儿感激不尽。马上会离开漠东。” 玉璴忽然看见狂然子雪白的右袖口有一团刺目的红。素然子显然也看到了。她幽怨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玉璴,又盯着狂然子看了半晌,伸手接过锦盒,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离开。 狂然子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素然子走后,狂然子转身回房走到床前,替玉璴把了一下脉:“现在脉象平稳,毒是清理干净了,但你体内的那股赤火还在来回游走,找不到地方安放,也出不来。你暂时还是不能用法力,免得把它的邪力引出来,你驾驭不了。不过你现在可以照镜子了。”狂然子说着,从一张梳妆台上取下一面铜镜递给玉璴。 玉璴迟疑了一下,缓缓伸手接住了镜子,犹犹豫豫支到面前,就看见镜子里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眉毛弯弯,是黑色的,嘴唇微翘是粉色的。她赶紧将双手支到眼前晃了晃,手上的赤铜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层层褪去,最后褪成玉白色。玉璴哽咽,又喜又悲:“师父······”她忽然抓起狂然子的右手,扯过他的衣袖,“你,你受伤了?” 狂然子将衣袖扽过来藏到身后道:“休息一下,就赶紧走吧。这里不易久留。” 玉璴待要开口感谢师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听说有贵客远道而来,还没欣赏我这月亮宫的美景,怎么就要走啊?” 狂然子寒目斜晲了一眼门口,冷哼了一声。玉璴心里咯噔一下,鸿昊巴都来了,这可不妙,怎么说他和师父也算是情敌,在他的地盘上相见,师父肯定要吃亏。 门外声音又道:“恭迎贵客赏光出来一叙,老关着门做什么?” 这话说得十分不雅,言外之意狂然子和玉璴孤男寡女,又是师徒,关门像在干什么似的。狂然子走到门前霍地打开门,就见门外密密层层站了许多狼卫。这哪里是在迎客,分明是来拿人的。 鸿昊巴都乍一见门里的人,也是呆了一下。那人仙玉出尘,冷傲凌人,气度不凡,实是难得的璧仙,心里忍不住赞赏。不过转瞬想到素然子,再好的人,留不住自己的女人,最后让自己得了,又稍稍感到一丝优越感,得意地微微笑了一下:“阁下就是狂然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鸿昊巴都抛出惯常的客套话,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也要表现得像主人一些,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走的,这才好进行下面的内容。 正常的套路就是狂然子也假意客套,两厢虚与委蛇一番,看是直接翻脸还是继续暗藏祸心,等待时机。毕竟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鸿昊巴都皮笑肉不笑地等着狂然子客套,结果狂然子根本没看他,也没搭话,而是走进屋子里,将玉璴打横抱起来,走出门道:“借过。”然后轻轻一跃,上了房檐。 鸿昊巴都脸上闪过一层阴寒,扭曲了一下。就在狂然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他忽然看到狂然子怀里的玉璴,眉头倏地皱起,这不是儿子心心念念,到处贴画的女孩吗?怎么在狂然子的怀里?还有,这个女孩怎么那么眼熟,不光是在画上见过,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也见过。 这时忽然有个狼卫从外面跑进来,在鸿昊巴都耳边耳语了几句。鸿昊巴都神色一凛,喝道:“追!” 一百六十八、残月销魂 鸿昊巴都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立刻就有亲卫上前通报家里来了不速之客,素然神后如此这般,如何如何。 鸿昊巴都早就听说过这个素未谋面的情敌。只是他是久居地界的神族,统领一方大陆,很少去天界露面,和天界的神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自打娶了个天界的仙女,还是天界威动一方的孔雀神族的仙子,理所当然成了天界的女婿,在地上的神族中便轰动一时。 草原神狼王权倾一方大陆,再联合天界背景实力都雄厚的孔雀神族,这不就是强强联合吗?那草原神狼族扩大势力,统领整个地界神族可就指日可待啦。众神族都暗里佩服鸿昊巴都心机深沉,会打算盘。然后就会时不时的有一些关于神后在天界的旧闻传到他耳朵里。 本来他也不大在意,毕竟人睡在自己的身边,其他都不重要了。但是就有一些闲得瓜子能磕几笸箩的神族要把鸿昊巴都和狂然子做比较。比来比去,得出结论:还是狂然子略胜一筹,更像隐世的上仙,鸿昊巴都充其量只能算个称霸一方的土仙俗神。 鸿昊巴都听了后,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里也不以为意,毕竟对方隐居,只在刚成亲时来过几趟,都被素然子拒之门外。从这点上说,已经足够挽回颜面,所以他从未想过再去和对方有任何瓜葛。这么多年,素然子也从未提过狂然子,他就更不便提他了。 可是今天一回来,就听见昔日的老情敌找上门来,妻子不光见了,还表现反常。 这就有点不妙了,鸿昊巴都心里隐隐不快。往日种种传闻浮上心头,让他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千年都淡然泰若的妻子乱了心曲。 他当即盔甲没脱,内堂没进,直接率百十来号亲兵围在了那人屋外。不管怎样,气势上先要压倒对方。 然而令他惊怒的是,对方都没拿正眼瞧一下自己,更别说客套了。鸿昊巴都悱然不悦。待忽然看到儿子的意中人竟然躺在对方怀里,更是惊怒交加。这比夺妻还恨。一时情绪恍惚不稳,依言让开路,到叫对方就这么走了。 这时突然有个侍卫又跑来报告了一件惊天消息,锄将军也来了。 鸿昊巴都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那个女孩为什么不光在画中见过,还是在极仙山被众人点中是鸳鸯丹密钥持有者,女扮男装的锄将军。只是鸿昊巴都从未见过她着女装,鸿昊沁仅凭记忆画的图又只有七分像,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他当即命令:“追!” 一个传令兵立刻仰起脖子,冲天嗷呜嚎了一声,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应和声,一声接这一声,一声比一声远。 传令兵上前禀道:“报告神王,他们已经被围困在残月坡。” “嗯,去看看。别让神后知道!”说完鸿昊巴都率领众将呼啦啦撤离院落。 草原残月坡边,几千狼卫围着狂然子和玉璴。 玉璴脸色苍白立在地上斜靠着狂然子左肩。狂然子右手里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银翼剑。他这柄剑一般都是缩小了别在腰带里,用时随手取出来。 此时看着密密层层从上到下围着的狼卫,狂然子面沉似水,冷淡异常,一双星目寒光迸射,直扫得一众狼卫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这时从天空黑压压降下几千狼卫,压在绿草荣荣的草地上。鸿昊巴都威风凛凛站在最前面,一众狼卫立刻让出一个缺口,让神狼王可以和对方面对面交流。 还是鸿昊巴都先开口道:“本王无意为难二位,只是锄将军乃本王先锋营的罪臣,所以还请上仙留下锄将军,其他可以盖不计较。” 玉璴吃了一惊,他要自己干什?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罪臣了?分明是他不义在先。 狂然子冷哼一声:“莫名其妙!你若计较要计较什么?” “……”鸿昊巴都语塞,卡了一下才道:“你闯我洞宫盗我灵珠窝藏我族罪臣,不该计较吗?” “无耻!”鸿昊巴都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是炉火纯青,玉璴嗤了一句,“难道素然神后在你家说话不做数吗?” “你们不要拿神后当盾牌,本王神后根本不知道此事。狂然君千年前歪缠本王神后,神后便拒绝见面,现在怎么可能放你们进来,借你们灵珠,分明就是偷!”鸿昊巴都断然笃定,说得像真的一样。 玉璴简直气得浑身发抖,还要辩驳,就听狂然子道:“多说无意,他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必须动武了。” 鸿昊巴都呵呵假笑:“狂然君说话何必这么难听。当年你要是会说话一些,素素也不一定那么伤心难过,对你死心。” 狂然子握剑的手紧了一下,低声对玉璴说:“我送你出去,你去找灵猫族灵君。” 玉璴睁大眼睛:“什么意思?师父不走吗?” 狂然子道:“今天他不会放过你我,出去一个是一个。我现在的法力只够送一个人,我用遁地术送你走。” 玉璴还要说话,狂然子突然捏了个印往地上一指,地上现出一团白光,化出一个白色的洞。群狼见他们要逃,轰隆隆直取上来,狂然子一把把她推下去,大洞转瞬消失。 同时一群狼卫四散飞开,像被炸了个金花。狂然子一柄银剑舞成一团银圈,不断有扑上来的狼卫被银圈掣飞。狂然子口里溢出鲜血,滴滴落在仙白的衣衫上。 鸿昊巴都森然一声令下:“他耗了大半元气法力驱动毒灵珠,支撑不了多久,做干净点!” “是!” 又一群狼卫扑上来,将狂然子逼上了残月坡。 据说站在残月坡上看月亮,不管月缺月圆,看到的都是一轮残月,所以得了此名。 现在在漠南,月亮刚上柳梢头,在漠东却无遮无挡,当头一个银盘。 可是狂然子在残月坡上看到的却是一弯娥眉月。 草原神狼族见他上了残月坡,不再追击,都停了下来。 鸿昊巴都眯着眼睛看着墨黑的草丘上,衣袂飘洒的狂然子,长发在风中翻飞,嘴角一滴一滴滴着鲜血,眼神冷淡肃然。 他冷哼一声,点了一下头。一匹狼卫呼地点了一团火投到残月坡上,残月坡立刻变成一个小火山。 狂然子执剑立在火中,傲然孤立。 忽然从一群狼卫中冲出一个白色身影扑进了火里,紧紧抱住了狂然子。鸿昊巴都见了大惊,大叫:“素素!” 一百六十九、殿审灵君 火势太大了,鸿昊巴都根本近不了身。他想上去抓那白影,被身边的亲卫死死拉住了:“神王冷静,残月坡上有百万年的阴魂咒,火是灭不了的!神王节哀!” 残月坡上之所以看不到圆月,是因为有太多残魂挡着,啃噬仙力,掣肘法术,再厉害的神仙鬼怪,一旦上了残月坡,都会瞬间失去法力,根本下不来。 鸿昊巴都紧皱眉头,鼻子眼睛缩到一起,含恨悲戚道:“素素!你终归还是忘不了他!” 就见素然子紧紧抱着狂然子,头埋在狂然子胸前,脸上一脸的幸福恬淡。 狂然子几次要推她出去,都没成功。后来狂然子也放弃了,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素然子的云鬓。二人相拥着渐渐消失在火海中。 “娘亲!娘亲!锄将军!锄将军!”鸿昊沁一连迭地喊着冲进狼群,就看见大火中素然子和狂然子渐渐消失的身影。他扑倒在地上大哭起来。鸿昊巴都弯腰扶起儿子,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玉璴被推进洞里,身子一沉,咚地掉在地上。她揉着屁股起来四下一看,人已经到了泰乾镇外。遁地术这么快,是要耗不少法力,不知师父现在怎么样了?回去是不可能了,只好去灵猫洞宫搬救兵。但愿折钰能帮她。 她披着斗篷来到泰乾镇镇关,用暗语进了镇子,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她没心思浏览,径直来到返灵泉,纵身跃了下去。 泉水清清凉凉,玉璴的身体徐徐下沉,待落到泉底,她走出冰镜,伸手看看,又撩起裙角看看,发现自己并未变身,还是人的身体。 她暗暗松了口气,向洞宫里走去。待快走到虚无宫时,迎面碰上了卞将军。她不知道卞将军还记不记得她,正踌躇着怎么打招呼。就听见卞将军老远对她道:“梁将军,快点吧,你怎么还在这儿晃悠呢?殿审马上就要开始了,去晚了圣后又要怪罪了。”说着走到玉璴跟前,拉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梁将军?玉璴愕然,忽然她朝自己的脸上摸了一把,毛绒绒的,原来是脸变成了一颗大猫头,身子没有变。大概灵猫族里有位将军和她的真身相似,所以卞将军将她错认为那位将军。因为灵猫族的女子是不用变身的。 玉璴变粗声音道:“灵君在哪儿?” 卞将军奇道:“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圣灵殿喽,今日审的就是灵君,他不在那儿,还怎么审?诶,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穿这么一身黑衣服,你平日不是最讨厌黑色吗?” 玉璴听见要审折钰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回答他,急切问道:“不知灵君犯了什么错误,要审他?” “哎呀,你老出去执行任务,回来时间短,还不知道吧。要说这届灵君真是……唉,一代不如一代。”卞将军压低声音左右看看道:“咱们灵君竟然不戴面具,不做任何掩饰就那么跑出去到处晃荡,引来了一段孽缘,违反了族规不说,还擅自将紫珑玉剑送人,放走了和鸳鸯丹大有干系的重要人物。你说圣后能不生气吗?要我说当今的灵君与先灵君的圣明英武可真是相去甚远。你说我们灵猫族还有重整河山的可能吗?”说罢卞将军摇摇头失望地叹了口气。 玉璴没有说话,暗中捏了捏藏在宽大斗篷里的紫珑玉剑,掩了掩面,跟着卞将军继续走。 二人辗转来到了一个空阔奢华的大殿。这个大殿建造方式和极仙山那座圆形冰雕大殿差不多,都是绕圈有一级级台阶,中间最低处是一个圆形的雕花空地。玉璴从没来过这个大殿,想不到洞宫里还有这样的乾坤天地。 殿上已经站满了人,有人面的,也有猫首的。人面的都是女子,猫首的除了她都是男子。 玉璴和卞将军来晚了只好站在最外围最高一级台阶上,看殿中心到是看得很清楚。 大殿中心的空地上单膝跪着一个人,淡蓝衣衫,虎皮猫首,正是折钰。在他旁边躺着一个女子,被套魂链五花绑着,身旁扔着一把被绞断了弦的破箜篌,却是婳柔儿。 凌霜坐在大殿正前方的一把白玉高椅上,黑色精致华服的宽大裙摆平铺于阶下。 她威严怒目,沉声道:“今日当着全族人的面,殿审灵君,给族人一个交代。我只问你,这个天狐族的贱婢所言可属实?你当真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怪在山洞里双宿双飞,乐不思蜀,连自己是堂堂一介灵君也忘了?” “孩儿没忘。”折钰低首道。 婳柔儿在一旁冷笑道:“敢做不敢当,你还是男人吗?” “住口!” “闭嘴!” “轮不到你这个贱婢来侮辱我们灵君” 殿上灵猫族人众纷纷阻止婳柔儿。 婳柔儿有些胆酥,不敢再说话了。 凌霜抬起一只手,殿上立刻安静下来。 凌霜右手捏了个莲花指朝婳柔儿一弹,婳柔儿应声晕了过去。 凌霜威严朗声道:“人说世间女子多水性,其实女子最容易为情所困,见了倾心的男子就会痴缠。世间男子多薄情寡义,然而一旦动了情就会偏执不悟,不但会抛开钱权责任义务情亲,甚至连性命也会不顾。 我灵猫族男子相貌皆俊美超凡,女子相貌皆灵秀娇美。男子生性高洁,女子生性静雅。向来女子不易被外界诱困,男子却容易招惹外界的情债孽缘。 我们不是没有过血的教训!戍翊将军的事还历历在目。” 殿上有年老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忍不住点头叹息。 凌霜接着道:“所以,我们才定下族规,男子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但是现在灵君带头破坏族规,引来这么一只不知好歹的狐狸贱婢,日日上门索亲。你作何解释?”圣后说毕,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扔在折钰面前,“你先将这狐媚的仙根挖了,再毁了她的记忆,然后扔出泰乾镇去,自生自灭吧。你在虚无宫禁足三个月。” 折钰单膝领命,但并未捡起匕首。 一百七十、射头野猪 凌霜怒目喝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动手?” 折钰单膝改双膝跪地,弯腰额头贴地向圣后磕了一个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道:“母后请息怒。孩儿自幼便闻母后谆谆教诲,‘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为人要助弱扶困,惩恶扬善。我灵猫族族规也规定不能见死不救。孩儿那日是偶遇强人要凌辱于她,所以才施以援手。是孩儿虑事不周,没有戴面具,破坏了族规,甘愿受罚。但这女子除了歪缠孩儿,并没犯其他错误,只是因为这个就伤她灵根,毁了她的后半生,却是万万不能。请母后恕孩儿不能从命。” 凌霜惊怒交集,声音有些发抖道:“你,你是在说本宫不仁不义吗?”她一双电目射向折钰,瞪着瞪着,目光渐渐转为柔和,双眼滚下泪来。 她忆起儿子两三岁时,绕膝听她讲那些仁义礼政的大道理。灵珠一般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似乎根本听不明白,却不哭不闹,努力听着。彼时丈夫新故,她独自撑起灵猫族残业,扶幼君登位,自己在幕后摄政,日理万机,心力交瘁。儿子一直都很懂事听话,从不违抗她的命令,就连让扮作女孩入訾府打探消息,一扮就是好几年,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自己平日为光复圣业天上地下,走南闯北地奔波,多年来与儿子亲厚不足,疏离有加。记忆里仅存的一点温馨画面也是他三岁之前的一些点点滴滴的生活。他现在犯了错误,难道自己没有疏于教导之过吗? 族人也觉得灵君还年幼,只是出于侠肝义胆救了妖女,受妖女纠缠,本人并没有迎合,虽有错,也是有情可原。代那妖女受过,有些冤屈。 不少族人纷纷向圣后求情。灵猫族的灵君圣后虽然贵为领袖头领,但族中氛围很是开明,人人可以向首领献计献策,只要公平正义,有助本族的意见建议都可以提。 凌霜听了众族人的求情,面上也平复许多,她擦擦眼泪沉声道:“念你是初犯,这笔暂且先记下。以后若再犯,双倍惩罚!但是这个天狐族的贱婢却一定要销了记忆,再赶出泰乾镇,一步不得再踏入。以后你不能和她有任何瓜葛!”她停下叹了口气,“那么你现在说说山洞里的妖怪是怎么回事?折瑄和流思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俩被你派到哪里去了?还有,持鸳鸯丹密钥的那个小灵猫哪里去了?我不是派你去漠北拿她吗?怎么紫珑玉剑到送给别人了?” 玉璴站在人群中心里一沉,折瑄和流思还没回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现在师父被困,怎么能尽快让折钰帮帮自己。 大殿上落针可闻,全都屏息静气等着灵君交代鸳鸯丹和妖怪的事。就见折钰忽然半跪着直起身子,来回向众人扫了一眼,大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禁小声嗡嗡议论。 凌霜本来念及折钰小时候乖巧懂事,起了怜惜之意,众人又给他求情,怒气消了一半。谁知现在见他左顾右盼,全无稳重之态。这种不合时宜的状态似乎全始自他认识那个小灵猫开始,不禁又怒上心头,厉声喝道:“这个时候还在东张西望,你以为族人扔下手里的事来到这里是干什么来了?还哪里像个灵君的样子?” 折钰忙整肃好姿势道:“母后息怒。那个不是什么妖怪,就是那只,那只小灵猫。鸳鸯丹就在她身上。” 凌霜转怒为惊喜道:“什么?”族人们也开始松动议论纷纷。 玉璴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身子险些摔倒。她赶忙悄悄退出人群,跌跌撞撞溜出圣虚宫,顾不得不能用法力,钻进返灵泉径直向井口飞去。 她忘了使用避水咒,飞出井口时,已经浑身湿透。她拖着沉重的湿衣服和郁结的心情蹒跚躲入山上的树林里,胸中翻江倒海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到地上的草叶上,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玉璴从草旁走过,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不觉走到了儿时常来的那个树洞旁。放大玉儿小玉儿的树洞已经被杂草填满,了无生气。 玉璴蹲在洞口,忍不住嘤嘤抽泣。 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障碍,重新托付信任的人竟然一直在利用自己!她向往的那一片阳光原来是画在墙上的。 师父,你为什么要让我来找他。徒儿所托非人,你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此处,玉璴右眼皮忽然倏倏抖了几下。她一惊,是师父出事了吗?还是娘亲出事了? 她振起身子,打定注意还是离开泰乾镇去漠北找彩竹林四位婆婆出山去救师父吧。 胸口和左肩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她低头看去,两只金铸的箭矢扎在胸口和左肩上,献血正从伤口处默默流下来。 在她晃神的一刹那,这两只箭已经见缝插针地射中她身体。由于是纯金锻造,箭身虽短却极沉,直接没入身体,只剩箭尾。箭身露出的小半截与箭尾接口处精刻着一个“訾”字。 玉璴惊恐万分,扑倒在地,整个身体被斗篷包裹着,斗篷大帽遮住了头。 “嘚嘚嘚”“嘚嘚嘚”,似乎有两匹小马踏过草丛走到不远处停了下来。马上翻下两个人,听脚步声是两个孩子。 玉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个小孩奔到玉璴身边,露出一双精致华贵的紫色小靴头在斗篷下,“哥哥哥哥,你射到人了!这个不是野猪!” 另一个小孩显然不敢过来,仍站在原地喊道:“他穿得黑乎乎的,一动不动,远看的确像是野猪。你不也射到了?” “哥哥,咱们看看他死没死。”说着要撩玉璴的斗篷。 “慢着!你不要鲁莽,还是等爹爹来再说吧!” 可是他终归慢了一步,弟弟手快,已经掀起玉璴头上的帽子。只听他“哇”的大喊一声,倒退几步,跌跌撞撞跑回小马身边,边跑边喊:“爹爹,爹爹,快来呀!我们射到一个妖精!” 一百七十一、被抓游街 玉璴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浑身是血。她被小孩的喊叫声惊了一下,抬头看去,影影乎乎看到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站在不远处,身边站着两匹小马,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看毛色眼睛,都是上等的良驹。 她还未反应过来,嗖嗖又有两只箭分别射入她的腿和胳膊。这次的箭更长,力量也更大。一只箭直接射穿手臂,一只箭穿腿而过,玉璴疼得直打哆嗦,这下她是一下也动不了了。 须臾,草丛后“嘚啵嘚啵”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跳下马,首先查看了一下两个孩子有没有受伤,然后才问道:“锦儿,钟儿,怎么回事?野猪呢?”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指着玉璴喊道,“爹爹,爹爹,不是野猪!”,“在那,在那”,“那个人头上有耳朵,鼻尖外翻,脸上还生了胡须,是个妖怪!” 玉璴暗暗心惊,返灵泉这次到底把自己变成什么了? 她不自觉地看看手,手还是光滑细腻,没什么变化。她又伸手摸了摸头,果然摸到一双尖尖的猫耳朵。她摸摸脸,脸上皮肤光滑,然而嘴两边却有几根胡须,鼻头也是湿湿软软凉凉的。 她不禁沮丧,返灵泉啊返灵泉,你就不能变得彻底一点吗儿吗?这可不就和妖怪一样?引灵妪到底住在哪里啊? 中年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着一身滚金边紫色箭袖的狩猎服。剪裁极是合身,衬出他健壮不失修长的身材。他走到玉璴跟前,蹲下身来,伸出右手抬起玉璴的下巴,看了一眼,不禁一怔,稍作了一下思索,摇了摇头,撤回手,转头对身后的家丁道:“先抬回去,交给镇主和夫人定夺。” 立刻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走过来,直接将箭从玉璴的身上拔出来,擦拭干净双手躬身递还给主人和小主人。然后把玉璴提头提脚抬起来,像搭麻袋一样四肢朝下贴肚搭在马背上,让马驮着她走。 玉璴在他们拔箭时疼得冷汗淋漓,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那两个孩子好奇地问道:“爹爹,妖怪也会疼吗?” 中年男子皱眉不答,只催兄弟二人赶紧上马回家。 玉璴心里气血翻涌,又惊又怒,又悲又愤。她一眼就认出那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紫鑫。 玉璴这些日子天上地下,人间仙境的来回交迭游走,面貌还是十八九的少女模样。而凡间已经过了不知十几载。紫鑫已经中年,有些微发福,还留了胡子,但保养得还算不错,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一些。他的皮肤比少年时深了不少,眼角也泛起几根鱼尾纹。不仔细看,就是一副成熟稳重的家主模样。但是玉璴还是从他的眼睛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眼睛里仍旧闪着一种害怕承担责任的躲闪。 訾鑫乍一看玉璴,心里也是一惊,长得太像了!可是看到她浑身血污,面生怪相,立即否定了,那个她怎么可能是妖怪,而且还这么年轻?不会的。就是巧合。 玉璴耷拉在马上,心里郁闷,为什么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娘亲救不了,师父救不了,被现任冤家利用,又差点掏心掏肺,现在还被前任冤家当成妖精倒掉在马上。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崩溃的事吗? 回訾府取丹是迟早的事,她设想过很多种回来的情形,有趁其不备,偷偷潜入式,乔装改扮浑水摸鱼式,也许还会和师父直接闯入式,唯独没想过这种被抓住当街游行式。 是的,此时玉璴就像个被猎人猎获的战利品,搭在马上从山上下来,穿过热闹的集市,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到街上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血水与汗水交融在一起,顺着她的发尖、指尖滴落在地上。恰似狩猎凯旋归来游街一般。 好容易挨到进了訾府西院,訾鑫下马命人将玉璴关到西院的柴房里,然后领着两个孩子回东院了。 几个壮汉找来两条胳膊粗的铁链将她五花锁在柴房里。 她手不能动,不能伸手进口袋将羞施婆婆给的药膏拿出来敷上,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不一会儿,她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耳朵里奇痒无比,脸上生疼。睁开眼睛一看,面前有两张小小的脸,一个眉目间有点像玉璃,一个脸上訾鑫的影子更多一些。两张脸都不讨喜,都不是玉璴喜欢的。 这两个小鬼一个正拿着草枝挠她的耳朵,一个正捏着她的胡须狠命地拽。见她忽然睁开眼睛,下了一大跳,赶忙松开手后退几步,趴在柴堆后好奇地盯着她看。 个头稍高的孩子大着胆子问道:“你会说话吗?你真的是妖怪?” 个头稍矮的孩子道:“弟弟别问了,他不是妖怪是什么?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一会儿让爹爹知道了,又要责罚咱们了。” “没事,有娘亲在,什么时候责罚过?爹爹最听娘亲的话,娘亲最听我的话了,你不用怕。”高个子的弟弟胸有成竹地说。 看样子弟弟倒比哥哥有主意有气势。 “你当然不怕了,每次都是拿我顶缸。”哥哥委屈道。 “这次不会,我会替你求情的。”弟弟说得好像他没犯错一样。 玉璴疲惫地闭上眼睛,这就是訾鑫和玉璃的两个孩子,论辈分,她还是他们的姨娘。可惜她这个姨娘身份不伦不类,自然和这两个外甥也亲不起来。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孩子一下紧张起来,慌乱躲在了一垛柴后面,弟弟还探出头来对玉璴道:“你千万别揭发我们,我回头给你带好吃的。” 小谎精,玉璴懒得回答,木然闭眼斜躺着。 那个孩子不放心,投过来一根柴棒,打在玉璴的胳膊上,恰好打在伤口处,玉璴疼得嘶了一声。那孩子道:“你听见没有?” 玉璴无语,翻眼瞪了他一眼,哥哥却提前缩起头来不敢再看她。弟弟冲她吐了吐舌头,听见柴门被打开才缩起来。 几个精壮的家丁进来,连着铁链一起将玉璴扛起来出了柴房。 一百七十二、灵幻仙姑 玉璴在精壮家丁的肩上倒吊着。她对訾府再熟悉不过了,即使倒着也能知道家丁扛着她已经出了西院往东院来了。此时天色已经暗黑,街上并无行人。入了东院,经过拂兰院,翰林堂,来到了尚武阁。 尚武阁是訾府习武的地方。内里陈设着上千件兵器。平时供家里上下的人习武之用。玉璴在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她自然认得。 此时尚武阁内灯火通明。家丁扛着玉璴进去,将她呛啷啷仍在了地上。身上的铁链和地上的砖石碰撞发出的声音在这略显空阔的大堂内,有些刺耳。众人都是轻皱了一下眉头。 堂内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紫冽天,一个是月明。月明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正在给月明捶背。妇人美艳无比,明眸皓齿,眼波流转,只是眼睛里带着一股狡黠浮躁之气。 镇主与镇主夫人身后站了一列家丁。訾鑫站在堂前看着玉璴。他走到玉璴身边蹲下,用手抬起玉璴的下巴看着她问道:“你是谁?是不是妖怪?怎么混进泰乾镇的?如实回答就饶你不死。” 玉璴淡然瞪着他不语。訾鑫心里打了个突,怎么这眼神也这么像那人? 他放开她的脸,躲开那眼神,站直身子等着她回答。 月明看到玉璴的脸,略显惊讶,紧接着她面容便松动了一些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她身旁的贵妇本来在专心地给她捶背,无意转头看了一眼玉璴,面上惊恐之色难掩。但她很快调整好面色继续给月明捶背,只偶尔偷瞄一眼玉璴,眼里的眼神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玉璴看到月明既然已经认出了自己,便压低嗓音,做出沙哑状。她本来心里郁结,哭了好久,嗓子就有些哑了,这时只需稍稍掩饰一下,就像变了一个人道:“是月明夫人放我进来的。” 月明看着她不动声色,玉璴到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镇静,她本以为月明多少会讶异争辩一下。 紫冽天却怒了:“放肆!大胆的妖孽,敢诬陷我家夫人!” 訾鑫也愤怒道:“一派胡言!你若选别人诬陷还有可能让你蒙混过去,你选家母,真真选错人了。家母是大家闺秀,自嫁入訾府从未离开过府门半步,怎么会与你这个妖孽有来往。更不可能放你入镇。你还是快快说说话,入镇到底有何居心,是谁指使,是否还有同伙?” 玉璴似笑非笑看着月明,心想,这个娇滴滴的夫人何止离开半步,简直是十万八千步了,可惜你们这些肉眼凡胎还拿她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呢。 月明看着她忽然娇声道:“哎呀,老爷,妾身想起来了,此人确实是我放进来的。” 此言一出,堂上的人个个都是瞠目结舌,差点把眼珠没篓住。玉璴也有些意外,有些讶异地盯着月明。 紫冽天更是惊异地问道:“夫人你在说什么?” “是呀,娘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儿从未见娘亲出过府门。”訾鑫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月明用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娇声软语道:“嗨,是妾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给忘了。要说这还是妾身出阁之前在闺阁里的事。妾身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十五岁那年,机缘巧合,父母遇到这位,呃,这位灵幻仙姑。仙姑不但治好了我的病,还传了妾身驻颜玉术。我记得当年家父家母资助仙姑出去寻访名山大川,求长生不老药去了,如若访得便回前来给我服用,因此告诉了仙姑入镇暗语。说来也是为父母的心疼孩子罢了,希望孩子健康长寿。现在我看这个人依稀就是灵幻仙姑,只是不知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玉璴简直在心里给月明鼓掌鼓到手也拍烂了。这个月明果然厉害,呼吸之间便能扯出这弥天大谎,还有鼻子有眼,滴水不漏。 她身旁的贵妇赶忙应和道:“怪不得娘亲容颜还似少女一般明艳靓丽,原来是得了仙人传授的秘术。说来若不是娘亲是洪福齐天的贵人,哪里会有这样的仙缘,媳妇真是羡慕敬仰的很呢。” 听这声音,不就是在漠南密林里和月明在一起的玉璃吗?玉璴忍不住斜睨一眼妇人,暗自感叹刚才一直以为是月明的贴身侍婢,没大注意,此时细看才在她眉宇之间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玉璃这些年变化还真挺大。五官变得比以前夸张了,虽然依旧美艳,可是总有股说不出的不自然来,想是多年为了驻颜没少在脸上做实验。能想象得到她对这张脸有多在乎就会对它有多狠。 訾鑫听了她娘的话赶忙上前问道:“你是不是灵幻仙姑?是访药归来吗?” 玉璴暗哑道:“正是。夫人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夫人也由灵秀可人的小姑娘变成了千娇百媚的镇主夫人了。”玉璴暗自佩服自己也是很会见机行事嘛,她接着演道:“小仙这次确实访得了长生不老的秘方,想献给令尊和令堂,不知二位老爷和夫人现在可好?” 月明即刻面露悲色,腮上堕泪哽咽道:“家父家母在仙姑走后不久就先后故去了。”说着手一伸,玉璃赶忙递上一块罗帕放在月明手中,月明拿起罗帕开始揩泪。 玉璴暗笑,死得好及时。她佯作遗憾道:“可惜可惜,此次小仙还想奉献长生不老秘方的,唉……请夫人节哀啊。” 这时訾冽天和玉璃的眼睛里都放出一束不易觉察的光来。 本来是要审问犯人,现在变成了怀旧的拉家常,訾冽天当即命人解锁扶起仙姑赐座,并传府内最好的郎中过来给仙姑瞧病。 玉璴当然拒绝郎中瞧病,只请镇主给划出一间屋子,自己可以应付这种小伤。 众人一想她是得道的仙人,自然深信不疑,于是訾冽天果真命人收拾出一件上房,扶玉璴休息去了。 一百七十三、一次敲门 玉璴进了房间,打发下人出去,赶忙从口袋里拿出百灵膏上在伤口上。这些小伤百灵膏自然不在话下。 她将脸上的血污洗去,头发绾成一个道姑的高髻,瞧着镜子里自己半人半兽的样貌真是哭笑不得。 她从衣橱里翻找出一件宽大的衣衫换上,将自己的逃跑三件套醉铃、钻天驹、紫珑玉剑随身带好,唤来下人叫把换下的衣物拿去洗了。 訾府的衣服都是紫色,并没有黑色,玉璴穿上后反而感觉褪去了一些神秘感。所以她猫在房里整日没出房门,等着第二日自己的衣服浆洗完毕送过来赶紧又换上,恢复了神秘仙姑的模样,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原来衣服对身份的确认也有不小的作用。 第二日用过晚饭,她感觉状态明显好多了,正琢磨着怎么瞒过月明逃走,就听见邦邦邦有人敲门。 玉璴心里警觉,是月明吗?她知道月明留她肯定有目的,没想到这么早就来找她麻烦了。她对月明更多的是厌恶而不是恐惧,心想不管怎样,迟早要面对,见机行事吧。 她走到门前待要伸手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甜腻发嗲的声音:“仙姑睡了吗?是我,少主夫人。” 她怎么来了?玉璴皱眉。要说和府上下没一个她相见的人,但排在第一的还是这个昔日冷淡疏离的姐姐玉璃。 玉璴强作平淡地道:“不知少主夫人有何吩咐。” “哦,仙姑被我那两个莽撞的小儿误伤,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特意炖了千年的雪山人参汤给仙姑补补身子,聊表歉意,还望仙姑笑纳。”玉璃在外赔笑道。 真是千年都不遇的奇事,玉璃会给她送参汤!要不是亲身经历,她无论如何不会相信。十几年前的那个小玉璴更是打死都不会想到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喝到玉璃送的参汤。尽管她知道玉璃这碗汤是送给她假扮的这位仙姑的,但毕竟受汤的是她本人,她还是觉得感觉怪怪的。 她有些好奇玉璃来此的目的了,于是打开门,放玉璃进来。 玉璃见门开了,喜不自胜地忙不迭走进来,将一个精致的炖盅放在屋里的八仙桌上,施了一个礼堆笑道:“仙姑,小女子叫玉璃。今日得见仙姑真颜,实乃三生有幸。” 玉璴尽量不与她正面相对,故意站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下躬身道:“少主夫人多礼了。不知少主夫人除了送参汤还有什么事吗?”她知道玉璃绝对不会仅仅是替儿子赔礼来了,肯定还有别的事。 果然玉璃眼珠一转,谄媚道:“仙姑真是料事如神,小女子还真有一事相求。”她略微踌躇了一下,忽然戚戚苦苦脸上堕下泪来,哽咽道:“小女子命小福薄,自幼丧母,只与一个老父亲相依为命。老父体弱多病,一生从未享过半天福,全为小女子操劳了。小女子也无以为报,只想让爹爹多活几年,也尽一下作为儿女的孝心。” 玉璴看着玉璃出神,怪不得她能在訾府混的风生水起,活得如鱼得水,这说风就是雨的演技,比起月明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分明是她想要那个子虚乌有的长生不老秘方,却在这里装惨卖乖,她不是早就和孙二猴子断绝关系了吗? “仙姑,仙姑?”玉璃等着她答复,忍不住叫她。 玉璴回过神来:“啊,少主夫人的孝心真是日月可鉴呐!”她违心地称赞道,“夫人家中果然再没有其他亲人了?只有老父亲一个?” “对!”玉璃答得很干脆,“没有了。” 玉璴心里有一丝悲凉掠过,她果然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亲人。可是阿朵娘亲呢?阿朵娘亲从小抚养她长大,对她可是爱护有加,她为什么连阿朵娘亲也不认?玉璴感到有些气愤。她故意道:“夫人现在娇身贵体,贵为訾府的少夫人,怎么还说福薄呢?夫人现在就大可以孝顺令尊不是吗?” “呃,嗨,仙姑有所不知,我那老父亲一生多灾多难,现在只喜欢清静,常年吃斋念佛,最是仰慕仙家长生不老。我几次要接他进府,都给他拒绝了,说是怕给我添麻烦。其实像訾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原也不会嫌多他一只碗,可是父亲就是不同意。所以我想来想去,若能让父亲多活几年,想法寻个长生不老的法子,让他老人家了了心愿,也算我做女儿的一份孝心。”玉璃大言不惭地诌出许多瞎话。 玉璴差点笑出声来。孙二猴子会吃斋念佛,那母猪也会上树了。亏玉璃能想得出来。她强忍住笑道:“即是这样,小仙这里倒是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方子,原该献给少主夫人。但是小仙需得说明,给小仙这个长生不老方子的老神仙千叮咛万嘱咐,此法必须传给心若明镜,性若冰清,德如皓月之有缘法的人,否则不但不能增寿反而会折寿。” 玉璃两眼放光问道:“不知怎样才算心如明镜,性如冰清,德如皓月?” 玉璴暗叹,玉璃当年也是选秀中留在訾府的最后八个翘楚之一,按理不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曾经读过的书都到哪里去了。她淡淡笑道:“也简单,从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贪欲之人便是。不知令尊大人可是这样的人?若是那可真是大造化呀。” 玉璃一脸不自在,讪讪道:“家父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 玉璴又好气又好笑:“基本不行,必须完全是才行。否则不但折寿,死后还会堕入阿鼻地狱!”她故意逼近一步吓唬玉璃。 玉璃脸上一变,退后一步,险些啊地叫出声来。她忙换了一副面色改口道:“啊,想是那长生不老的秘方怎么能谁都可以得去,也需得有缘法才行。家父福薄,应该不是有缘人。这样吧,敢问仙姑能不能传给小女子一些驻颜玉术。这个要求没有那么高吧。” 玉璴也是无语了,想不到玉璃这么贪婪脸厚。月明瞎诌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她心里一动:“这个可以,只是时日需久一些,得耗些工夫。” 玉璃大喜:“无妨,但凭仙姑吩咐,小女子一定鼎力满足。” “好说好说。”玉璴敷衍道。 玉璃喜滋滋告退。临出门前忽然转身道:“仙姑的相貌与小女子的一个旧识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现在也老了,那有仙姑这样的冰颜玉容。” 玉璴道:“哦,那真是巧了。” 玉璃说完跨出门,左右看看没人,匆匆忙忙走了。 一百七十四、二次敲门 玉璴将门关上,屁股还没挨凳子,门外又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她心想,玉璃还要干什么,不会是认出自己了吧。她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立着的却是訾鑫。第二个不想见的人。 玉璴心里涌上一股厌烦,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少主深夜来小仙处不知有何贵干?” 訾鑫已经不像十几年前的少年模样,说话做事沉稳不少。他施了一礼道:“昨日误伤仙姑,还请见谅。” 玉璴心里一凛,原来昨天最后那两箭是他射的,果然擅长背后放箭。她冷冷道:“无妨,小仙这不是好好在这里站着?只是不要让少主失望才好。” 訾鑫显然有些尴尬:“仙姑这么说,还是上心了。不知怎样才能弥补在下的过失。” 玉璴当即觉出失口了,忙道:“哦,小仙的意思是没让少主射到野猪,少主不会失望吧。” “哦,”訾鑫稍显释然,“不不不,只要仙姑无碍就行。” “那么,少主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就恕不奉陪了。”说着想关门。 訾鑫忙伸出一只胳膊插入两扇门,夹在门缝中,玉璴关门稍用了点力,訾鑫啊地一声,玉璴不得不松开手。 “少主这是要干什么?”玉璴有些着恼。 訾鑫:“仙姑,在下还有一事相询,请不要关门!” 玉璴只好打开门,二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请讲。”心想又一个怕死要长生不老药的。 訾鑫神色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可否进屋说话。” 玉璴背手走进屋子,訾鑫小心跟进来回身关上门。 “嘶,少主关门做什么?”玉璴侧了一下身子不耐烦道。 訾鑫转身抱拳道:“请恕在下冒昧,只因仙姑的相貌与在下的一个故人很相似。当然仅是相似。在下知道仙姑并不是她,但是实在太像了。所以······” 所以什么?“想必少主和少主夫人说的故人是同一个人。小仙到是十分好奇,真想见见这位故人,何以让二位如此念念不忘。”玉璴转过身来看着訾鑫。 訾鑫躲闪玉璴的眼神,飘向别处:“眼神也很像。” 玉璴不再看他,笑道:“少主找小仙不是来怀旧来了吧。” 訾鑫忙颔首道:“不不,只是在下很久没见这个故人了,想问问仙姑,走南闯北,云游四海,可曾见过一个相貌和仙姑很相似的女子。说起来现在也应该有三十岁上下了。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一下她现在可好。” “哦,原来少主不是来求长生不老药方的。这个恕小仙爱莫能助。小仙不是街井的游仙,还真没见过。”她心里却在冷笑,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是也不认得吗? 稍后她又道:“少主不必烦恼,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自古故人即去,新人承欢,这便是缘法。更何况那位故人也未必想见少主,还是不要纠结于陈年往事的好。”这话说的煞有介事,还真像修道之人所言,玉璴暗暗佩服了自己一下。 訾鑫听了怔怔不语,好半晌才道:“仙姑所言极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欠债心坦然,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还情不堪。打扰。”说罢转身欲离开。 “少主锦衣玉食,娇妻美眷,双儿绕膝,哪里来的愁可言?”玉璴问道。 訾鑫停步:“愁如饮水,冷暖自知。世人眼中只有他人的美满,是不会体会他人的愁苦的。” “美酒苦酒,若是自己酿的,终须自己喝。世人体会了又能怎样?”玉璴说道,心里想,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贪婪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仙姑说的是,告辞。”訾鑫出门黯然离去。 玉璴摇摇头,不可思议地轻笑一下。这两天可谓奇事百出。先有玉璃送汤,后有訾鑫悔过。这是要转运了吗?一想,不行还是得赶紧离开这里,去打探一下师父怎么样了。 她现在不能用法力,腾云驾雾是不行了,不过像凡人那样飞檐走壁还是可以的。她打算吹了蜡烛上床休息一会儿,等到后半夜就潜出訾府。忽然窗外有一个声音沉声道:“仙姑是否已经歇息了?” 玉璴一听声音,紫冽天?乖了个咚,他来干什么?这家人是商量好的吗?排着队来拜访她这个冒牌仙姑。 玉璴一激灵,立刻从床上翻起身来,从新点上蜡烛,打开门颔首见礼道:“不知镇主来访,请进。”她没怎么和镇主打过交道,只在厚芝国金銮殿上见过几面。想来紫冽天也没大注意她。她暗暗按了一下紫珑玉剑,不要让他发现了。 “仙姑伤势如何?小儿莽撞,还请仙姑担待则个。”紫冽天一进屋,先问候几句。 玉璴忙道:“无妨,都是皮外伤。小仙还能应付。镇主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赐教?”她心想,总算有一个问伤情的。 紫冽天微笑沉吟一下:“这个自然。以仙姑的法力,这点小伤应该不在话下。实不相瞒,夤夜前来打扰,实是有一事相求。” 玉璴心念一转即刻明白,又一个要长生不老秘方的。她问道:“镇主可是来求长生不老秘方的?” 紫冽天微感讶异,不过很快坦然道:“仙姑果然料事如神。仙姑那日在尚武堂所言果然属实?当真有长生不老的秘方?” 玉璴点点头:“当真有。”于是把对玉璃说道缘法之论跟紫冽天也讲了一遍。 紫冽天沉吟一会儿道:“如此说来,即便有也不可求,求之也不可得,得之也不可用。皆因没有缘法。” 玉璴又点点头,她知道泰乾镇建镇一千年来,历代镇主没有不染血的,怎么可能不杀生?这一条就足以把他挡回去了。 玉璴顿了一下道:“长生可以有很多种形式,并非是肉体上的。譬如第一代老镇主仙逝已久,但其留下的基业和拼搏的精神影响了几代人,让人觉得其人就在左右,这不也是一种长生不老吗?” 紫冽天脸色果然由遗憾转为兴奋:“这么说来,和府上下还真的只有拙夫人能用这长生不老的秘方。怪不得仙姑会此时突然出现,想来这就是夫人与仙药的缘法了。我比夫人大十几岁,本来担心自己先去,照顾不了她,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定数。告辞。”紫冽天说完果断离去。 玉璴:“······”她还以为镇主是为千年的基业担心,所以劝他两句,也感念自己从小在他庇护的镇子上长大。原来他是怕不能陪夫人,唉,自己又想多了。 一百七十五、凑成半打 玉璴感慨万千,紫冽天还不知道陪他几十年的枕边人居然不是凡人,本身就是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手上的鲜血一点也不比他少,根本就用不着他保护。 一个人陪着另一个人半生,竟然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到底谁才能够真正的被信任。 她缓缓关上门,又想起阿朵娘亲和訾福管家,两厢情意绵绵,终究敌不过岁月无痕。若是訾管家还活着,最后也是一个终将垂垂老去,早早离开尘世,留另一个孤独活在世上,对影成双,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 想到此处,玉璴不禁黯然,她和折钰认识十几年,既不能信任,恐怕也不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她感慨良多转身被身后的人下了一大跳。屋中当厅立着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盯着她看。 玉璴调整了一下呼吸,吐了口气,看来真是商量好的。她忽然感觉应付这一家人真是应付得心力交瘁呀,从小的到大的,这一连串访客,快凑成半打了。 她无奈道:“你终于来了,月明夫人,下次能不能在来之前先打个招呼?”她没再拿正眼瞅月明,径直走到床边,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头枕双手,闭目开始睡觉。 月明对她的轻慢到不太在意,早料到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只冷冷问道:“你不怕我?” “不怕,月明夫人乃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有什么可怕的?”玉璴闭着眼睛答道。 月明有些怫然:“你不用拿话讥刺我。这里没有别人,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你这次落到我手里,休想再逃走!” “放心,有月明夫人在这里,我怎么能逃得了?再说,我还要给少主夫人研制玉颜永驻的秘方呢。”玉璴耷拉着一只脚在床下。 “少装蒜了,我知道你想逃。不过我已经给訾府内院布了结界,你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月明冷哼一声道。 “所以,月明夫人深夜造访为的是哪般?我又逃不走。”玉璴心里已经把月明千刀万剐,吊起来好好打了一顿,表面上却很平静,“正好,我本来也打算在訾府住上一段时间。” “哦?为什么?”月明警惕问道。 “不为什么,怀怀旧。”玉璴依然心不在焉回答。 “恐怕是为了鸳鸯丹吧。”月明忍不住戳破。 “嘘!夫人这可是神族之间的秘密,别让他人听了去。”玉璴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人却眼睛没睁,依旧躺着。 月明站着与躺着的玉璴对话,形势给人感觉很是不受待见。 她森然道:“少装神弄鬼一惊一乍的。这里是訾府,是我掌控的地盘,还没有谁敢来偷听我的墙角!你竟然胆敢来和我抢鸳鸯丹,你是活腻了吗?” “话可不能说满了。夫人别忘了十几年前就有不少人潜入訾府,夫人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哦。”玉璴呵呵笑着说道,“还有,鸳鸯丹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不能得?” “那是我一时疏忽,让你们这帮小鬼钻了空子。难道我还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成?你到底想怎样?”月明开始没有耐心了。 “嘶,这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困着我,不让我走,你到底想怎么样?”玉璴好笑,月明是老糊涂了吗?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明知道我在这里,还敢往枪口上撞,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凌霜派你来的,还是圣冰派你来的?鸳鸯丹的密钥到底被你藏在哪了?你若说了,我兴许会留你一条命,否则,那就不客气了。” “好像你把我绑在戮仙柱上很客气似的。不过你现在应该也不会杀我。不然你就是得到鸳鸯丹,也没用对吧。” “你······” “我不是谁派来的。我想要什么,你也很清楚。我说过,我只要求放了我娘亲,没别的要求。” “我也说过,不喜欢别人和我谈条件,你必须无偿告诉我,密钥在什么地方。要么我就折磨朵晴,看你能忍多久。” “卑鄙无耻。” “多谢。” 玉璴又在心里吊打了月明无数次:“晚安,月明夫人,你不是要看着我睡觉吧。明天咱们还要演戏给府里的人看呢。”既然协议不能达成,还不如睡觉来得实惠,于是她下了逐客令。 “······你最好老实点,少耍花招。”月明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此时还真的不能杀这死丫头。 “对了,夫人,”玉璴忽道,“我已经把你暗恋纠缠无上真神并且和帝神窜通杀死无上真神的事,还有暗杀了许多灵猫族族人的事写成一封信,和鸳鸯丹密钥放在了一起,并把地址告诉了一个可靠的人。如果我在訾府有什么不测,他就会将信取出来公之于众。到那时恐怕天上地下你都难留。听说这个叫犯了天律,要遭天谴的,地狱都没门给你留着。到时候会十分可怜呐。所以我在訾府得好好的。” 月明脸上突然变得狰狞:“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最讨厌有人威胁我!” “我也讨厌。所以这个不叫威胁,这个叫等价交换。你好我好大家好。我要我的娘亲好好的,你要你在天界的地位和所拥有的一切好好的,你考虑一下吧。” 突然玉璴感觉眼前有一道寒光掠过眼睛,她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一柄弯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月明正怒火中烧地看着她。她淡然看了一眼月明,又把眼睛闭上。她感觉脖子上的刀在倏倏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玉璴再睁开眼,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人,月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这一夜可真够忙碌的。月明的倒行逆施她是东拼西凑听来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用上。不知道自己信口胡诌的那些话能撑多久。 玉璴长吁了一口气,此时才感觉到背上都是汗。 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内院也布上了结界。出是出不去了。于是玉璴真的睡着了。 一百八十二、贪嗔痴欲 月明几日都没来叨扰玉璴,反倒玉璃来得很勤快。今天送燕窝,明天送参汤。玉璴也不客气,送来就吃。她想,反正从小到大玉璃从来没有对她好过,现在当是补偿了。只几天的工夫,玉璴的身体就恢复如常,还胖了许多。一日鼻翼不爽,用手巾一擦,殷殷红了一片,竟是补过了头,流出鼻血来。自此她只捡轻淡的吃。 玉璃每来一次,都要转弯抹角地问一下关于新的驻颜玉术的事。玉璴哪里知道,心里暗自后悔没和羞施婆婆她们学一些追颜术,也好应付她,只得嘴上答应快了快了。推脱了几回,一日,被玉璃缠得实在没办法了,她只好让玉璃带她到仙药阁去选药。玉璃屏退下人,忙不迭亲自在前头引路,显尽了阿谀奉承、掇臀捧屁之态。玉璴一路装作十分受用,暗自好笑。 仙药阁是訾府的藏药阁。玉璴在訾府时,鲜少来这里。只听说仙药阁藏有各种名贵药材,一般人不让随便入内。当时她是个年轻女孩,身强体壮,不怎么用药,所以很少关心。只在学堂上,先生教一些药理知识时,会拿来一些样本到课堂上,让她们辨认一下。 玉璃带着她来到藏药阁,护药使见少主夫人又来拿药,便将门锁打开,引她二人进入阁内。说是阁,其实是间三进的广屋。屋内阴凉干燥整洁。一股浓浓的药香弥漫。每一进都有上千个柜子,柜子排列整齐,每一个柜子又有上千个小抽屉,标着不同的药品名称。最后一进里,还摆了许多瓶瓶罐罐,或是透明的,或是瓷质的,或是金属的,也都贴有名称标签,琳琅满目,仿佛进入了皇室的药材库。 玉璃满眼充满希望给玉璴指指点点,希望她能择出想要的灵丹妙药来。 玉璴对药并不熟,只知道几种世人皆知的药材。她想,不能用常规的药,应该选一些稀有的药材才更像一些。于是她摇摇头,都不选。 玉璃皱眉,急忙问护药使还有什么药材。护药使犹豫了一下,从最后一进的屋子的一个药架后,打开一扇小门。三个人进去,见这间旁室里放着上百个半人高的大箱子。箱子上贴着药品名称,都是什么龙涎香、灵芝、雪参、燕窝、鹿茸、海马、麝香、冬虫夏草、天麻等等名贵药材。这些药材世间富贵人家有一点也要当成宝贝珍藏,不到关键时刻不拿出来。在这里却成箱成箱,储量丰富,像冬日储备的大白菜一样。 玉璴暗想,泰乾镇到真是富可敌国呀! 玉璃殷切地看着她,盼望她能点头,可是玉璴依旧摇了摇头:“这些也不是我所要的。” 护药使瞪大眼睛,抢先说道:“这些药可是世间少有,仙姑到底想要什么药材?” 玉璃也用眼神同问。 玉璴摇头晃脑道:“驻颜玉术岂是凡间的药材就能炼成的?我说没有便是没有了,怎么这位护剑使对小仙有所怀疑吗?” 护药使赶忙低头慌道:“小人不敢。” 玉璃挥了一下手让护药使闭嘴,道:“仙姑甭理他。仙姑说得极是,凡间的俗物怎么能和仙界的圣物相提并论呢?仙姑只说到底需要什么,小女子也好派人去寻来。” 玉璴头大,她哪知道要什么。她手在斗篷里,不小心摸到紫珑玉剑剑柄上的宝石,灵机一动道:“啊,是一种圆圆的,紫色的,硬硬的,凉凉的,鸡蛋大小的东西。” 玉璃一脸茫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姑可否明示,那种圆圆的,紫色的,硬硬的,凉凉的,鸡蛋大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玉璴清了下嗓子:“咳咳,天机不可泄露。待你参透了是什么,就说明你和仙术有缘法,那时你再来找我。若没有此药做引,你也就没有缘法修习驻颜玉术了。小仙先告辞了。” 玉璃此时是鬼迷了心窍,玉璴说什么她都信。她恍然大悟道:“哦哦,对对,仙姑所言极是。” 玉璴强忍住笑,轻甩了一下衣袖,背着手,走出仙药阁,玉璃没有跟上来,吩咐护药使赶紧找药。 步出一段路,就听见里面传来护药使小声对玉璃道:“到底行不行,我怎么觉得挺邪乎。心肝儿,你别让她给骗了。” 玉璃小声道:“嘘!你懂个屁!不要命啦?刚才你要找死啊。” “晚上我等你。” “哎呀,行了行了,放开······” “没事,她走远了,就亲一下。” 玉璃咯咯娇笑了几声,赶紧禁声。 玉璴现在生有四只耳朵,听觉相当灵敏,这些浪笑艳语一句不落都灌到了耳朵里。她心里咯噔一下,玉璃竟然堕落至此,与下人偷欢!怪不得玉璃只一个人带她来这里,而那个护药使敢当着少主夫人的面质问她,这在訾府府规里可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摇了摇头,感觉得洗洗耳朵。斜眼瞥见訾鑫的身影刚闪过一扇拱门,仿佛看到他头上绣工精美的发带幽幽泛着绿光。 贪嗔痴。玉璃被自己的美貌牵制得神魂颠倒,为了玉颜永驻,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连基本的判断能力也失了。玉璴想起羞施等四位婆婆的话,人类是虚荣贪婪的,指的应该就是玉璃这样的人。 当初她削尖脑袋要嫁入訾府做少主夫人,甩脱那个让她引以为辱的家和她的老父亲。现在却在亲手破坏努力得来的稳定尊贵,和下人厮混到了一起。这对自恃高人一等的玉璃来说绝对是不小的突破。十几年的岁月足够照清人心,是为了爱而嫁给訾鑫还是其他的。终归她骨子里的贪婪永远不会满足于到手的东西。富贵公子有富贵公子在表达情感上矜持的弊端,下人有下人低俗奔放,直奔主题的优势。想是玉璃经常出入仙药阁寻求各种药来美颜,仙药阁人迹稀少,地处隐僻,那个护药使生的又强装俊俏,比訾鑫更有一股放纵的野性,一来二往把玉璃内心的野欲勾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冒死猎奇。 玉璴疾行几步,想赶紧回房。进了内院,忽然听到一阵郎朗的读书声。 一百七十七、过路小虫 玉璴循声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了訾鑫的书房。书房内教书先生正在教两个孩子读书。玉璴凭窗聆听,想起小时候和訾鑫抄经,真是恍如隔世。自己那时候为情还伤心欲绝,寻死觅活的,真是好笑。现在见了訾鑫心静如水,淡如皓月,从容不迫,再起不了一丝波澜。可能这就是长大了吧。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很好奇那时怎么会爱上他。现在的自己对訾鑫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正感慨万千,突然嘴上一紧,有人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从背后夹起,飞快地顺墙内一条通道跑去。玉璴认出这条通道正是少时訾鑫领着自己悄悄通向紫纷园的那条小路。 玉璴暗暗心惊,难道是訾鑫认出了自己?不可能!訾鑫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她双手用力掰捂在嘴上的大手,大手像焊在嘴上一样,纹丝不动。 玉璴纳闷,自己听力也算了得,怎么就没听见后面有人来?除非,来的不是人! 此人速度极快,脚下没有一点声音,转瞬就来到了紫纷园暗门处。来人却不推门,直接向墙上撞去。玉璴大惊,这是有多想不开呢?这不得撞个头破血流?她急得四肢乱扑腾,呜呜呜大叫,可惜一声也叫不出来。来人不管不顾,只是向前冲去。玉璴赶忙闭上眼睛,吓得五官也扭曲了。 等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上没有一处疼的,只有花草从脸上扫过。她好奇地睁开眼睛,发现两旁紫色的花丛从两旁飞快地后退,他们竟然已经进了紫纷园。奔了好一阵,那人才停了下来,将玉璴放到地上一处松软的干土上。 玉璴看到来人,一个蹦子蹦起来,气不打一处来。她唰地拔出紫珑玉剑抵在那人胸前怒道:“折钰,你到底要干什么!” 折钰湛蓝的眼睛在紫色花海中显得更加明亮清澈。他长长的墨发依着淡蓝色的衣衫随风飘动。他看着玉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玉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她颤抖着声音恨恨道:“你这就要抓我回去请功了吗?” “你去过圣虚宫,为什么走了?” “不然呢?留在那里,看着你怎么邀功请赏,怎么背叛我,怎么为那个小狐狸开脱吗?” “我没有!” “你是在说我耳朵聋,眼睛瞎吗?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玉璴怒吼,“你无非就是不敢承认你自始至终都是在骗我而已!你计划缜密,用意深沉,假意接近我,无非就是为了鸳鸯丹和密钥!你敢说不是吗?”玉璴痛苦地喊道,眼泪杀的眼睛疼,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地抖动着。 折钰不说话,想上来搂住她,让她在他怀里哭。她只拿剑抵着他,不让他靠近。 这时,咯?一声,园门被打开了。玉璴和折钰不约而同迅速蹲下来,隐在花丛中。玉璴能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跨进来,似乎推着水车,有骨碌碌的车辙辗过。又有拖皮龙的声音。大概是花匠浇花的时间到了。 玉璴蹲下,依旧用剑指着折钰。突然一股水柱兜头浇下,千钧一发之际,折钰拨开玉璴的剑,一把搂住她,用自己的身体和袖子挡住了那阵人工降雨。玉璴愤怒地瞪着折钰,想挣脱他的怀抱。折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花丛外的人,意思是不要让人发现了。玉璴只好气鼓鼓地憋下了这口气。 二人在花丛中一动不动蹲得脚也麻了,好容易等到花匠浇完园子离去。玉璴挣脱折钰,想站起来,脚却像有万蚁啃噬,一时站不起来。她用剑抵着地面,勉强站稳。待能重新举剑抵着折钰时,反倒觉得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浇花的小插曲打断后就有点欠缺什么似的,有些不伦不类,差点火候了。 她恨恨放下剑,丢到折钰脚下,愤愤道:“还给你。你要抓就抓吧。” 折钰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大半,边拧衣服,边很是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不那么轻易就怀疑我?我真的没有要背叛你。” 玉璴看着折钰的狼狈样,有点心疼,但她很快冷下心来:“你不骗我,我自然就不会怀疑你。” “不要玩文字游戏,我是认真的!”折钰放下一片湿哒哒被拧皱的衣衫。 “我也是认真的!”看着他湿哒哒的衣服,玉璴心里有点歉然,“不过先谢过你为我挡水。但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告诉你密钥的事和鸳鸯丹。” “你自己留着吧,我本来也没打算要。” “你不要?”玉璴有些奇怪,“你不是奉你母后的命追查鸳鸯丹和密钥吗?” “没错,不过我不是说过,只要是伤害到你,一切族规什么的都不作数吗?你就是不相信。那天你走的太早了,根本没听完。” 那日,在圣灵殿上,折钰已经听见玉璴来了,就站在台上人群中。他向凌霜说出了鸳鸯丹就在玉璴身上,玉璴就跌跌撞撞逃走了。其实后来折钰又说了自己与她已经私定终身,所以鸳鸯丹就是在灵猫族未来小圣后的体内,不必再追讨了,若还有人有异议,他便携妻子远走他方,让灵猫族另选贤君。凌霜和族人当时都非常震惊,凌霜更是盛怒,但静下心来转念一想,这样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留住了儿子,又让鸳鸯丹不至于流到外族手里。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灵猫,为了合族大业,暂且忍了她的身份低微。于是凌霜没有过多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 折钰给玉璴讲了当日的情景,玉璴嘟嘴:“真的?” “日月可鉴,连路旁路过的虫子也可以证明,我绝没有半句谎言。和老婆说假话,那不是不想过了吗?”折钰伸出两指指天赌誓。 “耍嘴,你倒是抓一只虫子问问呀?”玉璴憋不住嗤笑出声。 谁知折钰风果然弯下腰抓了一只绿油油肥嘟嘟的虫子。那虫子可能真的是刚好路过,就被抓了,莫名其妙有些恐慌地看着折钰。 只见折钰对虫子说:“小虫小虫,你刚才路过也听见了。你说我可有半点欺骗这位姐姐的?若没有你就爬走,若有你就留下。”说完他放下小虫,满以为小虫肯定爬走,谁知道那虫子可能吓傻了,在地上一动不动竟然蜷起来了。 一百七十八、情迷紫纷 折钰见小虫蜷起身子,着急道:“嘿,虫兄,你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你不知道我家娘子有多凶悍。”说完,折钰撒腿就跑。 玉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它没走!猫皮毯子,你给我站住!谁是虫子的姐姐?你到底又骗我什么了?” 紫纷园方圆十几里,折钰故意跑慢一些,让玉璴抓住了。玉璴提起双手,在他胸上一阵狂捣,折钰任她捣了一会儿,抓住她的双手笑道:“好了好了,再打下去,就是谋杀亲夫了。” “嘶,还敢乱说!”玉璴还要捣,折钰却一把揽过她,用滚烫的唇覆住她的口。甜浆入喉,丝丝缕缕滑入心里,玉璴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折钰才恋恋不舍放开她,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再不许怀疑我了。我的九滴灵血给你也可以,别说其他的了。” 玉璴伸了一根指头轻柔压在他柔软的唇上:“不许胡说。我要你的灵血干什么?你没了灵血就不能轮回,只有孤魂飘荡,我难道要和一缕青魂共度余生?我才不要呢。” “我也不要。这么好的媳妇,白白放着岂不浪费?”折钰用手勾起玉璴的下巴,又轻轻啄了一下。然后拉起玉璴的手,在紫纷园里漫步,问道:“你体内的鸳鸯丹怎么样?毒都解彻底了吗?” 说道这里玉璴忽然道:“已经解了,就是还不能用法力。哎呀,说起来我是来找你一起去救师父的。” 于是她把在草原神狼王哪里的事大概说了一下。折钰皱起眉头:“他真的说你值得?” 玉璴听折钰对狂然子只用“他”来称呼,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想到哪去了?我对师父的感情像对待自己的长辈一样,你这是呷的哪门子醋呀?” “那他呢?他也是吗?” “······是啊,不然还是什么?”玉璴其实从不知道师父对她是什么感情,她也不敢想。有了折钰就更不能想了。她只觉得对师父的亏欠,恐怕今生是还不完了。那些临时应急没过大脑就说要永远陪着师父的鬼话,师父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真假?现在想想真是懊悔莫及。 她忽然恍了神。折钰停下脚步,默立在一旁,待她回过神来,发现折钰的眼睛好像不似刚才明亮。 “你心里有他。”折钰道。 “是,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玉璴坦白。她真的只是把狂然子当做长辈一样依赖敬重。可是狂然子也这么想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一些窗户纸不能捅破了,保持它本来的样子就很好。 “我相信你们。不然也不会亲自把你送到他那里。不管怎样,我很感激狂然真仙。对你好的人我都很感激。”折钰拉着她继续走,“我们想办法出去救真仙吧。” 玉璴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此生得遇良人,三生有幸焉。 她忽然想起来问道:“折瑄和流思还没回来吗?来无影那里不知怎么样了?”她忽然感觉有些焦头烂额,怎么会同时有这么多问题要解决。 折钰安慰道:“没事,折瑄流思早回来了。怕母后生气,躲在人族玩两天躲祸。”然后给玉璴讲了,那日她二人用灵猫族的圣物天罗镜很快就找到了来无影等人,协助他们躲出去。月明寻过去找了半天不见踪影,一怒之下放火烧山,把来无影几人的家当都烧了个精光才走。 来无影和墩嫂他们没办法只好举家迁走,另立门户。临走前挖了新坟,立了新碑,重新安顿好了疾如风快如电的尸身,悲愤离去。折瑄和流思一直等到他们离去才悄悄和折钰汇合。 折钰彼时刚离开漠北,像个流浪汉一样用步丈量着大地。折瑄和流思赶去将他送回灵猫洞宫,知道他有伤得静修一段时间,修好了还有大惩罚等着呢,所以赶紧头也不回地溜了,只说任务没完成,还得继续出外勤。 折钰的确伤的不轻。移星千变就是因为术法不完善,容易损耗内脏,有些邪性,所以后来无上真神便不允许本门的弟子再修习,列为禁术。渐渐的也就没人用了,时间久了人们把这个法术抛诸脑后。毕竟还有许多正统高明的法术可练,修为也不会比移星千变差。 折钰是在少年时期一次机缘巧合在千藏洞里翻到一本禁术。少年人好强顽皮又有些叛逆。不让练的偏偏想试一下。没想到他天资过人,一点一点修习竟然让他给炼成大半。但凡威力很大的法术都自有它吸引人的地方。越到后来移星千变的奥妙之处越能体现,让折钰兴奋不已,欲罢不能。他也知道禁术必有弊端,不能轻易就用,所以抱着只是练着玩,不会真用的心态修习,没有真正实战操练过。。 那天眼看天狐族人多势众,玉璴又身受重伤,自己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所以他情急之下用苍玉箫催动了移星千变。反噬很快袭来,折钰的心脉受到震荡,体内鲜血逆流奔涌,险些伤到心脏里的九滴灵血。 天狐族是天界神族,自是法力不弱。然而移星千变一出,立刻溃散逃亡,也说明了移星千变威力之大。 月明伴在无上真神身边许久,经常偷偷关注无上真神的仙踪,偷学法术,见过无上真神练移星千变,威力之大比折钰唤来的星辰要多得多。所以她认得移星千变。这里星象一有异动,她那里早就感应到了,偏巧玉璃正在给月明按摩脚,月明也有意招揽这个百般顺遂的儿媳,比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好使唤多了,就带了她一起前来。 玉璴呼了口气,疾如风快如电总算没有曝尸荒野就行。 “你的伤怎么样?” 折钰摇摇头:“无妨,咱们灵猫族只要不伤到九滴灵血,一切伤都还好啦。我现在最怕月明找你麻烦。你怎么回来訾府?” 玉璴简单说了被訾鑫当野猪射了,又当妖怪捆了回来。 “这个訾鑫还真是······”折钰不知怎么评价这个前情敌。 “他到没什么。现在是怕月明借机发难。我迟早要找她算账,替阿朵娘亲和疾如风快如电还有圣冰仙后的孩子报仇!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玉璴不忿道。 “哦?终于吐露心声啦!我说你躲到哪去了,原来在这会小情郎呢。好甜蜜呀!这个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可靠之人?”一个娇柔悦耳的声音在紫纷园回荡。 二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月明! 一百七十九、真实身世 玉璴和折钰循声找去,只见月明穿着一身紫衣正立在紫纷园的紫色院墙上。远看一片紫,很是不易发现她。 紫纷园据说是紫冽天为他的一位候选夫人建造的,那位候选夫人喜欢紫色,结果在产子时,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紫纷园初建时,镇主还会经常进来逛逛。后来镇主事务繁多,无暇来散心,渐渐来的少了,再后来几年也不光顾一次。但是紫纷园的打理却丝毫没有放松,并且规定任何人不得入园,就连当年訾鑫也是偷偷摸摸带着玉璴进来的。 玉璴知道月明向来不喜欢紫纷园,半步也不踏入,所以在这空旷寂静的园子里,相对来说是安全的。谁知今天,月明却追到紫纷园来偷听墙角。不知他俩的话有多少被她听去了。 玉璴气愤:“卑鄙无耻!你这辈子有没有干过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总是偷偷摸摸的?” 月明哈哈大笑:“光明正大?那样我怎么知道你体内就有一颗鸳鸯丹呢?灵猫族到是一直光明正大,结果呢?况且,你们又能保证你们万事都是光明正大的吗?别的不说,单折钰这个灵君的位置就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日过着过街老鼠的日子,想光明也光明不起来!”玉璴简直啼笑皆非,气不打一处来,“折钰三岁登上灵君地位怎么就不是光明正大了?他的父亲折柘将军是灵猫族灵君,祖父无上真神也是灵猫族灵君,哪点名不正言不顺了?你胡诌也稍微靠点谱!嫉妒也有点分寸!” 折钰不说话,寒光电目注视着月明,却对玉璴说道:“让她把话说清楚!” 玉璴不屑道:“你还会信她的话呀。你忘了她是怎样骗无上真神和所有人了吗?” 月明傲慢浅笑:“我是骗过不少人,不过我劝你们这件事还是相信我的比较好。毕竟对快死的人说谎话一点也不好玩儿。” 玉璴和折钰脸上变色,月明今天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这是在拿话晃点。这里离圣虚宫还有一段距离,逃回去不易,而且逃回去会威胁到整个洞宫的族人。折钰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玉璴不能用半点法力,一时形势变得对二人十分不利。 “你不怕我把你的丑事公之于众?”玉璴想扳回一点形势。 “你那个可靠的人不是也在这里吗,我怕什么?”月明道。 而折钰此时更感兴趣的不是逃跑,而是月明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月明接着道:“你们两个到是真有缘分。一个是我抛到乱尸滩的弃婴,一个是我狸猫换太子的病儿,没想到最后又凑到一起了。真是造化弄人呀。” 玉璴和折钰同时惊愕,没料到她语出惊人,异口同声道:“什么弃婴,什么狸猫换太子?你是什么意思?” 月明:“一对苦命的小情人,事到如今告诉你们真相也无妨。我就爱看一个人知道真相后那种错愕绝望不敢相信的表情,简直太过瘾了。” “丧心病狂!”玉璴恨恨道。 “用这个词评价我很高嘛。”月明大言不惭,“唉,当年凌霜和圣冰都有爱人,都怀了孩子,两个人好得像亲姐妹似的。而我依旧孤苦无依。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她们在我面前虚情假意地显摆,还专程来告诉我她们要指腹为婚,都是男孩就结为兄弟,都是女孩就结为姐妹,若一男一女就结为连理。总之就是老一套的亲上加亲。结果没想到圣冰偷了鸳鸯丹返下天界,在漠西冰顶动了胎气,产下一名病恹恹的早产儿。我本来打算把那个病儿也扔下冰顶。但是我突然想起凌霜也是那日产子。所以我就想玩一个游戏。” 玉璴和折钰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 果然月明道:“于是我带着病儿潜入凌霜的产房,等在那里,略施了点小法术,让凌霜难产大出血。大家连那个刚出生的小丫头看都没来及看一眼,就手忙脚乱地都去抢救凌霜了。那个小丫头血糊糊赤条条孤零零地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我便将病儿和她掉了个个儿。回泰乾镇时路过乱尸滩,随手将她扔了下去。 我就是要看她们怎么亲上加亲,怎么幸福美满?看到凌霜喜滋滋地养着别人的孩子,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自己的孩子早在乱尸滩喂狼了,她的表情想想都觉得过瘾。想到圣冰失魂落魄到处找孩子,我简直都快在梦里也笑醒了。”她看了一眼悲恨难鸣的玉璴,“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命这么大,竟然活下了来,还在我眼皮子地下长大!都怪那个朵晴!”说道这里月明突然双目一棱,变得恶狠狠起来,仿佛一个正在享受美味的怪物,突然被人夺了食物,一下龇出獠牙,鼻翼抽动,充满攻击性。 玉璴和折钰双双如遭雷劈,立在园中,一步也迈不动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俩的身世有这么千丝万缕,起承转合的联系。而幕后的黑手竟然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令人发指的嫉妒心,玩了一个丧尽天良的游戏。 月明看着他俩稻草人一般立在园中,面色惨淡,咯咯乐个不停:“好玩,真是太好玩了。”她笑得都出泪花了,腰弯得直不起来。 二人总算明白月明指的名不正言不顺是什么意思了。他俩对此结反而很有默契,谁是谁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灵猫族的后代,都心里只有彼此,剩下的就都不重要了。 玉璴呵呵冷笑一声:“你这么病态,难怪无上真神不喜欢你。你就是上杆子,脱光了白送上门,人家也不稀罕。” 月明突然止住笑,森然道:“胡说!不许在我面前再提那个人!他都是被那个活死人拖垮了,不然肯定会喜欢我的!” 玉璴抓住了月明的软肋,看她那副幸灾乐祸欠揍的样子就不爽,她道:“上次在抽魂殿,无上真神的眼神明明还在恨你,他就是死了都不会喜欢你,你真是可怜!” “闭嘴!再说我杀了你!”月明脸上丝毫没有了一点快乐的影子,替换上一副阴森狠毒的恐怖表情。 “我看无上真神去投胎找他的妻子去了,人家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再续前缘,恩爱甜蜜。你最终连个无上真神的味儿也闻不到,还是孤家寡人。白忙乎一场!”玉璴故意刺激她,这样没准可以趁她恍惚时间侥幸逃掉。上次在抽魂殿就是那么跑的,她打算今天再试一次。 月明突然赤红了眼大喊:“住口!”挥一柄弯刀直取过来,像疯了一样。 玉璴大惊,这次怎么不管用了? 一百八十、重天惊变 玉璴抽出紫珑玉剑,还没抓稳,剑就被折钰夺去,迎上了月明的弯刀。两个人一紫一蓝两条身影天上地下得来回穿梭。玉璴焦急地看着二人。忽然,地仿佛摇了一下。 玉璴身子晃了一下,暗自惊奇。轰隆,又摇了一下。玉璴跟着又晃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折钰和月明由于飞在空中相斗,并没有感觉到大地晃动,还在兵来刃往。 就听见一个炸雷,咔嚓嚓劈到上空,玉璴抬头看去,湛蓝的天空并没有乌云,哪来的炸雷?然而仔细一看,天外好像还有一层天空,转圈黑沉沉,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给头顶的蓝天想了一圈黑边。两重天? 轰隆隆,大地又是一整晃动,玉璴有些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空中的月明和折钰也感觉到了异动,两厢罢手,月明飞回墙头,折钰则赶忙飞到玉璴身边搀住她:“你没事吧。” 玉璴摇摇头:“怎么回事?” 折钰抬头望了望:“两重天。是因为泰乾镇上空被父君布下了结界,当时布结界时连上空的一方天也被圈了进来,所以外面的天气变化不能影响镇子里的晴空万里。现在镇外的天气变了,想是有异动。” 此时大地晃动了好几下,像地震了一般。 玉璴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泰乾镇,像被闷在一个琉璃瓶里,能看见外面,但实际四处都有结界挡着,外面的东西进不来?” “差不多吧。”折钰一边盯着上空一边瞄着月明。 月明则一直盯着上空。 轰隆隆,轰隆隆,声音越来越频繁,大地也越晃越厉害。月明站在墙头上尤其不稳。她飞身停在半空中,双眼只盯着上空,似乎把玉璴和折钰给忘了。 地上的玉璴和折钰一对视,点了一下头,倏地蹲了下来,瞬间隐没在茫茫紫色花海中。月明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紫纷园中只剩下了自己,四下寻找一阵,心事重重怒气冲冲离开了。 折钰刚才一直在苦撑,此时心口隐隐发疼。两个人矮身钻在花海里,伺机逃出了訾府。发现大街上的行人正携家带口,慌乱逃窜。 泰乾镇下有九转盘丝城墙,上有万年的结界。固若金汤。千年来从未有过兵荒马乱,天灾人祸。大家安居乐业,风调雨顺惯了,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异动,整个镇子乱做一团,锁门闭户的,抱头鼠窜的,哭爹喊娘的,全都像没头的苍蝇,四下胡奔乱走,慌不择路。大街上拥满了惊慌失措的人。 这时天上喀嚓一声,有如炸雷劈顶,湛蓝的天空上出现一道巨大的白色的扭曲的线,像一个蓝色的琉璃罩被什么撞裂了一道缝。紧接着又是喀嚓一声,这回在原有的那道白线上,四散扩开,又多了几道白线。 街上的人像被使了定身术,都停下来抬头盯着头顶的天空看,浑忘了逃跑。 折钰和玉璴心里都是一沉,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坏上空的结界!镇外那黑沉沉的天空里到底藏着什么? “妖怪!”不知谁嗷地喊了一嗓子。全镇人都“啊”地大叫一声。那声音由于人多,加上恐惧,凄厉有如排山倒海,震得玉璴耳膜嗡嗡的响。害得玉璴不得不捂上耳朵抬头望去。 天上那几道白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并且越来越粗,湛蓝的天空已经被晕黑了一小片。又是喀嚓嚓轰隆隆几声,黑线纹路更密。 地上的人看到这一幕,仿佛也明白过来,是有东西在撞头顶的天。轰的一声又开始四散逃窜。折钰和玉璴被夹在中间,艰难向镇关的方向去。就见一群人从镇关的方向往回跑。折钰拦住一人问道:“怎么回来了?” 那人挣脱折钰的手喊道:“出不去了!” 折钰待要再问,那人已经跑了。这时有个半大小孩迎面扑到折钰怀里,可能是跑得急了,没看清路。折钰一把抓住他,问道:“你也是从镇关那来的吗?怎么回来了?” 那小孩惊恐地看着折钰愣愣道:“关外都是狼群和怪兽!好多好多!爹爹!爹爹!”小孩说完,撕心裂肺大喊起来。 一个壮汉过来一把扯过孩子夹在胳膊下:“你干什么?” 折钰举起双手,双掌冲外:“问路,就是问路。”大汉瞪了一眼折钰,转身消失在逃窜的人群中。 大家听说镇关被围,都向镇东涌去。镇东一直荒凉,平日根本没人去,现在却是建镇千年来最热闹的地方。人们纷纷上山,躲在树林里,仿佛头上的那片树林可以遮挡灾难一般。 玉璴和折钰逆着人流往镇关奔去。无人管他们,只觉得他俩挡道,却无人不在心里骂他们傻,明明有妖怪还往那里跑。 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大家别慌,訾镇主来了,訾镇主会降妖捉怪!” 人群中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下来,然而就只一瞬间就又乱了,人们继续奔向镇东。有人嘀咕:“十个八个妖怪,訾镇主可以,现在,恐怕訾镇主自身也难保。还是快逃吧。” 玉璴和折钰两个人心急如焚,到底镇外是什么情况?这时后面跟上来一人。二人扭头看去,正是紫冽天。紫冽天手里拿了另外一柄宝剑。看到折钰手中的紫珑玉剑,有些错愕:“护剑使?男人?”看到身旁的玉璴,更是惊讶,“灵幻仙姑?” “说来话长,镇主,这剑今天不能给你用了。”折钰边奔边简短答道。 玉璴也道:“看看镇外情形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 訾冽天深表感谢道:“大难当头,二位舍身取义,挺身救镇,訾某真是感激不尽。待去了外侵,訾某一定重谢。” 玉璴和折钰都道:“好说好说。” 三个人很快奔到镇关。关口有重兵把守。訾府像朝廷一样一直养着重兵,都在镇关驻扎,府内只有些家仆保镖。 二人随紫冽天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就见镇外五十里以内黑压压地围满了浩浩荡荡的狼群。狼群里还混着一小部分黑首褐尾的漠龙。看数量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鸿昊巴都和飒桀龙后威风凛凛地列在最前面。鸿昊巴都骑着一匹比卷浪獒稍小一圈的白色巨獒,飒桀则踩在一头大灰雕上。 一百八十一、倾巢出动 怪不得百姓说有狼和怪兽,草原神狼和漠龙都是以真身围攻泰乾镇,看样子是倾巢出动了。 大地还在轰轰隆隆摇晃着。 他们这次显然是来剿灭灵猫族的。但是倾巢而出,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折钰问紫冽天:“现在驻扎城墙的有多少人?” 紫冽天低头思索了一下,有些难堪道:“不到一万人。” 泰乾镇实在是太平太久了,镇主一代比一代安逸,储备的兵士也一代比一代少。都是在吃前辈先人打下的老本儿。 现在莫说一万兵卒都是凡夫俗子,就是一万神兵也难抵挡外面的几十万神族猛将。更何况头顶还悬着凶悍强硬的不明攻击。 城头三人都皱起了眉头。 折钰对紫冽天道:“訾镇主,你现在带着这一万兵士赶紧撤离,躲在安全的地方。” 紫冽天豪气中干道:“那怎么可以。大敌当前,泰乾镇的每个人都有义务保护镇子的安全!” 折钰摇头:“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外敌入侵,而是好几个神族联合起来要剿灭另一个神族。也就是说是神与神之间的殊死搏斗。你们都是凡人,除了被垫了脚底,恐怕不能再有其他作用,还是不要让这些无辜的人白白送命了。” 訾冽天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个个面如土色,显然已经被这从未见过的阵仗吓得不轻,恐怕还未出兵就溃不成军了。咬咬牙,命令守城将领集结城墙上所有兵士撤离到漠西山上去。他自己却迟迟不走。 玉璴讶异:“镇主为何还不离开?” 訾冽天慨然道:“祖上留下的基业,有外力入侵,我不管他是神族还是人族,都不能袖手旁观。二位既然都可以一力担当,我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玉璴和折钰点点头,不再多说。 “圣虚宫有三万精兵,加起来也是实力悬殊。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拼一拼了。母后肯定也感觉到了异动,一会儿他们一定会来支援。”折钰对玉璴道。 紫冽天听得云山雾罩,什么圣虚宫,哪来的三万精兵?母后又是谁? 他待要询问,突然从訾府方向一道紫色身影如白虹贯日,直冲天上黑色的裂缝飞去。紧接着,紫色身影射出一道白光,打在了黑色的裂缝上,那裂缝仿佛最后一线支撑被摧垮,刺啦被撕开一个大洞,黑云瞬间挤进来,染黑了蓝色的天空。 紫色身影飞入黑云,不一会儿黑云拨向两边,中央现出一个大洞,洞中央现出一个人被胳膊粗的大铁链子五华绑在一根柱子上,头发凌乱,浑身血污。 玉璴大吃一惊,阿朵娘亲!他们为什么会把阿朵娘亲带来?难道,他们是冲着她来的? 黑云渐渐退去,阿朵身后隐现出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帝神与帝后难得亲自出马,竟然也都来了。月明站在帝后身侧。 城头上的紫冽天惊恐异常,目瞪口呆。那不是自己的月明夫人吗?她什么时候也会飞了? 泰乾镇街上现在空空荡荡,人们早躲得无影无踪,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过人一般。只剩下城头上的三个人。 突然城墙下有人禀道:“灵君,末将来迟。” 玉璴向下看去,地上瞬间影现出几万猫首人身的灵猫族将领,个个气势如虹,威风凛凛。 折钰面沉似水,点了一下头,开始布局阵仗。 稍后凌霜化烟出现在城头,折钰赶忙施礼问候,伸手拉了一下玉璴,暗示她也赶紧施礼。 玉璴笨拙施礼,凌霜看也没看她,挥手制止了。 此时天上帝神和帝后傲立在空中,见凌霜现身,帝后用天母的口气对她道:“凌霜,你竟然躲在这里,还布下了如此高强的结界。得本宫和帝神联合月明卿家才打开这个结界。你可知罪!” 她忽然扭过头换了一种语气道:“帝神,你与无上真神是师兄弟。连他的弟子都如此了的,你都破不开这结界,还累本宫亲自出马,你的修为都练到狗肚子里了!真是没用!” 众人都没料到帝后竟然会当众教夫,都是愕然。 难道现在不应该先剑拔弩张谈战争吗? 帝神在旁边脸一阵红一阵白连连说:“贤后责备的是。” 一众人神大脑都是一团毛线,这帝神两口子真是有失体统。 凌霜冷笑一声:“各位今天是来串门的吗?装什么装!跑到这里吵架来了?无极,你摸权篡位,害死师父,拼着不要脸登上帝位。我当你过得多风生水起呢,却原来是个窝囊废,被一个女人管得团团转。不嫌丢人吗?” 帝神愤然打断道:“本帝的家事,轮不着你插嘴!你快快交出鸳鸯丹和密钥,否则让她好看!”帝神指指朵晴。 凌霜摇摇头道:“真真是可惜了这个帝位。根本上不了台面。就算你登上帝位,用这种下三赖的手段,还是妄为一介帝神呐!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身份也遮盖不住你的丑陋肤浅。无极,你真失败呀!” “少废话!快把你身后那个小姑娘交出来,不然就不客气了。听说两枚鸳鸯丹都到了这镇子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帝神一脸奸笑,随即把手一挥。一名仙兵立刻施法开启了戮仙柱,戮仙柱生出一层钢刺,开始一点点转动。 顿时天上下起了血雨。 玉璴心急如焚,如刀在绞心,撕心裂肺的痛。她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大喊:“娘亲!” 朵晴紧咬着下唇,坚定得盯着玉璴,眼里仿佛在告诉她,死也不能从。 玉璴忽然夺过折钰手中的紫珑玉剑,捏决催动驭剑术,化出万道紫色带火的剑气射向天空。 她本以为离天太远,剑气根本就到不了天上,只是拿剑气来掩护而已。谁知道那剑气气势如宏,后劲十足,竟然悉数射上了天。 天上的帝神帝后和一应天兵天将想法也和玉璴一样,所以谁都没防。结果大部分天兵被剑气所伤。只有一些法力高反应快的幸免于难。 折钰急忙制止她道:“你不能用法术!” 玉璴此时已经失去理智,挣脱折钰,抄起紫珑玉剑直冲上天。 朵晴摇头痛惜道:“锄儿,不可以!你不要过来!他们会抓住你!” 玉璴愣在半空停了下来。 一百八十二、圣杯使者 然而短暂的迟疑后,玉璴继续飞向天上,趁乱一脚踢飞了在一旁施法上刑的仙兵。她双手握剑,使尽全身的力气向戮仙柱砍去。 戮仙柱嘎嘣一声断为两截,玉璴狂喷一口献血软软向戮仙柱旁倒去,一双臂膀稳稳接住了她,让她没有落到地上。 玉璴飞上天时,折钰和凌霜见此情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双双跟在玉璴后面飞上了天。折钰揽起玉璴,凌霜扶起了朵晴,转身飞下去。 天上乱作一团,帝神的帝冠歪在一边,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连滚带爬躲到帝后身后,一只手抓着帝后的衣服,一只手赶忙扶正帝冠。 帝后挥袖想撇开迎面射过来的剑气,发现那剑气的力道强悍霸道,自己的法力竟然抵挡不住它的横冲直撞,只好闪身来回腾挪躲避,暗自吃了一惊。可是身后还缀着一个窝囊废,导致她动作稍慢,让一道剑气划破了一片衣角。 帝后怒火中烧,回手扇了帝神一巴掌,帝神刚扶正的帝冠又被打歪在一边。帝后忽觉此时是在外面,当众打天界帝神太毁自己形象,也灭帝王家的威风,忙四下看看,就见几十万神兵哀哀嚎嚎,凄凄惨惨,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帝后暗自松一口气。旋即眉头又倒竖起来,怒冲冲去找玉璴。 月明虽然已经告诉了她玉璴服了一枚鸳鸯丹。但是她以前没与圣冰交过手,不知道鸳鸯丹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今天看玉璴催出的剑气凌厉中夹着刚猛,霸气中携着冷冽,剑道却燃着火,果然威力刁钻古怪,震天撼地。她不由得暗暗欢喜,对鸳鸯丹的占有欲空前膨胀起来。 月明在那边躲得也是狼狈不堪。一来没有提防,过于轻敌,二来,她不知道鸳鸯丹催出的剑气势如破苍碎月,毁星灭日,神力无双。等她手忙脚乱躲开万刃剑光,玉璴和朵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月明恨恨跺了一下脚,命令剩下的天兵全力出击,剿灭灵猫族! 镇外驻扎的神狼和漠龙早看到天上血光滔天,紫色剑气参差乱射,知道打起来了。然而镇关攻不进来,几十万神将上天需要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不能进去援助。 只有飒桀龙后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自己先飞过去加入了战斗。 这边折钰提起紫珑玉剑抱着玉璴,直奔圣虚宫。凌霜携着半昏的朵晴跟在后面。四个人到返灵泉边,纵身跳了下去。 躲在草丛里的玉璃和訾鑫见到这一幕,都是瞠目结舌。 玉璃出逃前,想多带些细软和美容养颜的药材。这个舍不得扔,那个舍不得放,哪个都想带上。紫鑫和两个孩子只好等她。几次三番催促,玉璃才满身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离开訾府。 出来发现街上已经没人了,一家大小叮铃咣啷朝镇东跑去。一路跑一路掉,撒了一溜。刚跑到山下,就看到天上血雨纷飞,紫光乱射。不一会儿,嘭嘭往下掉尸体。 四个人哪见过这阵势,魂也吓丢了,躲进草丛一动不敢动。就见天上忽然飞下四个人,其中一个不认识,一个很面熟,一个是仙姑,最后一个却是玉璃到死都不能忘记的娘亲! 四个人匆匆走到井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玉璃和訾鑫呆在草丛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毫不犹豫就跳井了? 这边厢,四人回到圣虚宫,玉璴和朵晴被安置在虚无宫。凌霜安顿好朵晴又返回地面继续战斗。 折钰留下来照顾两个受伤的人。 朵晴伤得太重,躺在鱼榻上昏迷不醒。折钰抱着玉璴坐在地上,鲜血像钻出泉眼的水,不断从她嘴里喷涌而出。 折钰不知所措,慌乱用手往住堵玉璴的嘴,可是哪里能堵得住。他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喃喃:“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你要狠心扔下我走吗?” 玉璴的衣服是黑色,看不出到底流出多少血,只能看到她的衣服已经湿透。 折钰的手抖得不能自已。以至于有人唤他,也没听见。 “孩子,你是谁?” 虚无宫空寂无人,这一声虽然微弱,但是却清晰无比。 折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头发现朵晴已经醒了。 他哭着道:“姑姑,我是圣冰的孩儿折钰。” “你是圣冰的孩儿?这里,这里是哪儿?那么锄儿就是凌霜的孩儿?当年在乱尸滩找到她,我并不确定她是谁的孩子,也不知道你们在哪儿。我常年被父君派驻在外,她二人生产时并不在天界。锄儿现在怎么样了?咳咳。”朵晴艰难的欠起身子想看看玉璴。 玉璴倒在血泊中,折钰的衣服也被血染红了大半。 朵晴挣扎着爬下鱼榻,向玉璴爬来沙哑地哭喊:“锄儿!锄儿!” 折钰抱着玉璴低低哭泣:“她服了一颗鸳鸯丹,又中了血沙毒焰,毒虽解了,可是不能用半点法力。刚才她用了法力,恐怕……” “什么?她服了一颗鸳鸯丹?……现在只有用圣杯再服另一颗鸳鸯丹才行。否则她会爆血而亡。”朵晴惊异了片刻,很快恢复理智。 “可是去哪里找另一颗鸳鸯丹呢?” “丹好找,圣杯却是麻烦事。” 折钰抬起头来:“姑姑,你说什么?丹好找?” 朵晴点头:“嗯,另一颗丹就在紫珑玉剑的剑柄里。当年你爹爹在我二人约定见面的地点,匆匆忙忙之间留下了信息,告诉了我这个秘密。 当年你的祖父无上真神坐化之前告诉我圣杯其实有两半,分别封进了凌霜和圣冰的胎儿体内。所以你们两个可以互通心声,因为你俩要合为一体。现在锄儿被我封了灵力,她应该听不到你心里想什么,但是你可以听到她是不是?” 折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无上真神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疑惑地望着朵晴。 “父君这么做为的是将来你和锄儿可以做圣杯使者,要终身护着圣杯,直到有缘人出现,你们就要化作圣杯化了鸳鸯丹为圣水给那个有缘人喝,他就是未来灵猫族的首领。这事父君并没有告诉凌霜和圣冰,只告诉了我一人,偏巧让月明听去只字片语,开始以讹传讹,还以为有什么密钥。现在……”朵晴看了一眼地上的紫珑玉剑,“锄儿不能化杯,你也不能取出半瓣圣杯,圣杯是在你的九滴灵血里养着,若取出来,你的灵血也就破坏了,你知道后果……”朵晴伤得很重,勉强支撑着说了这么多话,气息已经微弱得如游丝欲断。 她抓住玉璴的手,痛苦地流下两行清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虚无宫里再次陷入了静默无声。 一百八十三、也做神仙 玉璴梦到她一会儿被置在火炭上炙烤,一会儿又被投入冰窟里冷冻。一会儿半边身子烤炭,半边身子冰冻,水与火交恶,斗得她身心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四肢百骸有一股暖流经过,似乎火把冰融化了,冰把火熄灭了,冰与火终于和谐,像冻土被春风拂过,渐渐变得柔软灵动。 玉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片寒光映在双目上,她试着睁了下眼睛,那片寒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于是她又赶紧闭上。 须臾,她又试着睁了下眼睛,侧头想躲开那寒光,喉头却一凉,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楚是一把清凛凛的寒剑抵在颈间。 她抬眼望去,面前站着三个人。月明面色狰狞冷漠。玉璃狐假虎威,居功自傲。訾鑫缩首缩尾,眼神躲闪。拿剑的不是别人,就是玉璃。 玉璴心里如堕冰窟,比梦中还难受,怎么一睁眼看到的是这三个讨厌的人! 她四下望了望,这里是虚无宫,折钰呢?阿朵娘亲呢?这三个人能进圣虚宫,难道他们已遭不测? 她试图挣扎着要起来,玉璃将剑递进寸许:“不许动!你装得够像的,差点将我骗了!真是卑鄙无耻!娘亲下一步该怎么办?” 訾鑫在旁边有些难堪道:“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子。” “嘿,你心疼啦!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我亲生的妹子,我看爹爹骂的对,还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呢。我说我怎么从小就喜欢不起来她,果然有问题!”玉璃咬牙切齿道。 “你,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訾鑫无可奈何道。 “我说话难听?有你做的事难看吗?娶了我,还念念不忘她!十几年里,时不时去拂兰院怀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肯定有一腿!我就知道你俩不干不净!”玉璃用哭腔说道,将剑又递进寸许,玉璴雪白的皮肤瞬间出现一道刺目的血印。 “你简直无理取闹!”訾鑫闷声怒道。 “住口!”月明终于忍不住了,出言喝止:“你们两个废物,再胡扯八道我即刻拧下你们的脑袋!” 二人脸上变色。訾鑫从未见过月明如此狠厉,哆嗦道:“娘亲息怒。”心里惊异,娘亲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玉璃见过月明杀疾如风和快如电,知道这个婆婆是个狠角色,当下闭嘴。 月明冷哼一声对訾鑫道:“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儿,你是我三十年前在一户农夫家里偷来的。当年訾府的怪规定,非要选先诞下男孩儿的仆婢做夫人。其实那时真正怀孕的只有紫兰一个人。我是天上神族下界,怎么可能怀凡人的孩子,所以我是装作怀孕。 但是,我必须做訾府的镇主夫人,所以只好委屈紫兰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先去见闫君了。我找到你的亲生父母那里,杀了他们,偷出你,和稳婆串好说辞骗过了訾冽天。” 訾鑫听得汗如雨下,他眼神闪过惊怒胆怯悲愤,最后全都湮灭,双眼空洞颤着声音道:“孩儿不敢。养大于生,不管孩儿的亲生父母是谁,孩儿心里都只认娘亲一个人为母亲。” 玉璴心里想,好狠毒的女人!迟早要遭报应。訾鑫还是那么没骨气,竟然认杀父杀母仇人为娘,无耻得太没有底线了。 突然玉璃问道:“娘亲,当年您就不怕那个稳婆走漏风声吗?” 月明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玉璃赶忙闭嘴。 玉璴看了一眼玉璃,这玉璃也够狠绝,怕稳婆不死,走漏消息,时隔多年还要置她于死地。可是以月明的行事风格,恐怕稳婆在月明假装生完孩子后,就早不在人间了。 訾冽天还怕自己不能照顾月明周全,对她也是用了心,没想到自己的一片真心照到的是沟渠,还是个肮脏不堪的沟渠。 她想这些,难免眼神复杂,这逃不过月明的眼睛。她厉声问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替訾镇主不值。”玉璴皱眉道。 “什么意思?”月明冷冷问道。 “訾镇主先前还怕不能够照顾你一生周全,特意去问我讨长生不老药。在他心里你就是朵圣洁的白莲花。听说你可以长生不老后很为你高兴。可见对你也是用心良苦。没想到你对他却虚情假意,暗藏祸心。訾镇主可不是不值?白白付出了真心。”玉璴漫不经心说道。 月明听了后不以为然:“一派胡言。你知道什么?他心里只有那个紫兰。满府都是按照那个贱婢的喜好装修布置,上上下下都是像被打肿了的紫色,难看死了。最可笑的是,他还为那个贱婢开拓了两个园子,种的也是紫花。我最讨厌紫色,却不得不日日生活在一个紫色的圈子里,你怎么能想象到我有多痛苦!他哪里为我用心了?” “就是!”玉璃赶紧拍马屁道:“媳妇也最讨厌紫色!俗里俗气!” 月明道:“少废话!你二人若是识相,就给我押着这个贱丫头,随我上天界走一遭。”说完当啷扔到地上一根胳膊粗的锁链。 玉璃大喜:“娘亲当真要带我们上天?我们也可以做神仙了?” 訾鑫表情复杂,似乎又想上天走走,又不知该不该对玉璴下手。 玉璃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冷哼一声:“怎么,下不了手?我帮你啊。” 訾鑫颤颤巍巍捡起铁链,一步一挪走向玉璴。 玉璴冷眼看着他,訾鑫始终耷拉着眼皮不敢看她。脚下像灌了铅,沉重缓慢。 玉璃本来拿剑抵着玉璴,看訾鑫那个熊样,实在看不下去了,扔下剑,三步两脚走过来,一把抢过铁链,将訾鑫推开,反身走到玉璴跟前,嘁哩喀喳把玉璴绑了个结实。 訾鑫紧皱眉头,然而一句话也没说。 玉璴心里静如止水,波澜不惊,面上不悲不喜。这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她太了解了,若不这样到不像他俩了。十几年前她就领教过,所以早有心理准备。 月明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从袖袋里取出两枚仙丹,一人扔了一颗:“这是腾云丹,吃了就能腾云驾雾,待会儿别太慢了。走吧。” 说着转身走了。 玉璃推了一把玉璴:“走!” 玉璴走在最前面。玉璃在后面押着,訾鑫跟在最后面,出了圣虚宫。 一百八十四、一封家书 四个人飞出井口,月明在最前面走着,玉璃在后面扭押着玉璴,玉璴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我自己会走!”她抖开玉璃的手,自己向前走去。 玉璃哼了一声。忽然两个孩子奔过来喊道:“娘亲!爹爹!”扑到玉璃和訾鑫怀里。 玉璃推开扑到自己怀里的孩子:“找你爹去!” 訾鑫招手道:“钟儿,过来。” 钟儿极不情愿地嘟起嘴,看到玉璃棱起眼睛,一脸严肃,只好悻悻地走到訾鑫身边。 玉璃仍旧押着玉璴,探脖子堆笑对月明道:“娘亲,咱们上天了,两个孙儿怎么办?要么,您看这样好不好,娘亲看在平日两个孙儿还乖巧的份上,再赏赐两颗仙丹,把孙儿们也带上,省的他们孤苦无依。” 月明头也不回道:“少废话!我要两个小孩子做什么?平日还没被他们吵够吗?再多事,我就杀了他们,以绝你们的念想!” 玉璃和訾鑫听了吓得面如土色连声应道:“是是是。快上山找爷爷去。”他二人以为訾冽天也撤到了山上。 两个孩子平日跟奶奶就不亲厚,见奶奶说要杀他们,吓得直往訾鑫怀里钻,哪里肯离开,呜呜哭喊道:“娘亲!爹爹!” 玉璃竖起眉头,走到訾鑫跟前,提起两个儿子的耳朵“啪啪”一人扇了几个耳光,喝道:“还不快滚!” 两个孩子被打蒙了,捂着红肿的脸颊忘了哭,怔怔看着娘亲,仿佛不认识她了。 訾鑫心疼孩子,想伸手揉揉,玉璃一个眼刀递过去,将訾鑫定在原地。訾鑫只好挥挥手:“快走!” 月明不耐烦起来,挥袖一扇,两个孩子被扇得翻了好几个跟头,玉璃赶忙扑过去,扶住月明的胳膊:“娘亲仔细闪了胳膊,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月明看了一眼玉璃,伸指一勾,勾来一朵云,四个人呼呼飞了起来落到云上。云朵开始向上飘起来。 下面两个孩子打了几个滚,翻起身来,狂奔着追过来,撕心裂肺喊着:“娘亲!爹爹!” 訾鑫紧皱着眉头,不舍地向下看了几眼,又怕月明生气,连忙收回眼神。 玉璃则兴奋地呼喊道:“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我能做神仙了!哈哈哈哈!” 云底下孩子的呼喊声越来越小,最后一点也听不见了,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玉璴嘀咕一句:“没良心!”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到玉璴脸上,她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个张扬跋扈的指印。玉璴嘴角溢出一道血线。 訾鑫道:“你干什么打人呀?” “哼!你又心疼啦?” “啪!”又是一巴掌,“我打了,怎么着吧!”玉璃恶狠狠抽了下嘴角,“叫她胡说八道!”她眼里含着一层泪,心有不甘,恨不得将玉璴一把推下去,叫訾鑫好看。 訾鑫只好沉声隐忍道:“你有完没完!” “住口!”月明怒道:“再聒噪信不信我将你们两个人都扔下去!” “是是是,娘亲息怒,媳妇错了,再不敢了。”玉璃瞬间变脸,一脸谄笑。 訾鑫也悻悻低下头。 玉璴冷笑一声不再理他们。 此时玉璴想起刚飞升时,低头看到整个泰乾镇尸横遍野。尸体有天兵天将的,有神狼族的,有漠龙族,有灵猫族的,还夹杂着一些人族百姓。很难想象,灵猫族在和敌人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经过了怎样艰难的浴血奋战,顽强抵抗,才最终被剿灭。 折钰呢?娘亲呢?圣后呢?难道他们都死了?自己怎么会回到圣虚宫?为什么没死? 又是一大堆问号,搅得她脑子疼。 玉璃和訾鑫第一次乘云飞天,越到高处,越站不稳,吓得二人趴下身子,紧紧抓住玉璴的衣角。 月明厌恶地看了二人一眼,挥袖将云扇了一下,那云立刻像被鞭策的马儿,脱缰向上飞去。 地面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玉璃和訾鑫抖得像筛糠,脸色都绿了。 到了天界,二人还在紧紧相拥,浑身战栗,不敢相信云已经停下来,到达目的地了。 月明跳下云,玉璴带着铁链也跳了下来,见他二人还愣在云上忍不住提醒:“天亮啦!” 二人愣怔了一会,才慢慢放开彼此,慌乱爬下云,脚一着地,噗通又跪到了天宫门口。原来是腿软得走不了路了。 月明喝道:“没用!还不快走!” 玉璃和訾鑫只好蹒跚醉汉一般强跟上来。 玉璴摇摇头,走在最后。他们仨人竟然忘了还得押着玉璴。 玉璴走着走着放慢脚步,向后退去,忽然月明欺过来:“想跑?” 玉璴暗骂一句“该死的贱女人!”表面却装作无辜道:“有你在,我怎么能跑啊?我才不会浪费那功夫呢!” 月明不说话一把提起玉璴,卷起玉璃和訾鑫飞进天宫门。 玉璴又被投进了魔仙牢里。 玉璃和訾鑫被月明带走。 这次月明派了八个仙侍看守她。月明一走,其中一个仙侍道:“这次得搜搜她的身,省的像上次一样,让她用神器跑了。红珠现在还在凡间做老乞婆受罚呢。” 其余七个人齐声道:“对!” 八个人进了小牢室,七手八脚开始搜身,钻天驹和醉铃都被搜了去,一个人伸手入她怀了,竟然还摸出了两张纸。 八个人奇怪地看着那两张纸,一人道:“这是什么?” 玉璴心里也嘀咕:“这是什么?” 一个人道:“读来听听不就知道了?” 拿信的那人反应过来点头:“对呀。” 一个人一把抢过来:“啰里啰嗦,我读!”于是她清了下嗓子读道:“圣冰仙后金安,愚男折钰实是仙后失散多年的亲生孩儿。只因恶人月明从中作梗,与凌霜圣后的亲生女儿玉璴相调换,致母子失散多年,母女见面不识。母亲失儿悲苦而儿不能代替。恕儿不孝,不能绕膝尽孝双亲。望母多自珍重。儿折钰跪呈。” 是折钰给圣冰的家书。他人呢? 大家也七嘴八舌道:“原来是圣冰仙后的家书。” “当年圣冰仙后仙姿卓绝,我到十分敬仰呢。” “嘘!找死吗?让当今帝后知道,十个脑袋也不够给砍的”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别扯开话题,快读下一封。” 玉璴心里也想:“对,快读下一封。” 一百八十五、十八道锁 那读信的仙侍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读道:“玉璴姑娘,承蒙垂怜,寄情于在下,在下心中实在受宠若惊,惶惶然欣喜。然思前想后,在下并非正裔真君,理应奉还君位于姑娘。你我便尊卑有别,不能再相配。过往尔尔,权做鸳梦一场吧。在下自思既非将相之才,亦非侠风道骨,胸内一团草莽,恐只能是闲云野鹤一只。因此决定浪迹天涯,了此寂寂无为一生。勿念,勿念。芳启。” 那人念罢,几个人听得都是一阵唏嘘。 “原来是诀别书。”一人唉叹道。 几个人不约而同去看玉璴。玉璴在听到第一句称呼时,心里就咯噔一声。自打认识折钰,他从来没有称呼过自己“姑娘”,这倍显疏离的称呼让玉璴感到心里一沉,没着没落的。 这算什么?什么叫“过往尔尔,权做鸳梦一场”?什么叫“尊卑有别,不能再相配”?什么叫“奉还君位于姑娘”?自己要君位干什么? 玉璴脑袋里嗡嗡直想。她已经弄不清这是不是又是折钰的一个谎言。照信上说,他并没有死,只是逃走了,去当闲云野鹤去了。可是他会丢下灵猫族不顾,自己去隐居?这不像折钰。他要走肯定也是等局势稳定了才会走。 那么他去哪了?如果是战死了,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写家书,还有功夫塞到她怀里? “他说过不再骗我。”玉璴小声喃喃,无声流下两行清泪。 八个仙侍都是年轻女孩,不由地同情她。 “要不要禀告月明夫人?” “两封信又不能让她逃走,还给她吧。” 读信的人三两下折起信塞到玉璴怀里,还往里掖了掖:“收着吧。” 玉璴感激地点了下头。 八个人排好岗位,不再议论。 玉璴坐在牢里硬邦邦的地上,反复琢磨那封诀别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折钰在暗示什么重要讯息?短短的几行字,她咀嚼了十几遍,最后终于发现那就是封普通的诀别书,折钰就是在明确表示要永远离开她了。 想到此节,玉璴心情开始激荡,仿佛被掏心一般的难受。折钰又骗了她。他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像一根根钢针一下一下扎着玉璴。 为什么总是在自己好不容易放下顾虑,选择相信时,他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自己。 她身子一歪,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八个仙侍看她那样,都无奈地摇摇头,唉声叹气。 玉璴一夜未眠。 翌日,八名天兵来磨仙牢将玉璴押走,将她押上一处逆天的高台上。台下的盘龙玉柱上写着“戮仙台”三个金光大字。高台上设有一根精钢大柱,柱上连着白花花的十八道钢锁。 仙兵把玉璴按在柱上,嘁哩喀喳从头到脚锁了个结实。分别是额头上一道,喉间两道,双臂各三道,腰间三道,双腿各三道,共一十八道,名曰“一十八道抢魂锁”。意思是被锁缚住的人,即使死了,魂也飞不走。 甫一上锁,那锁就像生嵌在肉里一般,将玉璴紧紧箍住,隐隐生疼。 台下远远坐着帝神,帝后,月明,飒桀,鸿昊巴都和一众玉璴不认识的神族。玉璃和訾鑫站在月明身后两侧。 玉璃幸灾乐祸地瞅着玉璴,訾鑫则一脸爱莫能助的遗憾之情。 月明起身走到众仙面前朗声道:“台上之人乃天界逆族灵猫族的公主。此人体内有一颗鸳鸯丹,还知道密钥的下落。但这丫头嘴硬的紧,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密钥的下落。众神皆知灵猫族逆反谋权,偷丹背主,狼子野心。今天我们便将她在这戮仙台上化为圣丹,以绝后患!” 台上阴风烈烈,台下目光灼灼。 与灵猫族大战,死伤无数,却没抓住一个活的俘虏。台下的人恨不能活剐这唯一的“逆贼”,管他是烧还是烤,一齐呼道:“烧死她!烧死她!” 玉璴哈哈大笑:“一帮趋炎附势之徒!愚蠢至极!可知道你们都被那个无耻之徒无极老儿骗了!鸳鸯丹根本就不是他炼的,而是无上真神炼的!这个狗帝君不但盗丹窃位,还杀了无上真神!他才是真正的逆贼!” 台下一片哗然,众神小声议论纷纷。 帝神脸一会绿一会白,帝后怒不可遏,真想一掌拍死这个鬼丫头。她喝道:“惑乱众心,当诛!月明你还啰嗦什么?还不快点火?” 月明脸上阴森森一笑:“是!奴婢遵命!现在就让你尝尝我天猫族独一门地阴心火。把你炼成丹,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说!” 月明说着翻手在掌心燃起一团白色的火焰,向戮仙柱打去,直接点燃了戮仙柱。 戮仙柱是精钢所铸,本来不能被点燃,可是阴心火却绕着柱子呼呼烧了起来,像在烧一截木头一样,转瞬烧到了柱子顶端。银光闪闪的火苗贴着台盘细细燎着,不一会儿玉璴就感觉脚底板贴着的两块板面渐渐发烫。她大惊,今天真的要被炮烙在这里吗?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雕鸣,玉璴大喜,圣冰仙后! 果然圣冰踩着雪煞雕从天边飞来,身后跟着孤雪擎孤雪刹,凌霜圣后稍后一步也赶来了,身后跟着折瑄,流思和卞将军,还有一众灵猫族兵丁将士。 可是他们到了玉璴头顶上空,却停了下来。因为天宫上有一层百万年的结界,将她们挡在了外面。 眼见火苗疯狂舔着玉璴脚下的高台,结界外的一众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能进来替她受罪。他们各施法力,齐心协力想把结界打开。 结界里的人却有恃无恐。他们知道百万年的结界可不是说打开就打开的,除非是也拥有百万年法力的神族,否则是万万打不开的。 帝神,帝后,月明,飒桀,鸿昊巴都,个个露出满意而狠恶的笑容。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烧死这个女子,因此他们像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表演一般,点头嘉许。 玉璴脚底的钢板已经烫的如烙铁一般,她被烫得实在受不了了,使劲扭动身体,只听叮铃咣啷,坚不可摧的钢锁像碎银子一般纷纷落到了玉璴的脚下。 一百八十六、咎由自取 天上台下包括台上的玉璴自己也愣了。抢魂锁怎么这么不结实?但很快她就不得不甩开这个问题,因为脚下实在太烫了。 抢魂锁据说是用上古神铁所淬炼出的精钢所造,有法力加持,没有百万年以上法力,根本就破不开,连灵魂都能被锁住。而天界真正修到七八十万年的真神也就那么寥寥几位,且大多已经圆寂。 难道是有人把抢魂锁掉了包,缚在她身上的是假的? 月明首先飞上戮仙台,隔空用法力捞起一块抢魂锁的碎块,仔细检查。越看脸色越惊悚。 玉璴此时脚下被烫得直跳。顾不上管月明,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高台,寻思现在不能用法力,怎么才能跳下去不被摔死。 所有人都看着月明,等她公布结果,当然他们先自准备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那就是抢魂锁是假的,只需月明说出来证实一下就行了。 可是月明眉头越锁越紧,到最后眼里充满了恐惧,质疑,不可思议。她飞下来颤声禀报道:“启禀帝后,抢魂锁是真的!” 众神一阵骚动,抢魂锁是真的?这怎么可能?这个小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法力? 圣冰稍一思量,在结界外突然大喊道:“玉璴,你是不是吃了两颗鸳鸯丹?” 此言一出,台下更是轰地炸了锅,纷纷向后退去,都巴不得离高台越远越好。 玉璴不明所以,两眼茫然:“没有啊!我,我没有······我怎么会······” 圣冰很是笃定道:“玉璴飞起来,试着用法力打开结界!” 玉璴也想飞,可是想起自己之前用法力救朵晴,心脉震荡,像要把心震碎了一般,又有些犹豫。 台下帝神帝后已经下令集结百万雄师前来镇压。 圣冰在结界外急道:“快啊!来不及了。” 眼看轰轰隆隆,天地在震颤,百万雄师正在赶往戮仙台。 玉璴一咬牙,豁出去了,飞身双手结印,打向了头顶的结界。 那结界像破碎的琉璃,瞬间裂开无数道闪电状的缝隙,紧接着,咔嚓嚓碎成了几块。圣冰一行人轻松就撕裂开来,飞进了结界。 玉璴看看天上飞来的援兵,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一脸疑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解释。 台下的帝神帝后月明鸿昊巴都以及一众帝神的拥趸此时都明白,现在若不背水一战,趁玉璴心神恍惚之际赶紧将她击垮,那么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他们都听说过鸳鸯丹的威力,那是他们梦寐以求,也是望尘莫及,更深深恐惧的威力境界。 一群人迅速达成一致,排好阵势,一起发力向玉璴攻来。就见一道耀眼的五彩金光向玉璴的后心射来。圣冰等人还没飞到玉璴跟前,眼看玉璴还在发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起大喊“小心!” 玉璴双眼茫然,然而她的身体却像有未卜先知,超前感应的能力,轻松飞开避过了那道金光。 那道金光噼啵打到了结界上,将结界打出一个白印。圣冰和身后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台下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松了一口气。 此时玉璴回过神来,向圣冰一众迎过去,然而眼前一闪,又一道金光射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百万雄师已到,更多的神族是退避三舍,不趟这趟浑水,选择明哲保身。当年无极上位,本来就是禅让帝位临时生变,无为真神没办法,求其次的结果,好多神族并不认可无极。尤其是无极登基后不断生出各种绯闻,幸好有帝后坐阵,一应事务处理的还算妥帖,压下了众怒。最重要的是众神都忌惮帝后背后的孔雀神族势力,看到灵猫族的悲惨下场,都默默吞下了各种不满。 现在灵猫族打回来了,有些神族甚至暗暗希望灵猫族获胜。 但是,看到双方实力悬殊,灵猫族就算有鸳鸯丹,难道真能敌得过百万雄师?大家只能拭目以待了。 帝神等人一道接着一道金光打过来,将玉璴和圣冰一波人隔开,然后号令百万雄师兵分两路,一路攻击圣冰,一路攻击玉璴。帝后等人则重点攻击玉璴。 玉璴此时再也不能矜持犹豫了。她右手一翻一握卷起敌人射来的道道金光,向外一撒,那些金光像认识主人,一枚枚金剑射向了发射它们的人。帝神帝后月明飒桀鸿昊巴都等赶忙左右躲闪,阵脚瞬间被打乱。玉璴又伸出左手催动驭风术,此时她催出的驭风术,可不再像以前那样软弱无力,而是能卷天漫地,转眼就将五十万天兵雄将卷到了九霄云外,不知踪影。 帝神一众脸色大变。帝神下意识往帝后身后钻,帝后恼羞成怒,一把拎起丈夫抛向玉璴,玉璴不知抛来的是什么,转身一个手刀,帝神便被劈做两半,刀口齐齐整整,有如庖丁解出来的。 帝后月明飒桀鸿昊巴都趁玉璴转身劈无极的空档,联合起来,催出一团银光闪闪的火。这是月明的阴心火,加上了另外三个人的毕生法力,若被打中,恐怕当即就会化为乌有,连魂魄也被烧得连渣也不剩。 玉璴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绕动双臂,双掌团在胸前,待银火靠近,缓缓揉出一团光晕,将那银火罩住,随手推出。那团火啵的分成好几团,分别向帝后月明飒桀鸿昊巴都追去。几人赶紧躲闪,那火却像长了眼睛,紧跟着几人不放。 飒桀飞得稍慢了一瞬,那火抓住机会,如鬼魅一般,伸火舌舔着飒桀的一小片衣角。立刻飒桀便被大火包围,那火竟有星火燎原的能力。其余几人看得心惊胆战,这小丫头当真邪门。 只有月明知道这是她的阴心火阴毒狠绝的地方,可以追踪敌方,可以星火传染,瞬间成燎原之势,还可以烧魂灭魄。玉璴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不一会,鸿昊巴都也被燎着一丝头发尖,瞬间被大火吞没。 帝后慌乱躲闪,月明更是汗如雨下。她比谁都害怕这火的威力。她几次试图控制这火,但这火的法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法力好多倍,实在力不从心,只好狼狈不堪地躲闪。 “啊!”帝后一声惨叫,也被大火吞没了。 一百八十七、焦竹残梨 帝神的那几个拥趸早被阴心火烧得灰飞烟灭,现在只剩下月明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撑。她脸色煞白,东躲西藏,惶惶如丧家之犬。 她上下腾挪,满头大汗,还是躲不掉那如鬼如魅的火团。忽然她双眼现出恶毒的狠厉,疯狂地向玉璴扑来,想拉她同归于尽。 玉璴一边用驭风术卷走攻击圣冰和灵猫族的那五十万天兵雄将,一边在时刻关注月明。见她果然像疯子一般扑过来,只轻轻一跃就躲闪了开来。 月明扑了个空,仍不甘心,像疯了一般一边躲一边骂,从无上骂到帝神帝后,又骂到圣冰凌霜,最后肯定少不了玉璴。终于她感到筋疲力尽,心力憔悴,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躲了,大火瞬间将她吞没。玉璴听到火中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无上,我恨你!” 玉璴没想到她的临终遗言竟然是这个。月明最终还是怀着恨走了。 玉璴出神地看着月明被烧成一缕紫烟,若有所思。究竟一个人知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恨的是谁?爱能爱多久,恨又能恨多久?明明深爱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入骨髓。明明深恨的人,相杀中不知不觉却可能生出依恋来。月明到底是恨无上多一些还是爱无上多一些?以至于临死前都念念不忘。 圣冰和凌霜率领灵猫族余人飞过来相迎她。 众人一起落到地上。 刚才袖手旁观的神族此时仍站得老远,不能确定他们是敌是友。 凌霜朗声道:“三年前无极联合月明阴谋害死了无上真神,骗取了帝位。今日我灵猫族的玉璴姑娘不仅为神族铲除了奸险小人,肃清了天界逆贼,还为死去的无上真神和灵猫族冤魂报了仇,洗了冤。天界帝神的甄选向来采取禅让制,选贤举能。如今玉璴姑娘服了两颗鸳鸯丹,法力可达百万年,又为天界肃清邪佞,匡扶正义,立下大功。我认为是帝神的不二人选,我们灵猫族推举玉璴姑娘为新一届帝神!在场的众位可有异议?” 众位神族没人吱声。 圣冰又问:“有谁可有异议?” 依旧落针可闻,无人吭声。 “还有谁对玉璴姑娘做帝神有异议?好!连问三次都没有异议,那么就代表众位都同意了。那么从现在开始,玉璴姑娘就是新一届帝神了。登基大典明日举行,届时点卯,希望不会有人睡过头忘了。现在各位君卿可以回去了。” 众神如蒙大赦,连称“不会忘不会忘”,忙不迭地化烟退去。 刚才大家与其说是对玉璴当帝神没有异议,不如说是不敢有任何异议质疑玉璴当帝神。这里有谁没看见刚才玉璴是怎么将天界地上数一数二法力高强的几个有头有脸的真神猫戏老鼠般顷刻剿灭的?又是怎样挥挥衣袖动动手指就轻而易举将百万雄狮抛到了九霄云外? 要说让这个来历不明乳臭未干的丫头当帝神,众神心里当然也是各种不服,但目下的情况,最好还是闭紧嘴好,毕竟大势掌握在了灵猫族手里,这个帝神不知道是什么脾性,万一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撕成碎片也不是不可能。 以前的帝神失德又无能,现在连命也丢了,已经没必要拥护,到不如拥护这个新帝神试试看。于是众神各怀心事退去,就等登基大典看新帝上位。 玉璴稀里糊涂被圣冰推上帝位,受宠若惊,哪里敢受。 她刚要摇手拒绝,圣冰却压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地轻摇了摇头。 灵猫族上千族众也用热切期待的眼神烘着她。 玉璴最终没有出声,默默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天决定。 她只觉得头脑发胀,心在嘭嘭狂跳。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细想,恍如做梦。 这时圣冰和凌霜双双下拜,行君臣之礼,紧接着一众灵猫族都跟着跪下来,像玉璴行君臣之礼。 玉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流思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帝神,说平身。” 玉璴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来,只是连忙扶起圣冰和凌霜,匆匆退后几步,转身逃了。 圣冰在后面喊道:“帝神明天记得回来参加登基大典!” 玉璴充耳不闻,继续落荒而逃。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在逃避世间最最尊贵崇高的神位,还以为是哪家逃婚的姑娘呢。 玉璴飞下天界。她现在浑身法力无边,去哪里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可是该去哪呢? 天下之大她竟然真的找不到该去的地方。有太多谜团要解,可是似乎又无从下手。 忽然,她想起师父不知道怎么样了,此时她应该去问问师父。于是她径直飞往空离院。 空离院外的翠竹林原本翠色欲滴,现在却变得焦黄枯燥,一片萧瑟之气。 玉璴大惊,连奔带飞冲进空离院。 空离院的梨花树光秃秃犹如过了寒冬还未复苏,枝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师父!”玉璴的心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就像着了单衣走在寒冬里。 “师父!”她大喊着。“阿圣!”她的声音里有了哭腔。 玉璴惶急奔到师父的睡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门里一股冷气袭来。 狂然子依旧一身洁白的素衣临窗而立,听见她进来,转过身一双星目略带笑意看着她。 玉璴哭道:“师父,吓死我了!”她再也不想掩盖自己想抱一抱师父的愿望,扑过去抱住师父。 然而怀里一空,什么都没有。 玉璴仰头惊愕地看着狂然子,狂然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飘飘,从玉璴指缝滑过飘出了窗外。 玉璴扑过去,趴在窗户上伸着手狂抓:“师父!师父!你要去哪儿?” 她翻出窗户,边哭边喊,像在追着心爱的风筝的孩子:“师父!回来!师父……” 终于,狂然子消失在了天边,和蓝天融为一体,他的白衣仿佛化为了天上的一朵云,洁白柔软,随风而动。 玉璴溃然倒地,嘤嘤低泣。眼泪滴滴答答滴到了一双走到面前的棕黄色鞋子上。 一百八十八、该说什么? 玉璴泪眼朦胧,抬头望向鞋子的主人。 阿圣弯下腰,扶起玉璴:“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玉璴双手紧紧抓住阿圣的肩膀,害怕他也突然飘走消失了。阿圣忍着疼,轻皱眉头:“师姐,师父他······” “他怎么啦?师傅去哪儿了?为什么他会飘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梨花呢?翠竹呢?你又是从哪儿来?”玉璴停不下来,她想一次性知道所有答案。 阿圣低下头用袖口擦着泪道:“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死了!他,他被鸿昊巴都烧死在了残月坡上。鸿昊巴都又联合一些地界的神族来空离院滋扰,打伤了四位祖师娘,祖师娘们返回天界孔雀神族的圣地修炼疗伤去了。他还破坏了仙障,打开前门导致许多以前拜师不成心怀怨愤的人都进来将空离院祸害一通。他口中骂骂咧咧,毁辱师父,说师父浪得虚名,德行败坏,拐骗他人妻子,致使别人妻离子散云云。胡扯八道一通。我奋力抵抗,被他打断一条胳膊,将我扔出空离院,不许我再踏入半步!我,我真想杀了他!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行,去了不但不能报仇,反而让他们取笑。我要等师姐回来,告诉你真相,然后苦练修为法力,给师父报仇!师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给师父报仇吧!”阿圣越说越激动。 “不用了。”玉璴摇摇头,手顺着阿圣的胳膊往下滑,果然右臂下半截是空的。她放开阿圣:“鸿昊巴都已经让我杀了。”她垂下两手,无精打采。是的,她杀了鸿昊巴都,无意间给师父报了仇。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开心,一点都提不起精神,心里空空的。她漫无目的走回师父的房间。阿圣跟进来。 狂然子的房间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床上铺着一层薄席。席上桌上落满灰尘。玉璴问阿圣:“有抹布吗?” “师姐你要干什么?” “有就拿来,没有就找一块。师父生前最爱干净,怎么能让他的房间有灰尘呢?” “哦。”阿圣刺啦一声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大块衣角,递给玉璴:“师姐用这个吧。很久没回来,东西已经被翻得找不着了。” 玉璴接过衣服片,开始仔细擦拭。她让阿圣打来一盆水,把狂然子房里的边边角角都擦洗了个干净。阿圣也来帮忙。 这里没了仙障,凡间的气息渗了进来。玉璴打算从新整饬空离院。 她和阿圣重新栽种了墙外的竹子和院里的梨花。把空离院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 阿圣还多理出两块菜畦。 空离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干净利落。 这日玉璴和阿圣正在地里侍弄蔬菜,忽然田头站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人仙衣飘带,拿着一柄长剑,身后几人都是宫娥打扮。 玉璴看到她们后,站起身来对阿圣道:“阿圣,师姐该走了。你以后要好好打理这里。有空我还会回来的。” 阿圣奇道:“师姐你要去哪里?” 玉璴道:“天界。日后有谁再来欺负你,你就去天界找我。” 她拿过流思的剑,拉了一绺头发割下来交给阿圣:“拿这个来,我就知道是你来了。”转身将剑还给流思,“走吧。”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空离院的仙障被破坏,时间也和凡间一样流转。不知不觉,玉璴已经在凡间种了一年地。 玉璴随流思飞到天空,随手在空离院上方布下一道结界,然后转身飞向天宫。 天宫中音乐袅袅,祥云飘飘。蔚霞宫在瑞气中金碧辉煌,星辰灿烂。各班仙兵神将早已列好。宝蓝色柔软的凤灵毯从天宫大门一直铺到蔚霞宫大殿上。 流思伴着玉璴进到蔚霞宫后殿更衣。 玉璴入怀掏出一封信,交给流思,让她转交给圣冰仙后。宫侍给玉璴画上金妆,穿上新赶制的庄严厚重的帝神袍服。袍服金云滚边,层层叠叠,端庄瑞丽笔挺。玉璴被裹在里面,腰像被束在一个板子上,自然挺起,想弯也弯不下来。最后,一顶珠玉叠翠,金珠乱颤的帝冠压在了玉璴的小小脑袋上。 这时,圣冰和凌霜双双过来。 二人亦是盛装。然而此时二人都是眼睛红肿,显然都哭过。圣冰哭,玉璴能理解。唯一的儿子,一直以为已经不在人世,没想到还活着,并且已经长大成人,还长得不错,这种惊喜交加,喜极而泣,可以想象。可是,凌霜为什么哭? 她知道凌霜并不喜欢她,甚至她感觉凌霜也不是很喜欢折钰。她应该不会因为折钰不辞而别难过,更不会为了她这个从未抚养过的女儿伤心。 她静静看着二人。 二人向她行了君臣之礼。圣冰眼里是激动,难舍,喜悦的神情。凌霜眼里则是一种看到自己的子女不负众望,终于出人头地,振兴圣业的一种满足的感动。果然,她并没有为折钰的不辞而别难过,也没有为终于见到了亲生女儿喜悦激动。她的心里已经被圣业填满,再没有一点空隙留给任何别的东西或人。 玉璴看了一阵,目光放平,直视前方,由宫侍搀扶着右手,走出寝殿,向蔚霞宫正殿走去。长长的裙摆,拖过碧玉铺就的阶梯。渺渺的仙气在脚底被层层拨开。后面是两列长长的宫娥。前面亦有宫娥带路。果然是帝王的阵势,皇家的排场。 蔚霞宫正殿,两班文武已经列在殿前,等着帝神登基。 玉璴款步登上帝神圣座,殿内殿外众神呼啦啦跪拜高呼“帝神永寿!”声势排山倒海,振聋发聩。 全殿除过身后执扇当值的仙侍,只有玉璴一人高高在上坐着。俯视着玉阶下满殿的背影,竟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他在哪里逍遥。可否也想过来看看她。 她忽然感觉好讽刺。即使自己贵为天界帝神,拥有无人能及的法力,最终还是被他弃了,不是吗?她不由悲戚地冷笑一声。 众神在下面跪得膝盖疼,迟迟等不来帝神说“平身”,却听见一声笑声。 圣冰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咳咳两声:“帝神永寿!” 众神又跟着呼了一遍“帝神永寿!” 玉璴忽然晃过神来,盯着他们看了半晌,轻轻问了句:“我该说什么?” 一百八十九、帝神病了 圣冰跪在最前面,用鼻音小声提醒道:“帝神要说‘众仙卿平身’。” 玉璴恍然大悟:“哦,帝神要说众仙卿平身。” 圣冰焦急:“没有前面几个字,就是‘众仙卿平身’。你就是帝神了。” 玉璴愣了一下,对,我就是帝神了。栽了一年树,种了一年菜。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可是于天界,一切不过昨日才刚刚发生。 她又纠正了一遍:“众仙卿平身。” “谢帝神!帝神永寿!”又是排山倒海的呼和声。众神纷纷从地上起来,有些上了年纪的老神仙,老胳膊老腿,跪得太久,一时起不来,只好由身边的同僚搀扶起来。 随后,由圣冰与凌霜主持,玉璴如灵魂出窍般,稀里糊涂完成祭祀先帝神及各疆各土的繁复仪式,终于正式登上了帝神之位。 天界第一位女帝神! ****** “启禀帝圣太后,天狐族反下了天界。四海中的东海龙王联合七山中的三山火龙王叛变。请圣帝太后下旨派兵剿灭,以绝后患!”武圣将军战祺启奏道。 凌霜凝眉威声道:“战祺听令,本后命你带领三十万天兵剿灭天狐族。传令平天将军,调兵五十万平定四龙王之乱。” 二位将军领旨而去。 退朝后,凌霜锁着眉步入后宫,路过碧霄阁,抬头望了望碧霄阁顶楼临窗抬头微笑的玉璴,叹了口气,转头问身边的宫侍:“帝神病情有什么进展,还是一直不见起色吗?可有寻着名医前来医治?” 宫侍答道:“各界名医都找遍了,无人能医。帝神每日还是定时上碧霄阁,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凌霜沉声叹口气,默默走开。 自从知道玉璴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凌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了。以前自己是高高在上,只需要把她忽略不计就行了。可是现在,她变得高高在上,不负众望登上帝神之位。说心里话,凌霜很是欣慰。这个自己并未抚养过一天的女儿反倒身上有自己的影子。反观自己亲手养大的一双儿女,却都缺少了帝王气运。 虽然现在知道了折钰并非亲生,但是毕竟一手养大,还是曾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身上多多少少有圣冰的散漫气质,难以完成光复圣业,这让凌霜很是失望。现在折钰外出云游,她虽然也想念,倒像早料到了一般,随他去吧。 然而正因为这个,她和玉璴之间变得很尴尬。尤其是自己曾扇过她一巴掌,把她当做来历不明的野猫,总觉得就是无法再和她亲近。但又忍不住为她担忧。现在玉璴身份恢复,名分也正了,二人只能保持着君臣守礼的距离。实在是无奈。 玉璴自打登基以来,终日不理朝政,把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凌霜打理。 圣冰在帮她理顺朝纲后就回极仙山陪穆城去了。据说要帮穆城找回魂魄,想办法让他复活。对天界的事无暇顾及,也没兴趣顾及。 凌霜只好一力承担起来。但是她心里还是希望玉璴能挑起大梁。毕竟自己岁数大了,论法力精力都不如年轻的玉璴,还是要尽快扶玉璴上马比较好。 她平时是个精明强干,处事冷静的人,唯独在扶玉璴上马这件事上有些不知所措,感觉无从下手。 对玉璴来说帝神的生活简直痛苦不堪,所以她全部甩给凌霜。凌霜才是当帝神的不二人选。 她对凌霜的感觉和凌霜对她的感觉一样,亲近不起来。不过这对她来说无所谓。只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就可以了。毕竟曾经给过自己爱的人不是凌霜。 折钰的信她看了无数遍,纸都变得柔软如布了。她还是不确定信上的内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玉璴整日在宫里闲逛,一日,她步到磨仙牢旁,看到有人押着两个人,一人见到她老远就哭喊道:“玉璴!帝神!好妹妹!你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玉璴循声看去,原来是玉璃和訾鑫正被几个仙侍押着往磨仙牢走。 訾鑫低着头,羞愧万分。玉璃涕泪滂沱,声泪俱下。 玉璴走过去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回禀帝神,这是在平定叛乱时抓住的逆贼,现在要押到磨仙牢审问。”仙侍回答道。 “磨仙牢是审问神仙的,他们是凡人,怎么能受得了。将他们赶下天界,永世不能上天。去吧。”玉璴没有看一眼玉璃和訾鑫,吩咐完,背手走了。她实在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两个人。 “是!”仙侍领命而去。 从那天起,玉璴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她常在清冷寂寞的寒夜登上碧霄阁,感受夜空带来的宁静。 一夜,她登上碧霄阁又去体味清幽孤寂,忽然从苍月墨穹里飘来一个白影。 白影飘到玉璴上方停了下来。玉璴仰头看着他,白影虚渺飘摇,长发从头顶分在两旁,披散在青白色的长衫上。头发和衣衫都似烟似雾。白影没有面目,只伸出一只如真如幻的手轻轻拂过玉璴的脸。玉璴瞬间感觉脸上一抹凉气掠过。 “你是谁?是师父吗?”玉璴问道。 白影摇摇头。 “你为什么没有脸?我已经将抽魂殿拆毁,里面没有游魂,都去转世轮回了,你是找不到轮回的路了吗?”玉璴问它。 白影依旧摇摇头。还是伸出那只稀薄透明的手拂过她的脸。玉璴脸上又是一凉。 白影似乎能听懂她的话。 玉璴笑笑,也好,自己本来不想和任何活物讲话,和这只游魂讲讲到也不错:“你从哪来?” 白影指指天边。 “你为什么没有脸?” 白影摇摇头。 它不能说话。 好吧,那就自己说好了。于是玉璴喃喃和白影说了一夜心事,白影静静听着。到了白天,它就走了。晚上就会再来。 一个宫侍一夜看到天凉,拿了一件衣服想给帝神添衣。走上碧霄阁却见帝神正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宫侍看了好半天,天上什么也没有。回去禀报了凌霜。 一连几日,帝神都是这般表现。凌霜终于觉出,帝神是病了。 一百九十、一醉方休 白影夜夜都来,时间久了,玉璴对它竟然生出一丝依恋,白天等不到晚上。于是她移驾碧宵阁,就在碧宵阁住下了。白天起床梳洗完毕,玉璴就会坐在窗前发呆,发着发着还会自顾自笑一下。看得宫侍们既焦急又诡异,但又不敢劝阻,只好暗暗摇头叹气。 凌霜命人从天界地界四海七山到处找名医,只要是能治帝神的发呆病,不管是谁都赏一方大陆。然而“名医”如流水价来又都如流水一样流走,竟然没一人能治得了。个个出来都是摇头叹气,凌霜惶恐,急忙问原因。皆言帝神浑身脉象四平八稳,强劲有力,但是问一千个问题,就是一声不吭,一个也不回答。“名医”们断定:“恐怕是心病。”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问题是帝神不说话,谁也无法知道病根儿在哪啊,无从下手呐,所以都摆摆手走了。 玉璴与白影反而乐在其中。白影尽管不能说话,但是它会做出动作,摆出姿势和玉璴互动,表示它听懂了玉璴说的话。有时白影还会盘腿坐在空中,像打坐一样,静静听玉璴说以前的事,好像永远听不腻一样。玉璴就会笑着问它:“你是累了吗?游魂也会累?” 白影便赶紧站起来在空中跳一跳,转转身,摊开两手摇摇头,表示不累。 玉璴便伸手招呼:“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坐下吧。”白影就重新坐下,继续听她讲故事。 上来送茶的宫侍见了,愣怔好半天,帝神这是病得越来越重了,竟然和空气客套起来了。 一次深夜,一阵凉风吹来,玉璴感觉到一丝凉意,伸手拂了下胳膊。白影见了,犹豫了一下,飘下来伸臂抱住她。玉璴周身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白影慌忙放开她,转身要飘走。玉璴急忙伸手拉它的手道:“别走!” 然而指缝丝丝凉气滑过,却什么都没有。白影没有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是似乎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然后飘然离去了。 一连好几天,白影都没来,玉璴只觉得心神不宁,茶饭不思,懒于梳妆。她心里忽然一惊,难道,自己竟然爱上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游魂?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自己无非是想和它说说话而已,连它是男是女都没弄清呢。而且游魂怎么会有感情,自己怎么去爱? 她在屋子里头不梳脸不洗,慌乱地踱来踱去,口中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宫侍见了这情形飞也似的急忙禀报给帝圣太后。凌霜火速退朝,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玉璴一见凌霜,忽然开口道:“太后,我要下界走走。马上。” 凌霜待要询问原因,转念一想,也好,下去散散心,没准病就好了。于是她道:“多带几个人吧,也好有个照应。” 玉璴摇头:“不,我自己就行。不用带人。” 凌霜皱眉,但是很快便舒展开来。自己怎么能强制她听自己的呢?她是帝神,法力地位比自己高不说,自己毕竟一天也没抚养过她,还真不好说什么。于是她点点头:“帝神万事小心。” 玉璴不耐烦地摆摆手,自顾自收拾去了。 凌霜讪讪退出,扭头离开。 玉璴换了件宫侍的衣服,揣上醉铃和钻天驹。这两件东西是她带惯了的,早就被曾看押她的宫侍还回来,妥善保管。钻天驹一直在仙宫的草地上放养着,此时也被收入了袋中。紫珑玉剑在围剿中失踪,她猜是被折钰拿去了,信里没提,她也不想再追究。以她现在的法力,有没有剑都一样,所以就让折钰拿去防身吧。 玉璴照照镜子,返灵泉把她变得还算良心。脸上身上大部分还好,是人的模样,只是拖了条长长的尾巴。好在裙子够长够宽,可以遮挡。 准备停当,玉璴离开碧宵阁。她在阁下回头看了一眼顶层又看了看天空,毫不犹豫地扭头走了。 到了下界,玉璴不知道该去哪,熟悉的地方都不想去。于是她随便找了一个人族的国家进去逛逛。 她并不知道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是个地处漠南一隅没有战事的小国。国内只有一座城池,可谓是城中国,国中城。街上一片繁荣景象,倒有几分像以前的泰乾镇。 玉璴信步走在街上,街市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她不由得想起折钰在双玉洞曾经给她采购回来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些恍了神。 忽然有人道:“何以解千愁,唯有杯中佳酿。何以寄相思,唯有对梢明月。” 玉璴循声望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酒肆门口,店内对门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喝得酩酊大醉,伏于案上,手上仍挂着一个酒壶,口中喃喃念叨着。 玉璴迈步走入酒馆,在书生对面坐下,提起他手里的酒壶,想倒一杯也来喝一口。她在神狼族做先锋营将军时,也喝过酒。但她那时怕被揭穿身份,只是浅尝辄止,从不敢放开喝,所以从未醉过。为此没少被神狼族那帮糙狼打趣太娘炮。她那时心里暗暗好笑,自己本来就是女子,当然娘炮了。现在再想起来,已经是物是人非。 今天她想一醉方休。早听说人间有句话叫“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个叫杜康的不知哪国的人很是会酿酒。于是她招呼小二:“店家,这里可有杜康酿的酒?” 小二忙不迭跑来:“这位客官,本店的酒都是打杜酒师那运来的酒,如假包换。客官想来多少?” 玉璴道:“先来一壶,再来一碟花生米,拌黄瓜,扮猪耳。” “好嘞——”小二唱着喏闪身进了厨房上酒菜去了。 不一会儿,酒来菜齐。玉璴拿起酒壶倒了一杯,用嘴抿了一口,一口沁人心脾的醇香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绵爽甘冽。她一仰脖子,将一整杯酒都倒入口中。瞬间,辣爽劲酣,果然是人间极品佳酿,胜过天上的琼浆玉液。 一百九十一、大王饶命 玉璴倒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还觉得不过瘾,干脆提壶畅饮。怪不得人们会借酒浇愁,酒果然是个好东西。 渐渐的,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头脑开始晕晕乎乎。她似乎看到折钰微笑着走来,可来了又去了。她又似乎看到白影飘渺,飘来又飘去。她忘情高呼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聚散匆匆,不告而别?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说过不再骗我,我信你了,真的信你了!可是你就这么走了,我们发的誓呢?你说过会守的!你可知道,我差点爱上一缕青魂?你不要离开我太久好吗?我真的太害怕过没有你的日子!” 她嘟嘟囔囔伏在桌上,眼里满是泪水。桌上堆满了十几个酒壶,碟里的菜却一口没动。 对面的书生被她吵醒,抬头望了她一眼,复又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店内酒客看到二人都是年纪轻轻,又听玉璴一顿乱嘟囔,只当是小夫妻吵架呢。 有人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整日就知道谈情说爱,风花雪月。少年人一点都不识愁滋味,胸中无家无国,肤浅肤浅。”众人也都符合两句,觉得世风日下,靠现在的年轻人振兴国家简直不如指望母猪上树。于是不再理他俩。 不觉金乌挂稍,已到深夜,酒客散去,酒肆要打烊了。玉璴和书生仍伏案不起。酒家与小二几次上前催促结账走人,玉璴迷迷糊糊,掏了一锭金子给酒家:“开间上房。” 酒家见了金子,眼也直了,赶忙诺诺答应,火速打扫出一间上房,将玉璴和书生都搬了进去。又给二人重新上好酒菜,退出去,任他二人开怀畅饮。 二人哪里还能喝得进去,进房没多久就滑到桌子下面了,就地睡着了。 这间酒家虽然不大,装修到很讲究,地下铺的是厚厚的羊绒地毯。玉璴睡在上面,感觉软乎乎暖融融,真把地下当炕了,翻了个身,呼呼睡去。 书生睡得也很舒服,一条腿还搭在了玉璴身上。玉璴睡着睡着感觉有条腿压着很不舒服,一把掀过去,反把腿搭在了对方身上。 次日,日上三竿,玉璴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她一惊,急忙推开对方,看到对方比她还惊恐,一副良人被逼进娼门的痛苦表情,没等她开口,先自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玉璴也几乎同时问出。 “你先说!”两个人又齐声问道。 僵持一会儿,两个人都无奈笑了一下。书生先退一步:“好吧,我先说。小生名叫张润生。昨日因科举榜单出来又名落松山,因此借酒消愁。唉,已经是第五回了。不知道这位姑娘怎么会与小生共处一室。这要是传将出去,恐怕有损姑娘的清誉,这可如何是好?” 玉璴了然:“无妨。我是一个闲散的游客,不是本地人士。偶然听见先生讲戒酒浇愁的道理,恰好有些忧愁想解,便进来和先生共饮了几杯。还希望先生不要怪罪。” “哦,原来是这样。”张润生看了看地上桌上的酒壶,十分疑惑,他昨日带的银子可只够买一壶杜康的。这里却有十几个酒壶。这是几杯吗?自己昨日实在是喝多了,不知道后来到底喝了多少。他惊愕道:“这些都是我们喝的?” 玉璴眉毛朝上一扬:“确切的说,是我喝的。” 张润生有些不可思议:“你,你一个人喝的?那姑娘可真是有豪侠风骨,小生佩服。” 玉璴假意谦虚道:“不敢。” “咣咣咣”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打断二人,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喊道:“天杀的,你给我出来!有两个钱,你又跑来灌猫尿来了。家里面的鸡和鸭昨夜丢了好几只。你也不操心,只躲在这里贪欢。你给我出来!快出来!” 玉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张润生,见他脸臊得通红,一脸尴尬,弯腰向玉璴施了一礼:“是拙荆,真是失礼了,让姑娘见笑。” 门外又是咣咣咣几声,门外女子又是几声狂喊,张润生走过去将门打开,放进来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女人。那女人一进门就一把揪住张俊生的耳朵,喝骂道:“不当人子,躲在这里喝酒。让娘们一人当家,活腻歪了?” 张润生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娘子手轻些!” 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个脑袋探前探后。 玉璴没料到张润。生的媳妇这么不给他面子,忍不住上前道:“这位夫人息怒。你家相公是因为再次名落松山,心内愁闷才喝了几杯,没有回家。你有话好好说,干嘛当众折他作丈夫的颜面?” 那女人此时才注意到房内还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顿时醋意大发,高叫道:“好哇,张呆子,你这个天杀没良心,猪油闷了心的负心人,我说怎么一夜不归,原来是和这个狐狸精勾搭在了一起!说!她是谁?” 玉璴厌恶地皱起眉头,说什么不好,竟然说她是狐狸精。灵猫族最讨厌天狐族,那个婳柔儿还勾引过折钰,让她把箜篌弦给绞断了。此时这个女人口无遮拦,虽然不知道玉璴的真实身份和其中原由,偏巧撞在了玉璴的逆鳞上。 女人嘶吼了一会儿还不解气,干脆扑上来要和玉璴拼命。玉璴本来没打算把她怎么着,听她乱骂心里不觉有气,见她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扑上来,玉璴轻轻一闪身,躲开悍妇的一扑,顺势朝她后心稍稍推了一把,悍妇一下扑到了桌子上,将酒壶尽数推到了地上,乒铃乓啷掉了一地。 悍妇恼羞成怒,爬起来又向玉璴扑来。 玉璴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点,悍妇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口里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悍妇吓得脸色煞白。门外瞧热闹的人也连滚带爬退去。 张润生见了哆哆嗦嗦跪下求饶道:“大,大王饶命!放过在下贱内吧!” 玉璴大奇:“大王?” 一百九十二、有也无妨 张润生带着哭腔道:“你会法术,难道不是占山为王的妖怪吗?妖怪惯会变作美人迷惑大众。你若不是妖怪,怎么会生得这般脱俗的模样。” 玉璴被口水呛了一下:“我暂且理解为你在夸我好了。谁告诉你会法术的就一定是妖怪?难怪你五年不中科举,真是读死书,死读书。你在书上就没读过神仙也会法术,长得也很脱俗吗?” 张润生歪头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回头看着玉璴道:“没有。” “没有?你读的都是什么书?”玉璴惊讶,关于修仙了道的书,民间多了去了,这个书生怎么可能一本没读过? 张润生道:“小生读的是《及第录》、《科举道》、《仕途》、《八股文的一百八十八种写法》。” “……你只读这些书?”玉璴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噎死。 “也不是,也读《考场临时应急指南》······”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都读些什么书了。”听上去没一本能帮助他考取功名的,名不落松山才怪。玉璴认真对他道:“听着,我不是妖怪。我问你,你既然只读那些没用的书,那你是怎么知道妖怪会法术的?” “哦,你不是妖怪,那你是神仙了?妖怪的故事,谁不知道。打小大人不就老讲妖怪变作人的模样害人吗?我是听祖母讲的。”张润生说完瞅瞅一旁站着的悍妇,“还请大王,哦不,大神,饶了贱内吧。” 玉璴看得出这个书生对神怪确实没什么太清晰的概念,大概都是听别人讲的,不管她是什么,只要放了他的媳妇就行。 “她这样对你,你还是要替她求情吗?你这样一个还算斯文俊秀的人,要是从现在开始,多读些正确有用的书,过几年没准就会金榜题名,怎么会甘心忍受如此一个蛮狠不讲理的悍妇?”玉璴疑惑地问张润生。 张润生道:“我二人是父母指腹为婚。我若不娶她,她便嫁不出去了。更何况父母之命,岂能违扭,那不是大逆不道吗?贱内虽然粗莽,可是将家中一应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用我沾手。我只需用心读书就行了。她生气,也是因为我连年落榜,白白花去了许多银子。她虽脾气不好,追根究底也是为了我为这个家着想。所以还请大神饶她性命。” 玉璴哭笑不得,现在好像她成恶人了:“你真是迂腐。那你爱她吗?” 张润生迟疑了一下:“······婚姻便是婚姻,能过得日子便了,爱与不爱也不必做太多考虑。” 那就是不爱了。玉璴摇头又说了句:“迂腐。”挥手解开悍妇的定身法,抬步要走。 张润生木然看着玉璴忽然道:“爱与不爱重要吗?人的一辈子很短,怎么过不是过?” 玉璴一只脚已经跨出门,闻言回头道:“重要。如果不爱,还在一起不是自欺欺人,虚度一生?那么活得长又有什么意义?”待要迈出另一只脚,却怎么也迈不动了。低头一看,悍妇正缀在她脚上,紧紧抱着她的腿不放。 “你干什么?”玉璴大奇。 “仙姑,我虽然听不懂你们爱来爱去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你是神仙,还请仙姑救命!”悍妇抬头高吼,死死抱着玉璴的腿不放。 玉璴纳闷:“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 张润生也上来拉他媳妇:“别闹了!人家是神仙怎么会看上我?” “你懂个屁!一天就知道灌猫尿,死读书,家里的鸡鸭牛羊都快被妖怪吃尽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仙姑,还不赶快求仙姑救命,等牲口被吃光,就该吃人了!仙姑若是真看上了你,是你的造化,你还委屈了不成?”悍妇几声怒吼,把个张润生吼在地上愣愣发呆。 玉璴越听越不对劲儿,如果需要,这个悍妇似乎打算随时把丈夫献出来,拯救家里的牲畜。 她赶忙道:“有事说事,不要误会。我和你家相公萍水相逢,一起喝了点酒而已,真没什么。” 悍妇喜道:“您老人家答应啦!就是有什么也无妨,只要您老人家高兴,尽管有。” “······”嘶,老人家······玉璴脑后暗暗滴下汗来。她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这都是什么呀,亏那张润生能受得了家里有这么个媳妇,胡搅蛮缠,连她也绕进去了。 悍妇放开玉璴,从地上爬起来,门外陆陆续续探进几颗脑袋。渐渐脑袋越来越多,挤满了酒馆。大家一起跪下,高呼“仙姑救命!” 玉璴赶忙道:“各位请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悍妇声若洪钟,谁也盖不过她的声音:“仙姑有所不知,近日我们禄斗国来了一群妖怪作乱。国中每日都有鸡鸭牲畜丢失。近几天,连未满三岁的婴孩也开始失踪了。国王请了无数法师仙道来降妖捉怪,都是有去无回。现在国王也是束手无策,对我们老百姓的请求不敢回应。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今日遇上仙姑,也是大家的造化。仙姑法力高强,一定要救救我们呀!” 悍妇虽悍,表述到是条理清晰,思维有序,比张润生干脆利落许多。 玉璴心想,你们怎么知道我法力高强?不过此时,她不再像在厚芝国时那样,全凭热血不怕死拼运气。现在她确实法力高强,可以很自如地帮一帮他们。她到现在也不清楚圣冰说的她服了两颗鸳鸯丹是真是假。只觉得自己倒是真的浑身有使不完的法力。于是她朗声问道:“妖怪什么时候来?” 悍妇道:“一般是半夜。白天就看不见踪影了。现在大家都是白天出来,太阳一落,就谁也不敢出门了。” “你们有谁见过这些妖怪?”玉璴又问。 “听有个降妖受伤没被抓走的道士说,妖怪浑身火红,眼睛绿幽幽,有灯笼那么大。”有人说道。 一地跪着的人纷纷应和“对对”。 她对张润生道:“好,张先生,我跟你回家,今夜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作怪。” 一百九十三、几个喽啰 玉璴从未与妖怪打过交道。 神族一般是不会迫害人族的,那么多年也就出了个漠龙族的飒桀龙后仗势欺人,因为帝神的缘故,害了人还能逍遥法外。就连阴险狠毒的月明杀的也都是神族的人,从未直接杀过人族。现在这两个人已经被玉璴除掉了,算是肃清了天界的歪风邪气。一般其他神族如果迫害人族就会被销了神籍,永不能封神,堕入妖魔行列。 而神族一般也不会和妖魔打交道,两厢基本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状态。厚芝国百姓口中的这个伤人的妖怪肯定不是神族,而是妖魔无疑了。 众人纷纷对玉璴说:“上我家吧”“上我家吧”“我家离得近,还是上我家吧”。 张润生的娘子不耐烦,一声狮吼:“我看谁敢跟我抢!”众人顿时没了声音。 那娘子转头连忙堆笑,开出一条路道:“仙姑这边请!” 玉璴迈步出了酒肆,后面呼啦啦跟了一大群人。沿途有人听说有能降妖捉怪的仙姑,都缀上来,跟在后面。一时间,整条街满满当当跟了一大群人,还有不断加入的。 张润生家住在禄斗国边缘的一个小院里。平时根本没人来拜访。连唯一的一个邻居也因为他的媳妇太过凶悍而得罪了,不相往来。 今日,将近半个国家的人涌向了这个小院,张润生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玉璴在张润生媳妇的带领下,来到小院。一跨进院门,立刻感觉出了这家主人的干净利落。院子虽然不大,很简朴,但收拾得整整齐齐挺挺当当。鸡鸭猪牛羊都养了不少,个个肥肥壮壮,连下蛋的老母鸡似乎都比别家的肥。看来这个悍妇还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难怪张润生甘愿忍受媳妇的闲气,也要保媳妇的安全。玉璴暗自感叹,自己果真越来越看不懂凡人的生活了。 她见人群越来越多,快把篱笆门也挤爆了,便劝大家先回去。人们哪里肯听,都要一睹大神的风采,反而越聚越多。 玉璴知道人族就是喜欢凑热闹,不问所以,只要是有热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上来看看再说,人气旺盛得很。不像天上地下的各神族,个个自恃身怀绝技,清高孤傲,鲜少互相走动。只有举办个什么盛会时才会群仙出动,齐聚一堂,也都是中规中矩,礼数甚多,表面虚情假意,背后一个不服一个,因此仙界总是冷冷清清。比起那里,玉璴更喜欢凡间的简单真实。也可能是因为她从小是从凡间长大的原故吧。 玉璴耳力极好,就听见乱哄哄的人群中有人耳语:“也不知道这个大神是哪来的。是不是会降妖捉怪,前几位可都没回来呢。” “你没听大家伙说吗,这个大神不费吹灰之力,徒手就抓住过十个妖怪,把妖怪当陀螺耍。” “哦,是吗?那可了不得。以前的那几位法师法器倒是挺齐全,使剑的使佛尘的使什么的都有,摆弄半天,又是布阵又是设坛的,结果也才能挪动几块大石,结果人也有去无回了。” “可不是吗?这个看上去不过才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娘子诶,果真有那么厉害?” “哎呀,神仙都年轻,都是长生不老。你看着人家年轻,没准都几百岁了,能当你的曾祖奶奶了。你当是你这块老腌猪皮呢,皮糙肉厚的!”…… 人们低声议论纷纷,倒也不敢太造次,乱了秩序。 玉璴也不劝他们了,待到日落西山,人们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呼啦散了个一干二净。可能是刚反应过来妖怪该当班了。 玉璴笑笑,人族也是蛮可爱的。 不知不觉一轮明月挂在了当空,整个禄斗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全国一星灯火全无,陷入了黑暗中。 张润生与他的娘子躲在屋子里紧闭门窗。 玉璴身着淡黄色的衣衫坐在院子中央。月色下,她的衣衫被照得和月亮一个颜色,淡淡的白,显得异常清冷。微风吹过,她的墨发发丝飞扬,飘过天上的银盘,像银盘上掐丝的花纹。 玉璴在院中默默等着。张润生家的家畜比别家肥硕,这大概也是吸引妖怪常来光顾的原因,今夜他们肯定还回来。然而几个时辰过去了,并不见有任何异动。 到了丑时,张润生与媳妇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了。张润生不敢打开窗户,他媳妇一把拎开他,将窗户拉开一小条缝低声唤道:“仙姑,想必今天有您在这,他们不会来了。往日这个时候鸡早没了。要么先歇息吧。”张润生躲在媳妇身后溜着缝往外看。 话音刚落,就见全城一阵黑风四起,刮得人睁不开眼。远处,黑风中有几道白光自天而降。玉璴倏地化烟追去。 张润生夫妇看得目瞪口呆。 玉璴转瞬已经先一步落到了白光落脚处。那是一座高墙朱门的庄院,看上去是户显赫的人家。 白光落到地下,化出几个人形,皆是髯虬大汉,每个大汉手里都握着一根黑魆魆的铁棍。 几个大汉嘻笑着打趣,忽然看到前路站着一位美貌的小娘子,都互相使了个眼色,脸上露出猥琐的淫笑。 当中一个大汉嘿嘿笑道:“这小娘子不错。今日咱们不光要掠刘大户家刚出生的婴孩,还能顺道篓一个美人,当真不赖。” 其他几个也是哄笑起来“看上去很嫩呐!”“嘻嘻,皮肤也好白呀!”“老子可是很久没开荤了!” 玉璴对这些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你们这几个喽啰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哥,你听见她叫咱们什么了吗?喽啰!”一个大汉似乎有些生气,将手中的铁棒往地上一戳,震得地面嗡嗡价响。 “诶,三弟,和女人一般计较做甚,一会儿管叫她服服帖帖的,嘿嘿嘿。” “嘴还挺刁钻的,爷爷喜欢。” 几个人根本没把眼前这个瘦弱纤细的小女子放在眼里,一脸淫笑地朝玉璴半包围过来。 玉璴不动声色,看着他们如一堵墙一样黑压压地围了上来。 一百九十五、偷一缕魂(一九四章在第二卷) 玉璴愣了一下,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再一细看,那人一身火红衣衫,面庞娇娆,眼尾一抹红妆,显得妖气十足,手里拿着一把箜篌,弦是新换的。原来是婳柔儿。 玉璴颇感意外,婳柔儿怎么说也是神族。就算天狐族反下天界,也不至于沦落到和妖怪混在一起,她怎么会嫁给妖怪? “是你?你就是火灵娘娘?”玉璴大奇。 “又是你!你简直是阴魂不散!到哪都有你!天上地下都让你搅了个天翻地覆,现在又来扰我的洞府,岂有此理!”婳柔儿媚眼含恨,怒火中烧。 玉璴反而有些可惜道:“为什么?你好好的神族不做,怎么堕落成妖了?” “少假惺惺装模作样了。我做什么管你什么事。你今天欺负到我门上来,我断然不能饶你!”婳柔儿说着柔指一拨,弹起了手里的箜篌。 那把箜篌早先被玉璴绞断了弦,本来已经不成气候,但此时换了新弦,威力还是有的,只不过不如以前摄人心魄,弹出的曲子也不甚动听,反而有种靡靡之音,玉璴听得心烦意乱。她有将近百万年的法力,对这种勾魂夺魄的乐音是有抵抗力的。一群小妖却不行,听了一会儿就开始群魔乱舞,口吐鲜血,大小便失禁。 玉璴暗暗心惊,婳柔儿好像在她的琴音里注入了邪魔外道的法力。玉璴心里只觉得烦乱不堪,头痛欲裂。她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用力一扯,婳柔儿箜篌上的琴弦噼啪应声而断。 婳柔儿大惊失色,她没想到玉璴的法力已经达到信手捏来,随便就能破她法力法器的地步。这把箜篌可是她祭了九尾灵狐血重新炼就的血灵弦箜篌,是可以祸乱人的精神,能让人疯癫崩溃而亡。 她将箜篌狠狠扔在地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里充满了愤懑和不甘。这已经是玉璴第二次绞断她的琴弦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玉璴使劲摇了摇头,揉揉眉心,清醒了一下意识道:“我不是故意要扰你洞府。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但是你祸害生灵,掳掠婴孩,这个事,我不能坐视不管。你要是现在发誓,以后不再犯,这次我可以放过你。” 婳柔儿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侠女。感动得我差点要落泪了。不过这件事追根究底你才是罪魁祸首,所以你别在这假仁假义了!” 玉璴简直气得要笑了,这真是胡扯八道莫名其妙!她嗤笑道:“你是没词了吗?开始血口喷人了。你为了抓什么灵婴寄什么圣魂,掠了那么多婴孩,都是在自作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灵猫族不欺生害灵,不见死不救,所以我才找来的。不然我认识你是谁呀。你能不能找别的借口?” 婳柔儿忽然眼里含泪,声音变得悲戚愤怒:“好一个不欺生害灵!你可知道我寄的是谁的魂?” 玉璴一脸茫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天狐族向来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族规风俗,我可不稀罕知道。” “哼,”婳柔儿悲叹一声:“折钰啊折钰,你一辈子毫无保留地为她付出,人家可连你的魂在哪都懒得知道呢!” “你说什么?”玉璴如五雷轰顶,心嘣嘣跳起来。她不由地退后几步急切道:“折钰去云游了。你再敢胡扯八道,我杀了你!” 婳柔儿凄然道:“我也希望我是胡说,那样至少他还活着。我也不用到处找他的轮回之身,将这一缕残魂归位。他现在三魂七魄不全,根本认不出我来,我一定要找到他。” 玉璴越听越糊涂,她欺到婳柔儿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喝问道:“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婳柔儿嫌弃地挣脱她,用手挡开她,走离她几步冷冷道:“你真是活得洒脱呀,不知道折钰为了你受了多少苦!” 那日婳柔儿悄悄跟在折钰后面进了圣虚宫,不料被卞将军一杆槊擒住。折钰在外的“艳遇”彻底被发现,婳柔儿添油加醋将折钰和玉璴在双玉洞的事也说了出来,才有了圣灵殿殿审灵君。当时婳柔儿被击昏,关到了一件密室。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发现密室的门没关,便想逃走。谁知刚一出石室的门,就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她爬起来一看,折钰浑身鲜血斜依在石室门口,手里握着紫珑玉剑,强撑着。 婳柔儿大惊,哭着问他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他。 折钰摇摇头,微弱道,是他自己伤了自己,并恳请婳柔儿将他送到圣虚宫地下十八层的幽冥灵室。那里是历代灵猫族族人死后的归属地。 婳柔儿哭着捂住他汩汩流血的胸口,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依旧笑笑不答。 婳柔儿依着折钰的话将他带到地下十八层,放入一口灵棺。折钰已经没了呼吸。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丝笑容。婳柔儿将紫珑玉剑放在折钰胸前,看到他的魂魄飘然而出分成好几缕,就是聚不到一起。 婳柔儿看着他安详微笑的面容,忽然反应过来,折钰一定是为了玉璴才变成这个样子,否则他不会这么从容微笑。她心里涌上浓浓的恨意,掏出天狐族的吸魂瓶想吸折钰的一缕魂带在身边。 她跟着折钰的魂魄奔跑,不知跑到了哪里。这时恰好有一路鬼差路过押着好几个魂魄赶去投胎。有一个冤死鬼不想去投胎,趁鬼差休息打盹时,悄悄跑了。正好折钰的一缕残魂飘过。鬼差不分青红在白,点卯时将折钰的一缕残魂拘住点在投胎队中。 婳柔儿赶忙将另一缕折钰的魂吸进瓶中,悄悄逃了。 回到陆地上,才发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玉璴竟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神,天狐族已经返下天界。婳柔儿不想回天狐族,便像深林里跑去。 不期遇上了寻仙大王巡山。婳柔儿走投无路,委身下嫁给了寻仙大王,。结果发现妖怪的生活也不错,比神族逍遥多了,于是安心在寻仙洞做起了妖怪。 一百九十六、盈润依旧 婳柔儿跟玉璴讲完,幽幽道:“折钰应该已经投胎转世,只是不知道投在了哪里。我用探魂术探了九千个婴孩,还是没找到他。” “九千个?那些被探过的婴孩呢?”玉璴惊问。 “我们天狐族的探魂术,是要割颈血才能探出来。那些毛孩能去哪?”婳柔儿冷冷道。 玉璴头皮起了一层麻。婳柔儿竟然杀了九千个婴孩,这不光要堕仙成魔,还犯了天律,是要被活活抽去筋,清醒着沉到欺生海里不得合眼休息,遭雷电鞭策,直到永远。 她脑际电光火石间闪过自己从圣虚宫出来后的种种表现,法力无端增加了百万年,浑身上下充满力量。而圣冰也说自己服了两颗鸳鸯丹。但是,另一颗雌丹是哪来的? 她疑惑地看着婳柔儿,不不不,婳柔儿在撒谎。讲不通,为什么只有折钰死了自己才能活?再紧急的情况也不至于让折钰自杀。她冷冷看着婳柔儿:“你在撒谎!” 婳柔儿脸色一变,眼神躲闪了一瞬便恢复平静冷笑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到圣虚宫地下十八层去看一看。难道我会为了骗你,杀九千个婴孩,让自己犯下天律吗?你太自以为是了。” 玉璴只感觉有点眩晕,眼前有些黑,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婳柔儿也许真的没撒谎。那么,她心里一惊,背后铺了一层冷汗,难道在天界的那个游魂竟然是折钰的残魂?她起初以为是狂然子的,可是它明确否定了。 玉璴心惊肉跳,转身走。婳柔儿叫住她:“等等!”她入怀掏出一个火红的小瓷瓶,“我犯了天律,不久肯定会有天兵来缉拿。这是折钰的一缕魂,你拿去吧。” 玉璴颤抖着手接过小瓶,小心捧在手里,仿佛触到了折钰温暖的手。一滴眼泪滴到了小瓶上,氤出一缕白气。她低声哽咽道“多谢”转身将瓶子揣进怀里,迈步离开。她听到婳柔儿隐着哭腔喊道:“一定要找到他!” 玉璴没有回头,急急化烟离去。 转瞬来到泰乾镇。泰乾镇的结界已经修补好,并派了天兵把守,比之前更是牢不可破。 自从上次各大神族围剿被平复,镇中的人就知道了镇子里有真正的神族保护,现在又有天兵坐镇,更是家家安居乐业,户户太平安康。 这日镇子里如往常一样热闹繁荣。悦祥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讲一出新的话本。无非是天降神兵,井里升仙,昊天大战之类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语气铿锵,言语跌宕,只把台下的人听得满堂喝彩。 “就听见咔嚓一声,天空忽然被破开个大洞,乌云蔓延进来遮住了朗朗青天,现出百万神兵……”说书先生语言紧凑,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台下的人屏住了呼吸。 咔嚓一声霹雳,震耳欲聋。听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先生拟的声音,也太传神了。 台上先生也是一愣,怎么还真有个炸雷霹雳之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 众人纷纷朝声音来处看去。顺着那人指的方向,霹雳声竟然是来自屋外。 人们纷纷夺门而出,去看究竟。 泰乾镇的上空结界黑洞洞又被破了个大洞。一道黄光闪进镇子,直坠入镇东的井里。 玉璴失魂落魄疯了一般赶回泰乾镇。她要弄个究竟。连门也顾不上入,直接从上面破空而入,飞入井中。 圣虚宫现在无人入住。灵猫族都已经搬上了天界。只有流思和卞将军自荐要来守宫,凌霜也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来守宫,便允许了。 流思和卞将军见是玉璴来了,大感奇怪。 流思问道:“帝神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卞将军也问道:“帝神是思旧回来看看吗?” 玉璴摇头,急切问二人:“幽冥灵室在哪?” 流思和卞将军互相对视了一下,流思问道:“帝神怎么会问起幽冥灵室?那是灵猫族的禁地。灵猫族的族人只有预见到自己要谢世时,才会被允许去那里。否则坏了族规,就要被抽了记忆,赶出灵猫族。” “真的有幽冥灵室!是在地下十八层吗?你快指给我,我自己去!”玉璴火急火燎,一刻也不能等了。 “帝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卞将军不解问道。 “折钰在那里。”玉璴沉声道。 “什么?”流思惊呼起来,“灵君怎么会到那里?他不是云游去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小天狐婳柔儿说的,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弄清楚了。如果她骗我,至少说明折钰还活着。那样我也安心了。”玉璴担心道:“最怕的是折钰将我们都骗了。” 流思皱眉道:“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幽冥灵室在哪。只有到最后时刻,才会由族里的一位长者带去。可是那位长者是谁,现在是不知道的。因为他只有在最后时刻才会出现。” “可是那个小天狐说她去过,就在地下十八层。”玉璴也迷惑了。 流思和卞将军都是很惊异。流思道:“灵猫族平日只在九层以上活动,九层以下就是禁地,一般不会有人去。要这么说的话,咱们也去探探。灵君平日待我们也不薄。” 卞将军点点头:“对,咱们去探探,好歹弄清楚灵君是否还活着。若是真遭了不幸,咱们也得找到仇人为灵君报仇啊!” 玉璴心里一紧,如果折钰真的是因为自己而死,他们会不会恨我?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让卞将军,将我杀了吧。 流思看到玉璴表情悲苦,眼眶一红,安慰她道:“帝神不必太难过,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咱们还是赶紧找灵君为妙。”说完她入怀掏出一个紫色的小药瓶递给玉璴道:“这个小瓶是灵君平日最钟爱的一件物件儿。灵君不爱奇珍异宝,不爱金银财帛,却爱终日把玩这个小瓶。我前日整理鱼榻时,见这个小瓶压在枕头底下,摸出来带着,想着遇上帝神就交给你。” 玉璴接过小瓶看了看,是訾府的药瓶,没什么特别。小瓶已经旧了,可是盈润依旧。忽然她盯着小瓶一动不动了。 一百九十七、白影重叠 玉璴一动不动盯着小瓶上的一处缺口。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救小玉儿时用的药瓶就有一个缺口。当时訾鑫递给她药瓶是,她没有接,药瓶卡在了草地上的一块小石头上,将瓶口卡下去一片。当时自己还觉得这么漂亮的瓶子有了缺口颇有点可惜。事后小玉儿走了,药瓶也失踪了,自己慢慢也就忘了这个药瓶。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忽然醍醐灌顶,折钰就是小玉儿?! 玉璴只觉得心口疼的要命。为什么自己那么迟钝?折钰本来就是只猫啊!只是他的真身体格过于庞大,让自己无法把他和楚楚可怜的小玉儿联想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不想想,猫也是会长大的。 折钰对自己不离不弃,体贴呵护,除了对自己的爱恋,难道没有因为自己曾经救过他的原因吗? 玉璴摩挲着瓶子,无声地流下泪来。 流思与卞将军也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流思上前劝道:“帝神,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灵君吧。” 玉璴从自怨自艾的哀思中缓过神来,点了点头,伸手擦干眼泪,将小药瓶装入口袋。 她打算从旧路去地下十八层,被流思喊住,带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玉璴跟着流思和卞将军走着。她以来只过地下二层,还是折钰带她参观的,不知道洞宫里还有另一个入口通往地下九层。 以前她也纳闷,灵猫族几万人都生活在哪里。现在知道了,是生活在这边的地下九层。折钰领她参观的应该是君王头领居住的地方。这里是普通族众起居生活的地方。 流思和卞将军对这边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地下九层。 九层与十层之间隔着一扇厚重的石门。石门长期没人开启,像被什么粘住了,很难打开。 流思,玉璴和卞将军费了好大劲才推开石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门后死气沉沉,黑乎乎的,似乎没有一点生气。 流思摘下壁上的三颗夜明珠,给玉璴和卞将军一人递了一颗当做灯笼用。夜明珠的光很快照出了脚下的台阶。 三个人小心翼翼拾阶而下。台阶起先很宽,可以容得下三个人并排走。走着走着就越来越窄。到最后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三个人只好改为前后纵向跟着前进。 四周漆黑一片。玉璴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发现先头还能看见的亮着光的洞口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光点。又走了一会儿,光点也消失了,洞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手里的小小夜明珠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晕,照着三个人十步以内的范围。 偌大的洞底,他们三个人手中的点点盈光,比起洞里深不可测的黑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不知走了多久,玉璴袋子里的一个瓶子忽然颤起来。越往下走,颤得越厉害。 玉璴口袋里有两个瓶子,一个是药瓶,一个是吸魂瓶。药瓶中空空如也,早就不装药了。那么发颤的自然是吸魂瓶了。 难道是折钰的一缕魂感应到了什么,要出来吗? 三个人停下来。玉璴取出吸魂瓶,瓶子在她的掌心抖个不停。玉璴将瓶盖打开,瓶子里氤出一丝白气。白气渐渐晕开,形成了薄如素纱的一片透明色的影,轮廓并不分明。 纱影悠悠停在半空中。不一会儿,在黑暗中,远处飘来一个白影。 玉璴奇道:“是你?” 白影在空中似乎犹豫了一下,纱影迎上来和白影重合到了一起。 白影有了一双温暖柔情的眼睛,像折钰平时看自己的眼神。 玉璴眼泪夺眶而出。这么说折钰真的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游魂就是折钰。她浑身颤抖,手里的吸魂瓶脱手掉进了脚下无边的黑暗中。 白影看到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它连连摆手,似乎在说什么? 玉璴道:“你为什么摇头,难道你不是折钰吗?” 白影仍然摇头摆手,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他们。 卞将军道:“灵君一定是让咱们赶紧找到他。不然他的三魂七魄不全,不能归位,是不能轮回的。” 流思也道:“一定是这样,看得出灵君很急的样子。” 三个人赶忙继续向前探去。 白影在他们左右飞来飞起,仿佛要拦住他们。 三个人心里奇怪,脚下更加快步伐。 “叮铃铃,叮铃铃铃”玉璴口袋里的醉铃响了四声,从口袋里跳了出来,跃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白影似乎很着急,一个劲儿地摇头摆手。 玉璴猛然间反应过来,醉铃响了四下,会不会把致幻招惹出来。 卞将军和流思停下来问道:“帝神,怎么了?” 玉璴惊慌道:“糟糕,醉铃会不会把致幻招出来?” “帝神,你带了醉铃?” 致幻是灵猫族的祖先驯化的神兽。后来那位祖先去世,将它交给了身边贴身的一个丫头。那个丫头将它封到随身携带的一串铃铛里,再未出来过。醉铃作为族中的宝物传到现在。只听说致幻神力非凡,凶猛无比,除过那位祖先和那个丫头,无人能驯服。 几万年来,族中人都谨慎用铃,还真未有人见过致幻。 流思道:“我是掌铃使也不曾见过致幻,这一刻出现,到底是怎么回事?” 卞将军转头道:“都只是传说,未必是真。还是赶路要紧。” 玉璴忽道:“不对,折钰是想阻止我们前进。难道前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或地方?” 只见白影磕头捣蒜般点点头。 未及细想,忽然地开始震动,像地震了一样。 三个人大骇。在只能容一个人站的窄道上,都站立不稳,向两面都黑暗中跌落。 白影惶急,伸手去抓玉璴,自己的手却穿过玉璴的手而过。没抓住。 玉璴慌乱中抓住了一个阶梯的一角,夜明珠失手跌落在脚下的黑暗中,亮光一路照下去,很久才消失。 地不再摇了,流思和卞将军不知掉在了哪里。四周是死寂沉沉的黑暗。只有白影暗幽幽地陪伴在玉璴左右。 一百九十八、疙瘩怪墙 白影飘飘悠悠想伸手拽一把玉璴,然而始终是徒劳无功。四周墨染过的黑暗,很难知道应该在哪落脚,所以飞起来反而不好着地。玉璴本来夜能视物,在这片黑暗里却什么也看不到,要不是白影在旁边,真仿佛有人将眼睛用黑布蒙住了一般。 她摸索着重新爬上了台阶,试着叫了几声流思和卞将军,黑暗里没有回应。 她慢慢蹲下来,向前面的脚下摸去,摸了个空。她又向身后地下摸了摸,触手处空无一物。她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竟然面对着悬空的一方蹲着,若冒然前进一步,恐怕就坠入到无边的黑暗中了。 此时已经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前进,那个方向是后退。她细细想了想,应该向下的趋势是前进。 她又向左右摸了一下,才摸索着台阶,朝向下的方向一点一点向前挪去。台阶刚才还有一人宽窄,现在玉璴却惊讶发现,宽度只有一只脚左右的宽度。如果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直接掉下去。而下面是什么,有多深,并不知道。现在她被困在黑暗中,上不得下不得,飞也不是,不飞也不是。 她想问问白影,路在何方。白影只是望着她,无声无息。 “你为什么不给我指路?”她问白影,脚下还在小心翼翼地挪动。 白影眨巴了下眼睛,摇摇头。 “走错方向了吗?”玉璴又问,脚下还是不停。 白影依旧摇摇头。 “你不想让我去?”玉璴猜出白影的心思。 白影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一定要去找到你,不管你在哪。也许在某一个瞬间我才意识到我爱上了你。但是从此想要忘了你,却得花我一生的时间。我的一生太长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与其那样,不如直接找到你,伴在你身旁,就不用千辛万苦忘掉你啦。”玉璴很轻松也很笃定地说道。 好一会儿,她发现白影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白影怔怔在空中发呆,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眼里似乎有泪滴一样的雾气飘出来。 玉璴喊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白影眨巴一下眼才飘飘悠悠跟上来。 是的,玉璴现在不能用法力,不能借助任何法器宝物,就像一个凡人一般,在黑暗中摸索,去寻找那一点爱的光芒。 阶梯越来越难走,到最后只有半脚宽,玉璴纳罕,婳柔儿是怎么带折钰下来的? 到最后,半只脚的宽度也没有了,玉璴简直就是在黑暗里走钢丝。她每挪一步都千小心万注意。然而当她又迈出一步时,还是身子一沉坠入了黑暗中。 白影迅速飞到她身旁,明知道徒劳,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想搂住她。玉璴的身体飞速地往下坠着。她安慰白影:“没关系,直接到底,也看看这十八层的幽冥灵室到底有多深。放心,我摔不死。”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其实也害怕。不知道掉下去到底有多疼,又是怎样的一副狼狈模样。 世界上最让人恐怖的深渊,不是你看到它有多深,不敢跳下去。而是你不知道它有多深,就跳了下去。玉璴现在就是这样,越往下坠,心里越恐慌,猜不透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迎来那锥心刺骨的痛。 就在她还在胡思乱想时,眼前忽然一亮,紧接着脊背重重触到硬邦邦的地上,五脏六腑差点夺口而出。 玉璴疼得皱紧眉头,紧闭双眼,挤出一滴泪来,疼痛的眼泪。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发现白影正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柔水似的望着自己。它伸手拂了一下玉璴的脸。玉璴脸上一凉,清醒了许多。她嘴角渗着血,微笑道:“你不是说过,我们灵猫族是不会轻易就死吗?我没事。”她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发现地上有一颗夜明珠。她拾起珠子向周遭照了一照。夜明珠所照范围有限,只看到一堵由块块起伏不平的大石头砌成的疙疙瘩瘩的墙。这堵墙高不可测,像一直通到了顶。 她又朝地下照了照,看到醉铃躺在不远处。她走过去拾起醉铃笑道:“原来你落在这里了。还当你真把神兽招出来了呢,真是自己吓自己。” 她向前走了几步,见流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玉璴赶忙过去,探了下鼻息。呼吸匀称。她使劲摇了摇流思。流思唔的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看见卞将军了吗?”玉璴问流思。 流思两眼向上望了望,爬起身来。玉璴顺着她的眼神望去,见卞将军被挂在墙上一个突出的石块上。玉璴和流思一起喊卞将军。卞将军嘿的一声醒转过来,看到下面地上的玉璴和流思,奇怪道:“你们怎么在下面?这是哪里?” 玉璴道:“将军快下来吧。” 卞将军在空中张扬了几下四肢,发现没有着力点,还是像蜘蛛一样挂在墙上。 玉璴笑笑飞上去提他的后领,将他拎下来。卞将军站定后,看到玉璴手里的醉铃,一把夺过来愤愤道:“都是这个遭瘟的铃铛,原来只会吓唬人。”说完解气地铃铃铃摇起来。 流思大惊:“卞将军不可以!” 白影也急急摇手。 卞将军已经摇完铃铛:“哪里有致幻,唬人而已。”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墙忽然动起来,扑漱漱掉下厚厚的灰尘,呛得几个人睁不开眼。地面轰隆隆开始动起来。三个人连忙后退。 忽然,头顶上方百丈处唰唰唰亮起十几盏井口大小的彩灯。灯有十几种颜色,将周围照得通亮。 同时三个人终于看清楚了这地下十八层到底有多宽多深了。恐怕进深都得有百丈。 那面疙瘩墙立起身来。墙上张开几十个血糊糊的大洞,洞旁伸出上百条石臂。从墙顶到墙尾的硕长的石阶开始抖动,像一条巨大的尾巴扫过来。 三个人赶忙纵身飞起来,躲过那条巨尾的一扫。 流思道:“这个石阶怎么动起来了?这是什么怪东西?” 玉璴道:“不知道,飞到上面去看一看。” 三个人纵身飞到了最上面,往下一看都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二百、独探醉铃 洞宫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卞将军怒嚷道:“你这个老头就会耍嘴。你说的这些比登天还难,你竟然说简单?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随便逗着玩?” 听先使者白眼一翻:“我只管传话,知道什么说什么,其他的事又不管。动动嘴当然简单了。” “你······”卞将军怒火中烧,简直想把这个老头拽出匣子摔在地上,狠狠擦擦地。他几步上前要抓听先使者的衣领,听先使者也不躲,卞将军一手抓了个空。 听先使者眉毛一扬得意道:“都说了我只是个匣中的影仙,没有实体,你还上来抓,和三岁小儿有什么区别?可笑可笑。” 卞将军气得眉毛胡子都是一抖,就要拔剑将石匣一劈两段。 流思赶紧上前拦住卞将军。玉璴也出言阻止:“两位稍安勿躁。现在办正经事最重要。卞将军还请息怒。” 卞将军鼻子里呼呼喷气,怒冲冲把剑还回鞘中,扭身背对着听先使者,不再理他。 玉璴问道:“使者可知道泰乾镇大战时,我醒来之前的事?” 使者躬身道:“回灵君,容小老儿想想。” 三个人头疼,这是又要想多久,不由都皱起眉头。 谁知这次听先使者到是没啰嗦,很快答道:“这个事发生不久,小老儿还记得清楚。灵君受伤后被送回了洞宫。然后有人给您服了另一颗鸳鸯丹,并将圣杯的另一半封入您体内,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圣杯。鸳鸯丹在您的体内的圣杯里化为圣水,您才有了百万年的法力。” 玉璴惊愕道:“另一颗鸳鸯丹是哪来的?圣杯又是什么?” 使者道:“另一颗鸳鸯丹就在紫珑玉剑的剑柄里啊。多少人寻了上千年,不知道另一颗鸳鸯丹每天就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灵君您不也是一直拿着剑走南闯北吗?” 玉璴汗颜,真是众里寻丹千百度,原来每天就握在自己手中。但她不敢打断使者,继续听着。 使者接着道:“天上地下皆传有密钥做鸳鸯丹的药引。实际密钥就是圣杯,圣杯就是密钥。当年无上真神选了两位有纯净九滴灵血的婴儿作为圣杯使者,两瓣圣杯分别封入两个婴儿的体内,要他们一起守护圣杯,守护鸳鸯丹。谁若有缘服了鸳鸯丹,圣杯使者就要化为圣杯永远服务于这个人,并且全灵猫族要推他作为灵猫族的灵君,而且他同时还拥有了一统六界的能力,要为复兴灵猫族不遗余力。作为使者,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可以得到永生,永远快乐无忧地生活在天界。当然你们彼此会忘了过去,永远以使者的身份记住对方,不会有其他的任何记忆。现在显然另一位使者为了救您,从自己的九滴灵血里生剥出圣杯,封入您的身体,您现在可以说集圣杯和鸳鸯丹于一体。” “另一位使者的九滴灵血被破坏,所以魂魄游散,没有归宿,永远不能轮回,是吗?”玉璴悲戚道。 “······嗯。”听先使者点头,“另一位使者是悲凄了一些。魂出七窍,终日孤寂。而且他的三魂七魄归一时,地魂被盗,致使冥君鬼差在引魂时,错将他的命魂引入地府,投胎到人间了。因此他的魂不全,三魂缺了两魂,所以他的游魂没有面目。就算将他的灵宫修复,也是无**回的。除非······” “除非什么?”三个人同时急切问道。 “除非找全魂魄,修复灵宫,再引九滴灵血进宫。”听先使者努着嘴漫不经心说道。 “也就是说,只要他的魂魄齐全,修复了灵宫,再引九滴灵血给他,他就能轮回。此言不假?”玉璴重新理了一遍头绪。 听先使者点点头:“对啊,理论上是这样。不但能轮回,若能把鸳鸯丹的圣水给他也喝一些,复活也不是不可能。鸳鸯丹有修复灵伤的奇效。” “鸳鸯丹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玉璴惊讶,当年月明是骗无上真神的,鸳鸯丹应该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难道让无上真神找到了能起死回生的药物添加进去了? 使者点点头:“原来的方子是没有。不过无上真神在炼丹时无意中发现了丹房后面的两只鸳鸯寿终正寝,元神正好可以入药提命,因此将两只鸳鸯的元神加入丹中,又注入了真神近多半的法力,让鸳鸯丹有了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惜真神没有机会给夫人服用自己就先辞世了。” “不过这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首先,致幻就得先制住。”听先使者看了一眼身后震动越来越激烈的石门,幽幽道,“而且引灵血本来就很凶险,弄不好就搭上性命了。” 玉璴淡淡道:“他能为我做的事,我也能为他做。” 听先使者摇摇头:“又是一个为情所溺的灵君。”说着瞅了一眼卞将军,卞将军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转头不理他,“灵君若没什么想问的,小仙先告辞了。”说完听先使者一矮身随霞光隐没在石匣中,石匣又恢复了刚才的坚硬冰冷。 流思与卞将军神色凝重。 流思道:“帝神真的要这么做吗?” 玉璴坚定地点点头:“对,否则我独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生前我总是在怀疑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也没有好好珍惜过他对我的情义。而他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对我不离不弃,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我不想做什么千呼万应的帝神,也不想做法力无边的天神,我现在只想做他的妻子。现在你们两个助我进洞取醉铃,我一进洞,立刻在外面封住石门。” 流思和卞将军大惊:“什么?帝神,你要自己进去?” “嗯。先辈设下的法障不能困致幻太久,必须把它再次催眠了。现在需要有人在外面将门封住。你二人的法力,必须二人合力才行。致幻关系到天下的大事,你二人不可懈怠。”玉璴拍拍流思和卞将军的肩膀。 流思和卞将军眼圈似乎都红了,凝望着玉璴。 玉璴转身将洞门解封,打开门飞身跃入洞中。流思和卞将军迅速将洞门关住,拼力施法将门封住了。 二百零一、幽冥灵室 致幻仍然在烦躁不安地来回打转,似乎嫌自己的居住地太窄了,它不停地用身上坚石一般的厚鳞甲蹭着山洞石壁。鳞甲与石壁有仇似的摩擦着,发出咯嘣嘣的声音,不住往下掉着石屑。 玉璴进洞后,贴着洞顶,小心避开它彩灯一样的大眼睛,绕到它背后,飞身上了它的脊背。 它的脊背有如通天的山阶,玉璴迅速循阶而下,跳到了它的尾端,骑在尾尖上的一个小石阶上。这样致幻便看不见她了。她随着致幻的尾巴来回摇摆,飞快地扫射着地上,寻找醉铃在哪。 绕了几圈不见醉铃,她不由得心焦如煎。突然致幻使劲摆了一下尾巴,玉璴骑不牢靠,连忙飞身贴到了一处墙壁上。忽然,她看到致幻头上有个光点在不停闪烁,细看原来是醉铃卡在了致幻的一只耳朵上。那只尖尖的耳朵和下面厚厚的眼皮形成一个凹槽,醉铃不偏不倚躺在里面。肯定是卞将军不留神撒手丢下去的。 玉璴暗暗叫苦,偏偏在一只眼睛上方,怎么才能不让它看见? 致幻的耳朵生在头顶,眼睛生在面部,绕十八只眼睛一周是九个血洞一样的大嘴。前胸和两侧生满了巨爪,背后又是厚厚的鳞甲,模样要多怪有多怪。它的十八只眼睛骨碌碌乱转着,似乎不想放过任何经过眼前的事物。为今之计,只能以快打慢,先找到它的鼻孔,取铃的一瞬间就要钻到它的鼻孔里,不能让它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打定主意,玉璴讯速化烟来到致幻的九张血洞大嘴前,数好中间的那张嘴,朝上望去,果然有个小洞,一张一翕。她飞到致幻的头顶上探出一只手去够醉铃。马上就要拿到醉铃了,致幻轰的一声打了个喷嚏,醉铃被甩到石壁上,叮铃一声掉在了致幻的脚下。致幻似乎听到了醉铃的响动低头望去,十八只彩灯眼从四面八方将洞里勘探了个遍。眼看要照到玉璴藏身的石壁上,玉璴化烟扑到致幻脚下,拾起醉铃。致幻听到动静,低头往下看,玉璴乘机一缕烟飞进致幻的鼻孔里。 致幻的鼻孔像一个一人高的长长的隧道,生有密密丛丛的鼻毛。玉璴一进入连忙向里跑,像奔在草丛里。幸好它只有一个鼻孔,所以只有一条路通向脑庭。尽管黑乎乎,但是一条道走到黑,肯定能找到目的地。 果然,奔了一会儿,玉璴感觉地域开阔了许多,脚下变得软绵绵起来,前面似乎无路可走了。 她估计是到了脑庭,便毫不犹豫铃铃铃铃铃摇了五下。一股狂暴的飓风气流从四面八方卷起,将玉璴直接向后推去。玉璴的身体失去平衡,一直向后飞去。她感觉胸口憋闷,似乎都要喘不上来气了。忽然四周一松,眼前一亮,她已经飞出了致幻的鼻孔。紧接着,身体像被什么接住了。 她看到致幻似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十八只彩灯眼齐刷刷射向自己,刺得玉璴睁不开眼。 玉璴感觉身体好像在一点点升高,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攥在致幻的一只爪子里。只见致幻将她缓缓举起来,九只血洞里都流出了血红的口水,黑咚咚越来越接近玉璴。 玉璴挣扎几下,发现自己既不能变形化烟,也不能挣脱束缚。难道就要这么给致幻打了牙祭? 她心里不觉毛骨悚然。好歹死也死的漂亮一些。被神兽血口嚼个血糊糊也太难看了。 她五官攒到一起,闭住双眼,不忍直视。 血腥味扑鼻而来,玉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然而,等了许久,未等到惊悚的一嚼。玉璴缓缓睁开眼,发现四周又是黑漆漆一片。 是致幻囫囵将自己吞了?还是······ 玉璴从口袋里拿出先前拾起的夜明珠,向四周照去。发现四周和她刚从上面掉下来时一样,只有一堵疙疙瘩瘩的怪墙。致幻又睡着了。它睡去的姿势不变,脊背仍像一个通天的阶梯。 玉璴大大松了口气,将醉铃悄悄放回口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观察起来周围的环境。 此时她才发现,致幻的尾巴尖上的阶梯通向一扇门。 这扇门很隐秘,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玉璴是因为在訾府的紫纷园见过这种隐在墙里的门,在极仙山也见过隐在冰壁上的门,所以留意了墙上的缝隙,才看出了这道隐在石壁里的门。 门很高,但是不宽。玉璴上前使劲推了一下,呼楞楞,石门与地砖发出了摩擦声,门开了,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立刻扑上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赶忙抬手用袖子挡了挡。 门里阴气可真重。 她抬脚缓步走进门里,不由地怔住了。门里面幽幽泛着蓝光。发光的是数万口用蓝水晶做成的棺椁。能放得下这么多棺椁的地方自然空阔无比。石壁上时不时闪过一星两点幽蓝的磷火,整间洞室像是地府的天堂,既高贵神秘清冷,又阴森孤寂恐怖。 这里一定就是幽冥灵室了。 玉璴忽然看到密密麻麻的棺林中,白影坐在尽头的一口棺椁上,望着玉璴。 她悲喜交加,那口棺椁一定就是折钰的! 她冲白影飞快地跑过去。 到了跟前,白影有些害羞地看了看他坐着的那口棺椁,又看了看玉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让她看到他死去的模样。 玉璴双手颤抖着抚摸上那口幽蓝的水晶棺。透过水晶棺,她看到折钰面容安详,略带笑意,如睡如生。胸口处一片刺目的鲜血,上面放着紫珑玉神剑。他清俊的脸庞白皙剔透,五官如丹青描就。玉璴缓缓推开棺盖,双手捧着折钰的脸,轻轻吻上他冰冷的薄唇。 “你睡在这里冷吗?你可知道,没有你,我睡在暖裘香枕里也觉得冷。”玉璴泪流满面。 白影轻轻飘进棺椁,附身躺在折钰的尸身上,轻轻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像泪一样的雾气。 忽然,玉璴感到脑后一阵疾风袭来。她急忙闪身躲开,顺手推上了棺盖,以防折钰的尸身遭到破坏。 她转身看去,一位墨蓝衣衫的老妪,头裹着一层和衣服一个颜色的蓝纱,甩着一条墨蓝钢鞭站在棺林外。 二百零二、抽三记鞭 老妪满面刀刻深纹,眼神似刀剑一般寒冷凌厉。她的嗓子低哑暗沉:“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幽冥灵室!还开棺辱尸,简直胆大妄为!你可知道这里躺着的都是什么人?” 玉璴猜出这个人应该是管理幽冥灵室的族人,恭敬道:“婆婆息怒。我是来找我的夫君的。” 老妪老树磨皮的嗓音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来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起死回生不成?” 玉璴道:“正是。” 老妪眯起寒光迸射的眼睛,重新审视了一下玉璴,呵呵笑了一声。那笑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锯一块铁木,听得人耳膜想自杀。她开口道:“我在这里守了上千年,还不曾见有谁活着出去。来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要死了。你也不例外。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活着出去还弄活一个带走?” 玉璴此时早就猜出婳柔儿是在骗她。单是致幻那一截婳柔儿带着折钰就没法过来,别说这里了。有这样一个怪人看守,婳柔儿是无论如何逃不出去的。现在只不过更进一步证实了她在撒谎而已。 可是折钰确实在这里,这点婳柔儿没有说错。那么婳柔儿是怎么知道折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骗她进幽冥灵室,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个老妪刁难自己? 她仍礼貌问道:“婆婆可见过一个天狐族女子来过?” 老妪忽然双眼圆睁,怒道:“天狐族?我见一个杀一个,怎么可能来这里?这里是我灵猫族的禁地,等闲连本族人都不能随便踏入,我一千年没出去了,去哪里见天狐族的人?外族人若是进入,单致幻那一关就过不了。你不要故意扰乱我的视听。” “致幻那关要不是用醉铃唤醒,它就像一个石头砌的大台阶,怎么过不了?”玉璴奇怪问道。她们是不小心唤醒了致幻,不然的话摸索着不也就进来了? 老妪冷笑道:“看你也是无名小辈,连致幻的事情也不知道。也难怪,只有本族的灵君以上位高权重的人才知道。致幻是本族的神兽,虽然得需要醉铃唤醒,但它可以在梦里食人。它的鼻子非常灵,对本族人的体味异常敏感。本族人它是万万不会吃,但若是异族人不肖走到它的跟前,在梦里就可以吃掉。它有九张嘴,怕还不够吃呢。” 玉璴半信半疑:“可是刚才它分明想吃了我呀!” 老妪大惊:“什么?难道你是异族?” “不是不是!我真的是灵猫族人!”玉璴连连摆手。 “少废话!致幻是不会错的!除非它醒来打喷嚏时鼻子才会短暂失灵一会儿。它都睡了几万年了,根本没醒来过!还说不是在撒谎!”老妪挥舞着鞭子,一鞭抽过来。 那鞭子在空中瞬间长长数十丈,鞭尾闪电般扫过来。 玉璴没躲,伸手捉住了鞭尾:“婆婆别误会,我真的是灵猫族人!是我不小心用醉铃唤醒了致幻!” 老妪愣了一下,随即鞭子从玉璴手中滑走。玉璴松一口气,谁知一记更猛的鞭风袭来,鞭上还滋滋过着蓝色的电流。这一记是用手无论如何也接不住,玉璴只好飞身躲过。 鞭子打在了折钰的棺椁上,将棺盖打飞。 玉璴大吃一惊,连忙飞过去想接住棺盖,可是被那条钢鞭逼得连连后退,近不得身。眼看棺盖要落地摔为两半,一道蓝色闪电倏地卷住棺盖,稳稳落回棺椁上,严丝合缝盖好。 玉璴松一口气道:“多谢!” 老妪怒喝:“无耻狂徒,少在这虚情假意!谎话说得越发离谱了!致幻要是醒了,单凭你怎么可能制服它?我刚才探你灵根,根本没有任何灵气。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冒充灵猫族来这里闹事!” “婆婆,我不是来闹事的。我真是来找丈夫的。”玉璴恳切说道。 “你一个没有灵根的人,为了一个死人,来搭上自己的性命,听着真是情比金坚呀!若换做别人,没准真能被你蒙了。不过我引灵妪一生无情无义,最不解那些情情爱爱的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你用这个骗我,恐怕不能得逞了。纳命来吧!”老妪不分青红皂白,只管挥动钢鞭,往玉璴身上招呼。那钢鞭像一条蓝色的灵蛇,四处游走,无处不在。 玉璴连连躲闪,在数万口棺椁上左飞右突。 她口里喊道:“婆婆,原来你就是引灵妪,我找你找得好苦!” 引灵妪此时根本不相信她的任何话,更别说这句像搭讪一样的碎语。 玉璴被赶得无处藏身,只好回手硬接住那记电鞭攥在手里。可是刚一拿到鞭稍,她的手立刻虚成幻影。她赶忙松手,被鞭风带到了地上。 引灵妪收回鞭子咦了一声:“寻常人或神被我的散魂鞭抽中,早就魂出体外,顷刻丧命了。你这个丫头,没有灵根,法力怎么会这么强劲?你到底是谁?” 玉璴此刻也不藏着掖着了,恳切道:“婆婆,我其实就是当今天界的帝神,也是咱们灵猫族新一任灵君。我叫玉璴。” 引灵妪听了简直怒不可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婢,你还想冒充谁,连帝神和灵君也敢冒充?”她将钢鞭舞得绚烂,向玉璴抛来。她想刚才也许只是赶巧让这个小丫头接了一鞭,她未必就有那么强的法力接第二鞭,这次一定要一鞭定音,让她魂飞天外。 玉璴这次不敢直接接她的鞭子,只在空中用袖子施展法力和她周旋。 引灵妪的法力和玉璴相差甚远,不一会儿就让玉璴缴了鞭子。 引灵妪恼羞成怒,断喝道:“技不如人,要杀要剐利索点!” 玉璴双手作托举状,隔空用法力将鞭子托在空中恭恭敬敬送到引灵妪面前:“婆婆得罪了。我真的是帝神,也真的是来找人的。” 引灵妪忿忿接过鞭子:“我是灵猫族的冥魂使者,只管索魂还灵,其他一概不探究。管你是帝神还是灵君,来了就不能走!要么你就将我杀了。” 玉璴皱眉,怎么这个婆婆这么固执。 “我和您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您?更何况,我还有求于您呢。就不能有别的选择?”玉璴问道。 “有。”引灵妪爽快答道,“让我抽你三记散魂鞭。” 二百零三、一条黑路 引灵妪想,这回恐怕这个鬼丫头要想办法逃了。 谁知玉璴很快冷静道:“我受你十鞭。但我有个条件,需要婆婆答应。” 引灵妪惊愕之色一闪既过,眼里的寒光聚在一起,像一根寒针唰地射过来,像要把玉璴刺穿了好好瞧瞧,到底她的胆子有多大,竟敢直言不讳受她十鞭。寻常人可是一鞭就断魂了。 很快她便冷冷道:“要受就受,受不了我就直接送你归西。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引灵妪向来索魂还灵不问原因。只有我向别人提条件,还没有人有机会向我提过条件。”这个鬼丫头恐怕又在耍嘴逞能。她连帝神都敢冒充,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她恐怕是连一鞭也受不了,更别说十鞭了,引灵妪很有把握想道。 引灵妪不由分说,身子一矮,右手扬出钢鞭。隔着棺林,钢鞭长长数丈,在空中滋滋闪着电流,像一道蓝色的闪电,飞快向玉璴击来。玉璴站在一口棺椁上,瞅准了鞭稍,使了三成法力,隔空将鞭子凝住,又将法力顺着鞭子传回去。 鞭子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引灵妪却感觉拿鞭子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一股波涛汹涌的法力直击上胸口,如闷锤砸来。她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鞭子撒手而飞,到了对方手里。鞭子又一次被缴。 引灵妪捂着胸口,倒退几步,脸上惊疑不定,刀刻的深纹扭在了一处:“你到底是谁?”她这一问,声音里含了几分恐惧。 玉璴在空中收好鞭子,托在手里飞身到引灵妪面前,单腿扑通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将鞭子呈给引灵妪,恳切道:“婆婆,方才玉璴多有得罪,还请婆婆见谅。我真的是众神谬推上位的帝神,也是先灵君折柘将军失散的长女。只因自小失散在民间,朵晴姑姑为了让我在民间安全成长,将我的灵根封了。我现在要请求婆婆帮我把灵根解封,吐纳出鸳鸯丹,好救我的夫君。你就算抽我一千鞭一万鞭都可以。” 引灵妪面露惊悚:“什么?你服了鸳鸯丹?” 玉璴点点头,脸上滚下泪来:“现在只有鸳鸯丹可以救我的夫君。还望婆婆成全。” 引灵妪踌躇了一下,若有所思伸手接过钢鞭:“又是鸳鸯丹。一千年前就是因为鸳鸯丹,天界地上生出一场浩劫。人人都想得到鸳鸯丹,成为天上地下法力第一的至尊。各神族之间算计杀戮不尽,没想到却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吃了。真是造化弄人,想不到呀想不到!好吧,我不管你是不是帝神,你能缴了我鞭子两次,我答应帮你引灵解封,但是引灵解封是有条件的。” 玉璴大喜:“婆婆但讲无妨,什么条件?” 引灵妪道:“引灵必须要你身上最宝贵的一件东西作交换。一旦引灵成功,你就永远失去这件东西了。你可想好了?” 玉璴为难道:“可是我出来得急,身上没有带贵重物品。只有一只醉铃,和一匹钻天驹。醉铃可以给你,钻天驹不行。再有就是折钰身上的紫珑玉剑。您看您能看上哪件?要是都看不上,婆婆您就说一下想要什么。我去给您寻来。” 引灵妪看着玉璴似乎很不可思议,她又是一阵难听的呵呵声:“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寻来的还是你身上的东西吗?” 玉璴脸上变色,吃惊地看着引灵妪:“您是说······?” “不错!就是你身上有的完全属于你的东西,不是身外的任何东西。”引灵妪的脸隐到了黑暗里一半,被磷光照亮的另一半脸诡异地冷笑着。 ****** 玉璴循着引灵妪指引的路从另一个出口出了幽冥灵室。 这条路一直向地下深处通去。一路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走了多深,忽然玉璴感觉脚下湿了。她赶忙用避水咒继续向下走。 她进入了一条黑色的河。欺生海的水也是黑色的。然而欺生海海水黑亮清凉,像水晶一样剔透。这里的水却真的像墨汁,混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玉璴在墨黑的水里艰难地走着。身边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停有人擦肩而过,然而她看不清走过的是什么人。避水咒圈出的法障外黑兮兮一片。忽然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法障上,凹出一只黑色的手的形状。这只手骨瘦如柴,似乎没有一点肉,像是一只骷髅的手。不一会儿,又有张脸凹了进来,这回玉璴看出来了,那真的是一张骷髅的脸。难道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么多人都是骷髅? 玉璴只感觉一路很艰涩,墨水中不知隐藏着多少骷髅冤魂。 这墨水就是惘死河,穿过这条河,就是冥界,闫君的地盘。 折钰曾很不屑地说过并不稀罕和闫君为邻,现在显然是托大了,圣虚宫地下十八层真的和闫君是邻居。 玉璴捏着避水咒又艰难前行了不知多久,只觉出脚下地势在渐渐升高。又走了一会儿,头才露出水面。水位在一点点下降,最后她走出了惘死河。 河岸上是一个魑魅魍魉遍地走的世界。房屋街道齐全,只是全部用黑砖黑瓦砌成。时不时会有一串串着铁链的冤魂屈鬼经过。 玉璴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衫,和这里的风景格格不入。时不时会有一整串鬼停下来,盯着她看半天。 她桃腮杏眼,娇姿秀丽,灵气活现,和这里一个个青面僵白,死气沉沉的鬼形成鲜明对比。 不一会儿,大街上就堆满了驻足观看的好几串鬼。 有一只鬼肩上没有头,而是手里提着一颗头,也在呆呆看着玉璴。 玉璴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劳驾,打问个路。请问闫君住在哪?” 众鬼一听她问闫君的住处,好像都惊了一下,可惜面上还是僵尸脸,毫无表情,纷纷又动开来向前走。可是它们好像忘了自己该走哪边,走了一阵,又都回来重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没鬼回答她。 这时,忽然头顶呼啦啦一阵铁链乱响,从天而降四个身强力壮的鬼面大汉,凶神恶煞般上来就要锁玉璴。 二百零四、盛世美颜 四条胳膊粗的黢黑铁链从四个方向齐向玉璴飞来,四员冥将各甩着一条铁链从四面八方堵住了玉璴的退路。玉璴面不改色,身子稳稳站好,右手伸手在空中一拧,四条铁链还未近身,就拧作了一团。她做了个甩的动作,“铁麻花”就乖乖地向远处飞走了。 这一下街上看到的鬼魅都停下了脚步,没看到的还继续在往前走,结果撞上了前面已经停下来的,一时间,街上乱哄哄撞成一片。然而,这些鬼都悄无声息,只在默默僵化笨拙地东倒西歪,周遭只能听见呛啷叮铃铁链的碰撞声。 四员冥将僵绿的脸变了颜色,手里没了锁人的工具,只好嘎嘣嘣一起赤手空拳扑上来。玉璴轻巧地飞身躲过,四将扑了个空,互相撞在了一起。 她跃开丈许,摇了摇头,抱拳道:“四位鬼将军且慢。在下是天界帝神,有要事要求见闫君。” 四个冥将一听,都是面无表情僵硬地呵呵一笑,似乎很是不屑。其中一员道:“这里是阴阳轮回之地。只有死人能来。你一个虚有一点小法术满身阳气的凡人怎么敢擅闯冥府,还妄称帝神?简直胆大包天!” 四将不由分说,挥拳又攻上来。玉璴无奈,只好运法将已经飞远的铁链调回来,手在空中转了几转,铁链飞开,分别向四将飞去,眨眼功夫将四员冥将锁了个结实。 四员冥将本来就是鬼将军,动作僵硬迟缓笨重。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铁索缠身,气得八只没有眼球的鬼眼险些瞪出眼仁来。他们本来面目阴森恐怖,一生气,更加狰狞,连围观的鬼魅也吓得倒退开来。 忽然围观的鬼圈里走出一位玄衣的少年。少年脸色青白没有半点血色,但五官清秀,眉眼舒朗俊俏。他走到玉璴面前抱拳施礼道:“帝神息怒。小将乃是闫君身边的鬼书。不知帝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家闫君已经候在冥殿了,这边请。”少年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玉璴看了看他,原来闫君已经知道自己来了。她点了下头:“有劳!”迈步向少年指的方向走去。 围观的鬼魅自动让开一条道,显然都很惊讶,没料到这个小丫头真的是天界帝神。它们一个个惊讶的表情就是不自觉张大了嘴,掉出齐腰长的血舌头,然后,看着玉璴的背影消失。但是等它们想起来该走了,却发现嘴合不上了,因为有舌头卡着。于是它们只好用手把舌头卷起来再塞回去。有的鬼舌头太长,自己的手够不到底,没办法卷,站在它前面的鬼就帮它提起来卷好再塞进它嘴里。 那四员冥将也是瞠目结舌,八只黑洞洞的眼洞似乎更黑了。待玉璴离开,它们身上的锁链便呛啷啷自然掉在了地上。 玉璴随着少年来到了一处紫墨水晶建造的宫殿。宫殿豪华恢宏,虽然颜色暗淡,却璀璨夺目,屋檐墙壁时不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好像盖房的泥沙里就掺有无数的金刚钻石。 少年带着玉璴进到一间大雄宝殿一样的大殿。大殿里光线暗淡,只有四壁的金刚石时不时闪烁光亮,斑斑驳驳,放射出一些神秘的光。 隐隐约约,能看到殿堂正前方的黑色水晶宝座旁背手立着一位帝王模样的人(鬼)。玉璴只能看到他的背,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正背对着他们站着。 少年施礼禀道:“闫君,天界帝神驾到。” 闫君一身黑色压金的拖地长袍,闪着星星点点的钻石光芒,背影颀长。听禀后,闫君徐徐转过身来,缓步走过来。他的动作也是僵硬刻板,走路时会发出嘎嘎骨头摩擦的声音。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的血肉之躯在动,单凭听,肯定以为是一副骨架在走路。 玉璴见他走得费劲,便主动迎上去几步先施礼道:“见过闫君。”一抬头正对上闫君的脸。 二人在闪烁的光线下看到对方的脸都是一愣——好美! 方才离得远,光线又闪烁不定,四周都是黑色调,玉璴看不清闫君的相貌。此时走近面对面,只觉得面前这张脸线条清晰柔和,每一笔都被老天设计得恰到好处,描画出一副甄善甄美的五官。无论眼睛鼻子眉毛嘴巴无一处不是一个盛世美颜该有的样子。唯一不足的是,闫君的脸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眼睛里也没有活人的光彩。 闫君难道不应该是面目狰狞,满头疙疙瘩瘩,年老体胖的老鬼王吗?怎么会生得这么美? 闫君也是一愣,眼前的女子明媚秀丽,娇羞中带着倔强,清纯中带着干练,脸上洋溢着冥府绝无仅有的活力。 天界帝神难道不应该是个威武雄健,长髯电目的中年男子吗?怎么会是眼前的这样一个曼妙明丽的女子? 二人愣在那里,浑忘了礼数。一旁的鬼书看不下去了“咳咳”咳了几声。 闫君和玉璴回过神来,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心照不宣同时哈哈笑了起来。把一旁的鬼书看得莫名其妙。 闫君抱拳道:“恭迎帝神。果然是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 “谬赞谬赞。闫君也是鬼道仙都少有的俊才。”玉璴抱拳还礼。 “你二人不必假意客套了,有事说事,听得人牙酸。”鬼书在一旁嘟嘴。 玉璴尴尬加讶异,这个小小鬼书竟敢犯上打断君王?难道闫君不会生气吗? 谁知闫君真的没有生气,而是温和道:“对对。不知帝神此次亲临冥府,有何赐教?” 玉璴双眉轻轻扬了一下,别人的家事还是少过问为妙。她觉出刚才有些失态,赶忙道:“哦。这次来是想请闫君帮我寻找一下我夫君的一缕命魂。他的命魂不小心被错引来这里,转世投了胎。所以现在想找到他投到了哪里,引魂回归。” 闫君“哦”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失望:“原来你已经成亲了。嗯,冥秀,将转轮薄拿来,帮帝神查查。若是真的引错了,还该即刻放回来。” “是,闫君。”少年冥秀领命去了。 二百零五、赶紧消失 玉璴看着冥秀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闫君笑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君王会允许一个小小仆从随便插话,还不生气,太也没规矩了,不像个君王的样子?” 玉璴不置可否,呵呵干笑两声,没想到闫君看出了她的心思,显得她好像多喜欢打探别人家宫闱秘事。 “冥秀其实是我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化成的鬼胎,所以他最清楚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对他没脾气。”闫君淡淡道,似乎并不介意。 玉璴一脸迷惑加好奇,朱砂痣也能化成鬼胎?闫君又是因为什么来这里的? “他太爱怜香惜玉,太多情心软。”一个声音插进来,“生前为情吃了大亏,堂堂一个大将军连宗族都连累了不说,自己的命妻儿的命都搭上了。死时心头育出一颗满含悲苦的朱砂痣。这颗憋屈倒霉的朱砂痣不忍心看到主人悲惨孤独,所以呢,就随他一起来这里报道了。本来大好的前途,就让一个多情的性子毁了。关键死后也没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连那个女人的魂碎成泡沫也阻止不了,空在地府等了上千年。现在官都升到闫君了,还在这里傻等。所以我希望他在这里还是离女人远点好。”冥秀不知道什么时候领着一队鬼侍已经进来了,插口补充道。 鬼侍鱼贯而入,每个都抱着一大摞转轮薄。鬼侍将转轮薄放在大殿的几案上,又鱼贯退出。鬼侍走路嘎嘎吱吱,像一串钢丝鱼,既生硬又不规则。 闫君笑道:“帝神别介意,冥秀一直对我的黑历史耿耿于怀。也难为他了。” 玉璴心里一凛:“敢问闫君生前名讳可是戍翊将军?” 闫君愕然:“帝神是怎么知道我生前的名讳?” 怎么会不知道?因为这个,灵猫族上下男子都不许以真面目示人,导致她和折钰生出多少误会。 没想到他来这里了。这样的盛世美颜任谁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也难怪会招惹连连桃花运。那个天狐族女子痴迷歪缠,也不是没有道理。偏生他还是个多情的性子,导致生出那么多惨烈的故事。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玉璴只好笑笑:“戍翊将军有战神之能,名震神界,我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转运薄已经拿来了,还请问帝神的夫君尊姓大名。”闫君浅笑问道。 玉璴说了折钰的名讳。闫君亲自翻开一本帝王薄,翻了数十页,没有找到。 “敢问帝神,尊夫君生前果然是君王?”闫君边翻边奇怪问道。 玉璴好奇:“是啊,难道没有吗?” 闫君边翻边摇头:“已经是最后一本了,并没有。”他合上转运薄,看着玉璴。 玉璴歪头想了想,难道是因为折钰错被推上君位,而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君位承袭人,所以转轮薄帝王薄里才会没有他。 她问道:“错被推上君位王位,而实际不是的魂会记录在哪?” 闫君双眉挑起:“冥秀,把错运薄拿来。” 冥秀从最底下一摞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递给闫君。 闫君翻了几页就找到了折钰。他看了看,眉毛渐渐凝到一处叹道:“尊夫的魂没有护魂灵宫,本来是不能进轮回道投胎。现在他命魂丢失,与其他的魂搀到一起转世投胎了,投到了人族身上。你就算找到他,暂时也不能引他的魂回来,那有违天道,群鬼会发难。毕竟转世投胎对每个鬼来说都是非同寻常的事,不是每个鬼都有机会转世为人。对了,冥秀,这是怎么回事?” 冥秀接过错运薄看了看,闭上眼睛,右手伸出,两指并拢放到额头上探了一会儿,睁开眼睛道:“我问过转轮司的鬼司,说是当时路上有一个魂魄不齐全,点卯恰点到这缕魂,就填充了那个魂魄,排班让转世了。当时并没觉出有什么不妥。现在这个魂已经投胎到禄斗国国王宫中做了二皇子,按凡间年月算才两岁。他的阳寿是六十年,帝神必须得等到他寿终正寝才能引魂。” “这可如何是好?”闫君脸上露出难色,“我看要么帝神还是先回到天界等上五十八天,人间正好是五十八年。也不用枉费岁月,在凡间空等。要知道,在凡间,你的日月也按凡间来算,那样五十八年后你就会模样变老。” 玉璴愣了神,五十八年?为什么自己和折钰缘浅至此?总是聚散匆匆。她心里涌上一股悲凉。 闫君看出玉璴愁思,轻轻补充道:“嗯,这个二皇子命运多舛,磨难重重,却不会就死,非得熬够六十年才会寿终正寝。所以,帝神还是三思。” 玉璴听了不觉陷入悲苦。为什么折钰连投胎也不能一帆风顺,投个运气好一点儿的人身上,也好好享享福。他生前已经够苦的了。 她紧抿嘴唇,看了一眼闫君黯然道:“多谢!”转身离开冥殿。 闫君道:“不送。” 待玉璴离开冥殿后,闫君道:“将这些转轮薄拿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闫君认为她会回天界还是去人间陪那个凡人几十载?”冥秀看着门口悠悠问道。 “她应该不会那么傻吧。不过话说回来,她到真的不像一位帝神。” “闫君的意思是她会去凡间陪那个凡人?” “这个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剩下的事得靠她自己来选择。引灵妪能把她指派到这里来,肯定是和她谈过条件。她通灵告诉我帝神要来,可没告诉我帝神是个年轻女子。这天界帝神禅让制度可是越来越古怪了。只是这么年轻漂亮可惜了。” “闫君为什么这么说?可惜什么?” “引灵妪是个冷漠铁面的人。和她换条件,肯定好不到哪。我猜引灵妪要的就是她身上最美好的东西。” “闫君的意思是……” “嗯。” “这么说,那真是可惜了。” “好了,将转运薄都拿下去吧,这里太乱了,看着心烦。” “不是这里乱,是你的心乱了吧。” “赶紧消失!” “是!” 二百零六、无回头路 黯然伤神出了冥殿,玉璴想按照原路返回棺林。她来到惘死河边,几次下河发现再也沉不下去了,大是奇怪。墨黑的河水波涛翻滚,像开了的锅,时不时会有不明物冒出来又沉下去,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溺水了一样,只是那些东西都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出来时心情太过沮丧,都忘记问闫君,怎么才能回到人间。她驻足在河边郁闷,总不能再回去问路吧。这时一串鬼停下来看她,不走了。 玉璴已经有点习惯在这里被鬼观瞻了,冲它们点点头问道:“劳驾,请问一下,返回人间的路怎么走?”问完她就后悔了。向鬼打听人间路,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它们要是知道还会在这儿待着吗? 那几只鬼被锁链锁着琵琶骨,僵立在地上,默不作声。但眼睛都瞪得比以前大。显然它们对人间也是很向往,只是要回去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玉璴抱拳在一侧作了个揖,意思是打扰了,迈步刚要走,有个声音喊道:“帝神帝神,请留步!” 玉璴一喜:“冥秀。” 冥秀生前不是人,没有骨头,所以他的动作连贯流畅迅速敏捷,身体也很柔软,不像其他鬼那么僵硬沉默。 冥秀追上来道:“帝神,闫君想起来没有告诉你,鬼道是没有回头路的,不能按原来的路返回,所以派我来带帝神出去。” 玉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惘死河进不去了。也是,生死之路本来都是单程线,哪有可以重走一遍的。自己也是傻了。 玉璴谢道:“难为闫君想得周全,有劳了。” 冥秀道:“这边请。” 玉璴迈步跟在冥秀后面,那几只鬼也上前几步,想跟上来。冥秀回头看了它们一眼,它们立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嘎吱嘎吱挪走了。 看来小鬼书在冥界还是很有威严的。一旦成了鬼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再回人间。 玉璴跟着冥秀走了很远,来到一个通天的黑幕面前,鬼书在上面画了一个符门,转身对玉璴道:“出了这个门就是人间。它会自动送您去想要去的地方,但门消失之前,千万不要回头看。帝神保重!” 玉璴抱拳谢道:“多谢冥秀。替我谢过闫君。” 冥秀微笑点头。 玉璴走进符门,像走进一团黑乎乎的浆糊里面,周身黏黏糊糊,总有东西想要粘住人。她很费劲走了十几步才挣脱出来,感觉浑身酸痛疲惫,像走了几十年一样。 眼前是一片树林,很熟悉,又很陌生,好像以前来过,又好像哪里变了有些不对劲。 久违的阳光透过密林枝叶投射进来几束,玉璴深深呼吸了几口,感觉浑身又充满活力。还是人间好啊!玉璴松了松浑身酸痛的筋骨,向前走去。 出了密林来到一处岔道,站在阳光下,她抬头看了看头顶蓝蓝的天,又看到有一个路口插着一个路标牌,上面写着“禄斗国”。 引灵妪当时并没有具体说要她的什么东西。只给她指了通往冥界的路,告诉她,剩下的全凭她自己选择。该得到的自然会得到,该失去的自然会失去。 如果按闫君的建议,回天界,只需要五十八天,就可以引魂回身,救活折钰,这是与折钰再次重逢的最快方法。可是人间的折钰就要独自面对命运的磨难。他的命魂会很痛苦。 如果去禄斗国陪伴折钰命魂转世的肉身长大,自己的灵根未解封,就会随岁月变老。她不想苍老丑陋地面对折钰。 去还是留,玉璴犹豫不决。她隐约觉得引灵妪不会那么轻易就给她解灵,一定还有什么等着她。 “快点走!难道你还想贪恋世间的欢愉?犯了天律,岂能还让你藏匿在人间?”一阵呼喝声打断了玉璴的思虑。远处走来几个人押着一个红衣的女子走过来。 那几个人走到玉璴跟前,一个人忽然跪下来道:“参见帝神!帝神永寿!” 玉璴一惊,才看清红衣女子正是婳柔儿。原来是几个天兵下界捉拿婳柔儿归案。 剩下几个天兵也跪下见礼。玉璴道:“平身。怎么回事?” 为首的天兵禀道:“末将等羁押触犯天律的天狐族罪仙婳柔儿回天界复命。没想到惊到圣驾,罪该万死!” “无妨。有劳各位了。”玉璴道。 几个天兵诚惶诚恐,有些讶异,帝神怎么这么和顺,是不是惩罚还在后头。 玉璴见婳柔儿头发凌乱嘴角带血,神情又惊又怕,正斜着眼偷瞅她。 玉璴冷冷道:“怎么,没料到我还活着?” 婳柔儿上牙紧咬下唇,不吱声。 “为什么要骗我?是想让我死在致幻手里?”玉璴淡淡问道。 “不错!”婳柔儿愤愤道,“你欠折钰一条命,为什么还活着?应该死的是你!” “谁该死谁该活不是你能评论的。你给了我折钰的一缕魂,难道不是想让我救活他吗?” “折钰根本就活不了了!我只是拿他的魂让你相信我罢了。你服了鸳鸯丹,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人能胜得了你,不利用灵猫族的神兽,怎么能杀得了你?”婳柔儿双眼圆睁,心有不甘,“没想到你的命这么大!” “你是怎么知道灵猫族有神兽致幻?折钰到底是怎么下到幽冥灵室的?”玉璴依旧冷冷淡淡,但是语气不容拒绝。 “折钰是自己走下去的。他只求我将他送到地下九层。他叮嘱我千万不能下去,因为下面有致幻。更不能告诉你他的去向,因为你身上有醉铃。我一直等在地下九层等了许久,才看到他的魂散落地飞出来,似乎很急着要赶往哪里。我追出去,用吸魂瓶偷了他的一缕地魂,没想到他的一缕命魂被错引走了。我追上去要讨回来,被鬼侍拦了下来。我很后悔让他死后魂不全。就算真有转世的机会,恐怕他也不能够得到了。所以我才到处寻找新生婴儿探魂,想补齐他魂魄。”婳柔儿两眼含泪,凄楚悔恨道。 “折钰是可以复活的。不过,如果他活了,知道你犯了天律,害死九千个婴儿,他会怎么想?婳柔儿,你终归并不了解折钰想要什么。这么偏执地付出,值得吗?”玉璴有些怜悯婳柔儿,问她。 婳柔儿忽然脸上变得严肃镇静,一言不发,看了玉璴一眼。那眼神淡远坚定,玉璴心里一凛。 天兵禀道:“时辰不早了,帝神,末将要回去复命了,晚了恐怕误了时辰。” 玉璴点了点头。天兵押着婳柔儿从她身边走入树林,倏地化烟消失了。 二百零七、神女佳酿 婳柔儿的眼神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玉璴的脸上。折钰生前并不待见婳柔儿,甚至是很讨厌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临终最重的托付也全都是在照顾玉璴的周全。婳柔儿明知道是一场空,却还是为了折钰奋不顾身,不惜触犯天律。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无怨无悔。婳柔儿爱得不求回报,不问结果。 比起婳柔儿,自己当真是自私。玉璴自责为什么自己还在这儿犹豫要不要去禄斗国,陪着折钰的命魂经历磨难,同甘共苦。 她毅然朝禄斗国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猛然想起,禄斗国不就是她给张润生降妖捉怪的那个小国吗?当时她没把这个小国放在心上,一时没想起这个小国的名字。怪不得感觉周遭环境很熟,还遇上了婳柔儿。婳柔儿肯定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也知道折钰投胎到了禄斗国,所以才会在禄斗国为妖探魂。只是她没敢告诉玉璴,那九千个婴儿恐怕都是来自禄斗国,也没料到折钰投胎到了皇家。 玉璴步入禄斗国,街上热闹非凡。她害怕被人认出来,去了一家裁缝店,买了一身男装青衣,挑了一顶带纱斗笠,扮做了一个异乡游客。 路过曾经喝酒的酒肆,见酒肆店面扩张了许多,装修也比之前豪华不少,门前还挂了一张大大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美貌女子,貌似天女下凡。画上题字“九天降魔神女像”。店里门庭若市,酒客络绎不绝。小二在堂上吆喝:“东窗的客官再来十壶神女酿——” 玉璴迈入店中,店里正中央墙上也是一副神女丹青,和店外的神女像一样。 小二忙得顾不上招呼新进来的客人,玉璴便自己找位子坐,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空位。 玉璴进来只是想再喝一次杜康酒,那酒实在美味。她环视一周,好容易看见墙角的一桌客人对面空出一个位子,便走过去问道:“敢问,这里有人吗?” 对桌是个老者,见是一位青衫客,便摇头:“没人。官人请坐。” “多谢。”玉璴坐下。 等了很久,没人过来招呼。玉璴只好自己叫道:“小二,来一壶杜康!” 谁知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全店的酒客都朝她这边看过来。 玉璴一呆,有什么不对吗? 店小二愣在地上,没有一个敢上来招呼,店主无奈,小心翼翼走过来,颤声问道:“客,客官,本店没有那个······什么酒,只有那个什么酒。” 玉璴满脑袋黑线,什么叫没有那个什么酒,只有那个什么酒。这个店家说话简直莫名其妙。 “我要杜康酒。你这里不是就卖杜康酒吗?”玉璴莫名其妙。 有几个练家子模样的壮汉站了起来,似乎随时想上来动手。 “这位客官一看就是外来的游客,不知道也正常。店家不要介意。大家稍安勿躁。”老者及时解围,“这位小官人,再不要大呼小叫要杜康酒了。现在全禄斗国都不允许卖杜康酒,只有神女酿。” 店家连连点头:“是是是,客官还是来壶神女酿吧。” 玉璴更加奇怪,看到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壮汉,虽然对她来说不堪一击,但她来这里是找人的,不想暴露自己的神族身份,当下也不好多问,先点了下头:“好吧。” 店家转身对发愣发怒发傻的酒客大声道:“误会误会,这位官人刚来咱们国家,不知道国情。没事啦没事啦!大家继续喝!在下免费再赠送每位客官一大杯神女酿!” 众人听了一阵呼喝叫好声,酒馆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杂嘈。 玉璴此时才细问老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拿了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酒,推到玉璴跟前,放下酒壶,嘬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眯着眼道:“官人有所不知,十五年前,有妖怪祸乱禄斗国,专掳婴儿。有一位九天神女去给天上的帝神神后过寿,恰好路过禄斗国。神女化身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这家酒馆喝的就是杜康酒。” “哦?十五年前?”玉璴心里大奇,虽然被百姓添油加醋,传的有些走样,但是没猜错的话,这神女指的应该就是自己,可是怎么会已经过了十五年呢? “老先生没记错,果然是十五年前吗?”玉璴忍不住问道。 “这怎么会记错,那年太子五岁,二皇子勤王两岁。今年太子二十,已是弱冠之年,二皇子勤王已经十七了。”老者夹了一个花生米扔到嘴里。 玉璴纳罕,难道自己从冥府的阴阳符门里走的那段路,短短十几步竟然就是十五年?当时浑身酸痛,像进行了长期的跋涉,自己还纳闷,没想到真的走了十几年。冥秀当时叮嘱不能回头,看来是知道她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岁月匆匆,是不能回头的。难道这是闫君嘱咐他对自己的特殊帮助?那么说折钰寄魂的二皇子现在已经十七岁了? 玉璴叹了口气,真难为闫君了。 她继续问道:“哦。后来呢?杜康酒是上等佳酿,神仙也爱喝,这有什么不对吗?” “本来没什么不对。后来神女把妖怪制服了,禄斗国再也没有丢失婴儿,国王大喜,将杜康酒作为国酒,一时间全国以能饮杜康酒为风尚雅致的事,杜康酒一度供不应求。可是附近有一个宴弘国,听了此事,非常不服气,非说九天神女也去他们国家降妖了,也要把杜康酒奉为国酒。两国为了争杜康酒国酒的名头和货源,在国外百里处大战。最后······,唉,敝国只好把杜康酒的国酒名头让给了那个宴弘国。从此本国不能再有杜康酒,本国人也都以喝杜康为耻。谁要在本国再提杜康酒,就好比卖国叛贼一般。后来国王命本国酒师要酿出一品比杜康酒还要好的酒作为国酒,就是这神女酿。听说这酒师在梦中得到了神女亲自提点,所以酿出的酒竟然比杜康还好喝三分。客官不妨尝一尝。” 原来如此,这漠南人族还是这么爱打仗,为一品酒也能开战。 玉璴暗笑,自己什么时候去过酒师的梦里?这些人族真能胡吹。她举起酒杯对唇轻抿一口,果然甘冽醇香,到真比杜康还醇三分,笑笑一仰脖子,都喝了。 “这位兄台好酒量。”一个干净纯厚的声音传到玉璴耳朵里。 二百零八、白雾遁逃 玉璴转头朝说话人望去,一个清秀俊逸,器宇轩昂的华服年轻公子坐在邻桌。玉璴轻点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小二用托盘端着酒菜过来上酒菜。那男子竟然端着杯子也坐了过来,入怀掏了一锭银元宝扔给小二:“这位客官的酒我请了。” 小二惶惶然接过银子点头哈腰诺诺去了。 玉璴隐在斗笠的薄纱后,抄手拿过酒壶,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入纱轻抿。她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历,为什么要请她喝酒,所以并没吱声,静观其变。 对面的老者看到他抛给小二的银子,脸色微变,也不说话了。桌上一下沉默起来。满店都是觥筹交错,只有这一桌宾礼不动。 年轻男子笑道:“怎么,看来在下并不受欢迎。” 老者当啷一声杯子掉到桌子上,酒洒了一桌,慌忙用袖子擦桌子,手忙脚乱扶起来杯子:“小老儿家中还有急事,先,先告辞了。”退了几步赶紧急匆匆走了。 玉璴在纱后纳闷,看来那个老者认识这个年轻公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怕成这样? 年轻公子嘴角微斜笑了一下,继续品酒,并不理会老者。 玉璴连续倒了几杯,不停饮酒。她想赶快喝完,去皇宫找找那位二皇子。她想看看折钰寄魂投胎的凡人是什么样子的。也暂时没想出,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留在皇宫里。 一壶酒很快喝完了,她起身道:“多谢,失陪。” 这时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店里已经空荡荡没人了。连小二和店主也躲在后厨不敢出来。 玉璴满腹狐疑,抬脚要走,忽然呼啦啦,从门外涌进来一大堆御林军,将她和年轻公子二人团团围住。玉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悠然饮酒的年轻公子,显然这些人是来找他的。 年轻公子对周围的情形熟视无睹,仍在自顾自饮酒。 御林军中走出一位统领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并不施礼,有些盛气凌人道:“勤王殿下怎么又一个人出来喝酒了?皇上和太子殿下不是让勤王殿下好好在宫中静养吗?还请殿下起驾回宫吧。” 玉璴心里咚咚直跳,这位就是勤王——折钰寄魂的凡人肉身?怎么会这么巧?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嘴唇和下巴果然和折钰有几分相似。于是玉璴又收回了脚。 “闲杂人等都退去!你是什么人?怎么还逗留在这?”御林军统领忽然恶狠狠地问玉璴。 玉璴复又坐下,伸手将勤王的酒壶拿过来,倒了一壶酒,端起来慢慢品尝。她此行目的就是要找到勤王,保护他周全,陪他同甘共苦一生,当然不能走。 勤王星目璀璨,弯成一道月牙,笑眯眯伸过来和她碰杯。玉璴稍一踟躇,伸手和他一碰。二人竟然当着一屋子御林军互相对酌起来。 “果然好酒。”玉璴道。 “兄台为何不走了?”勤王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问道。 “没什么,见不得以众欺少。”玉璴淡淡答道。 勤王倏地抬眼凝视着她:“你不怕吗?” “殿下怕吗?”玉璴也抬眼隔着薄纱对上勤王的眼睛。 四目相对,都端起面前的酒细品,将一众御林军当做了背景。这种情形当真奇妙古怪。 御林军统领气得脸色铁青,脸上肌肉抽了抽,愤声道:“哪来的大胆狂徒,竟敢犯上和勤王殿下平起平坐,把盏饮酒。来人!拖出去斩了!” “放肆!他是我府里的人,看谁敢动?”勤王低喝。 御林军统领冷笑一声:“如此得罪了。陛下特意交代过,勤王殿下府里的人必须都是皇上亲自派选的。而且不得出府半步,否则杀无赦!” 玉璴心里虽然不拿这些凡人当回事,但是她不想用法力,那样会暴露身份。只能凭借以前在訾府学的拳脚工夫和他们斗,那样恐怕斗不过。心里不免有些焦虑。 这个二皇子显然不受皇帝待见,和太子也不睦,似乎还被软禁起来,限制了自由。果然事事不顺,命运多舛。 正思量之间,御林军已经有几个人上来要羁押她去砍头了。 玉璴待要还手,勤王已经出招将那几个御林军掀翻在地。 还好还好,勤王工夫不错。玉璴暗想。 御林军统领大惊:“殿下,您这样恐怕不妥吧!难道要公然违抗圣命?”又一个手势,一大波御林军欺上来。 玉璴和勤王背对背靠着,前后一阵拳脚相格,呯呯砰砰一圈御林军四散飞开,撞散好几个桌椅板凳。 御林军统领眯起双眼,不断让人上来攻击,一圈又一圈。玉璴和勤王渐感体力不支。玉璴想不如带这个倒霉的王爷远走高飞得了,正准备用法术,突然一团白烟散落,整个酒馆烟尘弥漫,遮挡了视线。 白雾中有两个人一人一只手拉起玉璴穿过混乱的人群,飞奔出酒馆。 玉璴发现他们好像是从厨房方向的后门逃出来的,因为她看到了店主和小二都缩到碗柜后和米缸后躲着。 她看到两个背影拉着她狂奔,一个是勤王,另一个却不认识。 两个人跑到一个岔路口,一个向左边的路跑,一个向右边的路跑,玉璴一下被扽展,两厢谁也不松手,扯得她胳膊疼。 她使劲挣脱道:“二位别拽了,快成两半了!” 两个人同时松手,玉璴用力太大,险些向后仰过去。两个人同时奔过来一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玉璴一愣,什么情况?怎么自己一扮成男人就这么受欢迎? 她隔着帘子瞅瞅勤王,又瞅瞅另一边。微风吹过,掀起了纱帘一角,露出一个线条分明的下巴和一张薄厚均匀的嘴唇,只是嘴角边蹭了一块黑灰。透过纱帘,似乎能看到有一双琉璃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骨碌碌看着自己。 二人同时揽着玉璴,不免胳膊交叠在一起。两个人一惊,同时抽手,玉璴身体失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又同时伸手去拉。 玉璴气恼,谁也没给递手,自己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这时,身后传来御林军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另一个人道:“这边来!” 二人不容细想,急忙跟着那人奔去。 二百零九、真瞎的好 那人领着玉璴和勤王穿街过巷,还钻了几个洞,很快就摆脱了御林军的追逐,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森林里。 三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此时玉璴和勤王才有时间细看带领他们逃出来的这个人。这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中等身材,一头草窝一样的乱发,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显然是个小叫花子。但透过污垢横生的脸上还是能看出他俊秀的五官和清亮的眼神。 玉璴问道:“谢谢小兄弟。刚才的白雾是你放的?” “对啊。” “你是修的什么法门?” “什么是修法门?我就是投了几坨烧着的干猪粪。”那少年双臂抱在前胸漫不经心道。 “······” “……” 怪不得当时感觉空气里有股——骚味。 勤王警觉道:“你,你刚才让我们钻的那几个洞是什么洞?” 小叫花淡然道:“狗洞啊?不然还能是什么洞?” “嘶······”勤王脸涨成猪肝色,五指暗暗握成拳,“岂有此理!”堂堂勤王爷,天潢贵胄,从小锦衣玉食,高鸾大辇,再不受待见,生活用度,饮食起居的品阶可都是皇家的级别,现在竟然稀里糊涂钻了狗洞!这个心理落差不是短期能弥补的。 玉璴赶忙圆场:“不管怎么说,逃出来就好,逃出来就好。这位小兄弟也是无奈之举,若走寻常路,肯定逃不出来啦。感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玉璴抱拳作揖。 这个少年是个小叫花子,平时最怕的就是狗,肯定要摸清楚狗的出行路线,所以对城里的狗洞最为熟悉。这次为了救他们不惜冒险和狗抢道,小小年纪,也算是有勇有谋了。 勤王默不作声,背手而立,一副玉树临风,凛然不可侵犯的高俊姿态,显然并不以为然。 小叫花拔了根草杆叼在嘴里,邪邪道:“这位公子还挺懂礼貌。这位公子就不行了,最基本应该说声谢吧。而且你立在这木杆一样,是要在这里喂蚊子吗?若还不快走,那帮人很可能会追来了。” 玉璴劝道:“勤王殿下,这位小兄弟言之有理。还是先逃到安全的地点再说吧。大丈夫不拘小节,能屈能伸嘛。” 勤王看了一眼玉璴,想想眼下的情形,也不是摆王爷架子的时候。毕竟三个人中,另两个都是陌生人,不一定把他的王爷身份看得有多重,不像在宫中,上上下下虚面还是要给的。 小叫花在前面带路,玉璴护着勤王走在后面跟着。 她此次来的目的就是要护着折钰寄魂的肉身,自然而然进入角色。勤王让人护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自然受着。 小叫花却似乎看不惯,一路免不了脸上颜色不屑,有一些瞧不起勤王。勤王自然能看出来,一路高冷,也不瞧小叫花。玉璴暗叹,勤王比起折钰气量可是小了许多。不过想想,他的魂主要是其他人的,只有一缕命魂,左右不了太多他的品性气魄,只能有一点影响而已。 三个人渐渐向树林深处走去。 天渐渐黑了。四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玉璴夜能视物,不觉得什么。小叫花似乎也习惯了黑夜,行动自如。只有勤王大概是第一次出逃,从小到大没有走过夜路,有些踉跄。但是他不甘示弱,怕拂了面子,强装镇定,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一声不吭,竟然也没落下。 走了许久,小叫花停了下来:“到了。” 玉璴能看到这里有一个草棚。小叫花走进草棚拿了什么东西出来。不一会儿,他手里亮起一束光。原来他拿起火石点燃一支柴火,朝地上的一堆枯枝一扔,地上的那团枯枝轰地着了。四周立刻被照亮。勤王的脸色放松了不少。 小叫花蹲到火堆旁的空地上挖啊挖。不一会儿挖出一团黑乎乎的树叶包裹的东西,用他的脏兮兮的黑手将树叶一层一层打开,里面露出一只山鸡。山鸡身上沾满各种调料,现在应该煨进味儿了。他随手从身旁抓起一根树枝戳在鸡屁股上,转过身来,架在火上烤起来。 玉璴大喜:“还有这好东西?” 勤王皱起眉头来:“你看他的手,能吃吗?” “谁也没说要给你吃啊?”小叫花翻了个白眼儿。 “哼,我饿死也不会吃!若不是看在你是个目不识丁无家可归全然不懂礼数的小叫花子,本王现在就可以将你杀了。”勤王盛气凌人说道。 小叫花冷笑:“是呀。把我杀了,就不用屈尊让我这个目不识丁无家可归全然不懂礼数的小叫花子领着你这尊贵的躯体钻狗洞逃命了。” “大胆!”勤王怒了。 火药味太浓。玉璴赶紧救场:“勤王想吃什么,不如让在下去给你找吧。” 勤王和小叫花都看向她,有些难以置信。 勤王回身抱拳道:“对了,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为什么会鼎力相助?” 小叫花抬头问道“我叫小黑子。你怎么称呼?为什么老护着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公子哥?” 二人几乎同时发问,不过意思差不多。于是玉璴答道:“我······我叫锄头。因为,因为我一直仰慕勤王殿下的英名,所以想追随殿下,在殿下身边效力。” 勤王和小叫花都是一愣。 勤王的脸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红晕。小叫花则干脆拿着流油的鸡走过来:“兄台能把这碍事儿的斗笠摘了吗?我想好好看看兄台。” 玉璴脸一红,虽说小叫花只有十五六岁,但是个少年,怎么能细看一个姑娘的脸。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男装,他大概以为自己是男子。于是磕磕巴巴问道:“看,看什么?” “我想看你是不是瞎子。”小叫花走到她面前,似乎很认真。 “······”玉璴也有些来气,勤王有那么不堪吗?她呼地摘下斗笠一双大眼睛盯着小叫花:“你看你看,我瞎了吗?” 小叫花一双明眸盯着她的脸“噗嗤”笑出声来:“你哪像个男子,这么小气。像个大姑娘一样。脸红什么?”说着他转身蹲回火堆继续烤鸡。 勤王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兄台的相貌到真的精致得很。” 小叫花又是一声冷笑:“还是带上斗笠吧。那样人家就以为你是真瞎了。” 勤王的脸又飚上了血色。 二百一十、尸盐烧鸡 玉璴看二人又要飚上劲了便赶忙插话道:“小兄弟,人也救了,就别太刻薄了。” 小叫花听她说便闭了嘴。 这个地方显然是小叫花的地盘。虽然简陋不堪,但是有草棚有篝火有烧鸡,在深林里还真是个不错的落脚地点。 她凑到小叫花身旁蹲下来套近乎道:“小兄弟,你经常来这里?这个地方果然安全吗?” 小叫花转着手里的树枝,将鸡烤得噼啪作响,胸有成竹道:“自然安全,不然我不会带你们来这里。” 话音刚落,黑暗的树林里窸窸窣窣隐隐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至少勤王头皮发麻了。他不好在玉璴和小叫花面前掉了架子,硬挺着坚持站在原地不动。然而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似乎越来越近,开始还是小面积的,到最后简直是四面楚歌了。勤王忍不住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走向火堆,快到火堆时他紧走几步到玉璴身旁蹲下:“你们没听到声音吗?我看这里一点儿也不安全!” 勤王十七岁,虽然岁数不算太小了可是经历并不多。先头在酒馆里拼斗,之所以能稍占上风一是他从小就和御林军切磋武艺,知己知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二是御林军只是来押他回王爷府,不让他乱跑,并不能真的下狠手打伤他。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子。 他野外的经历仅限于在皇家围猎场里狩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世家子弟或是门人武将打些已经被皇家狩猎好手赶在眼前的獐兔野猪之类的没什么狂野攻击性的猎物。 此时陷在黑暗的深林里,身边只有两个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几岁的陌生人。一个口称要追随自己,也不知靠不靠谱,做不做得准。另一个干脆对自己的王爷身份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勤王心里没底了,全没了白天在酒馆中的气定神闲,心里的紧张一阵紧似一阵,浑身感觉越来越冷。 玉璴当然听到声音了。但她肯定不怕。她见过的场面可比几只凡间猛兽厉害不知多少倍。只是她不能太暴露,就道:“小兄弟,这附近有野兽吗?我好像也听见声音了。” 小叫花抽了抽鼻子:“真香。”他娴熟地转着手里的树枝心不在焉道:“当然有了。不然怎么说安全呢?” 嘶,有野兽御林军当然不可能追来,从这点讲是安全的。可是野兽遍地,不比被御林军围攻强在哪里,不也是危险因素吗? 勤王瞪大眼睛:“这就是你说的安全?” 小叫花道:“对呀,不然呢?城外方圆百里都是禄斗国的地盘,能逃得了御林军的搜捕吗?再往远走就到了宴弘国,难道不怕把你当人质关起来?当然要到百里外两国中间的妖兽谷了。” “你说什么?妖,妖兽谷?就是那个父,父皇下令千万不能踏足的妖兽谷?”勤王说话明显不连贯起来。 玉璴忙问:“什么妖兽谷?” “哎呀,就是传说有妖兽出没,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的一个山谷。听说那里的妖兽吃人的全部东西包括魂魄,吃完还会寻到你的家人也一并连窝端了。”小叫花依然漫不经心回答道:“这里是妖兽谷的山脚下,离妖兽谷还有个几里地。我经常来这里,从来没见过什么妖兽,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此时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更加近了。 玉璴感觉右手腕疼,低头看去,勤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越攥越紧。看来是紧张得不知所措了。 她伸过左手拍了拍勤王的手背安慰道:“没关系,有我在。” 勤王额上渗出汗:“我,我不要紧。待会发生什么,兄台你,你躲在我身后。” 玉璴抿嘴抬了下眉毛,打肿脸充胖子。 这时,小叫花用树叶衬着撕了一块肥腻腻的鸡胸脯肉递给玉璴:“没沾手啊,可以吃。” 玉璴接过肉谢过小叫花,正要吃,看了一眼勤王,递给他:“殿下先吃吧。” 勤王皱了下鼻子,有些嫌恶道:“我不吃。我不饿。” “好心当成驴肝肺。”小叫花嘟哝一句。 “你说什么呢?我知道有没有毒啊?”勤王怒道。 玉璴赶紧将肉塞到嘴里:“香,真香!呵呵。”玉璴到没瞎说,那鸡烤得确实香,松脆可口,外焦里嫩,关键调料喂进了肉里,有股说不出的诱人。 小叫花看她吃了说香,也没兴趣和勤王斗嘴,又撕了一块儿递给她,自己也啃了一块,含着肉边吃边含糊问道:“咸淡还可以吧?我的咸盐用完了,用土里的盐凑合了一下。” “……土里的盐?”玉璴一愣,感觉含到嘴里的鸡好像真的有股土腥味。 “对呀。这里的土里常年会埋死尸,肥的很。土里含有很多养分,有一种尸磷盐很适合做烤鸡。”小叫花边说边撕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你不觉得很香吗?” 玉璴一个蹦子跳起来,吐了嘴里的肉,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救了我们还给我们喂尸盐鸡?” 勤王也跳起来:“我就说嘛,不能吃!这个人来历不明,平白无故救人一定有阴谋!” 玉璴和勤王同时警觉起来。背靠背做出防御状态。 小叫花也跳了起来:“你们真是糟蹋东西,不吃就不吃罢了,干嘛嚼过又吐了?谁也吃不成了!你知道我喂了多少尸虫才养肥这只鸡?若是谷里的妖兽闻着味儿,可就都来了,我只有一只鸡,哪里够给它们分的!” 玉璴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连带白天喝的酒也给勾了上来,哇哇吐个不停。 勤王拍拍玉璴的背:“你没事吧。” 玉璴吐了好一阵才勉强抬起头,就看到黑暗里亮起无数盏灯,一闪一闪,有绿有红有黄有蓝有紫有靛。这些灯没有光晕,穿透力却极强,在黑暗中格外明亮耀眼。 然而很快玉璴就反应过来,这些哪里是灯,分明是动物或怪物的眼睛。这里是妖兽谷,那这些就是妖兽的眼睛了? 她转头看那个小叫花,发现四周除了勤王和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堆篝火还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二百一十一、就在隔壁 糟糕,中圈套了!这个小叫花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勤王的仇人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勤王小小年纪,仇人无非就是宫斗里和他争皇权的皇子皇叔。可是他又不是太子,看上去也不像有能佣兵造反谋权篡位的胆魄,能有什么仇人?玉璴大脑里电光火石间闪了这么多念头,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什么皇上和太子要软禁你?是你要谋权篡位吗?这个小叫花子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仇人派来的?” 这时拥有彩灯眼睛的妖兽渐渐在黑暗里现出了轮廓,有大有小,有胖有瘦,奇形怪状。 勤王已经腿抖得连累玉璴感觉也不好了,因为背后像靠着一根摇摆的柱子。 勤王哆哆嗦嗦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一年前,父王和皇兄还还很疼我。今年就格外冷淡疏离,还不允许我出,出王府。哪都不让去。所以,所以我才偷偷溜出来了。” 玉璴对皇家的宫斗只限于书上,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想不出为什么昔日疼爱勤王的皇上和太子为什么会突然翻脸。眼下想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已经没时间考虑这些东西是和谁一派,反正肯定不是和他们一派。因为有一只轻巧敏捷的妖兽已经率先奔出深林,冲他们扑了过来。 那妖兽长着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占了整个脸,脸上没有其他五官。奔过来时,两只眼睛下方却突然龇出几排獠牙,个个和钢针一样尖细,悄无声息朝勤王扑来。 勤王下意识双手护头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玉璴闻声一把将勤王拽到身后,飞出手里的斗笠。那妖兽跳在空中嘎吱一声叼住斗笠。 下一刻玉璴和勤王都愣住了。 那妖兽在叼住斗笠的一瞬间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停在离玉璴三尺远的空中,眼神惊异涣散,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打击,眼睛缓缓移下来盯着獠牙叼着的斗笠,突然咚的一声,就那么掉在了地上。然后它很惊恐地吐出斗笠,翻了几次身才翻起来,慌不择路地逃向深林,和迎面扑上来的几只妖兽撞了个满怀。 其他大大小小的妖兽也已经出了深林现出真身,随时准备围上来攻击。见了那只夺命而逃的妖兽,都愣了一下。远远听见那只妖兽“嗷嗷呀呀咿咿哇哇”地叫了一通,其他妖兽好像有点犹豫。有只胆大的似乎不信,缓缓走上来,调转身子,远远地用它屁股上一丈多长的像尾巴又像鼻子的细长器官探到被逃跑的妖兽吐出来的斗笠嗅了嗅。突然调转了身子,一双碧绿弱小的眼睛也出现了和刚在的红眼妖兽一样的眼神,忙不迭地转身奔入深林。由于它的体格庞大,一路稀里哗啦没少撞飞一些体格不如它大的妖兽。 众妖兽似乎这下相信了红眼妖兽喊的事实,纷纷掉头,眨眼功夫轰轰隆隆消失在了黑漆漆的深林里,全不像它们刚才来时那么斯文矜持,小心翼翼。 玉璴一脸懵,若不是看到被妖兽们践踏毁坏的树林枝丫,恍然觉得刚才像什么妖兽都没来过,什么事情也发生过一样。 四周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勤王才缓缓放下捂在脸上的胳膊,一脸悚然。 玉璴看勤王的脸色煞白,安慰道:“没事了,走了。”她走过去拾起斗笠,看到斗笠被妖兽钢针一样的牙咬了几个细碎的洞,其他还完好。她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看了一番,又凑到鼻子前远远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呀?她掷出斗笠时也没用法力,为什么那些妖兽会这么害怕这个斗笠? 勤王仍心有余悸,扑通一声,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玉璴转身走过去扶起勤王:“殿下没事吧。” 勤王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楞楞看着她,好半天才点点头。 “此地不易久留。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先离开这里比较好。要么我先送你回勤王府吧。”玉璴想想,对勤王最安全的地方应该还是勤王府。若带着他颠沛流离,以他凡人之躯,恐怕会多遭磨难。 勤王对自由很是向往,可是对外界却充满恐惧。他犹豫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现在篝火已经快要熄灭。玉璴找了些宽阔树皮铲了些土将火扑灭,带着勤王下了山。 来到禄斗国天已大亮。二人走在街上,没走几步就被御林军截获。御林军不由分说,上来就给玉璴套上枷板锁链,声称是她劫持了勤王。勤王大喊着不是,可是御林军大概已经习惯勤王经常大喊大叫为自由申诉,所以根本不理会他,直接一顶轿子塞进去,抬了就往勤王府去了。 玉璴被关进了天牢。 人间的天牢和天界的天牢当然没法相提并论,破绽百出。即使不用法术,也能轻松出去。玉璴在天界就越过狱,更别说这里了。身上的夹板铁索对她就好似锅巴面条,轻松就能挣脱。但她不能显露身份,于是只好等夜深人静了再想办法。 牢头扔进来一个豁牙碗盛着的发馊的饭。玉璴皱眉,还不如那尸盐鸡呢,虽然配料恶心,但味道真心不错。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忍不住又想呕。但是肚子分明咕噜噜在叫。 这时有个细小而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还是鸡肉好吃吧。让你别浪费。现在只有这蟑螂爬过的绿毛饭,唉,惨呐!” 玉璴一惊,小叫花?她厉喝道:“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出来!” 那个声音又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只是个要饭的。” 玉璴觉得声音似乎很近,闷声闷气,但能辨别出就是小叫花的声音:“你再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对我不客气?我看你在吹牛。”小叫花嘻嘻笑道。 “哼。”玉璴心想,你当然不知道我的手段了。 只听小叫花说:“你有本事就先挣脱你身上的枷锁走过来呀,我就在你的隔壁。不过,我猜你连身上的枷锁也挣不脱。所以就别吹牛了。” 玉璴冷笑一声:“那你等着!” 二百一十二、有人越狱 玉璴看看夜色已经很晚,牢头应该都睡了。于是她轻轻扭动双手,向外挣脱了一下。枷板嘎嘣脆裂开来,枷锁也应声而落。玉璴暗暗得意,就这也能难倒本帝神?想当初天界“一十八道抢魂锁”不也是轻而易举就挣断了。 谁知她还没松松手骨,就听有人大喊:“有人越狱啦!有人越狱啦!”竟然是那小叫花在报信! 紧接着天牢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谁越狱?谁越狱?” 玉璴又惊又气,又被这个天杀的小叫花摆了一道。 然后就看见几个牢头呼啦啦奔到她这所监舍,看了一眼大喊:“原来是这小子,力气到不小,竟然能把枷板和锁链挣脱!快去拿一副‘千年枷’来!”一个牢头喊道。 马上,就有砊啷砊啷铁链磨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玉璴听见声音就知道这铁链不是一般的重。果然两个牢头像托着两条大蟒蛇一样拖来两条乌黑的铁链。铁链一端锁在一个铁铸的枷板上。 被这个铁枷锁住,凡人恐怕真的一千年也挣不脱。 玉璴此时气得鼻子也冒烟了,双手恨恨紧攥成拳,暗恨自己又轻易相信了人,恨不能现在就过去胖揍一顿那个小叫花。 就听见隔壁闷闷传来咯咯的坏笑声。 那几个牢头卡啦打开牢门夺进来不由分说,上来要将玉璴重新锁了。 突然彭的一声,监牢墙上掉下一大块砖石,出现一个西瓜大的洞。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洞更大了。一个脑袋钻了过来,然后是身子。 小叫花从容不迫地爬过来,站在了当地。他果然就在她的隔壁。 玉璴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一脸不可思议。所有牢头都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 小叫花过来难得干净一回,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玉璴道:“这下你信了吧,我真的就在你隔壁。看你有困难,还是过来帮你一把吧。” 这时牢头们反应过来,这个破墙而入的也是个犯人,连忙喊道:“大胆贼囚,敢把牢墙打烂!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抓住了小叫花。 小叫花笑道:“别紧张,我又没跑。” 牢头们一怔,是啊,他真的没跑。 一个牢头横横道:“少他妈废话!难不成等你跑了再抓?赶紧先把他锁上,再拿一副‘千年枷’来锁这个。” 拖着重枷的人上前一步,几个人拖链子的拖链子,扳铁枷的扳铁枷。围着小叫花忙乱了好一阵,把玉璴晾在一边无暇顾及。 玉璴站在牢里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 一会儿,小叫花走过来道:“牢门大开,不走还等什么?等着给你再上几道菜?” “……”玉璴一脸懵。怎么一阵忙乱过后,几个牢头反到被那两条链子牢牢捆在了一起?他们不是才是捆人的吗? 小叫花忽道:“啊,对了。说起上菜,应该给你们这几个笨蛋也尝尝天天给本大爷吃的这个。”说完他蹲下身来端起那碗发绿的馊饭捏着每个人的鼻子一人给喂了一口。那几个牢头有苦叫不出来,不知被他使了什么绊子。 玉璴自始至终没顾得上说一句话。脑袋一直有点蒙,这个小叫花子到底是敌是友? 小叫花子喂完饭,把碗一扔,走过来拉起她,直奔出牢门。 天牢外自然有重兵把守,小叫花子只伸手一弹,暗夜中,一个白色光点飞过,一个迎上来的士兵就咕咚一声倒下了。 玉璴急道:“你不能乱杀人。” 小叫花笑道:“放心,他们没死。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睡穴。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假的?虽然被他救了两回,可也被骗了两回。玉璴实在是不太信任这个人了。 她挣脱小叫花的手,奔到那个士兵跟前,伸手一探,有呼吸。她松了一口气。 这时那个士兵竟然打起了呼噜。果然是睡穴。 “你到底越没越过狱呀,这么不紧不慢地越狱,很不专业,很快就会被发现的。还不快跑?又有人来了!”小叫花着急地提醒玉璴,急奔几步过来,拉起她继续跑。 一路上拦截的士兵都被他光点弹穴撂倒了。 玉璴边跑边说“我为什么要跑?我又没犯错误。我跑了谁来保护勤王?”她想到这里,便使劲挣脱小叫花的手,停下来气喘吁吁道:“你是谁呀?怎么哪都有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既然救了我们,为什么又要害我们?” “我什么时候害你了?” “少装蒜了,在妖兽谷不是你把妖兽引来的?妖兽来的时候你去哪了?” “妖兽是闻着绣花枕头的味道才来的,不是我引来的。我那时去拾柴火了。” “哄鬼去吧,谁会信?早不拾晚不拾,偏偏妖兽来了拾。” “爱信不信。” “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小叫花不管她,奔过来拉起她继续跑:“我是谁不要紧,现在也来不及解释,你赶紧离开这!” 玉璴更是奇怪:“我为什么要离开这?”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离开了,“我要回去找勤王。”她挣脱小叫花的手朝勤王府奔去。 小叫花很无奈,跟着她奔向勤王府:“哎呀,你怎么这么固执。为什么一定要去保护那个绣花枕头呢?” “你当然不懂了。你小小年纪,流窜于街井,每天最大的事就是要饭吃饭,怎么懂大人的正经事?” “噗嗤”小叫花忍不住笑出声,“你有多大,我看和我也差不多大。那个勤王就是个漂亮的草包,又不是姑娘,你这么上心干嘛?难道你这个大人的正经事就是保护一个草包。” 玉璴皱眉,勤王确实少了点血性,这点和折钰真的没法比。不过他向往自由,这点和折钰一样。于是她道:“唉,反正你不懂啦。他身上有我放不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 “……告诉你你也听不懂,别问了。”玉璴单方面结束对话,转眼已经奔到了勤王府。 勤王府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布满重兵。 玉璴藏在街角,两眼盯着勤王府对小叫花道:“这里恐怕很危险,你还是赶紧走吧。不管你是谁,救了我我就很感激。其他不和你计较了。” 小叫花和她并肩探头看向勤王府,慢条斯理道:“你说的话我还没弄懂呢,怎么能走?” 二百一十三、梁上君子 这个小叫花自然是有些本事。他是修炼过一些仙术的人还是有些法术的妖,现在还弄不清楚,玉璴也无从得知。单看他两次救人的表现,肯定不是普通街上行乞讨饭的。但为什么要当叫花子,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玉璴不想让他掺和到自己的事情里来。一是因为毕竟是陌生人,不管是敌是友都没必要卷进来。二是有他在总是束手束脚不便使用法术,容易暴露身份。 她不耐烦道:“现在你不需要懂。等你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不用人教。总之别跟着我,等会要是真打起来,我不一定有时间顾及你。” “嗤嗤。”小叫花又笑了一声,“我不用你顾及,我一大男人自己能应付,我可不像那个绣花枕头,还得要人保护。不过你没说错,这里是很危险,我劝你还是别进去。你要非要进去,我跟着你。” 玉璴暗暗好笑,大男人?分明是个小男人。唉,这个小叫花年纪不太大,恐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会几下低微的法术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遇到一点小小场面的围斗就如临大敌,以为危险得不得了。她斜晲了一眼小叫花,想起了毛豆,心里一软,算了,几个凡人也不能把她怎样,带个小鬼也还好啦,更何况这个小鬼好像还挺机灵。于是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进勤王府?我会轻功,能飞,你会吗?待会可别跟不上让卫兵抓了去。” 小叫花笑而不答。 玉璴嘴上虽这么说,肯定不能真让他被抓了去,毕竟他也救过自己,打定主意关键时刻还是要照拂一下的。 她刚要起身飞上房檐,想要从偏僻阴暗的地方跨街越进勤王府。就听小叫花在身后问道:“要是我真被抓了怎么办,你会救我吗?” 玉璴一愣,摇摇头,煮熟的鸭子就嘴硬,还是怕了不是?她忍笑故意道:“不好说,我飞得快,不一定能看见你。要么你还是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叫花眼里暗淡了一瞬,复又明亮起来:“对了,那个锄兄,不如这样,咱俩比试一下,一会儿看谁先找到勤王。先找到的把他带到这里来,怎么样?” “······锄兄?”玉璴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叫花是在叫自己,愣了一瞬,她才反应过来锄头是她惯用的假名。这个,称兄道弟的容易出事。 现在小叫花忽然要拿勤王做赌注了,玉璴当然不同意,总感觉是对折钰的一种亵渎。 这个小叫花对皇室是一点都不放到眼里。而且刚才他还说里面危险,现在又好像在做游戏。少年人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又变化多端吗?想想自己十四五岁是不是也这么不稳定。她吭了一声道:“那个黑,黑兄。”她记起小叫花好像说过他叫小黑子,不过看着他污泥下面的脸并不黑,所以把他的名字抛到脑后了,现在想起来这么叫,怎么听都挺别扭的,说话也不连贯了,“那个这样恐怕不太好吧。毕竟是个王爷,让咱们这么当个猫呀狗呀的带来带去,好像不尊重人。我看还是别了······”她边说边转头:“你还是······”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嘶,玉璴急忙飞身上了房檐,就看见黑暗中一个身影已经几个起落跳进了勤王府,速度之快俨然鬼影仙踪,墙下的士兵根本没觉察出半点异样来。玉璴大惊,这个小叫花腿脚这么快,该不是个飞毛腿贼吧。她倏地化烟进了勤王府,悄无声息一间一间找勤王的寝殿。 这禄斗国虽不大,但是很富庶。一个王爷府造得堪比仙宫神府。廊廊檐檐,雕梁画栋,足有上千间房子。每一间又都长得差不多,玉璴看着就头疼。勤王到底在哪一间? 此时是深夜,勤王应该早睡了。黑灯瞎火的更不好找。 这时墙上忽然有个黑影顺着墙头一闪而过。玉璴看那个东西既不像猫也不像猴,行动却比猫迅捷比猴灵活,于是她追了上去。 也许那就是小叫花的真身。看来他是一只妖。 玉璴行动起来自然不会比妖慢,所以很快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那只妖爬到一间大殿的屋顶上,蹲坐在大殿屋脊上,在夜色中诡异之极。 这时大殿忽然亮起了灯,有一队人匆匆从外面破门而入。就听殿里有人匆匆禀道:“太子驾到!” 玉璴从敞开的大殿门里看到勤王匆匆从里间出来,躬身向来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玉璴隔着一间殿,远远看到那只妖还蹲在屋脊上,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发着神秘的光,正看着自己。它是在给自己示威是它先找到的勤王吗? 玉璴化出人形,也蹲在屋檐上。忽然她肩膀一沉,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叫出声来。最恐怖的事就是一个人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却冷不丁背后有人拍肩膀。胆小的人恐怕要尖叫丢魂了,性急的人恐怕要抡拳砸人了。幸好玉璴两者都不是。她紧急回头看,黑暗中一团毛草一样的头发直扎眼睛。毛草头发下是一张黑污污的脸,原来是小叫花,小黑子!她又赶紧回头看对面屋脊,那只妖还在那蹲着?她来来回回转了好几次头,看完小黑子看小妖,看完小妖又看小黑子。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妖不是小叫花?那它是什么?为什么会引自己到这来?这里显然就是勤王的寝殿。它是怎么知道她要来勤王寝殿的? 玉璴瞪大眼睛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根指头在空中指指小叫花又指指对面。 小叫花浅笑低声道:“想不到还是锄兄厉害,提前找到勤王了。看上去勤王很忙,为什么不下去看看?” 玉璴的手指还停在空中,小叫花按下她的手指顺势拉起她的手悄悄隐在黑暗中,几个起落跳到了勤王寝殿的屋檐上,动作轻巧地如同清风掠过,不着一点声音。那只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小叫花虽然年纪小,可是这说拉手就拉手的动作还是暧昧了一些,玉璴不禁脸上微红。好在他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才不拒小节吧。不过两个男人拉手,这画风是不更清奇? 当她还在使劲往清捋思路时,一个更暧昧的动作让她猝不及防。一只手已经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倒挂在了廊檐下,正好能看清殿内的情形。玉璴瞪着眼看着小叫花,小叫花却指指下面,让她别吱声。 他们隐在黑暗中,殿内看不到屋外的情形,更不会注意两丈高的房梁上会有梁上君子,还有俩。当然他们这俩梁上君子不是为了偷财而是为了偷听来了。 这时忽听太子道:“把门关上。” 二百一十四、沉重的锅 门嗞嘎一声刚要被宫人缓缓关上,突然勤王道:“慢着!”门便关到了一半不动了,正好露出太子的半边身子和被太子挡住半边脸的勤王。太子带来的人似乎已经站满了勤王寝殿。 梁上的玉璴心里一紧,难道勤王发现了他们? 她想看一眼小叫花,好歹让自己疑惑的眼神有个着落的地方。可是两个人离得太近,小叫花温热的口气轻轻吹到她耳后,胸膛正紧贴着她的背,双手吊在梁上,等于玉璴被环在他怀里。廊檐下的梁柱只有半人长,不够两个人分开攀梁,宽度和高度又不允许人能蹲在上面。玉璴脸不由地热起来,若扭头必定得脸贴脸,太尴尬了。好在小叫花的口气和他的外观正好相反,吹出的气有股淡淡的檀香味,这到大出玉璴意料之外。于是她只好屏息静观。 这时就听太子道:“皇弟最近怎么越来越不讲究了?兄弟叙话还要敞着门吗?” “是皇兄越来越讲究了才是。不知皇兄深夜前来叙话,有什么事是不能敞着门讲的?” “啊,听说日间皇弟又顽皮了,逃出王府被不明身份的恶徒劫持,夜里才救回来。本宫说过多少次了,不可擅自离府,外面可是什么坏人都有。本宫过来就是想确定皇弟安然无恙吧。” “托父皇和皇兄的洪福,臣弟完好无损。日间的人不是恶人,只是和臣弟很谈得来的一个朋友,还请皇兄放了他。朋友自然没伤我,皇宫的御林军到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呢。今日皇兄带这么多人来勤王府,恐怕不是单单来看望臣弟的吧。勤王府虽蒙父皇恩宠,建的大了一些,倒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安放皇兄的鹰卫呢。” “呵呵呵,呵呵呵,皇弟真是爱说笑。御林军怎么敢伤你堂堂的勤王?我又怎么会扣押你的朋友?所以还是请你的朋友出来一叙吧。” 梁上的玉璴背后出了一层冷汗,难道太子也发现了他们? “皇兄才是越来越幽默了。人明明是你们抓走了,现在深更半夜跑来问我要人。我若能出的去,还能连个朋友都护不周全吗?” “日间抓他时,皇弟不是就在跟前吗?” “······”勤王语塞,就算出去跟在身边也没护周全,确实有些尴尬了。 “皇兄也说了抓他时,我在跟前。那么你还问我要什么人?”勤王顿了一下反问道。 “······”这回轮太子语塞。是啊,不是说没抓吗? 这时有个声音突然插进来,玉璴看不见是什么人,只听声音很怪,不男不女:“太子殿下有必要这么客客气气遮遮掩掩拖延时间吗?” 太子竟然没有吱声。 勤王愠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幕僚来当众教太子殿下怎么说话了?我们之间怎么谈话难道还要让你听着舒服不成?” 太子吭了一声:“皇弟,不得对华先生无理。” 勤王彻底火了:“皇兄,自从一年前这个人来到你身边,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之前对我关爱有加,呵护备至,温和谦逊。可是现在呢?连我每日吃什么穿什么和谁玩去哪玩都要严加掌控,全部要通过父皇和你派来的人同意才行。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以前我喜欢什么只要和你说,你就会想方设法给我弄来。现在呢,我要什么都不行,全都禁止。哥哥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呀?”勤王一着急连称呼也变了,上前几步抓住太子的双臂,摇着他问道。 几个鹰卫上来将勤王拉开。 “还有,你从来都不养这些鹰卫,也不杀人。可是现在······” “闭嘴!”太子断喝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是那个需要我处处呵护的弟弟吗?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大到足以······” “足以什么?”勤王瞪红眼睛逼问太子。 “太子!”那个声音又提醒道。 太子沉了口气,缓缓道:“弟弟,国师算出你十七岁后会有妖人惑乱你的心,让你,让你联合妖众起兵谋反。所以你现在不能和外界任何人接触。你仔细想想,你白天遇到的那个人有名字吗?他是不是带你去了妖兽谷?为什么他又肯放你回来了?难道你不觉得蹊跷吗?” “他有名字呀,他叫锄头。” “你听听,这哪像个人名?难道他的父母和他有仇啊,起这么难听的名字?” 玉璴:“······”她耳后一阵热气急喷,小叫花忍不住无声笑起来。 勤王沉思了一下好像觉得有理,他又问道:“皇兄是怎么知道我去过妖兽谷?” “这个你就别问了。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可是,可是他一路都保护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坏人。”勤王有点犹豫了。 傻皇子,立场一点都不坚定。玉璴暗暗替勤王着急。 “现在告诉我们,那个人去哪了,是不是来找你了?”王子循循诱导。 勤王双眼迷茫:“他,他不是被你们抓走了吗?” “逃了。还撞坏了牢墙。我们怀疑他是个体格和力气都很大的妖,不光牢墙撞了个大洞,狱卒也被他用‘千年枷’套住。那个千年枷是用玄铁打造,两个大力士抬都很吃力,更别说一个人用链枷套住五六个人。天牢外的士兵也被他用妖术全部放到了。弟弟,那个人真的很危险。”太子很笃定地判断道。 玉璴:“······”这个锅背得十分······沉重。 然后她就感觉到耳后热气又急喷了一下,小叫花又在无声地暗笑。 勤王有些犹疑不定:“你们,你们说的真的是他干的吗?我,我觉得,不像。” “皇弟,”太子耐心道:“妖都惯会变化,惑乱人心来达到他们险恶的目的。这样的事情还少啊?他没变做个美貌女子迷惑你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是经历事情太少了。听哥哥的,国师让我把这个给你。他一定会来找你,你到时候骗他把这个戴上,他就现原形了。”太子递给勤王一个东西,被身体挡住了,玉璴并没看见是什么东西。 勤王犹豫了一下,哆嗦着手接过去道:“他变得男子也很美貌。” 太子:“······” “他现了原形,你们不会把他怎么样吧。他真的没有伤害我。也没让我起兵谋反。真的!”勤王迫切地补充道。 傻殿下,他们是不会告诉你他们要怎么对付俘虏的。玉璴心里好生失望,勤王就这么打算背叛她了。 果然那个声音又插进来道:“勤王殿下放心,我们只是把他赶走就行了,不会伤害他。” 勤王眨巴着眼睛看着太子,半信半疑。 二百一十五、还得跟着 太子走上前,拍了拍勤王的肩膀,又交代了几句,带着人离开了勤王寝殿。 待太子走远,小叫花揽着玉璴的腰翻身上了屋顶,拉着她起起落落奔到了离寝殿较远较偏僻的一间屋顶上。这里没有重兵把守,只偶尔过几队巡逻的士兵。这几件屋子也似乎没有人住,空置着,二人可以正常音量说话。 小叫花松开手道:“你也听见了,我说过这里很危险。那个绣花枕头根本就不相信你。你还是要去找他吗?” 玉璴缓缓蹲下来,默不作声。如果不去找勤王,那她来这里干什么呢?回天界去等五十八天不就行了?现在连五十八天也用不着了,因为闫君帮忙给她减了十五天,也就剩下四十三天。自己只需要掩住耳朵蒙住眼睛,不去看不去想,装作不知道折钰的魂在人间受苦,忍耐四十三天不就行了?可是,她做不到。她和折钰的其他两魂七魄临别时,将它合在一起安顿在幽冥灵室,只有这一缕魂飘荡在外,像个流浪在外的孩子,她怎么能忍心不管?而且引灵妪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不能做错选择。 玉璴站起来道:“不行,我还得去找他。” 小叫花气得直跺脚:“你你你怎么就那么倔呢?你是牛变的吗?还是鬼迷了心窍!那个草包真值得你三番两次去冒险?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不也是在日间刚认识他不久吗?就被他迷住了?是什么?地位?外貌?难不成你有保护欲没处发泄,那你来保护我吧。我很需要保护,真的!”小叫花说着双手合十枕着自己的脸凑到玉璴肩头贴上去。 玉璴一把推开他的头,感觉手上一股油腻腻的触感,皱着眉道:“你不是说你是个大男人不需要人保护吗?” 小叫花恬着脸笑道:“这么说真是保护欲没处释放。那我需要,很需要人保护,尤其是需要你,呃,像你这样的人保护。” 玉璴当然不信了,到现在,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叫花不简单。虽然不知道法力如何,但绝不是泛泛之辈。刚才那个妖兽没准就是他派来的。现在细细回忆,也许在酒馆施救就是他有意而为,根本不是碰巧遇上了。可是他为什么非得要参与到自己的事情里来?她确定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或妖,也没有和妖有过任何来往。唯一有过的一次交集就是寻仙大王。眼前这个人肯定不是寻仙大王。寻仙大王被自己打伤,再要出山化出人形怎么也得上千年。会是谁呢? 她在屋顶上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毛豆!” 小叫花茫然看着她,毫无反应。一会儿才往后左右看看问她:“你在叫谁?” 不是毛豆,“郑友德!” 小叫花莫名其妙:“谁是郑友德?” “阿圣!”玉璴又试探了一下,其实她也知道是谁都绝对不可能是阿圣。阿圣老实木讷,小叫花机灵狡猾,这是装不出来的本性,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自己的事感兴趣。 “你是在点花名吗?”小叫花也看出她在试探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既然猜到了,不如老实说出来吧。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里会对我不利。一路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玉璴逼视着小叫花,“你虽然外形只有十五六岁,但你绝对不是十五六岁。这只是个障眼法对吧。” 小叫花双眼眨巴眨巴,忽然笑了:“你的眼睛真好看。不大不小,还很明亮,像东海的明珠。” “你去过东海?怎么知道我的眼睛像东海的明珠?”玉璴警惕地问道。 小叫花呵呵呵笑起来:“看你也像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哪个男人夸女人的眼睛漂亮不是用明珠啊星星啊宝石啊什么的。不过是因为喜欢想讨好罢了。还真得见过才行啊?” 玉璴心里一凛,给他看出来了?她想起方才两个人一起吊到房檐下的情形,不觉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道:“既然给你看出来了,你就少油嘴滑舌!你若不说,从现在起就一步也不许跟着我!否则我就杀了你!”她放出狠话,态度也极其认真,不像开半点玩笑,来掩饰她被识破的尴尬。 小叫花愣了一下挠挠头道:“没必要吧。怎么总是动不动就杀人。好啦好啦告诉你也行。不过告诉你了,你就允许我跟着你,一言为定啊。” 玉璴真是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条件,莫名其妙跟着自己干吗?她不耐烦怒目而视:“快说!少绕弯子!”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见不得你生气。” “说!” “嗯,我呢实际上就是妖兽谷的小妖王。呃,敝人本尊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虽然不是什么佳颜玉容,但洗干净了也还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真不是什么障眼法。”小叫花捋了几下盖在额前的草窝,自信满满说道。 “······”玉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自恋的叫花子,她本来想笑,但想起下一个问题便敛住笑严肃道:“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为了保护你呀!” “撒谎!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今天白天才第一次见面,不是吗?你为什么要保护我?除非······”玉璴眼睛里露出了冷森森的寒光,“你知道我是谁。”一个刚认识自己的妖,还是个妖王,三番两次要求保护自己,恐怕不会是因为妖都热心肠而这个妖王尤其热肝热胆吧。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目的不纯!难道·····她背上一寒,是为了自己体内的鸳鸯丹? 小叫花凝视着她的眼睛,一会儿,他眨了一下眼,避开玉璴的眼神,哼哼笑了一声:“我还真的就是来保护你的。你爱信不信。”他背转身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原因!” “没有!” “······那就别跟来!” “信我!你要再去找绣花枕头,会有很大的麻烦!” 玉璴头也不回,倏地化烟去找勤王。现在既然说开了,也不必遮遮掩掩,小妖王肯定知道她会法术,那干脆就用法术得了。 “嘶,真是倔!不好管。还得跟着。”小妖王几个起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玉璴追过去。 二百一十六、是来救我 玉璴很快来到了勤王的寝殿,蹲在房檐上向下张望。勤王应该已经休息了,殿里面黑漆漆一片。她看看左右没人,悄悄跳下去转到勤王休息的那间屋子,在窗户上轻轻敲了敲。 不一会儿,有个声音警惕地问道:“谁?” 玉璴听出是勤王的声音回答道:“殿下,是我,锄头。” 窗户吱的一声拉开一道缝。勤王探出头:“真的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等等啊。” 须臾,殿内亮起了灯,门嘎吱打开,有几个仆从从里面出来,带上门,开了中门出去了。勤王打开门探出头低声喊道:“你在哪?” 玉璴从阴暗的墙角走出来,闪身进了殿内。 勤王将她领到内室,将大灯熄了改用小灯。这盏小灯照到的范围只有桌子大小,但足够看清彼此的面容。 勤王示意玉璴坐下。玉璴迟疑了一下,坐在八仙桌旁。勤王也坐了下来。 勤王盯着玉璴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玉璴不知该怎么回答,那些仰慕勤王什么的肯定不能取信于人,于是她将问题抛给提问的人:“勤王觉得我为什么会来呢?”当不知道怎么回答时最好是不直接回答,反问回去,让对方给一个思路或灵感。 勤王笑了一下立刻恢复严肃道:“别告诉我你是久仰我的大名或仰慕我的才华什么的。我在禄斗国既没有带兵上战场立过半点寸功也没有学富五车文韬武略为国家献任何锦囊妙计。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个皇家的二世祖,太子的跟屁虫,离了他俩就不能活的窝囊废。你我只是在街市酒肆偶遇,你就要死心塌地护着我跟着我,总得给我个让我信得过的理由吧。” 玉璴有些意外,听勤王的语气和所说的话感觉和日间的不是一个人。她看着勤王,脑子里电光火石闪着该用个什么理由能让他信服,可惜没想到。总不能告诉他实话吧,有时候实话怎么说都像是假的。于是她故作神秘道:“勤王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投靠勤王。” 勤王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玉璴道:“我知道了。不必说了。” 玉璴面上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有个大大的问号。这就知道了?知道什么了?玉璴脑袋里还是一团蒙。 勤王王道:“父皇和皇兄现在被妖人所惑。我知道国师和太子身边的那个幕僚华先生都有问题。一年前国师和华先生几乎是一前一后同时来投靠我国,一个说是奇门仙宗来的异士,一个说是上邦大国来的高士。来了之后又是求雨又是出计献策,让国家到是一时风调雨顺,也打了几场胜仗。国师和华先生甚是得父皇的信赖,从那时起父皇和太子对我的态度就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连自由也限制了,但一直还不曾太过刁难。所以一年前我就开始装纨绔不懂事。前天,有一位神秘的人突然给我带信说是有个人可以救我,让我去神女坊假借喝酒去等一位神秘的的人。所以我才偷跑出来去了神女坊。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锄兄你了。所以你是来救我的,对吧。” 玉璴虽然听得云山雾罩,不过最后几句还是听懂了,不管谁指引勤王去的,目的都是让他俩会面,这样到省了她不少事,而且她确实是来助他的,危难时刻肯定要施救,所以她顺水推舟道:“对。” “太好了。明日卯正宴弘国的娶亲仪仗会来接亲,到时你穿上我的喜服上喜车就行了。兄台的大恩大德,小王定永世难忘!”勤王站起来深深地给玉璴鞠了一躬。 玉璴习惯性赶忙还礼,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急忙问道:“等等。勤王刚才说什么?娶亲?谁娶谁啊?怎么要我穿喜服上喜车去宴弘国?” 勤王道:“那宴弘国看我国日益强盛,便说我国要伺机威胁他们国家,三番两次来下战书。虽然现在我国的力量是强了些,又有国师和华先生,但整体实力还是不如宴弘国。而且宴弘国的国师也不是简单人物,所以宴弘国突然主动提出要合亲招赘我为驸马,其实就是想以我为质。我本以为父皇会不同意,可是国师非说我会联合妖众谋反,到时会让合国上下处于水生火热万劫不复之中。所以最好是将我送出去削弱势力,到敌国为质,这样就能保我禄斗国福寿安康,永垂不朽。” “没想到你父皇答应了。所以,明天就是大婚入赘的日子?”玉璴替他说完。 “嗯。但是奇怪的是华先生却一直不支持我去为质。刚才太子和华先生来过,给了我这个,要我骗你戴上。我当然没那么蠢了。假意答应他们。”勤王说着拿出一条金光璀璨的链子。 玉璴一看,竟然是套魂链!那么这个华先生恐怕也不是凡人。国师会呼风唤雨,应该也不是凡人。国师和华先生意见不和,很大可能不是一路神。 她没料到勤王会告诉她事实,心里有点小安慰加点小欣喜和小愧疚。原先是误会他了。不过她很快告诉自己,勤王可不是折钰,别太花痴了。 想不到小小禄斗国还会吸引各路神族前来。 二百一十七、偷梁换柱 玉璴一直设想的是陪在勤王身边,救他于危难之中,替他排除生活中的磨难,护他一生周全。从没料到还得替他娶亲。这头一个任务就有点棘手。她深皱眉头一脸犹豫道:“勤王殿下,这种事不好让人替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这种事……恐怕不妥啊。”尤其她是个女子,怎么帮人娶媳妇? “你是怕被认出来是吧。没关系,平时我最喜欢给人乔装易容。那天你一摘下斗笠,我就看出怎么给你易容能更像我。”说着勤王站起来拉着玉璴也站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是身高和我差三寸。不打紧,我这有一种鞋,中间有跟,高几寸的都有,叫做桥靴。是我平时闲着没事时给个矮的宫人研制的。明天你穿一双去就行。” 原来那天在妖兽谷,勤王仔细看她是在琢磨怎么给她易容! “可是……” “就这么定了。你今晚就在我房里歇息。明早在此处出发。”勤王不等玉璴答应,滚上床躺下。 “……我走了,谁来保护勤王殿下你呢?”玉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没想过要离开勤王,盯着床上的勤王问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你既然是来救我的,当务之急,先把眼下这件事替我挡了。”勤王往里挪了挪,疑惑地看着玉璴,“愣着干什么,过来呀?现在时候不早了,不赶紧休息,明天会有黑眼圈,化妆不好遮。” “……”什么?同床共枕?玉璴的脸上一热,慌忙起身吹熄灯,走到隔间宫人睡的侧榻上,和衣躺下:“这里就可以。” 谁知勤王从床上趿拉着鞋几步走过来,强拉起她来:“这里不行,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有人进来准备梳妆换洗。我王府里的宫人都是父皇和太子派来的,特赦进外间不用敲门。平日都是有人睡在外间随时听命。今天我假说明天是重要的日子,想好好休息,屋里有人我睡不安稳才把她们打发走。明日她们准时会来。到时看到你就不好了。” “我可以早点起。”玉璴坚持。 “啧,”勤王觉得玉璴不可理喻:“都是男人怕什么?我又不是断袖。多少英雄豪杰同食同寝,也没见这么扭扭捏捏。走啦走啦。” “我是!”玉璴一着急低声喊道。 勤王一愣,怔怔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她道:“你,你,你,你说你是……?” 反正在草原神狼那里也当过一回,再多一次也无妨,她使劲儿点点头,扬起两条眉毛,煞有介事道:“对。所以我要是替你娶亲未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勤王挠挠头:“这个,这个无妨。反正那个公主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那个公主。我们只需走个程序骗过两国君主和国师的耳目,以及太子的耳目就可以了。然后你想办法逃出来,去城郭外南两百里的狮子坡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勤王是要出逃?”玉璴有些惊讶。 “不逃怎么办?摆明了两边都不能待,还留下来自讨苦吃吗?”勤王有点凄苦地说道:“太子说的没错,难道我还是以前那个事事要兄长呵护的小弟弟吗?就是没有国师没有华先生,父皇和皇兄也迟早会觉得我危险。我不如早早离开。” 玉璴有些同情勤王道:“你舍得离开家乡?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当皇帝吗?” 勤王看了一眼玉璴,沉下声缓缓道:“家乡谁舍得离开?皇帝谁不想当?问题是那样父皇和皇兄怎么办?杀了吗?我做不到,我不想一家人为了争权夺利互相残杀。所以……不如远走高飞。”勤王望着玉璴,叹了口气自嘲道:“是不是一点血性都没有?” “……”玉璴顿了一下轻轻摇摇头“不。很有人性。” 勤王走回床边躺下:“你若不想过来睡,随你。反正今夜也睡不着。明早我叫你。” 玉璴躺回榻上应道:“多谢。”心想算了,就当为折钰,豁出去了,替他解围也是救他嘛。 一夜无眠。 鸡啼二遍,玉璴翻身起来,勤王正在翻箱倒柜拿出了许多物事摊在桌上,瓶瓶罐罐一大堆。 他看玉璴醒了,一把拉过来按在凳子上,在玉璴脸上一顿操作。不出半个时辰,屋里又多了一位清高冷俊的勤王。 而勤王给玉璴弄完,自己对着镜子一顿捯饬,须臾变成一个勤王身边的发育很是“良好”的一个宫侍。 玉璴看着勤王胸前垫的两个虚高的大馒头,几次忍笑忍得好辛苦。 突然窗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宫人们列队而来。 勤王赶紧躲在床幔后,玉璴打开内间的门走了出去。宫人们已经鱼贯进了外间。 宫人们端着大红的喜服,镶珠攒玉的紫金冠,滚金绣蝶纹的朝靴,朝玉璴行礼毕,又有几个宫人上前七手八脚地给玉璴换上喜服,戴上喜冠,扶着她走出勤王府。勤王的桥靴太高,鞋跟儿在中间,玉璴穿上走过一颠一颠的,像踩在了空中,几次差点摔倒。 府门外等着的是八匹马拉的高銮大辇,也是一派喜气装饰。 玉璴步上辇先去了宫里见皇帝和太子。 幸好玉璴各界的帝王见过不少,自己也虚挂帝神之名,所以见了禄斗国的皇帝一点不在话下,应对自如。惹得皇上龙颜大悦,有点小后悔把二皇子入赘敌国。 但国师在旁不断示意提醒,弄得玉璴不得不多看他两眼,就觉得这个国师好面善,好像在哪见过。 喜冠的前额有一排珍珠帘半遮着玉璴的脸,所以她看别人容易些,别人看她却不大容易。 玉璴搜遍脑袋没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国师。 这时长角齐鸣,提示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玉璴与皇上和太子告别,复又踏上喜辇,随着皇家车队朝城外走去。 喜辇是一个厢式大车,装饰豪华。里面像一个小的私人房间,一应俱全。 玉璴看旁边随车小几上摆着一盘点心和水果。此时车内无人,宫人都在外面跟着。她的肚子早骨碌碌抗议了。于是她拿起一个点心塞到嘴里先填填肚子。 原来结婚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这婚结得不伦不类,好生奇怪。刚想到这里,谁知她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车厢内。 二百一十八、衣服脱了 玉璴隐隐感觉到一股寒意逼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同时以睁眼的速度本能地躲过了那股寒意,翻身的瞬间随手拿了一个东西向寒光发来的方向投去。 当啷一声,金属和瓷器的交嘣声响起,玉璴已经跃开,站在了一张凳子上。那个碟子齐齐裂为两半,掉在了地上厚厚的撒花地毯上,并没有碎。 她迅速环视周围,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间宽广的屋子里。这间屋子床上是锦绣鸳鸯大红喜被,桌上是龙凤呈祥大红蜡烛,满屋雕漆红木家具,摆件非珍即宝,一派喜气洋洋,显然是个新房。只是对面的人一脸哭丧狠恶的表情,与这环境一点都不相称。 还不等玉璴细想,对面的人又扑了上来。两个人在新房里腾挪飞跃,拆招进击,一会儿把个新房打了个七零八落。 玉璴是躲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因为她手里没有兵器,基本是抄起什么就拿什么挡。而对方正好相反,握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半臂长的宝刀,遇什么都跟砍瓜切菜一般,所向披靡。 再就是,玉璴根本就不认识对方,不想下狠手,也不能下狠手。看那人一脸红妆,凤冠霞帔,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宴弘国公主。没想到勤王和公主不仅仅是互相不喜欢,简直就是有仇啊,这么拼命。怪不得勤王要让她来,原来真是来挡刀的。 只是自己半路就着了道,误吃了被人下药的点心,怎么来到的新房,全然不知。新娘又为什么没有提前杀她? 不行,还得抓住新娘问问。于是她不再躲了,回手想使个小法术把新娘定住。然而那新娘一点都没反应,又扑过来,眼神里透着狠恶杀意,俨然和玉璴有杀亲灭族之仇。 玉璴大惊,赶紧继续飞奔,顺手拿起烛台挡住背后砍下来的一刀。就听见嗤的一声,烛台被砍断,她的衣服也被划破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 她左突右闪,边躲边把身上的喜服往下脱,可是那喜服里三层外三层,厚厚的,十分复杂,腰里还紧紧系着一根镶珠嵌玉的腰带,根本解不开。 玉璴前无出路后有追兵,急得满头大汗,脱了半天没脱下来。结果脚下一歪,忘了还穿着高跟的桥靴,一脚踩在了宽大的喜服袍角上,噗通一声摔倒了。 新娘见她摔倒,冷笑一声,双手握刀整个身体扑过来狠切下来。玉璴慌乱往旁边混去,新娘的刀透过地毯没入地下。新娘使劲往出拔刀,拔了几次,没拔出来。这空档,玉璴已经爬起来打开门向门外跑去。 她现在已经发现自己法力使不出来,和凡人没什么两样,既不能飞也不能隐身变化,不知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新娘拔不出刀,干脆放弃,爬起来追出去。 门外夜色正浓,没有什么守卫。玉璴边跑边回头,看她手里没刀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边跑边脱下桥靴向新娘扔过去。那新娘用手挡开,面上表情丝毫未变,像中了邪一样。 玉璴光着脚跑起来方便多了,也快多了,但是衣服又比穿鞋时长出一大截,带累她速度还是上不去。眼看那新娘就要追上来,伸出双手要掐玉璴。咕咚,俩人都摔倒了。原来新娘踩在了玉璴的后袍衣角上,玉璴还在跑,自然摔倒了,把新娘也绊倒了。两个人滚在一起,新娘掐住玉璴脖子,玉璴拼命往开掰她的手,边掰边喊:“啊啊啊,救命啊!你干嘛要杀我?” 新娘不答,依旧用力掐玉璴。两只手像两把钳子牢牢箍住玉璴的脖子。玉璴没料到一个年轻女子手劲怎么会这么大?她被掐得两眼直翻。 就在玉璴呼吸困难,胸口憋闷,白眼直翻时,突然,新娘手一松,软软趴到了玉璴身上,然后一颗油腻腻乱蓬蓬的脑袋从她身后露出来。小叫花! 玉璴大喜:“怎么是你?” “惊喜吧,刚好路过。看到有人谋杀亲夫,路见不平,管一下闲事喽。”小叫花嘴里叼着一根草枝,双臂抱在胸前,手里还提着根木棒。看来这新娘是他凿昏的。 玉璴使劲推开新娘,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探探新娘鼻息,发现有气,才放心。 “她都要杀你了,你还管她的死活?”小叫花漫不经心道。 “谢谢!”玉璴知道小叫花肯定是一路跟来的,这里是皇宫,怎么可能是路过。只是现在才出手,不知道在旁边已经看了多久热闹了,心里微微有气。 而且她现在头发凌乱,穿一身宽袍大袖,头上的紫金冠早不知哪去了,脚底下没鞋,衣服还破了好几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虽说是替人娶亲,好歹也应该是她这个神族掌控局面,潇洒抽身才对,没想到一路的主动权都让人给夺了,还让个凡人追得到处逃命。关键是这一切都落到了小叫花眼,很是丢颜面。 她拉着新娘想到一个角落问话,结果没拉动。她瞅了一眼小叫花:“不打算帮忙吗?” 小叫花叹了口气,一把扛起新娘来到一个无人的宫殿旁扔下。 “不能怜香惜玉点吗?又不是麻袋。”玉璴看不惯小叫花出手太重。 “我只怜你的香,惜你的玉。”小叫花伸出手指抠了抠鼻翼。 玉璴撕了一条衣服布条绑住新娘双手,使劲摇摇。新娘幽幽醒来,看到玉璴的一瞬,双目又露出凶光。 玉璴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不想嫁不嫁就行了。要人命干什么?” 谁知新娘呼呼喘着粗气,喉咙里咕噜咕噜,噗得喷出一股黑水。 小叫花一把拉过玉璴,回脚一脚将新娘踢飞。新娘撞到墙上,软趴趴顺墙滑下来,口吐黑水死了。 玉璴大惊:“你怎么杀人?” “你看她哪里像人了?” 玉璴走过去看那新娘面目狰狞,裙摆下露出好几根粗壮的须子,蠕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 “这明明就是墨鱼精。你挺大一个人,怎么生活阅历这么浅,随便一个小把戏都能让你上当,真叫人不省心。” 玉璴脑后流下汗来。小叫花说得没错,自己得益于鸳鸯丹才空有一身法力,其他真的一无是处。 她光着脚一瘸一拐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这就走了?不谢谢我吗?不再说点什么?”小叫花跟上来,“你要去哪?我送你去呗。” 玉璴看了他一眼:“你还没看够热闹吗!我现在没有法力,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随时可能会有危险。你跟着看热闹,小心引火烧身。别跟着我了。” 小叫花拉住玉璴的衣服突然说道:“把衣服脱了。” 什么?在这里?皇宫大院里?当着一个男子的面? 玉璴瞪大眼睛,一脸惊愕,脸憋得通红,一把拽过小叫花手里的衣服愤然道:“登徒子!” 二百一十九、厉婴旋风 小叫花嘬了下牙花子:“啧,你想什么呢?你这条腰带有问题。” 玉璴一愣,腰带?她赶忙低头看那条腰带,璀璨夺目,十分耀眼,果然不像和喜服配套的宽腰带。当时勤王的宫人给她配上,她还以为是凡间的新款,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想,简直步步有坑,处处设阱,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道。自己真的还是阅历太浅,总是相信不该相信的人,怀疑不该怀疑的人。她有些沮丧地皱起眉。忽然,她抬眼看着小叫花,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该相信还是该怀疑? “看我干什么?怀疑我?”小叫花歪着脑袋挑起一根眉毛问道:“我要杀你,机会多了,不用等到现在吧。还是赶紧把腰带摘下来吧。”小叫花眼神落在玉璴的腰带上。 这倒是,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危险迹象。玉璴无趣地落下眼帘,依言从命,抬手去解腰带。可是那根腰带像生了根,怎么也解不开,反而越来越紧。不一会儿就勒得玉璴直翻白眼。 小叫花大急,也跟着一起解,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挤在一起解腰带。 忽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夜空。那声音带着幽怨,带着恐惧,带着焦急,带着嘲弄。那不是一个婴儿而是千百个,先是低低的呜呜哇哇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连成一片,像一种咒怨一般。 玉璴听得头皮发麻,小叫花也脸色大变。 他拉着玉璴:“先离开这里!这个皇宫已经被妖孽占了。” 妖孽? 可是玉璴刚跑出两步,就咕咚一声摔倒了。因为那个腰带只要一解就会紧一圈,刚才两个人七手八脚解了一阵,腰带已经把玉璴快勒成火腿了。玉璴呼吸越来越困难,耳朵嗡嗡响,像有无数只蝉在耳边鸣叫。 小叫花二话没说,抄手打横抱起玉璴轻轻一跃,跃上房檐。 这时一团黑气裹挟着星星点点闪闪发亮的光点从远处黑压压扑过来,像一只有着无数眼睛的怪兽。那阵诡异的婴儿哭叫声就是那团黑气发出的。 小叫花脚下一刻没停,抱着玉璴在鳞次栉比的廊廊檐檐上高低起伏跳跃,怀里的人丝毫没有影响他动作的敏捷轻巧。 那团黑气紧追不舍,时不时会挥出一条黑气形成一个魔爪向小叫花抓去。只是总比小叫花慢那么一瞬,掠着他的衣角错过。 玉璴在小叫花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突然大喊:“小心!” 一只足有小山大的黑色大脚,星光点点地从藏黑的天空踩下来。 小叫花一个腾挪,险险从大脚的脚趾缝里钻出去,跃出数丈,接着跑。 他的速度堪比风雷电闪,怀里的玉璴却感觉稳稳的。 黑色的星云团还在后面紧追不舍,似乎不把他们吞噬了就不罢休。 这时小叫花揽着玉璴脖颈的那只手往上抬起,把玉璴紧贴在他胸前。他探出头和玉璴正好交颈,像两只交颈的鸳鸯,右脸贴在了玉璴的左脸。 玉璴大急:“你干什么?” 小叫花不说话,吃力地将手够到嘴边,放到嘴里“嘘嘘嘘”吹了几声口哨。然后才把手又放下,抱稳玉璴。他做这一切时,腿上丝毫没停。身后的妖云太大太快了,容不得一丝缓慢。 皇宫很快见头,小叫花一个横跃跳在空中,落脚处却是一头大象一般大小的妖兽。妖兽扑开两只巨大的肉翼呼呼飞起来,载着小叫花和玉璴迅速飞走。 小叫花将玉璴放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吁了口气。 玉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吃力道:“谢谢!” 刚说完,就听duang的一声,一阵巨颤,妖兽轰地向下掉去。 “不好!”小叫花失声大喊:“单鼻兽没有眼睛,只有鼻子。靠嗅觉指路,这里的气味干扰了它,它撞到树上了。快抓紧我!” 玉璴脚下一虚,东倒西歪站不稳,连忙伸手抓住小叫花。就这一点功夫,黑色星云妖气已经靠近,将二人卷住向黑暗夜空飞去。 黑气卷着二人不知飞了多远,来到一座黑礁石似的山前,飞进了一个黑窟窿里一直向下卷。 玉璴和小叫花感觉周身像有无数个眼睛盯着他们,还有无数个小孩嘻嘻哈哈呜呜哇哇有哭有笑,恐怖之极。 黑气卷了约摸上千里,才突然转弯飞到一处无比空旷的大殿里,呼地扔下二人,龙卷风一般飞走了。 玉璴和小叫花滚落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两条乌金的黑链子就飞过来,结结实实把二人捆住分别吊在一根柱子上。 玉璴这时才得空看清旁边一根黑色石柱上已经吊了勤王在上面。 玉璴惊异,到底是什么妖怪非要抓勤王,还算计了自己。 勤王此时昏迷过去,身上还穿着一身女装,胸前一侧扁下去一块,显得这个“美女”身材很不协调,肯定是逃跑路上让抓了,一个大馒头掉了出去。 这座大殿空阔无比,较一般的王宫大殿两三倍大。全部用一种像黑曜石一般的材料修建而成,通殿都是精雕细刻,华丽中透着阴森诡异。 三个人被吊着,小叫花问道:“你没事吧。” 玉璴摇头:“让你别跟着来了。自讨苦吃。”她隔过小叫花低声喊道:“勤王殿下,勤王殿下!” 勤王仍旧昏迷不醒。 小叫花白眼一翻,显是对玉璴的执迷不悟无话可说了。 突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道:“别喊了,他是凡人,被我的厉婴旋风卷了几千里,醒不过来了。” 玉璴和小叫花循声望去,大殿正前方,远远的,一个黑曜石的豪华宝座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几个人来。玉璴认得一个是禄斗国的国师,一个是太子的幕僚华先生,还有一个不认识。说话的正是那个华先生。 终于要现原形了,玉璴想。 “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玉璴冷冷问道。 “意思就是醒不过来呀?你堂堂一介天界帝神,不知道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吗?”华先生讥讽道。 玉璴暗暗心惊,这个华先生竟然认识自己!听他的话,难道勤王已经死了? “你们是谁?怎么会认识我?”玉璴忍不住惊愕问道。 华先生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问身边的禄斗国国师:“还要等吗?” 国师点了点头。 一百二十、玩个游戏 华先生有些不高兴道:“只要把那个傻小子杀了不就行了?”他指的应该是勤王。 国师摇摇头:“必须等。” 玉璴和小叫花听着他俩的对话不明所以。小叫花忍不住叫道:“唉,你们两个有点礼貌。你要杀谁就杀谁,抓我们做什么?我俩可是路过,不小心被抓来的无辜者。” 华先生抬手一挥,小叫花脸上啪的一声挨了一个嘴巴子。他竟然隔空扇了小叫花。 小叫花恼道:“敢打本妖王爷爷······”啪,又是一巴掌。 玉璴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带累你了。他们貌似认识我,很有可能是冲我来的,不是抓错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他们要是讲理也就不是妖精了。” 像是玉璴的话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几个人都朝这边看来。 那个玉璴不认识的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贵界的帝神到是有点意思。怎么你们那边的神族就都是讲理的,妖族就都不讲理了?那么你身边那个小子不是一直都护着你?他可是你们那边妖里面最底层的妖种,他的妖众连太阳也不能见。在你眼里,他应该是最不讲理的了,可是你却被你最看不上的妖救了。这不讽刺吗?” 他这番话信息量可不少,他称玉璴为“贵界的帝神”,那么他就不归天界管了。“你们那边的神族”就是说他不是玉璴这边世界的,那是哪边的?而且玉璴的一切行动,他都了如指掌,他是谁? 忽然,玉璴灵光一闪,看着说话的这个人贵气霸气藏也藏不住,难道他是——地界的帝神?狂然子曾经和她说过,脚下还踩着另一个世界,由地界的帝神掌管。她这个样子出现在地界帝神面前,不可谓不丢天界的脸。好在玉璴对帝神也好至尊也罢,都不太看重,所以她没觉得太难堪,也笑了笑道:“这个你们地界就不懂了。我说的不讲理的妖指的是邪祟害人的妖孽,可不是整个妖族。而且,帝神从哪里听出我最看不上这个小叫······呃,小兄弟了?” 地界帝神稍感讶异,笑而不答,转向国师和华先生:“你们一直吹嘘贵界帝神如何如何了得,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说着他捋了捋颌下的一缕长髯,颇耐人寻味地扬了扬和长髯一样长的眉毛。 华先生不服气道:“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多亏了我精心炼就的五曜石套魂链,套在她腰上,暂时束缚住了她的法力。当然也得益于她脑子太笨,总是爱瞎逞能,还爱乱怀疑人。帝神若见识过她有法力时使蛮劲时的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地界帝神笑笑,不以为然:“这样最好。脑子笨好对付。到时别忘了许给本帝的一半天界地盘就行了。” 果然那个腰带有问题。玉璴纳闷,什么时候得罪的这个华先生,他怎么这样大言不惭毫无保留地踩自己,给自己挖坑。而且他们竟然要把天界一半地盘给了地界,他们到底求这地界帝神办什么事才要给出这么大的实惠?那样天界不是得归地界管了? 这时,轰隆轰隆一阵脚步声响起,似有千军万马席卷而来。然而落脚处却只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唇上两撇精致的小胡子,相貌英俊,身材壮硕,眉宇间透着逼人的英气。玉璴一看,暗叫不好,来的人竟然是鸿昊沁!鸿昊沁现在已经全然一副成熟君王的样貌,浑身不再有半点青涩的影子,可是玉璴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玉璴赶紧扭过头,怕被他认出来。 他落地后向各位打了招呼,向这边走过来,停在绑着玉璴和小叫花的墨柱前,驻足看了好一会儿问道:“抓这些没用的人干什么?天界帝神呢?” 玉璴惊奇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是勤王给易容的材料,此时柱上应该是两个勤王。一个······惨不忍睹,一个,狼狈不堪。 华先生轻飘飘飞过来落在鸿昊沁身边冷笑道:“狼王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都忘了长什么样了?世人不是有句常对仇人说的话吗:化成灰也能认出来。现在你的仇人只是易了个容,就不认识了?”华先生说着伸出修长白嫩的手在鸿昊沁胸前轻佻地揉了一下。 鸿昊沁眉头微皱:“吭,不要这样。” 华先生突然横眉一竖,冷哼道:“你是忘不了你的老情人吧!” “你不要瞎猜,她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我不可能放过她。更何况,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鸿昊沁不耐烦解释道。 柱上的玉璴和小叫花瞪着眼睛看着下面的清奇画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鸿昊沁什么时候改了爱好了?他不是只喜欢美女吗?这个华先生虽然不丑,可是在男人中也不算俊朗的,就别说和美女相比了。 华先生撅起嘴道:“我不信。”他轻飘飘飞到玉璴跟前,伸出手在玉璴脸上使劲擦拭,又揪又拽,一把将玉璴束起的头发扯散。 勤王易容用了面和胶水,华先生一顿撕扯,一点都不留情,玉璴疼得直嘬牙:“你干什么?” 小叫花也在一旁叫道:“野蛮!哪来的野畜生!” 这时华先生一挥手,隔空狠狠扇了小叫花一个耳光,“闭嘴!”小叫花嘴角立刻渗出一道血。华先生另一只手抓着玉璴脑后的头发,强扯着她面对鸿昊沁:“你现在看到这张脸,还是一点都不动心吗?” 鸿昊沁看着脸上一片红一片白,头发凌乱的玉璴,眼神先是很震惊,接着又很为难,后来渐渐爬上满眼愤恨,他怒道:“我自然不会动心!你也不要无理取闹了。先办正事要紧。” “好啊,不过在办正事之前,我想玩个小游戏。”华先生漫不经心道。 “你要干什么?”鸿昊沁警觉道。 “我炼了九千的厉婴,它们现在每天都需要新鲜的血食。在咱们炼丹前,我先让它们尝尝天界最高神族的血,这样它们就不闹腾了。也不影响咱们焚尸取丹。”华先生阴恻恻地笑道。 “你说什么?不可以!”鸿昊沁反对道。 “还是舍不得吧。”华先生咄咄逼人。 他回头看了看远处宝座旁的两个人,地界帝神和国师显然对他俩的私事不感兴趣,站在那里不置可否。只要不影响取丹,他们显然不会在乎炼的是什么样的尸。 华先生得意冷笑。 突然玉璴喊道:“婳柔儿,你好绝!” 二百二十一,重生失魂 小叫花脸上露出惊愕。 玉璴其实只是猜测。华先生刚才说炼了九千厉婴,婳柔儿之前因为执念杀过九千婴儿。数字未免太巧合了。九千不是小数目,不管是什么,夺九千新鲜稚嫩的生命都会造下深重的孽业,给自己带来很重的孽债,永世堕入魔窟深渊,成为魔绝,而魔绝虽然法力高强,却也每耗一分法力都如常人生挖心肝,活剥皮肉一般的难熬。曾有魔绝不堪忍受而自戕的,所以不会有人轻易迈出那一步。这些都是以前狂然子告诉她的。 华先生冷笑:“这样也能给你看出来。”说着一转身一阵黑色妖雾散去,婳柔儿露出本来面目,依旧妖冶无比,魅惑入骨,只是带着一股邪气。她一身黑衣,眼眶和嘴唇有一层黑气笼罩。 玉璴心里一凛,婳柔儿已经魔气入骨,彻底变成了一只魔,而且是有深重怨气绕身的魔绝。不知她怎么会和鸿昊沁在一起。鸿昊沁只喜欢美女,婳柔儿有耀眼的容颜,他俩到很般配。 玉璴惊道:“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婳柔儿怒道:“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变成这样,就得在欺生海里孤独终老,还不如变成这样。至少我自由了。”婳柔儿犀利瞪着玉璴,“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的九千厉婴的小嘴可不比嘬香吃蜜的小儿,它们可是要喝血的!”婳柔儿说这话时,脸上一层黑气拂过。 “婳柔儿,你不许乱来!”小叫花喊道。 鸿昊沁脸上表情复杂 婳柔儿倏地转过头盯着小叫花:“差点把你忘了,只是我的厉婴不喜欢妖,太臭。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贱人。”她看了一眼玉璴,“今天就让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在我眼前散了吧。”她抬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就听见呼呼啦啦,那阵厉婴旋风自一个洞穴排山倒海卷进来,黑气中星星点点闪耀着无数眼睛。婳柔儿把手放在嘴里吹了个口哨,厉婴旋风疾风骤雨般向玉璴飞去。 忽然,玉璴感觉到一个人飞过来紧紧抱住自己,用身体牢牢裹紧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地方,让她差点透不过气来。 无数张食人鱼一样的小嘴啃噬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玉璴被那人整个身体裹住,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皮肉被撕扯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玉璴终于能呼上一口气,她睁开眼睛透过鳞次栉比,挂着肉丝的骨架缝隙,看到地上的婳柔儿和鸿昊沁,还有国师和地界地神都悚然惊愕地看着她,不,应该是看着玉璴身体外围着的这具骨架。他刚才经历了一场触目惊心的毁灭之旅,身体活生生被厉婴啃光,只剩下一副骨架。而那些厉婴啃了它后,如爆竹一般排排爆破了,变成了黑色的粉尘,被地风一吹,消散了。 婳柔儿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其他几个人也是难以置信,满脸只剩下惊愕。 抱着自己的是谁?玉璴在骨架里艰难地转头看向小叫花。绑着小叫花的铁链松哒哒垂在柱子上,柱上空无一人。 玉璴突然泪如泉涌,:“小黑子!”她的声音凄厉悲怆。小妖王竟然变身滑出了铁链,奋不顾身地扑过来保护自己。可是自始至终自己都还在怀疑他。 玉璴胸中腾起一股火焰,以燎原之势迅速燃遍全身,她现在只想掐死婳柔儿。 咯咯吱吱,忽然玉璴感觉到一阵骨肉重生的声音。她眼前的骨架像洒了圣水的土地,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长出肉芽,接着是筋脉血管,血管外很快包上皮肉,将玉璴的视线又挡上了。 不一会儿,抱着她的身体活动起来,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玉璴喜极而泣:“小叫,小黑子,你,你没死?!” 地上的几个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小叫花松开玉璴挠挠头:“哦,你是玉璴!”他三两下扯断玉璴腰里的套魂链,又一把扯断玉璴身上的铁链,抱着她跳了下去。 国师几个人回过神来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于是都警觉地向后跃出数丈。 玉璴没理他们,拉着小叫花激动道:“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我们低等妖族没有血肉,只有浆体,被吃了,吃的人就会像水球一样嘭地爆了。我们有没有魂魄,所以套魂的东西对我们不灵。诶,恩公呢?他不是来找你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知道我是谁?” “对呀。恩公找到我说是借我的浆体一用。因为他不能转世轮回,所以不能用肉体。他说要找一个叫玉璴的傻瓜,要她不要犯傻了,乖乖回天上去。我猜你就是那个傻瓜。你是他的心上人吧,不然他不会这么上心,还不让你知道。” 玉璴愣在那里,呆呆一言不发。也就是说,之前的小叫花就是折钰,而自己却迟钝得像一把纸也划不破的锈刀! 她失神大喊起来:“你在哪?你快出来呀!为什么总是和我捉迷藏?我见你一面就那么难吗?”她呜呜咽咽哭起来。 婳柔儿听到玉璴的哭喊,愣在了原地。自己为那个人堕入魔窟,成了魔绝,可是刚刚才亲自逼走他的魂魄。而他不管变成什么样似乎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看自己一眼。为什么?她暴喝一声,大殿的曜石墙壁顿时裂开数道丈宽的口子。忽然,她双眼变成两个血洞,嘴唇变得乌黑,口里噌地长出两排如钢针一样的獠牙,森森发着寒光。口里发出野兽咆哮一般的呜噜声。 身边的鸿昊沁惊出一身冷汗:“柔儿,你……” 婳柔儿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一头黑发转瞬变得雪白。她的五指生出寸长的白指甲,像一把把小匕首张起五爪倏地向玉璴扑过去。 “小心!”玉璴此时心神很乱,听到声音的同时,被人扑在一边躲开了婳柔儿的一击。 说话的是小妖王和柱子上的勤王。勤王在柱子上缓了许久终于醒了过来。 玉璴见勤王醒转,回过神来,婳柔儿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扑过来。 玉璴一把拉过小妖王,伸掌迎上去。 一阵地动山摇,大殿的穹顶上裂开了一道数千里的大缝,竟然有一丝阳光透了进来。 二百二十二、深海突围 那阳光如洪水般倾泻下来,不一会儿灌满了整个大殿,原来真是洪水,只是水光明洌刺眼,远看像阳光一般。 玉璴急忙用避水咒辟出一个无水的小法障,将勤王和小妖王拉进来。她现在法力恢复,扯断铁链如扯断纸条一般轻松。 一阵狂泄过后,大殿此时像一个深深的海沟。玉璴三人隔着法障慢慢探寻,想找到出去的路。法障外面黑漆漆,看不见前路是什么。忽然有一尾巨大的鱼尾贴着法障掠过。鱼鳞硕大,像刀片一样划过法障。什么鱼会这么大? 三个人面面相觑。勤王脸色有些白。 突然,不知是什么猛烈撞击了法障,法障惊恐地震颤了一下,在水里风卷落叶一般狂转起来。三个人随着法障翻滚而翻滚。 又是一下猛烈的撞击,勤王脸变成青色,大喊:“是,是龙!” 此时玉璴和小妖王才看见,昏黑的水里由远及近渐渐显露出一颗巨大的龙头,正对面探到法障跟前。两只恶意难掩的眼睛正瞪着他们。 哪里来的龙? 问题还没解答,又是一张惊心动魄的脸在水里显现来——是婳柔儿那张魔绝的诡谲的脸。她嘴角微微上斜,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紧接着是一匹藏青色的狼围了过来。 然后黑色的水地更黑了。玉璴三人惊然发现水里黑压压都是人。为首的正是地界的帝神。也就是说,婳柔儿鸿昊沁向地界帝神借了重兵围剿自己,才许给地界帝神半个天界。 几路人施法一起向玉璴攻来。 玉璴看到那匹青狼呲出獠牙,眼里露出仇恨的凶光。鸿昊沁终究还是恨更多一些。 小小的法障像一个弱小的小兽被凶恶的垂涎三尺的猛兽团团围住。 玉璴紧抿着嘴,并拢食中二指,在法障下一指。小小的法障泡如利剑一般破水向上冲去。然而上面也是重兵。玉璴只好停下来。 排山倒海的重压一起压过来,玉璴只好出手回击。这下法障遍支持不住了,嘭得破了。 水泄进来,重重包围了他们。别人还好,勤王第一个支撑不住,大口大口喝了个饱,小妖王见状,一个手刀劈下,将勤王劈晕,背过气去。勤王软软垂下四肢,向下沉去。小妖王像一只皮球,忽然鼓了起来,徐徐向上飘去。 余人自然不会理会他,都朝玉璴压过来。 玉璴一个人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一波一波的攻击似乎永无止境。水里的沉尸越来越多,将地下垫出厚厚的一层。 玉璴边突围遍极力找勤王。她知道小妖王启动自我保护的法力逃生了,所以不用太担心。小妖王自然也看出玉璴的法力非比寻常,所以不用担心。只有勤王是个凡人,凶多吉少。 在浮尸遍水的深水里,玉璴终于看到了那个身材走样,妆容早被浸没了的勤王。她极力游过去,后面紧跟着一大串追兵。 玉璴游到勤王身边,一把捞起他,另一只手丝毫不慢地迎击攻上来的敌人。 那条巨龙在水里刷刷刷摆着尾巴,被玉璴击中了尾巴和后腿,转了几圈化出人形。是年轻了的国师。玉璴瞅着面熟。忽然她想起来,这不是那个深海的少年,西海水龙王泽殇吗?他怎么也来围剿她? 玉璴突然想起下界之前听人禀报西海水龙王泽殇和三山龙王反了。他是冲她这个帝神来的。显然他早把她忘了。 现在大敌当前,玉璴也顾不了许多,必须赶紧冲出去,否则勤王撑不了多久会死。那样就会有悖冥界轮回之道,万鬼会反,尤其是厉鬼。 不断的攻击和反击过后,沉尸越来越多,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玉璴终于看到了厉婴旋风带他们来的那个洞穴。玉璴趁隙嗖地向那里飞去。 那个洞向上几千里,竟然是没水的。 以玉璴的速度,很快飞出洞去。来到了陆地上。 一百二十三、炸成礼花 玉璴携着勤王刚一出来,忽然勤王像被什么卷住,急速向下沉去。玉璴回头,一条巨大的银白色龙尾卷住了勤王,将勤王拉回好不容易才探出来的礁石窟窿里。玉璴大急,欲扑回去救勤王,四把明晃晃的剑阻住了她的去路。 她定睛看去,执剑的是四个青年男子,五官标致而凌厉,眉毛横生,超出鬓角寸许,分别着红黄青紫四色衣衫,除了青衫客,其他三位着装着实艳丽夺目。四人身材一样的高低。玉璴暗自思忖,自己并不认识这四个人。她又急又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阻住我的去路?” 青衫客率先回答道:“本王是东海龙王淮殇。这几位是本王的堂弟,红山龙王赤明,黄山龙王黄明,紫山龙王紫明。看来新任帝神并不认识我们这些无名小卒。” 原来是反天界那几个龙王,她还真不认识。玉璴了然:“哦,你们就是那几个反天界的龙王。我现在有急事,麻烦让路。” 淮殇只是谦虚一下,没料到玉璴真的不认识他们,而且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举剑怒道:“哼,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也能妄称帝神。今天还是让你知道知道帝神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其他三人也举剑和淮殇并肩攻来。 玉璴急着要去救人,实在没心思和他们浪费时间,于是她用宽大的喜服袖子卷住四把剑,轻轻一扬,四剑齐飞,在空中就断成了碎铁片。 四人脸色大变,急忙改变方位,都是手捏印诀,不一会儿狂风大作,暴雨突至,瞬间形成洪水之势。水中夹着百万虾兵蟹将,山甲蝎胄。 玉璴冷笑,就这些也要反天界?她凝结体内雌丹的法力,暂时将雄丹避在宫内不发。原来圣杯既可以化丹也可以凝丹。玉璴已经不知不觉运用自如。雌丹阴寒至极,玉璴双掌推出,朝着倾泄的大水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法印,大水立刻一截一截结成了比石头还硬的坚冰。玉璴飞到空中,躲开脚下迅速结冰的水。就看天空从上到下泼下一大瓢凝结不动的水柱,悬在半空,里面形态各异封着各种水生动物和山间走兽,像一个逆天巨型琥珀。 四个龙王也被冻在里面,只能眼珠骨碌碌转动,眼睁睁看着玉璴离开。 玉璴正要飞入礁石中的黑窟窿,一股阴浊的飓风自天而下,刮得她睁不开眼。同时一阵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黑窟窿里传了出来。 不一会儿,黑窟窿里升上来百万黑甲雄兵,为首站着地界帝神,婳柔儿,鸿昊沁和泽殇。勤王在婳柔儿尖利的指甲下蔫头耷脑,软软垂着。而另一面那股阴浊之风也刮到了跟前百里外停下。 玉璴被夹在两股邪恶的势力之间。她看阴风一边,原来是百万恶鬼卷来,冥君站在中间。但是看冥君的姿势,显然是被胁迫而来。只是不知道曾经所向披靡的冥君怎么会被万鬼胁迫。 两边的人都是阴恻恻的表情,又露出些得意,似乎在看这下这个帝神总跑不了了吧,看她怎么应对。 看来他们知道勤王可以牵制住玉璴,所以他们始终抓着勤王不放。 而另一边也虎视眈眈,一会看看勤王,一会看看玉璴。 玉璴忽然明白了,这些恶鬼在等,等勤王一死,折钰的那缕地魂就会飘出来,就能证明冥王渎职,违背轮回之道,将不能轮回之魂混到人间轮回了。那么这些不能轮回的百万恶鬼就有了掀竿而起造反冥界吞噬冥王吞噬万物的理由。 勤王不能死! 玉璴忽然心砰砰跳个不停。勤王此刻在婳柔儿手里,只需她稍稍用力,她匕首一般的指甲立刻可以取了勤王的小命。玉璴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玉璴头上渗出一层汗,死死盯着婳柔儿手里的勤王。婳柔儿的指甲又往里掐了半寸,一股鲜血从勤王的脖颈上涌出,勤王四肢动了一下,又垂了下去。 另一边,万鬼闻到了血腥味,群鬼耸动,像波涛汹涌的浊色波浪。 玉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婳柔儿冷冷道:“怎么样,你是自己跳到炉子里,还是让我们送你进去?”说着她插入勤王脖子的指甲又横着划了寸许。 地界帝神入怀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炉鼎,往地上一扔,那个炉鼎立刻长高长大,有一所小房子那么大。地界帝神二指并拢朝鼎底一指,一团熊熊的黑红色火焰骤然熊熊燃烧起来。血沙毒焰! 地界帝神竟然连漠龙族的血沙毒焰也会燃!玉璴稍一思忖就明白了,漠龙族是地龙,和地界紧邻,而飒桀龙后生前似乎不大守妇道,漠龙族龙帝死后就更加肆无忌惮,公然养了男宠。那么和这个地界帝神恐怕也不会冰清玉洁宾礼相向。 望着大火灼烧的炉鼎,玉璴犹豫不决,她知道就算她主动跳进去,炼了自己,婳柔儿也不会放了勤王,但是若不跳,眼前绝境一时又不知该怎么破。 就在她进退两难,举棋不定时,突然婳柔儿”啊“的一声,就这一瞬,玉璴已经抢过去夺过勤王护在身后。同时她卷起炉鼎朝那几个人砸去。又向空中打了一道红色法印,天上的冰哗的变作水,顷刻砸向大地。玉璴带着勤王飞到空中,躲开洪水袭击。地上的百万雄兵和百万恶鬼都被大水冲到了礁石山的黑窟窿里。那水是东海龙王淮殇从东海借来的,一旦解冻,就滔滔不绝。而黑窟窿是通向地界的,地界广阔无边,水流不尽,洞填不满。雄兵和恶鬼在这无限流淌中被冲得不知去向。 玉璴将勤王套在自己宽大的喜服里,用勤王的腰带将两个人扎紧。她知道婳柔儿他们不会轻易就消失,肯定会很快回来。果然,玉璴刚扎好,婳柔儿,鸿昊沁,泽殇,地界帝神,淮殇,红明,黄明,紫明陆续从黑窟窿里飞出来。 玉璴冷笑,就这几个还是好解决。 几个人一起向玉璴攻来。玉璴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在手里轻轻一揉,石头碎成几块很小的石子。玉璴扬手一撒,几粒石子流星一般朝几个人飞去,除了泽殇,余下几个人忽然都停住,仿佛被定住一般。下一刻,几个人像一根根爆竹一般炸成几朵肉作的礼花。 玉璴微微一笑,刚才她用驭剑术飞出几粒石子,石子内凝聚了她十成的法力。驭剑术触到实物是会爆炸的。所以,这几个人就这么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泽殇愣在原地,呆呆看着玉璴,不敢再上来。他本来就没打算谋反,只是饶不过哥哥淮殇的百般恳求才出手和天界作对,这下他彻底熄了谋反的心。 玉璴站起来对泽殇道:“你把这水收了,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并没有谋逆。” 泽殇这时候也看清除了形势,以他是绝对斗不过玉璴,于是他立刻单膝跪地:“多谢帝神不杀之恩!” 玉璴示意他平身:“快收水!” “是!”泽殇起身念动真诀,大水立刻止住,倒回天际。玉璴飞到空中将一座礁石山搬来压在了黑窟窿上,堵住了两界的交通口才松了口气:“多谢!” 泽殇忙道:“不敢。” “我是说多谢你曾经给厚芝国借洗澡水。”玉璴说完,背对泽殇,带着勤王扬长而去。 “什么?”泽殇愣愣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到底是谁干扰了婳柔儿?玉璴心里仍有个疑团。不知道小妖王哪里去了。她朝禄斗国走去。她还是要陪勤王慢慢变老。 二百二十四、不,是青春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泽殇愣在原地暗自思忖。忽然,他想起来自己十八岁退龙鳞时,濯鳞河确实有个人闯入,还丢失不少涿鳞水。自己本来要查,结果折钰那小子跑来说是他借了。他和折钰自小打到大,没一次胜的,只好忍气吞声认栽了。当时闯入者是个女孩,还强吻了他。为此他恶心了好几天,因为他是个不知不扣的断袖。之所以对折钰忍气吞声,恐怕内中复杂情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折钰对他却丁是丁卯是卯,下起手来从来不客气,为此泽殇更是懊恼。 他在那里天马行空地回忆,突然脚底下不知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泽殇似乎踩在了什么东西上。他低头一看,脚下的泥里撅出一段骨头来。泽殇赶忙后退。紧接着七零八落,泥里撅出好多块骨头一齐向一座小山后聚去。不一会儿,山后格里格拉僵直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整理整理衣衫,冲泽殇点了一下头,转身化烟消失了。泽殇愣在那里,心也忘记跳动了,这个人真是太,美,了。他是谁?“唉,你等等!”泽殇化烟追了上去。 ****** 天上几十天,地上已是几十载。 玉璴妥善打理了勤王的后世,来到了幽冥灵室。 引灵妪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了。 “你来了。” “嗯。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应该帮我引灵了吧。” “我已经把他的魂寄在他的肉身里了,你还有最后的机会。不后悔吗?” “不。” “即使他醒来看到你这幅样子,你也不后悔?” “······不。······他不会看到我。” “······”,“好吧,我帮你引灵。” 玉璴往下拉了拉斗篷的帽子,跟着引灵妪进了引灵室。 ······ 玉璴出了幽冥灵室,流思已经带着几个天兵等在那里了。 “帝神永寿。在下负责带帝神去欺生海,还请帝神恕罪。这边请。”流思作揖道。 “多谢!”玉璴拉了拉头上的帽子,随流思化烟而去。 折钰醒来时,四周黑漆漆。他胸前握着紫珑玉剑,心脏砰砰砰有力地跳动着。九宫灵血顺畅地在体内流动,浑身暖洋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他伸手向上推去,棺盖一下就被打开了。折钰坐起来,记起这里是幽冥灵室。自己是赴死来了,现在怎么活了?他摇摇头,渐渐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脑子里有一切记忆,包括在凡间寄魂小妖王和那一缕在勤王身上的魂所经历的事。由于他的那缕魂是掺在凡魂里,所以记忆并没有消失。 折钰急忙爬出棺材,忙不迭按原路出了幽冥灵室来到虚无宫。流思和卞将军还守在那里。忽然见到折钰,两个人激动得上前拉住折钰,半天说不出话来。流思喜得流下眼泪,卞将军也是眼眶红红的。 “灵君!”两个人一起喊道。 折钰拍拍他们的肩:“玉璴姑娘,哦,不,帝神呢?” 卞将军和流思一下闭了口。顿了一下,流思才欲言又止道:“帝神,帝神在欺生海里。” “为什么?”折钰惊问。 “帝神下界扰乱冥界轮回,灭了九千厉婴。那九千厉婴的肉身还没腐烂,又是枉死,本来可以还魂的,但是帝神灭了就不能了。而且帝神为了找你,引来地界帝神,又将这边的恶鬼赶到了地界,致使地界现在已经变成浩天鬼蜮,所以犯了天律,要在欺生海里悔过十万年。”流思小声嘟囔着。 “十万年?”折钰沉声重复了一遍。他立刻朝宫外走去。 “灵君要去哪里?”流思喊道。 “欺生海!”折钰头也不回答道。 欺生海墨色的波涛滚滚翻涌。折钰站在欺生崖,正欲跳下去,水天龙柱又自海里卷上来。欺生老鼋拄着火叉喝道:“什么人!敢来欺生海禁地!” “我来见帝神!”折钰朗声道。 “不能见!十万年后再来。她被锁天咒锁住,如果你强夺,只能让她的咒更深,天界也会大乱。除非帝神自己愿意上来见你,但是也不能出了欺生海。你还是回去吧。”老鼋难得耐心劝诫。 “我不强夺,只是来见一面。相烦转告帝神,就见一面。” 老鼋犹豫了一下,卷水而回。不一会儿出来道:“帝神不见。” “为什么?” 老鼋摇头:“咱家只是个老王八,不懂。还是回去吧。”老鼋说完一头扎进海里,再不出来。 折钰盘腿坐下,入怀拿出一个指长的箫,入手瞬间变大,他支到嘴边呜呜地吹起来。 玉璴在海底,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闭住眼睛静静地欣赏着。 自此,折钰每天都会来,不是抚琴就是吹箫。 玉璴便静静地听着。 时间如指间云烟,十万年不过也是流动的金沙,不知不觉就流完了。 这日折钰又来到欺生崖,坐下开始抚琴。海里跳出了老鼋大喊道:“别弹了。好不容易盼到再也不用听你这扰人心烦的破声音,你怎么又来了?” 折钰一愣,扰人心烦?“我的琴声那么难听吗?怎么你十万年前不说?” “不是你的琴声难听,是我最受不得这唧唧哝哝的调调。今早帝神思过期限已到,已经离开了······”老鼋扯着嘴道,似乎很牙酸。 啪,琴掉在了地上,还没等老鼋话音落下,折钰便离弦箭似的离开了。 可是她会去哪呢?以折钰对玉璴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回天界。 他稍一思量,去了空离院。阿圣还在侍弄菜园子,整个空离院变成了大菜园子。玉璴不在。 他去了郑友德那里。郑友德正在忙着教几个儿子写信送信,郑友德已经娶了好几房媳妇。玉璴也不在。 天色已晚,折钰灰心丧气飞在空中,看到下面一片水域仙气缭绕,正是双玉洞。折钰心里一动,驻足飞下去。双玉洞仍设着仙障,里面一点也没有变样。折钰进了仙障走到洞口,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躲在洞外没有进去,就听到有人小声道:“待会就有东西吃了,你别着急。我给你拿蘑菇去。” 折钰的血液仿佛也凝固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璴! 他欣喜地闪身冲进洞里,在昏黄的萤火虫灯下,一个人坐在手里拿着几朵蘑菇,正在喂一匹黑色的怪马,正是钻天驹。那人长着一张满脸褶皱,如揉皱的纸一般的脸。折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个人是谁? 那人听到有人进来,抬头望过来,手里的蘑菇掉在了地上。小马伸着脖子够地下的蘑菇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地下头,摸摸马头:“你来了。很失望吧。我已经这么老了。” “这是怎么回事?······引灵妪要你拿容貌做条件?” “不,是青春。”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值得!” 玉璴抬头望着折钰,微微笑了:“值得。” 折钰急步上前一把揽过玉璴紧紧拥抱住。 “你怀里的是个老太太。”玉璴强忍着泪水平静说道。 “抱着你的是个丑八怪。”折钰松开玉璴,从怀里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变成了蜡黄脸,然后又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了玉璴。玉璴泪流满面,手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来,也紧紧拥住了折钰。 二百二十五、大结局+完结语 雨后的山林碧绿油亮,空气烟烟渺渺轻柔漫在林间。几个七八岁的孩童结伴上山来采蘑菇。草丛里,树根下,树洞旁,大大小小生出许多小伞,个个胀鼓鼓撑在那里等着人来采摘。 只一会功夫,小伙伴们便每人都采了一大篮子。 忽然,一只粉色的小鸟啾啾叫着停在了树梢上。孩子们还从来没有见过粉色的小鸟,嘻嘻哈哈看着它。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呼唤,鸟儿听到了,振翅向林子深处飞去。 孩子们急忙追上去,一边跑一边笑。 跑了好一阵,鸟儿忽高忽低,忽快忽慢,穿林过叶,扑棱一声不见了。 孩子们提着篮子追得兴致正高昂,鸟儿忽然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时,孩子们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跑到了林子深处,四周都是一样的树,头顶是密布的枝叶,看不到一丝阳光,哪边才是归家的路? 一个孩子哇地哭了起来。其他几个孩子本来心里也很害怕,一直强忍着,没敢哭。这时有人带头哭起来,便再也守不住堤坝,泪水哗哗地涌出眼眶,一开始还是呜呜咽咽,到后来干脆放开嗓门哇哇大哭起来。 只有一个男孩子没有哭。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遮天蔽日的密叶,没有一丝阳光。他四下走了一圈,发现有个小水洼积了不少水。于是他取下背上的背囊,从中掏出一个竹筒制的杯子和一团线,线上别着一根针。男孩从水洼里舀了满满一杯水找了个平地放下,又从线团上取下针来,轻轻浮在水面。针尖倏地指向了一个地方。 男孩缓缓端起竹筒杯:“都别哭了,跟我走。”说着朝针尖指的反方向走去。 有几个孩子方才看他一阵捣鼓,虽然脸上还挂着泪,早就好奇地收声盯着他看。还有一两个边看边雷声大雨点小地干嚎着。听他这么一说,都抹抹眼泪,跟了上去。 “这是什么?”“管用吗?”“能找到家吗?”几个孩子忍不住七嘴八舌问道。 “归剑。”男孩沉稳答道,“你们出门什么也不带吗?不知道上山进树林随时会有危险吗?” 几个男孩挠挠头,还真的什么都没带,只提了个空篮子就相约出来了。有的甚至连去哪都没给爹娘说。这时他们才发现似乎只有这个男孩除了拿篮子,背上还背着个背囊。 “穆天,你怎么总是那么聪明,知道出门背东西。你背囊里还背着什么?”一个男孩崇拜地问道。 “自然是出门必备的一些东西。”男孩嘴上说着,眼睛时不时看一下手里的竹筒杯,针不能完全浸没,还要随时调整方向。他的脚步不疾不徐,那副认真劲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野外猎户。 “只要有阳光,就说明我们出了林子了。”穆天像一个小小的领袖,此时说什么都很有说服力,男孩们安静地跟着他,仿佛跟着希望。 孩子们走得脚趾都有些麻了,眼前才唰地射来一缕久违的喜人的阳光。再往前,是一片明朗的天空。孩子们激动地奔过去。穆天将针拿出来,收好,把水倒了,又把杯子放进背囊,这才急步跟上去。 先头跑着的几个孩子眼瞅着就要出林子了,砰砰砰几声,又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回林子。 穆天跟上来,看了一眼,慢慢走上去伸出手摸了摸前面触手可及的阳光,但是,被什么挡住了,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琉璃罩罩住了前方的明媚。他爬上去,脸被看不见的罩子压成了扁扁的。几个孩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小脸贴上去。 罩子内是一处碧草芳菲的所在。中间是一个仙气袅袅的大湖。湖的四周环山绕林,有粉色的小鸟啾啾飞在林间。彩色的蝴蝶在花间起舞。湖的对岸有一个山洞,洞前坐着一位婆婆。婆婆的银发像雪一样白,满脸褶皱。婆婆的脚边卧着一匹奇怪的黑色小马。小马头上生有三个角,一个尖角,两个鹿角。只有一只眼睛滴溜溜转着。老婆婆正轻轻地抚摸着小马的头。 孩子们叽叽咕咕小声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个洞叫什么名字,有谁认得?” 一个孩子道:“是又又王王同吧。” “不对不对,好像是双王同。” 几个孩子不能确定,齐齐望向穆天。 穆天沉稳地点了点头:“嗯,就是双王同。” 这时洞内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拿一件衣裳轻轻披在老婆婆身上,手放在婆婆肩头,缓缓蹲在她身边。老婆婆扭头看着男子,眼里春水柔情,温情浅笑,,像少女一般娇羞。她轻轻握住了男子的手。两个人低低地说着什么。 忽然男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朝孩子们这边看过来。 几个孩子“哇”的一声,转头就跑。这个人简直就是个鬼,僵黄的脸皮上疙疙瘩瘩,冷森森,寒凛凛,孩子们瞬间想起了大人们给讲的鬼怪故事。 折钰道:“又是迷路的孩子。我去引他们回家。” 玉璴笑笑:“嗯,记得把他们记忆抹了。对了,后天给毛豆的新婚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个月初五羞施婆婆五十万大寿贺礼你看送什么好?唉,郑友德又有一个孩子要满月了,都想不出该送什么了,总不能还是双玉湖里的珍珠吧。来无影家的孩子们刚刚占了一个山头自立门户,礼也不能轻了。小黑子的地里又种出许多僵尸鸡,还要送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现在又用不着防他的妖兽,谁还吃那么恶心的东西。你知道我一惯不会准备礼物,最头疼这些人情往来。你快点回来啊。我有点饿了,想吃天仓龙鼠了。” 折钰轻拂了下她的脸,温柔笑道:“放心吧,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就别管了。小黑子的鸡都扔了,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家伙,都说过多少回了,不要给夫人送这些恶心的东西,这个浆体人就是听不懂,惹夫人操心。你等我回来哈,小馋猫。”折钰起身飞出了仙障。 全文完。 ****** 以下是完结感言: 上架没有写感言,因为这是在网络发的第一篇小说,当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写的过程有太多太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和错漏之处。有些章节写的很顺利,有些很吃力。有的章节我自己很喜欢,有的自己也不满意。但是无疑这篇小说将是我最钟爱的,也许是“头生子”的缘故吧。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是成长的见证和记录。 在此感谢每一位一直支持的读者朋友。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