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灾难直播间》 第一章 荒岛求生(一) “正在进入第一个试炼场景,请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成功存活三个月。” …… 凉溪想,大概是因为已经死了的缘故,她现在看哪里都是一片白茫茫,在这本来就到处苍白的医院里,她的眼前更是没有任何色彩。只除了,那个正趴在手术台上哭的肝肠寸断的中年女子。 医生面露哀伤的对所有人通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一句话下去,就引出了手术室外面不多的人眼中的泪。 “小溪姐姐!”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通红了眼眶,看着手术室里那躺在手术台上,胸口已经没有起伏的姑娘,哭着叫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 “念念!念念!”旁边的人拉住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外面乱成一团,凉溪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看着那个趴在她身边的中年女子,听着她一声声不停的唤小溪啊小溪呀,心里觉得酸楚。她真想过去拍拍她的背,她真想睁开眼睛告诉她自己没事,她真想开口劝慰她别再为自己哭了……可惜她都做不到。人死不能复生,她现在,应当只是一个可能下一秒就会消散的魂灵了吧。 她在这手术台前不知道已经唤了多少声了,可凉溪这个死丫头,她还是不给半点回应。她向来安静少言,却也从未曾这样安静过! 死丫头!臭丫头!孽障丫头!倒是起来跟她说句话呀! 满心的难受酸涩,压得那中年女子连气都有些上不来。她泪水模糊的眼几乎是瞪着手术台上的姑娘,突然啪地一下,她的手重重打在了凉溪的手上。 “谁准许你死的?阿姨是怎么教你的?啊?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个死丫头就不想想我吗?你起来呀!小溪你起来呀……” 那一只手的手腕上,有一处即便已经缝合,但看着依旧相当可怖的伤口。中年女子双手颤抖着不敢碰触那伤口,一想起医生说的话,她的眼泪越发汹涌。 凉溪也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那其实是她自己弄出来的。最小型号的那种水果刀,为了保证失血过多彻底死掉,她拿着刀,两只手藏在被子里面,花了至少有半个小时,几乎磨断了自己的整个手腕……过程真的很疼,但是她不后悔,她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她当然知道安乐死更好,可是没有人同意。郭阿姨甚至说,如果她要安乐死,那她就在她前面试一试这种死法。郭阿姨这种话都撇出来了,她哪里还敢啊? 她也知道,跳楼虽然死相难看,但至少干脆,不至于受罪。可是她的病房在三楼,跳下去不会百分百摔死的。 她想过了很多死法,最后还是拿起了水果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她算好了时间,不会被护士提早发现。她把手藏在被子里,等到血透出被子,染透床单,等邻床病友发现,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定会一次就死的透透的,这样,郭阿姨他们就再也不用为她的心脏病犯愁了!小念也不用日夜担心,她会抢走她妈妈的心脏。 其实那天,她一直想跟小念说,她完全没必要担忧,小溪姐姐不会要郭阿姨的心脏的,再合适她也不会要。可惜她没能够插上嘴,心软的小丫头,噼里啪啦地跟她说了那么多之后,一眼都没敢看她就哭着跑走了。 不过那也没关系,没法用嘴巴告诉她,就用行动告诉她。 她从小被父母遗弃,如果不是被郭阿姨捡回孤儿院,恐怕早十几年前就已经是一缕孤魂了。她真的很感激郭阿姨,尽力的给了她一个还有笑声和阳光的童年,还培养她完成了学业。 只可恨她没有用,白白活到二十岁,不仅没有报答到郭阿姨半分,还要得这该死的病!还要她继续花钱,继续操心,甚至还要她把自己的一颗心脏都掏出来换给她! 她绝对不要! 跟失血过多的时候浑身的那种冷和痛差不多,凉溪又开始觉得冷了。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那种冷意,大抵是彻底消亡之前的预兆,让她本能的有些颤抖。 不过,虽然要永远告别这个世界,但凉溪却由衷地觉得高兴。 她只不过是一个孤儿,没有什么朋友,更加没有亲人,没有多少人需要她,可是郭阿姨不一样。整个孤儿院里面的所有孩子都喜欢她,都把她当妈妈一样敬爱,他们不能失去她;小念还小,也不能失去她;还有她,也不愿意失去她呀! 她从小到大每一次许愿,都是盼望她的郭阿姨可以好人一生平安,无病无灾,幸福快乐的活到一百岁,然后安心去她的天堂。那样善良的人,她不应该早死。如果她的生存必须要以郭阿姨的死亡来换的话,那她宁可不要活着! 幸好现在,郭阿姨永远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心脏换给她了。虽然她自杀肯定会让她伤心,但,就让她任性一回,把这当作她唯一自以为的报答吧! 从那无法形容的最深处传来的冷意,越来越让人无法抵挡。手术室外面的人看不见了,手术台看不见了,到最后,终于连她最敬爱的郭阿姨也看不见了。凉溪的眼前,慢慢幻化成了一片茫茫的白,然后渐渐有丝丝点点的灰黑从那白色底下透出来,迅速染遍了她的世界。 意识渐渐模糊,凉溪的心中一片平静,在她彻底要归入那一片黑暗中的时候,她的耳朵,格外清晰的听到了一个声音。 “正在进入第一个试炼场景,请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成功存活三个月。” 这是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冰冷,一板一眼。 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她现在难道不是死了吗?难道当一个鬼,当一个没有意识到处漂流,甚至能否存在都不一定的灵魂,还需要为自己的“生命”费心? 凉溪来不及考虑更多,她的眼前就有一团光,越来越亮。等她的灵魂彻底没入那光团之中后,她听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颤抖,惶恐。 第二章 荒岛求生(二) “晶晶!晶晶姐!你怎么了?快醒一醒!” “晶晶……求你了,你不要有事啊!呜呜……晶晶姐……” 年轻的声音清透之中,又带着一丝异样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一样,嗓子里面扯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渴的讯号。 阳光又热又烈,照射在人裸露的皮肤上,仿佛过不了多久,就能烧出烟来。 太阳让人不好受,头痛令人不好受,浑身的虚弱更令人不好受。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凉溪慢慢稳住了慌颤颤的心跳,睁开眼看到清秀的少女半伏在她的身上,嘴唇干裂,头发凌乱。 看到她睁开眼睛,少女干涩的眼眶流了一滴欢喜的泪出来,嘴巴一咧,弯出了一个笑容,嘴唇上几道干裂的口齐齐崩开,露出几道红丝。 凉溪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也说不出话。她口渴得要命,那种干渴从嘴巴一直蔓延到了肺里,她怕她一张嘴,空气和太阳会加剧那种干渴。 “晶晶姐,你可算是醒了!这会儿都已经下午了,你再不醒……你再不醒的话……” 刚刚笑了,这下子又要哭了。凉溪懒得管她,她眨眨眼,尽量撑住了眼皮。口渴、头晕、头痛、虚汗……这些东西夹杂在一起,令人无法忍受,凉溪试了一下,她连坐都没坐起来。幸好旁边的姑娘有些眼力见,连忙小心的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后脑一离地,耳朵里面像是钻进了几只垂死的蜜蜂,拼命振动着翅膀想要再活下去,那嗡嗡嗡的声音,催得凉溪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拧成一个疙瘩。 她死了,她记得非常清楚她死了,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女人在说话,什么第一个试炼场景,让她存活三个月的话。 在那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中,终于有几丝清醒的思绪钻了出来,缓缓连成一片。 她现在浑身冒冷汗,虽然是在大太阳底下,但她依旧有些颤抖。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是重感冒,加上至少两天水米未进的饥饿与口渴。 这样的境况很糟糕,可不管怎么样痛苦的感受,她起码能感受到……她还活着! 暂且略过凉溪的不敢置信不说,她坐了起来,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既然没死,就不要在那里躲懒!”一头深棕色的马尾,小麦肤色,迷彩吊带和热裤,自然又性感的展露出了好身材。只不过,虽然光身材就是美女,可这美女的一张嘴,真有些不客气。 “帆姐,晶晶姐还感冒着呢!”手臂接触到的瘦弱的脊背,在这样的天气里抖个不停。就她这样,能干什么呀? “哦!是吗?”凉溪抬眼,看到了那个肌肤在阳光底下泛着光泽的女子。她先是一脸假的要死的心疼,接着又是一脸假认真的建议道。 “杨亚亚,你这么关心你晶晶姐,不如把你亲姐姐的肉割下来一块给她吃了,她说不定就好了!” 她的背能够感受得到,扶着她的杨亚亚,手臂一瞬间用力,比她抖得更厉害。 凉溪微微侧眼看了看身边的杨亚亚,又听到在离她们两个不远的地方,跟那个帆姐在一起的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实在听不下去了,有些不满的开口道:“行了够了!秦晓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够什么够?”秦晓帆突然暴躁地如同一头被惹怒的狮子,把手里的东西尽数一抛,“咱们所有人最后都要死在这里了!” 这一声吼,像是揭露了最终的真相。秦晓帆猛喘了几口气之后,低下了头去。刚才说她够了的男子,脸皮一抖,也低下了头去。就连她身后的杨亚亚,也是猛然一抖之后,低下了头去。 头痛略微缓解了一下的凉溪,这才有功夫四面打量一番。她现在在一座站在岛的最东边可以轻松看到最西边的小岛上,岛上除了细沙,真的什么都没有。或许这都不能算是一座小岛,因为海水只要向上涨一点点,这里就会完全被淹没。 现在这座小岛上一共有五个人,两男三女。那个秦晓帆说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凉溪对此很是不解。 怎么会呢?就在离这座小岛,目测距离差不多应该在一百米过一点的地方,就有另外一座岛。岛上植被葱郁,肉眼都能够看到那椰树之上的大椰子。 椰汁真的是很好喝的……凉溪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结果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口水,喉管像是两边粘在了一起一样,撕开的时候干辣辣的疼。 把香甜的椰汁从自己的脑海中移开,凉溪看向秦晓帆他们……只要到那里去,不是就有生机了吗? 秦晓帆又抬头看着那绿葱葱的小岛的眼神,让凉溪肯定她没有出现幻觉。可是,那座小岛是真实存在的,与他们的距离又这样短,一百米,就她现在这个状态,休息休息都能拼命游过去。可为什么像秦晓帆这样一看就是经常运动,身体健康强韧的人,却一脸的绝望? 他们现在在这荒岛上,又渴又饿,害怕无望。生机就在他们的前方,他们却走不过去!就这么一点点的距离,为什么就是过不去呢? 她还很年轻!她刚刚从一流学府毕业,她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她已经找到了工作,等这次倒霉的毕业旅行过去之后,她就会迈向新的人生阶段,迈向她的未来……她不要死在这里! 像是被牵了线的木偶,秦晓帆突然直直地向那绿葱葱的小岛走去。一脚踩进海水之中,她没有停下来,双腿都已经没入了水面,她竟然还是不打算停。刚才说她够了的那个男子一看不对,飞也似地冲上去抱住了她,眉头一攥,差点哭出来。 “晓帆!帆帆,帆帆……你清醒一点!” 被人在耳边一吼,秦晓帆惊醒过来,看着已经快到她腰的海水,她吓得叫了一声。身后的胸膛足够宽厚,她回头抱住对方,忍了又忍没忍住,最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竟然还有力气哭得这么震天动地,他们哪来的吃的?凉溪转开眼,除了注意到了岛上唯一的帐篷,帐篷旁边的背包之外,还看到了背包旁边的男子。 他一直都没有说过话,此时正在静静地看着小岛的最西边。凉溪的眼光不由被牵引过去……那里,有什么? 第三章 荒岛求生(三) 事实证明,人在发泄过一番之后,就总能平静一些,找回些理智,找回些本真。 秦晓帆哭够了,跟那个男生又一起回到了岛上。她坐在了她方才坐的地方,拿起手中的剪刀,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做她方才做的事情——剪碎背包衣物之类的东西,做着一艘艘……应该是手工小船吧。 只是,她的手应该比较笨,拿上剪刀没有三分钟,她就又丢下了。手上用力很大的扯过了旁边的背包,她在里面乱翻乱找了一阵,最后很是不舍地拿出来了一小袋巧克力。 将那可怜的背包砰地往旁边一扔,秦晓帆站起身,大步走到了灵宗身边,把手中的巧克力丢到了她手边。 扶着她的姑娘胳膊动了一动,但她手还没有伸出去,凉溪的手指就跟闪电一般,抓住了那袋巧克力。 她是真的饿了!就现在这个状态,凉溪很确定,她再不吃东西,可能也就撑不上几个钟头了。 虚弱地整个人都在抖,凉溪的手指却诡异地非常稳。“嗤啦”一声扯开袋子,她直接将嘴凑上去,将半融化的一小袋巧克力,一口吞了下去。 “晶晶……姐……”身后的姑娘手臂一紧,眼睛盯着那袋巧克力,话却说得慢了一些,她一声姐都还没有叫出来,巧克力就已经到了凉溪的嘴里。 嘴里那不是巧克力,那是帮她活下去的东西。终于切切实实的把希望叼在了自己的口中,凉溪一闭眼,满足的轻叹了一声,接着便睁眼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一嘴的巧克力咽了下去。 胃里补充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更是舒服,不过此时,凉溪来不及满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把包装袋子舔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她看到秦晓帆的一双名牌鞋还在眼前,便抬头十分真诚地道:“谢谢你……晓帆!” 吃了一点点东西,她比方才觉得好多了。她还要在这里活上三个月呢!以后跟这些人,还要朝夕相对,客气一些,总没有错。 秦晓帆面皮一抽,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来了。余晶她手巧,她本来是打算叫她过去做那个求助的小船的,但现在一看,这人还真的是满脸异常的白,两个脸蛋却又是异常的潮红,她虚弱的仿佛瞳孔都已经发散开了。 “行了!你休息够了快点过来做那个!”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去走开,秦晓帆也没好意思让一个这样状态的人去赶紧做事。 竟然还能休息一会?那就更好了!凉溪又谢了一句,接着便看向身后还在盯着那已经绝对连一丝巧克力味都闻不出来的包装袋子瞧的杨亚亚。 她的肚子在十分恰当的时机,咕噜一声响。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怨意。在她后背上扶着她的那只手臂,也放下去了。 这变化的未免有些太快了一点吧!不过只是一小袋巧克力而已,虽然味道够纯正,一定不是两块钱一条的那种…… 凉溪其实不想要休息的,她现在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不掌握具体情况,会令人觉得不安心。不过,吞下肚去的巧克力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她就闭眼睛休息五分钟,略微整理一下思绪,就起身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凉溪又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神,她没看见,她肚子叫,她好像也没听见……她不是这样的呀!她跟她姐是很好的朋友,一直以来,都把她也当亲妹妹一般的。 “晶晶姐。”凉溪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杨亚亚轻轻戳了戳她,声音比小奶猫听起来更柔弱。 “怎么了?”凉溪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感觉。 “我饿死啦!”小奶猫在轻轻的撒娇,凉溪却不为所动。 “别说这种话!等咱们逃出去了,姐姐一定天天请你吃大餐!” “唔……嗯。”小奶猫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埋怨。还一定天天请她吃大餐……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这些倒霉的家伙! 耳朵边上安静了没多久,杨亚亚就不要在她的身边待着了:“晶晶姐,你先躺着,我过去帮晓帆姐的忙。” “嗯。”彻底没有人打扰了,旁边一米范围内没有人,凉溪就觉得自在许多。她眼睛不曾睁开,头脑渐渐清醒起来,真是托了那一块巧克力的福! 第一个试炼场景,存活三个月……这些话,她肯定听到了。如果现在的世界不是幻觉的话,那声音也就绝对不是幻觉。 她刚醒的时候,虚弱至极,浑身冷汗加热汗不停打身体里头往外冒,的确是比她病发时没好到哪里去。可是现在,吃了点东西,让海风吹了吹,她竟然觉得身上松快了起来。 这具身体没有心脏病,即便是刚刚患了一场重感冒,现在还没有完全好,也远远健康过她从前的身体。 存活三个月……即便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容乐观,但如果她做到了呢?这具健康的身体会不会就归她了?会不会还有第二个试炼场景?试炼之后,又是什么呢? 那个女人神秘的声音在凉溪的脑中盘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凉溪的一颗心,欢喜而又不确定,恢复不了平稳的频率。 她虽然是自杀的,可是她还想要活,她自杀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可能和机会,如果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她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想体验的东西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些,还都没有完成呢! 凉溪本就恢复了些,现在想想她堪称奇迹一般的借体而生,心头更是激动起来。 她睁开眼,意志坚定:不论怎样,她要活过三个月! 慢慢爬起来,头还稍微有些痛,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太多了。凉溪尝试着自己站了起来,走到了岛上唯一的帐篷旁边。 “好些了?” 秦晓帆瞧了她一眼,问了一声。杨亚亚大概是还记着之前的巧克力,看都没看她。 “嗯。” 凉溪点头,看向她们正在做的东西。 第四章 荒岛求生(四) 原来他们真的在做小船,特别简陋的那一种。底下是小小两块泡沫,也不知他们在哪里弄来的。泡沫上面贴着十分轻的应该是从背包上撕下来的布料,布料上写着求救的话。 秦晓帆的旁边放着一个做好的,本来就丑的求助小船儿,经过她的手出来,不免更丑。 秦晓帆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在做手工这一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看凉溪过来了,脸色确实是比方才好上很多,她便把手中的军刀丢到了她的脚边,赶紧把这一份苦差事推了出去。 小巧精致的瑞士军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剪刀被抽了出来,凉溪握着,心里也不虚的坐了下来。 她的手工,应该不是属于很差的那一类型的。虽然她没怎么做过,可是理化实验,她的评分向来都是最高的。 把手上的事情交给了凉溪,秦晓帆便无事可做。人闲着就容易多愁善感,看着凉溪比她麻利多了的丢出一个个手掌心大,虽然也很丑,但到底是比她做的要好看许多的小船,她捡起一只,用手中的口红,在上面写下了救命的字样。 这个主意,其实还是杨晴想出来的。 他们几个人是大学四年的同窗,互相关系都算好,再加上家里的经济条件背景也都差不多,所以就混成了一个小圈子。完成学业,开始正式工作之前,他们策划了一次毕业旅行。 热带的群岛、沁人心脾的海风、甘甜的椰子、柔软的沙滩,还有蔚蓝的海水,这一切是多么美妙!他们刚开始就过着这样美妙的日子,但后来…… 那个畜生!说要划上一条小船到这个连个屁都没有的荒岛上面来玩的人是他,到这里之后第一个发现走不掉了的人也是他,想出最多办法的人还是他,他们所有人划着船兜兜转转走不掉,活像是陷入了鬼打墙里面之后,自告奋勇找路的依旧是他。最后,不见了的就是他! 他走了就算了,还带走了他们大家租来的船!他们每个人的背包虽然都背着,可船上还是有不少东西,那混蛋就这样全都拿走了!他现在可能都已经逃出生天了,却为什么不知道赶紧找人救援?救一救他们这些同窗,救一救她这个女友? 心里已经咒骂了无数次,秦晓帆只要一想起来,就气得连一个“help”的字样都写不下去了。她放下手中的手工小船,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回头看向那就在他们眼前,美得像海市蜃楼的小岛,继而视线落在他们与那小岛之间相隔的海面上,差点又要落泪时,她连忙把头转了回来,一颗心还在颤。 那个畜生不是人,剩下他们六个人,已经死了一个了。杨晴莫名其妙的就死在了海岛的另一边,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对医学感兴趣,连她的具体死因也检查不出来,只是心惊胆战——难道这小岛不仅能够困住人,还能够杀死人? 秦晓帆这样想着,愣愣地无力地垂下头去。两个男生可能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一个好歹还出了一次声,另一个来这种地方玩,竟然还是一身白衬的看着更加清秀斯文些的,凉溪自醒来到现在,没有看到他有任何大动作,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一直就那样坐着,像是已经绝望的不想动弹了一样。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杨亚亚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她是跟着她姐姐一起来的,不是他们的同学,现在她的亲姐姐又死了,哪怕一点点零食,她都要从秦晓帆的手里拿。 整座小岛上,一时间就剩下了凉溪的手偶尔跟泡沫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不过很快,这种声音也没有了,因为凉溪把材料做完了。 手里的瑞士军刀并不是经典的几种配色,白水晶一样的质感让凉溪猜测这东西并不是在场的两个男生的。不过是不是都没有什么打紧,做完了小船,凉溪很是厚脸皮地万分自然地将那军刀揣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她端起一个自己的成果,看着也就陷入了沉思里。 没有人说让她把军刀还回去,可能大家都没有人看到。就这么安静地坐了许久之后,第一个打破了这种局面的,是那个身形高大,刚才跑到海中去救了秦晓帆的男生。他站起来,也没说什么的就往岛的另一边走去。 秦晓帆像注视着自己最后的依靠一样的视线随着他动,一直确定这个人只是到岛的另外一边去解决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之后,她才连忙垂下了眼,也不再沉默的坐着,把凉溪做好的小船都拿起来,往海边走。 凉溪和杨亚亚急急忙忙的跟上,跟到海边,看着秦晓帆以最缓慢的速度,将那些救命的小船,一个一个的推了出去。 秦晓帆把那些小船都送出去了之后,太阳已经成了夕阳。温度不再很高,这会儿凉溪感觉很是舒适,不过,依旧没有人开心。 上厕所的人早就回来了,三个女生也回到了帐篷旁边,那个白衬衫却找不到了。凉溪早就注意到,这人跑到了小岛西边去。西边现在是享受夕阳的好地方,可显然那人不是去晒太阳的。 杨亚亚也看着西边,眼中滚出泪来,她轻轻啜泣着坐下来,模样看着分外可怜些。 凉溪不是很确定现在的状况,所以她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从这些也全都跟哑巴差不多的人讲的话中找线索。杨亚亚这样,难道小岛西边……是她姐姐死的地方?那那个男生是什么身份? 揣着疑惑一直坐到太阳坠入海平面,方才还适宜的温度,一下子有些冷了起来。凉溪看了眼那充其量只算个野外厕所,里面最多最多蜷着睡三个人的小帐篷,有自己今天晚上要盖着星光入眠的预感。 秦晓帆打开背包,拿出了五个人吃的东西,挨个儿分了后,看了看小岛西边的白衬衫,叹了口气便钻进了帐篷。 凉溪死了心,手中握着零食,察觉到身边的杨亚亚看她。那眼光专注的,仿佛是能够把她手中的零食袋子烧化了一样。 第五章 荒岛求生(五) 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被困住,但凉溪明白,她手中这一袋小小的零食,很有可能就是她十二个小时,甚至可能是二十四个小时之内的唯一口粮。 这么长的时间,她的确应该做好准备的,但杨亚亚的目光如芒在背,为了避免她的口粮被分走一半,或者是直接在半夜偷偷不见,凉溪撕开袋子,不顾杨亚亚着急的要叫她的模样,三把两把的将袋子里的小饼干吃光。 口粮进肚那一瞬间的感觉,对于已经过度饥饿的人来说,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虽然后半夜和明天都要挨饿,凉溪也觉得值了。 饼干下了肚,杨亚亚不可能把凉溪豁开了取饼干,她恨恨地盯着那连饼干渣都找不到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口粮藏在了胸口,暂时没吃。 这样做才是对的,姑娘真是有计划! 巧克力没吃到,饼干也没有吃到,那她认这个姐做什么?杨亚亚再没跟凉溪说一句话,在离帐篷不远处找了个地方,默默地躺下了。 虽然她并不是原来的那个晶晶,但凉溪这时候总也算是对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有了点了解。一个到了这种境况,竟然还能够把自己一点活命的吃食让给别人的人……有病! 好像是十分了解杨亚亚一样的,凉溪对着她背过身去的睡姿叹了口气,接着在原地站了站,便往小岛的最西边走去。 白衬衫还在那里,吃的东西,另外一个男生已经拿到了他身边。但他却没有动,两袋零食就在他的脚边放着,在他眼里仿佛跟沙子一样。 “余晶,再跟我说一些她的事情吧。” 听到凉溪过来,无言地站在他背后,白衬衫没有回头,沉默良久,才这样说,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感和遗憾。 白衬衫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沙堆……她连这里面埋得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回答得了他的问题? “……她已经不在了。”凉溪憋了一会儿,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谁又料想得到,那么斯斯文文的白衬衫,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就不对了。 “谁说她不在了,她不在这儿吗?你不要胡说八道!”不过,斯文人就是斯文人,不高兴了,白衬衫也没有吼的多厉害,没有惊动到秦晓帆他们。 “可她确确实实就是死了!” 凉溪也是斯文人,声音没有多大,说的话却实在戳人的心肝。 “余晶!你够了!你不要以为晴儿死了,你就可以怎么样!我一直喜欢的都是晴儿,从迎新会上一直到现在,你只是晴儿的舍友,永远都是她的舍友,不要痴心妄想了!”白衬衫义正词严,情深不悔,凉溪见了却依旧想说他有病——谁有心思在这种环境中还跟他谈情说爱?尤其还是这样狗血的剧情! 凉溪没有说话,咬着唇站着,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打击一样。依旧不曾回头看她的白衬衫,话说完之后,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想要道歉又拉不下脸来,最后只有一句。 “你到底过来干什么?没事就回去吧。” “怎么?就允许你看她,不允许我跟她说说话?”小小的沙堆,有被刨开过的痕迹,凉溪打算厚着脸皮留在这里,看看她的这位舍友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那你跟她说着吧!”就知道凉溪一定会这么做,那么好,她不走,他走总可以了吧! 白衬衫站起身,背过凉溪走,一直回到了帐篷那边,凉溪一直站到他进了帐篷,这才坐到了白衬衫刚才坐的地方。 暮色已然四合,她看不太清楚了。不过,旁边这个沙堆,凉溪确定,绝对有人曾在不久前刨开过。 趁着还有一点微弱的天光,凉溪回头看了一眼帐篷那边。帐篷里没人说话,帐篷外,杨亚亚像是已经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她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动手开始刨沙堆。 来到这个荒岛上,她还有要生存三个月的任务呢!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把这个地方的环境,这个地方的人,了解透彻才行。可因为他们被困,很有可能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严峻局面,大家一天都不怎么说话,凉溪从醒来到现在,获得的信息其实并不多。 被动的收集信息,速度当然慢了,那她主动得来! 从到这座小岛上来玩,然后发现被困住,然后想各种办法逃生,到坐在一起做求救的小船,还有她饥饿的程度,秦晓帆干瘪的背包……从这些方面来看,他们这些人应该已经到这里有个七八天了。 死了的晴儿应该不是刚来这里就死了,如果她死的时间比较晚,大家都饿着没有力气,心中也害怕的话,那就不会给她挖很深的坟墓,也没有力气好好的埋她,不让她曝尸荒岛,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凉溪觉得这个坟应该会很好挖,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好挖。她手下去,戳到松软的沙里面,手腕都还没有没入沙子,就已经戳到了下面跟沙子的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顺着那种触感,找到了被埋起来的人的头,凉溪刨开了沙子,看到一张让她的心缩了一下的面孔。 那白衬衫面容俊秀,他喜欢的姑娘,自然不会丑。可现在这个晴儿,她不只是丑,她是吓人。 幸亏天色暗了,不然乍然看到这张脸,还真的是挑战人的极限。 凉溪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将这张被埋起来的脸上的所有细沙全部都清理干净后,她皱起眉——这人是被淹死的,而且,拉开她脖子上的丝巾,就能看到她其实也算是被人掐死的! 还害怕有人发现,凉溪刨死人身上的细沙的时候,又将她的头盖了起来。抛开她胸口肚腹部位的细沙,凉溪又皱眉了。 皮肤上的触感都不一样,这个晴儿被淹死的时候,只有头在水中。想到她脖子上那一道恐怖的掐痕,凉溪的脑中立刻脑补出了一个画面——有人掐着这个晴儿的脖子,把她的头按入了水中,直至她淹死! 第六章 荒岛求生(六) 用这样的手段杀死一个年轻姑娘,还真的是狠! 这姑娘可不是自杀,没有人能用这样的方式自杀掉,是有人害得她。凉溪的视线往帐篷那边一扫,迅速地将这小小的坟墓恢复了原样后,本来打算想要回去的,但念头一动,她又扒开了杨晴下半身上的细沙。 这姑娘身上的衣服穿的很整齐,脖子上还戴着丝巾,不过有的时候,衣物可能会遮掩什么东西。轻轻解开了尸体腰上的皮带,易清将其裤子褪下来,这姑娘下身的种种痕迹,便显而易见。 凉溪的瞳孔一缩,被侵犯,被掐着头淹死,这姑娘死得真的有些惨!如此下作狠毒的杀人凶手,现在在哪里? 她果然应该四处转着走一走看一看,今天晚上获得的信息量,未免有些过大。不过却也让她知道了,在这座荒岛上生存三个月,可能比她想象的要艰难那么一些。 她那另外几个同伴不是傻子,不远处生机勃勃的小岛,肯定没那么容易过去。而且,生存三个月的任务,如果是在那座小岛上,未免也显得过于容易。在这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住,还有个可怕的杀人凶手存在的小岛上,生存才是一个任务,是一个挑战。 将眼前的坟墓恢复了原样,凉溪连忙回到了小岛东边,在杨亚亚的旁边,找了个地方躺下来。 凉溪这么一趟,倒是把杨亚亚给吓到了。她护着自己身上的食物,往旁边一滚,警惕地看着凉溪的后脑勺,她把零食撕开,也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听着那边喀嚓喀嚓的咀嚼声,凉溪努力的将其忽略掉,那种声音实在是太折磨人了。白天天气太热,晚上就显得有些冷,一时间无法入睡,醒着又太消耗肚子里那本来就不多的东西。凉溪瞪着眼睛望天,望那个至少比现在她躺的地方要温暖一些的帐篷,细细整理了一番思绪,决定了明天要打探的事情之后,闭上眼睛,想了八千遍的睡觉,这才将自己成功的催眠。 不过,冷是其次,没法逃出这里的绝望,才是让这岛上面每个人睡不着的根本原因。凉溪睡得不是很踏实,帐篷里面的人比她还不踏实。 秦晓帆眼睛虽然闭着,但人却醒着,一直醒到午夜去,醒到她饿着受不了的时候,她听到了帐篷里轻轻的啜泣。 这只是个野外厕所的小帐篷,是她的。来这个岛上的时候,她身体有些不方便,所以才带了这个东西。幸好她带了,否则她就也要跟余晶她们一起去睡沙滩了。 东西是她的,她自然有权利挑选一起住的伙伴。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不过她最后还是选了两个男生。她希望他们能活得久一点,他们到底比女生更有力气,万一可以带着她逃出去呢? 她之前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看来,男的女的好像都一样,没什么区别。他们真的被困在这里了,碰上这种鬼打墙一样的情况,有力气能如何? 秦晓帆心中叹气,听着帐篷里的抽泣声,依旧睡不着。等到那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由一声浅浅的叹息作为收尾,然后哭了好久的人起身悄悄出了帐篷后,她更是清醒了,一颗心悲伤抽痛着让她睡不着。 走出帐篷的人是白衬衫,他出去了之后,秦晓帆虽然醒着,但依旧动也不想动。她脑子里面胡乱的转着好多人的面孔,最后定格在自己的父母身上。被那啜泣声给带的,她鼻子一酸,险些也哭了出来。 张嘴深呼吸了几次,秦晓帆忍住了眼泪,却又听到她身后,帐篷里面另外一个男生也叹了口气,低低地说:“晓帆,别难过,咱们会逃出去的。” 秦晓帆的眼泪当即就流了出来,从眼角滴滴嗒嗒地落在她当枕头的手上,但她没吱声,依旧死死闭着眼睛,权当自己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那男生复又叹气,连躺也躺不住了,他坐起来,又不知该干什么,最后索性也从帐篷里面出去了。 凉溪浅眠,再加上今天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她经历了自杀身亡,死去又活来的神奇,她真能彻底睡着就怪了。那白衬衫从帐篷里出来时,尽管他脚步放得非常轻,但凉溪还是立刻醒了过来。 不过,醒过来之后,她没有出声没有动,等了一会儿她才微微睁眼,看向了小岛的西边——这个人,该不会是又去了那里吧? 满天的星光迷人,微微的亮足以让人看清楚影子,凉溪刚想坐起身来瞧一瞧,就听到帐篷里面又有人出来。她立刻闭上了眼睛,听周围没有动静了才睁开眼,便看见另一个男生坐在海边,雕塑一样的动也不动。 坐在东边的人坐了很久,去了西边的人也去了很久,凉溪也等了很久,才看到那男生站起来,好像是要回帐篷。走到帐篷旁边,他往小岛最西面看了看,站了一会儿叹口气,就朝那个白衬衫走去。 尸体是一个骨架很小的女生,看她上半身的长度,就算她有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她的身高也只在一米六以下。而这两个男生,一个手臂上的肌肉精炼吓人,另一个虽然瘦些,却也有一米八的身高在那里放着。他们每一个,都可以用那样狠毒的方式杀死那个姑娘——制住她的下半身,将她的头按进水里,连一声惨叫都不会有。然后等人死了再侵犯,或者是一边杀人,一边做那种事。 凉溪皱了眉,摸了摸自己裤兜里的瑞士军刀,开始盘算着如果她要对上这两个人的话,应该怎么自卫。 男生走到小岛西边的时候,看到白衬衫正在用冰凉的海水泼自己的脸,头发都已经被打湿。听到他过来,白衬衫的动作一停,捂住了脸不再动弹,模样看着像是在哭。 数不清楚这已经是他今天叹的第多少口气了,男生走到白衬衫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余晶感冒了,早上的时候眼看着差不多就快走了,怎么你也想学她?你不是最讨厌她的?” 第七章 荒岛求生(七) “我才没有学她。”白衬衫的声音从他手底下闷闷地传出来,这样听都能听出不自然的沙哑。 这几天下来,又是死人,又是绝望,又是饥饿。别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情况要金刚来才hold得住。他们只是平凡人,眼看着要被困死在这个岛上了,半夜起来还不能偷偷地哭一下,岂不是更惨? “我实在是睡不着,想过来跟她说会儿话。”白衬衫沉默地蹲在海边,跟男生一站一蹲的静默了很久之后,这才放下了捂着脸的手,道。 “算上今晚,你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在这一坐就是一整晚,你这样下去,难道要先熬死在咱们大家饿死渴死之前?” 男生不赞同白衬衫这样对待自己,仗着自己力气大,他把白衬衫拉了起来。 “走吧,先回去睡觉。等到明天,咱们再想办法。” 白衬衫没有反抗,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精气神,被男生拉着走的时候,那踉踉跄跄软趴趴的模样,简直已经跟木偶尸体无异。 两个男生又进了帐篷,岛上恢复了宁静,凉溪却依旧睡不着。她看向小岛的最西面,想着等天快亮的时候,一定要过去细细看一看。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凌晨,天光微微亮的时候,凉溪起了身。帐篷里面还安安静静的,旁边不远处的杨亚亚也还睡着,跑到那个姑娘的坟边,凉溪的眼神一紧——这个沙堆,被人动过! 不仅仅是她昨晚做好的记号没有了,另外一个刨坟的人,远没有她谨慎,整个沙堆被刨得乱七八糟,不管谁过来看着都会觉得不对。 凉溪不相信海里会跑出来什么水鬼专门刨坟,应当是昨晚,那个白衬衫! 他一个人到那边待了很久,虽然后来另一个男生也过去了,可他们两个人很快又回来了。当然,也有他们两个人结伴刨坟的概率,但最大的可能还是那个白衬衫一个人悄悄做的。毕竟这种事,太不尊重死者。就算是那个白衬衫对死去的姑娘再痴心,他也总要考虑考虑杨亚亚的心情。 凉溪很快又回到了小岛东边,她怀疑着一个问题:她刨开那个沙堆,是为了想要掌握更多的信息,那白衬衫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是忘不了心爱的姑娘,所以忍不住刨开那些沙子看一看她那“美好”的遗容? 是这样吗?凉溪有些不信。 还是先稍安勿躁吧,看看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凉溪不再盯着帐篷,她将腰带扎紧了一些,蜷着身子坐下了。 人睡不好真不是好事,她半夜醒来一回,之后就再没睡着,想着自己从前的事情现在的境况想到天亮,肚子很早就饿了。小岛上的这些人,个个都很年轻,虽然已经过了长身体的阶段,但也没有到食欲不好的年龄。一整夜就靠那么一小袋零食熬过去,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凉溪缩着腰,蜷着身子,坐着无聊,不由看向给她留下的印象十分不好的杨亚亚——这姑娘睡得还真死! 凉溪没有管她,坐着等着。天色彻底亮了时,帐篷里还是没有声音,杨亚亚还是没有动。不过,海面上有从远处飘来的东西,那吸引了凉溪的注意力。 走到海边去,看着那东西越飘越近,最终到了岸边,海潮甚至轻轻地把那东西一直推到了她的脚边上。凉溪弯下腰,把那东西捡起来,皱眉望向这小岛的四周——竟然是她昨天做的小船!怎么又漂回来了? 漂回来的求救船不只是一只,凉溪在海边还没有站上半个钟头,就看到陆陆续续地有二十条左右的,秦晓帆他们寄予了所有希望的求救信号,昨天放出去,今天又回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是非常晴朗的好天气。帐篷里面,终于有人愿意出来了。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是秦晓帆,她的眼睛有些微肿,出来之后第一个看的地方,就是离这座岛不远的绿色小岛。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秦晓帆这才注意到凉溪。刚想要走过去问问她站在那里干什么,秦晓帆就看到了岸边上的那一排小船。 就算是要被困在这个岛上,凉溪也觉得正常,因为她跟秦晓帆他们不一样。她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一个存活三个月的任务。等任务完成之后,说不定还有下一个试炼场景等着她。试炼完成了之后,说不定会有更神奇的事情等待着。但秦晓帆他们没有她这样的好运,如果他们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了! 事关自己的生命,秦晓帆自然没有凉溪淡然。看到那些小船,她觉得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上心头,冻得她牙都在打颤。 秦晓帆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心脏到底是怎么跳的了,她几大步跑到岸边,看着那些小船,连捡起来细瞧都不敢。 “不可能……不可能……1……2……3……” 秦晓帆拼命摇着头,突然数起这些船的数量,数到17个停下来的时候,她脸上瞬间就失了人色。 “17个!前天就做了17个啊!” 除了秦晓帆那个装食物的背包之外,所有人的背包都已经不见了,全都变成这些小船了。昨天他们放出去了十个,前天17个,看样子是从前天开始做的。那明天早上就要注意了,会不会昨天做的也都漂回来。 秦晓帆的声音不小,帐篷里面虽然无声,可里头的人没睡踏实,很快就出来了。看到岸边那些小船,两个男生也是面无人色。四个人站在海边,除了凉溪,都是满心的绝望。只有凉溪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们四个人都到了岸边,可杨亚亚,本来应该第一个听到秦晓帆说话的人,她还在睡着! 不对!凉溪几步跑了过去,轻轻推了推杨亚亚。这人被她推得一个翻身,仰躺在沙滩上,却依旧没有醒。 呼吸还有!那是……用手在杨亚亚的额头上试了试,她的手也凉,杨亚亚的头也实在烫,一试之下,凉溪的手都缩了一缩。 烧成这个样子?怎么办? 第八章 荒岛求生(八) 可能是因为得救的希望更加渺茫,秦晓帆他们都觉得大家可能会死在一起了,所以同样感冒的杨亚亚,得到了远比凉溪要多的关心。 那三个人都跑过来看,秦晓帆脸色灰败的如同感冒的人是自己一般。她也摸了摸杨亚亚的额头,在她身边呆坐了片刻后,便女子力爆棚的主动抱起了杨亚亚,往她的小帐篷走去。 白衬衫没说话,另一个男生不由分说地从秦晓帆的手中把杨亚亚接过去,大步将小姑娘送去了帐篷,留下秦晓帆在原地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看着岸边的那些小船,越看越是难过,最后坐倒在地,一语不发。 杨亚亚感冒了,整天都处于昏迷状态。秦晓帆在伤心,偶尔照顾一下杨亚亚之后,依旧是伤心。白衬衫仍然去了小岛西面,仿佛真的爱极了那已经死去的姑娘。另一个男生一直守在秦晓帆的身边,至于凉溪…… 凉溪很失望,本来她还打算听这些人说说话,然后得知更多的信息的。结果整整一天,这些人愣是鸦雀无声。 远处的那座绿色小岛,安静又美好,小岛上空盘旋着诸多鸟雀,它们的鸣叫声,定然清脆悦耳。但凉溪听不到,这荒岛上,没人说话时,真的寂静地渗人,炽烈的阳光都照不散那份冷意。 每人每天两包零食,上午一包,晚上一包。又是一天过去,秦晓帆的背包,已经空瘪瘪的了。大概明天,或者后天,他们就要没吃的了。 凉溪一整天没事情做,便蹲在海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海面,想看看这里是否有鱼类。结果等了一天,凉溪就连个鱼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下子,跟另外四个人不一样的凉溪,也不由得开始发愁起来了。 她还要在这岛上活三个月呢!这没水没吃的,她又不是仙人,该怎么办呢? 一天过去,夜色再度降临。一整天话没有说,小船当然也没有再做,确确实实是什么都没干的凉溪,自知依旧没有睡帐篷的好命,就是不知,今晚谁会被从帐篷里赶出来。 秦晓帆是不可能的,杨亚亚也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两个男生之一了。想起那个几人当中最安静的白衬衫,凉溪望向小岛的西边,突然翻起身,朝那个简易的坟头走去。 不来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昨天夜里明明还给刨得乱七八糟的沙堆,被人恢复了原样——今天一整天,可就只有那个白衬衫过来了! 帐篷里面最多挤下三个人,秦晓帆他们三个在商量谁出去,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生病的杨亚亚。 “我出去吧。”体格强壮的男生直接掀开了帐篷帘子。 “等一等。”白衬衫拉住他,“反正我也是睡不着,你先休息吧。前半夜我在外头,等到后半夜,咱们再换位置。” 白衬衫这样一说,自己先出去了。他出来之后径直就要往小岛西面走,却不料一抬眼就看到那边的凉溪。他脚步停下来,眼睛微微一眯,嘴抿着,舌头在牙尖舔了舔,突然又转回了帐篷。 “要不然……”白衬衫又有了别的主意,“你们三个女生睡帐篷吧。我们两个好歹身体好些,在外头睡不容易感冒。” 秦晓帆和另一个男生多少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不是最讨厌余晶的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建议? “怎么样?”还没等另一个男生反应过来,白衬衫就问他。 “呃……行啊,我没意见!”男生也答应了下来。白衬衫都有了这样的觉悟,他是所有人当中身体素质最好的,怎么能霸占一个帐篷位置呢? 两个男生达成了一致,秦晓帆自然也就没有话说。她站起身道:“既然你们愿意,那我去跟余晶说。” “不用!”白衬衫又抢先出去了,声音从帐篷外面传进来,“我去跟她说好了。” 这人是怎么了?秦晓帆跟另一个男生面面相觑,实在是弄不懂。 小岛西面,察觉到白衬衫径直向她走来,凉溪立刻从裤袋里把那唯一能够让她安心的军刀拿了出来,悄悄藏在了袖子里。 凉溪这却是有些冤枉白衬衫了,人家是过来让她去住帐篷的,她却以为这人是过去把她的头按进水里淹死的。 “余晶,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凉溪没说话,一副把昨晚他说的所有伤人的话都记在心里的模样。见他过来了,起身就要往小岛东边走。 “哎!”白衬衫却伸手拉住了她,手臂上感触到的略重的力道,让凉溪后背汗毛直竖。 幸好,她要往外抽出手臂的时候,白衬衫好像也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他立刻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的道歉:“抱歉,昨晚是我说的话不对,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已经跟晓帆说过了,今天晚上你们三个女生去睡帐篷。你昨天感冒,又没有好好吃些东西,不能再在外面睡了……回去休息吧!” 真特么……好吓人的感人! 大概是在她的心里,这个人已经不对了,手臂上那种麻麻的感觉,让凉溪实在是感动不起来。她依旧是没有说话,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白衬衫却对她的这种反应有些奇怪,难道是他昨天晚上说的话真的太重了?不可能吧,以前比这更重的又不是没有说过,余晶不照样是死皮赖脸,狗皮膏药似的赶都赶不走! 就他今天的这种语气,换成以前,余晶早就高兴得快哭了,今天怎么这个样子,竟然仿佛唯恐避之不及一样! 是错觉吗?总觉得余晶这次感冒好了之后,哪里不一样了,她突然安静得让人觉得陌生! 白衬衫不由皱着眉,坐在了沙堆旁边。深爱的姑娘就在那里埋着,他却想别的事情想得入神。许久,天黑了下来之后,他才借着星光,轻轻刨开了沙堆。 凉溪今晚又睡不着了,虽然帐篷里,的确是要比外面暖和很多。她眼睛闭着,脑中却很清醒,那个白衬衫给她的危险感,让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醒到第二天早上,凉溪第一个起身,去岸边看有没有十条小船漂回来。 第九章 荒岛求生(九) 大家也都起得很早,想提前知道他们究竟还有没有希望,但起得早,受得折磨却更重。站在海边,秦晓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十条小船儿从远处漂来,就像看到死神向他们走来一样惶然绝望。 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失态的尖叫或者跳海,大概是早在来到这个诡异的荒岛第一天的时候,他们心中害怕之余,就已经有了糟糕的预感。 那个强壮的男生轻轻拍着秦晓帆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凉溪无法体会他们的感受,有人却觉得她一样伤心,站在她的身边也安慰了一句:“总会有别的办法的,不要担心。” 从昨天晚上开始,也不知道是为何,白衬衫对余晶的态度就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不过秦晓帆他们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了,只有凉溪,越发觉得这人有问题。 又是一天过去,大家比昨天更加沉默。生病的杨亚亚也没有人照顾了,到了晚上,大家开始分最后几袋零食的时候,才有人记起来,杨亚亚如今已经整整昏迷两天了。 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凉溪看杨亚亚已经呼吸微弱,没吃没喝还重感冒,这小姑娘本就体格矮小瘦弱,再不醒来的话,可能…… 秦晓帆低头看着杨亚亚,如同望着自己。她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经在身体之前先死去了一般。 凉溪顾不得多管这两个人,她在帐篷里面躺下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秦晓帆的背包已经彻底空了,那她明天要吃些什么呢? 她还要活三个月呢!要是没有吃的,她最多撑个三天!可气的是,这岛上就连半株植物都没有,她连沦落到啃草皮吃树叶的凄惨境地的资格都无。 至于抓鱼或者抓鸟,有没有工具暂且不提,天上根本就没有鸟,海里也根本没有鱼,这可如何是好? 凉溪愁了一夜,几乎睁着眼直等到天亮。在她和秦晓帆当中躺着的杨亚亚,依旧还是没有醒。凉溪早晨起身看了她一眼,见她胸口还有起伏,知道这人没死,一颗心总算是略微好受了些。 拉开帘子出去,那些令人绝望的小船没人收拾,依旧在岸边停靠着不曾离开。白衬衫和另一个男生已经起了,他们蹲在海边,做着凉溪昨天做过的事。 找到食物,这件事迫在眉睫。要是没吃的,他们所有人最多最多五天之后,全都会变成尸体躺在这座荒岛之上! 这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的事情,然而,还没有到晚上,大家就意识到了更糟糕的事实——这海里面竟然没有鱼!一条都没有! 凉溪来的时间不凑巧,她来之后,就没有几个人说话了。小船儿漂回来的第一天,希望彻底断绝并且已经断粮的第二天,没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的第三天,所有人已经饿得虚飘飘,杨亚亚还停止了呼吸的第四天,凉溪就没有从另外三个人的口中听到超过十句话。 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两个男生跟小岛西边和杨亚亚埋在了一起的那个姑娘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大家从前是什么关系,来自哪里。不清楚就没法装,所幸到了这种境况,另外三个人也没有功夫去注意凉溪跟从前的余晶有什么不同之处了。 饥饿在慢慢消耗着他们的体力、精力以及生命,第五天过去,凉溪感觉大事不妙。 她这身体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比杨亚亚好不上多少的那种类型。第五天的早晨,秦晓帆还顺利地起了身,凉溪还没站起来,眼前就是一黑,耳朵里嗡嗡地响。等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还好吧?”秦晓帆也是饿傻了反应不及,半晌这才蹲在凉溪的身边,将她往起扶了扶。 好个鬼!凉溪没有说话,深深地喘着气。 这不行!她今天要是再不吃东西,明天早上可能就起不来了!这才几天?离三个月还远着呢! “你休息一下吧。”秦晓帆又跟看自己一样的看凉溪,觉得眼前的人大概是不行了。知道自己明天,可能后天,也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秦晓帆闭了闭眼,帮着凉溪又躺了下来。 秦晓帆出去了,凉溪微微拉开一点帘子,能听到外头的人说话。 凉溪没出来,两个男生还都好心问了一句。然后就见看秦晓帆摇了摇头,往海边一坐,头发凌乱,神情呆滞,模样实在是凄惨。 “帆帆,我们两个昨晚商量了一下,今天再出去看一看,能不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强壮的男生坐到秦晓帆身边,给她理了理头发,声音里有一种告别的平静与温柔。 秦晓帆的眼睛亮了一亮,好像突然又找回了希望。她猛地抓住男生的手臂,十分急切地道:“好啊好啊!那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找!” “别闹!那要游很远的,你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半路没力气了怎么办?” “那就死在半路上好了!”秦晓帆言辞激切,“反正咱们一起走,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男生有些心痛:“傻瓜,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不是别人,我不会丢下你的。只要有出去的办法,我立刻回来找你!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听话。” 身体重度缺水,秦晓帆却又流了眼泪。她看着面前这个男生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一头倒在男生的怀里,秦晓帆哭着点头。两个人都不曾注意到,白衬衫站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 跟自己从小一直挂念到现在的姑娘道了别,向身边的白衬衫点头示意,再次活动了一下身体,男生先下了水。白衬衫紧随其后跟上,两个人都没有回头,一直往远处游去。 凉溪一直在帐篷里面待到中午,越躺她越觉得起不来。肚子饿,又心慌,她憋着气,蓄了一股劲,猛然一下爬了起来,走出了帐篷。 又是一天过去,出去的两个人没有回来,秦晓帆一直在海边坐着动也不动。凉溪本来陪她坐着,之后想到这时候白衬衫不在,正是她查看小岛西面的机会,她便去了西边。 一点儿也不意外的,凉溪看到,那沙堆又不是她上一次看到时候的样子。 第十章 荒岛求生(十) 两个男生下了水,自然是径直向那座绿色小岛游去。他们和那座岛,不过相隔100米,本来两个人奔向生路的身影,是绝对清晰可见的,但凉溪从出来就没有看到白衬衫和另一个男生的影子,就仿佛他们已经沉尸海底。 秦晓帆懒得去管凉溪要做什么,她一直在海边坐着,视线从没有离开过她跟那座绿色小岛之间的海面,直到她听见小岛上,另一个人的尖叫声…… 做贼一样地偷偷扒开沙堆,凉溪觉得自己的心跳轰隆隆如打雷一般,震得她头晕目眩。或许是因为真的饿极了,或许是因为看到的画面。 被沙子埋起来的姑娘,前几天过来看的时候,虽然吓人了一点,但好歹是完整的,今天却…… “啊啊!”今天早上已经饿得起不来的人,竟然能叫出这么大的声音,秦晓帆被惊得猛然回头,就看到小岛西面,凉溪如同见了鬼一样地跌跌撞撞往她这边跑。跑了没两步就跌倒,然后真像是被鬼抓住了的还挣扎着往前爬。 这座岛处处诡异,秦晓帆一时没敢过去,犹豫了一瞬,想到现在这里就剩着她跟凉溪了,这才一咬牙,大步迎了上去。 “怎么了余晶?” 凉溪本就饿得面无人色,现在被这么一吓,那脸色真跟尸体差不多了。手腕被她死死地抓住,秦晓帆感到这人抖得厉害。 凉溪骇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溪边的沙堆,眼睛瞪着,似乎刚才在那里看到了魔鬼。 那沙堆怎么被刨开了?秦晓帆紧皱眉,撇下凉溪走过去看,然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直挺挺如同被杠子钉在地上一样,神情也就只是比凉溪好看一点点。 沙堆下面埋着的人,尸体早就开始腐烂,但最令人骇然得是,那死人的一条胳膊,竟然就只剩了骨头! 肉呢?肉呢! 太阳刺眼,秦晓帆却觉得自己骨髓里面混进了冰渣,整个人冷得彻心彻肺。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那个大块头,饿了这么几天,人也看着精神不佳,但是…… 但是那个白衬衫,他太安静,显得没有存在感。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气色,明显是要比别人好。 有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已经呼之欲出,尽管胃里面空空如也,秦晓帆还是止不住干呕了几声。 凉溪到底为什么要刨别人的坟?这个问题,秦晓帆大概是记不起来了。她僵硬地立着,干呕过之后,突然看向杨亚亚的坟。 她大步跑过去,几下扒开了杨亚亚身上的细沙,接着便捂着嘴,不敢置信地倒退几步,倒在了沙滩上。 除了埋这杨家两姐妹,她就没有过来过。她的发小,几乎也没有过来。余晶…… 算了吧!这人没那个胆子。再说,她要是真吃了,今天早上就不会饿成那种样子! 那……那……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凉溪还在地上趴着,她有些起不来,因为饥饿。秦晓帆也起不来,因为害怕。不过,两个人都还是有一些理智的。如同禽兽一般吞食自己同类的恶魔回来之前,她们必须得把这里收拾好。否则,就她们两个人,还不够那白衬衫一人一拳的。 秦晓帆有些出乎凉溪的预料,她先是想起来了要去扒开杨亚亚的坟看一看,之后又冷静地把两个沙堆恢复了原样。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搀着她坐到了帐篷旁。 天空慢慢黑了下来,秦晓帆还在海边,没有回帐篷。她心中越来越怕,她实在是想不到素来温文尔雅的白衬衫竟然是那种可怕的人。他们一起出去,会不会有意外?那家伙只是看着块头大,心善得很,他会不会被利用?会不会……会不会回不来了? 秦晓帆在海边坐了一整夜,凉溪也没有进帐篷,她害怕睡得舒服就醒不过来了。腹中已经饥饿到了极限,凉溪夜里甚至不止一次地看向小岛的西面——那确实是岛上唯一的食物! 凡人在濒死的时候,就顾不得什么底线了。秦晓帆这白天还干呕过的人,夜里也跟凉溪一样,脑中频频出现杨亚亚腿上那被撕开的缺口。 杨亚亚比她姐姐死的迟,尸体还没有腐烂…… “啪!”秦晓帆还有力气扇自己一耳光。 两个女生在岛上煎熬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衬衫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离岸不远的地方,水花翻腾,一个人从水里冒出头来,十分艰难地向岸边游着。 凉溪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个人靠岸,然后,秦晓帆跪倒在了那人身边。 白衬衫不知该如何安慰秦晓帆,有些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歉疚地开口,讲明白了同伴没出现的原因:“……我们像是走进了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两侧,一侧是回来的路,另一侧应该是出去的路。只是,我们尝试了很多地方,却永远都是在碰壁。到最后,差点儿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分开两头找……”然后他回来了,另一个人却没回来,也不知道还能否回来。 秦晓帆跪着,或许是因为清晨的凉意,或许是因为死期将至,她莫名的清醒。 眼前这个人,是能够把人肉吃下去的魔鬼,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他说他不会丢下我的!” 秦晓帆看起来魔怔了一样,往海里一跳,就朝着白衬衫刚刚出现的地方游去。 “晓帆!”白衬衫立刻下海拉住了她,将她重新拖回到了岸上来。 “你游不到哪里去的!就算是你游进了那个通道,一时间找不到回来的路,你会力竭,然后会淹死!我们分开的时候,你知道他叮嘱了我多少遍?” “他说,如果他没有回来,你还要好好活着!” 白衬衫的声音有些重,秦晓帆的衣服和头发被水打湿,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身上,看起来更可怜。 “晓帆,你不要这样!要不然我再回去找一趟……”白衬衫叹了口气,回头又下了水。 第十一章 荒岛求生(十一) 秦晓帆已经没有了希望,白衬衫也就如她所愿。再度回来,他仍然是一个人。不过这一回,他给真的已经支撑不下去的凉溪,带来了救命的东西。 白衬衫带回来了一条鱼,不知道他是怎么抓到的,不清楚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反正他确确实实是带回来了一条。甚至那条鱼,在海鱼之中,体型算是相当肥美。 “我没有找到他……”白衬衫沉重而歉疚地等于是宣布了另一个男生的结果。 “不过那通道之中,有不少的海鱼。这一条,傻乎乎地直向我游过来,我便将它捉住了。你们两个几天没吃东西了……” 终于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的白衬衫,注意到了凉溪。将她扶到了海边,白衬衫用另外一把看着要比凉溪口袋里的“武器”专业许多的折叠小刀,将那条肥美的鱼,飞速地开膛破肚。 秦晓帆的眼睛一时间都绿了,一把抓起白衬衫丢掉不要的鱼内脏,一口尽数吞了。 白衬衫要拦,没来得及,紧皱着眉仿佛很不能接受。凉溪看着秦晓帆,她吃下去之后才觉得恶心,一边干呕,一边又流泪。凉溪忍不住无力地想,恶心不要吃啊!给她留着好不?她刚才真的是没有力气去抢,否则的话…… 真的感谢白衬衫!谢谢恩人!谢谢大哥!谢谢菩萨! 白衬衫将鱼肉送到凉溪的嘴边时,感觉口中又有了东西,那被咀嚼的食物很快会到她的胃里,凉溪高兴地翻白眼。 尽管没有这条鱼,她也不会饿死!真快死了的时候,凉溪觉得,虽然她没有试过,但只要能让她活下去,什么她都是可以吃一吃的! 跟自己的性命无关,但凉溪依旧感激白衬衫。谢谢他让她暂时不必做那样没有下限的事。 白衬衫将一大半鱼肉都喂给了凉溪,他自己一口没吃。不过他应该是饱着的,所以凉溪厚着脸皮就当没有发现,很实诚地将一大半的鱼都吃了下去。 到最后,只有秦晓帆一个人吃亏。等她终于哭够了,呕完了,留给她的只有鱼头鱼尾,和不多的一些肉了。 凉溪躺在沙滩上,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虽然吃的都是生的不好消化,虽然生肉里头有细菌,可她依旧满足。茹毛饮血又有什么的?反正她只用活三个月! 秦晓帆把鱼剩下的所有部分全都解决掉后,这才想起白衬衫没吃。虽然她也知道人家不缺这点儿吃的,但秦晓帆表现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来来回回跑了这么两趟,你肯定也累了。这样吧,既然你说那个什么通道之中有鱼,我过去抓,顺便也可以找一找他……” 秦晓帆吃了东西,再休息一下,就绝对可以当一个劳动力来用的。她的这个提议,很合理,白衬衫应该也会很情愿,但是,他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白衬衫坚决不允许秦晓帆去那个通道,理由就是他的同伴最后留下来的话。 “不行!晓帆!我们两个分开的时候……” “你不要说了!”胃里填了鱼肉,秦晓帆说起话来都觉得有底气。她打断白衬衫后,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缓了缓又道:“我又不是杨晴和余晶,不需要人照顾!” “晓帆,你不要犟了!进了那通道,没那么容易找到回来的路!” “可是你这一次过了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实在不行我跟着你呀,咱们两个一起去,找到人的概率就大些,你有一个帮手,抓鱼也轻松一些啊!”秦晓帆拿出事实说话。 “我这一次的确用了两个小时,可是我之前用了一天一夜,还有人可能就回不来了,那要用一辈子!”白衬衫的语气也重了。 秦晓帆被回不来了这四个字一震,呆愣在原地,白衬衫没有安慰她,往地上颓然一坐。他本以为秦晓帆会就此打消这个念头,结果这人发了一会儿呆,竟然又闷不吭声地想往海里面跳。 白衬衫眼神一沉,却不等他动手,凉溪就先拉住了秦晓帆。 大概是吃了东西,秦晓帆觉得凉溪的手劲竟然很大。五指死死扣住她的脚踝,令她挣脱不开。 “我们现在就剩三个人了,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你放开!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至少留在这里还能多活两天!”凉溪手上的劲儿更大了,秦晓帆觉得自己脚痛。看着凉溪她一直没有很认真注意过的冷静眼神,秦晓帆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衬衫死活也不要她往那个通道走,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如果执意要去,会不会引得这个人…… 秦晓帆打了一个冷战,虽说是同窗几年的同学,可在今日这样的境况下,秦晓帆完全不敢肯定眼前的男生究竟是怎样的人。连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生命都吃,这种人好可怕!他着急起来会不会杀了她? 秦晓帆懂了,凉溪这就自说自话:“你们去了那个通道,找不到回来的路,又抓不到鱼,那怎么办?最重要的,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你们要走,也得带上我!” 凉溪知道,她方才说的话很愚蠢,既愚蠢又自私。 他们非亲非故,人家何必管她怎么办?再说了,那个通道里好歹有鱼,就算是抓不到,也就是饿死!待在这破岛上,海里连条鱼都没有,那是铁定饿死! 待在这荒岛上,就注定了最坏的结局。怎么都这样了,还没有勇气去挣扎——不仅愚蠢自私,而且还懦弱! 凉溪知道怎样的人才能说出她那样的话,她更清楚,现在她需要是怎样的人。 秦晓帆刚才什么都不管自己就要下海的时候,这白衬衫的眼神实在是森暗,令人害怕。 那个有鱼的通道,秦晓帆当然能去,她也想去。但是,那得在白衬衫死了,或者是完全被制服之后。 现在,她跟秦晓帆虽然是两个人,但却依旧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既然白衬衫不让她们去,那就先照着他的意思来就是了。 “余晶,怎么你也开始胡闹?”凉溪给了白衬衫又一个理由,“你都不会游泳!” 第十二章 荒岛求生(十二) “晓帆,余晶现在这个样子,咱们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一个人去那通道我不放心,我们都走了,余晶怎么办?” 凉溪的暗示有些明显,秦晓帆也不敢太过坚决,但她依旧不愿放弃:“那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不会!”白衬衫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这样吧。”他考虑一番,作出决定:“你们两个人就留在这里,我再到那通道里去一次。” 听白衬衫的语气,去那通道似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自愿去赴险,为了给大家找一条生路,真是令人感动。 秦晓帆什么表示都没有,凉溪便加上了她的那一份,又是感激,又是道谢,又是劝阻了一番。 白衬衫在岛上休息到下午,就又下了海。望着他的身影淹没在海水中,凉溪肯定,这人至少明天都不会回来。 见秦晓帆紧紧盯着白衬衫消失的地方,大有马上就跟上去的意思,凉溪立刻开口提醒了一声:“他不让你去,一定是因为那通道之中有什么他不想让你我知道的事。你现在跟过去,找不到那通道,是白白费一番力气。如果找到了,进去之后怕是真的连命都没有了!你最好三思而行。” 白衬衫绝不是因为危险才不让她们两个人去,首先,那个通道不一定有那么凶险,否则他不会跑的那么勤快;其次,他对她们,没有那么好。 他不让秦晓帆跟着,一定是因为那里有秦晓帆不能看到的事实。不过那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没有回来的另一个男生? 凉溪并不觉得这完全没有可能,小岛西面埋着的杨亚亚的姐姐,不就死得不单纯?那她为什么不可以怀疑,跟白衬衫一起走的那个男生,没有回来,这也不单纯? 不得不承认余晶这个胆小鬼说的有道理,秦晓帆站在海边,焦躁地直跺脚:“跟着不行,不跟着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谁说不跟着不行?” “余晶!这岛上什么都没有,那家伙要是一去不回,三天之后咱们两个都得饿死!” “那可不一定。” 凉溪肚子里有了东西,说起话来都觉得稳妥。 首先,白衬衫不会一去不回。其次,没有他,她们两个人也不一定饿死! 早上吃了鱼,虽说是生的,虽说实在不算好吃,但凉溪还是把鱼肉一直惦记到了现在。 海鱼不是那么好抓的,要是随手一捞就是一条,那么它们早就绝种了。白衬衫之所以能抓到不止一条,应当是有合适的诱饵。 白衬衫说,那条鱼傻乎乎地直向他游过去……她前几天怎么没有想到呢? 凉溪来到小岛西面,利索地刨坟,然后割肉,一副又饿疯了的模样,实实在在吓到了跟着她过来的秦晓帆。 “余晶你干什么?你疯了?这是人肉!这tm是杨晴身上的肉!她在你对面睡了4年!” 手中的腐肉被秦晓帆打落到地上,为免其被踢飞,凉溪立刻解释:“谁说我要吃了?这海边没有鱼,说不定是因为没有诱饵!” 诱饵? 秦晓帆已经抬起的脚放了下来。 凉溪弯腰捡起那块腐肉,略一犹豫,还是活动了一下,自己跳下了水。将那块腐肉撕扯地零零碎碎,散落在海洋里。 等她从海面冒出了头,缓缓往回游的时候,就看到秦晓帆一脸的鄙视。 “你不是不会游泳吗?”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凉溪索性就不解释。不过,秦晓帆已经很快脑补出了原因。 “真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校花系花,为了个男人,你们怎么不说自己是智障呢?智障儿童不是才最需要被关爱?” 凉溪没回应,秦晓帆还没完没了,她的眼睛也紧紧盯着海面,嘴巴里却不消停:“你跟杨晴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刘大部长,你们的梦中情人,竟然是这种人?” 这人竟然还幸灾乐祸,海面之下划过一道暗影,凉溪的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侧头,神情阴森:“我们没想过,但杨晴死的时候,应该感受到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晓帆被凉溪盯得后背发冷。 “秦晓帆,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凉溪的视线,落在小岛东面的帐篷上。 跟凉溪料想的不差,白衬衫再一次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他如同拖着最后一口气回来,上岸之后,却愣住了。 小岛上已经没有了帐篷,凉溪倒在原来搭帐篷的地方,人直挺挺的。秦晓帆在她身边支着她的头,垂首不动。 两个姑娘,一个看着还有些活气,另一个…… 白衬衫也没有心思感动别人了,他几大步跑到秦晓帆身边,看清楚凉溪的情况后,蹲到她身边,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见凉溪还没有死,身上却已经被秦晓帆盖了不少沙子,白衬衫连打带吹地将那些沙子全都刨开。 “晓帆,你这是做什么?”白衬衫声音中有些谴责。 “我昨晚睡了一会儿,睡的时候她就不对劲……”秦晓帆看着也像是快没气了,“等我醒过来,她竟然……” 无力地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帐篷架,秦晓帆停顿好久,才补上了她没有说完的话:“她把这整个帐篷都给吃下去了!” “什么?”白衬衫有些不敢置信,这帐篷是防水的布料,感觉跟塑料差不多了,怎么可能有人把这个全都吃下去?不过,白衬衫看一看凉溪,又有些相信了。 凉溪整个人都是直的,肚子甚至还有些小鼓。她还有气,但眼睛却翻着,眼白比眼仁多。她一只手在身旁无意识地动,一会儿抓着空气,一会儿抓两粒沙子……就这模样,断气怕就是分分钟的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不行了。”秦晓帆轻轻将颤抖的手覆在凉溪眼部,等她手再拿开,凉溪已经闭了眼。 将沙子一把一把的捧到凉溪的身上,秦晓帆伤心的并不久。还没有彻底把凉溪埋葬,腿和头都在外面,她就已经开始问:“你有没有……” 第十三章 荒岛求生(十三) 秦晓帆希冀的眼神落在白衬衫身上,话没说出来,白衬衫已经懂了。 凉溪已经饿到吃了帐篷,秦晓帆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一次他从那个通道回来,带了一条肥美的鱼,这一次有没有? 有的,当然是有的。在那通道里面耽搁了两天,如果一条鱼都抓不到的话,他怎么办? 为了避免鱼肚肠再被吃下去,白衬衫还提早就拾掇好了。鲜鱼就在他的裤口袋里,但是,扫眼已经死去的凉溪,白衬衫却没有把那条鱼拿出来。 “晓帆……抱歉。”白衬衫有些难以启齿,“我找不到回来的路,总共抓了一条鱼,我就……” “哦……”秦晓帆瞬间失落,很快却也就体会了白衬衫的难处,“……没事。你这两天肯定累坏了。现在余晶也不在了,要不你先在这里岛上休息,我去那个通道找些吃的。” “晓帆。” 秦晓帆说完转身就走,她心中盼望白衬衫别叫住她,但她还没有迈开一步,就听到白衬衫叫了她一声,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后。 没什么很明显的血腥味道,但秦晓帆还是觉得自己后背上寒毛直竖。她听到白衬衫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很抱歉,你还是不能去那里。” “为什……”秦晓帆连一个为什么都没说完,就觉得自己后脑挨了一肘,那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她脑中一响,眼前一黑,人趴倒在地,脸直接埋在了沙子里,整个人都麻了,险险昏过去。 白衬衫活动了一下胳膊手指,神情有些不屑。秦晓帆在他的左手边,凉溪被埋在他的右手边,他在当中一坐,从裤兜里面拿出了鲜鱼,自己吃起来。 秦晓帆没有晕,她本来是想装个晕的,但脸埋在沙里让她没办法呼吸,只能勉强撑着胳膊,稍稍活动了一下。 见饿了两天的姑娘竟然还能受住自己这一下,白衬衫有一丝惊讶。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依旧啃着手中的鱼,看秦晓帆努力撑起自己的上身,满脸沙子,眼中还尽是恍惚的盯他,似乎是头一次认识他,他也戏谑的回视。 “余晶虽然傻了点,有一句话却很对,你留在这岛上还能多活两天!晓帆啊,我劝你,别去那个通道了!就在这儿待着吧,我给你鱼吃!” 秦晓帆配合的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紧紧盯着那只剩一半的鱼肉,喘气声渐渐大起来。 有话说得好,饱暖思什么欲。秦晓帆的身材极好,她这样趴着,支着上半身呼吸,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丰盈的前胸。 天气热,肚子饱,犯不犯法的反正没人……凉溪换位思考,都觉得不做点什么,实在有些对不起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白衬衫也不亏待自己,视线落在秦晓帆胸前,突然舔了舔嘴角。 “饿不饿?想不想吃?想吃就过来拿!”掂着手中的鱼肉,白衬衫诱惑秦晓帆。 饥饿可以让人没有任何志气,秦晓帆满心满眼都是鱼肉,她爬过来,想要拿,白衬衫却将手举了起来,把鱼肉高高举在了半空中。秦晓帆想也没想的身体靠上去就要取,却在手碰到鱼肉的那一瞬间,身体一僵。 她的上身就在白衬衫脸的正前方,这会儿,白衬衫一只手已经摸了上去,肆意揉捏。 “你干什么?放开!” 肉也不要了,秦晓帆猛地推开白衬衫的手,赶紧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她还以为她这个同学只是有点不是人,没想到竟然如此无耻!该是怎样的人,身处于这样的境地之中,还能想起这样的事? 秦晓帆气得浑身发抖,幸好她从白衬衫身上滚下去的姿态,依旧虚弱无力。 到底也是练过的,饿了这么几天,还是有点儿小爆发的。不过,又是何必呢? 白衬衫有些惊讶秦晓帆方才的力道,但见她滚开之后胳膊一软,连逃得远些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躺在他身旁剧烈喘气,丰满的前胸更加诱人,一点疑惑又迅速飞走。 长腿一跨,直接一个转身骑在秦晓帆的身上,不用拿鱼肉,白衬衫两只手都按在了秦晓帆的胸前。 “晓帆,反正都快死了,咱们大家为何不及时行乐呢?你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姑娘,在我们宿舍里跟你的小奶狗不是那么奔放?和谁做不是做啊?你……” 一副禁欲男神的样子,嘴里说的却尽是不能入耳的话,秦晓帆简直羞愤欲死,拼命挣扎间已经用了真力。 挥打的手臂刚才还是软绵绵的,忽然一下子力气就大了起来,白衬衫胳膊上几道红印,他皱眉骂了一句,一只手拧住秦晓帆的一支胳膊,上半身压住秦晓帆的另一支胳膊,脸上狞笑着直接拉开了秦晓帆的小背心。 “余晶,你tm的还装死?你帮我呀!” 一张臭嘴在她的脖子上又亲又啃,秦晓帆动弹不得,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白衬衫整张脸都埋在秦晓帆的脖颈之中,一早儿就微微睁着眼的凉溪注意到,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跳起来,手中不知哪里的一块石头,略尖的棱角,稳准狠地直接砸在了白衬衫的后脑勺上。 石头终归是比人的手肘坚硬,更何况,凉溪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就这么一下子,白衬衫的后脑便直接有鲜血流出来,凉溪的手心也蹭破了一大片皮。 白衬衫不动了,凉溪却不放心,攥着手中的小刀,在这人渣身上又戳了几次,确定这人就算是起来了也不是她们两个的对手后,她才停手,走到了一边,心中一边后怕,一边简直想要扇秦晓帆。 幸亏没有相信她,幸亏她没有犹豫,否则,秦晓帆那么一叫,等白衬衫反应过来,她们两个算个屁啊!吃饱了又如何?八成是被那白衬衫一手一个打晕的命! 趴在身上的人不动了,秦晓帆像是推开鬼一样的推开白衬衫,用上了她这辈子知道的所有脏话将这人骂了一遍,又踢了无数脚,总之折腾了好久,这才突然嚎啕大哭。 第十四章 荒岛求生(十四) 身上就只有那么一件小背心,现在领口还被撕开,秦晓帆流着泪,羞耻地紧紧攥着衣服,看凉溪三两把剥下了白衬衫的衣物丢给她,接着便拖着白衬衫到了海边,将他的头浸到了海里。 凉溪这是在杀人。秦晓帆看着这个她记忆中温婉柔弱,面容清丽姣好的校花,嘴角轻轻抿着,平平静静,把那人渣的头浸到水里,竟然手是不抖的。 流落荒岛,没吃没喝,又无法逃走……这样的事,很多人一生都不会遇到。是不是只要遇到了,所有人都会变成隐藏起来的那个真正的自己? 白衬衫让人憎恨,他完全变成了一个畜生。但这位校花,同样让人吃惊畏惧。 白衬衫的衣服,秦晓帆明显不想穿。不过凉溪不管这个,她裸着都可以。站在白衬衫身边有十分钟,确定这个人被憋死了之后,凉溪走到原先她坟墓的位置,刨开沙子,把下面的帐篷拿了出来。 数了数里面死掉的几条鱼,凉溪提着帐篷在考虑:她到底是要把这几条鱼跟秦晓帆对半分,还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带着这些口粮往那个通道里面走。 她只需要活三个月,岛上的三具尸体,足够她抓到这段时间吃的鱼。那个现在还不确定安全与否的通道,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去。 凉溪犹豫,是因为三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无法预料,万一那个声音不再出现了,怎么办? 有个同伴终归是好事,两个人抓鱼都抓得多一些…… 白衬衫一点儿都不抗拒地往那个通道里面跑,那里应该不是很危险的…… 如果那个神秘的声音三个月之后再响起,带她去下一个试炼场,那当然是最好。可若没有,这具身体如此健康,她总不能只活三个月吧!想要更久的活下去,必须得从这里逃出去。 拿定了主意,凉溪没有分鱼。秦晓帆还在哭,虽然模样实在可怜,但差点儿就到来的她们两个失败之后的结果,让凉溪心中依旧有气。她没搭理秦晓帆,独自走到海边,跳下了水。 白衬衫每一次在海中的哪个点消失,她比秦晓帆记得牢。 “哎!你等下我呀!” 什么最温柔的校花?都不知道来安慰一下人的! 秦晓帆抹了眼泪,一点点障碍都没有了,把白衬衫的衣服一穿,急急忙忙就跟上了凉溪。 通道的入口的确很好找,在游离了岸边应该有个八九十米的地方,不远处的绿色小岛依旧还在不远处,凉溪跟秦晓帆有被什么东西吸进去的感觉。 那感觉只是短短一刹,一刹那过后,凉溪环顾四周,身后是一片水幕,眼前也是一片水幕。两片水幕之间,大概有个20来米的距离。这片水面,无波无澜。 凉溪最想要赶紧确定的就是这里鱼多不多,其次就是这里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一直在水中游着,谁都受不了。 只是,刚刚进这水幕,来不及去找鱼,凉溪的视线就被一条船吸引。 这里竟然有船!难怪……凉溪对于白衬衫怎么能在这海水之中待上两天都不回去的疑惑迎刃而解,而秦晓帆,她又哭了。 船上有具尸体,虽然发出阵阵腐臭味,虽然没有了几块肉,但还是能够看出来,这具尸体是几天前跟白衬衫一起来寻找生路的男生。 很容易看出来,这男生是很在乎秦晓帆的,秦晓帆貌似也懂得……可惜了。 秦晓帆跳上船,抱着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凉溪心里的气也散了,没去打扰这姑娘,她开始找起回那个荒岛的出口。 她之前担心那个,发愁这个,结果,这通道里的环境比她料想的好太多了。既然有条船,她还怕什么呢?把那三个人的尸体全都拖到这里来,然后抓鱼,抓上满满的一船。吃到三个月以后,或者是她们逃出去的时候。 这个通道里的鱼,貌似还更多一些啊!她跟秦晓帆合作,再有这大小完全可以用来当一个渔网的帐篷…… 自打死后来到这里,凉溪一直提着未曾放下去的一颗心,终于是轻松自在了一瞬。 一个秦晓帆而已,她们的实力相差不多。等诱饵用完了,等鱼吃完了,她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她们也没有找到生路,所以最后只能杀死对方,再制造一些诱饵的时候,她也不至于没有胜算。 见白衬衫回去的容易,凉溪还以为这出口很好找,结果,找到回去的路,她用了三天。至于如何找到的——就是在水幕上一顿乱撞,哪次撞对了,就一下子撞出去了。没撞对的那无数次……幸好是水幕,不是石头墙。 出去先拖回了白衬衫新鲜出炉的尸体,凉溪独自费力地将其丢到船上后,她也爬上这不小的船,定眼看着过了三天还没有缓过劲来,甚至连一条鱼都没吃,简直像是要饿死自己的秦晓帆。 虽然她不同情,但……真的有点可怜! “我不是不知道他喜欢我……”像是察觉到了凉溪在看她,秦晓帆开始讲故事。凉溪是不耐烦听的,不过她也没有打断,幸好,这个故事很简短。 “……但是我们真的太熟了。我们生在同一家医院,住在同一个街区,上一样的学校,小时候睡一张床,衣服都可以换着穿!这样一个我从出生第三天就见过了的人,他很好,但我想,要跟他过一生,岂不是太没有新鲜感?” “太没有新鲜感……去tm的新鲜感……”秦晓帆泣不成声。 凉溪抿唇,不置可否,只等秦晓帆的哭声终于歇了,她才道:“吃点东西吧。别的我不确定,但他一定是想你活下去的。” 鱼肉递到了面前,秦晓帆又流下一滴泪,却接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吃完。 她得活下去!一定要!她还要见爸爸妈妈,还要照顾他的爸爸妈妈! 看秦晓帆到底是吃东西了,凉溪这才又下了船,游到了刚才她注意好位置的出口,一撞,就又从通道里出去了。 难怪那白衬衫可以两个小时就来一趟! 第十五章 荒岛求生(完) 将小岛上可以用来当诱饵的东西全部转移到了通道之中的船上,凉溪看了下几天没吃任何东西,给她一句话说的突然一下又吃撑了的秦晓帆,觉得这人现在应该帮不到她什么,便也吃了半条鱼,在船上斜斜一躺,准备歇会儿。 这是在船上,秦晓帆突然大变模样的可能不大,就算是她突然想害了她,她睡得浅,也会被惊醒过来。现在,她们能够抓到足够的鱼,白衬衫那种隐患又不在了,活三个月不成问题。凉溪真的觉得轻松,眼睛一闭,她浅浅地睡过去。看起来,似乎要比经历了如此大悲的秦晓帆更加疲倦。 凉溪醒来后,秦晓帆依然抱着已经有味道的尸体不放手。垂着头,眉目恬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凉溪轻叹一声,提起了脚边的帐篷,默默望向秦晓帆。 幸好这人还有理智,感受到凉溪的视线,秦晓帆立刻反应过来,她们现在除了要找出口之外,唯一的事就是抓鱼了。 幸好现在有条船,这船不小,可以放下很多鱼。幸好划着船走了的混蛋没有找到出口,在这里完蛋了……活该! 两个人合作,这通道里的鱼又傻,不小的船舱,大半天过去,已经铺满了一层活蹦乱跳的肥鱼。而她们,才仅仅只用了杨晴身上的一点点尸骨作为诱饵。 食物足够,吃饱了,休息够了,秦晓帆也振作起来了,她和凉溪一起,分头找起了真正的出路。 在更靠近那满是希望的绿色小岛的一片水幕上,一定有一个未曾被找到的出口。凉溪跟秦晓帆一寸一寸的试过去,累了就回到床上休息吃东西,体力恢复了就再下水。 天光明了又暗,日夜交替,一天一天迅速过去。凉溪数着日子,从十数到三十,从三十数到六十,又从六十,一天一天捱到了九十…… 她来到这里,已经整整有92天了。明天一过,便是31天的大月,三个月也都满了。 凉溪有些从容不起来,因为她再没有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她跟秦晓帆,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这将近三个月,一直不停地撞水幕,她们都已经撞得麻木了。 秦晓帆不知道这最后的一天到底对凉溪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凉溪今日格外的沉默。 在这个通道之中,这段日子,她只有凉溪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但是她们的交流,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也渐渐地越来越少了。 三个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任秦晓帆刚开始的时候再有希望,此时也未免生了怀疑——是否根本就没有生路?是否注定了,他们所有人就是要死在这里的? 一颗心早已沉重不堪,秦晓帆没有过问凉溪的异常,她又抱着希望,向前一冲。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又是失望跟满头冷水,但秦晓帆自己也没有想到,那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奔向了新世界,无比美妙的一种感觉,竟然真的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秦晓帆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那座绿色小岛,就在她面前,终于,不是幻觉! 秦晓帆疯了一样地向那座小岛游去,双手切切实实地抓到那小岛上的沙子时,她喜极而泣。 边哭,秦晓帆手脚并用爬上了岛,摸了这岛上的沙子,碰触了岛上的小草和椰子树,确定自己真的逃了出来,不是在那通道里睡着做的一场梦之后,秦晓帆跪倒在地,又笑又哭,浑然不知自己被跑来这小岛上玩的游客当成疯子。 秦晓帆突然就从水幕这边不见了,凉溪立刻往她消失的地方游过去,想看看自己是否能顺着别人找到的出口逃生。却不想,就在凉溪刚刚要撞上去的那一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祝贺试炼者走出第一个试炼场景……”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女声,凉溪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飘向了半空中。通道里那个女子,停止了所有动作,缓缓地沉入海水。 “……正在进入第二个试炼场景,请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成功存活三年。” 又是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这次该不会让她在荒岛上活三年吧?吃三年的生鱼,她会被寄生虫吞了的! 凉溪心头惴惴,刚想跟这个声音说句话,她眼前就又出现了亮光。跟被那通道的水幕吸进去的感觉差不多,被这光幕吸进去后,凉溪小心地睁开眼。等看清楚了周围环境,暂时不管别的什么,气儿就先松了一口。 谢天谢地!周围是居民楼! 虽然层数不高,很破,很脏,窗子外面,阳台上,乱七八糟搭着无数东西;楼与楼之间的道儿,垃圾多得跟从来没扫过似的;旁边一个垃圾桶,没盖,里头不知塞了多久的存货,味道实在是令人沉醉…… 但依旧谢天谢地,这里是居民楼,是有不少人在的地方! 凉溪发现自己靠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很冷,现在应该快到半夜,楼上的窗户大多都已经黑了,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里头传出男人喝酒划拳,或者是几人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声音。 身上的衣服单薄,是夏天穿的小半袖。这大半夜的,凉溪打了一个激灵,站起身,打算找个暖和些的地方。 结果站起来,路过垃圾桶,她才猛一侧头,不得了的发现,她竟然跟这个大垃圾桶一样高!她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个垃圾桶格外的大……那么,真的是这个垃圾桶超级大,还是她只有一米或者一米二! 凉溪一伸手拍上自己的胸,低头看了一眼,瘦胳膊细腿,一双手跟爪子似的,整个人就是一个小小干干的“芦柴棒”……这是没发育之前的营养不良的孩子,大概十岁左右! 她成了一个孩子?活三年啊……她现在是个啥?流浪儿? 有第二个试炼任务,八成就有第三个,凉溪开始认真考虑起活三年的问题,但肚子的一声响,断了她的思绪。接着几声狗叫,更是让她暂时无空想别的。 人是不是流浪儿不知道,但狗肯定是流浪狗,脏得令人发指!它冲着凉溪吠叫,凶狠十足。 第十六章 犯人的孩子(一) 幸好这小黑狗不是很大,徒有一副凶狠相,却没有真正咬伤人的本事。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危险,凉溪考虑着她要不要在这个小区里转转看。看能否碰到人,总好确定一下她的身份。不过现在,天已经这么晚了,她很可能要在外面待一个晚上了。 凉溪叹了口气,扯扯身上的半袖,这件衣服,实在不足以御寒。这里也不是热带的海岛,晚上真的有些冷。而且……真是命不好,在之前那座诡异的小岛,她就尝够了饥饿的滋味,现在好容易来到了这正常些的地方,她还是饿,并且又没有吃的。 凉溪的视线落在垃圾桶上,那只没完没了的小黑狗,叫得她胃痛。 延续了将近有十分钟的狗叫声,终于是引来了人。大概是神经衰弱,半夜失眠,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又偏被这狗给吵到了的老头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来。拐到这个角落里,像是被气疯了一样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举着拐杖正要打的时候,看到了翻垃圾箱的小姑娘。 听到有人来,凉溪放弃了翻那个她找了一会儿连个鬼都没找出来的垃圾桶,看向来人。 跟垃圾桶一样高的小姑娘,瘦瘦的,小小的,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但嫌小,已经很旧了,至少洗了也有几十遍。她抿着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嘴儿,眼睛直直地倔倔地看他。老头儿忘了打狗,叹了口气,拄着拐,佝偻着腰走到了凉溪身边。 “姣姣啊,你咋在这里?唉……走走,先跟张爷爷回去啊!” 好像不是流浪儿童……凉溪松了口气。因怕出错,她未多话,就连声谢谢都没有说。一张小脸看起来倔强又冷漠,不过这位张爷爷,似乎不以为奇。 他一手揽着凉溪,忍不住又是叹气。他老了,年纪大了,手也抖腿也抖,身边的小姑娘却比他抖得更厉害。这孩子也不知道几点钟就在那儿藏着呢!肯定晚饭也没吃!这么好的孩子……唉,造孽呀! 跟着这位张爷爷去了他家里,他的老伴儿也起来了,大概同样是被狗给烦的。见老伴领了凉溪进去,老奶奶同情又心疼,弓着腰走上前来,抓住凉溪冰凉的手,一边问,一边拉着凉溪往旧沙发上坐。 “孩子,怎么不回家呢……唉……”这样问完一句,老奶奶才觉自己说了废话,叹着气摇着头,她走进厨房,拿了两个大花卷出来。 “又没有吃饭是不?来,奶奶家里还有些馍。” 把花卷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老奶奶又回头去倒水。她提着开水壶,一双手抖啊抖的,看得凉溪有些担心她把水壶扔了,把杯子也砸了,再把自己烫了。 好容易开水也上了桌,凉溪却没有伸手,惹得这老奶奶又是一阵心酸,把开水和花卷都往她面前再推一推:“孩子,吃吧。” “孩子,吃吧。”张爷爷也劝她。凉溪是真的饿了,虽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头昏眼花,肚子却早已经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犹豫了下,凉溪还是伸了手,把一个大花卷吃得一干二净。 胃里终于舒服了,心里也舒服了。凉溪满足地暗暗喟叹,她终于在时隔将近三个月之后,吃到了生鱼肉之外的东西。 见两个老人还要让她吃,凉溪摇头拒绝了:“谢谢爷爷奶奶,我吃饱了!”她猜她跟这两位老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看她不吃了,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又沉默地看向她。凉溪没有话说,也是沉默,不过她知道,吃完东西,也就该走了。 这屋子里的灯光昏黄,给人的感觉很暖,屋中也确实要比外面热很多。不过,这里却不是她应该住的地方。凉溪再次诚恳道了谢,一个人默默走出了屋外。 两个老人住在一楼,看凉溪出去之后并不上楼,竟然是打算再回刚才待的那个角落,张爷爷又追出来,在后头问:“孩子,你不回家吗?” 回呀!但是家在哪儿啊?凉溪心中的话无人能听,张爷爷就看她没有摇头,也不曾点头,小小的身影站在夜里,才多大的小孩子,竟然有了苍凉的感觉。 张爷爷愈发觉得心酸,上前去拉住了凉溪:“走,爷爷送你回去。” 凉溪又在心里道了一千一万个谢,她跟着张爷爷走,顺着楼梯向上,爬到三楼,站在301前,看身边的老人敲响了门。 “孩子,等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 房门的另一边,很快有脚步声响起。身边的老人在那人来开门之前,拍了拍凉溪的头,又是叹气。 来开门的是一个体格瘦小的妇女,肤色偏黑,看起来应当是个三十来岁。她开门看到凉溪,却看不出半分高兴,凉溪猜想,如果不是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老人,这女人应该会直接摔上门。 就算是身边还有人,这女人的嘴巴也不客气:“你个贱丫头还知道回来呀!你回来干什么呀?你滚!滚滚滚!死在外面得了!” 女人的话不客气,动作也不客气,她直接走出房门拿手推搡着凉溪。但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很小,仿佛怕打扰到了什么人似的。 “姣姣妈,你这是做啥子嘛?” 凉溪被推得向后一倒一倒的,老人连忙把她护到了自己的身后,一张皱纹遍布的脸,浑浊的双眼,看着真心令人觉得苦。 “这孩子可怜,如今也就只剩着你一个当妈的了!你再不将她当人看,你可让这孩子怎么活呢?” “我才不是她妈!我不是她妈!”女人狠狠瞪着老人,言辞激烈,但声音却依旧能控制得很小:“我将她当人看,这世上谁把我当人看呢?” 老人没的话说了,看着这母女两个,又是叹气。女人擦掉脸上的眼泪,也没再说话,走到老人身后,狠狠推了凉溪一把,把她推到了屋里,自己也进去之后,关上了门。 门外,老人叹着气走了。门里,没有开灯的女人拿着小手电筒回了卧室,也没有管凉溪。 第十七章 犯人的孩子(二) 在那个由两片水幕隔出的通道里,她跟秦晓帆共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她们两个都不是善谈之人,但几十天的时间,完全不交流也不可能。从秦晓帆的口中,凉溪知道了她……姑且就算是她吧,有一个相当美满的家庭。 可惜她无缘得见那具身体的父母,在她自己那短暂的人生中,也没有父母这样的角色出现。现在成为了一个孩子,头一次有了妈妈,却是这样的结果……亏她之前还期待了一下的说。 算了,也应该知足了……至少这屋中,要比外面暖和得多。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但总比露宿街头的好。 那个神秘的声音说,她要在这里存活三年。虽然不知道在这里有什么会时时威胁到她的生命,可既然是生存的任务,她就肯定不会过得多好。 还是想想怎么保着自己的小命,过完这三年吧。 没有灯,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凉溪只能看到屋中一些家具的轮廓,她没有乱跑,更没有贸然开灯,在屋中站了站,见真的没有人来管她后,便摸着黑坐到了沙发上,轻轻合上了眼睛。 凉溪一整夜半睡半醒,根本不曾睡踏实。她脑子里还在猜测着处于这种环境之中,她会遭遇的危险到底是什么,她甚至连自己现在的这位母亲都想过了,却是在天亮之后,才确定了自己日后一段时间之内的灾难,究竟会来源于谁。 入秋没有多久,白天温度依旧很高,天也依然亮得很早。天光还未彻底亮起的时候,听到另一间房内有人蹑手蹑脚轻轻起床的声音,凉溪就立刻睁开了眼。 从沙发上滑下去,把她在沙发上坐出的窝迅速抹平之后,凉溪靠在了木茶几边上,头一歪,装睡。 不算装睡的凉溪,最早起来的人是她的母亲。轻手轻脚的开门关门,瘦小的女人一出来,就看到了在客厅里头坐着睡的凉溪。 凉溪有一会儿没有听到脚步声,好久,她才听见女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到她身边又停了一会儿,这才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踹了她两下。 “起来了!到你的地方待着去!别挡着你爸吃早饭!” 凉溪茫然睁开眼,女人已经转身走进了厨房,开了灯开始做早饭,一切行动发出的声音依旧极小。凉溪站起了身,借着厨房里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客厅里的摆置。 这房子不大,厨房跟客厅之间,只隔着一道帘子。有两个一样的卧室门,还能看到卫生间一扇关得并不严实的门。 两个卧室,一个是父母的,另一个难道就是她的?凉溪有些不确定,在看到小小阳台上的简单被褥时,她就更不确定了。 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女人手脚麻利地打好了蛋,下好了面,在围裙上擦擦手,准备回房去叫醒自己的丈夫时,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依旧在客厅里站着的凉溪。 女人瞬间火起,大步走过去,提着凉溪的耳朵就往阳台走。边走边骂,声音却依旧小:“贱丫头!你是要死啊还是怎么着?再有几天开学了,还不赶紧把你的作业写完了!” 阳台跟客厅之间也有帘子,好歹是给了她一个隐私的小空间。耳朵又烧又疼,凉溪拿手轻轻揉了揉,坐在了床铺上,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要写的作业。 她现在就是个10来岁的小孩,给一个瘦小的女人揪着耳朵提过来,她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还有,这么大的小孩,在现代社会,都是要接受教育的。 凉溪一点儿也不发愁一个小孩子的暑假作业,她没依没靠,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有任性放纵的资本,所以读书的时候,她一直很努力。感谢苍天又给了她一个算是聪明的脑瓜,所以从小到大,她所在的年级、班级、专业,别人只能去抢第2名。 可是,即便是被寝室里的舍友一声一声叫了许多年学神的她,现在也真的没有办法完成这一本暑假作业。 凉溪捡起那一本暑假作业,勉强从已经被烧焦的封面上找到了班级和名称。原来的小丫头,字真的不好看,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三)班的,陈姣。 眼看快开学了,烧小孩子的暑假作业这种事情,不像是成人能够做出来的。凉溪隔着帘子望向客厅,想起了另外一个卧室的门,对那门后头的人,心里多少有了准备。 语文数学两本暑假作业,数学的还好一些,另一本直接烧的连原来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这种作业,怎么完成? 凉溪想了想,把这两本暑假作业妥帖地先放在了一边,之后便开始翻起阳台上的小书包,同时还竖耳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她的爸爸起床了,刚出门就骂骂咧咧的,问怎么不早些叫他。一边骂,一边进了卫生间,丁零当啷了大概有个10分钟,就从里头出来,大模大样地坐在了茶几旁。 在凉溪的面前很是凶恶,在这个男人身边却畏畏缩缩跟头小绵羊一样的女人,看着他吃完,就又赶紧急急忙忙收拾了碗筷,回到厨房去洗了。 身材魁硕的男人拿手抠了抠牙,眼睛一斜就注意到阳台。瞧见那后头的人影,他脸上是一抹厌恶,拿凉溪有些没听清楚的方言骂了不知一句什么,便起身走到门边去换鞋。 吃过饭,换了鞋,拿了包,男人走了。女人在厨房里收拾妥当,出来后也没管凉溪,又开始忙着打扫。打扫完客厅,又去整理卧室,来来回回将近有半个小时。女人没休息,又进了厨房。 不过片刻,便有饭香味传出来。女人朝阳台看了一眼,盛了满满的一碗汤面,端了过去。 耳朵方才的烧疼不是假的,但凉溪没那么有志气。端起那一碗面,呼噜呼噜也不嫌烫,几分钟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胃里头感到无比的熨帖,凉溪甚至还有些吃撑了,最后竟然还不用收拾碗筷。见她吃完,女人立刻过来收走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了。 把凉溪吃过的碗擦干净放好后,女人这才去了另一个卧室的门前,小心地敲了敲。 “翔翔,吃饭了。” 第十八章 犯人的孩子(三) 如果一切可以按照语气来划分的话,那卧室里面的翔翔,肯定是这女人的亲生孩子。阳台上的凉溪,绝对是捡来的。 女人叫着,里头的人却不吭声。直等了有一刻钟,房门才打开,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揉着眼睛,一脸不满。 “干嘛?” 小胖墩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听着有些可爱稚气。不过,女人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多少喜爱,当然也不可能有厌恶。凉溪听到女人又重复了一遍说让这个小胖墩吃饭的话,声音柔柔的,却看不到女人的眼中,面对着这么一个小孩子,竟然是有些畏惧的。 女人的厨艺很是不错,闻到了饭香味,小胖墩耷拉着眉毛,没有再回去睡,走去卫生间洗漱。洗干净了再出来,人已经精神奕奕。黑眼珠子一转,看向阳台的方向,见到后头有人,小胖墩蹦蹦跳跳地到了茶几旁。 早餐已经上了桌,三个碗一个碟子,三碗面,一小碟菜。女人端了较大的一个碗,两个小碗,一个给小胖墩,另一个,是已经吃过了的凉溪的。 “还坐在那干什么?过来吃饭!”女人叫了凉溪一声。 凉溪听话的掀开帘子过去,见那个小胖墩屁股挪了挪,挡着不让她坐在沙发上。凉溪也不争,看有小板凳就拿过来坐着。拨过筷子,端过碗,小胖墩的事情还没有完。 他一双小短腿在沙发上盘腿一坐,却又不端碗吃,胳膊支在跟沙发有点儿距离的茶几上,就那么够着吃饭。 这样的姿势,稳当了才怪。小胖墩手一滑,胳膊一歪,凉溪的碗就那么飞了出去,“哐啷啷”的落地。在地上转一圈,把好好的一碗汤面,撒得叫一个匀。 凉溪默默瞧撒了一地的汤面,眼角余光瞥见僵了一下的女人,又瞥见朝她扬了扬下巴,无声哼了一下的小胖墩,确认这家伙是故意的。 故意撞翻别人的饭碗,丝毫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而且还浪费粮食……这种小孩,再可爱都应该好好教育一番。但在凉溪的面前又骂又叫的女人,面对小男孩这样的行为,却是一声也不敢责备,还直担心小男孩刚刚那故意的一滑,有没有弄痛了胳膊肘。 凉溪没有动,感到女人向她看了好几眼,这才蹲下身,收拾了地上的汤汤水水。 一言不发地将地上收拾干净,凉溪回到了自己的小阳台,心情比早上的时候轻松一些。 她的母亲应该是早就知道,也早就习惯了这个小胖墩掀人饭碗的行为,所以才早早地让她吃了一碗。 这位母亲可能并不喜欢她,她看她的时候,那种厌恶是确确实实在的。但讨厌没有关系,她不要太恶毒,时不时地暴揍她一顿,还不给她吃东西,还要让她做事,还不让她上学……那就好! 盯着凉溪的身影在帘子后头动也不动了,女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哄着也有点意外的小胖墩吃完了早饭,送这小祖宗出去玩了之后,她又回到厨房洗碗收拾。从厨房出来,隔着帘子,看到阳台上凉溪这会儿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终归只是个孩子……女人到底心软,犹豫片刻便走向了阳台。 “你是当姐姐的,什么事都让着翔翔一点!你不去跟他吵,他自然就不会惹你。” “嗯。”凉溪抬头看了女人一眼,垂眸点了点头。 “这周天就要开学了,你……”瞧见了凉溪的那两本暑假作业,女人的话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抓紧把别的作业做一做吧。作业没做完,小心老师不让你报名。” “嗯。”凉溪又点头,乖得不可思议。 凉溪现在一切行为宗旨都是为了存活三年的任务服务的,她实在讨厌麻烦,便准备尽量杜绝麻烦。但她不知从前的陈姣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就不知,她的母亲现在是什么想法。 今天早上翔翔摔了凉溪的碗,她好一阵的心惊胆战,真害怕这两个不饶人的小祖宗再吵起来。昨天翔翔烧了凉溪的作业,这丫头本来心里就窝着火呢,昨天就又哭又闹整得不可开交,今天早上再被欺负,兔子急了都要咬人,她还真怕两个人打起来。 这两个孩子要是打架,凉溪倒是没什么,翔翔的身上要是有一点点伤痕,她可就惨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女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接着便心中庆幸,幸好这丫头今天改了性子,竟然什么也没说。 女人揭开帘子出去了,凉溪继续开始翻手中的书。暑假作业,应该不只是有那两本册子的。反正凉溪读书的时候,作业不只是这么一点。 应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抄写需要背诵的东西,但凉溪现在不知道,她正翻着书在找原来的小女孩有没有把暑假作业记在哪里。 一番搜寻无果,凉溪也有点发愁这作业。扫了两本被烧焦的暑假作业一眼,凉溪决定不打算找了。开学的时候,就把这两本练习册往老师面前一放,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她的作业到底经历了什么,就让老师自己去猜好了。 至于给不给报名……应该不会的。 小胖墩跟他的爸爸很像,早饭吃完就离开家,回来已经是晚饭的时候。凉溪被叫过去择菜,男人气冲冲带着一身尘土撞进厨房,恶声恶气地问:“都几点钟了?饭怎么还没好?” 这男人真的又高又壮,闯进厨房的时候,布帘子被他掀得都带出了气流。凉溪无声往旁边躲了躲,见女人吓得手中的锅铲都差些掉了。 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几声立刻就好之后,男人又掀帘子出去了,女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麻利了许多。 晚饭上桌,凉溪说真的没打算吃,中午她吃过了,还特意多吃了些,就是为这一晚上做准备。结果,她的准备有些多余,小胖墩大概是外面玩累了,飞快的吃了晚饭,就回自己的屋子了。 在男人嫌恶的眼光下吃了一小碗饭,凉溪将碗筷收到了厨房里,便回了自己的小阳台。 第十九章 犯人的孩子(四) 即便是在这老旧的居民区,夜色也依旧很迷人。凉溪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空,一时间没有睡意。 凉溪想着,她先看看书,先考虑考虑以后再睡。结果,等到女人洗过碗回到卧室之后,她就更睡不着了。 这房子着实不怎么隔音,父母的卧室里没有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但床咯吱咯吱的摇晃声,还是让凉溪闭不上眼。 凉溪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午夜,那床才终于消停了。她撇撇嘴,合上眼,却依旧睡得不甚安稳。 这一次的存活任务不是三个月,而是漫长的三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周围究竟有什么危险,足以致命? 她不会冻死,不会饿死,她的母亲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一口饭总是会给她的。难道这周边治安非常不好,她走出去会随时被人贩子拐走?还是在哪里藏了什么变态杀人凶手,专门会逮着小孩子下手?还是…… 这个问题是凉溪一直没有闹明白的,她此时还不知道,这一次的存活任务,完全足以将她杀死的原因,并非来自于别人。 小胖墩第一天只是弄翻了一次姐姐的碗,然后就出去玩了,没再闹什么幺蛾子。第二天,他被他的父亲勒令留在家中检查作业,不能出去,凉溪自然就成了他最好的玩具。 早饭,他撞翻了碗;中饭,他撞翻了碗;晚饭,他依旧没让凉溪吃到嘴里面……难怪叫翔翔,这样的孩子,比翔还不如。 家中地位最高,最威严的父亲,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向着自己的儿子。小胖墩没有受到半分惩罚,凉溪则是一天没吃饭。直到晚上,她才摸到厨房,把在地板上旅游了一圈之后又回到碗里的米饭吞入肚中。 虽然饭冷了,而且没有菜,但凉溪确定,总有一件好事。 家里还有面,但女人下午却出门去提回来了一小袋米,晚上焖了米饭。一碗米饭滚到地上,只要地干净的话,其实也没什么的,收回来就能吃了。 如果不是她自作多情,女人压根就不是为了她,害怕再这么下去她会被饿死,所以才出去买了米的话,那有这么一个母亲,其实还算是不错的。虽然不喜欢她,但不让她挨饿,凉溪已经很满足了。 吃过了饭,睡好了觉,又是新的一天。凉溪待在自己的小阳台上,完全照着女人的话做——不出去惹麻烦,麻烦……却也不一定不会来找她! 小胖墩照旧乐此不疲的摔碗,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但摔了两天,这小祖宗又不满意了。 以前摔了碗,不让凉溪吃饭,她会哭,有时候还会闹,甚至还会推翻他的碗。可只不过是烧了一回作业而已,他这姐姐好像突然认清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一夕之间就成了个哑巴。被欺负不吭声,一天除了吃饭就是躲在自己的阳台上,也不知在干啥。 干啥事儿都是要有人回应的,一直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未免太过于无聊。小胖墩碗摔腻了,开学的倒数第二天,凉溪安安稳稳吃过了早饭后,他就给凉溪找了新的麻烦。 “啪!”书和本子摔在她的身上,“喂!你给我把最后十课的生字生词抄了。” 嫩嫩的声音颐指气使,他没有说帮,直接说的是给。 凉溪翻开书,依旧没说什么,小学十个课的生字生词而已,她闭着眼睛都能抄完。抄的时候顺便还能静心想些自己的事,还能让这她迟早要收拾一顿的小兔崽子闭上嘴回他的屋子,何乐而不为呢? 凉溪竟然拿着书默默地就开始抄了,小胖墩一时间不敢相信,这人还真的改了性子……不过,有人帮他做作业,那当然是好事。后天就要开学了,他暑假作业还剩一大堆呢!有人帮他写,他高兴还来不及。 晚上男人回来的时候,小胖墩也是乖的,至少不敢让别人帮他写作业。作为写了一天作业的回报,凉溪又顺利地吃了晚饭。 两个平日里总是少不了一个闹,一个哭,另一个得意的笑的孩子,忽然就能这样和平相处,当父母的也是觉得奇怪。不过,这变化总是好的,也就无人多嘴问。 转眼到了开学的一天,男人依旧要去工作,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走路去了学校。 凉溪自从来这里之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那个有垃圾桶的角落。今天幸好是被女人带着去学校,否则凉溪绝对找不到她读了4年的小学是在哪里。 牢牢地认下了路,凉溪记住了离家只有个一公里的学校在哪里,也记住了开学的这一天,她本来应该和蔼友善的老师同学,在面对她时的脸孔。 今天吃完早饭,女人很少见的跟男人硬气了一回。男人要她带着孩子去报名,女人刚开始是拒绝的,她满脸的不情愿。凉溪背着书包在阳台上看,看男人骂了女人,看女人还挨了一耳光,看女人依旧不愿意去,最后直接被男人拎着出了房门,这才哭哭啼啼地同意了。 出来走在路上,小胖墩在前面意气风发的疯跑,跟同样从小区里出来的几个小男孩一起,大叫大笑。凉溪在后头默默走着,女人又在她的后头,大热天戴个口罩,扣着遮阳帽,若是再戴个墨镜,气质再好一些,还真的像是隐藏起来的明星。 凉溪不懂女人为何走的如此畏畏缩缩,直到她听见跟他们一道走去报名的同样从小区里出来的别人的窃窃私语,或许那不算是私语,那是正大光明的嘲笑鄙夷。 “陈晓翔,赶紧呀!怎么那么慢?还等你妈跟你姐呀?” 跑在最前头的一群男孩子,过了没有红绿灯,没有人行道的马路,看小胖墩还在马路对面,他们笑着叫。 “陈姣才不是我姐!她是杀人犯的孩子!”小胖墩不服气,看着车也跑过了马路。 一群男孩跑远了,凉溪听着小胖墩对她的介绍,听过了在她们后头走着的已经有孩子或者孙子的媳妇婆婆们的“私语”,想:到底是小孩子,知道杀人犯不好,却不清楚强,奸犯是什么。 第二十章 犯人的孩子(五) 一路上,凉溪听到了不少跟他们选择在同一个时间带上孩子去学校报名的家长们的谈论,他们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看着她母亲,像看更脏的东西一样的观察凉溪。 路上,这种感受还不清楚,等到了学校,凉溪才懂得了女人今天早上的勇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凉溪这几天一直都在家里待着,没有出来过,也就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竟然还是很有名气的。到了这附近的小学,很多孩子,很多家长,甚至是老师,面向他们的视线,都不对劲。 女人的一颗头埋到了胸口里去,宽大的帽檐下,她的眼睛似乎在流泪。 “看!看!那不是那谁吗?” “真的吔!啧啧!” “诶,听说她现在嫁的这个,一不高兴就把她往死里打?” “可不是吗?我跟她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们家在三层,我们也在三层,两边窗户就隔着一点距离。有时候呀,半夜的那个……” “去!说什么呢?老脸都不红的……” “就是呀!你半夜就听人家了,你们家老吴嘞?” “哈哈哈……” “滚!嘴里尽说混话……” 几个中年妇女凑在一起,孩子在一边玩,报名的时间还没到,她们就聚成一堆,说到这里,几个人都在笑。 笑完了,因为距离最近所以最有发言权的女人,继续接上说:“我是说呀,有时候,楼对面的哭声,我们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哪一回?好像就上个礼拜,直接从晚饭的时候打到半夜里!” “啧啧!那也怪惨的哦!” “可不是嘛?我听着都觉得渗人了,还跟我们家老吴商量了一下,寻思着要不要报警呢!那万一出人命了可咋整?” “打的这么凶吗?难怪戴着帽子戴的口罩,这大热天的,也不嫌闷得慌……”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个没完没了,而如她们一样的小集体还有不少,凉溪一路走过去,总算是把他们家的人员构成捋清楚了。 这几天一直就觉得奇怪,今天才闹明白——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被人强暴,偏偏证据和回忆还化成她永远的留了下来。小地方出这种事情,肯定是轰动性的。她身边这个女人的耻辱,没那么容易被自己遗忘,被别人遗忘。 虽然这个女人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可是被人强暴,又闹得人尽皆知,她肯定不好嫁人。最后,只好跟了一个离了婚,还家暴,还有孩子的男人。 难怪这女人对她总是没有好脸色,难怪她那么怕自己的丈夫,难怪她连那个小胖墩都害怕,难怪…… 没有家长上前来跟女人说话,也没有孩子上前来找凉溪去玩。这母女两个人,在操场上跟众人一起等着,虽然是在人声喧嚷处,身影却格外孤单。 直等到了中午,终于开始报名。一直低着头的女人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跟着她来开家长会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凉溪同学的父母走,先把凉溪送进了五年级的教室,之后便去找陈晓翔。 凉溪是跟着人走的,到教室之后,已经快没座位了。她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教室里吵的连前桌低声说话都听不见。 坐在凉溪前面的是个个子很高的男孩,看到杀人犯的孩子坐在了他后面,男孩一张脸皱在一块,很是不高兴的回头看了一眼,但终归没说什么,跟过道对面的男生玩闹起来。 教室里的吵闹声直到老师来了才平息,至少年过五旬的男教师,进来中气不足地吼了一句:“嚷嚷什么呢?赶紧交作业!” “你们几个……把暑假作业放到桌子上,到你们李老师那去拿书!” 一句话吓唬住了学生们,男教师点了名,便指了几个个高的男生去抱新书,又指了两个好学生去收作业。接着,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就开始训话:“你们明年都是要上六年级的人了,一毕业就要读中学了,就不是小学生了……” 老师在讲台上说着同学们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听的话,凉溪看着收作业的人越来越近,把书包里被烧得看不成的暑假作业拿了出来。 才五年级就已经带上了至少有600度镜片的男生,走到凉溪的桌前,看到她拿出来的作业,愣了愣,一时间有些犯了难。 这个作业,收不收啊? 男生回头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成功将老师招了过来之后,便继续去收别人的作业。留下男老师看看凉溪,再看看那两本被烧焦的作业。到底人老了心软,老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凉溪的作业收了起来。虽然凉溪注意到别人的作业最少最少也还有两本笔记,但老师什么也没问。 作业收了,学费应该也已经交了,几个男生抱着厚厚几摞书回来,凉溪最后用新书装满了书包,一颗心才妥贴了。 发了新书之后,这个名也就算报完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回家,一个暑假没人搭理,教室里脏的可以。 打扫卫生的时候,凉溪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同班同学对她的看法。没有任何人来跟她说话……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因为没有人安排给她任何事做。 凉溪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做完了大扫除,嘻嘻哈哈,成群结队,笑着闹着一起离开,她这才跟着走出了教室门。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也是熟悉环境,也是寻找她的母亲和弟弟。 可惜,这两个人她都没有找到。日头已经西斜,凉溪一个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到了家才发现,陈晓翔预料之中的不在,女人也预料之中的早回来了。 凉溪到阳台上翻了翻自己的新书,确认这个世界小学生学的知识对她来说根本没有难度之后,她听到女人从卧室里出来,又走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凉溪没有听到卧室里的哭声,但她现在看到了,女人的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陈晓翔卡在他爸爸回来之前到家了,一身新衣服已经脏得穿不出去。大概是今天玩兴奋了,凉溪顺利地吃了晚饭,回到自己的阳台,等待第二天日出,她去读书。 第二十一章 犯人的孩子(六) 10岁的秋天,她来到这里。13岁的秋天,她就可以离开了。 吃过早饭,背好女人给她装的花卷,也就是她的午餐,凉溪一个人离开了家。路上有不少孩子跟她一起上学,但凉溪看着灰蒙蒙的天,没有任何想要跟别人交流的欲望。自然,别人也都唯恐避她不及。 在上一个试炼场景中,她生活在荒岛上,时时刻刻要为吃的发愁,刚开始的那两天,还要小心岛上的杀人凶手。到了安全的通道里面,又开始担心万一出意外,她没办法离开那个试炼场景,最后就只能被困死在通道里面。 发愁着种种可能,凉溪没空多想别的。但现在,变成一个10岁的孩子,她除了读书之外,没有任何事情要做。偏偏她如今要学的知识,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百无聊赖之际,也就只能想一想那个神秘的声音了。 那是什么人在说话?这样的试炼究竟有多少回?等到她顺利地完成所有试炼,会有什么收获和结果? 凉溪不止一次地企图跟那个声音对话,但不管是她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开口说,还是在脑海中想,那冰冷的女子的声音,就仿佛只是凉溪的耳朵幻听一般。那只出现过两次的声音,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死了之后,突然得到了这个机会,那么,有没有人跟她一起参加这个试炼?发起这个试炼的人又是谁?他想干什么?让他们通过这样的试炼之后,又要他们做什么? 从小长在孤儿院里,她稍微懂事一些之后,就开始用各方各面的知识充实自己的头脑,增添自己的价值。她学习从来很用功,能工作了之后,找的各种兼职也做得很好。她的人生一丝不苟,规矩辛苦的没有一点波澜,还真是头一回,她对一件事如此好奇。 没有人知道走在街上,看起来跟别的孩子差不多的一个小女孩,究竟在想怎么样的事情。凉溪的那些同学也不知道,自己的同学已经换了一个人。他们只觉得这个杀人犯的孩子跟上个学期一样,沉默、孤僻、奇奇怪怪。他们大声笑着叫着跑过凉溪,挥洒着小孩子总是过于旺盛的精力。 路途并不远,也就是一刻钟而已,凉溪看到了校门。 走进她五年级二班的教室,凉溪又独自坐到了她昨天来报名时坐的位置。 英语晨读、语文背诵……跟她念书的时候一模一样。昨天那个已经有了几根白发的男老师进来,习惯性地向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扬了扬下巴,接着扫了眼班里他的学生,便出去了。 这位年纪大了的男老师,好像带了他们不止一年,班里的学生都很有默契,齐刷刷地掏出了语文书。坐在最前面的男生开了个头,大家便齐声朗读起第一课的内容。 昨天晚上有预习过,或者是暑假里面早就借了高年级书看的好学生们,朗读得流畅自然。不过,就凉溪现在的位置,她只能听到前、左磕磕巴巴的读书声。规规矩矩读不了两分钟,就又开始说起话来。 刚刚开学,学生们的心都没有收回来。早读离结束还远着,整个教室后面的说话声就已经大过了读书声。 凉溪不是他们的班主任,一点儿都不因为这样的情况发愁生气,相反,她倒是有点怀念。 无聊地捱过了早读,上课的铃声响起,凉溪叹了口气。看样子,她要找些别的书来,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的看一看。抱着这些小学教材,听小学老师在讲台上教学……一天两天还能忍,时间长了,不是折磨人吗? 第一堂课就是语文,那个有白头发的男老师,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男老师果然是带了他们不止一年的班主任,让他们坐下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暑假玩开心了没有?” “开心啦!” 教室里有人笑,有人搞怪的还回答了老师一句。 “假期里玩高兴了,现在就把心收回来好好学习!期末考个好成绩,寒假过年的压岁钱才多是不是?” “是!” …… 这位老师很和蔼,脾气看起来很不错。又说了座位先就这么坐着,等到周四晚上开班会的时候,大家再排个位置。任命了语文课代表和班会举行之前的临时班长之后,他才开始正式上课。 40分钟,响铃,下课。凉溪起身活动了一下腿,闭上眼睛,做了眼保健操,然后就等第二节的数学。 数学课结束,早晨一贯的让凉溪发愁了一下的课间操,之后是一节英语。 认识了老师,干坐了一上午。一放学,老师出去之后,教室里呼啦啦就空了一大片。学生大多回家吃饭,只有一小部分,离家较远,跟不回家吃饭的凉溪一样,自己带饭,或者是自己带钱出去吃。 来回路上只用半个小时的话,以后还是回家去吃饭吧!就是不知道女人是否同意……凉溪考虑了一下,把两个花卷吃干净,接着便翻开本子做作业。 下午比早上轻松一些,但对于凉溪来说,无聊的程度是一样的。最后一节放学前的自习,凉溪想着她昨天报名的时候在学校里看到的图书室——明天一定要去借本书回来看! 凉溪在教室里无聊地手撑着额头,脸面对着墙,眼睛一闭,脑子里默默转着她从前整篇背下来的外文文稿,温习着里面的每一个单词。 同时,老师的办公室里,五(二)班的几位主课老师,都看着手中的一份作业,不约而同的不敢置信。 这份作业批改起来真的是享受,跟别的孩子那潦草如狗爬一样的字体不同,纸页上的每一个字、字母、数字,都清秀匀称,每个字之间隔着最恰当合适的距离,满满的一页作业,看上去直如艺术品。 这一手好字实在是能给人一个极好的印象,但是,他们几个老师当时的情绪都不是高兴。因为他们手中的作业,是凉溪的。 第二十二章 犯人的孩子(七) 凉溪的家庭情况,他们几个老师都是了解的。原本看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被排斥孤立,他们不是没有产生过同情心。但是这个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努力,她素来形象邋遢,学习也不用功,考试成绩差的一塌糊涂,作业更是从来没有一次让人顺心过。从二年级开始带这一班学生到现在的班主任李老师,已经对凉溪失望透顶。 人的出生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但人的一生还是要看自己,凉溪这明显就是自暴自弃。她自己都放弃了,别人自然也没有多看得起她。 他们老师,都是喜欢好学生的。带出几个能在国家学生竞赛上拿奖的,或者是带出个市状元省状元,再不然就是自己带的班是学校里同年级中平均分最高的……那是每一个好老师的梦想。就算是不给奖金,说出去总也有面儿。 可是凉溪,什么在竞赛上拿奖,她连参加竞赛的资格都没有;什么市状元省状元,她能勉强读完初中高中就很不错了;至于平均分,班里的前三名都带不起一个倒数第一……偏偏已经这样了,这个孩子自己还不知道赶紧抓紧。 他们做老师的不是没有找她谈过,让她多学些东西不是害她,她现在学的,以后都是她的资本……巴拉巴拉说干了嘴,凉溪却没有听进心里去。 整整三年了,李老师早就已经不再管凉溪。但身为一个称职的教育者,每个学生的作业他都是要批改的。是以今天看到凉溪的作业,他简直吓了一跳,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这绝对不可能是凉溪自己写出来的。 她找了人帮忙?这也不可能!他们这只是一个小学,整个学校里字写得最好的学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他们老师们也都知道。而且,在这学校里,没有人会去理凉溪的。帮她做作业,肯定没有一个同学愿意! 几个老师都挂心上了同一份作业,凉溪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的几位主课老师都有意无意往她身边转。看到她刻意在书上做出的笔记,都在她桌边停了停,才走开。 这样巨大的改变的确是有点危险,不过凉溪没想过藏拙。刻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这本来就费劲。再说了,在小学,有老师这样一个靠山,还是很管用的。 在家里面,父母都不给她一个好脸色看,还有个熊孩子陈晓翔,动不动就要折腾得人不能吃饭。在家里就已经这样辛苦,在学校里要是还被人欺负,那就太倒霉了! 凉溪在报名的时候就已经决定,马上立起自己从前好学生的人设。她上课的时候,虽然一直在神游太虚,但却永远坐得端端正正;她作业的字体没有再变过,甚至还越来越好;她的作业永远都是对号和a+,翻翻本子,很能让追求完美的强迫症感到满意…… 不用太久,短短一个礼拜,凉溪在几位老师心中的形象,就已经地覆天翻的来了一个大转变。 原本从来无人问津的教室角落,现在,学生们依旧不会过来,但老师却会时不时地溜达上一圈。他们走到凉溪桌边,总是会眼睛一斜,看看她写的作业,或者是正在填的配套练习册。 字体改了也就算了,要是突然一下变成什么题都能直接看到答案的神童,那就真的奇怪了。每每在老师转过来的时候,凉溪都要做出一副苦恼思考的样子。她每做一道题的时间都很久,但最后总是能做对,错题寥寥无几。 孩子们也不是很迟钝的,他们也很快注意到,老师们,尤其是数学老师,会经常在凉溪的桌边停留很久,看着她做练习册。 几个好学生注意到了凉溪,一个一个被指定好的课代表,偷偷翻看了凉溪的作业,一时间惊得嘴都合不拢。 学生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对于从图书室借了她没看过的书来读的凉溪来说,这样什么事都不用考虑的补充知识的时光,飞快地让她想拉慢一些。 班会没有改动凉溪的位置,她在角落里坐了四个礼拜,国庆节之前,迎来了她五年级的第一次小测试。 试卷拿在手里,凉溪考虑了一下,开始以乌龟爬的速度答卷。一节课过去,课间休息被占用,两节课是一次考试。一个半小时,一张语文卷子,凉溪写了改,改了再写,只填了两面,写了作文,还是拖延到最后才交的卷。 下午还有英语和数学,凉溪依旧慢吞吞,把“慢工出细活”这五个字当作宗旨,看得在她身边转悠了好几回的代课老师都着急的不行。 也不知道暑假里是发生了什么,总之这孩子肯学了,肯努力了,那就是好事!但是现在看来,这姑娘思考的速度有点慢呀!算了算了,一点一点来吧!毕竟保持了几年的倒数前三,现在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前一天考试,后一天基本上就是讲卷子。发卷子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读成绩,凉溪的数学和英语,都很精准地控制在了60分。语文分数略高些,大概是李老师看她突然觉醒,给她的鼓励分,作文分数很高。 虽然成绩只是刚刚及格,但同学们已经对凉溪这样的分数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自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从来没有一门课上过及格线的人吗? 老师对凉溪抱得期望更高,同学们不知道,他们清楚,凉溪的分数之所以依旧不算好,主要是因为另一面卷子几乎是白卷。这也就是说,凉溪答了的那一面,几乎没有错题。 只要能把她训练得快一点,就又是一个门门最多只失几分的优等生啊! 小测试过后,几位主课老师对凉溪明显抓得更紧。之前他们只是在凉溪的桌边停留,现在直接是有时候会停下来给凉溪讲题,看着小姑娘恍然大悟,然后又有些怯的说谢谢老师,老师们总是会格外有成就感,同时在心中生出些心疼和同情来。 第二十三章 犯人的孩子(八) 老师的目光放在了凉溪身上,同学们的目光自然也就分了过来。在凉溪前桌的男生,有一天中午出去玩的忘了时间,回来之后才开始发愁下午第1节课就要交的作业。向别人借,得到的回复全是我自己都还没写呢!找不到能抄的作业,男生脑筋一抽,回头问了凉溪:“哎你作业写完了没?” 这是凉溪在来到这个教室已经过了一个月之后,头一次有同学主动跟她说了句话。 她抬起头,眨巴了下眼睛,模样很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轻轻地回答道:“还……还有英语的一道题。” 男生也是问完了才回过神,他丫的这是在跟杀人犯的女儿说话!可男生瞧瞧坐在自己后头这个瘦瘦小小,还呆呆的,说话声音跟蚊子叫一样的女生,杀人犯这三个字,就怎么都没办法强行扯出来跟她拉上关系。 狠狠抓了抓头,男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作业为重:“那你数学能不能借我抄一下?” “哦……可以啊。” 慢吞吞地翻出了自己的数学作业,凉溪有些迟疑地递给了男生。男生高兴地一把抓过,翻到他要抄的今天的作业,立马又翻开了自己的本子,刚要拿笔开始写,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谢。 “嘿,谢谢啊!” “……不客气。” 凉溪又一副被惊到了的样子,她摇了摇头,一边说一边又垂下了头去。 不用自己思考,直接照抄的话,作业这种东西,还是很容易完成的。男生在上课之前写完了所有作业,交上去了之后,就又开始跟前面左面的小伙伴们交头接耳起来。 不管什么事,有了第一回,就难保不会有第二回。凉溪的作业抄起来,实在是要比抄标准答案还舒服。坐在她前头的那个男生,国庆节放假回来之后,就几乎开始天天要她的作业了。要了自己抄还不算,还要把这作业介绍给别的不愿意好好做功课的学生们同用。 这其实是很不好的行为,其实她也有错,但凉溪没有拒绝过。人家要作业,她就给,反正他们又不是她的孩子。她只是想要在这个班级里活得稍微不那么尴尬一点,不觉得这样就应该直接担起班主任和他们父母的教育责任。 就这样一天一天,班里跟凉溪说话的学生越来越多了。虽然大多数都是坐在后两排的喜欢调皮捣蛋的一些小孩子,好学生和正常的孩子依旧是不愿意搭理她这个差生兼杀人犯的女儿的。可人都是一个一个慢慢征服的,不是吗? 要在这个世界待三年,像在上一个试炼场景里头那样过,凉溪其实也不是没有那个耐性。但现在她没必要受那样的枯燥嘛!那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其实只要做出改变,再糟糕的人,都有挽回的机会。五(二)班的同学们对跟他们从一年级一直读到现在的凉溪的印象,确实是根深蒂固。但如今,凉溪不过只花了一个多月,就已经撼动了那种印象。 凉溪如今的确是很用功,她坐在最后面,不管是谁在任何时候看过去,她手中都捧着一本书在读,或者是在写作业,神情永远都很郑重认真。 期中考临近,大家都抱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好奇,改变如此剧烈的凉溪,是不是真的能有好的收获?她上次算是月考的测试,门门都及格了。那这一次呢?她是能维持在及格线,还是松懈退步,或是更进一步呢? 不少人都在好奇她的分数,凉溪却对即将到来的期中考没有半点期望。她的分数,就是她脑子里已经想好的数字,最多偏上那么一分两分,不会有意外。 凉溪想的分数是70,然后期中考发卷子的时候,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凉溪进步的速度惊人。一个月之前,她门门及格,一个月之后,她每一门主课成绩都各自上升了10分。 那么,下一次小测试,她会门门考80分?在期末的时候,她就能门门上90了?下个学期,她就门门满分了? 要真的是这样,凉溪这一个学期的巨变,还真的是可以拿去激励很多差生了!一个学期从垫底变成尖子生,略有点让人不敢置信。 当然,这种事,大家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一个月总分上30分,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他们不知,凉溪没有打算下个学期再门门满分,这个学期期末,她就已经准备向这方面靠近了。 期中考试之后,李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表扬了凉溪。说她知道努力了,说她很好,说她要继续加油,争取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拿到更好的成绩。一堂课,李老师花了最少有五分之一的时间来表扬凉溪。 这种表扬和夸奖,多了容易让一个孩子骄傲,恰当的话,却能起到非同凡响的效果。 凉溪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去找了李老师,在他面前,十分清楚地找出了自己的问题,并寻求帮助。 “老师好。” 放学了,正好值日的凉溪刻意落在了最后,等到了放学之后总是要过来检查一遍教室的班主任。 “陈姣同学,怎么还不回家?” 乖孩子谁都喜欢的,小丫头鞠了一躬,在她面前有些紧张地掰手指头。李老师瞧着心软,放缓了语气问。 “老师,我……” “怎么了?”李老师的声音更柔了三分。 “我想要问问老师,能不能找到那种……就是……”李老师的语气给了凉溪勇气,她抬起头问道:“……写锻炼反应思维方法的一些书。我……” “学校图书室里面没有,我本来是想要到信阳图书馆那边去找的,可是那边太远了。我看又看不了很久,来去还要花车钱,又不好办借书证……嗯……” 凉溪的肩膀一耷拉,失落又忐忑。李老师叹着气拍拍她的头,问着:“怎么想要找这样的书呢?” “唔……我……我其实都会的。就是看到题脑子里立刻空空的,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等想起来……时间就已经不够了……” 第二十四章 犯人的孩子(九) “你呀,”李老师笑笑,“是以前太不用功了,基础打得太差,所以才会这样。知识在你的大脑中没办法自己融会贯通,没有一个完整的系统体系,碰到问题了,你就不知道该用怎样简单的方法,先去找到专门解决那个问题的方法。” 凉溪愧疚地低下了头,李老师叹着气:“幸好你现在还小,等年级再高一些,一节重要的课不认真,之后的课程就有可能全都跟不上。尤其你们到时候学数理化,那些东西是不能跳着学的。” “嗯。”什么锻炼反应思维的书自然是别想了,不过,其实凉溪本来也就没想。要是真的有那种书,人手一本,人人都是天才了。 “先回家去吧,天也不早了。你们数学老师的姑娘今年升了初中,她以前在咱们学校可是年年年级前三的,反正她也不用,老师帮你去要一要她的学习笔记。从二年级到四年级的,你都看一看,尤其是要抓紧四年级的。” “谢谢老师。”凉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又弯腰道谢,李老师也头一次在这个小女孩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行了行了,回家去吧。” “嗯,老师再见!” 凉溪跑着离开了校园,到了马路上,她才停下来慢慢走。 回到家里,女人的生活依旧是一成不变,每天做饭,打扫卫生,然后胆战心惊。看到凉溪回来,大概是因为这次期中考成绩好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凉溪愈来愈沉默,事情越来越少的原因,女人偶尔会说一句“回来了”。 凉溪点头答应了一声,把自己的书包放到了阳台上,洗过了手之后,便跑去厨房帮女人择菜,准备晚饭。 好像也就是从上五年级开始,这丫头就一天天大变了模样。她在家里几乎不出声,晓翔欺负她了,她也都默默忍着,什么也不说。 晓翔丢了她的饭碗,她收拾了就不再吃;晓翔撕了她的作业,她就再没往家里拿过作业;晓翔让她每天晚上帮他写作业,她也都乖乖照做;晓翔恶作剧的不让她去卫生间,她就下楼去外面;晓翔往阳台上丢虫子丢图钉,她只是自己小心,找到丢了就是…… 她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哑巴木偶,但她的成绩却越来越好,回家离开家总是有问候和告别,对她这个母亲,也不再总是满怀恨意地盯着看,而是有空就帮她做点事。 侧头悄悄瞅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择韭菜的女儿,女人嘴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没张口,继续切起了菜。 对陈晓翔,凉溪已经将忍让两个字做到了极限。但是她忍归她忍,有的人是不会觉得自己很过分的。 陈晓翔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他砰砰砰敲了门,凉溪过去开了门,就见到这熊孩子一脸仇恨地盯着她。 “哼!陈姣,你给老师告状了是不是?”把书包往凉溪的脸上一甩,陈晓翔连推带搡,直把凉溪推到茶几边上。 “告什么状?我没有!” “你骗人!你肯定告状了!”陈晓翔又是猛力一推,凉溪的腿磕在茶几角上,疼得她一皱眉。 “你要是没给老师说,老师今天在课堂上怎么会批评我?说我让你帮着写作业?” 傻b,他原来的字像一坨屎一样,脑子里灌了水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作业是别人代写的! 大概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批狠了,又被同学给笑话狠了,陈晓翔没完没了,把凉溪推倒在地后,他拿着书包往她的脸上招呼。 拉链砸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凉溪护住眼睛,听到从厨房里跑出来的女人奔过来拉住陈晓翔:“这是怎么了?晓翔……” “你滚开!”拍开胳膊上的手,陈晓翔圆圆的脸盘上,表情竟凶神恶煞:“我爸说了,你个贱女人,没资格管我的事!滚开!” 女人的脸一白,看陈晓翔丢开了书包,骑在凉溪身上拳打脚踢,她犹豫一下,还是拉住了陈晓翔。女人没有敢直接拉开,只是把陈晓翔控制住些,让凉溪少挨些打。 “臭女人!贱女人!你放开我!你信不信我让我爸爸打死你?放开我……” 这小胖子比她胖,比她重,差点儿还比她高,这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她这两个月什么都吃的往胖里补,现在还是没法自己翻过身来。 听着这已经不能算是熊孩子,已经是小人渣的家伙一句一句辱人的话,凉溪依旧护着脸,眼神阴鸷。 两个人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没有办法,任由他闹了半个多小时,一直闹到男人回来才罢休。 “爸爸,”小男孩跳起来冲到男人怀里,眼泪鼻涕一块淌:“她们欺负我!呜哇哇……” 凉溪有些想翻白眼,她见到过最恶劣的孩子,也没有这么讨人厌!就现在这个场面,到底是谁在欺负谁?这男人只要别是个脑残…… “乖乖,不哭不哭!她们怎么欺负你?来跟爸爸说!” 不好意思!这男人就是个脑残! “她们……她们……”抽抽噎噎的胡言乱语了一大篇,凉溪都没有听清楚陈晓翔说的话,男人却听得很懂,二话不说揪过女人就是一巴掌。 “老子tm在外头一天累死累活,就让你在屋里看个孩子……” 不管怎么样,陈晓翔说的狠话,他完全做到了。凉溪今晚自然是没吃到一口晚饭,她缩在阳台上,听着从隔壁卧室传来的非常明显的声音,紧紧闭上了眼睛。 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叫一直到半夜才停息,凉溪浑身的筋却一直绷着没有松开。 女人第二天从卧室里出来,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两处淤青,肿着眼睛往厨房走。 这家里的空气实在太压抑,凉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攥着一般。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不多说什么了。 吃过了早饭,昨晚的一切好像就没有发生过。陈晓翔被哄好了,高高兴兴的去念书。女人依旧柴米油盐,战战兢兢。男人又出去工作,凉溪也往学校走去。 第二十五章 犯人的孩子(十) 李老师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来了学霸的笔记。还害怕别的孩子嫉妒凉溪,体贴地等到晚上放学之后才交给她。 “喏,可一定要好好的保管,不能弄丢弄脏了!” 已经有了白发的男老师把几本笔记塞到她的手里,眉目慈祥,笑得温柔又和蔼。凉溪接过笔记,道谢之后犹豫。 “老师,周老师他……” “周老师怎么了?” 他们的英语老师就是三年一班的班主任,陈晓翔是他的学生。凉溪这一晚去见了周老师,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 “这……哪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周老师是个年轻清秀的男老师,他的女朋友是学校里另一个女老师。凉溪讲完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位女老师首先就瞪大了眼。看得出来她是想骂什么的,但教养只让她憋得脸蛋通红。 周老师的脸色也不好,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只想把班里所有的孩子都抓紧些。他是为了他们好,几个类似于陈晓翔这样的学生,他教了很久,劝了很久,昨天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在课堂上点名批评。可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老师很抱歉,没有考虑到……”凉溪的脸上还能看出来淡淡的划伤,周老师蹲在她的面前,很是愧疚。 “不是不是,”凉溪立刻摇头,“我没有怪老师。我就是想和老师说一句,我,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是,晓翔的作业我来写吧,老师你……可不可以当做不知道……” “我倒是没事的。他被老师骂了,回家里来找人撒气,反正他人还小,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他真的,他真的会胡说八道,我爸爸又只听他的,一看到他哭就打我妈妈,说她没有照顾好孩子。” “老师,你们没有看到我妈妈今天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人已经成什么样子了。我……我怕再有这么几次,她会死!她真的会被打死的!虽然……虽然她也不喜欢我,可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妈妈了!” 凉溪并没有哭,鼻子里轻轻吸着气,声音弱弱的,说得旁边三个老师万分心酸。 女老师流着眼泪也蹲在她的面前,轻轻摸着她脸上的伤痕,心中实在是气极了。但是想想现在这个情况又什么都做不了,无奈地只是咬牙。 害怕凉溪这么迟回家又吃不了饭,她是在周老师的宿舍吃过饭才走的。回到家,幸好风平浪静。见女人木着脸在阳台上搭好了刚洗完的衣服,愣愣地站着只是发呆,凉溪心头也不免生了些同情之意。 对她来说,她可能并不是很称职的母亲。但是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受害者。被人强,暴,那是她自愿的走到一个特定的地点,自愿送上去的吗?可没有人愿意对她宽容一些,逼得她对自己的一点宽容都没有了。 “妈,我回来了。” 凉溪轻轻关上门,收好钥匙。看着阳台,她轻声道。 女人没动,凉溪也没动,许久,她才听到阳台上传来一声:“啊。” 凉溪第二天回到家里的时候,陈晓翔很是兴高采烈,甚至他的这种好心情,持续了将近一个礼拜。凉溪本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几天之后李老师告诉她的。他说,周老师直接不再收陈晓翔的家庭作业了。不仅仅是周老师,会给陈晓翔布置家庭作业的几个老师全都不再收他的作业了,大概是因为凉溪那天放学后只说给三个老师听的话,现在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 真是傻孩子,这么被人放弃了,他竟然还高兴的不行!要是换成别的孩子,被老师这样特殊对待,总是会忐忑害怕的。这一位倒是,也不知是缺根筋,还是胆子大。 总之,陈晓翔高兴了。而他的心情,直接能够影响到家里另外三个人的心情。这孩子不瞎胡闹,他父亲也就维持着正常,凉溪跟女人的生活,也就维持着正常。 时间一天天过去,凉溪担心的那些是否能存活直接关系到她生存能力的地震、火灾、洪水、末日,全都没有来。这个小县城没有太多的雨水,没有太烈的太阳,到了11月多,都还不冷。 这是生存任务吗?这明明是生活任务!凉溪揣着一颗不确定的心,穿着厚薄适中的秋衣,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下个礼拜,等到了12月,他们又要有一场测试。她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学霸的笔记,真的是超有用的。至于有用到什么程度…… 有用到让一个上了小学4年,没有一门课程及格过的家伙,在刚刚觉醒之后,就拿到一门90多,两门80多成绩的程度,这算不算恐怖? 相比起数学来说,英语和语文都是需要积累的课程。凉溪五年级之前就没有努力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她的英语和语文要是也能补到90多分,那就要令人怀疑她是不是作弊了。可是数学不一样,大家基本上都认为,脑瓜笨的人,再努力也学不好数学。脑瓜聪明的,只要自己肯用些功,成绩就会好。 凉溪选择做一个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的小孩子,所以她的数学成绩一下子跃到了94分。尤其这次的数学测试卷还是比较难的,所以她一个成绩日常垫底的差生,这次分数终于到了前三名,正数的。 全班皆惊,数学老师大喜,想想凉溪糟糕的家庭,他对这个可怜的学生真的是又喜欢又心疼。 时间到了期末,凉溪已经得到了几乎所有老师的喜爱。她在班里也早已不是无人问津,原先只有人要她的作业拿去抄,现在考前复习,坐在最前面的几个课代表、班长、学习委员,成绩常年年级前十的好学生当中,也会有那么几个,发作业和练习册的时候,会偶尔问一句她的复习重点。 凉溪一直都表现得谦虚和善,但她以前一直是个差生,所以没人在意她的性格。等到期末考试过了,开家长会,发成绩单的寒假之前,她的性格,才变成了她整个人的加分项。 第二十六章 犯人的孩子(十一) 凉溪的数学拿了满分,英语和语文两门课程,分数也都在90分以上。不过这次期末试卷巨简单,数学拿满分的学生,二班就有三个,一班还要多。所以算年级成绩,凉溪还是没有进到前十。 前十当中,有一个全科满分,有一个只失了一分,有四五个只失了不到5分。凉溪两门课程加起来丢了十几分,自然是跟前十无缘。不过已经够了,她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开家长会,班主任李老师几乎用了一半的时间,在拿着凉溪说事儿。首先是表扬,无尽的表扬,之后又板着脸说让她不许骄傲,然后又拿凉溪的事迹来刺激别的差生,刺激那些学生的家长——只要他们的孩子肯努力,上六年级之前,说不定也能给他们考个满分回家。 来开家长会的依旧是女人,她依旧跟来给孩子报名的时候一样,大口罩大帽子遮得严严的。进了教室,脸也依旧埋在大翻领里,头都没有敢抬过。一直到家长会开始,李老师说起了凉溪的时候,她才不敢相信的抬眼,看到别人望向她的眼光,终于不再是只有鄙夷和轻视。 就在女人旁边静悄悄坐着的凉溪,感到女人在看她,瞪大着眼睛。也不怪她不能相信,她从来没有在家里说过自己的成绩。所以对于女人来说,她的女儿,一下子就从倒数前三名变成了一个班里的前五名。 老师们对女人的态度跟开学的时候也是大不相同,和善地几乎让女人有些被惊到。她头一次在家长会上唯唯诺诺地出了声,直说谢谢老师。 等到家长会结束,女人跟凉溪一起走出教室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她神情怔怔的,帽子和口罩都忘了带。寒冬腊月的天气,太阳虽然好,风刮在脸上还是冷的。女人的脸迎着风吹,虽然冻得难受,她却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丝欢喜在滋生。 女人接着又去给不知跑到哪里去疯玩了的陈晓翔开家长会,这一次她依旧好受,因为老师一句话都没有提起过陈晓翔。她坐了一会儿,拿走了陈晓翔的成绩单后,就从教室里离开了。 两份成绩单对比鲜明,女人回到家里,又开始惴惴不安。陈晓翔的成绩本来就差了,这一次更是跌到了谷底。男人回来又不怪孩子,只会把所有的错往她的头上推,到时候,那让人没眼睛看的成绩单,肯定又全是她的问题。 女人叹气,脸色灰白灰白的,却也没办法。捱到晚上,男人回来,果然是大发一顿雷霆。 “要不……让姣姣给晓翔补补课?” 凉溪整个人都一僵,幸好女人话还没说完,陈晓翔就先跳了起来:“我才不要让她给我补课呢!爸爸我不要!我就是不要!” 女人不敢说话了,男人依旧不知道凉溪的成绩,拧着眉头瞅了她一眼,有些嫌弃地转过脸去,跟陈晓翔说话的时候又笑着了:“好好,不补!” 陈晓翔得意地冲女人哼了一声,却高兴不过三秒,就听男人说:“但学习还是要抓紧的。爸爸明天出去看看有没有补习班,赶紧给你报一个。” “啊?哦。”陈晓翔耷拉了脸,撅着嘴不吭声了。 还是一样,陈晓翔的心情足以影响到家里所有人的心情。他一晚上摔桌子砸碗的,女人战战兢兢一声不吭,凉溪自然又没吃到晚饭,回到阳台饿着肚子睡觉。 幸好,做一个优等生是有很多好处的。放假第二天,这个小区里就有人来敲响了凉溪家的房门。 “姣姣她妈啊!我是你们对面那栋楼上的,我也住三层……孩子在吗?” “啊,在。你……有事儿吗?”乍一看到门外头出来个生人,女人的手脚一时间都没地方放。 “哦,没啥事儿。”客人笑得脸上开了花,提着手里的瓜子进了屋,“我就是想过来问问,能不能让你们家姣姣给我姑娘在寒假里补补课?” 女人除了出去买东西之外,几乎没跟别人再交流过。人家这么热情,她一时间又是紧张又是瑟缩,愁着一张脸连话都不知道说的。 “阿姨好。” 能从这个房子里面出去,避开只要补上一天课,心情就肯定一天不好的陈晓翔,凉溪求之不得。 “诶诶,这孩子真有礼貌!”瞧见凉溪竟然是从阳台那边走过来的,客人愣了片刻,这才笑着夸奖。 “阿姨是倩倩的妈妈吧?”凉溪谦虚地笑了笑,问道。 “啊对!吴倩倩!这孩子这学期又退步了,我听说你们期末的数学卷子简单得很,她居然没及格!这不,我找你给她补一补,尤其补补数学……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姣姣你学习呀?” “怎么会呢?给倩倩补课,我也是再巩固一遍嘛!”凉溪答应得格外爽快。 “那就好那就好,那姣姣你下午过来啊!阿姨家能找着吧?就是那边,那栋楼,3楼!” “嗯,能找着的。”这不就是开学报名的时候能在自己家里听到他们家所有声音的人吗? 客人乐呵呵地走了,凉溪继续去填她的寒假作业。 “到别人家里不要乱翻东西,人家让你给孩子补课,你就乖乖补课。” 从来没有应付过上门来找家教的人,凉溪也从来没被人请去过,女人更是没这样叮嘱过女儿。在出门前,凉溪听女人这几句话,说得叫一个艰难。 “嗯。”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凉溪下了楼。 吴倩倩是一个比凉溪还要普通的女孩儿,她个子不高,扎着马尾辫,有小雀斑的脸圆圆的。看见凉溪,她轻声说了句你好,就沉默了。 “姣姣来啦!”女主人热情好客,把凉溪送到吴倩倩的卧室,又来回端了两趟切好的水果,这才关上了孩子的卧室门离开。 “你先填一页自己的寒假作业吧,有不会的就空出来。” 凉溪布置了任务,就不管学生了,拿起自己带到这边的寒假作业,继续开始填后半部分。 第二十七章 犯人的孩子(十二) “你已经填了一半了呀!”吴倩倩瞪大了眼。 一天填完一本小学五年级的数学寒假作业,上午半本,下午半本,这……有什么问题吗? 瞅一瞅吴倩倩快瞪出来的眼珠子,凉溪放慢了一点速度,不过,最迟也就是从晚上五点拖到七点。这又不是在学校课堂上,难道要让她对着这么一本寒假作业冥思苦想,半天翻不过一页吗? 寒假作业后面的答案都是被老师撕掉了的,这家伙该不会是偷藏了一份……吴倩倩忍不住这样怀疑。但她的眼睛没有问题呀,凉溪没抄答案,她不可能把所有答案都背下来吧。她就是自己填的,可这也填得有点太快了……难怪好学生从来都不会完不成作业,就这么写,再多十倍都能填完! 凉溪哗啦哗啦翻页的声音令人急躁,却又奇异地让吴倩倩专心了下来。她咬着笔,皱着眉审题,犹犹豫豫地写下答案和解题的过程。在凉溪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页的时候,她才抹一抹额头的薄汗,脸色有些红的把寒假作业推到了凉溪那边。 “我……一页填完了……” 不!她没有填完,一页,她空着一半。 凉溪合起了自己的作业,拿起她那本寒假作业一看,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花更多的功夫了。 迅速地批改了一下之后,凉溪没有先讲吴倩倩没填的那些题,也没有讲她做错的,而是先问她做对了的:“这道题,你是怎么做的?” 听吴倩倩磕磕巴巴地讲了她的思路,凉溪立刻就指着她没有做的一道题,说起了两道题目的相似之处。就这样,凉溪一边讲,吴倩倩一边比较一边填。等她填完了这一张寒假作业,她才惊奇地发现,这些题她本来应该是会的。 “所有的题都可以套进公式里去,只要你把题目中可以代入到公式里的数字算出来,找出来,这道题就十分简单了。” 教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这对于凉溪来说不是难事。两个礼拜过去,快要过年的时候,吴倩倩的父母给她买的数学模拟卷,她就已经答得比期末考试卷要漂亮了。 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吴倩倩的成绩提高了,她的父母对凉溪,也就真心生了两份谢意。 凉溪的作业早就已经完成,不过她在去给人补课的时候,依旧有事情做。身为一个女儿,吴倩倩要比她幸福得多。她的卧室是最大最宽敞的一间屋子,里头被分成两部分。一半是睡觉的地方,另一半是小小的书房。 给吴倩倩安排了作业之后,凉溪拿起书架上的名着,自个儿在一边读得津津有味。 “你很喜欢看这些书呀?”在一张书桌上趴了两个多礼拜,有些不爱说话的吴倩倩,跟凉溪的交流也多了起来。 “嗯。古典名着,多读一些总是好的。你填完了吗?” “还有两道题了。”吴倩倩摇摇头,道:“其实,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拿回家里去看。”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要是拿回家去看,等给你还回来的时候,可能这书就已经残缺不全了。”她的暑假作业落得一个怎样凄惨的境地,凉溪可还记着呢! “说起来,我前天就想问你一句,倩倩,我能不能把寒假作业放到你这边?” “当然可以啦!”吴倩倩有些同情凉溪,也不再说让她把书带回去看的话了。做完凉溪给她出的题,她眼中有些期待的把本子推过去。 “我做完啦!你看看。” 吴倩倩的妈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小丫头头凑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都认真得很。她一张脸上顿时就笑开了花,乐呵呵地端着水果走到桌边去。 到底跟着好学生一起学就是有用的!她这些日子经常在门口偷偷地看,她姑娘别的学不到,把凉溪的那份耐心学出来都是好的。 她见过的小孩子也很多了,说真的就没一个能像凉溪这样努力专心学的。他们的座位上好像都钉着钉子似的,瞧见他们一会儿挪个屁股,一会儿挠个头,一会儿又抓个脖子,她就来气。 还是这个孩子好,坐也坐得端端正正,她姑娘让补了两个礼拜的课,一直照着学,背都直了些。 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好处,吴倩倩的父母瞬间遗忘掉凉溪所有不好的出身。他们也都不是文盲,给女儿监考,看女儿给他们做出来的卷子,最后得出来的分数就让他们高兴,把凉溪感谢的不行。过年的时候,还给凉溪封了一个大红包。 吴倩倩是个好孩子,善良乖巧,自己又肯学习,肯上进。她的父母,目前看来算是非常好相处。是以,凉溪毫不犹豫地把她的家当成了自己的避难所。 陈晓翔整天整天的不在家,到外面跟一群小伙伴疯玩,凉溪现在也整天的不在家,她跟吴倩倩相处的很好,有时候甚至中午饭都在那边吃。 过年,别人家都是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喜庆热闹。但凉溪的父母,男人好像没什么亲戚,大年三十的居然跑到外面喝酒。女人的父母也已经过世,跟亲戚没什么往来,除夕夜也是孤单单一人。 在家里吃了一碗没滋没味的饺子之后,这个年就算是过了。 亲戚都走得差不多了,寒假里面真正的“年假”也放过了之后,初六的时候,吴倩倩跑来敲响了凉溪家的门。她一身新衣,圆圆的脸蛋儿冻得红红的,笑容少见的朝气蓬勃。 女人在所有外人面前都是怯懦自卑的,她跟吴倩倩都不怎么敢说话,给塞了几颗糖之后,就把凉溪送出了家门。 凉溪家的年,明显跟她家的不一样,但吴倩倩懂事,什么也没多问。她们继续开始一个补一个学,补的那个,偶尔钻点空子再学些别的。 让凉溪感到高兴的是,吴倩倩的父母给女儿找来了六年级的教科书,包括配套练习册和学习笔记。心中萌生一个想法,凉溪立刻自己做了一份可以直接拿着做标准样本的学习笔记出来。 第二十八章 犯人的孩子(十三) 开学的时候,凉溪跟吴倩倩已经成了好朋友,她们结伴前往学校。女人依旧跟着去报名,但这一次,她也不再是一个人。吴倩倩的妈妈跟她走在一道儿,别人又追着她过来,大家自然就热热闹闹走成了一伙儿。 女人很不适应,但身边的女人们,目光并不是格外严苛露骨,她也就不至于远远跑开瑟缩起来。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但好歹是跟一群人一起走到了学校。 看到凉溪,李老师很开心。见她跟吴倩倩有说有笑的走进教室,李老师很欣慰。点了名,收了作业,发了书,新的学期就这样开始。一个寒假,凉溪的学习再一次突飞猛进。而且这一次,她有人证。 吴倩倩在寒假里,一天一天亲眼看着凉溪如何用功,她跟自己不多的几个朋友说,把凉溪介绍给了她们。开学又换了座位,很巧的,凉溪直接坐在了吴倩倩的前座。她回头,向自己这个小朋友一笑,翻开书,等着老师上课。 考试不是检验一个学生的唯一标准,但是成绩可以让老师知道这个学生这段时间是努力了还是懈怠了。凉溪就是那种努力到过了份,已经不再让人催着她学习,反而是让人催着她休息放松的孩子。相当于月考的小测验,她拿了全班第一。跟期末考试不同,巨难的数学试卷和她满分的成绩,令全班同学对凉溪刮目相看。几位老师更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几年,班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小天才没被发现。 凉溪坐在第二排,在她前面的是数学课代表。自从在测验上被凉溪狠狠落开了十分之后,这位数学成绩老是全班第一,自打上小学到现在没出过两次意外的同学,跟凉溪杠上了。一发现有什么很难的题,他老是要转过来跟凉溪争论个不休。当然,他是不可能斗得过凉溪的。 当了十几年学神的成年人,欺负一个五年级的小学霸,随随便便。还没有到期中,数学课代表就偃旗息鼓了。不再跟凉溪比,反而是碰到不会的题目,总是来找凉溪讨教。 好学生的友谊,建立起来其实很容易。一块商量几道题目,一块儿背背书,就够了。凉溪期中考试拿了全级第一之后,带着至少已经双眼都过600度的眼镜,男孩晚自习的时候悄悄地靠过来,头一侧,问身后的凉溪。 “诶,你有没有跳级的想法呀?” 凉溪拿着从图书室借来的双语名着,正遮了翻译看,就听前面的男生索性挪了挪椅子转过来,神情特别认真。 “你有啊?”凉溪头也没抬,心里暗赞问得好。 “嗯嗯。我其实想跳级,想了不是一年两年了,但是跟我爸妈一说,他们都劝我要踏实些,一跳级,万一跟不上那就坏了。我本来觉得没问题的,六年级的试卷我做了不止一套两套,成绩根本就不比他们差。但是,一班的那几个都没有跳过级,我也就……” 小男生有些没自信,想拉上一个人给他壮壮胆:“我昨天问你的那是初二的题吔!你居然全都会,说的头头是道。咱们这么再上六年级,完全是浪费一年时间嘛!干嘛不直接跳级到毕业班,今年小学毕业呢?” 小男生怂恿着凉溪,一拍她手中的书:“你看你看,你英语都到这种水平了。数学和外语都没问题的话,也就剩个语文,再背一点课文罢了!怎么样怎么样?你想不想跳级啊?” “想啊。”她其实想要直接跳到高三的……凉溪考虑一下,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那咱们一起去给李老师说吧!”小男生高兴于找到了同行者,椅子吱吱地响。 “可以啊。”凉溪要平静得多,那模样看得男生一阵担心。 “喂喂,你没有哄我玩吧?我特别认真的啊!咱们今天放学就去说!” “没有骗你,放学就去。”凉溪有些无奈,“但是,你不需要找家长商量一下吗?” 跳级又不是闹着玩的,家长、老师、教育局三面都要通过才行呐! “他们不会同意的。”小男生明显没想到跳级不是换一个班就行了,还想着瞒着父母去做。 “只要你足够坚决,只要你对自己有自信,没有人会不同意的。”现在换成同样早有此意的凉溪怂恿。 “叮铃铃”放学铃响了,学生们背起早就装好的书包,叫着笑着挤出教室门。凉溪回过头对吴倩倩说:“倩倩,今天晚上你先回家吧,我找老师有点事。” “啊?”收拾好了书包,吴倩倩甩了甩自己的马尾,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儿啊?” “小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你先回家吧!”凉溪笑了下,从桌仓里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学习笔记,背起书包,对前头还没动弹的数学课代表使了个眼色。 “时间久吗?要不然我等等你吧!” “不知道,应该得一会儿。你先跟大家回吧!” “哦,那好,姣姣再见!” “再见!” 教室里没人了,凉溪掂了掂手中厚厚的三本笔记,回头向小男生一招手:“走吧。” “好!”主意是他先提出来的,这会儿他却最紧张。凉溪走在前面,到李老师的宿舍门口,依旧面不改色心不慌,小男生这会儿头上汗却都已经出来了。 李老师并不在自己的宿舍,两个人等了会儿,才看到他边掏钥匙边往这里走。小男生的呼吸都停了,凉溪迎上前走了两步,问了声老师好。 “你们两个怎么不回家?有事吗?来,先进来!”自从凉溪考了全级第一,老师们对她就更喜欢了。 走进宿舍,瞄了眼已经彻底成了个哑巴的小男生,凉溪只能自己开口:“老师,赵同学今天晚自习的时候回头跟我说,他想要跳级,问我想不想跟着一起跳。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寒假我在倩倩家里看过了六年级的教材,开学之后,又去图书室借了不少六年级的参考书和试卷。我之前没想过跳级的事,今天赵同学这一提,我想就算是现在直接跳到毕业班,我也不会跟不上功课,所以才跟他一块儿过来,跟李老师问一问。” “我对这个流程不了解,现在六年级快要毕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跳级?” 第二十九章 犯人的孩子(十四) 小小的丫头片子,说起话来跟个大人似的,还考虑了一下……李老师瞅瞅一声不吭的赵同学,再瞅瞅站在前面说完了这些话的凉溪,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又可笑。 “这是啥?”没有马上回答,李老师先翻开了凉溪放在桌上的学习笔记。还没翻上几页,他的神情就郑重起来。 “真的想跳级啊?”几本笔记都翻了翻,李老师这才问。看两个孩子都点头,他一咂嘴。 “你们两个人的成绩,老师都是放心的,但跳级不是个简单的事。要是你们自己真有这个意愿的话,就先回家去,让家长写一份申请书。以后改学籍什么的,还得大人去跑。” 凉溪没觉得意外,课代表同学却垮了一张脸,很是沉重的点了点头之后,跟凉溪一起离开。 “你爸妈会同意吗?”想想自己父母一直以来对他跳级的这件事表现出的不赞同,课代表同学愁眉苦脸。 “他们一定会同意的。我少读一年书,他们少交一年学费,这不是好事吗?” 凉溪的眼有些凉薄,课代表同学瞅她一眼,知道自己问了傻话。 当天晚上回到家,凉溪跟男人说了她打算跳级的事。果不其然,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让女人写了一份申请书,跳级的事就算是妥了。 在五年级又待了几天,新的礼拜开始的时候,凉溪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答卷。六年级的期中试卷,凉溪没有掩饰自己的速度,飞快地答完,递给旁边等着批卷子的老师。 她多少分她自己清楚,课代表同学虽然紧张,但也算是正常发挥,两个人的成绩都非常不错。跳级的事情,现在算是完成了八成。 真的感谢李老师,课代表同学的父母很中用,孩子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但凉溪,她跳级之后所有要准备的事,像是最基本的六年级的教材,全都是李老师替她操办妥当。 去校长室答过了卷子之后又等了两天,晚自习的时候,李老师向全班同学宣布了凉溪和他们的数学课代表将要跳级到六年(三)班的消息。 凉溪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只跟吴倩倩说了一声,但另一位跳级的同学早就将这个消息传遍了全班,全校皆知,可能也就是明天后天的事情,所以大家都不觉得惊讶了。只是从老师的口中听到,才确确实实的相信了。 同学们一边感叹,一边又羡慕不来人家的好脑子,一个个的都瞧着凉溪跟数学课代表,尤其是关注凉溪。要知道,这个家伙不到一年前,还是坐在教室最后面,连差生都不愿意与其为伍的学生呢! “走吧。把书收拾了,我带你们去六(三)班的教室,排个座位。”走到凉溪的座位旁,李老师把那几本学习笔记还给了她。 要跳级的学生,面对的不仅仅是功课跟不上的问题,还有告别熟悉的集体,要去融入一个新班级的难题。 跟大家说了再见,告别的时候,课代表同学真心难过。他跟这个教室里的学生同窗了将近五年,现在要离开,还真的是有些舍不得。凉溪就没有这样复杂的感情,跟着李老师,她先走出了教室。 自己要学六年,还学的不怎么样。别人只用了五年,就优秀过他们。跳级的学生,总是会让别人在羡慕的同时,心里隐隐的不舒服。那些真心欢迎的同学,少之又少。 到了新的教室,新的班主任向大家介绍了凉溪跟课代表同学,大家立刻给面子的鼓掌。之后就默默注视着老师把两个五年级的学生,安排在了教室最当中。 有了自己的座位之后,马上就放学了。已经十二三岁,一部分孩子开始猛长个,六年级看着真的跟五年级不同。一帮大孩子嘻嘻哈哈的跑出去,对两个新同学毫不关心。 课代表同学正要收拾书包的时候,就看到座位在他左边的凉溪动也没动。他一抬头,这才发现教室里面至少有十来个学生根本没收拾书包,依旧埋头于书本。 “你还不回家吗?”小男生声音压得低低的。 “赵路,你先回吧。”凉溪摇一摇头,家里哪有教室里清静?六年级的教室不会一放学就上锁,留着门让那些自觉自习的学生学习,这是多好的机会?五年级就没有!现在天黑的已经晚了,她等到五点半甚至六点再回家都来得及。 赵路走了,几个放学后依旧用功的小学生瞅瞅凉溪,没说什么。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过一会儿就响起的一个两个学生离开的脚步声。 快六点了,教室里就剩三个人时,凉溪这才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家里没人问她到新班级去是否适应,凉溪也懒得说什么,静悄悄地吃饭。学习成绩可以改变一个学生的一切,自从她成了老师口中榜样一样的人物之后,除非心情特别差劲,否则的话,陈晓翔都不会再捣乱了。 时间到了五月末,六年级的课程已经全部上完,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不停的模拟考,一直考到小学毕业考试来临为止。 新班级的同学对凉溪用功的程度还是认可的,她从不玩闹,每天在学校里唯一的休息时间,可能就是她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啊不对!还要再加上她上厕所的时间! 但尽管如此,凉溪的模拟考拿了全班第一的事实,还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这次模拟考试,六年级几个班的试卷是不一样的,否则的话,满分的数学和外语,再加上只扣了三分的语文,凉溪再来一个全级第一也不是不可能。 老师在讲台上读了分数,全班静悄悄,几十双眼睛看着凉溪淡定地领回了自己的试卷。 第二次模拟考试,三班的前三名没变。第三次,每个班同样的试卷,年级的前三名却变了。三科满分,就不可能拿第二,最差是个并列第一。 这个差生崛起的速度和崛起之后所达到的高度,实在是有些令人不敢置信了。 第三十章 犯人的孩子(十五) 小学生毕业考试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在6月的中下旬。考试之前,学校给放了假。放假之前,新的班主任找班里的前三名去谈话,给他们详细说了说县里的重点和市里的重点中学。 另两个学生都向着市里的重点中学跃跃欲试,但班主任在看凉溪的时候,却是一副可惜的神色。 凉溪也明白是为什么,班主任给他们说的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最多分给这个小学两三个名额。要的学生,自然是品学兼优,还要从小到大一直品学兼优。从入学到毕业的成绩单,拿到的所有荣誉,都得计算在内的。凉溪嘛,想进那所学校,不可能! 中学就定好了是县重点,至于高中,凉溪不必考虑。她之所以跳级,就是想初中之后住校。能够离开那个小区那个家,她就不用再折腾了,乖乖在初中等到三年够了就行。 跟上一个试炼场景比起来,这里简直太容易了。凉溪心态放松,身为大概是全县心态都能算得上是最好的小学毕业生,她走进了考场。 试卷算是正常,不难也不过分的简单,三科满分,还是有含金量的。回学校去看了成绩,领了毕业证书,凉溪回了家,开始她暗无天日的暑假。 之所以说是暗无天日,是因为男人让她给陈晓翔补课。这个决定,不管是教的还是学的,都不满意。但是这个家里,男人有绝对的威严。凉溪一句不愿的话都不敢说,陈晓翔嘟囔了几句,也没敢多抱怨,皱巴着一张脸就瞪她。 接下来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凉溪跟陈晓翔都痛苦至极。一个不想学,一个不想教,一个拼命捣蛋想让凉溪先知难而退,另一个直接把话说明白,让陈晓翔去跟他亲爹谈。 陈晓翔忍不过凉溪,他确实去了,但却被他亲爹狠批了一顿。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找过男人,整整斗了一个暑假,初一开学的时候,凉溪觉得自己已经满身疮痍。 早早就收拾好了简单的铺盖,开学的那一天,凉溪迫不及待打了车,自己一个人去报名。 其实县重点中学离凉溪他们家并不是特别远,但住校的事是暑假里凉溪就已经跟家里人商量好的。她说来回路上时间长,害怕耽误学习,还不如索性当住校生。 本来差点没谈妥,她的一笔学费就已经让男人皱眉了,现在还要花住宿费……凉溪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幸好,她自己能拿出来一点钱。 这有可能是凉溪暑假里唯一一件好事了——她看中了几家杂志报刊,尝试着投了几张稿子。她已经没有小孩子那种天真单纯的瑰丽想象了,孩子的文笔,她也不可能完全模仿,所以就写了几篇较为严谨的议论文。很侥幸,她选对了路,那几篇议论文,全都没被退回来。 家里没人管她一天干什么,她出去投稿,然后收件,家里没人知道。她拿到多少稿酬,也就由着她自己随性编,反正她的钱只够付住宿费。 多出来的住宿费不用自己掏腰包,男人最后同意了凉溪去住校,也没多想凉溪还有钱,还敢跟他撒谎。 今天初中开学,望着车窗外比往日热闹些的街道,凉溪轻呼出一口气——反正她读初中的时候,重点中学周六老师都要补课的。那么以后,她每周只用待在那个家里一天就够了……真是该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呀! 大学生还有不少是被家里人送来的呢,更别说是中学生了。报了名,交了钱,领了自己的宿舍床位,凉溪找到学生宿舍后,不大的屋,已经弥漫着烟味和香水味。 6个人住的宿舍,这会儿至少有16个人在。凉溪站在门口,里头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正提着扫帚出来。 “哟!同学,你也是301的呀?”看着凉溪,女人很热情地问。 凉溪抬头看了门牌号,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之后,点了点头。 “你爸妈呢?怎么一个人?”女人探头走廊里找了找,没找到要帮凉溪把铺盖提进宿舍的大人,看凉溪小小一个女孩子,拽着比她还大的铺盖,女人说着动手帮忙,给凉溪把铺盖提了进去。 “谢谢阿姨。”凉溪道过谢,转眼就看到自己的床位上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不仅坐着,床都已经铺好了。 “孩子,你床位在哪里?”女人的性格看起来很泼辣爽朗,问完,就见凉溪在看她的女儿。她一愣,立刻又笑着,满怀歉意地解释。 “这……我们家孩子睡觉不老实,我怕她睡上铺会滚下来摔着。本来她的床位在上面,同学你看……” “没关系。”凉溪很快反应过来,也没有说什么,她睡觉老实就是了。 那女学生从头到尾没说话,一直是她妈妈道歉又道谢,最后还帮凉溪铺好了床。接着再三叮嘱过女儿一定要跟宿舍里的同学好好相处之后,这才急匆匆地离开。 凉溪是第五个到宿舍来的,她本来以为自己下铺的那个女生阵仗就已经够大了,爸爸妈妈,哥哥,好像还有舅舅都来了。结果最后来的这位,架势才大,竟然连爷爷奶奶都跟着! 凉溪的东西少,选了自己的桌子和箱子,把衣服丢进去,把草稿本放上去,就算是宣示主权了。收好钥匙,凉溪给最后来宿舍的这位同学以及她的家属腾开了地方,她去了教室。 教室里的家长依然很多,仿佛他们的孩子还在幼儿园一样的帮着搞卫生。凉溪过来也没找到能做的事,就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下环境。 等到大扫除完毕,住校生也都收拾好了自己的床位后,家长们这才被老师从教室里请出去。 魁梧的男老师站在讲台上一个字都没有说,光凭身形和威严就压住了一教室的同学。大家都安静下来后,他回头在讲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三年,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七(一)班班主任。” 第三十一章 犯人的孩子(十六) “罗老师好!”一教室的同学齐刷刷问候一声,对这个新班主任,有了敬畏的第一印象。 “嗯,同学们好。”罗老师一点头,拿起了手中的花名册,“接下来咱们点名,叫到名字的举手啊,陈姣!” “到!”看起来是按照考试成绩来点名的,凉溪有预料。 罗老师循着声音看过去,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接着叫名字:“梁辰!” “到!” “赵家雨!” “到!” “齐优!” “到!” …… 凉溪观察着最前面十来个被叫到的人,除了男生之外,女生都是她们301宿舍的。看样子这宿舍都是按成绩分的,只有一个例外,最后到宿舍的女生,迟迟没有站起来。 凉溪对这种事也不意外,跟好学生同桌、同班、同宿舍,沾一沾他们的仙气儿。这是许多父母愿意去做的事,她以前被不少人沾过,早已经习惯了。 报名、领书、回宿舍,然后再来正式的打扫卫生。晚上五点的时候,教室里面开始有学生坐下来,翻开书看。 五点半的时候,教室里的座位有二分之一已经坐了人。不到六点,所有住校生,一个不少的都已经提早开始了晚自习。 这里是七一班,能坐在这个教室里的,小学毕业考试成绩都差不了。他们一班50多个学生,不是脑瓜聪明的,就是努力的,要么就是聪明又努力的。 凉溪坐在靠窗的第三排,窗户开着,晚风悠悠地吹进来,令人甚是惬意。她的笔尖在草稿上停顿了一瞬,之后便行云流水一般刷刷刷写了半个钟头。 好不容易有了赚钱的方法,凉溪才没有打算放过。虽然她现在不是很需要钱,她还只是个孩子,但自己的学费完全把持在一个跟她没关系,而且明显没有多么喜欢她的人手中,凉溪觉得不舒服。 这万一哪一学期,男人突然不给她交学费了,她挣的钱不就有地方去了?再说了,只要上学,就肯定要多花钱买老师让订的试卷或者参考书,那些也都要钱,她不能老是张嘴跟别人要! 从五点一直到晚上十点钟,除了上厕所,教室里没几个人离开。凉溪也只是出去了一次,5个小时,她总算是涂涂改改出了一篇中学生写出来的作文。 又读了一遍,觉得应该可以被收录到作文书里面后,凉溪把草稿本收了起来,准备明天誊写到稿纸上,后天或是周末去投稿。 已经晚上十点了,这自习的时间长得过分了。但这些刚刚开学的孩子,勤奋的,依然在挥着笔,翻着书。 凉溪夹着草稿本,轻轻开门关门出去了。到走廊里一看,整个七年级,只有二班还亮着灯,别的班级人都已经走完了。 刚要下楼梯的时候,凉溪听到身后有人叫她:“陈姣,等一下!” 凉溪回头,就看到她的一个舍友,关上门匆匆跑过来,向她一笑:“已经很晚了,咱们一起回宿舍楼吧!” 这个抢了她床位的齐优真的很漂亮,眉弯眼亮,灯光照着她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耀眼。 这姑娘长大都能当明星了……凉溪回以一笑,没有拒绝。 凉溪不爱说话,齐优不擅长说话,回去的一路上,两人基本是沉默。到了宿舍,剩下四个姑娘都已经洗过脸刷过牙,钻进了被窝。两个在看书,两个在聊天,说话间已经很是熟悉的感觉。 聊天的那两个,看到齐优回去,一下子都闭上了嘴,不再继续她们之前的谈话。拿眼神交流了一番,她们又开始说别的。 齐优的眉头一紧,有些紧张地瞧瞧看书的那两个人,之后又看向凉溪。却见凉溪根本没有理会别人,放下草稿本,端了脸盆就要去打水。 齐优急急忙忙跟上凉溪离开后,宿舍里那两个谈天的女生就又聊回她们之前的话题,不过没有聊多久就是了。 “兰兰,你看到了没?她就是齐优,在我们学校,她名声特坏的。人特别清高,谁问她都是爱搭不理的。切,不就是长得好看些,家境好些吗?” “家雨,人家确实长得好看呀!她……家境真的好吗?” “啊,据说她爸爸是哪儿的什么长来着……哎呀,反正她再好,也好不过兰兰你!” “家雨,别这么说!小心得罪人的!” “没事的!她们不是去打水了吗?诶兰兰,那个陈姣你认不认识啊?我听说她毕业考试三门满分!” “不认识,不过听说过……诶我悄悄跟你们说哦,你们知道她爸爸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啊?” “杀人犯!” “什么?天哪……不会吧?兰兰你怎么知道的啊?”这三个字冒出来,赵家雨吓得一激灵,另外两个埋头看书的女生也竖起了耳朵。 “我什么不知道?我爸爸都跟我说了,他说让我别跟那样的女孩子走太近!杀人犯的女儿,谁知道她会不会遗传她爸什么不好的基因……万一半夜睡着的时候,突然跳起来……” 兰兰同学应该很擅长讲鬼故事,每个字的高低起伏把握得很好,吓得赵家雨又浑身发毛了:“哎呦兰兰你别说了……我的天哪!她该不会真……” 兰兰同学咯咯一笑,又说起凉溪别的事,她一年从一个倒数前三逆袭成学霸的事迹,什么都知道的兰兰同学自然也清楚。 “……这事儿说起来其实还挺玄乎的,你们说她为啥突然间就想好好学了?脑瓜还那么聪明,一年就把小学的所有课程都补上了!” “该不会是……鬼上身吧?”兰兰同学真的是爱讲鬼故事,认证完毕。 她正讲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凉溪回来了。宿舍里瞬间又鸦雀无声,在宿舍门外头也算是听了最后面两句的凉溪,心中给兰兰同学打了一个对号,若无其事地放好脸盆,上了床,打开被子,睡觉。 不理会,好受的是自己。凉溪舒舒服服睡到了第二天,齐优想着跟她同在这个宿舍里的小学同学赵家雨,拧着眉头,愁到半夜才入眠。 第三十二章 犯人的孩子(十七) 班里有兰兰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女孩儿在,凉溪的那点儿事,很快传得全班皆知。她不止一次听到班里有人窃窃私语,不过,很多事就是这样,自己不去理会,别人说着说着也就没趣了。 罗老师看起来凶悍,把凉溪叫到办公室里去开导,生害怕她受这些言论影响的时候,苦心琢磨着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她的自尊心的样子,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凉溪用行动证明了她到底是否有受影响,9月中旬的时候,班里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一部分同学的成绩有些不理想,跟他们的小学毕业成绩略有不同。不过,凉溪没有这些问题,她依旧是接近满分的成绩,让老师很欣慰,也让许多同学闭上了嘴。 学生终归是以成绩为重,以学习为重的。什么杀人犯强奸犯,其实根本不关他们多少事。更别说,又不是他们学校里出现了杀人犯,只不过是他们学校里出现了杀人犯的女儿而已。为这么一个人浪费学习精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班里有关于凉溪的所有风言风语全都消失了,开学到现在也已经有半个多月,大家都已经习惯的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当中去。 凉溪没有人烦,自己写的稿子也都被录用,还有一个被别人排挤的很漂亮的朋友齐优,除了每周末依旧是要回家,依旧要看到愁眉苦脸的女人,真的是很讨厌的陈晓翔,偶尔还有阴沉着脸回来,或者是喝得醉醺醺回来的男人……除了这一天之外,凉溪真心觉得生活很美好。 就这样再过两年,便能开始下一次试炼……也是上一回荒岛生存的试炼很艰难的缘故,凉溪觉得这样,有些太容易了。 她也是到任务快完成的时候才明白,三次试炼,只有这第2次,最让她痛苦。 “姣姣,你的英文发音真的好标准啊!”因为在英语课上读了几篇小短文,凉溪成了早自习上的英语领读。跟她是同桌的齐优,乖乖跟着她念,早自习结束后,又是日常的羡慕。 “多练练就好了。”凉溪只能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她的这个小同桌,在男生那里非常吃得开,老师也喜欢这样聪明漂亮的小姑娘,但班里渐渐要步入青春期的女生,可就不一定喜欢她了。美女的同性缘,绝大多数都不好,这是真理。那些就喜欢看美女,就喜欢照顾美女的可爱妹子,凉溪活了20年也没见着几个。 “唔……”齐优嘴巴一撅,没说什么。她练了,她真的很刻苦的练了。从读幼儿园开始一直练到现在,也没练出这样的口语。 她总不能说自己这样的口语是当初曾多次在礼堂面对外宾演讲时练出来的吧?那时候她要讲好久的校史,演讲完了还要去接待那些外宾,跟人家交流,没一口好的外语怎么行? 其实,她刚才说的也是实话,真的多练多说就好了。齐优现在的英语口语,已经足够秒杀班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了。大概她的爸爸妈妈以后想让齐优去外国留学,所以对她的外语抓得过分的紧。 齐优的家境十分优裕,看得出来她有很不错的教养。开学时候的“抢床位”事件,本来让凉溪的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但在齐优确确实实从床上摔下来了两回之后,她那点不悦也没有了。幸好这姑娘睡得是下铺,要是她当初执意没换,她们宿舍里已经有伤残了。 这女孩其实还挺可爱的,从不自恃美貌,盛气凌人。清高的确是有一些,但人家有资本,也没什么好说。可班里的女生,这好几个月下来,针对她却针对地越来越厉害。 班里只有凉溪一个人跟齐优走得近些,别的女生,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她……这是铁打的事实。 如果换了别的小姑娘,可能已经坚持不住疏远齐优了,但凉溪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她曾经切身体会过齐优现在的生活。 陈姣是平平凡凡的女孩,不能说她丑,但却也让人没办法说她美。凉溪是要比她好看很多的,所以读小学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初高中,来自于同性那格外严苛的目光,她真的早就体会够了。 齐优好的无懈可击,漂亮、聪明、努力、家境好。尽管如此,也依旧有被人骂的地方。而她,她前面的三点超过齐优,但她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就这一点出身,凉溪在学校里就被说了10来年。她那时候其实挺希望有人跟她做做朋友的,可惜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到她的身边。 所以,齐优有时候被班里同学的闲言碎语气哭,或者是担心她听到什么闲话,然后也觉得她这个人有问题,以后就不跟她好了,害怕她误会的时候,凉溪总是会摸摸她的头,说一声“没事的”。 现在好好的努力,别去管旁人的这些言语,这小姑娘肯定能一辈子活的很好。永远活在别人的嫉妒里,那简直是让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齐优虽然有些小清高,但她也不是什么人都不接触。她主动跟凉溪交好,就是觉得凉溪成绩好,人又安静,应该不是很讨厌的那种人。现在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齐优倒是真心想要交凉溪这个朋友了。 她没有因为别人的言语来评判她,也不曾因为她比较少见的家境而恭维讨好。这个女孩儿,虽然跟她一般大,但却让人觉得,像一潭冷冷的水,有时让人觉得舒服,有时又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大概,学霸都是这样的。 在县重点的年级一班里,一次期中考试,凉溪再次证明了杀人犯女儿的厉害。这个班里都是各个小学的好学生,但凉溪,依旧保持住了第一。试卷简单,她跟第2名的差距就小些。试卷难,她跟第2名的差距就大些。 同学们彻底没话说了,老师对凉溪也格外看重起来,一个学期结束,放寒假的时候,别的学生都是欢天喜地,凉溪却特别舍不得离开校园。 第三十三章 犯人的孩子(十八) 凉溪倒是挺想找个地方去做个兼职什么的,可她有这个心,别人却没那个胆子。就她这小胳膊小腿小人儿,一看就是童工。 满心不愿的回到了家,凉溪开始她依旧没有光明的寒假。 在男人的命令下,她依旧要给陈晓翔补课。每天要被同样也在慢慢长大的陈晓翔像瞪着个死人一样的看,还要忍受男人越来越暴躁的脾气,以及这个原因导致的几乎每天晚上都有的隔壁房间的哭叫……凉溪是真心觉得学校里的生活很美好。 快到过年的时候,喜庆是喜庆,但这腊月寒冬的,小县城里也挺冷。凉溪晚上睡觉,都是穿着衣服,裹紧了被窝睡的。 白天不舒服,晚上一样不舒服,小学唯一的朋友吴倩倩也转到了别的地方去,凉溪觉得自己这个寒假是捱过来的。 好容易到了2月下旬,凉溪就差没有跑着跳着离开家。男人照旧是不管她的,女人则是能少去一个地方就少去一个地方,凉溪仍然是自己去报名,不过这般,正合她意。 开学这日天气很好,太阳照在身上已有了暖意,她这第2个试炼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凉溪算着日子,走进了校园。 宿舍里,齐优已经到了。看到她来,一个寒假过去,竟然又漂亮了很多的姑娘,扑上来抱了她一下。 “姣姣,你来啦!” 凉溪还来不及把书包放下,齐优就拉着她蹲在宿舍里很显眼的一款粉色箱包旁边,急忙忙拉开拉链,打开箱子,里头满满一大箱的零食和土特产。凉溪倒是没什么,宿舍里另外两个正在铺床的女生眼睛都差点没被晃花了。 事情就是这样,齐优把箱子里的东西给并不嘴馋的凉溪塞了一袋又一袋,嘴里不知不觉分泌出了口水的人却是一点也没有。 “谢谢优优,这些就可以了,剩下的你留着吃吧。”凉溪简单收下了两袋,别的都还给了齐优。 “不用不用,我不吃我不吃,我都吃过了。这些本来就都是给你带的呀!来来来……” “你这是在逼我请你吃饭……”凉溪无奈地叹了一声。 “哪里有?”齐优瞪了凉溪一眼,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过,校门对面新开了一家奶茶店,装潢好精致的说……” 齐优的眼睛里有星星,凉溪不禁失笑,把手中的零食往箱子里一放,“那走吧。” “耶!”齐优欢呼,拿了一袋零食出来后,迅速关箱子上锁,跟凉溪一起出去了。 两个女生共享着一袋零食,说说笑笑走出校园。两个女生在宿舍里,一边各自掸着被套,一边有人低语:“装什么大款……” 不过,那个粉红色箱子,她在市里的百货商厦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款式,价钱真的很贵的。她超喜欢,也没舍得买…… 校门外新开的奶茶店,价位很适合学生。东西不贵,却很美味,尤其是跟奶茶搭配的甜品,更是令人留恋。所以开业没多久,店里已经是日日爆满,生意红火。凉溪她们报名来得早,店里还有几个空位置,要了奶茶和店里的招牌甜品后,两个小姑娘开始满怀期望的等待。 美味上桌,凉溪享受得慢条斯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臂上,暖洋洋的。跟好朋友谈着一些有的没的,这样缓慢安静的时光,凉溪突然有些眷恋起来。 “姣姣?姣姣?” 正在说着寒假里她跟爸爸妈妈一起去国外度假的事,齐优就发现凉溪在发呆。叫了她两声,凉溪才猛一下反应过来:“啊?怎么了?” 她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别人的名字,有时候老师在课堂上叫她起来回答问题之类的时候,她偶尔都会反应不过来,这样不行啊! “你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轻松的日子果然令人愉悦。只可惜,今天晚上又要上晚自习,明天又要上课,再过不久又要考试。天天学天天学,人真是很累啊!” “噗哈哈……”齐优一时乐不可支,“我还以为……还以为我们班的学神是超热爱学习的!原来你也不喜欢呀!” 要不是因为想着更美好的未来,更充实的人生,要不是觉得别的事儿都挺无聊的话,她也不愿意去学习呀!学的多了,脑子真的会涨得痛! “行了,把嘴擦擦!学生应该都来的差不多了,咱们得回了。”递了一张餐纸过去,凉溪站起了身,去买了单。 缓慢安好的时光总是不多的,晚自习开始了,一整个学期的紧张忙碌就又开始了。 上了初中,要学的科目渐渐会多起来。初一还好,加的只是副科而已。初二初三要加物理和化学,学生的精力势必不够用,如果不能很好的安排时间,再严格的控制自己慢慢习惯的话,成绩下降,是难免的事情。 父母早就跟自己说过这些,老师也在课堂上提过,齐优也切身体会着这些问题,但她看看同桌的凉溪,真的是连嫉妒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学科多了又怎么样?对于她的同桌来说,学科越多,就代表着她总分可以把第2名落得更远。七年级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巨难的试卷,凉溪距离全科满分只差了5分。然后年级第2名,被她甩开了将近30分。 有时候人的脑子吧,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在被事实一次一次的暴击之后,县重点七年级的优等生们,自动放弃了年级第一的争夺权,开始把视线对准第二。 他们要跟人竞争,跟妖怪斗个什么劲呀? 凉溪稳稳当当坐着第一名的宝座,升上了初二。暑假里照旧是给陈晓翔痛苦的补课,当然,照旧没有成果。 男人很愤怒,觉得凉溪没有用心,经常会阴着个脸给她看。但凉溪也没有办法,她肝都用上也不会有用。陈晓翔,这熊孩子就是跟她对着干,让一个傻子给他补课,说不定都比她有成果! 谁都能看清楚的事实,男人却看不清楚。他责怪过了陈晓翔,没有用之后也舍不得再骂,只能给凉溪这边施加压力。凉溪也没有办法后,男人气极之下甚至对凉溪动过手。女人不拦则已,一拦就是一晚上的不得消停。 第三十四章 犯人的孩子(十九) 隔壁房间里,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凉溪皱着眉靠在阳台上没有睡,她的头还在隐隐作痛,男人的手劲比陈晓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距离她完成试炼还有一年,距离她开学还有半个月……这个家里的日子,真是让人没法过。 头越来越痛,凉溪睁着眼睛,一夜都没有睡着。她心中很乱,莫名觉得她真正的试炼就在最后这一年里。 上次荒岛生存不容易,这次试炼,没道理会简单的。这是生存任务啊! 现在看来,谁说她没有生命危险的?这男人哪天晚上要是喝醉了回来,脑子里没有理智,搬起个椅子往她头上一砸,她不就完蛋了吗? 不行不行!她得想办法规避这种情况!要不然不在家里住?那她去哪?学生证可以租房吗?那好像大学才可以吧!要不假期的时候在学校补课?可是学校不开补习班,她有什么办法?再说就算是开了,钱也是一个问题,她哪里来的钱报补习班?她到底有多少钱? 不行!不行!不行……这不行!那不行!她怎么办呢? 家里越乱,两个女的越倒霉,陈晓翔就越得意。男人对凉溪这么一动手,更是让陈晓翔坚定了绝对不要好好学的念头。 凉溪一秒一秒的数着时间过,权当这次的试炼就是在锻炼她的忍耐力了。好容易捱到了开学,凉溪像出狱一样的离开了家。 初二新加了物理,不过这对凉溪来说不算什么,她的名字就像是被钉在了第一后面一样。她从来不发愁成绩,她只愁学期太短,假期太长。 到了新的年级,大家也重新分班,座位都是重新排的。凉溪有了新的同桌,是从七(二)班升上来的一个特别用功的男生。齐优则很是凑巧的跟与凉溪一同跳级的赵同学坐在了一起。 赵同学招全了班男生羡慕,齐优则是闷闷不乐。幸好,换了座位之后,她跟凉溪也就是隔了一个过道,老师还算仁慈。 初二上学期的课程过半,大家开始复习,准备期中考试。今年的秋天格外冷些,绵绵秋雨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班里好几个同学感冒。凉溪做好了自身保暖,却无奈身体底子差,到底没逃过感冒的魔爪。期中考试的前一天,她还在医务室里面打点滴。 齐优午休的时候打了饭过来看凉溪,有些担忧她的状态会不会影响考试成绩。悄悄到了床边,她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凉溪脸色苍白,比她的脸更白的被子罩在她身上,那颜色晃得人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胸口的起伏很微弱,齐优凑到床边去,担心地轻轻推了推凉溪。 凉溪在医务室待了两天了,浑身虚弱加冒冷汗,搞得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不清醒的时候,还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她梦到那真正属于自己的短暂人生,梦到一张张给过她温暖,给过她残忍的人。自从她自杀死去,然后开始这神奇的试炼之后,她从来都没有梦到过那些人。 不多的一些面孔,在她脑海里面转呀转,最后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是要把她吸进去。她惶然而逃,却又在梦里一脚踩空…… “姣姣!姣姣,醒醒!”凉溪怎么叫都叫不醒,齐优着急了,正要去找大夫的时候,凉溪猛然睁开了眼,剧烈喘息。 “姣姣你没事吧?”拿手擦了擦凉溪额头上的细汗,齐优这才坐到床边。 “没事的。做了个梦而已。”凉溪长松了一口气,摇着头。 “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这样,能去教室吗?”齐优忧心忡忡。 凉溪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喏,你肯定饿了,我带了午饭过来和你一起吃。” “谢谢优优。”凉溪坐了起来,她实在没什么食欲,却还是把饭盒一扫而空。 好好吃了东西,多喝了水,按时吃了药,又有充足的休息,期中考试那一天,凉溪感觉好很多了。她去参加了考试,最快交了卷,依旧拿到了最高的成绩。 期中考试过后,凉溪已经彻底康复,老师发卷子的时候,对她满眼的赞许,齐优也笑着偷偷对她竖大拇指。 考试后,整天都是讲卷子。齐优早上的时候还好,到了下午,凉溪一侧眼看过去,就见她低垂着头,刘海遮住了脸。双手握拳,攥得紧紧的勒着自己的肚子。 这是怎么了?她整个人都在抖! 凉溪举了手,在老师注意到后,她走到齐优身边问:“怎么了?肚子痛吗?” 齐优蜷着身子点头,一只手抓住凉溪的手腕,冰凉刺骨。看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凉溪有些猜到:“走,咱们去医务室看看!” 已经痛成这个样子了,齐优却摇着头,不肯起身。看到老师过来,更是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瞅着凉溪,仿佛要拿眼神表达一万种内容。 凉溪低头一看,爱美的女孩穿着白色铅笔裤。老师已经到了她们身边,关切地询问,齐优连看都不敢看老师一眼,一颗头快要埋到胸口里去了。 全班同学都在呢!凉溪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系在了齐优的腰上后,这才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果然是弄脏了衣服,齐优这次起得很麻利。把椅子推到桌位下面去,凉溪向幸亏是同为女性的英语老师请了假,带齐优出去了。 此时还青春年少的同桌赵同学不懂,后来想起时,只有悔恨和自愧不如。瞧瞧人家,瞧瞧人家一女的,他要是有凉溪的反应和撩妹的本事,早就娶到媳妇了好吗? 拽着凉溪的胳膊走去医务室,一出教室门,齐优就开始叫唤起来:“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没人告诉我这么疼啊……” “这几天天气这么冷,你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昨天中午你还吃了雪糕,还是两根!不疼死你算好的!” “哎哟我哪里知道嘛?”齐优哭唧唧的。 齐优的抽泣声止不住,走到半路还直接蹲了一会儿,凉溪又是劝又是安慰,自己也无奈,主要是她背不动,否则她们这会早到医务室了。 第三十五章 犯人的孩子(二十) 她刚刚从这里出去,她的朋友就又进来了。校医姐姐都认得她们了。 “怎么你们两个小丫头又来啦?这是怎么了?来坐到这儿我看看。” “姐姐,她头一次生理期肚子痛,您给开点止痛药就好了。您的电水壶在哪?能不能借用一下,我烧点热水给她?” “小丫头知道的挺多呀……在那儿。”给凉溪指了电水壶的位置,校医姐姐看向齐优时,却沉下了脸,“女孩子要注意一点,这天湿冷湿冷的,你看看你,连厚点的袜子都不穿!” “不仅不穿衣服,她昨天还吃雪糕!两支!”凉溪一边烧热水一边补刀,正在取止痛片的校医姐姐动作一停,一脸不赞同的又要说,齐优马上告饶,皱着一张小脸直说自己错了。 让齐优吃了药,给她倒好了热水,弄好了热水袋,把她安顿妥当之后,凉溪这才急匆匆回到课堂上课。觉得舒服多了的齐优缩在沙发里,昏昏欲睡的跟校医姐姐聊着天。 “你们两个小丫头,感情倒是好得很!” “嗯,那是当然啦!姣姣很好的,很好很好的……” 两人说着说着,校医姐姐问了一声,听齐优没有回答,她走过来,给睡着的人掖了掖毛毯,又走开去工作了。 跟凉溪感冒不同,齐优还没到晚上就又生龙活虎了。跟好朋友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饭,她都没有缺席晚自习。 上了初二,虽然凉溪是跳了一级的,在整个班里年纪最小,但她也依旧开始发育长个。别的女生,自然更不能再称作孩子,都算是少女了。 到了这个年纪,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还有心理上的变化。凉溪一直在猜,齐优究竟什么时候能收到她第一封情书。她觉得应该是上初二的时候,果不其然就是在初二的时候。 “姣姣,咋……咋办?” 这妮子现在不仅学习上有问题找她,生活上有问题也找她,现在竟然连情书怎么处理都要找她!见她一副茫然无措样,凉溪有些忍俊不禁。 这丫头还真是跟以前的她很像,就是稍微有些不淡定。 “还能怎么办?要么接受,要么扔了呗!”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接受呢?我我……我才刚刚14岁呀!” “那就丢掉呗!” “那会不会很伤人心啊?” “那怎么办?” “啊!就是啊!我问你啊!” “要不你把情书还回去,然后委婉一点拒绝人家?”凉溪在出馊主意,因为她当初就是这么干的。后来,看她态度好,她的桌仓都没地方放书。 “怎么委婉一些?不是,这是谁写的呀?这没有名字呀!这怎么办?” 校花姑娘一脸呆,凉溪也呆住。齐优傻乎乎,她的追求者也傻乎乎,干嘛不写名字?不写名字人家知道你是谁呀? “情书事件”结束在齐优万般纠结犹豫之后,选择的一个垃圾桶里。第一次都是这样的,等到凉溪离开的时候,齐优已经对情书这种东西见怪不怪了。 大家都在慢慢长大,慢慢改变,时间也就这样一天天溜走。又快要过年了,一学期的紧张学习之后,大家对假期都非常期盼。凉溪却患了“恐假症”,她真是不想让这个寒假到来,虽然她的想法肯定很招别的学生讨厌。 不管凉溪有多么抗拒,每一年都要走到结束,然后再开始。寒假依旧是放了,她也依旧要回家。开门看到陈晓翔的那一张脸,她已经觉得自己在这个寒假里熬了两年了! 算了!忍着吧!忍过这个寒假,再度过一个开心的学期,再忍过一个暑假,她就可以从这个家庭解脱了! 凉溪回到家就是算着日子过的,甚至每一天都是算着流程过的。她每天起来,吃饭,给陈晓翔补课,再吃饭,然后写自己的作业,看书,写写日记,然后再吃饭,等一会儿,就睡觉……每走过一个时间段,她就松一口气,简直像是完成了什么艰难卓绝的任务一般。 本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是凉溪最自在的时候。但就这么点儿自在,很快也没有了。 年后,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冷得要命。睡在阳台的凉溪愣是冻着没睡着,瞪着眼睛直到半夜,起身去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听到房门被打开,不知道何处有那么多酒场子,男人喝得烂醉如泥的回来。 这种人回来,一般第一件事就是找卫生间,要么上厕所,要么吐,再不就是倒在沙发上睡到大天亮。听到脚步声逼近,凉溪立刻收拾好要出去,开门一股酒气就差点把她熏晕。 凉溪没说任何话,侧过身想出去。男人也没拦她,一双醉眼却盯着她看,喉咙里透出来的几声笑,让凉溪瞬间全身血液一僵,突地一下,毛骨悚然。 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小阳台,凉溪听着卫生间那边的动静,听见男人在卫生间里又是唱又是骂又是吐,很快就惊醒了女人出来后,她一颗心才放了放。 一夜惴惴不安地过去,第2天,凉溪整整一日都精神不佳。幸好,再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幸好,再有半年就能离开了。 齐优总是觉得,她的朋友跟别人有些不同。谁放长假回来不是开开心心,而且还总能长胖两斤?只有凉溪,长假结束,她整个人总是要看着阴郁憔悴许多。 齐优从来都没有敢问过凉溪家里的事情,什么杀人犯之类的,她当然也知道的,她害怕问起来,会伤到凉溪的自尊心。可每每看凉溪不论是周末,还是小长假,还是寒暑假放假回来,她永远都不好的心情和脸色,齐优也真有些担心。 现在是初二的下半学期,在学校日子是好过的,所以她只需要再忍过不到两个月的暑假就行。 凉溪在心中盘算着,却不想她总归是能明白一个道理:很多事,忍得再好,躲得再好,最后也还是要面对的。 欢乐的时光匆匆,期末考试后,凉溪向齐优告别。看着自己交得这个小朋友,凉溪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有着真心的祝福。 她真希望这个好女孩一生顺遂,家庭和睦,感情顺利。最重要的,没病没灾,长命百岁。 再见了,齐优! 第三十六章 犯人的孩子(二十一) 正值夏日,外面的阳光刺眼,这屋中却是又黑又闷。窗帘没有完全拉开,里头的人也是一脸呆滞。凉溪站在门外,看到给她开门的女人,瞬间就有些不想进去。但她还是进去了,女人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凉溪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回答了。 “爸,这才刚放假!我玩两天,我就玩两天,好不好?” “不行!暑假过去就是上六年级的学生了!这时候还不好好学,你准备什么时候学?你还想不想上初中了?让你姐姐给你补课!作业写不完,卷子成绩不好,一暑假都别想出去!”男人极少见地对陈晓翔严厉起来。 “我……哼!”陈晓翔心中一怕,也不敢再多说。依旧跟上次寒假的时候一样,恨恨地瞪着凉溪,像是在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凉溪埋着头只顾扒饭,不用眼睛,用头顶都能看到陈晓翔现在是什么眼神。她心里烦,她也讨厌,但是第二天早晨,一天最好的时候,她依旧是只能给这个熊孩子补课。 “你真是讨厌死了!你就不能死在外头别回来?” “我也没多喜欢你!你就不能好好学?赶快把作业写完,把卷子填好一些,咱们赶紧各干各的事,都别烦对方了行不行?” “陈姣!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信不信我跟我爸说,让他揍你?” “我信!但是我挨一顿揍之后,你还是照样要学这些东西!你不会,你永远要学!” “你!”陈晓翔气得拍桌子,看着桌上的试卷,觉得脑仁都疼。 “放心,等我年纪稍大一些之后,我暑假会在外面打工,不会回来给你补课的。就这一两年,祖宗你忍一忍吧!”凉溪知道她的年纪是再大不了了,但她依旧会这么说。因为这样,陈晓翔有了希望,他这两天就会稍微安生一些。 日子慢慢挪到了7月末,她的试炼任务还有一个月了。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这屋中的温度,高得仿佛要将人煮熟。凉溪穿着短袖和单薄的长裤,如今在阳台上睡倒是一种享受,夜里开了窗,凉凉爽爽。 不过刚睡的时候,薄毯子还是将她捂得一身是汗。凉溪翻了个身,实在是睡不着,便坐起来,数着窗外的星星。 陈晓翔这些天很乖,因为男人做出承诺,说他五年级的测试卷,只要每科平均分过及格线,就给他买新出的手机以作鼓励。 新手机的诱惑实在太大,陈晓翔的确好好学了两天,但他依旧没办法坚持下去,只好把凉溪一顿威胁恐吓,让凉溪给他透露答案。 只要这小子能乖上那么几天,只要能让她撑到开学就够了!凉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帮他。男人的小学数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选择和填空,他还能照着答案批改一番,后面的复杂运算和应用题,可不能只看答案,还要看算的过程和思路。 有提前看过了卷子的凉溪给出的答案,陈晓翔被批改过后的试卷上,没有多少红叉。让凉溪看了看后面的运算和应用题,听凉溪说都还行之后,算了一下分数,刚刚好61。男人心中高兴,也就履行了承诺。 陈晓翔拿到了新手机,虽然对凉溪没什么感激,但他晚上一般都玩游戏到两三点才睡,第2天早上格外没精神。他没精神,就胡闹不了,整不了别人,凉溪自然就有精神了。 已经8月中旬了,还有10来天就要开学了。马上就能离开了,凉溪却没有多开心。燥热的天气让她整个人也变得焦急不安起来,天天晚上都睡不好,每天早上补课的时候,她跟陈晓翔一块打盹。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遥远得很。有人用钥匙开了房门的声音却格外近。凉溪立刻躺下来,盖好毯子,竖着耳朵听男人进了房门后,摇摇摆摆地倒在了沙发上。 躺了有个5分钟之后,他没有睡着,起身又摇摇晃晃去了卫生间。大概又有个5分钟之后,他出来,人在卧室门前一停。也不知道是醉糊涂了,还是早有预谋的,他头一歪,视线落在阳台上。 薄帘子挡不住阳台上睡着的少女的轮廓,毯子盖在她身上,一个漆黑的剪影之上,头是头,肩膀是肩膀,腰是腰,腿是腿。男人抽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香气…… 他又用那种让凉溪毛骨悚然的声音笑了,步子一扭一歪的,径直向阳台走去。 就剩一个礼拜了呀!凉溪也分不清楚背上的汗是热出来的还是冷汗。她的手,轻轻塞到了枕头下面,而后竭力平静着乱掉的呼吸。 就是从今年开始,她发觉男人看她的时候,眼神不对劲。不管是在厨房里,她帮女人做饭,还是她给陈晓翔补课,她在客厅里走动,她从卫生间进出,她在阳台睡觉……男人每每看过来的眼光,都让她直觉性的警惕。 天气慢慢热起来,她实在是穿不住厚棉衣的时候,凉溪去买了一把水果刀,放在了自己枕头下面。 买刀的时候,这样做的时候,她偶尔还怀疑过,她是否想多了?这男人虽然不是人,可好像还没有到畜牲的境界。她这样神经兮兮的,像是防什么一样的防着,是否有些过了? 没有过,没有侥幸,没有意外!男人就是在向着阳台走。凉溪闭着眼睛,听他拉开了帘子,站在她的身边,酒气已经蹿到了她的鼻端。她的五指,握紧了刀柄。 男人不是来观赏的,所以他没看多久,就狞笑着一下扑到了凉溪身上。人应该是没有醉疯了,因为男人还记得,第一件事情是捂住凉溪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但又好像是醉透了,因为他竟没发现,也不觉得奇怪,凉溪完全没有挣扎。凝着眼睛看他,似是也不害怕。 “姣姣乖啊!乖乖让爸爸疼……姣姣……” 三两下掀开凉溪身上的毛毯,男人粗喘着气,眼睛发亮,一头埋到了凉溪颈间。看这傻子连叫都不叫,男人索性连捂着凉溪嘴的手都放开,一边胡乱扯着她的衣裳,一边在她身上乱摸。 凉溪眼中冷意煞人,到这时候,她反而不慌了。一只手抱住男人的脖子,见这禽兽竟然连头都不抬,她另一只手,抽出了刀…… 第三十七章 犯人的孩子(二十二) 跟凉溪一样其实在装睡的还有女人,她在床上缩着,也听到男人回来的声音。提心吊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见男人没有回到卧室,她也松了一口气。在床上又蜷缩得紧了些,缓缓闭上已经很困的眼睑,女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却就在刚刚要睡着的时候,客厅里的一声惨叫,让她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凉溪得手了!她本来想要一刀刺进男人的肾脏部位。她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说人的腰眼受袭会一下子丧失抵抗能力,连叫都叫不出来。但是她人太小,男人人高马大的骑在她身上,像头猪一样的乱拱着动来动去,她实在是找不好位置。最后只能一狠心,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一分钱一分货,这水果刀很不错。凉溪捅了一下没停手,抽出来又是两下。男人的惨叫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女人从卧室跑出来,看到这种场景,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凉溪有些意外,她仿佛没看到男人被她捅了几刀,而是尖叫着喊着男人的全名冲过来,对着他又推又砸,骂他是个畜生。 楼上楼下还有人没睡,就算是睡了,现在也被吵起来了。听这阵仗有些不同往常,男人的惨叫声实在是撕心裂肺。几家人一合计,害怕真出了事儿,便打算过来看看。 一只手捂着肚子,被捅了几刀的男人,战斗力依旧远远超过凉溪。身体适应了那种疼痛之后,男人咬着牙,恶鬼一样的瞪着凉溪,接着伸手就要去夺刀。 “小……畜生,老子宰了你!” 男人被女人推翻,滚到了她旁边。凉溪早就已经趁男人抱着肚子惨叫的时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把刀往厨房的方向一扔。她看女人不依不饶的推打着,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她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祝贺试炼者完成第2场试炼,请在未来7日内,自行脱离世界!” 自行脱离? “怎么自行脱离?就是我死掉吗?” 这个声音从来都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凉溪没抱希望的问了一句,不想却听到了回应:“是的。” 现在死了不算任务失败,凉溪看着朝女人脸上挥了一拳,正正打中了她一只眼睛还不算,马上第二拳又要打过去的男人,拎起了客厅里的椅子,便向男人砸过去。 男人肚子上一大两小三个伤口哗啦啦地在流血,凉溪最后一刀捅得狠,就差没把肠子都拉出来。这么个伤口,男人得一直用一只手捂着。被女人扑倒,他腿使不上劲,一只手,虽然一拳足以把女人打晕过去,但也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两个人。 凉溪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提了个椅子疯了似的就往他头上砸,女人也出问题了,边哭边骂着,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 男人依旧瞪着凉溪,使出最大的劲儿打着女人。女人的掐和咬没什么威力,眨眼的功夫,脸上便是好几处伤。但她依旧死死抓着男人,口中哭号不休。凉溪对准着男人的头,使出吃奶的劲儿砸下去。结果男人头向前一伸,椅子脚划过了他的耳朵,砸到了他的后颈上。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凉溪用力过大,椅子脱手而出。看着男人连肚子都管不上,两个拳头轮番往女人头上打,终于是生生将她打昏过去,她的手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过度用力还是害怕。 把女人踢翻在一边,男人捂着肚子,气势很盛地站了起来,如同要命的无常一般,眼光凶狠地向凉溪走去。 她现在死了其实没什么,但被这个男人打死,肯定还是很痛苦的。凉溪退了一步,正不知该怎么办时,房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一定是神仙,凉溪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开了门。外头是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一户人,夫妻两个满脸不悦,眼神又有些八卦的站在门外。见门一打开,凉溪就先跑了出来,躲在了他们两个人身后。 “姣姣,你们屋……” 来敲门的人一句话没问完,就看到惨白的日光灯光下,男人一脸的狰狞,肚子上到处都是血。 “啊啊!”女人尖叫一声,扯着丈夫就往后退。 “不得了哇!杀人了!” 一般人一辈子确实没多少机会见识这种场面,女人夸张的声音和喊叫的内容,让楼上楼下正在走楼梯的人,一愣之后,立刻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怎么了?” “这小畜生想杀人!”男人倒是先开了口,不过就现在这个情况,他说的话也没人信。 人多了也就不害怕了,几个妇女进屋去,把女人扶了出来。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张脸,大家都想别开眼去。谁都没往凉溪的身上想,只猜是女人被打得狠了,捅了丈夫几刀。 “这小畜生!真tm不愧是杀人犯的种!老子tm明天就把你送监狱里去!老子……” 也有人去扶男人,这夫妻两个现在都需要去医院,出门经过凉溪的时候,男人挣扎着还要打,被人们拉住了。 “行了行了,都这个样子了……老白赶紧去看看外头那诊所还有人没?” 受惊的人回家了,一帮人带夫妻两个去私人诊所了,留下几个女的安慰了凉溪几声,也离开了。最后就剩凉溪一个人,在门外独自站了一会儿,回屋了。 方才不觉得如何,现在凉溪才发觉自己手软脚软,她歪在沙发上,眼光往陈晓翔的房门一斜。 不用想,里头的人要么是吓得不敢出来,要么就是正在蒙着被子打游戏,还戴着耳机听着歌。外头天翻地覆,他什么也没听见。 凉溪有些疲惫地垂下头去,对这从不曾设想过,如同奇迹一般到来的未来,突然也有些茫然不定起来。 她是没有活够的,那20年的人生太短暂,太单薄。她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享受过,没有放松过,整天被埋在自己给的还有社会给的压力中,就那样,活到20岁。她,不曾有一分一秒觉得快乐。 第三十八章 犯人的孩子(二十三) 郭阿姨总是说她太聪明,凉溪自己也觉得自己聪明过头了。她成绩好,老师看重她,同学羡慕嫉妒她。她样貌好,别人只能花痴的校草,却是她的追求者。这些本身已经足够让她虚荣开心很久了,可她偏偏不糊涂。 老师看重,是因为好的学生,是一个老师的成就,也是一个老师的奖金。同学羡妒,她真的不会因为这种事感到快乐。旁人的羡慕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旁人的妒忌甚至可能给她带来麻烦,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给人带来快乐?至于什么青春的纯恋,纯不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曾是很多男生的赌局。 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单纯爱着自己的人,只要有,她宁愿把自己的所有一切回报给对方。 其实,郭阿姨算是一个,她对她而言,就像母亲一样。可是,对她来说是唯一的郭阿姨,却不把她当唯一。她还是很多很多孩子的母亲,给她的温暖,她同样给了很多人。 凉溪的那一段人生很忙,她一直在学,一直在努力,偶尔有那么静下心来的一点点空暇时间,细细想想这些事这些人,便会觉得世界都是冷的,冷得她连眼睛都不想再睁开。 她那时一直想着长大,等功成名就了,她一定要给自己一段时间,去寻找一些温暖轻松的东西。可那样的未来还没有来,她就已经茫然了。后来,她索性生病了,然后,她自杀了。 然后她就进入到了这所谓的试炼场景,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很兴奋的。但在这第二个试炼场景中,在足够长的三年时间中,她却又开始想。 这个屋子里的气氛永远压抑,压抑的她总是心情低落。她小心翼翼的,她防备着,她忍着,但是该发生的事,还是拦不住。 她这一次没有被侵犯,但下一次呢?这样的试炼还有多少?如果下一次她直接被丢在动乱时期的战俘营之类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未来,究竟有多美好?它能够有多美好?它值得她睁开眼睛吃这些苦,受这些辱吗? 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蠢,但是凉溪却总是遏制不住——算了吧,何必再开始呢?谁都想下一步是繁花似锦,可那一步,究竟会什么时候来,谁又知道呢? “请问试炼者是否要提前开始熟悉任务流程?” 凉溪的双眼直直望向前方,像是失了魂灵一样。那个就在刚才才响起过的声音,如同喊她归魂的曲子,冰冰凉的在她耳边响起。 “什么?”凉溪有些没反应过来。 “请问试炼者是否要提前开始熟悉任务流程?” “任务流程?什么任务?” “您正在进行宇宙二星级执法机构‘恒夜事务所’的新人试炼任务,鉴于您已经成功完成前两项试炼,原始跟随系统保留提前透露事务所信息的权利。”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凉溪认真听着。 “恒夜事务所全名为*****,翻译为蓝星本土语言是永恒不改的暗夜,简称恒夜。该事务所从属三星执法机构****,简称维则公会,该机构应全面贯彻由维则工会提出的三点……此类事务所的执法范围是抹除独立空间或独立世界中在该空间或该世界的规则下诞生,却有悖于该……” “请问,你能不能用稍微通俗易懂的语言来复述下?” “……好的。”冰冷的女声卡了一下。 “您被维则公会随机选中为新一代执法人员,身死之后会立即绑定原始跟随系统,进入试炼任务。三场试炼结束并完全成功后,您会被分配到恒夜事务所开始工作。工作内容是抹除独立世界中自由诞生的错误个体,以免其整个世界规则走向崩溃末路。” 理解是容易理解的,但…… “还有这种工作人员啊?” “是的。” “你的意思是说,试炼任务只有三个,之后就没有了吗?” “是的。” “那……等完成试炼后,我要怎么开始工作?你刚刚说的任务流程,又是什么?”凉溪其实更想要问这份工作有没有薪水,薪水是什么,但她还是矜持了一下,反正还有一个试炼任务不是吗? 第1场试炼,时间是三个月。第2场是三年,下一场说不定是三十年呢!时间还久,这个什么原始跟随系统好像也不是不说话的,以后再慢慢了解吧。 “抹除顺应规则诞生出的错误个体,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武力扼杀;第二种,改变源头。” “什么意思?” “过于强大的错误个体,需要等级足够高的a级五星执法人员去集合剿杀,您是工会吸纳的新人,目前不能接触到这种任务,只可参与第二类型的任务。” “这一类任务的流程是时光回溯,找寻错误个体出错的原因,隐灭它们出错的诱点。在世界规则允许下,进行适当的命运修改,解除它们的心结,赋予它们正确正常的生命……这就是您的工作内容。” “哦……”听起来真的很……高大上! “你说熟悉任务流程,这个世界也有任务吗?” “是的,但不算正规的任务。真正的陈姣数次受继父侵犯,会在今年因怀孕辍学,12月4日跳楼身死,一尸两命。她死之后,鬼魂吞噬胎灵,一时不曾消散。死气影响了楼中数位老人,缩短了他们的寿元。老人们短时间相继去世后,她再次吞噬数条魂灵,本身越来越强大。直到最后,她杀死她的继父等人,为祸一方。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崩坏,要到7年后,才有这个世界的高人前来收服。” “如陈姣这般的鬼魂,并不算是违反世界规则,不由维则公会来处理。您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日后的工作内容,也可以不必多管。毕竟,这个任务不会录入您的工作簿当中,也不会增加您的等级积分。” 工作簿?等级积分?凉溪听到了这些,思绪却仍然沉浸在陈姣的未来里。 “我……应该怎么完成这个任务?她怎么样才不会死呢?” 第三十九章 犯人的孩子(二十四) “……陈姣的寿命只有14岁,她无论如何都会死。您若是要完成这个任务,只需要满足她的愿望,让她自愿消散,不再心怀怨气,为害于人。” 这个声音如同冰雪一样严酷,说起这些话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那……她的愿望是什么?” “陈姣觉得自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在这世上,别说温暖,她就连同情都未曾感受到。她希望人们知道她,人们记住她,至少能够同情的想想她。不求真心感痛的眼泪,至少能够把她当一个受害者,而不是不知检点,小小年纪乱搞的人。” “除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继父,她想要其死。” 让人们记住她,同情她,再杀掉那个畜牲……好的! “她就只有这两个愿望吗?” “是的。” 凉溪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她蓦地一下抬起眼来,眼中有跟之前截然不同的光彩。她眼珠微微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大步向阳台走去。开了灯,也不睡觉了,拿起一本笔记就开始写。 在灯下奋笔疾书到天亮,夫妻两个没有回来,陈晓翔也还没出来。凉溪揉了揉眼睛,翻翻她这一夜的成果,然后又接着写。 她在写遗书!字迹优美,语言通顺而感人,并且还是中外文齐上阵的“遗书”。 她给齐优留了信,给女人留了信,给这个世界留了信。她写出了真正的陈姣的遭遇,略加修改和润色;她详细地写了自己杀死男人的计划;她深刻地进行了自我反省,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已经出了问题;她表达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又写出了再也触摸不到那种美好的凄绝…… 凉溪回头翻看的时候,自己都被感动到。但是,这才十几页,还不够多。陈姣不是想要被人记住,那不如出本书。 她不简单的小朋友齐优,看过她留下的信后,应该愿意帮她这个忙的。 凉溪继续写,太阳已经到了中天的时候,女人先回来了。她的一张脸青青紫紫,过了一夜,许多地方都肿了起来。听到她小声的敲门声,凉溪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她低着头遮遮掩掩的样子。见到她这个女儿,女人一时间没有进屋。站在门外,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掉,瞬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凉溪瞧着心酸,搀着女人进了屋。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她这才觉到了饿。让女人在沙发上坐着,凉溪进了厨房,去准备午饭。掀开帘子就找到她的小刀,凉溪想了想,将其捡起来收好。 今天早上没有人打扰,应该睡得很香的陈晓翔,这会儿也该起了。凉溪下了三碗面,端到了桌上。女人的脸上还尽是泪痕,闻着面香,她的眼泪就又淌了下来。 “姣啊,你跟妈说,你……” “饿死了!怎么没人叫我?”陈晓翔打着哈欠,语气很臭的出来了。把眯着的眼睛睁圆了,他注意到女人的一张脸,膈应的一撇嘴,“哎呦……” 女人低着头不说话了,等陈晓翔去了卫生间洗漱,她才急急忙忙地又问:“你跟妈说,那畜牲以前有没有……” 昨天晚上,凉溪根本就不对劲。谁家的女孩儿碰到那种事情,还能那么……那么……她又不是不知道! 女人说着,又想哭了。凉溪没抬头,安慰了她一声“没有,没事”,继续低头扒饭。女人不信,眼泪落到面碗里,手颤抖着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陈晓翔一点儿也不关心女人为什么哭,大概是见她哭了很多回,对她的眼泪和伤早已经习惯了。手机就在他的手边,几口扒完饭,他躺在沙发上继续开始玩。男人每天这个时候都不在家里的,他也不想想自己的爸爸。 “你爸说了,开学之前都不用补课了。”默默收碗的凉溪,忽然道。 她可不想这小神经把她的“遗作”给撕了,赶紧拿着他的手机去房间里面待着吧! 陈晓翔没有怀疑,因为他觉得凉溪不敢撒这样的谎。欢呼一声,他跑回了卧室。 去洗了碗,凉溪跟女人也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她们素来不是很亲密的母女,其次,凉溪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做。 晚饭是女人做的,她不仅要做,还要装好了拿去诊所。凉溪吃了饭刷了碗,趴到台灯下,心中有了计划。 又是一晚没有睡觉,女人走之前就交代了说晚上不会回来,要在诊所里面陪着男人。陈晓翔玩游戏玩了通宵,几乎是凌晨才睡。凉溪也写了一晚上,早晨她用冷水洗了脸,清醒了一下之后接着写。 女人在早上九点多回来,一脸憔悴。撑着眼皮正要走进厨房,凉溪就说:“晓翔早上六点的时候还醒着,他说他不吃饭。我早上随便吃了点,妈你不用管,去睡一会儿吧。” 也不知道男人怎么折腾的,女人明显一夜没睡。疲惫不堪地哦了一声,也没回房,在沙发上一坐,看着阳台上的凉溪,就缓缓闭上了眼。 明显已经累极,女人却依旧睡得不安稳。还没过两个小时,她就惊醒过来。一瞧时间,连忙跑进厨房去做饭。 中午要送饭,晚上要送饭,夜里还要陪着…… 凉溪吃光女人给她盛好的面,下午三点,她整理好了自己的“遗书”,顺便把日记也放到了一起。接着就去做饭,女人回来的时候,陈晓翔正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 “妈,你吃完饭去睡吧。晚饭我送过去。” 这小祖宗回了屋,凉溪一边收拾他的碗筷,一边道。 “别别……”女人一口饭都来不及咽下去,就急得站起来摆手,“我去……妈去!” 女人又哭了。 “没事的。诊所里不是有大夫吗?我去送晚饭,守到个八九点,就回来叫你。妈你应该休息一会儿了……” 凉溪再三保证她只是去送个饭,晚上就回来,女人困得眼皮睁不开,心中不放心,最后还是被凉溪劝回了卧室里去。 市面上许多常见的药物都会使人嗜睡,女人又整整两昼夜不曾好好休息了。这一觉,她没有理由睡不到大天亮。 凉溪轻轻带上门,出了屋。 第四十章 犯人的孩子(完) 在屋中坐了坐,凉溪直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才开始给男人做饭。她慢吞吞的,去送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 距离这个小区并不远的私人诊所里,男人没饭吃,身上还有伤,脾气格外暴躁。诊所里唯一的医生被他几句话气得不再管他,坐着生闷气,直埋怨这家人怎么还不来看这个祖宗。 要不是肚子上还有几个窟窿,这男人能饿着肚子把他这小诊所拆了! 小小的诊所,分成两个区域。开门进去,右边是药柜,左边是接待处兼医生的办公桌。再往里走,是两块挡板。里头一左一右两张病床,用布帘子隔出过道。 医生就在他的办公桌里头坐着,男人在一张病床上躺着,口中骂骂咧咧不休。 挡板没有一点点隔音的功能,这会耳朵里不知道飞进来了多少个“畜牲”、“贱人”、“杂种”、“婊子”,医生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起身,索性摔上门出去了。外头凉凉快快的,比里头不知舒服多少呢! 凉溪在街的拐角处站着,手中提着食盒,身上藏着刀。她望望四周,确定没人觉得她形迹可疑后,就继续拖延着时间。 直等到也不知是几点,没多穿衣服的大夫觉得有些冷了的时候,诊所里的骂声才低了下来,渐渐地没有了。 大夫侧身听了听,确定里头那祖宗是真的累了后,这才拍拍身上的土,打算进去。 刚要悄悄开门时,大夫眼角余光注意到街边跑来一个姑娘。姑娘手里提着饭盒,眼看着他,往他这边跑。 这么晚了,她应该不是去别的地方的吧……医生往左右看了看,再没有别人,就等到凉溪跑到他的身边,问。 “你是……” 话还没问完,医生就看到眼前的姑娘满眼乞求,对他连连做了好几个噤声小声的手势。 医生不说话了,凉溪就悄悄地问:“大夫,我……爸爸,他还醒着吗?” 见凉溪怕成这个样子,医生心中觉得有些可怜:“你是来送饭的吧?” “嗯。”凉溪点点头,“我妈实在太累了,我让她去睡了,自己来送饭……我……唔……” 谁家人这时候来给病人送饭呀?凉溪结结巴巴没说下去,医生也懂了。想想就是这姑娘害得自己在外头坐了这么长时间,却也没生气的心,开了门让凉溪先进去。 “放心,他这会儿都没声,应该是睡着了。” “哦……那个,大夫……叔叔,能不能不要叫醒他?我……啊!这饭盒是保温的,等一会也不会凉,能不能……” 凉溪大松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又不好意思地再说一声,等医生同意了,这才进了诊所。 他才不管这种讨厌的东西吃的是冷饭还是热粥呢!医生越看越觉得凉溪可怜,怎么也不知这可怜的少女,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今晚这一夜! 悄悄进了诊所,凉溪继续拖着。她拖延到大夫都熬不住,歪在桌子上睡了。拖延到外头的温度彻底凉了,夜彻底黑了。这才脱了鞋子,屏着呼吸,赤着脚,以最低的分贝,摸到了男人躺着的病床边…… “啊!!” ………… 凉溪猜错了,女人骤然惊醒的时候,天空还没有一丝亮起的迹象。 头痛,脸疼,全身都不舒服。但女人还是急忙摸着开了灯,下了床。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喘着气看时间,看了几遍始终都是凌晨三点半。如同末日来了一般,女人跌跌撞撞跑出了卧室。 客厅里又暗又静,凉溪没回来。 女人开了灯,亮光骤然驱散满屋的黑暗,却赶不走那不祥的寂静。 女人的视线落在阳台上,帘子被人挽了起来,她能看到后面那小小的空间里,被子、枕头、书包,一切都整齐地怪异。就跟这屋中的寂静一样,带着不祥的意味,映入女人的眼帘,砸进女人的心口。 厚厚的日记本,上面放着一本较薄的黑皮笔记本,再上面是两张纸,被黑色的钢笔压着。 这几样东西,放在阳台上最显眼的地方。女人的一颗心狂跳着,人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向阳台走去。 “妈妈,你醒啦?” 纸上的字迹优美,女人看着,起先是手抖,后来是下颌,连带着整个牙床,最后是整颗心,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妈妈,我带走这个混蛋,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答应女儿,日后如果还要结婚,一定要找一个懂得尊重你,知道你没有犯任何错,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的人,妈你也要很骄傲地跟对方在一起。” “恶人才应该满心惶恐,东张西望,不敢抬起头。妈你应该昂首挺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我很抱歉曾经什么都不懂,甚至还偷偷恨过您!但我现在不了,您愿意生下我这样一个犯人的孩子,愿意日日夜夜看着自己曾经的遭遇,只为我这一条生命来到世上……” “我想我有一个十分善良可爱的母亲,妈妈,谢谢你!” “妈妈,再见了!” 两张单薄的纸因为颤抖的手而沙沙作响,眼泪落在纸上,女人张着嘴,嗓子里只有气声。许久,她才叫出来—— “啊啊啊……姣啊……姣啊!” 诊所门前。 女人疯了一样跑到诊所,衣服都没有穿齐整。诊所里的大夫也差不多疯了,瞪着眼睛,炸着头发,人还没有回魂,看着警察在他的诊所里进进出出。 他只是眯了一小会儿而已,醒来的时候,瓷砖地上,他坐的地方,已经被血色漫过。掀开帘子一看,里头就是两个死人。 两具尸体已经被抬了出来,女人疯跑过来,拉开担架上的白布,看到一张平静苍白的脸,她溃然大哭。 “祝贺您成功完成第二场试炼!” 凉溪在半空中飘着,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接上说“准备进入第三个试炼场景”的话。 女人的哭声实在锥心,凉溪不忍地没有再看,别开眼,问道。 “她的心愿,完成了吗?” 第四十一章 养蛋记(一) “完成了。” “陈姣的继父死去,其母找到了齐优,遗书和整本日记都得以发表。此事轰动全市。” “不仅如此,二十年后,信息愈加发达的时代,齐优身为屈指可数的大满贯国际影后,第一部执导的影片,就是陈姣的事。片名《凋夏——犯人的孩子》。这部影片影响力之大,甚至让数国修改相关法案。” “……陈姣十分满意。” 齐优,她的未来这么美好啊!国际影后……果不其然是她的朋友,真棒!又漂亮,又懂得努力! “你能看得到这世界的未来啊?” “只要世界规则不诞生错误个体,正常运转的话,独立世界百年以内的未来,从前的星云级系统就可以成功运算,精确率高达99%!” “哦……” 这么厉害啊!果然正统的执法系统,得到的各方面支持装备都是最好的! “你……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既然是她的原始跟随系统,等她完成试炼,肯定也还是这个系统跟着她吧。日常交流,总不能一直你你你。 “您可以自由命名跟随系统。” “你原来没有名字吗?” “跟随系统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那你的编号是多少啊?” “蓝星-13号。” “蓝星?13号……你的意思是,还有蓝星-1号!” “是的。” “那……那些人会在哪里?” “等您完成试炼以后,您可以选择是否进行任务直播。如果您愿意,被录入平台后,您可以尝试搜索系统名或编号来寻找您想要找的人。” “直播?平台?”这些字眼,让凉溪一时间有些…… 独立世界穿梭、维护世界规则、抹杀错误个体、测算百年未来、星云级系统、维则工会……这些东西,听着真的有一种抽象的机械感,特别高科技的感觉。结果13号突然又蹦出来了直播、平台这些凉溪早已熟知的名词…… 这特别像一群浑身泛着金属光泽的机甲战士当中,冒出来了一个穿家常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怎么那么违和? “是的。宇宙中也是有直播平台的。嗯……您是否准备好了去第三个试炼场景?” “啊……嗯,准备好了!” “请保证在此场景中,存活三十年。”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凉溪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自己在一片灰茫茫中。那灰色里,有一点渐渐亮起来,凉溪没有抗拒的任由自己被吸进去,孩子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响亮。 “十三。既然是你的编号,我就不改了,以后,便称呼你十三好吧?” “是。” ………… “娘!娘!” “娘啊……” “娘!” 不止一个孩子,就在她的耳边这样叫,边叫边哭,号声凄惨。 她身上被几双小手推着,身上疼,肚子疼,脑子也疼,咽一口唾沫,脖子像被谁直接要掰断的感觉,令凉溪猛地闭紧双眼,而后睁开了一条缝。 见她醒了,几个孩子扑上来,叫得更凶,哭得也更凶。 来不及管吵不吵,凉溪想抬手摸摸脖子到底怎么了。刚才脖子疼得她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又死了! 但手……抬不起来。 凉溪歪头一看,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儿,抱着她一只手臂。一个五岁多的小娃儿,抱着她另一只手臂。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儿,跪在两岁多的小娃儿旁边,一脸一身的土。眼泪一冲,看着更可怜。 她现在坐着,不知道靠着硌人的什么东西。眼一抬,前面是房门,木头门斜斜挂着,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在她跟房门之间,是铁锹,翻掉的板凳,还有,断掉的麻绳。 房子……绝对的危房!土墙上的缝大得吓人,房顶上有两个眼眼,看得到外面的天。 凉溪的视线慢慢挪到房梁,又落在麻绳上,突然懂了她脖子为什么会这么疼了……这八成应该是上吊刚被救下来! 这屋里也没什么大人,救她的,是这三个孩子?凉溪斜了眼想要再看看他们……反正这头是不能再转的了!刚刚歪了一下头,疼得她全身抽搐! 凉溪动弹不得,三个孩子又只是哭。上吊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凉溪全然不知。是以她也不能随便说话,孩子当中有一个可是大了。 凉溪想就这么坐着暂作休息,顺便理清思路。但坐着坐着,她却觉得自己肚子越来越疼。 她低眸,看到了自己刚才竟然没注意的微鼓的肚子,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出…… 大儿子八九岁,女儿五六岁,小儿子两三岁……怎么滴?这是三年一个无穷尽的节奏啊! 凉溪彻底愣住,连疼都忘记了。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现在不仅有了三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她……勒个……艹! 那现在是搞什么?她不仅体验了怀孕,现在索性连流产也体验了算了? 凉溪不淡定了,孩子倒是比她更中用。看她流了血,大儿子竟然像是懂得怎么了一样,慌慌张张就往门外跑。在差点被门槛绊倒之后,他在门外跪下来,对着门左边磕一个头,又对着门右边磕一个头。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求求你们……” 孩子的头磕得真心实意,凉溪听着那砰砰砰的声音都替他觉得疼。 这孩子只要别傻的是对空气磕头,那…… 合着外面有人啊!那怎么这一会儿都没人进来看看? “求求你们了……” 孩子头都磕破了,外面终于有人动了恻隐之心,但又立刻有人多嘴,按住了别人的那点儿同情。 “他三嫂,你可别去!你就不怕带出点啥脏东西来啊?” “别胡说?能有啥脏东西?” “哎他三嫂,你这话咋说的?你们家……” “行了!我就进去看看!孩子头都破了,万一真出啥事儿呢?” “真出事儿那也是活该!那女人克爹克娘克男人,还把两个儿子也给克死了,现在麻溜的把自己克死,那才算是圆满呢!也给这仨孩子留条活路不是?” 第四十二章 养蛋记(二) 鬼知道外头的人说的是哪里的方言,但凉溪还是听了出来,她另外克死了自己两个儿子的事……她这会儿是真觉不到肚子痛了! 这是三个……四个……再加两个…… 话说,孩子是生着玩的吗?她就这么一个肚子,到底生了多少出来? 天雷滚滚,劈得凉溪找不到北。他三嫂最终进来的时候,她还处于蒙圈的状态。 “哎呀!”三嫂子看到地上的麻绳,又看到凉溪身下的血,惊得直叫:“哎呀不得了了!老张呀!老张!赶紧找个郎中呀……哎呀不行不行!” 三嫂子本想过来扶凉溪,快到跟前了又转身出去,叫男人们散了,又叫几个女人去找村里的接生奶奶。 “赶紧把婆婆叫过来!这……这……” “咋滴了?” “赶紧呀!再等一会,孩子都流没了!哎呀这……” 三嫂子到外头安顿了一番,这才到屋里来,把凉溪扶到了炕上去。 “铁蛋他妈,你这是干啥子嘞?这……这……你撑住啊!婆婆一会儿就来了!” 铁蛋……凉溪想翻白眼。 “你也是,咋能寻死呢?你走了可让丫蛋钢蛋咋办呀?” 凉溪觉得现在笑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她被憋得又翻白眼。 所以,这是她的三个蛋吗? 人家在为她着急,几个孩子哭得满脸眼泪,凉溪很快没了笑意,这时候才觉得大事不妙。 流产啊!看这么破的屋子,她现在一定很穷!一定去不起医院!再加上,这个三嫂子,衣着什么的她就不说了,这丫竟然还裹着小脚! 她这是活在什么时候?这时候有没有医院还不一定呢! 没医院,没大夫!止不了血,她得流死! 30年的生存任务啊!凉溪立刻郑重了。但她从来没有帮过,她甚至没见过流产的人,而且她还真的没有看过这方面的书,现在是完全一筹莫展。 凉溪正寻思着要止血时,有经验的人来了。 一头白发的老太太,依然裹着小脚。拄着拐杖,被人扶着来到炕边,啥事儿都还没干呢!第一句就是—— “这不能在炕上!不能哇……” 老太太那颤巍巍的声线听着恁的可恶,偏偏别的女人也都认同她的道理。几个女人齐上手,把凉溪从炕上请了下来,放到了木椅子上。 凉溪真心想骂人,但从身体内部透出的虚弱感,让她连瞪个人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这群女人忙活。 “铁蛋,把弟弟妹妹带着出去啊!” 三嫂子支开了孩子,关上了门,屋里一下子暗了,像行刑的密室。 原来最大的男孩叫铁蛋,小女孩肯定不是钢蛋,女孩是丫蛋,小男孩是钢蛋…… 记住了孩子们的名字,凉溪没能撑多久,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第……应该是第六个孩子,没有保住。凉溪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铁蛋,他端着一个破瓷碗,在她旁边站着。 “娘,你醒啦!娘吃饭……” 凉溪其实并不饿,她现在觉得脖子疼,肚子疼,哪里都不舒服,睡得地方好像也有些不对。 拿手一摸,斜眼一瞧,她竟然还在椅子上!两个椅子,架着一块破木板,她就在上面躺着……停尸呢这是! 算了!看这时代落后,她也不计较了。凉溪忍着疼,细瞧这个八九岁的铁蛋。 男孩长得挺精神,浓眉大眼的。就是人瘦、个小,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看着邋里邋遢,脸也不干净。他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是半碗面糊糊,看着惨白惨白的,好像有些夹生。 “娘,吃……” 铁蛋用筷子夹了一个指头肚大的面疙瘩,要往凉溪的嘴边送。丫蛋和钢蛋小手扶着椅子,盯着碗,却都没出声。 凉溪本来就不想吃,这一看,更不愿吃了。她摆了摆手,连口唾沫都不敢咽,别说讲话和摇头,自个儿撑着身下的木板,挣扎着想起身。 “娘!”几个孩子一下都急了,“张三婶说不让动的。” 流产的女人不让上炕,这什么年代的规矩?反正她没这个规矩!她现在也没空一直躺着,总要知道这里是哪里,她自己是谁。就是累了要躺,她也要上炕!这木板晃晃悠悠,睡着空落落的,后心里都是凉气儿,硬邦邦的还窄得要死…… 几个孩子没拦住,凉溪到底坐了起来,脚落了地。 铁蛋又把刚放下的饭碗端了过来,他还以为凉溪坐起来是为了方便吃饭,结果凉溪依旧摆手,他一下子急得眼泪都出来:“娘,你吃些吧!” 哥哥一哭,丫蛋钢蛋也都跟上:“娘你吃些吧……” 凉溪无奈,她是真不想吃,也是不敢吃。连一口唾沫都咽不下去,能咽下去面疙瘩吗? 摸摸铁蛋的头,指指丫蛋和钢蛋,凉溪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铁蛋急得又叫了两声,凉溪却总是摆手,努力站起身向炕边走。 又赶紧把碗放下,铁蛋撑着凉溪一只手臂,丫蛋瞧见也过来,撑着凉溪另一只手臂,扶着她往炕沿走。 几个蛋都懂事,就是这个丫蛋,小姑娘怎么感觉腿脚不好,走路一摇一摆的…… 凉溪坐到炕沿上,背靠着墙,观察这个房子和里面的人。 丫蛋……凉溪一看她穿的那鞋,马上就明白了这丫头为什么走路姿势不对。 这么小的孩子,裹什么小脚?不对!大了也不应该裹! 这什么世道?她该不会也…… 凉溪抬了抬腿,眼珠向下一滚,瞧到自己的脚……阿弥陀佛万幸! 招手把丫蛋叫过来,凉溪指着让她爬上了炕,接着二话不说就脱了她的鞋。小姑娘痛得一缩一缩的,脚上的缠脚布不是很干净,甚至还有血迹。 马上把那细细长长的裹脚布一圈一圈取下来,里头的小脚肿得可怕,青青紫紫的。幸好,这裹脚布缠上的时间应该不久,小姑娘的前半部分脚掌虽然已经有些畸形,但裹脚布取开后,她的几根小脚趾头还是迅速弹离了脚心,往正确的方向慢慢恢复。 小孩子骨头软,这脚是恢复不了正常了,但将来肯定还可以正常走路。 第四十三章 养蛋记(三) 丫蛋又疼,又像不明白凉溪这是在做什么,呆呆地望着她。 凉溪也摸了摸她的头,注意到这仨孩子眼睛都特大,小小年纪骨相就不错,大了应该丑不到哪去。 房子倒不小,但除了四面土墙和土炕,也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做工粗陋的木方桌,两把木头椅子,三条窄长凳……没了。 铁蛋端上碗又想过来,凉溪及早摆手制止了他。指了指在地上爬着的钢蛋,又摸了摸丫蛋的头,有些担心地瞅瞅她的脚。 这是造什么孽呢?裹脚的时候疼,现在要恢复正常也疼! “十三?” “是。” “你可以说说现在的时代背景什么的吗?” 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不好出去打听啊!而且,贸贸然跑出去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又是谁?干什么要上吊……只要是个正常人,甚至是这几个孩子,可能都会觉得她有病! 那种可以从时事政治一直谈到生活小事,仿佛无所不知的现实中的金手指,她应该是碰不到的。 “抱歉,您现在正在进行试炼,且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错误,系统不能提供帮助。” “哦……”原来是这样,“嗯,我知道了。” 看样子还只能她自己去慢慢打听了。 铁蛋犹犹豫豫地把一碗面糊糊喂给了弟弟妹妹,自己没吃一口。喂完了,他抹一把脸,端着碗出去了。 凉溪听外头有舀水声,也不知道这铁蛋是在喝水还是在洗碗。她慢慢站起身往外走,靠在门上,看这小男孩喝了一舀子水。 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外头没有院墙,屋门前的一处平整空地上,搭了一个露天灶台。大铁锅、堆起来的干草、被熏黑的用来搭灶的石块土块…… 空地再往前,就是冬日里荒掉的田。一条土路顺着田边,延伸到他们家门前。此时,路上有一个妇女正走过来。双脚巴掌大,她却一摇一曳走得很稳。 “铁蛋他娘!” 到底是试炼任务,没有那么难的。凉溪想要找人了解自己的情况,这人就送上门了。 那位三嫂子又来找她,怀里揣着两个煮熟的鸡蛋。过来看到凉溪竟然靠着门边站着,她“哎呦”一声,掂着小脚跑来,扶凉溪坐到了板凳上。 “咋起来了?你呀……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想想。来,这两个鸡蛋你拿着……可别嫌少啊!现今这世道乱,三天两头的逃难,嫂子家里也没啥东西了!” 三嫂子弯腰叹着气,瞅瞅凉溪脖子上的勒痕,又接着叹:“铁蛋他娘啊,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说你一人带着几个孩子,屋里头没个正经男人怎么行呢?” “张二这都走了小半年了,你就没想再找一个?” 原来孩子的爸姓张……凉溪做出一副难过落寞的样子,刚想要用这副模样让三嫂子再多说点话的时候,就在很近的地方,忽然一阵齐刷刷的炮响,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枪声。 “哎呀不得了了!”三嫂子脸上血色全失,“那群子杀千刀的土匪又来了!” 再多的一句话都顾不得解释,三嫂子这时候知道了小脚的不好,她跌跌撞撞顺着路跑了。铁蛋紧张兮兮的,冲进屋来抱上钢蛋,牵着丫蛋,就往路边的田埂下面跳。 凉溪再次刷新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仅落后、封建,竟然还在打仗! 她不觉得自己能扛得住一枪或者一炮,跟着往那田埂边跑。 铁蛋把弟弟妹妹送下了田埂,又利索地爬上来,冲凉溪叫:“娘,你赶紧进地窖吧!屋里东西我收拾!” 收拾?还收拾啥? 一发炮弹就落在凉溪直接看见了的山坡上,炸得那里尘土飞扬。但这傻铁蛋还不赶紧躲,趴在院里那些枯草旁边,就双手并用往开扒。 凉溪连忙走过去,就看到铁蛋扒开的燃料下面,俨然是一个坑。 跑进屋把被子抱了出来,铁蛋把被子丢了下去,接着去取灶上的铁锅,无奈他个矮人小,那锅他一个人怎么也弄不出来。 凉溪总是觉得枪声越来越近了,抱起那铁锅丢进了坑里,她跟铁蛋两个人一起将枯草恢复原状后,这才往地窖里赶紧跑。 刚刚流过产就这么玩,凉溪觉得自己真心顽强。钻进地窖,她已经是一头一身的土。铁蛋遮好了洞口的草,尽量做到自然,让人不注意后,也缩到了地窖里。 “娘,你咋样?疼不疼?” 小男子汉压低着声音问。 外头的枪炮声不休,凉溪摸摸他的头,悄悄缩在地窖最里面的丫蛋钢蛋,两个孩子,四只大眼睛,尽数是惊恐。 虽然凉溪的心跳这会儿还是不曾回归正常,但她依旧往里缩了缩,无声安抚着两个还太小的孩子。 远处的仗,从快天黑的时候一直打到半夜。凉溪他们母子四个冻得瑟瑟发抖的黎明之前,枪声才终于由稀疏变得彻底没有了。 相信不止这一个地窖里的大人孩子们都松了口气,他们有的胆子大的,已经离开了地窖,回到屋中。胆子小的,譬如凉溪这样的,依旧躲起来看着情况,打算怎么着都等天亮再出去。 而有时,更小心一些的人,的确是能活得更久一点的。 透过枯草之间留下的小小气孔,凉溪知道外面天亮了。不过,她也看到了在远处的山上,有人,不少的人,在向这个小小的村落前行。 等那些人慢慢走近了,凉溪瞧见,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那些人,他们步伐谨慎,身穿统一的军服,手中配备着武器,明晃晃的刺刀,不用太阳照,那光就已经令人从眼眸一直寒到心底。 上一场试炼,根本就是玩的好吗?生存任务啊!这才是生存任务啊! 从里面拉了拉那些枯草,将气孔也都全部遮掩掉,凉溪连大气都不敢喘,整整一日一夜,听着外头的动静。 那些人到了村子里,就没有弄出过稍微好些的动静。先是砸门,砸锅,砸各种东西的声音,后来就是提前回家的人们被抓住…… 第四十四章 养蛋记(四) 难怪铁蛋要把锅呀被子都藏起来,锅被砸了怎么做饭?被子被烧了怎么御寒?她还真是没有战时生活的经历。 跟自己的三个孩子紧紧靠在一起,凉溪竖起耳朵,听到外面一种她不懂的外语,跟这小山沟沟里老百姓口中那声音一扭曲她更听不懂了的方言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片让她胆战心惊的网,笼罩在了她身上。 凉溪浑身僵硬,因为那些哭喊和惨叫声很近,就在他们头顶,就在他们屋里。 可能是幻觉,凉溪不仅闻到了血腥味,她甚至觉得隐藏着这个地窖洞口的枯草都变成了红色。 她听见了三嫂子的叫声:“老张啊……老张!” 这个不是幻觉,凉溪确确实实听到了。 她还听到刺刀入肉的声音,“噗呲”一下。 这个……好像也不是幻觉。 丫蛋和钢蛋吓得浑身发抖,凉溪用马上就要把钢蛋给摁死的力气捂着他的嘴,铁蛋紧紧抱着妹妹。四个人缩在地窖里,听着近在咫尺的杀戮声,比待宰的羔羊还要惨些。 至少也有两个小时左右,一声口哨起,还算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踩着凉溪的心头跑过,终于是渐渐远了。 四个人依旧动也没敢动,幸而如此。没过多久,又有一队人跑过。 又到天黑,凉溪这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但却依旧没准备出去。在地窖里,她换了换姿势,腿早已经麻了。 地窖里如同没有呼吸声一样,就连孩子肚子的咕咕叫声,都害怕的低低弱弱。凉溪听到,自己也觉得饿了。正发愁时,想到了三嫂子给她的那两个鸡蛋。 幸好跑的时候拿上了…… 凉溪立马把鸡蛋从怀里掏出来,三两下剥了壳,掰了一小块蛋白,往钢蛋的嘴边摸着递。小家伙捧着她的手吃完了,吃完还舔了舔她手指头,凉溪见状又掰了一点给他吃。喂他吃掉了半个鸡蛋之后,凉溪把剩下的半个递给了丫蛋。 小丫头懂事的把那一半鸡蛋一分为二,把多的一些给了哥哥。铁蛋摇头不要,小丫头也摇头。兄妹两个人正让着,凉溪把第二个鸡蛋也剥了,掰了一半放到铁蛋的手里。 铁蛋又急了,差点没把“娘”叫出声来。一下把丫蛋分给他的那点儿鸡蛋吞了,又摆手又摇头的把手中那半个鸡蛋往凉溪的面前送。 这几个孩子真是…… 她一当妈的还玩不过他们?开什么玩笑? 凉溪把自己的半个鸡蛋一吃,闭上眼不理人了。 这鸡蛋已经剥开了,蛋黄容易碎,再这么递来递去的,万一落了一点半点,那可真要心疼死人! 小铁蛋一张脸苦得褶子都出来了,妥协的跟妹妹分了蛋白后,壮着胆子往凉溪的身边挪。 地窖里土的沙沙声,听在四个人耳中十分清晰,幸好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把蛋黄往凉溪的嘴边一放,铁蛋动也不动的等着。母子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凉溪还真没犟过这小家伙,心里不舒服地把蛋黄吃了下去。 小铁蛋满意了,四个人又缩在一起,熬过了一个寂静寒冷的夜。直到黎明时分,压根儿就没能睡得着的凉溪,听到村子里有人回来了。 “有人吗?还有人儿吗?” 不多的两三个男人,最后转到了凉溪他们家门前。看到那一地的尸体,几个男人的嗓子里含着惊恐压抑的哭音,不断地一直问。 凉溪没敢动弹,听那几人转到他们家门前,又转走了。刚转走又回来一个,轻悄儿跳下了田埂。 凉溪的一颗心到了嗓子眼儿,她瞪着眼,盯着地窖洞口的枯草,盯着它们被人扒拉开后,映入眼帘的一个被天将亮时的天光衬得暗淡无比的身影。 一个男人扒开枯草,就看到四双大眼。黑是黑,白是白,却显得无神。 “张二媳妇啊!” 就在这田埂上头,端端儿的,二十来个人的尸体就在那堆着,血流得满埂都是……这娘几个怕是都被吓疯了! “铁蛋儿啊!来,没事了,出来吧!” “张四伯,外国军走啦?” “啊啊!走了走了!那群土匪都走了,咱没事儿了啊……” 把娘们四个都从地窖里拉出来后,张四伯也抹着眼泪,不断安慰几个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娘几个……命好啊!” 从地窖出来,凉溪第一眼就看到了田埂上头的尸体,钢蛋睡得迷迷糊糊的,丫蛋和铁蛋没忍住,被吓得呜呜哭。 命好啊!真的是命好!上头杀了这么些子人,早点儿从地窖里出来回了屋的村民,没一个幸免于难。他们就在距离这娘几个不到两米的地方,一个一个没了性命! 凉溪觉得浑身抽筋,她抱着钢蛋,没哭,也没说话。张四伯是个有家有小的男人,不好去安慰一个寡妇,只在心里认定,凉溪这肯定是被吓疯了,瞧她连眼睛都直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前儿天躲到深山里去的村民们也都回来了。看到凉溪家门前的惨景,自然是哭的哭,怕的怕。 “他婶娘啊!” “翠儿诶,你死的好惨呐!” “他三嫂子呀……” 凉溪看着这些人在他们家门前嚎哭,依旧抱着钢蛋,靠着墙不说话不动弹。 她真的也是有些吓着了! 所有人都觉得,凉溪这是疯了!那么多人就在自己头顶上被杀,这事换成谁都得疯! 但凉溪没想到,对一个疯子,竟然还有人那般刻薄!她在旁边站着,啥都没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提到她。 “都是这个丧星!” 听声音,是她刚来的那一天,在门外头说她克天克地克父母的女人。 “他三嫂子就跟她走近了两回,头一回没了两个儿子,第二回连自个儿夫妻两个都没了呀!” “他三嫂子呀……这个丧星,你说呀,是不是她害的你?你死得可好惨呐!” 有这一个女人带头,剩下的人当中,竟然有人立刻就接上话。 “就是这个丧星!一家子丧星!自打他们家搬到咱们张家村来,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第四十五章 养蛋记(五) “老三头,说啥呢?” “说啥呢?你说俺说啥呢?这老白家一家人来了咱们村,不就是教了两天书吗?还干了啥?咋不能说?” “他们家来头一年,小河干了!连着三年旱!人人吃不饱饭!他们教出来的狐媚婆娘,害死了我老头子的两个儿子!克死了张二!生了儿子也没保住,还带着张三家的一块死了!” “他四叔,张三可是你亲亲的侄子!他一家人,一家人可是在这灭干净了!都是这一群丧星!他们不来这张家村,外国军说不定都打不来!” 唯一说了句公道话的是方才的张四伯,但瞧瞧自家侄子的惨样,他也老泪纵横着不愿说话了。 “这就是一家子灾星丧星!老的小的都是灾星丧星!他们……你们就该跟着这些人一块死喽!把这么多人都克死了,你们怎么还有脸活?你们……你们……” 老三头的几句方言演讲,在这种时候很有煽动性。凉溪真是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 “滚出俺们张家村!” “滚出俺们张家村!” …… 这些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灾难的人,此时格外的团结。他们的喊声震耳欲聋,也不怕会再招来什么外国军。 钢蛋醒了不敢哭,铁蛋和丫蛋缩在凉溪身边,眼前这一张张面孔让他们不敢说话。算是初步了解了自己是谁的凉溪,害怕再犹豫一会儿,这些人会让他们娘几个也死在这里,她退步了,从那窄窄的土路上,一步一步退远了。 她姓白,应该是认得字的。她长得也许不错,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被称为狐媚的。如果不算孩子的话,她现在是没爹没娘没男人的孤家寡妇一个……这个是先前就知道了的。现如今是个动乱的年代,这个也是先前就知道的。但总要体会过一番,才能更深刻的领略。 以前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摊上一个战乱的年代……真不容易! “娘,咱们现在去哪里呀?”丫蛋怯怯地问。 虽然她不一定能够听懂村里人说的话,但他们的态度和眼神,再小的孩子都能明白。丫蛋知道,他们不能再回村里了。那么,要去哪里呀? 凉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就只知道,她生活了几天的村庄叫张家村而已。 摸摸孩子的头,凉溪依旧不说话。一来她嗓子疼,二来正好趁着她上吊过,可以装装哑巴。否则,本地方言她不会说,在几个孩子这里露馅就坏了。 顺着唯一的大路走,前面是山头,不知走过去是哪里,能不能望见人烟。现在是上午,天黑之前她得找到自己和孩子们的栖身地,总得有个地方睡觉吧。至于吃的…… 凉溪心里发愁,身体也不舒服,满头的冷汗。幸好这冬日里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太阳照着,人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娘,咱们这是要去镇上吗?” 铁蛋儿真的是太乖了,他牵着钢蛋,牵一会儿背一会儿。走了没多远,他回头看看凉溪,问。 镇上?这条路能去镇上? 凉溪一下精神了,管它是什么镇,镇子总比村大。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个差事。 她笑着点了点头,指了个手势让铁蛋儿在前面走。丫蛋脚上的裹脚布刚拆,凉溪刚流过产,母女两个实在是走不快,在后头一步一步慢慢挪着。 铁蛋带着弟弟走在前边,走一会儿回头看看娘和妹妹,等她们赶上来就再走。 顺着一条大路,凉溪已经不记得自己绕了多少个弯,上了多少个坡。她只知道天近黄昏的时候,再次转过一个小山头,他们一家人终于看到了在一处山势平缓的平坡上坐落的小镇。 凉溪有些失望,因为这小镇很荒凉。这时正是做饭的时候,小镇里都没有几处有炊烟。到处都静悄悄的,远远能看到几个人,却也都是行色匆匆。 在这种地方,能找到活计吗? 怎么办呢?今天晚上的饭直接就是问题!凉溪望着那小镇,一颗心到了底。 四个人一步三歇,走了将近一天,总算也是到了这个小镇。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婆婆和挑着两个大筐的…… “娘,是货郎呀!” 丫蛋高兴地叫,铁蛋的眼睛也亮。 在这样的年代,偏远的小村小镇里,肯定开不了什么综合商店。能买到外头东西的唯一渠道,也就是这些好些的赶个驴车,混得不得劲的挑两个筐的货郎了。 两个孩子高兴,这货郎看样子是刚要进镇,两个筐上盖得黄布鼓得高高的,不知装着多少小玩意儿。孩子想要,凉溪其实也想看看……那里面肯定有吃的!但是…… 大的小的都反应过来了,高兴也就是一下下而已,他们继续拖着步子往镇子走。走得近了,就听到那货郎跟老婆婆说什么。 “……真没俺家柱儿的信啊?”老婆婆弓着腰,一遍一遍不停地,不死心地问。 “他说了会给家里寄信的,上个月咋就没了?” “大娘,我这真没有你家的信!你就是再问一百遍,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一封不成?” 货郎已经不耐烦,挑上担子就要进镇。 “哎哎孩子,俺家柱儿……” “大娘……”今天这要是没个解决方法,他还进不了镇子了!这看着也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他也不能推开吧!万一推出人命来咋办? 货郎也头疼,又把担子放下,抠着头想法子。 “大娘,要不这样吧?你知道自己儿子在什么地方吧?你写上一封信,我带到县城里给你送,你儿子收到了就回来看你啦!” “老婆子我哪里认得字呦!这……” “让孙先生帮您写呀!这一镇子的书信,一半都是孙先生写的。” “孙先生?”老婆婆摆手,“没啦!没啦!” “昨儿个外国军扫荡,把孙先生抓了,说他是什么干部,在街上给枪毙了!” “啥?”货郎一下子警惕起来,四面瞅了瞅,仿佛要随时逃命的样子。 “唉……孙先生多好的人哇……” 第四十六章 养蛋记(六) “孩子,你……你识字不?” “大娘,俺要是会认字,还至于到处跑着送货?再干点啥不行?” “那……那可咋整?” 孙先生没有了,谁写信呢? 老婆婆发了愁,货郎犯了难,认真听着他们每一个字,确定了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凉溪压着嗓子,吹着气对铁蛋说。 “去跟那大娘说,娘会写字,帮她写信。” 有什么方法死不好?偏偏要用上吊……嗓子疼得凉溪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断掉,肩膀整个都麻了。 凉溪的方言一点儿也不正宗,亏得她说话的方式,铁蛋也没有疑心。点了点头,就跑到货郎那边去。 凉溪他们慢慢跟上去,同样也裹着小脚的老婆婆欣喜地迎上来:“孩子,你会写字啊?” 凉溪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没敢再说话。铁蛋在旁边替她解释:“俺娘的嗓子不好……” 写信的人有了,但现在还有问题,凉溪也不能凭空变出一封信来,她还需要纸和笔墨。老婆婆家很明显是没这些东西的,最后还是只能求助货郎。 “孩子,你这有纸笔卖不?”老婆婆问着,打怀里掏出一枚钱币,银色的,直径有个三厘米左右。她拿出来货郎就吓了一跳。 “哎大娘大娘!不用不用!赶紧收起来收起来!” 让老婆婆把那枚钱币又装了回去之后,货郎瞅瞅凉溪他们,觉得几人就算是见财起意也抢不了钱,这才放心。 “大娘,你这大洋是哪来的?这玩意儿可值钱,你别随便拿出来!” “啊?这是柱儿装到信里带回来的,值钱吗?他说让俺拿着买点东西吃用,俺的柱儿最是孝顺……” 老婆婆眼神不甚好,一只眼皮肿着抖呀抖的,说起自己的儿子就笑了。 货郎的年纪不大,是个20来岁的小年轻。见他此般言行,这人心地很好。从自己的货篮里拿出了纸,又翻出了一支崭新的钢笔,往凉溪的面前一递。 “大姐,你真会写字啊?” 凉溪被大姐这个称呼炸了一下,然后困难地点了点头。 “你以前写字用的是毛笔吧?这玩意儿叫钢笔,你会用不?” 你大姐我不仅会用毛笔、钢笔,还会用铅笔、圆珠笔、走珠笔、中性笔、水彩笔、蜡笔、马克笔、签字笔……还有自动消失笔!你大姐我知道的笔的种类,说出来都能埋了你! 心里吐槽过了,凉溪点头的时候,觉得很松快。 货郎有些不信,但还是把纸笔交给了凉溪,又找了一本书让凉溪在纸下面垫着。他这会儿不着急进镇了,凑在一旁等着看凉溪有没有说谎。 凉溪蹲着,把书放在膝盖上写字。她的钢笔字自然是没的说,要是用毛笔写字,可能还不够火候。 “大娘,你想说些什么?” “孩子,你就写俺什么都好,柱儿他不用担心。再问问他好不好,怎么再不寄信了?啊!让他再别寄钱给俺了,自己留着花去,俺一老太婆又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蹲在凉溪的身边说,货郎撑着自己马上就要掉的下巴,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 他不认字儿,但他也是人,只要长眼睛的,都会觉得这字好看的。 这大姐是干啥的?这字跟孙先生都能比啦! 货郎见鬼一样的盯着凉溪看,一直盯到她写完整封信,才记起来要问老婆婆:“大娘,你这封信要寄到哪里去呀?” 从货郎手中接过信封,凉溪听着老婆婆口中的地址。 “俺知道俺知道,地址俺知道。孩子你就写,宜阳县大宾路……那个……什么楼……什么楼……” 老婆婆一时间想不起来,凉溪就没有下笔,注意到货郎那有些不忍的目光。 “宜阳县的大宾路,大娘你说的是贵宾楼吧?” “哎哎!就是就是!”老婆婆激动地眉开眼笑,“俺家柱儿就在那里做事呢!” 老婆婆越高兴,货郎就越是心中疼痛。 宜阳县全县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落于敌方之手,尤其是一条大宾路,那是战况最惨烈的地方。这位老大娘的儿子,生还的几率不大。尤其老大娘之前还说,她从上个月开始就再没收到儿子的信。 货郎站到了一旁,整个人都有些沉默肃穆下去。凉溪瞧他一眼,写好了地址姓名,把一封寄托了老婆婆所有希望的信,递给了他。 货郎收下,跟他们告别,安抚老婆婆说一定会想办法将信送到后,挑起担子进了镇。留下满足的老婆婆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问起了凉溪。 “孩子,你是哪里的媳妇儿啊?怎么来这里的?今儿个老婆子可要好好谢谢你……” 拦住了想要代替她说话的铁蛋,凉溪忍着嗓子的疼,略微篡改了一下他们几人的来历。 “俺们是打那头子来的,土匪过了村,俺们逃了。” 硬生生逼着自己出了声儿,凉溪努力飚着她的方言,庆幸这老太太耳朵还行,没让她说第二遍。 铁蛋有些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说谎,但他聪明的没多话。跟弟弟妹妹站在一起,他们不需要多表现什么,就已经足够让人产生同情心。 老婆婆感激凉溪,见他们这母子四人可怜,今天又没地方去,便暂时收留了他们。 老婆婆家里条件也不好,但总归是有个容身之所,凉溪已经很满足。吃过简陋的晚餐,看着孩子们睡好了,她这也才松开绷了几天几夜的神经,靠着墙合上了眼。 虽然依旧睡得不安稳,毕竟这里才死了一个孙先生。到处都是战乱的时代,哪里都不安全,可总归是比地窖里面要好。凉溪第二天醒得很早,却觉得自己精神不错。 帮人家写了一封信,却换了一顿让她以及三个孩子真的吃饱了的晚餐,还有一晚上的住宿,凉溪真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第二天的老婆婆起了,她马上就哑着嗓子开始打听,这镇子上有没有什么能做的活儿。 “村子里没人了,俺也不敢回去……大娘,你们这镇上可有能做活儿的地方?” 趁着孩子们都没醒,凉溪放心扯谎。 第四十七章 养蛋记(七) 这件事却把老婆婆给为难住了,她的答案跟凉溪预想的差不多。 这年头,哪里都在打仗。别说是在这荒凉的小镇子,就是真去了县城,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活计。 凉溪才是真正犯了难,她没那么厚的脸皮一直在老太太这儿蹭吃蹭喝,总是要想办法自己生活的。在这镇子里头找不到事做,可怎么办呢?她这身体,又走不到县城去,总得在这小镇子里养两天吧! 老婆婆倒真的是个善心的人,见凉溪是个寡妇,自己一个都不好活,更别说还有仨孩子。凉溪愁眉不展时,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说的话简直让人感激涕零。 “孩子,没地方去的话,先在大娘这儿住着吧。大娘一个人也孤孤单单的,有这仨孩子,还稍微热腾些。” 凉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瞅了瞅靠在一起睡的三个孩子,她叹着气,万分不好意思的接受了老人家的帮助。 她自己怎么着都可以,主要是这三个孩子,她现在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娘了,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孩子们醒了,凉溪帮老人家做了饭,吃过饭后,她一刻都没有多留,准备出去走走。 老婆婆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活计,不代表就真的没有,她还是自己走出去问一问,万一有呢? “在奶奶家里乖乖待着,娘出去一圈就回来。” 几个孩子刚被赶出了村,这时候分外敏感,见凉溪要走,一个两个都哭着一定要跟,只说让凉溪不要丢下他们。 好容易劝住了三个孩子,凉溪把铁蛋拉出屋外,哑着嗓子叮嘱了几句。 “奶奶是个好人,你们不要调皮捣蛋,娘出去找找有没有能做的活,晚上些就回来了。” 兴许真的是上吊伤了脖子,凉溪听着自己陌生喑哑的声音,觉得用这种吹气声说话,鬼都分辨不出来她说的究竟是方言还是普通话。 铁蛋还是不放心,但跟着娘去又没有人照顾弟弟妹妹,只能挂着眼泪看凉溪走远,才回到屋里,有些胆怯的看老人家。 铁蛋和丫蛋大些,知道在别人家里应该乖点,但钢蛋就不管了,凉溪走了没多久就开始哭,哥哥姐姐怎么哄都哄不好。幸好老婆婆也不厌烦,颤巍巍地拿着米糊糊逗孩子。到底也是曾经哄过孩子的,钢蛋很快吃饱喝足心安,满意睡去,再也没有闹。凉溪晚上回来的时候,他才睡眼朦胧地醒来。 出去找了一天,凉溪也没有什么收获。货郎来了这个小镇,街上的人明显比昨天多些。趁着这个关头,凉溪还询问了不少人。 这小镇子有一家小小的客店,一家肉铺,一家酒铺,一个小布庄。就这屈指可数的几家,是整个镇子较为显眼一点的地方。 凉溪挨个儿问过了,问他们要不要人,也把自己认字的优势拿出来说了,但也没有用。所有店都跑过了,没有一家是要伙计的。 下午的时候,凉溪已经打算回老婆婆家了,但却在镇子口碰到了昨天那个货郎。这货郎昨天晚上来这里,停留了近一昼夜,今天下午要走了。有不少孩子恋恋不舍地追到这里,盯着他那两个大货篮看。 这人肯定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他货篮里面的东西,没有几样是这小镇子里头能出来的。 要不然问问他? 凉溪这样想的时候,人已经上前去了。 “哟!大姐!你也买东西呀?” 对凉溪的那一手字,这年轻的货郎可是牢牢记住了。一眼认出她是昨天写信的大姐,见她过来,就招呼了一声。 不过,可能是这次生意不好,这小货郎脸色不怎么好看,对着大家笑得勉强。 又是大姐……凉溪反复安慰了自己很多遍,不要纠结这点小问题,别说是大姐,日后可能她还有被人叫老妖的一天呢! 凉溪也笑得勉强,她摇了摇头,扯过货郎就问他是哪里来的。 “俺是林县来的呀!” 年轻人的眼神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回答了。回答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小心过头了。因为接下来,凉溪就高高兴兴地问他。 “你们县里好不好做活计呀?” 本来还想问离这儿远不远的,但凉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这种应该是常识的问题问出口。 凉溪这话等于白问,谁都知道,她自己也清楚。就现在这个年代,哪里都不好做活计。但是,一个县城里面的职业,没有人的单位,肯定比这小镇子里的多多了。 “大姐,现在哪里都不好做活儿,不过你要是想找事做,县里……”年轻货郎又抠头,想到凉溪的那手字,肯定地说:“不过你认字,字还写得好,肯定能找着的!” “但是,林县离这远着呢!翻过前头那两座山,还要走许远呢!大姐你……” 顺着货郎的手指认准了方向,凉溪决定了在这养养身体,能走几天的远路之后,马上就动身去县城。结果刚做决定,货郎马上就有了主意。 “大姐,你字写得好,我怎么忘了,你去学堂看看,看那儿要不要女先生。孙先生不在了,学堂里缺先生的。” 这镇子还有学堂?她怎么没有找到? “学堂在哪啊?”她又不是这镇子的人,不知道没关系吧? 货郎给她指了路,凉溪就不再麻烦人家了。她顺着路要去找学堂,也注意到聚集在货郎周围的孩子大人们的视线。 见她没裹脚,许多人露出鄙视的眼光。但听她竟然认字,而且还能去学堂当女先生,那肯定认得字还不少,许多人就又有些尊敬。尊敬和鄙视互相拉扯,那眼光很奇妙。 “哎哎哎,大姐等一下!” 凉溪刚要走,那货郎就叫住了她。 “李大爷,你这次要不要寄信啊?这位大姐字写得可好,孙先生不在了,你们要找人写信,就找这位大姐啊!” 一下子把凉溪介绍了出去,有文化真的好,立马就有两个人找凉溪帮忙写信。 跟众人一起围观了凉溪的字迹之后,又在镇子口耽搁了一会儿,货郎最后吆喝了一声,见没人要买东西了,就挑起担子,货篮一晃一晃,走远了。 第四十八章 养蛋记(八) 天色渐晚,空气渐渐冰冷,还夹杂着丝丝紧张肃杀。道上的人又少了,全都回到自己家去,凉溪也终于找到了位置着实够偏僻的学堂。 孩子们这时才放学,他们没有大人想得多,脸上带着单纯的笑颜,好奇地瞅瞅门口根本不像是来当女先生的凉溪,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去。 留着齐耳短发,乌眉明眸的女先生送着他们走出学堂,这就看到了外头的凉溪。 “大姐是来接孩子的吗?” “啊?不……不是。我来问问……”一听自己说话的声音,凉溪到嘴边的话就变了,“……你们学堂里有没有什么抄抄写写的活儿?” 那货郎也是个缺心眼儿,她也一时高兴忘了。就她这么压着嗓子说话,讲上一节课,学生们能听到几句呀? 年轻的女先生明显没有料到凉溪会这么说,她一卡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学堂里别的不说,抄抄写写的活还挺多的。但是眼前此人,她……真的没说胡话吗? 凉溪打来就没有照过镜子,她甚至没见过镜子,可她猜也能猜出来自己现在是啥模样。不过,别看她这样,字她是真的会写啊妹子! “这……” “……没有的话,别的活计也行。” 凉溪真心卖了一波惨:“我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逃到镇子上来。虽说有好心人收留,但我哪能那么厚脸皮呢?我想找点事儿做,可在镇子上找遍了,没有要伙计的。碰到那货郎小哥说我认字,让我到学堂来看看,我这就……” 凉溪的嗓子让她说不下去了,不过也好像够了,面前的妹子已经满脸同情不忍。 “大姐,你会写字儿啊?那会的多吗?” “啊!我会写字!爹娘都是打小就教的,算是会些。” “那……”妹子瞧着凉溪那张凄苦的脸,着实是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来,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那大姐你先回去吧。你住在哪里?我去跟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要是行的话,我明儿去找你。” 凉溪的心凉了一半,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了老婆婆家的位置。 “哦,大姐说的是王大娘吧?我知道大娘家在哪。这天眼看快黑了,外头不安全,大姐你赶紧回吧!你放心,不管我们商量的结果如何,我明儿一定去大娘家里跟大姐说一声。” 凉溪的心依旧冷飕飕,但人家这话都说出来了,她总不能硬要闯进去要一个结果吧。 凉溪走了,瞧着她的背影,年轻的女先生敛着眉,抿了抿嘴,也回去了。 在外头整整一天,根本就没有要找伙计的地方。不管是粗活细活,好歹有一件呀!白吃白喝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太太的,凉溪实在是…… 磨磨蹭蹭回到了王大娘家里,铁蛋和丫蛋猛一下扑上来,口中叫着娘,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王大娘瞅瞅没有半分喜色的凉溪,知道她今天肯定是碰了壁,也不觉得这四个人在她家里麻烦,端了碗水迎上去:“孩子,活计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要着急,慢慢来嘛!” 凉溪面有赧色,接过水碗,也没有喝:“大娘,我们大的小的四个人,怎么能一直麻烦你呢?我想着赶紧找个活计……” “没事儿!有这几个孩子,大娘一天都精神了!你呀也不容易,放心先在这住着……” 真是有幸碰到了好人,凉溪不再说了,默默期盼着明天那个女先生真的会来,给她带来的也是好消息。 做了饭吃过,凉溪一边想着她应该好好睡觉,吃不了好的补品,那就用充足的睡眠来休养身体。可是,几日前的枪炮声还留在她的脑中,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的现实就在她的眼前,她实在睡不踏实。 夜里瞪着眼睛,没有半分睡意,凉溪索性跟十三说起话来。 “十三?” “是。” “你能给我讲点你能讲的东西吗?随便什么都行。” “……可以。” “……维则公会有一个专门的直播平台,等您加入以后,如果遇到难题,可以在任务进行过程中搜索别的执法人员的直播记录,这对新人很有帮助。” “虽然刚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执法人员,积分、各类设备,包括自身的战斗等级都远远落后于人。可是,执法的过程不只需要这些。” “新人要多去学习前辈的思考方式、应变技巧。一些世界的规则本就严苛,条件极为艰难,偏偏诞生的错误个体还极为狡猾,知道该怎样才能不被发现,或者是被发现之后也懂得怎样不去碰触底线,让执法人员没有抹杀的权利。这种时候,就需要执法人员与其斗智。如果没有聪慧的头脑,那个错误个体就不会被剪除。” “要知道,有执法人员降临过的独立世界,在各个世界规则之下的固定时间之内,若是再次发生错误,那就是该执法人员失职。这种事,是会被记在工作簿上的,可是永远洗刷不掉的东西。” “还有……” 凉溪是听着十三的声音渐渐睡着的,等她惊醒时,外头天空还黑着。蜷了蜷身子又闭上眼睛,凉溪没再睡着,一直等到天亮。 那女先生真的是很守信的人,凉溪本来昨晚上就已经没希望了的,但这日早晨,天刚刚彻底亮透的时候,女先生就已经登门了。 “大娘,您在家吗?我是小刘。” 凉溪不敢相信地开了门,就看到外头那短发的姑娘,瞧见她时,笑得眼睛一弯,令人心安。 “大姐!我昨儿晚上已经跟大家商量了。孙先生走了,学堂里确实是少了人。大家都让我把你带过去考考呢!要是大姐真的认字多,就留下来给孩子们抄抄教材什么的。” 好呀好呀!她最不怕人考了! 凉溪也笑了,回头看到从屋里出来的王大娘,她也笑着。 “小刘丫头快进屋,快进屋!这么冷的天,瞅瞅你也不多穿点!” 王大娘对小刘姑娘很是热情。 “大娘,我今天过来呢,就是想通知大姐这件好事儿。现在您瞧瞧,大姐都等不及了,我就不进去打扰您了,这就走啊!” 第四十九章 养蛋记(九) “你这么一说,你白大姐哪里还好意思跟着你走?”王大娘一眼看穿小刘想要进来坐坐的心思,笑着戳穿她。三个女人这就都笑着进了屋。 进屋看到凉溪的三个孩子,小刘的同情心就又来了。她虽然也没有怀疑,但是亲眼看到这几个孩子,她还是在心中感叹凉溪的艰难。 这世道,男人都不容易活。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也不知道以前怎么过的。 “孩子,想不想读书呀?”把铁蛋拉到身边,摸着这孩子瘦得跟鸡爪一样的小手,小刘心疼地问着。 铁蛋看看娘,没有表示,但眼睛却亮了。 “白大姐,等年过了,让孩子来学堂里读书吧。铁蛋也有八、九岁了吧?孩子总要学点知识,认识几个同龄朋友的。” 见这懂事的孩子眼巴巴瞅着她,凉溪便没有拒绝,只是点头说好。看她同意了,这个几日以来一直表现地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孩子,高兴得一蹦三尺。 在王大娘家里坐了坐,凉溪便跟小刘姑娘动身。昨晚晚上天气忽然就冷了,天上铅云沉沉,怕是今日或明日就要落上一场雪。 凉溪跟着小刘,加紧脚步到了学堂,见到了这学堂里别的人。所幸,这些先生都算是和气。 “白大姐,我们也没什么多的活儿,就是让你帮着抄几本教材。”挨个儿为凉溪介绍过了之后,小刘说道。 “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孩子们现在学的书本已经快学完了。我们想着,过年的时候让孩子们回家去。等年过完了,再回来上课,也给他们发新的课本。” “但是新课本,纸张本来就是问题了,要是再加上印刷成本,那就……这镇子周围几个村的孩子,家里条件允许的,都在这学堂里,孩子还是不少的。人人都拿新课本,肯定很困难。所以,我们年年都给他们抄课本!” “白大姐,这是一篇文大作家的散文,你看看能不能试着抄一抄。如果这都没问题的话,孩子们的课本,就全托付给白大姐了!” 小刘递过来一卷薄薄的书册翻开,凉溪从头到尾迅速瞄了一眼后,就见小刘把纸笔都放好在她手边:“白大姐会用钢笔的吧。” 一点儿都不怀疑地把钢笔放在纸上,小刘往旁边略微退了退,等着看凉溪的成果。 凉溪看看这课堂里的所有人,他们都很年轻,年龄最大的也就是个三十岁左右。他们也都跟小刘一样,等着看她的本事。 一篇散文,凉溪自然不放在心上。让她在意的,是这些人。 拔开笔帽,凉溪顶着好几个年轻人的眼光,在纸上落了墨。刚刚写了两个字,小刘的头就几乎凑到了桌子上。 “天哪!白大姐,你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呀这是!” 一篇短篇散文,生僻的字虽不少,凉溪却抄得很快。合上钢笔,把成果往外推了推,小刘立刻捧起那张纸,送到了另外的人面前。 凉溪收获了所有人惊讶的目光,当然,她也得到了这份工作。至于工钱,她的情况,通过小刘的嘴,大家早都清楚了。这群年轻人都心好,付给她的工资已经算是很高了,尤其是在凉溪慢慢了解了物价之后。 算是顺利地找到了吃饭的差事,凉溪开始每天都待在学堂里面抄书。她抄得又快又好,跟学堂里的几个全都把她叫大姐的年轻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不过,越熟悉,凉溪就越没有在这里长时间工作的念头。 小小的学堂,二男二女,四个先生。但教书的只有两个女先生,两个男人白天总是精神不振,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哈欠,凉溪没见他们上过一次课。 他们半夜是不是在做什么?凉溪猜到了,却不敢深究,把这个念头挥散,再也不多想,只专心做她的工作,勤勤恳恳,很早来,很晚走。 她的三个蛋仍然是住在王大娘家里,几个孩子很喜欢奶奶,王大娘也喜欢几个孩子。凉溪索性就没走,用她拿到的工钱,付着房租,买着粮食。 时间过得很快,之前还在说过年,转眼间就真的过年了。不过,跟她生活的太平盛世不同,就现在这种年代,许多穷苦老百姓不觉得年是年,后面,总还要再加一个关。 年关难过! 买不上好的年货也就算了,家人团圆最重要。一家人团圆不了也就算了,自个还能平静安宁,也行。可如今这个世道,别说什么安宁,也不知道哪一日,外国军或者土匪就要打过来。到时候,那可连命都保不住! 过小年的时候,学堂里面集体放了假。凉溪也不再工作,跟大家道了别,回了王大娘家。不过,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她刚来这个小镇的时候就遇到过的货郎。 这一次,他挑着两个货篮跑得飞快。那两个大篮子摇来摆去的,凉溪总觉得它们轻飘飘的。 “小二哥,这个时候还卖货啊!” “哈啊!白大姐啊……” 凉溪问了一声,货郎勉强笑着应了一句。知趣的没再多问,两个人马上就分开。瞧见货郎是往学堂的方向跑的,凉溪的心微微一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 回到家,王大娘正在张罗吃食。铁蛋宝贝一样的放好了自己的书,给奶奶帮忙。丫蛋的脚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在屋里跑来跑去地拿东西。钢蛋跟着姐姐跑,小脸上乐呵呵的。 大家都高兴,凉溪进屋的时候,脸上也就带了笑容。只是,那种不好的预感,还是一直留在她心里。 这种不安,在大年三十的时候,成为了事实。 丫蛋和钢蛋一人抱着一个王大娘蒸得花馍,铁蛋还在看书。凉溪开始抄教材的时候,有询问过学堂里的先生。人家同意了之后,她就给铁蛋丫蛋都抄了一份,让他们拿着先在家里学学。 凉溪正在和面,王大娘有些累了,在凉溪旁边扯了板凳坐着,一边跟她唠嗑,一边自己捶着腰。气氛正好时,凉溪听到门外头,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白大姐!白大姐!” 第五十章 养蛋记(十) 来人是小刘。 她应当是急匆匆跑来的,这样冷的天,外头还有一层薄雪,她的额头却有汗。 “刘妹子,这是咋了?”过了这些日子,凉溪的方言有进步。 “白大姐,”关紧了大门,小刘扯着凉溪进了屋,就抓着她的双手跪了下去,“小刘有一个请求。” “这是干啥?起来起来!” 谁都没想到小刘这般举止,刚才还开开心心的三个孩子也被吓着了。 “白大姐,你听我说……”小刘拼命摇着头,死活也不起来,“这里不能再待着了,你们要赶紧逃!” “奸细泄密,外军在林县抓住了小赵同志,就是小二哥。他们知道了这个地方,随时随刻都会来。” “什么?”想起之前在张家村那彻夜的寂静,地窖里的尘土,凉溪后心一冷。 “白大姐,”让王大娘带着孩子去收拾东西,小刘挪动着膝盖,更靠近凉溪。她英朗的眉眼间,有害怕,有凄婉,更多的却是坚定,“小刘能看出来,大姐你的出身很好,你识文断字,懂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大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现在这样一个国家,太需要英勇和清醒的人了。” “我也不瞒大姐你了,我们几个人,是专门学过印刷工艺的。我们在那个学堂里印着报纸,让小赵同志带到林县去托人卖掉。” “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他们生活的地方现在是何种现状,他们不应该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葬送所有。他们应该站起来,有能力的都应该清醒的站起来,争取让自己的国家,在以后的未来里,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白大姐,我不求你做什么很危险的事。你有三个孩子,你出事了他们都活不下去,我没脸让你帮我们做什么事。只有这一样……” “这是孙先生来到这个小镇之后,写的大部分未经发表的文稿。他就义之后,我一直在收集整理,做成文集。” 小刘从怀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本文集,像是取出了自己的一颗心要交到凉溪手中一样的郑重。 “孙先生是很有名望的作家,被人一路迫害,才不得已藏在这个小镇子里。白大姐,他虽然不曾提枪上过战场,但他手中的笔就是他的武器,他也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啊!我不想他写的东西,他曾经战斗的记录就这样湮灭掉。这些文章……” 小刘的双手就呈在她的身前,她的手中,捧着那本文集:“白大姐,这些东西,应该有很多人看到的,应该有很多人知道的。它不能就这样没了!” “大姐,小刘求求你,能不能带上它?就只是保管着便够!等到将来,可能有一天,侵略者都被赶跑了,老百姓再过上安稳日子的时候,你将它交给报社书社……” 小刘的眼睛里有泪,说起将来的时候,那眼泪的光芒瞬间有些梦幻。凉溪在脑中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将那本文集收了下来。 “谢谢白大姐!谢谢白大姐!”小刘喜极而泣。 “好了,我收下了,一定会妥善保管的。现在能起来了吧?”凉溪一手将她拉起来,口中叹着。 小刘又哭又笑地站起身,如同在看自己孩子一样的,最后瞧一瞧,最后摸一摸那本文集。她仿佛放下了最重的心事,望着凉溪的时候,她眼睛笑着一弯。 “大姐,你们不要耽搁了,赶紧走吧,宜早不宜迟!这个年,肯定是没法过了!” “那你们怎么办呢?”凉溪点着头,一下子也觉得紧迫了。 “最新一期的报纸还在学堂里呢!那些东西可不能丢了!” 小刘笑了,最后又嘱咐了两声。瞧瞧凉溪,又瞧瞧三个孩子,冲他们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凉溪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再没回头的年轻的身影。 她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她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只是来这里做一个生存的试炼任务。可是,她懂得,这是一个国家最重要、最美好、最勇敢的战士。世上大概再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可爱些了。 “娘……”丫蛋到她的身边,有些害怕地捉着她的衣襟。凉溪抬手摸摸她的头,安慰了她一声没事后,将那本文集贴身收下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本来应该是忙碌的,喜庆的,孩子放心闹,大人放心笑的日子,可此时却兵荒马乱的。凉溪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东西,整出来一个她背着也可以飞奔的小包裹后,看向一直在帮她的忙,却没管自己的王大娘。 “大娘,你……” “孩子,你赶紧带着三个孩子跑吧。大娘老了,腿脚也不利索,逃不了多远的,就不跟着你当累赘了!” “大娘你这是说什么?”没这个老婆婆,她刚来这小镇子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凉溪心中有些悲意,她努力挥去那些悲伤,找了个包裹给大娘装了些馍。把包裹直往她的手里塞,让她带着跟他们一起走。 “孩子,”王大娘躬着腰,抓着凉溪的手,比起她来,要从容得多,“赶紧走吧。” “大娘都一把年纪了,活也活不了几天了。你还年轻,孩子们也都小,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呐!赶紧走吧,别耽搁了啊!” 凉溪抬着包裹的手不愿意放下来,她说不清的哪来那么多心酸。 “哦哦……”王大娘又像想起了什么,赶紧爬到炕头,把天天晚上枕着睡的信拿出来,打里头倒出了两块大洋。 “孩子,把这个拿着。”将凉溪推拒的手指头掰开,王大娘硬将那两块大洋放到了她手中,怕她不收,还抹着眼泪说:“以后啊,要是有机会去宜阳县,记得帮大娘打听打听一个叫李铁柱的啊!记得啊!” 凉溪连着点头,从房门外吹进来的雪风,刺得她眼睛痛。 凉溪背好了钢蛋,丫蛋背了几个花馍馍,铁蛋贴身放好了他珍爱的书,把凉溪原本是给老大娘收拾的干粮包裹拿好。娘儿四个大清早时,离开了这座生活了还不到两个月的小镇。 第五十一章 养蛋记(十一) 因为小刘的话,凉溪根本就不敢顺大路走。他们娘几个爬山翻岭的走了没多远,天还未黑,也不过就是下午的时候,从镇子的方向传来几声枪响。那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震得凉溪的心在抖。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凉溪几乎没干过什么重活。虽说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但在王大娘家里,顿顿却都吃得还算饱。觉虽然睡得不安稳,但时间足够。是以,比起她刚来的时候,凉溪觉得自己的身子骨要好上很多。 背着孩子,凉溪日日夜夜都在赶路。饿了,就吃些他们带的干粮;渴了,找些雪扒两口;困了,找个避风的地儿,把棉衣裳和薄被子一裹,四个人往一起一缩,睡上几个小时。 这日子差不多有半个月,凉溪才在山野间看到了荒凉的人家。上前去跟这家人打听了位置之后,凉溪知道再往前面走就没有荒山野岭了。两个大镇子再往过,是跟好几个已经被外军占领的县对峙的市——南城。 凉溪马上打定了主意要去那儿,虽然那里很可能马上就会打起来,但凉溪想去那里了解一下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个大城,总应该有书社这种东西吧! 她现在等于是啥都不知道,带着几个孩子胡转悠呢!她的问题,又不能直接张嘴问人,只能去找书看。 对一些常识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之后,她才好去套别人的话嘛!否则一张嘴就是漏洞,这谈话就没办法继续了。 又走了两日,凉溪这才找到那两个大镇子之一的……姑且就叫大树镇吧。 大路旁长着一棵老树,两三个成年人都难以合抱住的那种。光秃秃的枝桠上,没有一片叶子,矮墩墩的,真的就只有树干粗。 凉溪认不出来这种树,几个孩子也都没见过这么粗的树,惊奇地瞪大着眼。 带着孩子们走进镇子,凉溪找到镇上的客店,要了顶便宜的一间房。 虽然是如今这种时候,但凉溪说实话不缺钱花。她身上还存着些散碎零钱,那是她的工钱。除此外,有王大娘给她的两块大洋。不过这些,都是小头。 凉溪这半个多月一直在走路,她是大人,身体也恢复了过来,当然没有问题,但三个孩子可受不住。钢蛋儿她能一直背着,铁蛋和丫蛋她可背不了。两个孩子跟着她走,虽然都懂事的没叫过累,但他们小小的腿脚,总有到极限的时候。 两个孩子休息,凉溪偶尔还有精力时,会掏出孙先生的那本文集看。第一次这么干时,她就翻出了里面的纸币。 凉溪不认得这些钱到底值多少,但她数着纸币上面的零,多少也能猜出这些纸币,应该不是一块两块的。 凉溪现在满脸灰扑扑的,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带着三个头大身子小的孩子,没谁知道她身上藏着一笔不小的钱。到客店里面去,她拿出那点零钱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都诧异了。 饱饱地吃了一顿大米饭,把几个孩子收拾干净,凉溪自己依旧灰头土脸的打算出去转悠转悠。身上的钱,她完全没打算花。只要一想到那几声枪响,她就真的不想碰这些钱。 巨款揣在身上,凉溪就没想把自己拾掇拾掇。这世上哪个傻子会莫名其妙偷乞丐抢乞丐的呢?她让自己尽量往乞丐的方向靠拢,其实更安全。 打听打听这镇子上的情况,南城的情况,仗又打成怎么样,这里危不危险……哪里有闲着说话的人,凉溪就往哪里走。 只有知道了这些,她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前去南城。去了南城,她才能了解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个国家究竟还有没有安全的地方…… 然后,她就可以根据自己了解的东西,做出让自己不胆战心惊,有七成把握正确的决定了。 这是凉溪的计划。三个孩子被她留在客店里,他们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到晚除了走路,就是走路,现在好容易有个房子有个床,是该美美睡一觉。 晚上回到客店时,凉溪已经饥肠辘辘。叫了最简单的米饭咸菜,走进客房,她看到铁蛋趴在桌上温书。 “娘,你回来啦?” “嗯。铁蛋今天又学了些什么?” 这孩子好学又聪明,或许……虽然凉溪完全有信心教好这么三个孩子,但是,或许她应该把孩子们送到学堂里去。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应该认识别的朋友,自己去好好锻炼。 只是,这会儿可没有什么义务教育,去学堂是要收费的,费用还不低。想要筹集三个孩子的学费,在这种时候,她一个女人,好像有些不容易。 凉溪想到了她身上的巨款,转瞬又摇了摇头。 等过两天进了南城,她必须要给自己确定一个未来的久留之地,然后找一份好些的工作。她怎么说也是从科技更发达的现代社会来的,虽然什么星云级系统呀这样的高端设备着实是没听过,可她了解见识过的,这个世界上很可能没有人知道。 找一个薪水高的工作,把她的三个“蛋”养起来,应该不是很难。 凉溪给自己打着气,第二天缴清了房钱,她带着孩子们往南城走。 自从来到这个世间,凉溪目之所及,皆是荒凉。她还以为这世上没有稍微繁华些的地方,结果那只是因为她去的地方都不好而已。 一座南城,两条主街上的行人,甚至可以说是熙熙攘攘。就离他们不远处的县城已经被外军占领,这些人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忧虑。 街边的酒楼、茶馆、衣店,甚至还有咖啡店,生意都挺红火。大街上,黄包车跑得欢快,很老式的汽车绝对最吸人眼球…… 几个孩子哪见过这样的世面?一个被娘抱在怀里,另外两个一左一右牵着娘的衣角,懵懵呆呆的,就觉得自己一双眼睛不够用,看哪里都新鲜。 凉溪没心情赏景,就着急着找旅社,想把三个孩子先安顿下来,然后赶紧去让自己摆脱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现状。 第五十二章 养蛋记(十二) 主街上什么都贵,这就跟景区里什么都贵的道理是一样的。凉溪拉着三个孩子往城市边缘走,找到了一家小小的旅店,一问价钱,她那点零钱压根不够,只能拿出大娘给的一块大洋。 生怕被人惦记上,凉溪时时刻刻都在做戏,万分不舍地把那一块大洋犹犹豫豫地递出去,凉溪守财奴一样数着找回来的零钱,收获了伙计、账房、掌柜,还有别的房客一堆鄙视眼光后,跟孩子们去了客房。 走了一天路,已经是下午,凉溪也不准备出去了。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后,她打算今晚早点吃饭早点睡。 “娘,这里真好。”丫蛋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时候,眼睛都在放着光。 “那还不像哥哥一样多看看书?人有本事,才能留在好地方。”指导着铁蛋的功课,凉溪抬头瞅了眼根本无心学习的丫蛋。 小丫头一张脸马上皱巴了,磨磨蹭蹭走到桌边,翻开了书本。 然后没过多久,凉溪就看到她一双小脚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眼珠子也在乱动,根本就没有专心。 跟铁蛋比起来,这丫头就太不知道用功了。偏偏讲真的,她脑瓜还笨。凉溪之前劝过她不少次,也没有用。她不捣蛋,不调皮,可就是宁愿发呆,也不喜欢看书。 凉溪知道世上有这种人,但她自己没办法理解这种人。她看书,尤其是学习新知识的时候,甚至会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兴奋感觉。以前有不少同学羡慕过,说她这是老天爷给的学神体质,正常人修炼不来。 她的小丫蛋跟娘不是一个属性,凉溪愁,期盼着这丫头稍微大点之后能上进些。不管学什么,不管对什么有兴趣,人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才可,这是让一个人有尊严的,稍微体面一些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指了几个字让她去人,凉溪继续教铁蛋。她看得出来,这小家伙近些日子一直在因为没办法去学堂里读书而难过。 因为凉溪不确定自己是否办得到,所以她暂时没有做出任何有关于孩子们上学读书的承诺。 “娘明天要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差事可做,你们就在这儿待着。放心,娘晚上就回来了。” 吃过晚饭后,凉溪嘱咐了一声,活动了下便上了床。 孩子们都很想出去看看这大城市,但听凉溪说是要出去找活儿,便没有一个说要跟着她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给孩子们叫好了吃的,凉溪就出去了。 回到了南城的一条主街,书馆的位置,她昨天就已经记下来了。花了两三个小时到处瞧了瞧,快九点的时候,书馆才开了门,凉溪掐着时间,站在了书馆门前。 这书馆是城中最大最好的一处,凉溪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可能进不去。原本想找个小书店就行了,但后来一考虑,还是决定过来试试,大书馆的藏书总是要多的。 门口的警卫拦住她,因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客。 “有票吗?” “什么票?” 进个图书馆还需要票吗?这个年代,有这样的规矩? “什么票?当然是书票了!” 警卫耐心消耗的速度非常之快,见凉溪还是没有明白,他马上就开始轰人。 “没有书票就赶紧走人……大早上的,真是晦气!” 趁着警卫推她之前,凉溪赶紧自己退了。从这警卫的口中了解书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凉溪觉得好像有些不可能。 有些不甘心地瞅着书馆大门,凉溪最后还是找了一家小书店。幸好,她想要了解的,一天过去之后,都已经了解了。 她现在所在的国家,正处于一个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很糟糕很难熬的过渡阶段,处处烽烟,内忧外患。 南城不是很容易就能被打下来的地方,但依旧不是久留之地。从南城往北往北再往北,一路往北走,虽然会越来越荒凉,可是那里也少有战火波及。 在那座小镇,小刘说的每一句话,都还在她的脑中回荡。凉溪很敬佩那些战士,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自认也没那个能力为这个国家做出多大的贡献。她只想要找一个略微安宁一点的地方,度过三十年,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向北边的几座城走,有铁路火车,几天就能到达。可火车票是个问题,凉溪不打算花小刘给她的钱。如果她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小刘描述的未来,她想把孙先生的那本文集,包括里面夹着的钱,全部都放到纪念展览馆去。 被记住的,不能单单是那文集的作者,小刘也值得被人铭记,那学堂里剩下的三个年轻人,他们也该拥有姓名。 从书店里出来,日头还早,凉溪站在了主街上那家生意火爆的咖啡馆前。当然这次,她没有自取其辱的要进去。书馆都要书票,这种地方,咖啡票之类的高身份的凭证,肯定也都是要的。 凉溪站了有好一会儿,然后去了成衣店,花了王大娘的钱,给自己置办了一套行头。 她会冲调几种咖啡,会简单的拉花,放到现代去,肯定不怎么样。但是在如今这个一座城只有两家咖啡馆的年代,凉溪觉得,自己应该能够胜任这里的工作。 当然,在去应聘之前,她得把自己收拾出一个上流社会的精英样来。她今日在咖啡馆外面看,里头的服务生,个个都很讲究,客人就更加优雅。这样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从深山里逃出来的女人进去的。 回到了旅社,凉溪又是擦又是洗,刷干净了自己的每一个毛孔。用小刀修剪了自己的眉毛,一点一点往脸上涂牛奶,直涂掉了小半杯,把路上买的两支花揉碎,在身上容易有气味的地方擦…… 一直折腾到半夜,凉溪这才满意的睡下,然后放纵的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镜中的女人神采奕奕,五官十分雅致清秀,就是皮肤仍旧不好,脸上一些地方的细纹,怎么都去除不掉。 不过,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改变了。 第五十三章 养蛋记(十三) 店里的化妆品,凉溪完全没有想过。所以她去成衣店,买的是一套色彩设计非常简约素净的洋装。 这一套穿在身上,虽然会显得很寡淡,但一定干净。要去应聘如今咖啡馆里的咖啡师,或者是任何高档场所里的职位,都不可以表现出一丝邋遢。 咖啡是让人喝进嘴里的,所以一定要干净。 基本要求达到了之后,就来谈点高雅格调。这身衣服,放到以后会很不错,很有复古的优雅气息。现在么,应该也可以过关。 凉溪站在镜前,看来看去,十分想要一支口红。再多一抹红唇,真的就ok了,可惜…… 算了,要寡淡就从头淡到脚吧。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才会被人注意并且记住。 打好丝巾,戴好帽子手套,随便吃了点东西,凉溪登上高跟鞋,跟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瞪着眼睛,现在依旧瞪着眼的三个孩子告别。 “娘出去应聘工作,晚上就回来。铁蛋,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等娘挣到了工钱,一定给你们每个人都买几套新衣服。” 开门出去,凉溪收获了一堆惊奇惊艳的目光——她这一身很成功。可惜取了帽子,这张经历风霜的老脸,实在是有些煞风景。凉溪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她如今的面孔,颜值耐打。 三个孩子收拾干净了都是很可爱的,真开心他们的大眼睛,应该都是跟了她。 花了点零钱,坐黄包车到了主街,凉溪没有立刻去咖啡馆。她来到昨天的书馆,信步向里走。门口的警卫,压根没认出她,视线扫过,就再没转回来。 这书馆的确是要比昨天她去的书店大太多,凉溪在里头转,想找找看有没有跟咖啡有关的书籍。 她懂得的有关于咖啡的一切知识,都是她曾经生活的世界的。这个世界虽然也有咖啡,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什么种类,凉溪不能想当然。 昨天她就在那小书店里头找到了相关的书籍读过,可凉溪依旧不放心。她想来这大书馆里头再确定看看,她读的书到底是不是正确。 在书馆里面看到下午三点,凉溪这才出去,走进咖啡馆。门口的服务生浅笑着向她弯腰问候,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凉溪看着那只手,心堵。一瞬间确定自己该抱什么态度后,她摘下帽子,却没有交给那只手,而是向这位服务生微微颔首。 礼貌,步态举止都十分有修养,却非常冷漠,眼神波澜不惊,仿佛这座咖啡馆,南城最有格调的去处,就是随随便便的一处空地花园。 服务生在看到凉溪的脸时,微微有些愣。 这是一张耐看的脸,却绝不是一张养尊处优的脸。 这样的面孔,这样的人,服务生正在考虑应该如何接待时,就见凉溪掏出纸笔,刷刷写了什么,然后向他递来。 廉价的钢笔,廉价的笔记,却是十分高级的字。 服务生越发不晓得该如何对待这样一个特殊的顾客时,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非常抱歉,我的嗓子有些问题。我是来询问,贵店是否还需要咖啡师的。 他们店中当然有咖啡师,不然这些客人喝的是什么。服务生又是一愣,不敢擅作主张,给凉溪指了方向。 “女士,这边请。” 咖啡馆总共两层,到了二楼,这里一半是被绿植和玻璃门隔开的小区域,另一半是隐私性和保密性都更好的隔间。 但服务生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往三楼走。 门口的警卫开门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充满了仪式感和郑重。凉溪的背挺得笔直,跟着服务生向里。门一打开,她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老板,这位女士是要来应聘咖啡师的。” 把凉溪介绍给了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后,服务生一鞠躬,出去了。 整个三层,就是一套房子。客厅大得不可思议,家具装饰,完全称得上一个金碧辉煌。寻常人乍然到这里,可能眼珠子都落地了。 见识过更好的,凉溪才目不斜视,神色不改,向着客厅里的四个人,也不知哪一位是老板,将帽子拿在手中,轻轻弯了下身。 客厅里是三男一女,应当是父亲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父亲圆脸大耳,十分富态,一身茶色唐装。他们进来时,正乐呵呵地跟穿粉色蓬蓬裙,留棕色卷发的女儿说笑。 两个男子,年纪差不多。一个坐得端端正正,不苟言笑,戴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另一个则是随便躺在沙发上,现在正歪着头看凉溪。 “咖啡师?” 服务生的话让四个人都看向凉溪。 少女是最觉得新奇的,不再缠着父亲,踩着小靴子过来,细细打量了下凉溪。 “你懂咖啡?”少女眼珠一转,下马威都丢得可爱,“我告诉你哦,这是我的大哥哥,这是我的二哥哥。他们一个,去过大洋彼岸,尝过正宗的咖啡。另一个更是在国外生活了五六年,你要是手艺不过关,可不行哦!” 少女先指了指沙发上东倒西歪的那位,后指着坐有坐相的那位,明显怀疑凉溪。 翻开未曾收起的笔记本,凉溪继续写。 “不敢言懂,唯此一技之长。” 少女对凉溪明显不是怎样反感,虽说穿着打扮并不怎样,但修养和气质都还不错。少女瞅瞅笔记本上的字,对凉溪越发没什么恶感了。 “你不会说话呀?” 瞧见笔记本上的解释,少女又多问了一句。 凉溪点头,面试官年纪这样小,只要摸顺了毛,这考验就容易过。 但,少女只是面试官,这咖啡馆的老板,是那个形态恣意的年轻少爷。 “写的啥?丢过来我看看!”这少爷在跟少女说话。 把笔记本扔过去,少女差点砸到对方的脸。懒懒地扫了一眼,对凉溪的字,那少爷明显没什么兴趣,又把笔记本丢给少女。 “哎!” 那本子也直冲着少女的脸飞过来,姑娘一躲,笔记本“啪”一声落在地上,声音不小。 “你干嘛啊?”少女眉毛一竖,恼了。 第五十四章 养蛋记(十四) “没干嘛呀!”年轻少爷一摊手,不说这话还不像是故意的。 “你……”少女嘴巴一撅,“爹地,你看大哥!” 对咖啡什么的不感兴趣,大概更喜欢喝茶的老爷,毫无条件地向着闺女,冲大少爷一黑脸:“看看你什么样子?起来坐好了!” 儿女都不怎么害怕自己的父亲,大少爷翻一个白眼,懒洋洋“哦”了一声,斜不拉叽坐了起来。耷拉着眼皮看凉溪,第一句话就让人心凉。 “行了,拿上你的本子走人吧。我店里还有咖啡师闲着呢,走吧走吧。” 凉溪注意到,这个大少爷,他说的是我。这几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不过,凉溪懒于去探究这豪门之间的什么恩怨。那么费心地准备,却得到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心塞……好歹让她冲一杯咖啡出来看看再说嘛! 凉溪心中失落,面上却不表露,依旧有礼地微微弯身,捡起自己的笔记,打算要走了。 “等一下!”少女叫住了她。 “大哥,店里哪有闲着的咖啡师?”迅速戳穿自己的兄长,少女的理由很正当。 “就算是有闲人,说不定她的技术更好呢?到时候,不就可以把白领工钱的闲人踢走了?” “阿超!” 不等真正的老板说话,少女就已经叫人了。门外走进来一个五大三粗,身上的西服马上就要被他撑烂,体格让人害怕又有安全感的警卫。 “你带她去那间屋子。那里头有咖啡机,你看着她,让她冲两杯咖啡出来。” “既然你懂咖啡,那……我要一杯正宗的拿铁。只要你做的比艾登好,本小姐就做主留下你!行了,去吧!” 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还没发话,凉溪有点犹豫。但想想能挣到的工钱,她还是跟上了阿超。进了专门的屋子,关上门之后,客厅里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了。 凉溪的视线落在桌上放着的咖啡机上,这玩意儿肯定不像是她用过的咖啡机那样好用。 凉溪戴着手套,先开始琢磨机器。 她务必要一次成功,别人家里的东西,不会让她用第二遍的。如果弄坏了,她就别想走出去了。 客厅里面。 代替老板做了决定的少女,话说完了,这才顾及到自己大哥的心情。不过她说的话,大概只会让人更加不高兴。 “大哥,你也太安于现状了一些。既然有咖啡师闲着,那就将咖啡馆再扩大一些啊!好的咖啡师,现在国内有几个呀?哪一位不是要带上重金去三请四请的,如今有一个送上门的,你居然还不要!” “我觉着啊,她多半真是咖啡师,人瞧着不像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筠筠说得有理。”老爷再次无条件宠女儿,“老大,你看看,筠筠小你将近10岁,现在也知道为家里考虑了。你是大哥,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上进?你娘给你留的这点儿产业,你就不想着发扬光大喽?整天败家,这点家产够你败几天?” 歪七扭八的大少爷又翻白眼,撇着嘴无所谓:“我娘给我留的这点东西,已经够我败到死了!爸你放心,我绝对不败你的一丁半点家底!保证让你有钱养老!” “你!”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下子就点着了老爷。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你看爸都气着了!”筠筠跑到父亲身边,替他顺着气儿。 “你个孽障!当初就应该让你跟着你外家回去!” “爸,你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现在在本家似的!我都多长时间没回费家了!” “你……你的意思是,这咖啡馆是你家的地方,我这当爹的还不能来了是不是?”老爷子被气炸,坐不住了,起来就要走,“好好,我这就走!” “爹地!”姑娘急了,撅着小嘴儿拉住了老爷子,皱着眉给他使眼色。 想起自己今天来这里还有事做,老爷子不走了,却也气呼呼地坐不下去。 “大哥,”一直不曾讲话的二少爷开口,“你过年也不回家,整天躲着我们。爸爸来看看你,好不容易碰个面,你就别跟爸爸吵了好不好?” 看起来很冷淡的人,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温柔,静静的规劝,令人说不出反驳的话。 大少爷眯着眼睛看自己的弟弟,许久,撇嘴冷笑一声。 没得到回应,二少爷也不觉尴尬,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父亲和妹妹身边:“爸,咱们回家吧。” “哥哥……”筠筠姑娘看样子很不想离开。 “筠儿!” “……哼!”姑娘狠狠瞪一眼大少爷,跟着父亲兄长走了,连自己的拿铁都忘了! 房门“嘭”一声被摔上,大少爷管也没管,歪在沙发里,垂着眼看桌上的水果。看着看着突然没预兆的站起来,去了凉溪和阿超所在的那间屋。 拉开房门,阿超猛然转头,接着便恭恭敬敬问了一声大少爷。凉溪依旧在给咖啡拉花,这大少爷开门的时间真是不巧,幸好她手没抖。 “滚吧。你主人都走了。” 大少爷这是在跟阿超讲话。用词真没礼貌,但大块头什么也不敢说,一躬身出去了。 一片树叶一气呵成,凉溪放下手中的奶缸,戴好了手套,端着咖啡抬头。 她的手很难看,粗糙,起皮,关节肿大,指甲也翘起来。这样一双手,端着咖啡,就显得更难看。但带上白色手套就不一样了。 干净的手、有质感的咖啡杯与小碟子、纯白的树叶图案…… 男人心烦,正要让凉溪也滚蛋的时候,看到了这杯咖啡上的树叶。他到嘴边的话停下了,浓眉一挑。 “你还会这个?” 她沙哑难听的嗓音跟这咖啡更不配,凉溪又将双手向前递了递,意思是让她的老板尝一尝手下的手艺。 他不喜欢喝拿铁,奶味和甜味都让人恶心。不过,这一杯看起来不错。 大少爷考虑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凑近看了看那片惟妙惟肖的树叶,闻了闻味,虽然还是让他讨厌的甜味,但冲着这杯咖啡的颜值,大少爷还是下了嘴。 抿了一点,他眯了眼,皱眉一副为难,又像十分难喝的样子。 “你……” 第五十五章 养蛋记(十五) 凉溪心一沉,等着自己的审判。 “……啧!”大少爷一咂吧嘴,将唇上的奶沫舔掉,看向凉溪,很认真地建议:“南城还有另一家咖啡馆,我建议你去那里,白老爷一定会高薪聘用你。” 凉溪没弄明白。 这位老弟,你不是说这是你自己的咖啡馆吗?送来的赚钱机会都要往外推呀? 这多半脑壳有问题的大少爷,又抿了一口咖啡,真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对方的神情真挚,也不知这种人想的是什么,见没法留在这里的凉溪,决定采纳别人的建议。 凉溪没有失落,惊讶和疑惑都不明显。等她离开后,那一杯拿铁,慢慢见了底。 不仅好看,口感……也不错。 他等着白家那咖啡馆火一把,等着他的好妹妹气急败坏! 去了另一家咖啡馆,这一次的应聘非常顺利。凉溪也确认了,南城的咖啡师,应当没有会拉花的。所以她这个只懂一点点的菜鸟,一定可以在短时间内挣到足够的钱。 夜幕降临时,凉溪回到了那家小旅社,给三个孩子每人带了新衣服,还有许多好吃的。 “娘找到活儿了吗?” 铁蛋没有吃,有些担心地看着凉溪。 “嗯,娘明天会去咖啡馆里面做师傅,工钱很多。以后,咱们都不会再挨饿了!” 凉溪摸摸儿子的脸,把软软的糕点塞到他嘴里:“等娘挣到了足够的钱,咱们几个就去北方安家。那里没有外国军,没有土匪,娘给铁蛋找个学校,让铁蛋好好读书!” 一听到学校、读书,铁蛋眼睛亮亮的笑了。口中的糕点很甜,他狠狠点了下头:“嗯。” “娘,什么是咖啡馆?” “就是一些有钱人喝茶的地方……” “娘,快看快看,好看不?” 小丫头最是爱打扮,丫蛋连吃都顾不得,很快就穿上了新衣服,跑到母亲哥哥面前显摆。 钢蛋吃得满脸糕点碎末,呜拉呜拉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小屋子里,满是温馨。 凉溪第二天早早地就离开了家,她打算在主街上租一个地方。昨天谈工钱的时候,白老爷非常容易就接受了的价码,对于凉溪来说,属实是超高薪。 在这里工作上半年,去到北方的那些小城,她都可以买一座小院儿了。 咖啡馆营业之前半小时,凉溪到了。白家的产业还有很多,白老爷不在的时候,是一位姓金的管事在打理着咖啡馆。 见到凉溪来了,那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就像是看到钱来了一样。 凉溪第一天的工作非常轻松,准确地来说,她以后的工作也没有累的时候。 一个小时两杯拉花咖啡,完全是以随机抽奖的方式送出去。头一回在咖啡馆里看到这样美的咖啡,幸运的中奖者,完全舍不得喝。不幸运的,有不少在咖啡馆里待了整整一天,就为了等待自己被抽中。 这是店里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管事抖着手算,三天之后,他一天能挣多少钱。 这管事还是挺有生意头脑的。前三天,新来的咖啡师,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只冲24杯咖啡。多的,一杯没有。 等到这新咖啡师名声打出去了,等知道的人多了,拉花咖啡就有了定价,在第四天的时候,开始售卖。 凉溪一看到定价,自己就开始心虚。她这种连入门级的咖啡师都不算的人…… 那么高的价,还限量限购!每天100杯,每人一杯,多了依旧没有!多了依旧不给! 凉溪真觉得心里虚得慌,所以半年以后她离开时,她冲咖啡的功夫,已经练呀练得比现在高很多了! 费大少爷在能买到凉溪的咖啡时,每天都来白家的咖啡馆,早早地抢上一杯。 “老金,挺会赚嘛!” 这大少爷不管坐着站着,都是身不正形不端,歪歪扭扭的。一只手揣西服裤兜里,整个人都是斜的。 “呦!费大少您又来啦?来来来,楼上请!” 白家的咖啡馆跟费大少的咖啡馆,格局差不多。二楼有一处专门的宽敞隔间,独属于凉溪。 “我进去看看你们这儿的宝贝!” 大少爷上来就找凉溪,金管事已经习以为常。刚开始还拦着,被人家一句“怎么的?你还怕我学她的?”给堵回来,后来看凉溪不在意,他也就不拦了。 这南城里不多的几个少爷小姐,都是能进去观摩的。 这人日日来报到,凉溪也已习惯。她在这咖啡馆做了一个月了,日子非常舒心。工钱每七天一结,从不拖欠,加薪还是家常便饭。 “今日看的什么?” 大大咧咧抓把椅子一坐,费大少爷瞅着凉溪手中的书。 一天只要100杯咖啡,凉溪根本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工作。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借了书看。金管家对她是百依百顺,只要完成每天的任务,别的时间,她想上天估计都行。 将手中书籍的封面对着这位大少爷,确认他看清楚了后,凉溪放下来继续读。 “你还真打算学外语啊?” 凉溪手中的,是一本外语原文的寓言故事,差不多是八九岁的孩子看的。她这么一把年纪,看这种小孩书,实在很怪。但费大少知道为啥,凉溪桌上还放着一厚一薄的两本外语词典。一般这种小孩子看的外文书,词汇量都比较低。要学习语言的话,算比较初级的课本。 凉溪没有理他,继续看。 以后去了北方,她不打算再外出工作了。找薪资高些的工作,就比如现在,心理压力太大。薪资低的,划不来做。还不如学一门外语,在家里待着做翻译。翻译一些爱情诗集呀,写景散文之类的,绝对跟现在的政治形势不沾一点边的东西。 这份工作,七老八十岁,她都能做。到死,她都有收入来源,凉溪这才能放心。 喝完自己的咖啡,费大少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走之前,他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地通知。 “我的妹妹费若筠,明天是她的成年生日……祝你好运!” 凉溪这就一下子犯了愁。 第五十六章 养蛋记(十六) 自从名声打出去之后,南城里不管谁家有个什么大点的事情,要办个宴会呀之类的,就总要到白家的咖啡馆来问一声,问问能不能把凉溪借走一天。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金管事当然乐意,但凉溪不乐意。 她来这咖啡馆,纯粹就是为了挣钱。钱捞够了,她会马上走。 自然,去豪门里头转一圈,得到的钱更多。但是,风险也大呀!万一被扯进什么事里去,她还要活30年呢!活不到怎么办? 当然了,金管事很不理解。而凉溪给他的解释,虽然是假的,但稍微合理一些。 “不瞒您说,我以前也是南城人。就这么走出去,万一被一些老人家认出来,这里我也就不会再待下去了。” 凉溪现在可是这咖啡馆活的摇钱树,她一说要走,金管事就不敢逼迫她去了。为了那么一天两天的钱,堵了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财路,谁会干这般傻事? 但凉溪在这咖啡馆工作,即便不刻意探听,也已知道南城中,费、白两家是最大。以前来请她的,都不是真正有身份的。费家的小姐,唯一的小姐过生日……但愿金管事帮她挡过去,否则,可就要让她亲自来得罪人了! 费大少所言不假,他走了不到半小时,那日在费家咖啡馆第三层看到的少女,就又一次带着一群妙龄姑娘来找凉溪。 这不是费若筠第一次来。她到白家咖啡馆上班,第二天,这姑娘就来了,气冲冲地问她,怎么不留在费家的咖啡馆?听她解释了原因之后,又咬着牙怒火冲天地走了。 在那之后,费若筠也跟费大少一样,几乎是在这白家咖啡馆天天报道。 知道凉溪来了对手这边,费若筠生气。喝了凉溪的咖啡,看见凉溪的咖啡后,她更生气。一个月的时间,她挖了十几回墙角,偏偏凉溪是个死心眼的人,就是要在白家工作,她最生气。 不,她今天应该是最生气! “张夫人!” 凉溪不曾多提自己姓白,只说亡夫姓张,所以不管白家还是别家的客人,称呼她都是张夫人。费若筠带着一群小伙伴,风风火火闯进这隔间来,叫了她一声。 凉溪这一个月,工作十分轻松,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气色好了很多。她的服饰由白家提供,比她头一天来应聘时穿的那一身不知讲究多少。头发让细心养护着,被打了一点浅棕色,卷了一点点弧度,弯弯地盘起来。人抱着一本书,尽管那是一本寓言故事,她看起来也十分成熟优雅有风韵。 凉溪起身,将这些名媛小姐迎进来,开始给她们冲咖啡。虽说每天限量100杯,但那是针对普通顾客的,费若筠这样的南城第一名媛,多冲一杯,也没什么。 更何况,一会儿凉溪势必要拒绝她,势必会让她在这群小伙伴跟前丢了面子。所以,在那之前,凉溪因为费若筠的面子,给这些小姐全都冲了一杯咖啡。 递给费若筠的那一杯,杯子不同,图案也是新的。凉溪拿过笔记本,把话写在了前面。 “听说明日是费小姐的生辰,我提前祝贺费小姐,生日快乐!” 费若筠看到咖啡表面新的图案,本来还很开心。接过笔记本一瞧,马上就沉下了脸。 其实现在,她说一句“啊呀!我本来还想请张夫人去我的生辰宴会”的话,大家都有台阶下,丢脸也丢得不是太狠。可是这位大小姐,明显是不懂凉溪的好心。 “我今天就是来请张夫人的,明天本小姐成人礼,张夫人能不能移驾费宅?” 这就属于听不懂人话了。 旁的几位小姐欣赏着自己的咖啡,眼珠子都贼溜溜的。等着要瞧凉溪如何答复,或者是等着看费若筠丢脸。 “费小姐是知道的,我从不接任何私人宴会的邀约。”凉溪在纸上写,神情丝毫不慌。 “那是别家的,费家的你也不接吗?” 她当然知道,这一个月,不知有多少人请过凉溪了。但就是因为凉溪全都拒绝了,能请到她才显得特别有面子。她要是谁都没拒绝过,她费若筠还不屑请呢! 费若筠语气之中带上了威胁,她的几个小伙伴往一起缩了缩,很小心地看着热闹。 凉溪又要在笔记本上写,本子却被费若筠夺了过去。 “你不用写什么,点头摇头,我又不是看不懂?” 写的字你都看不懂,点头摇头,怕是也费劲。 凉溪的手维持着拿笔记本的姿势一秒钟,然后,她套好了钢笔帽,将笔放在一边后,很冷然地看着费若筠,摇一摇头。 “你!”费若筠瞪大了眼,她的一群小伙伴,全都瞪大了眼,“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我说的可是费家!” 看吧!她就说嘛,点头摇头,费若筠也不一定能懂。 凉溪没有再搭理她了,继续去看自己的寓言故事,一副根本不怕,根本没被影响的样子,大概有些刺激到这位费小姐。 场面一时僵持住,隔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若是再有大的动静,恐怕就是这费小姐砸咖啡机了。 没等到费若筠真正发怒,金管事就来了。一打开门,隔间里的气氛就让他额头渗出一丝汗。 这位大小姐怎么来得这样早?幸好他赶过来了,否则的话,要闹成啥样? “哟!费大小姐!今天也来喝咖啡呀!” “喝什么咖啡?”凉溪也不说话,淡淡的模样,只会让她越发怒越像小丑。费若筠这会儿憋着一口气,就等着谁说话发泄给谁呢,金管事来得不凑巧。 “金管事,这就是你们白家的下人!本小姐算看明白了,你们是要把这一个咖啡师供成佛了对不对?她算什么东西?本小姐亲自来请她,她竟然还摆上谱了!” “这……费小姐,”金管事堆着笑,又是劝又是哄,“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不就是一个咖啡师吗?犯得着让您这样生气?” “您自己家都有咖啡馆,自家的咖啡师,想让他们干啥不都行吗?何必一大早的,在这里发脾气呢?” 第五十七章 养蛋记(十七) “我就要这个咖啡师!金管事,你就说句话吧。你们白家,给不给?” “这……费大小姐,”金管事一脸为难,“我们聘用张夫人的时候,条件已经讲得非常明确。张夫人并未要求过高的工薪,只要白家做到一点……” “做到什么?” “她只在这一处做事。” “撒谎!你们合起伙来骗人!”费若筠不信,“哪里有人把钱往外推的?” “张夫人,”提起了钱,费若筠一下就有了底气,“你只顾着拒绝,还没有听费家出的价呢?” “费小姐,我并不缺钱。”凉溪在笔记本上写了。 任谁被这样三番五次地拒绝,都会恼的。更何况是娇生惯养,人人都对她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费大小姐。 “你是铁了心不给我面子,是吧?”费若筠气懵了。 “不敢。”笔记本上的字,跟凉溪的神情一点儿也不配套。她浑身上下,都表现着一个字——敢! “费大小姐……”一直都觉得,他们店里来的这位新咖啡师,以前应该也是一位大家小姐,傲的不是一点半点。如今,金管事越发这样觉得。 凉溪这是全然不把费若筠放在眼里。 未免这位从来没被人忤逆过的大小姐发疯干出啥事儿来,金管事马上又满脸堆笑地去劝。 “费大小姐,这是张夫人早就定好的规矩。若是我们白家破例,她会辞退这份工作。现在,张夫人的拉花咖啡这样受欢迎,费小姐忍心看我们咖啡馆变得冷冷清清?” 金管事言谈间,把白家扯了进来。他讲话是自有玄机,但听话的人完全想不到,他一个老狐狸,也没有办法。 “我不管!”什么人啊?还定好的规矩! “金管事,她不同意,你也是确实不同意了?” “费小姐,这……实在抱歉!” “好!”费若筠气得笑,“你们白家就因为一个咖啡师,这样折辱本小姐!我还不信我请不了她……阿超!” 原本只是一个笑呵呵的管事,一个略显冷淡的咖啡师,几个妙龄姑娘,现在这隔间里突然多了一个魁梧的保镖,气氛就截然不同。 金管事脸上的笑瞬间没了,说话的声音也听着不对:“费大小姐,这里好歹是我们白家的咖啡馆。大小姐即便生气,也不能叫自己的保镖吧!” “这要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咖啡馆里头有什么不得了的危险,吓得费大小姐都要叫保镖了!” “阿超,带张夫人走!” 费若筠不搭理金管事,直接就要抢人。 这里到底是白家的地盘,不等金管事吩咐,几个黑衣保镖就进来拦住了阿超。 已经闹成这样了,费若筠竟然还不肯罢手。她不像个蠢笨人,今日这般,实在有些张扬奇怪。 几个与费若筠一同来的南城名媛,刚开始还瞧着热闹,这会儿见事态不对,已经全都悄悄避开了。 阿超一个人,再壮也不是好几个保镖的对手。两面就这么对峙了起来。 早上来给凉溪通知了这个坏消息的费大少,这么一会儿又回来了。推开隔间门,他先看见一片保镖宽实的后背。往旁边一挪,费大少第一个注意的人,就是凉溪。 今天这事,虽然主要原因不是她,但到底是因她而起。可此刻,隔间里这样的气氛,她竟然还在瞅自己的寓言故事! 费大少眼皮一抽,说话语气带着独有的轻佻,懒兮兮的不在乎。 “哟!今儿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所有人都看向他,费大少看向费若筠,一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亲人的模样:“筠筠,你竟然在这里!” 费大少瞪圆着眼睛,然后一下子就觉得这样太装,眼皮一耷拉:“你哥你娘都快死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请咖啡师?” “你请她去干什么?”手一指凉溪,费大少恶毒的话说起来很顺口:“让她在葬礼上端两杯拉花咖啡出来,送送他们吗?” “费凡,你放什么……你胡说八道!这样咒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你还有没有心?”谁愿意听到自己的亲人被这样诅咒?费若筠差些说了脏话。 “啧……”这俩女人只要在有人的地方,就绝不会放过抹黑他的任何机会。不过反正他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不学无术,败家子儿,据说还喜欢男人…… 这样的人有没有心,谁在乎?反正他不在乎! “费若筠,你对自己的亲大哥这种语气,你还有没有教养?” “对你这种人,用得上教养吗?” 她这大哥就算是再没分寸,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费若筠有些慌,叫上阿超要走了。 “对你们这种人,用得上心吗?” 费凡让开路,原样回了一句。见费若筠斜过来的眼神杀气十足,他又补上一句:“赶紧回吧。现在去医院,说不定还能见最后一面!” 费若筠心里越发没底了,旁人也都竖着耳朵听。 费家厉害,那是费老爷厉害。他们家的仨孩子,简直就是笑话。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费家除了费二少爷懂这个道理外,一个大哥一个小妹,在外人面前,完全就是逆着这句话来的。他们从来都不会给对方面子,碰到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不过,虽然费家的家丑已经满城皆知,可费大少还从来没有拿费二少跟现在费夫人的性命开过玩笑。 难道真出了什么意外?费家的二少爷……老大这个样子,他也就等于是日后费家的老爷。他没命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啊!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啊! 已经是春天了,南城昨天却落了一场雪。夜里温度低,正要化干净的雪,全成了冰。所以,他的弟弟今天早上坐车出门,路况不好,司机开得又快,就跟别人撞车了。 他没在现场,但是他听说了。司机好像没什么大事儿,但他弟弟嘛,可就说不准了! 这当真是…… 他这辈子就没说过一回老天有眼,今天就说一次—— 这确实是老天有眼! 第五十八章 养蛋记(十八) 麻烦的人都走干净了,见费凡又在这里坐下了,金管事使了眼色,让保镖们退出去,赶紧去打听费家出了什么事。 “费大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回去看看吗?” “老金,你管得好多呀!”拿了本凉溪的书看着,对方头也没抬。 “……那我就不打扰大少了。”金管事真的是好脾气,借着这话退了出去。 “我这算是给你解了围吧,都不谢一声?”隔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了,费凡把手中的书抛下邀功。 凉溪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她拉过笔记本,写了“谢谢”两个字。 好没意思,这女人真的超级没有意思! 费凡没有看笔记,无所事事地在椅子里歪了一会儿。这期间,他一直盯着凉溪。 如果只是爱喝她的咖啡,这样有些不至于。喜欢上她,也不可能。她现在又不是正值青春的美貌少女,连风韵少妇都快算不上了。这位大少,听说他30多岁,还没结婚…… 嗯,这点倒是比较合适。 可人家是富家大少,虽然歪歪扭扭姿态不好,但一张脸真的惊艳。30多岁的人了,凉溪在听说之前,却以为这个费大少最多只有20来岁。 他眼睛大且圆,一笑时,唇边有个酒窝。虽然每每他笑的时候,说出口的话都不是很中听,但凉溪还是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很神奇。笑起来,硬生生地就能有少年那种单纯阳光的气息。 这样的人,要是喜欢上一个快40,还是……可能已经40过了的女人,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凉溪从未觉得费凡跟单纯二字有什么关系,他的面孔,是老天爷赏给他的伪装利器。而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一天天的往她跟前跑…… 看!这就是她所说的,要拿高工资,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她要是不着急攒钱,去一个普通的小茶馆呐,小学堂呀,小旅店呀,就不会有这样的心理压力。因为她根本接触不到这种有权有钱有势,很有可能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火车票,还可能不让她走的人。 在这咖啡馆做事,凉溪觉得各方面都好。只有一点,她半年后想要走,她觉得白家可能不会放人。 要不从现在开始就带几个徒弟,把拉花的工艺交给他们? 这几日,凉溪心中一直在想这个。 “嘿!我帮你,我们一个拿费家,一个拿白家,好不好?” 巧了,费凡这几日也在想一个问题。 他真的越看,越觉得凉溪像一个人。 神经病! 猛然听费凡冒出这么一句,凉溪心中没有一丝波澜,连拿过笔记本写个为什么的心情都没有……这人怕是在说梦话。 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他跟前装傻充愣?费凡眯起他那双眯着也很大的眼睛。 这个女人,属实很无趣。一天到晚,除了咖啡就是外语,除了咖啡馆就是书馆。他就只见到一回,她带着几个孩子出来玩儿。 不过,人无趣到极致之后,可能就会往另一个极端走。 这个女人,他就不信她自己没发现,她跟白老爷,有些地方非常相像!尤其是她带出来的那个孩子,八九岁吧,眉眼跟白老爷年轻时更像! 说这是巧合,他才不信!他娘因为巧合死了,他外家因为巧合没了,他自己因为种种巧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他就不信! 费家大少对白家咖啡馆新咖啡师手艺的热衷程度,到了令人奇怪的地步。他一有机会就往那里钻,偶尔会来这家咖啡馆的白家少爷,头一个提出这种猜想。 “费少,你该不会是觉得,年轻的不好吧?” 年轻的不好,当然就是老的好啦! “白大少爷说笑了,费凡不喜欢女人!” 自个儿亲口承认了,费凡的龙阳之癖,也传遍了南城。 有这样一个大少爷,费家迟早要完!原本还有个有志有才的费二少,一场车祸,截了他的双腿,一条胳膊也废了。整个人,几乎就剩下一个头一个身子了。 费二少没有死,但是这样活着,大概比死还痛苦! 费老爷年纪大了,再来一个小少爷的可能不高。所以,没出息的大少爷,再次被人重视起来。 不过,已经是烂泥一样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迅速变成钢板? 地位变了,但在凉溪一个一个往出教徒弟的时候,费凡还是从前那个样……到处吃喝玩乐,无所事事,闲得要死要活。 费家要完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然后,费家就真的完了。 凉溪教了五个徒弟,白家的咖啡馆又挖来了对头家的三个咖啡师。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忙不过来——白家的咖啡馆扩建了。 费大少的咖啡馆,渐渐地没了人,最后索性直接关门……半年前那样座无虚席的奢侈场所,凉溪如今偶尔路过时,那里荒凉得落了灰。没卖出去之前,没人打理。 白家人真的挺厚道……可能费家人不这样想,但凉溪这么觉得。 她的薪水非常高,不仅如此,她每教一个徒弟,还有奖金。 给她的三个蛋买了吃的喝的玩的,凉溪去火车站买了票,然后就到白家的咖啡馆辞职。 这没有任何预兆,金管事和凉溪的徒弟们,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 “我本是要北上寻亲的,因为没有路费,才在南城逗留了半年。”凉溪说起谎来眼睛不眨,手不抖。 因为教出来了几个学生的原因,金管事留了许多遍,见凉溪态度坚决,他也不再阻拦。只是最后说,要跟白老爷知会一声才行。 “这样好的时候,何必要用这些事让白老爷烦心呢?我已买好了北上的车票,大家日后珍重。” 留下了笔记本,凉溪转身离开。让她庆幸的是,没有保镖拦她。 去旅社带上了自己的三个孩子,烈日炎炎的下午,凉溪戴好了帽子,牵着钢蛋,跟着在前头跑的铁蛋和丫蛋,上了火车,一路向北。 这样好的时候?这确实是白家最好的时候。 金管事目送凉溪的身影渐远,没有做什么。凉溪来咖啡馆一个月就教了徒弟,她早就决定好要什么时候走的。 第五十九章 养蛋记(十九) 张夫人姿态清高,虽不知为何落得个这般独自亲手谋生的境况,但从前定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 这年头,咖啡师绝对都是去过大洋彼岸的。而能让子女去国外的人家,无不是非富即贵。所以,凉溪让别人齐刷刷地全都误会,也是必然的。 她也不曾解释过,对从前绝口不提。只有这样,才令人不敢怠慢。教出几个徒弟,走的时候,人才不敢拦她这棵摇钱树。 头一回坐火车,乘过高铁的人,自然并不如何兴奋。但三个孩子高兴,小脸贴在窗户上,瞪大着眼睛往外面看。 列车员过来,温声提醒了几个洗得白白净净,穿得漂漂亮亮的孩子一句,他们三个才安生了,乖乖坐下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睡的睡。 凉溪也微微半阖了眼,抱着钢蛋,神思有些昏沉。 现在,去到望城,先租一处院子住着。等将来看看战事发展如何,要是情势稳定,可以在望城买一处小院。然后,把丫蛋嫁了,让钢蛋铁蛋娶上媳妇,不操心孩子了,她就可以在那里养老了。 30年,安定的话,应该也很快吧…… 弟弟等于是个废人,后娘受到这种打击,一下子老了许多。没有娘和哥,费若筠什么都不算。他那几十年没管过他的老爹,天天被气得面红脖子粗,偏偏就只剩他一个儿子,再讨厌也只能面对…… 费大少的日子相当美妙,但今天没喝到喝了半年,已经习惯每天来一杯的咖啡。这才知道咖啡师走了,端着她徒弟们的作品,费大少感觉没滋没味的同时,莫名的心塞加暴躁。 以让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吞并了费家后,南城白家,一枝独秀。费老爷带着他的夫人,废掉的儿子和女儿,不知去了哪里。本身是个断袖,还游手好闲,30多岁一事无成,整个人上上下下,除了一张脸之外,没有任何值得称耀的地方的费大少,也从南城消失。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听到过他的消息。 …… “铁蛋,开心吗?” 给小家伙背好了书包,整了整他的衣服,凉溪揉乱铁蛋的头发,又给他理整齐。 铁蛋傻了一样,嘴巴咧到了耳根去。听凉溪问,他就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凉溪心疼又觉得好笑,牵着钢蛋,他们四个人一起,往学堂里走去。一路上,她叮嘱个不休。 “……要是功课跟不上啊,回来要跟娘说……在学校里要照顾好妹妹……被人欺负了,要欺负回来,你是男孩子,不能太软弱。但是,一定不能以报复欺人为乐……有话说,人不犯我,以礼待人。人若犯我,一定要一次就收拾得妥妥当当……你是聪明孩子,别跟一些无聊的人纠缠……要交好的朋友,别跟人学坏了……” 她租下的房子跟学堂很近,凉溪来不及叮嘱铁蛋太多,还要管一管女儿。 她就没问丫蛋去上学开不开心,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丫蛋不开心……这丫头是真的不爱学习!凉溪目前也没发现她什么别的爱好,所以她是真的忧愁:这孩子大了咋办? 到学校里见了老师,看老师把她的两个孩子分别带走,凉溪觉得自己第一天上学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张夫人请放心,我们学校……” 耳朵里左边进右边出的听了一阵老师的安慰,凉溪这才带着钢蛋回家。 “同学们,我们班上今天来了一位新朋友,大家鼓掌欢迎。” 带着铁蛋走上讲台,年轻的老师向全班同学介绍。 “大家好,我叫……张国先。” 她的孩子自我介绍,总不能开口说,我叫张铁蛋,我叫张丫蛋……那场面想一想都尴尬。 国先,家国大义,总是最前。她不是这国家的人,但孩子是,她望他有志。 书宁,姑娘家,她盼她的丫蛋,一生平静宁和。 至于这过两年也要开始读书的小钢蛋,就叫安来吧。 回了家,凉溪坐在书桌前,开始她的翻译工作。未曾被翻译的外籍很多,她下辈子的活都够了。 钢蛋要比姐姐用功,三岁已经开始抱着唐诗呜拉呜拉念了。并且他很自觉,尤其喜欢读些对韵诗歌。之前在南城的时候,她请了家教给铁蛋,那位先生顺便也就教了钢蛋读诗。 那位先生人不错,他本来还想教丫蛋的,是孩子不配合而已。 工作,休息,工作,做饭,吃饭,休息,接着工作。晚上,凉溪做好了饭菜在屋门口等着。她说了不去接他们,但现在这个世道乱,凉溪今天考虑了大概有几百遍,这个决定是否是错的。 直到她看见,她的两个孩子带着笑回来。丫蛋高兴地走路都在跳,她向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挥着手,叫着“再见”。 “娘!” 看见在门口等着的凉溪和弟弟,丫蛋火车头一样冲过来,头埋在凉溪怀里。 “娘,我好喜欢学校呀!” 她姑娘打自己的脸时,真是毫不留情,完全忘记早上说的是什么。 凉溪笑她一句,铁蛋也笑了一句。 “早上不知是谁,一路耷拉着脸。” “就是,我中午过去时,已经玩疯了。” 丫蛋不好意思,冲凉溪和哥哥做个鬼脸,牵着钢蛋进屋。 “第一天上课,觉得怎么样?老师讲得都能听懂吗?” 丫蛋那副等不及明天再上学的模样,凉溪是不担心了。一边关门,她一边问铁蛋。 “娘,课本我都懂得的,你放心。老师在课堂上讲的知识,有许多徐先生已经讲过的,功课我一定能跟得上!” 铁蛋一脸的自信,凉溪这才对两个孩子放了心。 夏日晚的八九点,是一天中顶舒服的时候。吃过了晚饭,凉溪一家四口在院中纳凉。晚风悠悠,清爽而又舒适。她理了理被风吹到眼前的几根头发,见钢蛋已经躺在小藤椅中睡着了。 把这小家伙抱回屋中,凉溪仍然坐在外头,跟儿子一起手不释卷。丫蛋完全不理解母亲和兄长,院中有一座绿藤架,长得茂盛,绿意盎然。她在那下面,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月光如缎,直照到在外的人,都回了屋。 第六十章 养蛋记(二十) 铁蛋是学校里老师顶喜欢的几个孩子之一。他聪明、肯上进、有礼貌,最主要还长得好。丫蛋虽然不是学习的料,但她活泼可爱,在班里人缘很好。钢蛋也在一天天长大,会背的诗越来越多…… 做了半年,凉溪的翻译工作也越来越顺手。每天看看书,写写字,做做饭,天气不好去接送孩子,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着。 快到过年,孩子们放了假。大年三十,他们张罗着贴对联,挂灯笼。吃过年夜饭后,凉溪拌好了馅儿,几个孩子全都过来动手包饺子。就连困得根本熬不了夜的钢蛋都捏了几个。 铁蛋饺子包得很好,捏出一个圆滚滚的元宝,他看着已经连着打了四五个哈欠的钢蛋,看着神采奕奕,穿着崭新红色棉裙子的丫蛋,看着娘。 “你这丫头,捏成这样,能煮得熟吗?” “怎么煮不熟?这个多好看?” “好好,你包的这些饺子,明天早上全是你的,胀死你算了……这么捏,这么不折过来,不是也像个蝴蝶吗?面皮儿也薄!” “怎么捏怎么捏?不行……不行娘,这么太圆啦!哪里有蝴蝶翅膀是圆圆的?” 凉溪败阵,瞅着丫蛋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想着一会儿该煮多长时间。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在深山里头躲着,正要逃呢!娘用被子裹着他们三个,藏在避风的湾湾里。他一晚上没睡,他知道,娘也醒了一晚。 以后,都不会再那样了吧…… 铁蛋低着头,捏出一个鼓鼓的饺子。 冬日的风凛冽,吹过满地爆竹红。北方的冬天要冷得多了,幸好屋中炉火融融。 丫蛋是个闲不住的,跑到外头去招呼了一群小伙伴,满大街撒着欢儿。玩够了,也冻坏了,才跑到屋中来烤火。 凉溪不怎么跟人来往,她一个寡妇,出去多了麻烦就多。她的邻居们了解她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自家孩子的嘴巴。 丫蛋偶尔会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家里,这些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也认得好坏,说凉溪貌美有钱。 正是走亲访友时,有邻居上门来做客。瞧着凉溪满意点头,言语分外直白,通常都是没说几句就问凉溪,有没有再嫁人的打算。 她虽然有三个……不,应该是六个孩子,但他们都是她跳过了相识、恋爱、结婚、生育的所有过程之后有的。 她在这方面还是挺那什么的,自己一个人能活,也能养活这些孩子,干什么要找个老男人来烦人?再说了,就她这年纪,娶她的人还指望她给他们传宗接代?八成是闻着她的钱来的! 凉溪挨个拒绝了,正想着究竟是否要扯个谎,说她丈夫其实还活着,好歹换这几年的清静时,有人送上门来解决了这麻烦。 “喂!” 又是一天晚上,丫蛋出去疯玩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屁股后头缀着一个戴着墨镜,戴着帽子,立领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刚听他的声音,凉溪没记起来。看他摘了墨镜,凉溪拧了眉头。 “先回房去。” 让孩子们回去,凉溪坐下来,打量这死皮赖脸进了她家门的人。 “你用纸笔好不?” 这人嫌她声音难听,诚恳地建议着。 “费大少有事?”不好! 费凡一时没回答,往椅子背上一靠,顶着抬头纹,视线往天花板上瞟。后又滑落至四下里,把这屋子打量过了,前后抻着脖子,像是在点头。 鼻子里喷出两股子雪气,他猛地坐直了,两只胳膊肘往桌子上一顶,很重的“嗯”了一声。 “你居然还真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跟他一起发神经吗? “喂喂喂,这时候了,你就不用再装了吧?我不信你没发现,你儿子跟白老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发现个鬼?她又不知道白老爷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子? 不过,她还真的姓白……别啊!她就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我爸有跟白老爷的合照,那时候他们应该十二三岁,他!”指着铁蛋的屋子,费凡信誓旦旦,“都说外甥肖舅,你要是跟白家没关系,老子倒着走!” “所以呢?”老弟,你声音小些好不?她的铁蛋早熟,听着了就不好了……幸亏当初在南城的时候,少带他们出去玩! “所以呢?”她竟然问他! “你好歹是白家的小姐!混得这么惨,你就没想过白家的家产吗?” “没有!” 这还混得惨?她觉得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果然是大少爷,不知道人真混得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凉溪的回答利落干脆,让费凡无话可说。他如同见到怪物一样盯着凉溪,许久才问:“没有不甘心吗?” “没有!” 如果不是费凡说,她想都没想过,哪里来的不甘心? “我头一回见着你那孩子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回去报仇的……真是可惜!” 费大少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是早知道你压根就不打算回白家,我哪里会让他们那么得意呢?” “老子把费家拱手送给他们了你知不知道?”哎呦应该吊吊那群家伙的!谁猜到凉溪竟然不是回去找麻烦的! “与我有关?”败家子! 这女人说话的声音让他心塞! 哎呀好气,好不甘心!他没碰到过一件好事!结果给白家送去了这么大的好事!他以为会有人找他们麻烦的,正准备看好戏呢!结果主角走了…… 对面整张脸都皱着,表情生动,不甘到要吐血的样子。 “你问完了吗?” “完了!” “不送。”她还要去给她的三个蛋做饭呢!没空跟这位大少爷在这里谈天说地。 好讨厌的女人!说起话来跟白家那群人一模一样! 费凡走了,凉溪开始洗菜。没过一会,铁蛋走出来问:“娘,这人是谁呀?” “以前咖啡馆的客人,不必在意,已经走了!” 凉溪继续做饭,一夜过去。第二天一大早,铁蛋在院子里做操,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正是他娘的客人。 第六十一章 养蛋记(二十一) “叔叔好。” “嗯,你也好。” 铁蛋问了一声好,回屋去叫凉溪。 “娘,昨天那个叔叔又来啦!” 凉溪早就起来在书桌前坐着了,还来不及皱眉,就听到有人掀开帘子一步迈进来,带着一身雪气,像进自己家一样。 “哎,我出钱,帮你开个咖啡馆怎么样?”那人冲着她说。 “这望城还没有咖啡馆,你开第一家,肯定生意火爆!” 铁蛋又跑出去做操了,凉溪头都没怎么抬。 “没兴趣!” “别呀!我北上的时候一路找遍了,只有打你手里出来的拿铁不恶心!” 那是你的鼻子舌头有问题,再者…… “费先生,我对白家没有任何想法。若是有,我就不会走,更不会半年什么也不做。您没必要留在这里无谓的试探,回南城去吧。” 不管她跟白家有没有关系,她只看任务。她的任务只是生存,保证了安全之后,她会讲究基本的富足,还有身心的放松愉悦。确保这具身体长寿,好歹活到个70岁。 白家的小姐,就算最后家财万贯,高高在上,那又如何?她不一定活得比一个农村妇女长!更何况,她现在,生活条件各方面都比王大娘好吧? 说起王大娘……宜阳县现在是外军的地方,她不敢去呀! “不是……”费凡拉长的语调,唤回凉溪的神思。 “我没想着试探你,你回不回白家,我昨晚想了想,跟我确实没啥关系……”找个椅子,费凡坐下了。 “如今的南城,白老爷一手遮天。费家什么都没有了,我回那里去干什么?” 所以就来烦她吗? “本家、外家,走的走,死的死,一个也不剩了!就我一人,无牵无挂,走到哪里是哪里。离开南城的时候,我没想去的地方,就想来找你,找你问一问。”问问你究竟发什么神经? “另外,我也确实挺想念你的手艺,别人的咖啡,真的喝不成!” 不管他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人看起来,确实是要留在望城了。 “我不会开咖啡店的。”凉溪的答复却没变。 “别呀!钱我出不行吗?要是我哪天喝腻了,要离开望城了,店白送你好不?” “不好。” “啊呀,你这人好讨厌!”富贵不能淫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那这样行不行?我找咖啡机,你给我一个人冲行不行?咱不开店,麻烦你每天挤那么一点点时间……一杯就够,ok?” 在望城开咖啡馆,跟在南城开咖啡馆一样。这样的消费场所来的客人,都招惹不起。她犯不着为一点钱,整日提心吊胆,看人脸色。不过,如果只服务一个人,那可以考虑…… “酬劳呢?” 你不是不爱钱吗?说出这三个字,就不觉得脸疼吗? “……这个数!”费凡伸出三根手指头。 “我不缺钱。” 连那三根手指头代表的是多少钱都懒得去想,凉溪这话很狂。 在他费凡跟前说不缺钱的人,少!这女人可以! “那你缺什么?” “我缺……” “停!打住!”该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吧? “……一个男人。”凉溪却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你……不知道我喜欢男人的吗?” “那最好了!”他最好喜欢男人,这样她还安全些。 “烦请费大少日后来喝咖啡,敲门的时候,声音略大些。最好让这邻里都听见……我对大少的要求,只有这一点。如果您做到了,咖啡,您想喝多久喝多久。” 费凡有一瞬的尴尬,偏偏凉溪还从书中抬起了头,侧过眼看他。 “大少……该没有误会吧?” “咳……咳咳……没!”被噎得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费凡同意后,出去也不知到哪里去找咖啡机了。那身影和动作,很是像逃。 他们商量好不过三天,费凡就再次上门,之后不过七日,所有人都知道了,凉溪有一个超年轻的追求者。 凉溪的日子彻底清静了,她就等着什么时候,这位费大少喝腻了咖啡,还她真正的安宁。但是,一年过去了,三五年过去了,凉溪的生活里,还是有这个铁蛋越长越大之后,他总是像抓住了多么重大的证据一样,叫着跳着说她肯定跟白家有关系的人。 三个孩子都已经读了书,家里白天只有凉溪一人。她并不觉得孤单,但有个人在跟前闹腾闹腾,也是不错的。 费大少人傻钱多,在凉溪这里喝了几天咖啡后,索性把凉溪家隔壁的小院买了下来,他们成了邻居。 凉溪发现自己慢慢地有了白头发时,铁蛋学业有成,去了南方。他有几年没回来,回来时,已经是一身戎装。铁蛋说起这些年的战场生涯,听到他还路过南城,城中的军阀豪绅斗得厉害,正好让他们国军占了便宜时,凉溪斜了一眼正要再次发表他“宿命论”的费大少,成功让他闭了嘴。 费凡早在好几年前就跟她说,让她等着看。是白家的就是白家的,铁蛋如果跟白家再没有牵扯,他又要倒着走。 好吧,这次就算他赢了。 铁蛋是她三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将外军赶出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国家的战士们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在外十数年征战,铁蛋身上留了不少疤,却也挣回来了一排勋章,与自由的国土。 就是少一个媳妇。 儿子每次回家来看她,凉溪总是要念叨一番。可惜一直到她死,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大儿媳。 丫蛋读书没有用过功,只靠着好人缘,过不了多久的。女儿16岁的时候,一个男孩的名字,在她耳边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 她见过那个男孩一面,温润俊秀,儒雅博学,是非常好的孩子。 傻丫头壮着胆子去表白,自然是被拒绝了。在那之后,她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眼睛都黯然下来。 钢蛋的感情就要顺利得多,他是最小的,却是最先结婚的。妻子是校友,到家里来过很多次,很是羞涩的小女儿样。 孩子们都不需要她操心了,尤其,丫蛋和钢蛋还有一个好哥哥。 第六十二章 养蛋记(完) 凉溪以前还想过把翻译工作做到老的,后来却没这个必要了。孩子有出息,儿女们都孝顺,她是真不缺钱花。一天就待在院里,看看书,喝喝茶,这么一日一日过着时间。 这身体年轻的时候遭了不少罪,差点生了六个孩子,凉溪都不敢想象。虽然后来她一直好好养着,但到了50多岁的时候,有那么一两年,凉溪对着镜子,感觉肉眼都能看到她衰老的速度。 费凡也老了,像他那样的脸,没变之前,是招人羡慕的不老容颜。一旦过了某个时间点,几乎是几日功夫,就会一下子苍老到看不成。 被买下来,被翻新过的小院里,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相对坐着。他们没什么关系,如今却是唯一能说说话的对象。 “奶奶!”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红头绳,跑到她身边,笑容讨喜得很,就像当初的丫蛋。 丫蛋后来嫁到了外省,回来一次不容易;铁蛋更是工作忙,也不常见得到;只有钢蛋,在望城建了宅子,妻子也是望城人,他们生活在这里,隔几日就跑到凉溪不愿意离开的这处小院看看她,带着她的两个孙儿。 “兰兰,来,让奶奶看看!小松呢?小松啊?” “诶!奶奶!孙子在这呢!” 两个孙子趴在她膝边,凉溪的心头是一种静静的满足。 她的耳朵早就不好使了,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一天到晚腰酸腿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人老了真是不好受,但凉溪依旧满足。 她的钢蛋,是二十二岁结的婚。他们夫妻恩爱,婚后一年就生了孩子。现在小松也十岁了,她的钢蛋,三十三了。 她刚来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小小一点,抓着她的胳膊哭得满脸眼泪,现在都三十多岁了。 凉溪的手抖,她摸着孙子的头,听着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想着:三十年,到了! 钢蛋只要来,晚饭就是儿媳妇的活儿。小儿媳做菜天赋异禀,凉溪这些年也在学烹饪,也做了不少饭,最后上桌的东西……反正她是宁可吃儿媳妇一盘菜,不吃自己十盘。 吃过晚饭,钢蛋一家回去了,费凡也颤颤巍巍地回家。慢慢秋凉的夜,凉溪把她收了三十年的那本孙先生的文集,打了一张便条搁在桌上,人就躺在了床上。 十三的声音响起,她浮到了半空中,床上的苍老躯体,停止了呼吸。 “恭喜主人,成为恒夜事务所n3组第名正式成员!” “……您现在要立即脱离试炼场景,去进行正式任务吗?” 凉溪看不出半分激动,十三的声音一顿。 “可以在这里多停留几天吗?” “可以的……这是新手常有的问题了。在您穿梭过足够多的世界后,就不会过于留恋一个任务场景,而萌生出永远留在那里的想法。” “等您的级别足够高之后,您会接触到修真位面,每个任务的时间,至少都在三千年三万年左右。到时您会知晓,三十年,不过转念一瞬。” “是吗?” 道理,自然都懂得,只是她毕竟是个人。三十年,这在她的时间观念中,已是半生。 她养这三个孩子长大,每天给他们做饭,辅导他们的功课,疏导他们的心情,端正他们的心态……从他们的吃饭多少、衣服合身、睡相吃相,一直担心到他们的未来……她舍不得! 她死了,孩子们肯定都会回来,她想最后见他们一面! 凉溪在空中等待着,第二天一大早,院里被铁蛋安排来的女佣,头一个发现她已经离去。 钢蛋得知消息,马上就过来了。到屋中,见费凡生无可恋的坐在床边。眼光落在床上的老人身上,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娘!娘啊!” 铁蛋和丫蛋是第三天同时到的,他们来时,已是深夜。夜色下,灯光里,满院缟素,白得刺人眼。 丫蛋趴在棺材上哭晕过去。铁蛋看到棺材里的人,身上是黑寿衣,一头白发,稀稀疏疏,竟是再找不到一根黑的。他“砰”地跪下,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 丫蛋和钢蛋太小,三五岁的孩子,记得什么?但他没忘! 外公外婆死后,娘就坐实了克星这两个字。嫁给爹后,也没过上好日子。两个哥哥出了事,爹三天两头对娘就是一阵毒打。 从他记事以来,娘就是整日哭。对他们几个孩子,属实是不爱管。后来爹也死了,虽然没人打娘了,但村里有人欺负娘。娘出去打水时,几乎每次都是头发散乱地哭着跑回来。 就那样的日子,娘一直过到……死!她上吊了! 虽然他发现的早,用铁锹死命地砍断了麻绳,但他还是觉得,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他娘死了! 那一天醒过来的,是别人。年纪越来越大,他就越这样觉得。但是…… “娘……”铁蛋一滴眼泪落到地上。 您老人家走好! 凉溪伸出手去,想把孩子们扶起来。但她已是一片虚无,怎能做到这个? “主人,走吧。” 十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凉溪缓缓地退开。她的孩子们离她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变成一片灰白,什么也看不见了。 “……您是一个善良的人!” 十三的声音冰冷,它做出这样的评价。 给凉溪的任务只是生存,在这样的场景中,独自一人生存,肯定要比带着三个孩子活下来容易得多。可凉溪从未想过,丢下那三个孩子。从她醒来,到她死去,这个念头,不曾在她脑海中出现一次。 这无关于新手老手,这是一个生灵的独有本性。 凉溪,她是个善良的人。 凉溪还想着钢蛋、铁蛋的眼泪,还想着晕过去的丫蛋,这句话在她一只耳中穿过,又从另一只耳中穿出,她并未在意。 直到一片光幕出现在眼前,凉溪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 一片大白板上,突然弹出来两个气泡—— “恒夜事务所欢迎……”后面是整整两行的复杂编号。 “n3组欢迎……”又是那一排重复的编号。 第六十三章 大鬼的药(一) 跟随着这两个气泡,白板上弹出了礼花,直炸到光幕外面。身旁全都是璀璨光点的凉溪,很是能够体会到这些礼花的热情。 接下来,白板上就冒出了一串气泡,以一百个人疯狂刷屏的速度……不!可能是一万个! “欢迎!” “欢迎欢迎呐!” “小姐姐吗?” “小哥哥吗?” “都是新手,多多关照呀!” “不管,爆照!” “*****,宝宝在直播间等你哟!” …… 这翻译功能真带劲! “提示默认关闭,语言默认设置为您的母语,请问要修改吗?” “不用不用!”这要是开启了提示,不是得吵死? 凉溪连忙摇头时,光幕上又出现了新的提示。四个……四个还是五个新人又加了进来,光幕上再次爆开礼花,气泡还是以同样的速度刷着。 “这是恒夜事务所的主群……人比较多。您可以进n3组的组内群,也可以自己独立创建或加入交流群。因为您现在等级尚低的缘故,只可创建或加入三个交流群。” 新人在以10秒一个的速度加进来,炸开的礼花闪人的眼睛。凉溪瞅着她加入这个主群的提示下方被保留下的几个气泡,问。 “这礼花能屏蔽了吗?” “可以。” 光幕上一下子干净了很多,凉溪脑中正想着能不能让这气泡冒得慢些,这样她实在是看不清时,出现了另一片光幕。 那是群内保留下来的聊天记录……凉溪翻了两页,看了几十条,都没什么营养。 唯一让她注意到的一类消息,就是“我在某某直播间,欢迎来捧场哟”。 “十三,你之前说,正式开始工作后,可以选择是否直播任务进程?” “是的。” “直播和不直播,有什么区别利弊吗?” “您若拒绝直播,可以较有利的保护个人隐私。若是同意加入平台,那么执行任务的所有过程,都会被记录公开。” “全天24小时所有时间吗?” “是的。” “那洗澡上厕所怎么办?”她可不想直播这些! “每个任务场景,都会有赠送的自主屏蔽时间。” “多久?” “任务标准时长的十分之一……您大可以放心。” 每天只要有一个小时来做些不好被围观的事,就够了,偶尔便秘都够了!十分之一,绰绰有余。 “再加上,您可以利用积分兑换自主屏蔽时长。” 这就更没问题了。有这些屏蔽时间,隐私已经可以被保护起来了。 “直播有什么好处吗?” “您可以通过直播,来获取额外的等级积分。” “十三,你一直说积分,积分是什么呀?” “积分,是维则公会成员唯一可使用的货币,唯一可提升等级的物品。” “那……应该很少有人选择不直播吧。” 什么损失都没有,却可以多一个积分的获取途径。这种选择,没什么出现的必要呀! “是的。越到后期,提升等级就越是艰难。所以,即便是刚开始排斥直播的执法人员,后期也会陆续加入平台。” 那就是全员直播喽!那干嘛还要有这个选择? “嗯……我同意。” 话音未落,凉溪眼前就出现了另一片光幕。光幕里面,一片灰蒙蒙的直播画面中,是白色的两块——聊天记录,和还在不停冒泡的群组。 紧接着,在聊天记录旁边,又弹出来了她的等级信息——很长的一串编号下面,是一个孤零零的c,和一个空荡荡的进度条。进度条下面,是剩余的积分,又是一个孤零零的0。 “您要开始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吗?” 等级信息旁,弹出了一本工作簿。那上面,白晃晃一片。 凉溪本来想要看看别人的直播再说的,但想想觉得任务中应该有时间,就同意了。 “请您自己选择c级任务。” 工作簿上,出现了一块黑斑。那黑色很纯,隐隐地像是在流动。凉溪照着十三的话,默默想着那一块黑斑,果然眨眼间,她周围就出现了许多光点。随便点了一个之后,她的工作簿上,便立刻出现了详细的世界编号和任务编号。 从那黑斑之中退出来,凉溪便看到,竟然有人已经光临了自己的直播间,并且还留了言。 “噗!为什么我们的直播画面是一模一样的?” 几个笑哭的表情后,这人用令人不抗拒的姿态求了波关注:“主播也是新手哇!加个关注一起玩吧!” 凉溪很快忽视了这两条留言,关心起自己的任务。她素来凑不成热闹,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虚拟中。 她遇到的第一个错误个体,是个男鬼。但是她要完成的任务,却跟这个鬼几乎没有关系。 “袁秋的愿望是,顺利完成学业,可以给养父母养老送终。” 简单的连个支线都没有! 十三清冷的声音传达了她要做的任务后,凉溪等着眼前一片白光将她笼罩…… 睁开眼,淡淡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被子很软,很暖。 凉溪躺在床上,没动。确定这屋中没人后,她才慢慢坐起身。 这是个很温馨的小屋,她……穿着轻薄的吊带,长头发坠落在胸前。发育不错,还有一双大长腿…… 开了灯,悄悄下了床,凉溪翻翻床头的新衣服新书包。 “十三,这是袁秋上学之前吧?” “是的。你明天就要前往星博学院。” 在屋子里随处翻了翻,凉溪又关了灯回到床上,这被子舒服的人只想眯眼……袁秋的养父母很爱她,虽然家里条件不怎么样,但给袁秋的,从来都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 往被子里头缩一缩,凉溪闭上了眼,却毫无睡意。 她的几个蛋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都别再伤心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她的铁蛋,啥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呀?他一直板着个脸,谁见了都怕怕的,可不能孤独终生呀…… 叹着气,凉溪躺了一会儿,突然翻了个身。 “十三,我现在怎么看直播呀?” “您只要想就可以。” 十三话音未落,凉溪就看到了缩在被子里的自己。 第六十四章 大鬼的药(二) 袁秋的长相真没得说,鹅蛋脸,圆润没有攻击性的面部线条,加一对杏眼柳眉,再没有哪种长相比这张脸更衬“贤柔娇妻”四个字了。 谁能娶到这样长得好,脾气好,品性好的姑娘,算他上辈子积了福!可惜,这姑娘连明年都没活过去,尸体就沉在了星博学院的人工湖里。 她是自己跳进去的。 可袁秋即便自杀了,变成个水鬼,她也只是个小鬼,根本不到影响世界规则的地步。那个吃了她的大鬼,才是真正的错误。 凉溪本来以为,她要跟那个大鬼周旋,没想到任务却是在袁秋的身上下功夫。 袁秋的生日很特殊,她娘生她的时候不凑巧,把她生成个八字全阴。在这个世界的说法中,这种人活着没什么,死了好像是特别凶的鬼。 但袁秋的这个性格吧……她变成鬼了还是好拿捏!照样是被别的鬼欺负! 那个错误的大鬼,临消散之际,吃上了她这么美好的养料。渡过了最险的劫,然后没过多久……就称霸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界了。 偏偏成王了之后,那大鬼凶戾嚣张,多次在人前现形杀生……这不就错误了吗? “十三,要是这个错误个体很乖的话,它还会被抹除吗?” “不会!” 看!太狂了就是要被收拾的! “……” 十三本想要提醒凉溪一句,见她一脸萌新气,还是没讲什么。她总会知道的…… 很乖的错误个体……呵!它的主人要是可以走的很远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这种东西逼得抓狂!当然,在那之前,她可以在直播中看看,别的高级执法人员怎么被逼到发狂! 她只要别死,这大鬼耗不上多久的。它被高人所伤,没有她做药,过一段时间就会消散。这样,她的主要任务,抹除错误个体,就算是完成了。至于袁秋的愿望,那容易! 凉溪一边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一边刷着直播。她还记得有件很重要的事,在搜索框里面输入蓝星,她怀着侥幸,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老乡。 结果是,她找到了……一大片以蓝星为名字前缀或是后缀的系统名。 什么“我是蓝星”、“蓝星大王”、“我爱蓝星”,甚至见鬼的还有什么“蓝星的屁股”! 这些肯定不是她的老乡,蓝星总共才有多少人,光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数不清楚,凉溪翻了不知多少页,后面还是省略号。 她得搜详细编号,可是她不知道呀! 凉溪尝试了有一个多小时,不管搜索什么都能瞬间弹出一片结果,她打进一堆乱码也是一样。 放弃了找老乡,凉溪开始专心于别人的直播。她换来换去,下一个又下一个,发觉有三分之一的直播画面都是灰蒙蒙的,里面几片光幕。最主要的,他们的等级信息,除了编号不同之外,别的跟她是完全复制的。 这么多新人吗? 换到一个里面终于有人的,凉溪停下来看。画面里是个女人,她好像刚刚进任务场景,而且也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不过,她没有凉溪幸运,她身边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健硕的手臂环着她,两人姿势极为亲密,应当是情侣或是夫妻。 女人彻底呆住,然后尖叫了一声,连推带搡地跟男人拉开了距离。 直播间里本来有一个人,画面上飘过一行字:“噗哈哈哈哈……萌新好可爱!” “宝贝你不能这么干啊!” “你这不是告诉他你换芯儿了吗?” 一般说这话的都不是萌新。 凉溪也觉得主播的做法有些不当,要是那男人真是她的丈夫,她这样的反应,谁都会起疑心的。十三说了,他们这些执法人员,第一点要则就是不能让独立世界的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凉溪不关心主播了,她关心说话的人。她跑了这么多直播间,看到有营养的没几个。多数都是新人,等级信息就在直播间上晾着呢c……全是c!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疑似大佬的,凉溪准备看看,说话的人有没有在直播。 惨白的光幕上面是一行提示:抱歉!对方拒绝c级主播进入直播间! ……尴尬! 凉溪死了心,画面里的男人已经被吵醒了,她没看主播打算如何应对,换到了下一个直播间——一片灰蒙蒙加上几块大白板! “十三,有没有什么热度排行榜之类的?” “有的。” “在哪?” “……需要您提高等级才能查看!” “……ok。” 又跑了一些萌新的直播间,快到早上,凉溪也没记住几个。不过,看别人犯错误,她自己就能避免。 首要的第一点,下次进任务场景的时候,屏蔽一定要用! 这要是刚来就……就干点什么事,直播间里没人还好,有人的话,买豆腐撞死都来不及! 她真幸运,身为一个妙龄少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睡衣穿得好好的醒来! “秋啊!” 天亮了,凉溪就没怎么睡。外头15分钟之前起床的人叫她,凉溪立刻起身,抹了一把脸,开了门。 门外的女人看到她,大早上就笑得没了眼睛:“赶紧刷牙洗脸,你爸也起了,妈去做饭去啊!你们爷俩吃完,早点儿去!” “诶!”凉溪干干脆脆应了一声,笑着回屋去叠被子。 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妈妈乐得笑出了声,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扯开了嗓子喊:“老袁呐!老袁!赶紧起了!秋儿都起来了!” 凉溪一边麻利地叠了被子,一边竖着耳朵听。另一间卧室里头,父亲“嗯啊”的答应着。 虽然这是正式工作,但凉溪却觉得,这比试炼要容易些。因为她知道世界背景,她拥有袁秋的记忆。 凉溪哼着歌儿,蹦蹦跳跳跑去了浴室,就是一个开心的姑娘。 麻溜地冲了个澡,梳头洗脸刷牙,凉溪听到外头,母亲不满地往卧室走:“干什么呢你?孩子都拾掇好了!” “老婆,我眼镜子呢?” 高度近视的男人眯着个眼睛,顶着个鸡窝头,在卧室里摸来摸去,没找到自己不能离身的东西。 第六十五章 大鬼的药(三) 袁妈跟着找,在卧室里跑了一圈之后,这才一下想起来。瞪了丈夫一眼,她去到客厅,从茶几下拿回了丈夫的眼镜。 “不是在这儿呢吗?昨天晚上干了啥,已经忘了?” “嗨呀!”袁爸也想起来了,戴上眼镜,在老婆跟前赔笑,“咱闺女上星博,我高兴嘛!以后,一定一定再不喝了!” “信你就有鬼了!”袁妈嗔他一眼,“要不是我宝贝女儿今天开学,休想这么混过去!” 袁妈转身又进了厨房,袁爸在她后头做个鬼脸儿,舌头还没收回来,就瞅见女儿靠在卫生间门口看他。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曾接触过的婚姻可以很美好,是在小儿子钢蛋那里。他们夫妻和顺,从不吵嘴。媳妇和儿子都懂得怎么相处,一个处处关心,一个时时宠,一个事事信,一个样样顺。 现在看来,夫妻不仅是这一种相处方式。袁爸袁妈就经常吵架,为着袁爸喝酒,袁妈不知说过多少回。有时也有吵得很厉害的,不过,他们的雨后,总是迅速天晴,天空还更蓝更亮。 “嘿嘿,我的宝贝闺女……” 袁爸乐颠颠地跑过去,像是还醉着。 “昨儿睡得怎么样?” “肯定是没有爸爸睡得香喽!”凉溪捏着鼻子,“快去洗澡啦!还一身的酒味!” 将袁爸推进浴室,凉溪关好门,去卧室换衣服。床头放着他们一家前天的时候逛商场,袁爸大出血买的连衣裙。 星博是国内最有名的状元摇篮,曾经整整11年,没让出全国统一高考的状元和探花。孩子能考进这座院校,对于平头百姓来说,真要比中彩票还高兴。但星博是一家贵族学院,除了不多的免去学杂招收的状元苗,校里随便抓一个,姓氏都能扯出一堆光耀历史来。 凉溪今天当然是要以状元苗的身份进星博,但袁爸不愿意她去学校之后被人笑话,硬是花了大价钱给她置办了一身行头。 价钱摆在那里,连衣裙是很好的。这身体又是完美的衣架子,挂一身破布都会有美感。是以,袁妈看到女儿的时候,又笑弯了眼睛。 “妈,你看!” 在商场里已经试穿过了,但凉溪还是小女儿模样的在厨房门口转着圈圈。 “好!好看!我女儿穿这一身真漂亮!” 听袁爸在浴室里叮铃嘡啷收拾地更快了,凉溪走进厨房。 “妈,蜂蜜在哪啊?我给爸冲点水。” 凉溪端着蜂蜜水放到桌子上时,袁爸已经擦着头发,戴上眼镜,探出一颗头来看她。见自己的姑娘小仙女儿似的,他笑眯着眼睛,直感叹自己眼光好。 “爸,你昨晚喝酒,头痛不痛?今天还能去吧……”凉溪回头看到他。 “能去能去!几小杯白酒,怕个啥?” 袁爸的头又缩了回去,鼓捣着开始刷牙。 收拾妥当,出来喝上女儿冲好的蜂蜜水,袁爸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里都甜了,满足地咂咂嘴。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早饭,袁妈也不急着刷碗,给闺女收拾着行装。虽说一切早就准备好了,但临走之前,为娘的总还是要不放心的再看看。 “秋秋,到学校里好好学啊!别跟人置气……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妈说……你还没住过校呢!不习惯了也要跟妈说!” 越看闺女越舍不得,袁妈的眼睛红红的。家里距离星博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天天回家是不可能的。 被妈妈抱在怀里,凉溪不停地点着头。袁爸看不下去,拍拍老婆的肩膀,正儿八经的没安慰上一秒,就吃醋道:“哎哟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了,每周末都回家里呀!我那个时候离开家,你也没抱抱我,就亲……” “滚你个老不正经的!”一胳膊肘捣在袁爸肚子上,袁妈回头瞪他。 “哎哟喂,我的天哪!秋儿,管管你妈……”袁爸抱着肚子嚎。 知道他是装的,母女两个不搭理他。袁妈揽着凉溪往外走,倒真是没眼泪了。一路细细嘱托着,在街边拦了出租车,放好了箱子。看女儿坐上了车,关上了车门,袁妈还在说。 “要好好吃饭啊!别把自己饿着了……” 凉溪点着头,车开了,她还探出头去向后挥手。 “妈,再见!” “嗯嗯!别看了,坐好啊!” 车子远了,袁妈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骄傲地抹着眼泪,在街边站了许久才回家。 她生不了孩子,丈夫到现在还跟家里人僵着。当初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娘家跟婆家闹得特别不愉快。她也暗自神伤过,幸好她遇到的是这个男人,幸好后来,他们家里多了这么一个小天使。 不是她亲生的又如何?这孩子聪明、孝顺、漂亮、谦和,她就是她姑娘! 他们在秋儿两岁多的时候捡到她,养了她也十几年了,她就是她亲亲的姑娘! 出租车上,车开了还没一分钟,司机就已经和袁爸聊得火热。 “你们要去星博啊……啊哟,今天开学,闺女上星博呀!” “可不是吗?我闺女争气!”袁爸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个大男人在前头谈得热火朝天,凉溪在后面笑着听,脑中捋着她今天将要发生的事。 袁秋的记忆,从模糊的雨夜以恐慌开始,到冰冷的湖水以疼痛结束。 她今天来到星博院校,开学的日子里,她其实很不开心。 从来就知道星博是贵族学校,但没有亲眼目睹亲身体会之前,那种差距,只靠猜,是猜不出来的。 她是坐着出租车去的学校,灰蓝色的出租,在一排排一列列亮到能照出人影的黑白灰色系的豪车,甚至是敞篷跑车中,十分显眼。 从那些豪车中走下来的学生,他们不像学生,一个个矜贵又高傲。看到这样的出租时,他们像躲苍蝇一样躲开。等出租车里的人走出来,他们更是嗤之以鼻。 要是不穿那一件昂贵的连衣裙,可能还好些。穿着这样的裙子,却坐得是出租……这样拼命往肿打脸,真不疼吗? 不过,这样的差距只是其次。最令人不开心的,是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其妙针对她的神经病。 第六十六章 大鬼的药(四) 算一算年龄,凉溪也是50多岁的人了。目的地到了,出租司机停车的位置都没变。凉溪下车,遇到的是记忆里的人,面对的是同样的讥诮。不过,她却要从容许多。目不斜视地背好自己的包,跟袁爸一起拿出了箱子,他们父女两个就进了校园,一路谈笑。 “哼!装模作样!” 记忆里曾说的她连头都不敢抬,笑话够了人才趾高气扬地离去的两个女生,嘴一撇,结伴走了。 跟任务没关系的人,凉溪完全不想搭理。这两个女生,日后她好像都没再见过,总之是全无印象。她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顺利报名之后,送走了袁爸,她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的女生。 一切都跟记忆里的场景没有变化,除了凉溪要泰然许多之外。 “爸爸,再见!” 校门口,目送袁爸坐着车子远去。凉溪回头,顺着树荫往宿舍走。 其实今天,袁爸不来是最好的。那样她就可以戴一个黑框眼镜,低着头缩着脖子进教室,也就不会第一时间被人注意到外貌。可看袁爸那么高兴,凉溪的话,实在没忍心说出口。 她笑着跟袁爸走进校园时,凉溪已经注意到,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少女穿着短袖、热裤,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原本正和朋友说着什么,余光一瞥看到她,神色马上就变了。 就是这个女生,她叫杨沐。 杨家的顶华物流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物流公司,杨沐的父母,一个是名门贵女,另一个是白手起家的商业传奇。杨沐的兄长,是他们这个圈里顶优秀的几个年轻后辈之一。杨沐,是尤其让人羡慕的天之骄女。 至于为何是尤其令人羡慕,那是因为杨沐,并非杨家的亲生女儿,只是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养女。 世上如此幸运的养女,着实没有几个了。 袁秋和杨沐,除了同样是别人家的养女之外,大概也就只剩同样都样貌好这一个共同点了。袁秋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她自觉她们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的女生,最后让她跳入了冰冷的人工湖。 她跟杨沐是同一个班级,从开学的第二天起,杨沐便莫名其妙开始针对她。从刚开始的言语羞辱,迅速发展成了过分的恶作剧,接下去便是殴打,无止境的身体上的伤害。 她连一年都没有撑下去,被扒了衣服拍了照,被威胁,被校外的混混数次侮辱后,她自杀了。 走到一片树荫下,微微垂头的凉溪,看到一双名牌运动鞋,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杨沐锐利的眼角中尽是寒光。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零零碎碎落在她脸上。 不会有人没有任何理由的去针对旁人,就是精神变态,也会为着自己开心。 “同学?” 知道是这位千金大小姐在针对自己后,袁秋问过无数次为什么,却从没有得到过答案。那么她就不问了,她自己查。 眼前人天生温柔的声线唤醒了杨沐,她眼底冷光愈盛,脚步一转走开了。 凉溪回过头,看到她攥紧的双手,还有她努力平缓呼吸时,耸动的肩膀。 记忆中没有明显的断片,足以见得,她没有狗血的失忆过……她真的不认识这位杨大小姐。 杨沐的背景,在整个星博,也算是绝对的上游。虽然是她在针对人,可以她的身份,她不会亲自动手欺负袁秋。只有那么一两次,她用尖指甲刮着她的脸,说。 “长成这样,算你倒霉!” 星博的宿舍分几种,凉溪住着标准的4人间。宿舍里另外三个女生住不起双人间和单间,就表示她们的身份差不多——学习好,背景不好。 都是同样的人,这三个女生对凉溪挺友好。可惜,只是现在。她招惹了杨沐后,这三个人一天躲她都来不及,后来甚至跟着所有人一起欺负起她来。 午饭是凉溪跟袁爸一起在餐厅吃的,到了每天放学的时候,出去逛的两个女生回到宿舍,壮胆一样地叫上了凉溪和另一个舍友。 “走啦!咱们四个一起去打饭吧!” 食堂很豪华,赛过凉溪曾经就读的名牌大学。自己找了几样爱吃的,凉溪跟着三个女生转来转去,看她们拿这个拿那个,许久才坐到桌子上。 如果不是出去逛的两个女生在讲着她们一下午的见闻,偶尔还会提到杨沐,她才不费这个劲。 “……人家真的是命好哦!”女生说的正是杨沐。 “她以前待的那个孤儿院,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我给你们讲哦,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小时候身体也特别不好,他们还到那个孤儿院捐过款哩!” “现在想想好亏哦!人家杨大小姐哪里还需要别人给捐款?” …… 午夜前的星博,灯火通明。凉溪在教室里读书,被她盯上,同时也盯上了她的杨沐,在卧室里……自言自语。 “你明天……能跟我去学校吗?” 楼下客厅里,杨母担忧地抬头望望女儿的卧室门。 “余妈,这孩子今儿怎么怪怪的?晚饭也没有好好吃……是不是今天学校里出什么事了呀?” “夫人,”余妈笑着安慰:“小姐终究是大了,女儿家总有些心事的。” “是呀!沐沐这一转眼,马上也16了……” 杨母整个人十分清瘦,雪白的脸颊总是有些憔悴之意。她淡淡地叹一声,垂首面露哀色。 余妈暗恼自己说错了话,有心抚慰,却不敢再提更多,只得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揉着头。 “夫人,时候不早了,再晚,您的头疼病又要犯了。” “无碍。老杨还没回来呢!我等等他吧……泽儿也能成事了,他还是忙,一点儿也不顾惜身体。” “两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倔性子!这么多年了,谁都不肯先软个声气……” 杨母又叹,似是有无尽的愁苦。 “余妈,我就想着,哪天泽儿跟沐沐一起回来,再跟我说说话,吃顿饭,我就是当时死了,也能闭眼了……” 奢华空旷的客厅里,隐隐一声啜泣。 第六十七章 大鬼的药(五) 已经被杨沐看到了,再藏也没什么意义。凉溪第二天一大早,去了校门附近跑圈做操。 她没有袁秋那么好欺负,再加上,她有袁秋的记忆,知道杨沐会怎么做。未卜先知,便可趋吉避凶。但是,杨沐是杨家小姐,人家能够拿出的钱,能够找到的人,是她绝对没有的。对方收拾她,轻而易举。 再说了,凉溪的先知能力还持续不到明年这个时候。袁秋的愿望是完成学业,给袁爸袁妈养老送终。父母肯定不希望她离开最好的学校,她得在这里读到毕业,上最好的大学。 不能提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她一个十五六的女孩,家里没有任何势力,跟一个疯了一样找她麻烦的大家小姐杠上,这是找死! 凉溪是不喜欢麻烦的。可如果这麻烦没半点可能躲掉,她还是会先解决的。 杨沐到底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厌恶她到要逼死她的地步? 凉溪离校门口很近,顶华物流的总部就在本市,杨沐可以天天回家。望着门口一辆辆驶过的豪车,凉溪等着杨沐出现。 没有父母在面前,凉溪不用伪装。她在操场上做早操,运动让她来做,甚至都有古典清柔的感觉。进校门的学生纷纷看过来,窃窃私语着。几个高二男生轻佻地吹着口哨,怎么也没想到凉溪在等一个女生。 “小姐,到校门口了!” 开车送小姐上学的杨家司机,轻声提醒着后座上无精打采的杨沐。 “啊……哦!谢谢康叔!” 杨沐惊醒过来,轻轻揉了揉眼。 康叔正要下车给她开车门时,杨沐抬眼间透过车窗,看到了校门里头正在做操的凉溪。 “康叔!!”杨沐几乎是在喊。 “……小姐?”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车子去的康叔又坐回来,惊讶地看着杨沐跑到前面,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康叔,咱们再往前开一点吧。把车子停在……啊,停在那里!那里!”杨沐侧着身子,挡住了侧边车窗。 “……是!” 康叔依言向前开了,见杨沐下车后,还等着他将车开走,这才放心进了校园。他担忧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昨天晚上他来开车接小姐回去的时候,小姐就已经不对劲了。今天早上她双眼都是血丝,明显是一夜没睡。 怎么回事? 杨沐站在路边,还觉得手冷脚冷。校门口又一辆豪车停下来,挑染的红发,带无数金属元素的夹克和破洞热裤。女生下车,摔上车门,冲驾驶座位一挥手,刚要进校门就看到路边的朋友。 “沐沐!干什么呢?” “啊?”杨沐猛然转头,看到正叫她的好友,这才松了口气。 “没干什么……走吧。”就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得心脏病! 进了校门,侧眼瞄了下还在做操的凉溪,杨沐的拳头一攥,神情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 “你怎么看着气色不太好?” 揽着杨沐的肩膀,女生问。 “哦,没什么。再过些日子不是我妈的生日嘛!我爸昨天晚上回来晚了,给我哥打电话……接下来怎么样我想你也知道了。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挺担心他们的。” “哦……”女生撇撇嘴,不是很关心这些。 两个人结伴而去,杨沐不知,凉溪在看着她。她更不知,康叔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调转车头回到校门口。 小姐跟朋友已经走远了,校门口是一群孩子,操场上有几个正在做操的…… 凉溪因为看杨沐而背对着校门口,等她转回头去时,便见到一辆刚刚驶开的车……03p8,白色的,这不是刚刚那辆车吗? 刚刚这车在校门口停了下,她正等着看里头的人是不是杨沐呢,结果人家又开走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没有再多管,一套早操做完,凉溪去食堂吃过早餐,回到了教室。 座位是昨天安排好的,凉溪在第二排,杨沐在第四排。 “十三,她在看我?” “是的。” 一整节课,凉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快要被两束视线给烫出洞来了。 功课跟她以前学的没什么差别,凉溪听课很轻松,所以她就敢走神。脑中反复回放着她这一天要经历的事,第一节课课间,凉溪站起身,去了厕所。 走出教室门的那一瞬间,她微微低头侧眼,果然,杨沐也马上站了起来。 “沐沐,干什么去呀?” 只是,时间不对,发生的事也就有了变化。 “我……教室里闷得慌,我出去看看。”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杨沐跑出教室,左看右看,凉溪已经到了走廊的转角。 她追过去,那边是女洗手间,几个女生一边洗手一边说说笑笑。杨沐的视线扫过一圈,没有发现凉溪。 轻轻从里面扣上了门,门缝里再也看不见谁了,凉溪沉思着刚要坐下时,瞬间想起屏蔽的事来。 难道不能智能判断她在做什么,然后自动屏蔽掉吗?这也太影响人的思路了……凉溪叹了口气。 记忆中,她是第二节课课间来上厕所的。她没发现杨沐有没有跟上,但在上厕所的时候,她有跟死时一样的感觉。 之前不能肯定,现在凉溪觉得,让她有那种感觉的,应该就是杨沐。 为了进一步确定自己的想法,凉溪在中午去洗手间的时候,慢吞吞地让杨沐跟上了。 清楚了凉溪的位置后,杨沐迅速去了她旁边。紧紧按着自己心口,她想强迫自己的心跳缓下来。 “她就在左边。” 双手捂住嘴,杨沐用蚊子哼哼的音量,不知道在跟谁说。 凉溪什么也没听见,她没上厕所,微微半蹲着,手扶着马桶盖。果然很快的,一股阴寒刺骨的冷意,就覆盖了她的全身。 凉溪腿一僵,不由自主跪下来,头磕在卫生间的隔断上,全身发抖。 杨沐的一只手攥成拳,紧紧抵在唇边。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也是僵的,像是在等待什么审判一样,等待着那个东西回来之后,带给她的结果。 “就是她!杀了她!” 一个只有杨沐能听到的声音在叫嚣着,她的脸,一瞬间比隔壁的凉溪还要惨白。 第六十八章 大鬼的药(六) “不!不……” 凉溪听到杨沐落荒而逃的杂乱脚步声。 “十……十三?” 趴在地上缓了有半个钟头,凉溪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听了使唤。 “那个错误个体,刚刚就在我身上。” “是的。” “它现在又回到了杨沐身上。” “是的。” “它……是杨沐吗?” 不……没等十三回答,凉溪自己先摇了头。就杨沐刚才跑走的声音,她听她差点跌倒,出去时还撞上了门。她很慌张,她在剧烈的喘息。 这时大家都在食堂里,洗手间里没有人,她的声音十分清晰。 杨沐在说不,她一直在说不…… 这不像是一个找到了自己大补药,兴奋地估计要手舞足蹈的恶鬼。 如果杨沐就是,她逼死她就有了根本原因。 “不是。杨沐是个毫无错误的人,它在杨沐的身旁。” 但杨沐不是,那她为何针对她?她身上带着这个鬼,他们有什么关系? 慢慢爬起来,凉溪开了门,摸到洗手池旁。她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人色,眉头紧锁,比起鬼都更像鬼。 之前的猜测被推翻,凉溪一路扶着墙,也没吃饭的心思了。好容易挪回了教室,她一下趴在桌子上,头杵下去再没起来。 杨沐的脸色惨白,她直跑到操场上,正午的烈日,只让她觉得越发冷。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害怕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她,她便悄悄躲到了树后。 “……你不要再说了!” 耳边那个声音无休无止,尽是兴奋——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杨沐紧紧捂着耳朵,那声音还是响彻她的脑海。每一个字,她都知道代表什么。她靠着树蹲下来,被这声音吵得头痛。她抱着头,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那个声音一顿,没有恼火,却也没有停止。 “怎么?你不敢?你不愿?” “杨大小姐,让我告诉你她是谁!这世上八字全阴的人不多!你难道要让她活着,等到有一天……” “闭嘴闭嘴!”杨沐头一次在这个声音面前这样大叫。 “帮我吧!”那声音却像是听不懂人话,“帮我杀了她!让她……让她死在有水的地方!那片人工湖就不错!把她淹死在那里!我保证让她的尸体消失地干干净净!不会有人知道的!” “杨大小姐,只要这个人死了,你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你想想自己以前干的那些蠢事,你做了那么多件,不如现在干干脆脆一刀呀!” “杀了她!!” “不……”杨沐摇着头,她要怎么办? 吃过了午饭,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别人并不怎样关心趴在桌子上的凉溪,还是同宿舍的一个女生,过去悄悄推了推她。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夏日的衣衫单薄,手指接触到凉溪的肩膀,一股子渗人的寒意从衬衫下面传出来。女生手指头缩了缩,有些奇怪。 凉溪被她推了推,人晃了晃,却依旧没抬头,这更奇怪。 女生怎么叫也叫不醒凉溪,前后左右的视线都转过来。她索性将凉溪的脸轻轻掰过来,这才发现她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杨沐好容易镇定下来,回到了教室,发现凉溪不在,直到下午上课,她的座位也依然空着。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同学刚开学就进了医务室……真不是好兆头! “真是娇贵!” 杨沐心里在打着鼓,口中却是一声不屑的讥讽。 听见她这四个字的学生不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杨家的小姐会开口说一个跟她没关系的穷学生的不好,但他们知道,杨沐确确实实说了就是了。 跟凉溪打好关系,有什么作用?让她帮自己讲题吗? 跟杨沐打好关系,万一合了她的眼缘,背景不好的是一步登天,背景差不多的是锦上添花,背景真正好的,班里也没有几个了。 所以,凉溪在下午第三节课回到教室时,就感觉到别人看她的时候,眼神已经不同了。 过了好几个钟头,凉溪还是会打冷战。她默默坐着,整节课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错误个体想让她死,却不能动手杀她。它身上被这个世界的高人种了不少黄符,如果再次杀生,一道天雷就能让它灰飞烟灭。 它只能驱使别人,可杨沐,她究竟为何会听那鬼的话?那鬼根本就杀不了她,她没道理会……受制于鬼! 凉溪百思不得其解,重复搜寻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她没有任何头绪。 放学了,凉溪顶着满脑子杂乱的思绪,拖着两条还在发抖的腿,悄悄跟在了杨沐身后,看着她走出校门。 她要尽快找到杨沐跟这世界的错误个体合作的原因,否则的话,一个杨沐她都对付不了。再加一个恶鬼…… 她错了!果然正式任务就是正式的,试炼根本不能比! 杨沐跟那个风格酷炫的红头发女生,似乎关系最好。进进出出,老是勾肩搭背的黏在一起,放学时也一样。 “沐沐,你以前认识那个袁秋呀?” 好友如此莫名其妙针对一个穷学生,她也疑惑不解。 “沐沐?” 身旁的人在出神,完全没有听到她刚才问了什么,女生猛一拍杨沐的肩膀:“沐沐!” “啊?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呢!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哦,没……没什么。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 瞧见了校门外来接她的车,杨沐心虚地向后看了一眼。没找到凉溪,她才松了口气,跟朋友道别,坐进了车中。 “康叔,走吧。” 是那辆今天早上在校门口,停下然后又开走,最后又开回来的白车……这是杨家的车? 回家的路上,杨沐望着车窗外头渐渐寂静优美的景色……杨宅就在这一片别墅区。寸土寸金的z市,是全国的人都向往的繁华都市。这片别墅区,是z市所有人都向往的天堂。 杨沐望着窗外,渐渐地痴了迷,一直到康叔忧心地提醒她下车。 小姐肯定是有什么事……康叔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杨母。 第六十九章 大鬼的药(七) 对杨沐的一切分外关注,凉溪第二天早上,又到校门口去做操。 但是今天早上,她没有看到杨家的那辆车,杨沐是从校门左边走过来的。 走进校门,看见凉溪依然在昨天的老地方做操,杨沐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瞬间冻结了。幸好今天校门口停的车子比较多,她让康叔在远些的地方停下了调转车头回去,自己走了过来,否则的话…… 妈妈今天在车上呀!天哪! 杨沐走路的姿势都不对了,她在慌张什么? 凉溪向校门口一张望,确确实实没见到白色的车后,她也回了。 “夫人,咱们是不是要问问张主任?小姐的状况……” 坐在后座,今天早上送女儿来上学的杨母,轻轻叹着:“星博跟沐沐念得中学不同,首都那边许多人家都把孩子送过来。沐沐她……终究不是杨家女儿,不是文家的外孙,便是我与老杨宠爱,别人却会注意血统。” “玉老先生的孙女,韩书记的小女儿,在家里也来过很多次了,却没怎么跟沐沐说过话,逼得她整日只能跟刘家那姑娘在一块……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沐沐定是在学校里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心里不舒服了,这两日才奇奇怪怪的……” 司机康叔开着车,闻言也沉默。 他不止一次听到z市那些真正的贵女私底下淡漠的轻蔑——披上凤凰皮又如何?没那神兽血,不过是只运气好的漂亮雀儿罢了! “沐沐,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怎么今天不等我?”红头发的女生进了教室,很是不开心。 杨沐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解释什么,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凉溪的位置上。 大概是因为她昨天是在中午突然犯了病,在午休的时候被送去了医务室,这跟记忆中不同,所以凉溪昨天一直到晚上放学,都没有如记忆中一般受到什么骚扰。 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不是第二天,也会是第三天。 “她昨天就像是突然死了一样的,浑身冷得可怕!” “看着就讨厌,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病吧?”杨沐的心里还是又慌又虚,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不颤抖了。 “啊?” “怪病?能是什么怪病啊?” “我跟你们讲,我昨天看一部恐怖电影,是说末日丧尸的。影片里,末日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感染者就是突然一下像死了一样,浑身冰冷,等睁开眼睛……哇!” “沐沐!你讨厌!吓死我了……” 课间,几个女生笑成一团。她们说的话,并没有避讳别人,凉溪听得一清二楚,教室里谁都听见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马上要结束时,凉溪感到有人在自己的后背上贴了什么东西。回想起记忆中发生的一切,在老师正要说“咱们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的时候,凉溪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本来就在桌边摇摇欲坠的笔盒,推到了地上。 金属跟地面接触,“哐啷”地一声,所有人都猛然看向凉溪。老师微一皱眉,见凉溪抱歉地往四周看看,然后立马站起来,弯腰开始捡地上的笔时,他两道大剑眉,更是直接凑到了一起。 把已经收好了提在手中的教案“啪”地往讲桌上一扔,等午休铃响过了,老师沉着脸,盯着凉溪后面的学生。 “刚刚开学,我希望班里的同学都能和睦相处,最好别在我的课上搞小动作……出来道歉!” 老师猛然拔高了音量,一声冷喝,在教室里甚至都荡出了回音。坐在凉溪后面的女生吓白了一张脸,马上缩着脖子,站了起来。 凉溪也被吓到,刚捡起的一支钢笔,手一抖又落在地上。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抬头看老师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对不起”。 “啊?”她更加蒙圈,转过身去,凉溪看着身后被吓坏了的女生。 这位可是整个星博最严厉的老师之一,因为人家也有背景,所以从来都不怕什么什么二代。只要犯了错,他揪出来就是骂,一点情面都不给。 所以,姐们儿你是疯了吧?想讨好杨沐,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那女生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凉溪又一脸呆萌。她瞪着眼睛,一下看看老师,一下看看这突然道歉的女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诶!”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有些看不下去,又觉得凉溪这样莫名可爱。轻轻敲了敲她手臂,另一只手在自己后背摸了一下。 凉溪跟着用手摸摸后背,果然摸到一张纸。她一愣,摸着把那张纸完整地撕了下来。看清楚纸上写着什么后,她神情有些受伤。 “我是僵尸!”四个字下,是一张青青紫紫的脸,两个大白眼珠子。 画得倒是很不错,乍一看很可怕……有天赋! 本来,她会带着这张纸去食堂吃饭。从今以后,“僵尸妹”,偶尔也是“丧尸妹”,这样的绰号,就一直跟到她死。但现在嘛…… 人生往往是不公平的。有的人贫穷,有的人富有。有的人美,有的人丑。在相貌上,凉溪是被优待,让别人觉得不公平的那一个。 她轻轻抿着唇,神情从不敢相信到失落,伤心的眸子让面前的女生不敢抬头。外面的走廊里,有别班的学生结伴去打午饭。这个教室里,却寂静地落针可闻。 “没……没关系。”凉溪嘴角勉强的一丝笑,有些令人心疼。 把那张纸放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凉溪继续蹲下来。笔盒落到地上被摔开,里头的文具滚了一地,她还没有全部捡起。 将落在过道上的全都收了起来后,有一支滚到了前排同学的座位下去的,凉溪没有去捡,回到了座位上。 她后面的女生依旧不敢动,老师又训了几句话,才走下讲台离开,教室里才一下子热闹起来。 大家全都往凉溪这边看,收好了书,凉溪却没有马上走。坐在她前面,刚刚提醒过她的男生,弯腰捡起滚到他座位下面的笔,回头递给了凉溪,冲她友好地笑笑。 第七十章 大鬼的药(八) “谢谢你……”凉溪有些不敢相信,她抬起眼,眸子里温温软软的。 “不客气。”这是个看起来真的很好性儿,再加上还有点呆的姑娘,她是怎么得罪的杨沐呀……天哪她真的很好看。 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起身离开了。 凉溪留下来就是为了捡笔的,现在拿回来了,她也就起身去食堂。临走前,她微微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女生。 “你就不能等贾老师出去了再贴吗?” 杨沐她们没有很快就出来,等教室里学生都走完了后,她们才到那被批评了的女生座位旁,很是不满地责怪。 “谁不知道贾老师是最向着好学生的呀?他还一直提倡着分班呢!” “你故意的吧你?” “你等铃响了,等贾老师出去了之后再贴会死啊?” “真是……” 女生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敢说。等骂她的人走了之后,她才抬起眼,抹了抹泪水。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她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等贾老师出去了,凉溪也要起来去食堂了,她哪里还有时间嘛?她当然知道贾老师凶啊,所以才到快下课的时候……她没看到凉溪的笔盒快掉下去了嘛! 食堂里。 凉溪没跟人一起,端着午餐,她坐到窗边一个人吃。外面阳光耀眼,窗边的女生,白色衬衫,格子裙,松松扎起来的黑发,铺开在她的后背和一边肩膀。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脖子的线条非常优美,双膝并拢,手臂怎样,脚怎样,肩膀怎样,所有一切,懂的人自然知道那都很有讲究,不懂的人……也觉得好看! 有人偷偷拍了照,这气质……真特么没有一个不好的字可以说! 不过,气质学妹敛着眉,心情不好的样子。保持着把别人比得像是在吃糠咽菜的吃相用过午饭,凉溪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没带走一片云彩。 窗边的座位不错,但没人敢往凉溪身边走。等她离开了,才有人出声问:“她是哪个班的啊?怎么没见过?今年新来星博的吗?” “高一(一)班的。”总有人消息灵通。 “啊?老贾带的啊!我c,妹子好可怜!” “这谁家的呀?叫什么?” “这好像没听说……” …… “阿永,”坐在凉溪前面的男生收回视线,面前没跟他分在一个班的朋友,兴致勃勃地打听,“今天老贾又发威啦?我刚出教室门,就听到他喊着让谁道歉呢!怎么回事儿啊?” “没什么,贾叔叔可能又要唠叨几天分班的事罢了。”阿永同学吃起饭来慢条斯理,优雅得体,他对面的男生就要随意多了。不过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谁又在他的课上欺负人啊?” “嗯。” “我的天……是哪号人物?谁不知道我们家贾大爷的名号,疯了吧这是?” “谁都知道大爷的名,但挡不住有人心存侥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究竟?我听老贾几句话训得酣畅淋漓呀!” “……”阿永同学本来是没想说的,他素来不愿管这些事,但不知怎的,脑中总是想起女孩子那淡淡拢起的眉头,“坐在她后面的女生,给她背上贴了一张纸,写着我是僵尸。” “给谁?” 顺着好友的视线看过去,男生没弄明白。直到好友用手指给他指了,他才气到火都出来。 “我c,有病啊!那种妹子是僵尸,我也宁愿当僵尸!我去……哎不对!” “阿永,她是你们班的呀?” “嗯。”……糟糕! “那我刚刚问你,你说不知道?”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就别再让贾叔叔操心了,好好学两年吧。别满心都想着妹子了……” “……阿永,我求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你真像我爸!”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破学科根本没兴趣。我想跟我叔一起拍电影啊!真是搞不懂,我这明明是要把贾家的根本产业发扬光大,我爸却老是不同意!” 能同意了就怪了,你叔当导演,你爸当老师,孙子辈现在就你一个,你不管公司,活生生累死你爷爷么? 阿永同学摇摇头,把餐盘收拾干净了。 …… 因为贾老师的大嗓门,高一(一)班下课时发生的事,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晚上放学的时候,已经人人在说了。 虽然她是没背景的穷学生,可既然已经成了大家眼中的受害者,再加害于受害者,还是一位美丽的受害者,可就有些太残忍了。再怎么说也是一群高中生,在凉溪眼里全都是孙子辈的孩子,总还是有些未泯善心的。 一定要有好成绩,至少得把贾老师这样可爱的园丁拉到自己这边来。一定要随时随刻跟很多人在一起,绝不能落单……这样的话,她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杨沐……昨天杨家的车,为什么停下来又开走?今天早上,为什么都没有开到校门这边来?虽然校门外车子的确是比较多了,但散得也很快呀!杨沐宁可走过来…… 这姑娘总是在怕,那天她从洗手间跑出去时,真的慌张的要命。 她怕什么?车子不开过来,是因为她吗?是不是……车子有什么问题? 放学,凉溪悄悄地又跟在了杨沐后面。她背靠着树站着,位置隐蔽,根本不容易发现。即便是被看到了,人也只会以为她正在拿手机打电话。 杨沐到了校门口,回头往校园里看了一眼,这才出去。校门外没有那辆白色的车,她走出去,右拐,身影不见了。 凉溪捏着手机,想到了一件可以用手机干的事。她在网上买了一样文具,大概明天晚上就可以送到星博。学校里是不允许快递进来的,门卫那里也不会收。她要自己出去,到校门外再走一段距离,有专门给星博设置的代理点。 第二天一早,凉溪查着物流信息,照例去操场上锻炼。结果,她远远地就看见,校门附近的地方,有人占了她这几天一直去做操的地盘,是坐在她后面的那个女生。 好吧。操场是大家的,她换个地方就行了。 第七十一章 大鬼的药(九) 康叔觉得,小姐又恢复了正常。 将车停在校门口,看小姐微笑着向他道别,然后走进学校,康叔放下了心。 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楚脸了。 杨沐走进校门,朝凉溪后座的那个女生笑了下……终于能解决天天早上这个麻烦的定时炸弹了! 自从看见凉溪的那一瞬间,直到现在,杨沐才觉得终于有件好事了。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 即便知道这不可能,但杨沐也开始觉得,凉溪是不是在怀疑些什么。 今天放学,她收拾了桌子就往校门口走。 看凉溪独自一人径直往校门走,杨沐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又凉了。 “妍妍,你去给我拖住她!拖一下就好!” 因为贴纸事件,凉溪后面的女生妍妍,坐上了本该是属于凉溪的位置。现在班里的同学,虽说不至于将她当笑话,却全都不怎么喜欢她。 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因为杨大小姐很器重她。沐沐还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妈妈的生日了。作为好朋友,她一定会请她参加! 她竟然是这样的大小姐的好朋友……妍妍每每想起,都觉得开心。不过短短两天而已,她已经发展到对杨沐言听计从的地步。 妈妈说,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家也是下了血本,才将她送进星博来的。妍妍下定决心,一定要讨得杨大小姐的欢心。她妈妈的生日,如果她能去参加,说不定…… 有这样的未来摆在前头,妍妍干什么都很尽心。杨沐说让她拖住凉溪,她马上就去了,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那个红头发的女生都奇怪了。 这么讨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沐沐她至于吗?人家好像没有招惹过她。 “喂!你站住!”袖子被人拉住,凉溪却只是看着杨沐。她加紧了脚步,就差没有跑起来的往校门口去了。 “同学,有事吗?” 有送上门来的帮手,不用白不用。凉溪跟妍妍拉开了距离,她后退了一步。 “我……今天老师留的作业,我有一道题不会,你回去给我讲一讲吧。”妍妍憋出了一个还算是像模像样的借口。 杨沐最后终于是跑了起来……来不及了,等她出去,人家早已经坐车走了。 不过,她虽然没有很多钱,但一次只买几块钱的文具,她可以一天买很多回。 杨沐,她还有本事让她走不出校门吗? “同学,自习的时候可以吗?我有一件快递到了,人家催我去取。” 沐沐只说让她拖一下就好,这一下是多久啊?妍妍一时没有答复,凉溪当她同意了,转身就要走。 “哎!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同学,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了可以让我浪费时间给你讲题的地步。”脾气再好的人也是会生气的,“请你让开。” “啊!”凉溪要走,妍妍下意识地抓住她,却不想扯到了她的头发。凉溪吃痛地回头看她时,妍妍这才发觉,操场上不知有多少人,停下来正在围观。 她蛮不讲理,还动手,虽然小有姿色,却远不如凉溪清丽动人。 气质学妹捂着头皮,那么温柔的人都面有怒色,显然是很痛的。这会儿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说起妍妍来。 “我c你有病啊你!” “人家讲不讲题是人家的自由,你是她爹啊!” “滚!学妹的爹肯定一表人才!” “怎么这种人啊?” “有没有教养?” …… 见原本是要到校门口送他的好友已经义愤填膺,阿永同学无奈地在旁边等着。他扶了扶眼镜,看向人群中央的凉溪。 她眉头紧锁,显然是因为遭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生气。他也看到了,这个女生突然就跑过去拦住她,确实很令人恼火。 妍妍成为了众人攻击的对象,凉溪拉紧包包带子,又丢脸,又生气,又伤心地埋头走出了人群。偏偏还没出去,电话就又响了。她停下来,从包里翻出手机。 “嗯……好的……我马上出来……嗯嗯……” 没办法的在人前接了个电话后,凉溪连手机都来不及放,攥在手里,埋下头以更快的步速走了。 阿永同学看着她走出校门,这边,围攻妍妍的人还没有散。 好友骂够了,这才送着他出校门,一路上还在不解气地说个不停。 “怎么能有这种人呢?” “老天爷真是神奇,他怎么能捏出这么讨人厌的家伙?尤其是跟袁同学一比,简直……” “这种人……这种人……周末愉快啊阿永,回来记得给我带k市特产。” “知道了。” 好羡慕这家伙明天周五可以离开学校,像他就不行。有一个当老师的爹……唉!悲催!跟袁同学一样可怜! 贾同学哀怨自怜地回去了,坐上自家的车子,阿永同学本来想要闭眼小憩,结果却看到前面街边在等绿灯的身影。 她应该是已经取到了快递,小小的拎包鼓鼓的。她还在时不时皱眉,轻轻揉着头。他没被人扯过头发,那样应该很痛。 车子在绿灯亮起之前迅速驶过,阿永同学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 取了快递,回了学校,凉溪等着明天。明天是周五,她晚上要走出校门,坐车回家。不过,杨沐有可能因为明天是周五,而选择不让家里的司机来接她。 会不会这样呢?凉溪在心中猜测。 自习结束后,凉溪没有留下来当勤奋的好学生。她马上收拾东西,跟着大家一起回各自的宿舍……绝对不能落单!这是最重要的!她晚上上厕所都不会一个人去,要是没人陪同,她宁可憋着! 到了宿舍,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凉溪拿过床头的一本书翻着。她看得很认真,的确,她看直播看得很认真! 每天上课的时候,凉溪从没有看过直播。专注于另一样事物,就势必会忽略这一样,而她一定不能给老师留下什么上课走神之类的坏印象。 自习是她最喜欢的,除此之外,也就只有睡前,凉溪能看看别的跟她一样的新手执法人员,怎么犯着蠢,怎么偶尔冒着金点子了。 第七十二章 大鬼的药(十) “小姐姐这臭手!” 打开直播,新的留言展现在眼前。 “小姐姐这万中无一的臭手!” “小姐姐这灾难级别的臭手!” “小姐姐这一个独立世界都不一定能挑出来的臭手!” “我是服气的!” “我是庆幸的!” “我是流冷汗的!” 有人任性地破坏了队形,不过后面的朋友又接上了。 凉溪数着一下午多出来的留言,有些惊讶。怎么自己的直播间,现在已经有了20多个粉丝?虽然现在直播间里没人,但粉丝确实是26个! “十三,怎么回事啊?” “您看到自己的工作簿了吗?” “啊!看到啦!”少得可怜的一个任务,怎么了? “您的任务编号后面的那三个符号,代表……”十三也觉得神奇,“代表您的手气不好。” “有这三个符号的任务,难度是比主播当前等级提高了一个星级的。” “十三,你没说过还可以这样的。” 这不是怕打击到凉溪吗? “一般新手的第一个正式任务,是比较容易完成的。”他们会像上帝一样知道所有剧情,根本不是凉溪这样,连杨沐为什么要让她死的详细原因都不知道。 “那我的这个呢?” “……目前您的表现很优秀。” 直播间里又弹出几条留言,来自于同一个人。每句话后面,都有带刷屏之态的感叹号。 “我去,头一次看到手这么臭的萌新!” “主播第一个任务是吧?” “加油!!我关注你了!过段时间来看你,小姐姐一定要在啊!!” 粉丝又多了一个,但凉溪心塞,最后那一句话太让她心塞。 这个事她得承认,她的确是手气不好!太久远的就不谈了,最后一个试炼任务里,她跟费凡打过很多盘纸牌……那么多局,讲真,她拿到一手好牌的次数不超过三回! 她从没有想过,挑任务这件事跟手气有关系……天哪!她会不会最后把自己搞死? 凉溪愁得一夜都没睡好。十三说,她这样难得一见的手气,粉丝数量肯定会一直涨的,这样的确在第二天早上变成了现实的好事,也没能让凉溪高兴起来。 凉溪改变了自己在班里的定位之后,记忆中那样不过三四天,全班同学但凡叫她,都是直呼“僵尸妹”的情形,也就改变了。 杨沐不会亲自来找凉溪的麻烦,那样就真显得奇怪,会被别人注意的。她最多说两句讨厌不喜欢的话,然后让想要讨好她的人去欺负凉溪。可现在,凉溪成了班里美貌柔弱的受害者,眼看着就快成校里的被保护者了,谁还敢上前去找她的麻烦?随手戳她几下,人家一皱眉,全班的男生都要侧过头来看……那种眼神,没有哪个十五六岁的女生能受得住。 所以,凉溪清静了。她觉得这样清静的日子,至少还能再过一个礼拜。这些时间,总够她找点线索出来了。如果到时还没有头绪,下周,再迟就是下下周,会有摸底考试的吧…… 单靠成绩就能上星博的学生,都是学霸。凉溪一点儿也不担心这场摸底。 周五放学,凉溪终于跟杨沐一起走出了校门。她去坐客车,正如她猜的那样,杨沐……这人今天果然没有司机来接。 许多事情巧得过分了,可能本身就不是巧合。 在购物网站上看中了一款小小的发夹,凉溪将其收藏了下来。 杨沐这样的大家小姐,上学绝不会坐出租来,也不会走路来。今天会有例外,可能是因为她。凉溪不想等到下一个周五,看看这种例外会不会再次发生,她没那个时间。 她手臭,抽到的是较难的任务。一个她根本不是对手的鬼,这个世界的错误,想要她的命。一个国内前50公司的大小姐,在帮着那个鬼。 不能尽快掌握主动的话,凉溪很不安,怕真的应了那句留言——下次人家再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闺女上星博住校,头一次回来。客车驶进站,凉溪看到了跑到车站来接她的袁爸。 她不是多么活泼开朗的人,但下车之后,凉溪立刻就扬起了笑脸:“爸爸!” 袁爸袁妈是30多岁收养的她,现在年纪也都到50左右了。袁妈看起来还很年轻,袁爸的头发却已经有了点点白丝。 “我的好闺女,可想死爸爸了!”他比凉溪笑得还开怀。 “来来,赶紧回家!你妈呀,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着你呢!” “嗯嗯……不用,爸,我背着就行了!”袁爸伸手要拿凉溪的书包。 车站离家里不远,凉溪挽着袁爸的手臂往回走,听他问个不休。 “怎么样?住校还习惯吗?舍友好不好相处?班里同学怎么样?老师怎么样……爸在网上看了星博的食堂,食堂还算不错,里面的东西吃着习惯吗?” 回到家里,袁爸在路上问过的这些问题,袁妈又一个不漏地问了一遍。 “爸,妈,你们放心好啦!学校真的特别棒,我的三个舍友,只有一个不怎么爱说话,另外两个都是很开朗可爱的女孩呢……老师也好,虽说班主任贾老师很严厉,但是讲课超级棒的!” “……来来,爸,妈,你们也吃呀……哎呦好烫……嗯,还有学校的食堂,我觉得我一个月后就会吃胖的!” 凉溪在饭桌上说个不休,见她这样开心,袁爸袁妈也就放心了。 晚饭过后,凉溪成功地吃撑了。她想进去帮忙刷碗,却被袁妈赶了出来,跟袁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过了半个多小时,又开始吃水果。晚上回自己卧室的时候,凉溪还感觉胃里满满当当。 坐在桌前完成了一门功课,凉溪这才上了床。正要看看直播时,袁妈进来了。 “妈妈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凉溪往床里面一滚。 “好啊。咱们不要你爸了。”原本还没这个想法,女儿一说,袁妈不打算出去了。 “秋啊,你老实跟妈说,你们班里那些什么总什么长的孩子,真的都好相处吗?” 上床躺在女儿身边,袁妈还是隐隐担心。 第七十三章 大鬼的药(十一) “妈,你咋还不信我说的呢?” “那些学生,的确是不怎么乐意跟我们玩啦!但人家都是有很好的礼仪教养的,没有那种无事生非的坏蛋。你女儿可是在一班耶,要是在十几班,妈你才应该担心呢!” “再有,我都跟你和爸说过了,我们班主任贾老师,是特别公正特别好的人。他从来都向着有理的,不会向着有背景的。” “贾老师刚刚把一班学生带到毕业,然后又从高一开始。很多学长学姐都说,我们这一班倒霉,被他们口中的老贾带着,接下来三年会很可怜。但我却觉得很幸运,贾老师带的班级,从来都是最有纪律,事情最少,成绩最好的。” “所以妈妈,你真的不用担心。你女儿又不是惹是生非的坏孩子,我去星博只是好好学习的,不会跟别人闹得不开心。” “放心啦……放心啦……” 女儿抱着她的腰,头埋在她怀里,咕哝咕哝地说着,一边还打着哈欠,有些困了。 袁妈看着女儿安宁美丽的侧颜,见她真的没有因为任何事而困扰,睡觉都如此安心,带着淡淡的笑。她这一礼拜都在嗓子眼挂着的心,终于是回了原位。 顺着凉溪的长头发,女儿睡了,袁妈却没有丝毫睡意。把灯光调到最暗,她轻轻将凉溪的头放在枕上。最后还是没跟女儿一起睡,她悄悄下了床,站在床边看着。 姑娘越长越漂亮了,走出去谁都要注意,任谁看都不像她的女儿。她这张老脸,最年轻的时候,也没有秋秋的半分姿色,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又漂亮,又懂事,她的秋秋,不知是什么人家走失的宝贝儿。 她跟老袁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一个雨夜。她缩在角落里哭,身上全都是擦伤,衣服鞋子被泥水染得看不出原样。 那么小的孩子,那样大的雨,她跟老袁赶忙去把她抱回了家里。秋秋当时吓得又打又叫,见他们无意伤害她,才精疲力尽地晕过去。 她在发烧,身上都是伤,他们两个又半夜将她送去最近的诊所。一直折腾到第2天中午,才把她抱回家。 他们问她是哪里来的,家在哪儿,是不是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但孩子太小,也烧坏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找了不少人打听,周边却都没有丢了孩子的人。最后,他们也没办法了,只能把孩子送到派出所,登记了一下。但过了很久,派出所那边也没有消息。她跟老袁商量了一下,这才收养了秋秋。 她小时候穿的衣服鞋子,都还在家里放着。老袁在网上查过那种童装的价钱,查到就吓了一跳,一条小裙子和一对小靴子,加起来,售价最少也在5位数。 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 将孩子穿的衣服妥帖收藏着,她就是想着万一有一天,秋秋的亲生父母会找到她。然后她把那小衣服拿出来,让他们欢欢喜喜相认,再别有什么误会,伤孩子的心。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真是越来越舍不得。她闺女要是有一天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可怎么办呐? 袁妈一声轻叹,给凉溪盖好了被子,关了灯,悄悄出去了。 凉溪并没有真的睡着,不知袁妈为何还在忧愁,她翻个身,又开了直播看。 她的粉丝数量已经过了100,正如十三说的,只要来到她直播间的,一般都会粉她。然后等过段时间,看她的头像会不会黯淡下去…… 留言也多了起来,都是让她加油的,也有那么不多的几条,在帮凉溪想主意。 “这些大家大族的,里头腌臜事特别多。杨沐这个养女说不定想夺家产,然后干了点啥事儿,被那个错误个体逮到了,她才受要挟的。” “我只是建议,主播可以关注这方面看看,搞不好就有线索了。” “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杨沐喜欢班里的某个男生,但又知道人家最欣赏的是你这一款的,所以自然而然对你就有敌意了。再被那个错误个体一蛊惑,就起了歹念。” 凉溪注意到了这几条留言,通过对方的头像,去了他们的直播间——他们的工作簿上,任务也不多,都没有超过10个,而且任务编号后面也没有那三个代表高难度的符号。 她回复了一句话:“那为什么在放学时,杨沐会有那样奇怪的表现呢?”她就是不想让她看到杨家的车子吧? “呃……这个可能是巧合吧……” 没过多久,新的留言又出现了。凉溪一看到那“巧合”两个字,瞬间就没了要采纳这些建议的想法。 本来是想要跟这些给她留言的人商量一下的,结果凉溪的心里反倒越乱了。她退出了自己的直播间,去看别人的了。 结果……这手怎么就能臭到这种地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巧合! 凉溪翻到的第1个直播间,她刚刚进去,就看到主播额头中了一枪。 枪声响彻在耳际,凉溪觉得暖和的被子里,一下子成了冰窟。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长得相当惊艳可爱,穿着蓬蓬裙,金色的卷发,身材娇小,就像个洋娃娃。这一枪好准,就在她的眉心,一个深深的血窟窿,带走了她眼中的所有光芒。 主播向后倒了过去,凉溪被强制退出了该直播间。在她自己的直播间里,跟她一起看着她在观看的直播的观众,两个人,打出了两个省略号。 ……凉溪觉得,她今天晚上可能不适合看直播。 她蒙着被子睡了,至于有没有睡着,那就只有她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袁妈发现女儿精神状态不太好。凉溪抱着她,说自己昨天晚上有些吃撑了,做梦做到有人在拿自己的肚皮当鼓,把她给敲起来了。然后她晚上又醒了几个小时,这会儿正困得很。 凉溪在说胡话,说起来却像真的,袁妈信了,并且被逗乐了,让她再回去休息会儿。 “不要!晚上再睡吧!我想跟妈妈一起出去买菜!”凉溪抢过袁妈手中的菜篮子,跑在前面走了。 第七十四章 大鬼的药(十二) 走出去,人人都在夸自己女儿。袁妈一趟菜买回来,高兴得就没合拢住嘴。她在厨房里哼着歌儿做饭时,凉溪跑去阳台上看自己昨晚放到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 都干透了,她叠好收起来,外面袁爸出去锻炼身体也回来了。 一家人乐乐呵呵吃了饭,凉溪活动了下便开始做功课。家里的日子比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周六一天就溜走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凉溪躺在床上,很困,却还是叹着气打算看看直播再睡。 她又多了很多条留言,在看见其中一条时,凉溪缓缓坐了起来。 “你自己就活在任务世界里,你抓住的细节比任何人都要多,干什么要听别人那些屁话?这么没自信,就别干这工作!浪费手气!” 话真难听,但说的真好! 别人不可能一天到晚守在她的直播间,观察她怎样完成任务。他们看到的,只是对任务的概述,还有系统自动甄选出来的亮点。 比如她在课堂上推笔盒,比如她在操场上被抓头发…… 她真是糊涂了!她有正常,甚至是聪明的头脑,她从来比大部分人反应快,比他们敏锐,她干什么要被这些建议影响啊? 任务是她选的,完成不了,没命的是她,不是直播间里给出建议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不必为她的性命负责,但她自己要负责! 凉溪豁然开朗,她尝试回复一句谢谢,但光幕上又跳出来提示,人家拒绝所有未关注主播的消息。 那就没办法了,她真的很感谢这个人……将这句留言收藏,凉溪继续开心地刷起了直播,认真分析着别人的任务和主播的亮点。 这些亮点,是由主播亲自添加的。但如果主播不管,系统就会智能筛选。比如对于一些突发事件的应对方法之类。 看到午夜,凉溪才睡。 “秋啊!”袁妈大早上的心情就不好,因为女儿今天又要去学校。 厨房里没有歌声了,袁妈脸上也没有笑容,吃过早饭,她又絮絮叮嘱了许多后,才让袁爸送凉溪去车站。 又是新的一周,凉溪盘算着她要做的事,定好了自己要的发夹,她等着快递来。 杨沐依旧是没有让康叔把车子停在校门口,她不说原因,却执意要让康叔这么做,这更是让杨家的人肯定了,学校里一定有人说杨沐的是非。 女儿虽然行为不再怪异,脸色却越来越差。整个周末她都躲在屋子里,饭也没有好好吃,一直在屋里,却也没好好睡觉,眼圈都是黑的。 “老杨,什么时候去学校问问吧?”杨母实在担心。 白手起家的商业传奇,在妻子面前只是一位温和的丈夫。杨父也看到了女儿这几天的变化,点头答应了下来。 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贾老师通知了全班,周三开始摸底的消息。成为好学生,保持受害者的形象,她就可以先拖延着时间。凉溪的心情不错,放学时,她起身去取快递。正好,妍妍去上厕所了,真是上苍助她! 本来还在座位上慢慢收拾东西的杨沐,一看凉溪出去了,她就像马上拉响了警戒铃一般,提着包就要往外走。 跟着凉溪下了楼,一看她果然又是要去校门,杨沐慌慌张张地左看右看,没找到让她驱使的笨蛋,突然就埋头跑起来。 “沐沐!”她的朋友在后面喊她,却没能让她转回头去等一等。 凉溪适当地加快了速度,到了校门外,终于看到那辆停着的白车。 杨沐还没有跑到车门外,就已经在跟那白车里的司机说话:“康叔!掉头!快掉头!”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 凉溪依旧保持那样的速度走着,康叔看着好像是很着急的小姐,眼神不曾旁落。见她拉开车门,气都没喘匀就说:“康叔,掉头!我……我要去图书馆看看!” “小姐……” “快呀!” 杨沐不敢看窗外,害怕引得康叔也看过去。她双手紧握,骨节被她自己攥得疼。 康叔是跟着杨母从文家来的,因为年纪也大了,他在杨家地位很高,很多年再没人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了。 他愣一愣,还是顺着小姐的意思做了。调转车头,往来时的方向……图书馆的确在那边。 凉溪现在马上就到街边了,只要康叔一转头,他就能看见。杨沐的呼吸都暂停了,她只催着让康叔开车,话中已经带上了哭音。 白色的车子开走了,凉溪站在街边,过了马路。 这次她出来了,她靠近了这辆白车,但好像没有什么收获。凉溪微微皱着眉走远,一整夜带着怀疑。 该不会真是巧合吧? “小姐……”车子从校门口开走了,康叔发现杨沐一下子松弛下来,如同劫后余生一般,鼻尖都有细汗渗出来。 “小姐如果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跟家人说啊!” “没……没有,康叔你想多了。”杨沐捂着脸。 “我今天是真有点急事,康叔你将我放在图书馆就好了,我晚点会自己打车回家的。” 康叔完全不觉得自己想多了,回到杨宅就把杨沐的异常跟夫人详细说了。 “我已经让老杨过两天去学校里问一问了,应该没事的。” “爸爸,妈妈。”谁说没事的? “我想要住校!” 晚上杨沐回来,饭桌上,她就用这五个字,镇住了杨家夫妇。 “沐沐,怎么会忽然有这个想法?” “哥哥高中的时候,就出去住校了。我马上要16岁了,也应该锻炼一下自己吧!” “以后读大学,总不能还在爸爸妈妈身边,我也该学着独立的!” “好!真是我的好女儿!”没想到竟然从杨沐的口中听到了这些话,杨父十分欣慰。 “不过,家里本就人少,你再一走,妈妈一个人不是更孤单了?” “这……”她爸爱妻,这怎么办呢? “那要不这样?我高一在宿舍住,高二高三就回家!体验一下独立生活的感觉,等功课多了,就回到家里烦妈妈怎么样?” 第七十五章 大鬼的药(十三) “而且,爸,陪妈妈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吗?您天天走那么早,回来又那么晚,还好意思说我呢?” “您要是每天能回来陪妈妈一段时间,妈妈才不要我呢!” “傻孩子!乱说话!” 夫妇两个都笑,最后还是同意了杨沐的提议。 等上楼回了屋,杨沐脸上小女儿单纯的笑才消失。 “怎么这么麻烦?找几个人随便拖到角落里杀了不就行了?跟你说我会处理尸体,不会让人发现的!” “哪里有那么简单啊?万一没有处理好,学校里一旦出了人命,爸爸妈妈他们会调查的好吗?” “那你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如果它能动手,早就两个一块杀了!磨磨唧唧的!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劝爸爸放下工作,带妈妈去国外治病的。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动手也来得及。最好……最好等到高考,那时候学校里出了什么怪事,校方都会压下来的。那时候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你又不是等不到明年,何必这么着急?” “……杨大小姐,我警告过你,我没有多余的耐心。让我等到明年,绝对不可能!”它当然可以等,但那臭道士随时随刻都能找到它。吃不到补药,它这次连跑都跑不掉! “那你让我怎么办嘛?” “去跟她打好关系,找到她落单的机会。随便给点什么毒药,只要让她死了,我让她消失就行了!” “她跟我在一块消失了,你让别人怎么想我?万一别人怀疑我怎么办?” 杨沐的卧室里争吵不休,与他们争吵的结果息息相关的凉溪,带着满心对自己的怀疑睡着。 不过这种怀疑,在第二天上午,就瞬间散尽了。 杨沐住校了!动作非常快,中午的时候已经是从只有自己一人的单间宿舍里去的食堂。 这下子,凉溪完全没招了。 住到学校之后,杨沐再也没有从前放学时候那样让凉溪能慢慢摸到线索的慌张。班里的女生,她家庭背景属前三,整天从从容容地享受着众星拱月,不像凉溪,又要顾及学习成绩,还要时时刻刻小心不能落单,还要想办法再找新的突破口……简直心力交瘁! 看着一梳子脱落的长头发,凉溪顺着头皮抓了抓,又拔下来几根。 怎么办呢?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头发怎么掉得这么厉害?”袁妈变着法的让凉溪吃黑芝麻。 “贾老师把我们几个抓得紧。”这是实话,也是谎话。 这是10月份的几天小长假,凉溪宅在家里,回想着放假前班里的情况。 “大家都去啊!” 杨沐妈妈的生日,就在这个小长假之中。放假前,她请了班里很多同学。女生几乎全都受到了邀请,很刻意的,只有凉溪她们寝室的没被搭理。 凉溪比起袁秋,已经过得很好了,但人缘依旧不怎么样。美女同性缘总是差,再加上,杨沐很明确地表现出不喜欢她。 凉溪的三个舍友是被她连累了,不知等节后回到宿舍去,她们还会不会理她…… 凉溪愁得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与此同时,杨宅却是一片欢乐。 “哇!沐沐,你们家好大!” 不少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女生惊得嘴都合不拢,天花板上的吊灯,墙上的古画,地上超级舒服的地毯,满桌子满吧台艺术品一样的糕点菜肴和饮品…… 杨沐很享受这种感觉,但她越是享受,一部分人就越是看不上她。 “馨华呀!你可是许久没去我那里坐坐了!身体怎么样啊?” “阿怡!你也来了,快里面请,小玉那孩子呢?”杨夫人看到有多年感情的手帕交,欢欢喜喜迎上去。 “哎呀可别这么叫我,老是显得我占你便宜,阿姨阿姨的……”说了个笑话,来人满面歉意,“这几日天气不好,小玉昨晚着了凉,今天说就不来了,要我这个当妈的给她跑腿,说是她祝文阿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什么着凉啊!只不过是孩子来了就要让孩子接待,玉老先生那孙女儿看不上他们家沐沐,所以才不愿来罢了。 瞧瞧被一群同学围住的女儿,杨夫人摇了摇头。 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一群高一的孩子却察觉不到气氛尴尬,仍旧玩着闹着。杨夫人看看丈夫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失落。 来了这么多客人,自己的儿子却是不见踪影。沐沐又不顶事,这会显得他们杨家没个好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宅里的气氛愈发尴尬,杨父的脸色快要绷不住。他拧着眉头,正要站起身宣布什么时,急促的脚步声让他停了下来。 “少爷……少爷回来了。” 康叔和另一位老管家跑得急,年纪大了,他们又是激动,又是气短。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看向门口。 皮鞋跟地面接触的声音,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外面是绵绵细雨,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客厅来,带着湿气和寒气。 “妈,我来晚了。” “泽儿。”杨母这才露了真心的笑。 “泽儿这两年没见,总是觉得又俊了许多。馨华呀,你可真是好福气!” “蒋阿姨。” 杨泽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有头有脸的都问候过了,这才算是结束。 “沐沐,你哥哥好帅啊!看起来好厉害!” “对呀对呀!沐沐你怎么不过去?你们兄妹感情不好吗?” 站在杨夫人身边的男子,身姿挺秀,气质不凡。只看一个背影,便能让人悄悄压低了呼吸,不敢惊扰。 满堂宾客中,他的年龄算是后辈,气场却半分不弱。一些长辈看向他时,眼中皆是欣赏赞叹。 只是,杨泽走进客厅,问候了母亲,问候了许多宾客,独独没有看向父亲和妹妹。 他在杨母身边站着,一点儿也没有要跟父亲说话的意思。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谁都知道杨家的事情,这父子俩不睦,杨泽多有出息的孩子,这都五年没回家了。 场面虽说依旧尴尬,但好歹人是来齐了。杨母的55岁生日,这就开始。 第七十六章 大鬼的药(十四) “哥哥。” 杨沐顶不住同学那好奇的眼光,一步步挪到母亲身边,笑着跟杨泽打了一声招呼。 “嗯。” 然后,讨了一个没趣。 要不是杨母哀求地看了他一眼,杨泽差点连这一声都没出。 杨父心中怒气沉沉,时刻提醒着这是妻子的生日,才没有表现出来,只当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见。杨母看自己的几个亲人这样的关系,心底里一阵子疲倦。 “沐沐,你去那边玩吧。把你的同学们照顾好,让他们玩得开心。” 支开了杨沐,杨夫人没说杨泽的什么。 只要不碰到杨父跟杨沐,对于来宾,杨泽客气而有礼。气氛虽然始终不好,但大家总算也都是能够笑得开。 暮色降临,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为免客人回去的路上不方便,宴会早早散了。 客厅里就剩着一家四口和佣人时,那才是真正的沉默和尴尬。 佣人悄无声息地打扫着,大气都不敢喘。杨沐不敢说话,杨父背着手在客厅里站着,瞪着自己的儿子。 “你今天对沐沐那是什么态度?”杨父开口就吼。 杨父声气不对,杨泽索性直接没回应,眼皮都没抬一抬。 他们需要一个女儿,但他再不要妹妹了! 他们生沐沐的时候,他已经13岁了,不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年龄。他妹妹,他天天背着抱着宠着,为着她,他学会了至少十几种小辫子。 结果,他们带着沐沐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他妹妹就没了! 这让他无法接受。而让他更没办法接受的,是仅仅两个月之后,他们就从孤儿院里带回来了一个跟沐沐长得很像的女孩,跟他说,这是他妹妹…… 放他,md狗屁! 儿子的沉默气得杨父脸都红了,他粗粗地喘着气,突然回身上了楼,“嘭”一声摔上了门。 “泽儿……”杨母抓着杨泽的手。 “妈,我海城那边还有个案子要跑,就先走了。您注意身体。”杨泽微微缓和了语气道。 “泽儿!”杨母的眼泪落下来,屋子里的佣人早都提上东西出去了,一时全都没回来。 “你们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呀?泽儿,你爸爸也老了,他也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原谅他吗?这杨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呀!你……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我以前想着继承他的顶华,他险些要了我的命。既如此就算了,我不想了。再说,不是还有她吗?让他把杨家留给她吧,我要不起。” “泽儿,你爸爸……” “妈!”杨泽打断了母亲的话,“今天是您的生日,您就不要再让我说话了,好吗?” 杨母的眼泪落个不停,杨泽别过脸去,声音冷漠。 “飞机快要晚点了,我走了妈。” 杨母连追的力气都没有,看到外面等着给儿子撑伞的秘书,就连秘书都是个男的。 “妈……妈……”杨沐扶着母亲,感觉她快要站不住。 “沐沐,你先回去吧。” 杨父不知何时又下来了,他扶着妻子坐了下来。看着门外的雨,他一张脸木木的,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老杨,你……你就不能先软个声气吗?这么大的雨,天又快黑了,你让泽儿路上怎么走啊?”杨母擦着眼泪,这本来就冷冷清清的客厅,更是空荡荡了。 软个声气?他早就想软了,但,软了也没用了!他的儿子,跟他一个脾气! 杨父垂下头去,许久,吸了下鼻子。 …… “怎么一到九月份这雨这么多?”袁爸站在窗边,看着又淅淅沥沥下起来的天。 “秋啊!妈给你装了两条秋裤,别故意落下啊!” “知道啦!我还怕冷呢!” “嗯哼……”袁妈不信,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恨不得能把短裙子光腿穿到雪地里去!秋裤谁要啊? 这座在地图上紧靠着z市的南方小城,往年没有这么多雨,天也没有这么冷。凉溪大早上出门,寒风吹得她想缩脖子。 不过,凉溪的心更冷。 这点点秋风算什么?凉溪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了。 自从杨沐住校之后,她是什么进展都没有。杨沐若是拼命针对她还好,但人家什么都不做,这就让她愁到半死,却束手无策。 回到学校,凉溪一天天度日如年。她并不知,其实杨沐过得也不好。 “我说了,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一个她丢不掉,逃不开,又打不过的鬼,整天在她的耳朵边上催催催,杨沐真觉得自己要疯了。 两个人一样痛苦地捱着日子,直捱到放寒假。 “现在好了,现在她回家去过年了!跟上去,杀了她!” “你疯了吗?你当我是谁呀?”跑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杀人……她当然也可以做到。能毁尸灭迹的话,找几个混混去把凉溪绑了,干净利落地杀了就是了。可莫名其妙跑到邻市去,爸爸妈妈都会注意的。他们只要一查,就什么都会知道的。 再说了,“今年寒假妈妈要带我去首都文家。” 她还从来都没有去过文家呢!跟杨家比起来,文家就太有历史底蕴了!100多年的家族,当然不是一个十几年的公司可以比的。 “……杨沐,我告诉你,如果我在你决定动手之前被抓住了,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它已经死了,否则肯定会被再气死一回! 被杨沐存在玉手串里的大鬼,气得只想动手。 这样的警告,她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她知道的,她今年高考的时候一定做到还不行吗? “阿永!”据说是被贾老师特地丢到了二班去,说自己教不了他的贾老师的亲儿子,往一班的教室门口一斜,叫坐在第一排的男生。 不等班里最安静,最优秀,最让人不敢招惹的男生回应,贾同学冲凉溪招了招手,表情很是……妖娆:“嗨!” 这人每次来找他的朋友,都要跟她打招呼,凉溪也习惯了。抿着嘴朝他笑笑,便背好包要往外走。 给凉溪让开了路,近看更好看的女孩向他点点头,然后走过。冬衣上的绒毛轻轻擦过他的手,贾同学突然就像触了电。 第七十七章 大鬼的药(十五) 40多天的假期…… 凉溪坐在车上,头轻轻磕着车窗。她要回自己长大的小城过年,杨沐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 如果她的生命要终止在袁秋死的那一天,那现在这40多天,她又要浪费掉!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她写稿子挣得那点钱,让他们一家人去首都旅个游都费劲! 愁得要死!凉溪再次体会这种愁到底有多愁。 今年的天气很冷,这座南方的小城,十几天没有见过太阳。到快除夕夜的时候,还破天荒地落了雪。虽然大家都很新奇了,但是真的冷啊! 凉溪缩在家里不愿意出去,在家里翻着直播。她的作业已经写完,有妈妈做饭,她整日生活简直是懒散糜烂。 心中挂怀着任务,凉溪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原本她还要在父母面前做做笑脸,但后来,她连这个也不必了。 今年的除夕,寒冷、暗淡的没有一点喜气。至少,是对于袁家来说。 就在除夕的前一天,家里的座机响了。凉溪跑过去接,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喂,你好。” “啊!你好……秋秋是吧?” “你是……” “你……你爸爸在家吗?” “在的。你稍等啊……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凉溪有些留意,叫袁爸过去接电话了后,她瞅着袁爸的神情。 听到那个女的说话后,袁爸的脸就沉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袁爸是脾气很不错的人,凉溪很意外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过只是一转眼,电话里的女人又说了一句什么后,他就一皱眉,有些茫然慌张了。 袁爸再也没有说什么,对面已经挂了电话,他的手还提着听筒放在耳边。 “爸,爸!” 袁爸的神儿都没了,凉溪吓得过去拍拍他,好容易叫醒他,袁妈也从厨房里出来。 “怎么了?谁的电话?” “娟儿啊!”袁爸叫了一声,眼睛直直瞪着,像是要哭。 “我大姐……我大姐说,老,老头子昨天摔了一跤,已经不行了……” “天哪……”凉溪和袁妈都呆住了,“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换衣服啊!在哪个医院呀?秋啊!去把厨房煤气关了!” 一把扯下了围裙,锅铲丢到桌子上,袁妈风一样的去卧室拿衣服。凉溪从厨房里出来时,袁妈已经扔给她一件棉衣。 一家三口一分钟之内就收拾好出了门,这时候不好打车,袁妈去小区门口拦了一辆。人家也是好心,再加上看这家人确实有急事,原本只是去个超市的车主,把他们一家人拉到了医院门口。 袁妈千恩万谢地扯着袁爸下了车,凉溪紧紧跟上,一家人喘着气到了病房外。 房门开着,病房里面有哭声,且还不只是一个人。凉溪心头一沉,担心地看了看袁爸。 “进去呀!” 袁妈推着丈夫,袁爸的手抬了起来,却没有推开门。直到里面有人把门拉开,面露急色地出来。 “舅舅!你可算是来了!”年轻的男人一把抓住袁爸,连拉带扯地把他拽进了病房。 头发花白的女人,红着眼睛朝门这边看过来,抹着眼泪出来,把在病房外头不准备进去的袁妈拉住了。 “走吧,走吧,进去送他老人家一程……这是秋秋呀?好!好孩子,好得很!” 袁妈和凉溪进了病房,里头的人给她们让出一条路来。凉溪看到病床上的老人,长女快60了的话,这位老人怎么也有80岁左右了。这么大的年纪,大冷天的摔一跤…… 袁爸垂着手站在病床边,有些不敢相信床上的人是自己的父亲。是那个当初50多岁,身体健朗,吼他的声音能把客厅震塌的人。 他现在瘦瘦的,人都干了,身体里好像再没有半点水分。手上脸上都没了肉,清清楚楚看得见骨头的形状。 “爸!” 他们有20多年没见了,当初离开家的时候,他想着再不要叫这样的人爸,但今天在病床前,这个字吐出口来,一点也不艰难。 老爷子张着嘴,却听不见气声。他以极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看了袁妈和凉溪一眼。他撑着最后的一口气,仿佛就为了等这一声和这一家人。现在等到了,老爷子合上了嘴,合上了眼,走得安详。 病房里,哭声四起。 老爷子的儿女都老了,几个孙子却是正能干的年纪,包办了一切后事。 除夕,天倒是干爽了一会儿。大年初一,多好的日子,却又是没完没了的雨夹雪。冷风呼啸,所有人都在家中过年,凉溪他们却在墓园。 埋葬了老爷子,在哭声中,大家磕过了头。年轻的孩子扶起虽然是自己的父母,但在此刻,却也只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 一大家的人,就在这四处还响着爆竹的日子里,埋葬了自己的亲人。 袁爸拖着腿在最后头走着,凉溪跟袁妈给他撑着伞,大家都静悄悄地往外走。快离开墓园时,凉溪又注意到一个人。 他们来时,那个人就跪在碑前。他们走时,那个人竟然依旧跪着,动也没动。 那是个女人,很瘦,穿着棉衣也非常瘦。她的长发被雪盖过,甚至就连头顶,她热量散发最多的地方,都有了不及融化的雪片。 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经历大悲,肯定更不好受。 袁妈撑着自己的伞,凉溪撑着袁爸的伞,她手里还有一把她的。 拍拍袁爸的手,凉溪把伞交到他手里,自己跑去了那个女人身边。走近一看,这人的精神状态实在令人担忧。她脸色青青白白,如同一座雕像,眼珠都不动的。 凉溪把伞放在了她的身边,她没有动。凉溪站了站,见这女人像是连有人在她身边都不知道,她索性扒下自己的棉帽,戴在了女人的头上。 女人到底还没死掉,被人戴了很长时间的棉帽,那种温暖,渐渐透过湿透的头发传到她的头皮。 她终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很年轻的女孩,美得如同细水茵山。她开口说话,声音在她耳边远远近近,如那山中的鸟语。 “会过去的。” 第七十八章 大鬼的药(十六) 凉溪最后帮女人撑开了自己的伞,放在她手边。走之前索性把手套也留了下来。女人终是有了点活气,她才放心回到爸妈身边。 “都不知道先安慰一下你老爹我……”把伞往凉溪身上一挪,袁爸终于是说话了。 “爸,你还有兄弟姐妹、侄子外甥呐!总比那位大姐姐孤零零一个好吧!再说了,你还要我安慰?你看,大姑姑也很伤心的,你做弟弟的,去安慰安慰她,跟她说说话嘛!” “难不成,再过十几年……” 凉溪话没说出来,意思袁爸却懂了。他往前头看看,自己的姐姐也马上60了。老伴走得早,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是半生辛苦。 袁爸撑着伞向前去了,袁妈露出个笑容,把女儿揽到怀里。 一大家子人离开了墓园,这里又寂静下来。跪在碑前的女人,怔怔地看手边黑色的雨伞。 许久许久,她戴上已经冷掉的手套,抓住了伞柄。 伞面遮住了漫天飘落的雨雪,女人擦了擦碑上的照片,突然微微皱了眉。 她凝神想了想,惊得猛然间就要起身,腿上却没有半分知觉。又摔倒在地上,女人往墓园的入口看。 那个女孩…… 好容易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墓园,女人左看右看,街道上比起平日要空旷许多,只有几个孩子在远处跑过,嘻嘻哈哈的。 天哪!那个女孩…… 女人急得在原地打转,手机掏了好几回,却又都放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 凉溪他们早就已经走远了,女人忽然想起这墓园的管理人员说不定有登记他们的信息,又匆匆忙忙跑回墓园。 袁爸跟家里人和好了,不过今年的年,依旧是没法过了。凉溪在家里,依旧发愁,一天天等着开学。 她的表兄弟堂姐妹,没有一个是十几岁的,都要比她大很多,也玩不到一块去。整个寒假,只有以前中学时候的几个好友,打电话约她出去玩了两天。 整天宅在家里没事做,脑子里就想得更多。凉溪觉得再这么下去,就不用杨沐动手了。 …… 遥远的首都,杨沐的年,甚至要比凉溪他们家的更差劲。 全国最富有的人都在z市,但全国最有权势的人,肯定在首都都有住处。而很多时候,钱是比不了权的。所以在国内,首都的地位要比z市高,高很多。 许多z市的名媛都看不上杨沐了,她去首都,如果不能很好的证明自己的话,只会更难受。因为首都的一些贵女,就连z市的第一名媛也看不上,更别说杨沐这样连排名都没有的人。 寒假要结束时,正是杨沐的生日。文家给她办了,但同龄的孩子没来多少。一帮子同样被差遣来跑腿的老狐狸,笑着扯乱七八糟的借口。 什么着了凉,什么快要上学了,什么要在家里补功课……简直五花八门! “阿永,你不来这边真的是好没意思呀!” 本家也在首都的贾同学,生无可恋地待在家里,给远方的好友打着电话。 “是你找不到出去的借口,只能在家里看书,所以才没有意思吧。” 电话那一头,男生冷淡的声线,说出贾同学的真意。 “哪里有?”贾同学死不承认,“我今天就有出去的机会,但我没去好不?我自己说我作业还没写完!” “难得。谁让你这么讨厌?” “还能有谁?说我女神是僵尸的人,不可原谅,一生黑!” “成成,又给阿永打电话呢?” 贾同学坚定的一席话,全被进屋来的夫妇俩听到了。 “你可能需要解释一下你的女神……代我跟叔叔阿姨问好,我先挂了。” “呃,阿永说他问你们好……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文家的宴会,是不是很没意思?” “嗯……确实。”女人叹口气,说话的腔调有些调皮。 “要不是跟馨华许多年没见,上次宴会又错过了,我本来也不想去的。你这小子,在家里躲懒……孩子的宴,支我们两个去干啥?” “哎呦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少来!你什么时候对作业这么尽心了……不过成成,你刚刚说女神,什么女神?哪个女神?” 自家老妈猛然换了话题,贾同学耷拉着肩膀……果然混不过去呀! “嗯……那个……”贾同学偷偷瞄着父亲,贾老师已经换了鞋,皱着眉瞧他。 “你给我少影响袁同学!你不尽心学,人家姑娘还想考好大学呢!” “哎呦……哎呦哎呦……”女人一下子来了兴致,“袁同学?” “老公,你也知道啊?说说呗!说说说说……” 贾老师瞪了儿子一眼,这就是说话不注意周围的坏处。这要给他老婆说多长时间,才能解决了她的好奇心? “就是我班上一个小姑娘,人挺聪明,也挺上进。” “哦……”女人一把抓住儿子,眼睛发光,“有照片吗?” “嘿嘿……有!我偷拍了两张!她可是我未来想要培养的头一号巨星!” 贾老师听了又生气,娱乐圈里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他这儿子怎么就铁了心的一头要往里面栽。他自己要去死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带他的学生!简直不能忍! 就那种小姑娘,呆不拉叽的,两天就被吃干净了好不好? 贾老师刚要发火,就被老婆拿肩膀推走了。女人连鞋子都没换好,便抱着儿子的手机开始瞧。 “啊呀气质真好!”女人眼睛一亮,第一张照片正是凉溪坐在窗边吃午餐的那一张。 “还有一张正面照。”贾同学手指在手机上一划。 照片中,凉溪刚从校门外面回来。她在操场上走着,正抬眼不知看着什么,五官在充足的光线中,被拍得清清楚楚。 “怎么样?”贾同学偷偷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却见母亲一下子就拧了眉。 把照片放大,整个手机屏只有凉溪的一张脸,女人突然扯开了嗓子:“老公!老公!” “嗯?” “你去把我那本很老很老很老的相册找出来!快去快去啊……哎呀算了,我自己去找!” 第七十九章 大鬼的药(十七) 女人的反应惊呆了父子两个,贾老师立刻跟了上去,他老婆一向嘻嘻哈哈的,少见这样郑重的时候。 在书房里一通翻,自己的东西,女人找得很快。抱着一本相册放到桌上,她翻开,里头全都是老旧的黑白照片。 儿子的手机还被她握着,她看看屏幕上的面孔,在相册里一页一页找着。翻了十几页,她才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4个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装束都是二三十年以前的。 女人的视线落在手机上,又落在照片上,来回往复十几次后,她才抬头看向丈夫:“你……你个糊涂蛋!” “这姑娘在你班上多长时间了?” “怎么了妈?她是高一的新生啊!”贾同学挤进来。 “你你你……你教了她半年了!我不信你没看过这张照片,你……她跟馨华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嘛!” 父子两个人再次惊呆,贾老师拿起那张照片,自己也对着看,然后就更惊了……不至于一模一样,但真的是像! 他抓抓头发,在心中嘟囔了几句——照片他的确是看过的,但他看的都是自己老婆嘛!别人他又没管,没认出来也不能怪他呀! 贾老师一声没敢吭,看自己夫人在书房中急得转圈:“你知道这孩子的家庭背景吗?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她是收养的还是亲生的?她今年多少岁了?她……” 贾同学最后抓着照片看,越看也越觉得像。他眨着眼睛,突然一只手成拳捶在另一只手上,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我终于知道了!” 父母齐刷刷地看向激动的儿子:“知道什么了?” “我就说杨沐她莫名其妙地针对袁同学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她肯定是看过文伯母年轻时候的照片,所以才说袁同学的不好,刻意地孤立她。这次文伯母的生辰,她几乎请了全班的学生,就是没有请袁秋她们寝室的……” “我的天……好不要脸!”贾同学感觉刷新了自己的三观。 碰到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是赶快给自己父母说,他们的亲生女儿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吗?怎么能这样?杨家对这个养女是很不错很不错的了,杨沐她就一点点也不为自己父母考虑? 的确,正牌小姐回去了,她这种心思歹毒的家伙,肯定会被扫地出门!人家为自己考虑,也是应该的。不过,他还是要说一句,真恶心! “老公,咱们去z市吧。看看那女孩到底是不是嘛!你今天又不是没看见,馨华以前多富态丰腴的人,现今儿已经瘦得脱形了。儿子儿子不回家,女儿女儿丢了,收养了一个还……” “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查清楚了我回来去给馨华通知这个好消息!王妈!” 贾夫人风风火火地麻利得很,这就要叫佣人收拾东西了。 “哎,你别说风就是雨的,说不定只是相像呢!” 贾老师拦住妻子,劝着:“过几天也要开学了,我们两个明天就过去,你在这边等消息!” “老公!” “不行!要查也是我去查,你身体不好,别坐着飞机来回跑了!” “就是就是,妈,我跟爸去,这事儿又不难。我们去问问袁同学她是不是收养的,然后让她跟文伯母做个亲子鉴定不就可以了?”贾同学从来都没这么盼望着在快开学的时候回到z市。 “哎呀!对对!亲子鉴定!我去找馨华要根头发去!” “天都快黑了,你跑去跟人家要头发,万一被怀疑呢?万一最后又不是呢?”再次拦住自己的妻子,贾老师也是无奈。 “那怎么办?” “好歹等到明天。你们关系好,去文家坐坐或是把杨夫人请到家里来都行。随便说说话,杨夫人年纪也大了,你……就瞧瞧她有没有白头发,顺便拔几根。” “好好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走?是走的时候带上,还是我给你们寄过去?” “我们明天走。”当然是马上就走了,要不然会被老婆念死。她这么关心自己的朋友啊…… 贾老师隐隐地不开心。 …… 有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开学前两天,大清早,难得没有刮风下雪,凉溪在小区里跑圈。眼角余光瞥见小区门口进来的人,她脚步就定住了。 “贾老师!” 要发现凉溪很容易,这样冷的天气,外出运动的人并不多。更何况…… 不过一个寒假,他女神怎么又变美了?这要是长到20多岁,那不是得晃瞎人眼睛? “嗨!”贾同学大概是一时忘记他爸就在前面。他两手提着礼物,还硬是举起胳膊挥了下手。 贾老师只觉得丢人,看着朝气蓬勃的女孩跑到他面前,更是丢人……怎么人家的孩子就能这样? “贾老师好!贾同学也好!新年快乐!”不是说贾老师的背景特别可怕吗?怎么这里也有贾家的亲戚? “嗯,新年快乐!那个……你父母在家吗?” “啊?”凉溪一呆,后知后觉,“老师是来我家里的吗?” “嗯。” 她没犯什么错呀!怎么到了要找家长的地步了? “哦,那老师这边请。”凉溪带着路,“我爸妈去姑姑家了,昨天走的,可能回来就到明天了。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呃……有点比较重要的事。” 到了家里,给父子两个人倒了水,凉溪坐下来。 “那可以和我说吗?我转述给我爸妈……马上就要开学了,贾老师应该很忙的吧?” 再忙这件事也得先办了! 小姑娘一双干干净净的大眼瞅着他,贾老师有些不知如何措辞。张嘴就问她是不是收养的……有些欠打! “袁同学,”他儿子总算还有中用的时候,赶紧问,赶紧问,“你们家里怎么没有贴对联?” 过完年,家家都是崭新的红福字,他女神家却没有,显得有些暗淡清冷。 “哦,我……我爷爷除夕之前去世了,所以就……” 贾老师气得翻白眼,斜斜瞪儿子一眼,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你真是好会说话! 第八十章 大鬼的药(十八) “对不起对不起!我……” 贾同学忙不迭地道歉,他真不知道,他不说话了。 “没关系。”男生捂着嘴不吭声了,凉溪笑了笑,看向贾老师,“老师,我爸爸可能……最近一段时间心情都不会太好。所以,如果您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的话,一定要先告诉我,我慢慢缓着跟他说。” 他带来的消息,对凉溪的父母来说,肯定是不好的吧……谁家有这么一个女孩不偷偷高兴去? “这于他们而言,的确不是个好消息。但对你,应该是的。” “什么呀?” “袁秋啊,老师问一句,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你父母亲生的?” 凉溪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她捧着水杯,看着里面的热水冒着气。她的声音,从那气里面传出来。 “我知道的。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成绩的原因,我听很多人说,我爸妈运气好,随便捡一个孩子,都捡了一个好的。我头一回听到这种话,就问了他们,他们也承认了。带我去了他们捡到我的地方,跟我说了他们捡到我的经过。” “他们是在我两岁多的时候收养的我,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老师问这个干什么?” “我妻子有一个故交,年轻时的容貌与你极度相像。这次在家里,我看到她拿出的很久以前的照片,马上就想到了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被收养之前的事?”贾老师还是替儿子隐瞒了他偷拍的行为。 凉溪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太小了,除了铺天盖地的暴雨,我只记得我当时很害怕,好像是在逃跑。” 凉溪努力回想着,却再也想不起更多了。她非常配合贾老师的调查。 贾老师有背景,她听人说过,他妻子也出身于首都名门。师母的故交,八成也是很厉害的人。这张脸相貌不俗,说不定真的是什么千金小姐。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她的命眼看着越来越短,如果能借点什么家族的力,说不定可以起死回生呢! 忧愁了整整一个寒假的凉溪觉得,贾老师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 “那你有没有什么从以前的家庭带过来的东西?” 凉溪立刻想到了袁妈说过,她以前穿着价值不菲的童装童靴。不过,凉溪却摇了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曾经穿过的衣服和小靴子,是绝对的证据,她不能马上就拿出来。 贾老师问完了,跟凉溪要了几根她的头发,放在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带上走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进展,凉溪心中也在忐忑。 一定要有好的结果啊!否则,她一小老百姓,斗不过人家大小姐啊! 寒假结束了,开学的那一天,天公难得作美。虽说依旧没见着太阳,但天光很亮。还不知道贾老师来找过凉溪的袁爸袁妈,千叮咛万嘱咐地在车站送走了女儿。 凉溪不让他们送,去了学校,万一被袁爸看出来,她跟同学相处的其实并不好,那就糟了! 凉溪动身的很早,杨沐就来得更早。她尴尬的生日宴,首都那些同龄女孩们,都不用商量就齐齐表现出的排斥……真的是最糟糕最糟糕的一个年!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学校,觉得z市有这么好! 气冲冲走进校门,回到宿舍,杨沐一个人安静的坐下来时,才发觉她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妈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她留在首都了。首都有最好的医院,她要在那里调养。妈妈不回到杨宅,爸爸也就不会很经常回来,他总是跟哥哥吵得那么凶,顶华还需要他亲自跑来跑去的管。 这样,他们就暂时顾不上理她了,她这下可以动手了! 杨沐的心情终于好点儿了,等到会追在她屁股后面的学生一个个来了,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迅速遗忘掉那些各方面都超过她的真正的千金小姐们,杨沐带着几个女生,一边跟她们说着自己在首都的见闻,一边一块儿往校外走。 她们决定开学去饭店吃一顿大的,当然钱是要杨沐出,不过那点钱她也不在乎。 “沐沐!” 到了校门口,一个戴着大帽子,裹着大口罩,竟然还戴着墨镜,感觉很是有明星派头的女人,叫住了杨沐。 “你谁呀?”这打扮……多不能见人似的。 “沐沐,是我呀!”女人把墨镜和口罩摘了,杨沐一下子就愣住了。 “沐沐,我跟你说,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你……” “嘀嘀!”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校门口。 “师傅,麻烦您啦!” 很轻柔很真诚的声音,女人猛地回头看过去,司机师傅给她从后备箱里取出了拉杆箱,那天那个女孩,正在道谢。 杨沐的脸瞬间白了,女人反应过来,脸也微微白了。 这个女孩竟然跟沐沐一个学校!那就是,她早就见过了,却没有跟家里说。看她现在的反应…… 女人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瞬间便觉得沉寂了万古的冰雪碎成了渣,覆盖在她身体上。她浑身一抖,摔倒在地上,险些人事不省。 凉溪闻声看来,见又是杨沐,她觉得她们还真有缘分。地上趴着个女人,她在发抖,杨沐正在扶她。 凉溪朝那女人看了两眼,她一身黑色棉服,脸着地的趴着。没有多管,凉溪拉着行李就要进校。 走了没两步,凉溪回过头去,就见杨沐松了口气。头被她死死抱在怀中,半点面孔都没露出来的女人,还在发抖。杨沐的手,因为接触到她,在不由自主地轻颤,并且颜色发青。 这人的身体很冷,杨沐自己也在慌!凉溪考虑一番,决定试探一下她。 她拖着拉杆箱又走了回去,关心道:“同学,你应该……” “滚开!我朋友要你管?”凉溪话都还没有说完,杨沐就像被点着的炮仗。 “真是你朋友的话,你会尽快送她去医务室。突然昏厥,很有可能是什么脑缺血、心律失常之类的。”凉溪索性放开了拉杆箱,要蹲下来看。 杨沐恨不得能把那颗头掰下来的抱着,她倒是要看看,这女人是谁? 第八十一章 大鬼的药(十九) 现在正是大多数学生来学校报道的时间,凉溪她们周围,学生还有家长在慢慢聚集。 她是来救人的,杨沐总不能推开她。要是蛮不讲理,周围这么多人……让她的跟班妍妍招人讨厌有什么用?要让她招人讨厌才行! 刚刚凉溪只是说了一句话,这个女人就转过了头,她们认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凉溪现在还不知道,但杨沐清楚,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不!不要! “你滚开!不准碰她!”一手抱着女人的头,死死挡着她的脸,杨沐另一只手推着凉溪。 “你们在干什么?把她推开啊!” 几个之前说要跟杨沐一起去吃饭的跟班,面面相觑。本就迟疑着没有动,凉溪一句话,她们更不敢动了。 “这是一条人命!她要是死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只是跟班,只是想着跟杨沐结交能得到的好处,又不是彻底没有思想的奴隶木偶。这个女人的情况真的…… 杨沐没有人帮忙,凉溪轻轻松松就碰到了女人。触手的冰凉,让她手指一缩。 “人都已经冷成这个样子了?你把脸放开让她呼吸啊……大家有没有谁去叫一下校医?” 已经这样了,她绝对不可能不放开手了,但杨沐现在还在顽抗。她再那么抱一会儿,这人要被她活生生捂死了。 “杨沐!你把她放开!”杨沐抱得紧,她又不能硬掰,“你是想让她死,知不知道?” 最后是匆匆赶来的校医和老师把杨沐的手掰开了,这人浑身冰冷,抖个不停,脸色青白。不用医生,谁都看得出来情况严重。 女人被抬上了担架,迅速送去了校医室。凉溪在后面拖着箱子跟着,记起了她在何处见过这个人。 墓园里。那个跪得直挺挺的,好像就要跟墓里的亲人一同去的女人。 临走之前,凉溪回头看了一眼。杨沐坐倒在地上,也如同被鬼上了身。脸色煞白,两只手抖个不停。 她完了! 那女人会告诉哥哥的!会告诉爸爸妈妈的!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她已经决定动手了!为什么要这样?那女人为什么要回来? 不!不…… “让你快刀斩乱麻杀了她!要是早就动手了,哪里还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 耳边的声音也极度烦躁。 凉溪如果成了杨家小姐,杨沐怎么还可能杀得了她? 废物!简直是废物! 半年多的时间,她瞻前顾后,甚至跑去首都找什么文家人! 它不能杀生!否则的话,它的补药都可以靠后! “我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只要杀了她,只要没有这个人了,就都来得及!” 反正它是能来得及了,至于这样的蠢物会怎么死,那关它屁事? 杨沐猛地跳了起来,饭自然是吃不成了,她也跟着跑去了校医室。人还没到,理智先回笼——她不能在这时候动手了,人太多了! 杨沐回了宿舍,通过十三知道错误个体刚刚就在校医室外,凉溪看向病床上已经慢慢恢复过来的女人。 白天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晚上自习时,大家看杨沐的眼光都有些淡淡的厌恶了。 她不喜欢凉溪没有关系,谁都有自己的喜好厌憎。但她有事没事说说凉溪的坏话,有事没事孤立孤立她,这就已经很过分了。现在竟然,人家凉溪是去救人,她都不让救…… 晚自习的时候,贾老师特意点名把杨沐叫出来批了。但这姑娘神思恍惚,压根就没听他说什么。贾老师火冒三丈,如今倒是私心里期望亲子鉴定的结果,是凉溪才是真正的杨家小姐。 整个学校里大概都没有不怕贾老师的学生,杨沐今天晚上很奇怪。 晚自习结束,凉溪收拾了东西正要回宿舍时,人突然一僵,摔倒在地上。 班里学生吓坏了,幸好有一位老师在,组织了几个女生,一起把凉溪抬到了校医室。 “她身上特别凉是不是?” “对的对的!跟一块冰似的。” “今天校门口那个人也是这样吧?” “该不会是什么新的怪病?” 几个女生回宿舍的路上,一直不停讨论着。 校医室里的校医也要疯了,今天中午那个病人,半个小时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她自己也说,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从未得过什么大病,最多是有点贫血之类。 开什么玩笑?猛然昏厥,全身冰凉,这看起来像是小病的样子吗? 校医想这个问题想了一天,结果晚上正要休息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案例。 症状很吓人,不过半个小时就好了。 凉溪躺在病床上,说自己要回宿舍去,被校医给留下了。她没能拒绝得了,就睡在了校医室里。 跟宿舍里不同,这儿每个地方都白晃晃的,还一直亮着灯。凉溪睡得不安稳,果然,校医室的门刚刚关,就有人敲响了。 “您好,我来看看班里的同学。”来人是杨沐。 校医应该一时半会忘不了今天在校门口发生的事,看见杨沐,他心中有些不喜。不过,料想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事,校医就将她放了进去。 “袁同学大概已经睡着了,你不要多打搅她。”校医室里就这么一个人。 说起来,这位袁同学还真的是运气不佳,怎么总是在开学的时候就来到校医室? 校医走开了,凉溪躺在床上装睡。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她的床边。 凉溪等着,果然,又是那一股让她能铭记至少几个任务的寒意。 不仅仅是大小姐,身上还带着这样无敌的武器。这样一瞬间就让人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寒冷,她怎么可能会是人家的对手? “你不要怪我!我不想再当孤儿了!我要爸爸妈妈,我要我的家!” “别磨叽了,快动手呀!” 补药近在咫尺,这人竟然还有心思瞎bb,谁管你想干什么?谁管你要什么?再不动手,校医回来了! 雪亮的刀尖就在凉溪的颈边,抖个不停。杨沐闭上眼,牙一咬,刀子向下摁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 大鬼的药(二十) 只要跟了她快10年的这个野鬼把病床收拾干净,她就可以出去找校医了。 她会问:“病床上没有人呀,您是不是记错床位了?” 这样就能洗脱嫌疑的吧?毕竟,没什么人能想到她可以让人凭空消失。 杨沐就这样打算着,可在她闭上眼时,便感觉后颈一痛,同时,她的手腕也一阵酸软。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她只听到那个野鬼,愤恨不甘地在咒骂。 监视器画面中,杨沐倒地。校医擦着额头的冷汗,奔去凉溪的床边。 隔间里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黑衣大汉,默默站在墙边,面无表情,头、后背、腿、脚,侧面看去,完全一条直线。 凉溪脖子上有点小小的伤口,校医还未替她处理妥当,校医室里又来了人。 女人挣脱牵着她的手,扑到了病床边,一遍遍地问:“她没事吧?” 她在监控画面中看到杨沐将刀子抵在凉溪脖子上的时候,险些没有吓晕过去。 昂贵的棕色皮鞋,鞋尖停在杨沐身边,男人声音中有压不住的怒意:“把视频剪出来,让他们认真看看自己的乖女儿!” “是!” 一个黑衣大汉出去了。 “先拖出去!” 另一个黑衣大汉也出去了。 杨泽坐到了病床边,凉溪脖子上只是小伤口,消毒之后,创可贴就已经足够。校医走开了,他轻轻揉了揉凉溪的头发——这么像,不会错的! 视线又落在病床另一边,杨泽看得专注,女人到底忽视不了,却皱着眉死不抬头。 他是在吃饭的时候接到的电话,知道他私人号码的人不多,所以,虽然是陌生号,他还是接了,然后就听到她的声音。 这个他在夜夜梦里听到的声音,他在失神出现幻觉时见到的人。 他已经做好了一直等下去的决定,不曾想……真是上天垂怜! 他一直用着以前的号码,就是幻想万一有一天她会找他……竟然真的有这一天,她拨通他的号码,居然说的还是沐沐的消息! 直到此时,杨泽依旧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柳儿。” 女人脑子都一麻。 “柳儿。” “柳儿。” …… 尼玛!她这么难受了,还要给她吃狗粮!不是人! 要不是因为动弹不得,凉溪简直不想躺在这里。 “十三,那个错误个体呢?” “逃了。” “不过您放心,它几次三番擅自动用自己的力量,早已被这个世界的高人察觉到,它不会存在多久了。” 那就好。 每个任务的目标都是消灭错误个体,执法人员借体而入,像这个世界的袁秋,满足她的愿望,只是给她配合执法的奖励。 袁秋想要完成学业,给养父母养老送终,这是绝对的支线。凉溪卑鄙一点,甚至不完成都可以。但错误个体一定要消灭,否则就算是任务失败。 虽然解决了杨沐,但错误个体却逃走了。凉溪害怕逼得那个鬼鱼死网破,拼着自己灰飞烟灭,也要吃到她这个补药。所以,在下午杨泽被一个电话叫来了之后,她否决了种种直接捉鬼的方案。 但这错误逃走了,她又开始担心。真庆幸,她大概是它最后消亡之前,能找到的最好补药。 凉溪慢慢能动了之后,就挪着想下床,她才不想夹在这两个人当中。 不过,话说还真是巧,她在墓园里碰到的姐姐,竟然是杨泽的恋人。因为杨父给的压力,而差不多有七八年没见面的恋人。 当然,这个也不算什么了。 秦柳中午醒来之后,跟她说明了一切。凉溪当时就觉得一道炸雷劈在了她原先看不清的前路上,打在了她这么长时间的疑惑中。 她……完全!没有!想过!! 还能有这种事?这种事能瞒得过去吗? 凉溪不敢相信,但袁秋的记忆,就是铁打的事实。 没有人发现袁秋的长相,她老是被欺负,老是低着头,精力分散,学习也不好。老师不关注,同学呢?有可能会见到杨夫人曾经照片的,都是不屑理她的。 至于秦柳,袁秋也没能够见到。 女儿的精神状态糟糕,问她又只说是学习紧张。省内的天气一直不好,袁爸袁妈寒假过年的时候,索性带着袁秋出去旅游了。 就这样,袁爸错过了那个电话,袁秋也错过了她最后的机会。 春季开学,杨沐越来越狠,她找了校外的混混,数次侮辱袁秋。入了夏,距离全国统一高考越来越近时,各大媒体开始预料今年星博会有的光彩。 全国前10,全国前100,前1000,星博会霸占多少?是会如往年那般,不给所有竞争方留半点活路,还是另外几所国内着名的高中不甘人后,奋力追逐有了成果? 网络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新闻,这个时候,袁秋自杀了。杨沐料得一点也不差,校方把消息压了下去,一点点风声都没漏。 袁秋就那样死了,死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谁能想到呢? 凉溪注意到的杨沐的破绽,要比袁秋多得多。但她真心没想过,杨沐不让她出校门,不让她看到杨家的车,是害怕那个老司机,看到她的脸认出她! ……她学到了! 以后再做类似的任务,她脑洞一定会大些,胆子也一定会大些! 居然还能这样的…… “你们两个能不能出去?” 凉溪试了试,下不了床。她勉强坐着,伸手捂着脸,声音从她指头缝里传出来。 自从杨泽来了之后,他们就开始腻歪。虽然她也能理解,他们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但是,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 杨泽一乐,秦柳脸红。 今夜,许多人注定难眠。凉溪被杨泽拉上车,秦柳被困副驾驶,大半夜去找了袁爸袁妈。收到了杨沐欲杀人的视频,杨母找时间最近的航班,杨父赶到了星博。杨沐醒过来时,刺目的灯光照进她的眼。身下是柔软的沙发,面前的桌子,华丽的吊灯,一切熟悉的让她紧抱着手臂,恨不能缩到沙发里面去。 天亮了。 屋外,有人用要卸了车门的架势摔上车门。 “那个死丫头呢?” 第八十三章 大鬼的药(二十一) 杨泽精神得很,大半夜带着凉溪秦柳,亲自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一路飞驰到凉溪长大的城市。 吵醒了袁爸袁妈,见过了他们,看到他们拿出的凉溪曾经穿过的小衣服,杨泽连亲子鉴定都不准备做了。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把沐沐照顾得这样好。”杨泽向袁爸袁妈深深鞠了一躬。 老两口一点儿也不开心,袁妈咬着嘴唇,鼻头都红了。她急忙伸出手去扶杨泽,这年轻人把气场收敛得严严实实,站在他们面前,却还是镇得客厅的空气都寂静。 “能有秋……这么个孩子,也是我们的福气。” 好容易老袁跟家里又走动了起来,怎么这就…… 袁妈鼻子一酸,嘴巴张了一张,没有声音。她低着头,眼泪滚到她的鼻尖。 “妈……”凉溪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回头让杨泽不要再说了。 “你不是还要和秦柳姐去墓园看一看吗?你们先去吧。” 夫妇两个没有孩子,现在年纪也这么大了,沐沐就是他们这一生唯一的期待了。自己考上星博、为人真诚善良,他们真的把沐沐教得很好。 跟那一对不过两个月就收了养女的夫妻相比…… 杨泽目含歉意,向凉溪点了点头,紧抓住秦柳的手出去了。 “妈,你别这样,我又没打算离开你们。”凉溪这是真心话,等任务目标完成,她要做的就是读完书,让这对老人安心度过晚年。 做杨家的千金,有必要吗?只是麻烦吧!自来豪富之家讲究多,且成了杨家人,便要做好榜样,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代表杨家的一道风景……她没有那样多的时间,跟一群公子小姐比这个比那个。下一个任务世界不知是那里,在替袁秋完成心愿的时候,她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傻孩子,说什么糊涂话?”捧着给她抹眼泪的手细细瞧,袁妈一边说着,一边又心酸了。 “妈妈当然想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但既然找到了亲生父母,怎么能不去认呢?他们失去你这么多年,心里肯定也是念想的。你……去了新家……呜……” “行了行了,别哭了!你这不是让孩子为难吗?”轻轻拍打着妻子的后背,袁爸有些不敢看凉溪。一口一口深吸着气,心情平复了才道。 “秋啊!虽然爸爸不是什么总裁富豪,但你记得,不管你去谁家,都要高高兴兴的。谁给你委屈受,你啥都别管,难受了就回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啊?” “爸!”凉溪一手一个抱住,头埋在他们怀里。 杨泽又带着秦柳回来时,袁爸袁妈勉力笑着,跟他们两个打了声招呼。 “哥,我爸妈说,他们也想到z市去,看看我的亲生父母。”下午的时候就开始叫,现在她已经叫得很顺口。 “好啊!家父家母肯定也想见见二老。”杨泽求之不得。 听到杨泽口中的家父,秦柳就垂下了头,长发从鬓边滑落,微微遮住她的脸。 袁爸袁妈换了身衣服,宝贝一样的带上两个“证据”,坐进杨泽的车里。又是两个小时,绝非疲劳驾驶的杨泽,带他们回到了z市。 杨父在学校里等着,他还在看杨泽叫人发送给他的视频。他手背上爆着青筋,用力之大,好像要把手机给掰断似的。 丢了小女儿,短短一个月,妻子瘦下来将近30斤。她不吃东西,晚上也睡不着觉,整日以泪洗面。他害怕这样下去,妻子会跟着女儿去了,所以就找了一个替代品,让她聊以慰籍。 他怎知……他差点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已经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凉溪到学校时,凌晨三点。她压抑着让自己没有把哈欠打出来,瞅着全都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没有半分困意的人们,揉揉眼睛。 面前的商业传奇满眼血丝,他应该是盯着手机看太久了。见到她时,他激动地手在轻颤,却不敢上前。 “沐沐……”只敢站着叫。 身边的秦柳不自觉在后退,杨泽紧紧揽住她的腰,只看自己的妹妹。 这些人,都不用亲子鉴定就这么确定吗?那她长得跟杨夫人该有多像啊?袁秋真是…… 杨泽要比她大13岁,这夫妻二人生她的时候,肯定也快40了。现在她都16岁了,这些长辈都老了。其实这个模样,挺令人心疼的。 “杨叔叔,您好!”没人讲话,不嫌尴尬吗? “哎!哎……”杨父直点头,越发不敢上前。 凉溪回头看身后的杨泽,摆个卖萌求助的表情——说点什么呗! 他的父亲,把他女朋友逼跑了……从那时起,他跟这人最多就说了10句话。不过,在这10句话当中,他说了,哪天他的妻子跟妹妹都回来了,他就原谅。 真碰到这样的奇迹,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不对!除了那个养女! 她还未成年!让她把牢底坐穿,有点难。可没关系,她在外面就在外面吧。这一辈子,别说翻身,他要让她趴在污泥里,连一根头发丝都飘不起来! “妈现在已经坐上飞机了,我会让司机把她接到杨宅。叔叔阿姨半夜被我吵起来,也应该休息一下。丫头,明天旷一天课好不?” “不要……我会请假。” 轻拍下凉溪的头,杨泽看向父亲:“最后,爸,我要带秦柳回家!” “好好好!回家!回家!”杨父再也没什么说的,点着头只是同意。 凉溪侧眼,见秦柳呼吸一滞,等杨父和袁爸袁妈走在最前面,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一行人坐车回到杨宅,知道杨沐就被关在这里,杨父下车便奔进杨宅。 他到现在还是怕,万一杨沐的那一刀真下去了,怎么办? 他自认对这个养女不薄,只要他能哄他妻子开心,她什么要求,他都能尽量做到。 可是,她就这么回报他? 他们夫妻二人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回这个小女儿。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那一天带着她出去……杨沐她非常清楚,却依旧要蓄意杀了他的女儿! 杨父踢开门,跟在后面的凉溪,一眼看到里面的杨沐。 第八十四章 大鬼的药(二十二) 她正半躬着身子,要往沙发后面躲。听到门开了,她惶然看过来。 “爸……爸爸!” 杨父青着一张脸大步走去,杨沐一步一步退,她的腿在抖,退了几步后腿软摔倒。 她看到了好多人,凉溪、杨泽、秦柳,还有杨父,妈妈肯定也会很快赶过来,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一个儿媳妇,他们要团圆了。 她是个养女,跟这个家里的人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她终于要被赶出家门了吗? “爸爸,你听我解释……” 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的,都是因为那个恶鬼。 真正的杨沐是八字全阴,也不知道那个恶鬼是怎样得知的,他来找了她,发现她丢掉了这个家里真正的小姐的照片。 她只是不想爸爸妈妈完全把她当替代品啊! 被那恶鬼威胁,她跟爸爸要钱,买那些带邪带煞的东西,但她没有杀过人啊! 她看到凉溪时,真的吓坏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八字全阴的人?被那恶鬼一分辨,她马上就确定,凉溪是曾经被绑的那个杨家小姐。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杀她,她不敢! “解释?你要解释什么?说你是鬼上身了,说你是魔怔了,才拿着刀往她的脖子上比!” 她真的是鬼上身,真的是魔怔了! “爸爸……”杨沐双膝贴地,攥着杨父的裤脚,拼命摇着头,实话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哪里会有人信这种事情嘛?更何况,之所以会被那恶鬼威胁,本身就是她做了错事。 “你不要叫我爸爸!我本来便不是你的爸爸!”杨父一抬脚,要不是他的沐沐刚刚回来,他今天简直想亲手掐死这个人。 “我要是知道,你有一天会拿刀杀我的亲生女儿,我宁可死也不会走进那家孤儿院!” 凉溪低着头没有看,身边袁妈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回事?什么拿刀杀你?谁要拿刀杀你?秋秋!” “妈,那个……” 杨沐被拖出去的时候,袁妈还是没有平静。她本来以为,女儿能有一个这样的家庭,对以后会更好。此时却深深忧虑了。 女儿还没有进杨家,就已经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了。那进去之后会怎么样?该不会几天就没了吧? 她养到这么大的姑娘,可不能啊……可恨这丫头偏偏还不跟他们说什么!半年了,在学校里跟这么一个大小姐有矛盾,她竟然只字不提! 袁爸袁妈气得拍她,凉溪又讨好又告饶,这才把两个人安抚好了。 从首都到z市,坐飞机正常情况下,需要两个小时。也就是凉溪他们到杨宅不久,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杨夫人到了。 又是一个用眼睛就做了亲子鉴定的人……要是等贾老师他们得到的结果不如人意的话,那事情就好笑了! 不过,那样也不错!主线任务算是已经完成,给一对老人养老送终,又不用她是杨家小姐。 天光大亮了,大家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昏过去又醒过来的杨母,紧紧揽着凉溪。袁爸袁妈去休息了之后,她眼含希冀,马上就问:“孩子,以后别再离开妈妈了好不好?” “还是等贾老师他们有消息了再说吧。如果我真是您的女儿……”凉溪望望袁爸袁妈走上楼去休息的楼梯,敛眉有些不忍,“嗯,我还是希望留在他们身边。” “阿姨!”眼见杨母要落泪,凉溪立刻解释。 “你们还有一个儿子,还有秦柳姐,可能很快孙子都会有了。这个家里会很热闹的,没有我,也不会失了颜色。但是他们只有我,没有我,我不敢想象他们要怎么生活。” 开学第三天的时候,贾老师拿到了亲子鉴定,结果让凉溪失望了。她确实是杨家的女儿。但即便结果如此,凉溪的决定依旧不变。她回到学校去上课,周末照样坐车回袁爸袁妈身边。 宿舍没有换,什么都没有变,但大家看凉溪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所有人都很意外,那些曾经的杨沐的跟班,整天躲着凉溪走。 日子终于轻松下来,一个月以后,凉溪听到十三的声音:“您的任务已完成,请问是否要即刻离开?” “不,我会满足袁秋的愿望。” 任务时间是30年,她的屏蔽时间足够,那为什么要急吼吼开始下一个任务?这具身体年轻鲜活,为了保证下一次任务顺利,她要先学一些书本之外的知识。 最主要的就是,她必须得学会怎样在面对几个混混的时候,不是以命相搏,而是轻轻松松几下,就能把他们全体撂倒。 时间到了袁秋自杀前的一个月,三月末,四月初,春光正好。借什么事都肯依着她的杨泽的力,凉溪查到了那几个侮辱过袁秋的混混。 班里那些曾针对过袁秋的女生,她可以不计较。但这几个渣滓,不收拾难解心头之恨。 袁秋不曾交代过的事,凉溪也替她想到了。四月份,耐不住杨父杨母的几番相求,袁爸袁妈搬到了z市来。凉溪拜了曾在校医室救她一命的两个黑衣大汉为师,每周末都是她的学艺时间。 生活紧凑而充实,两年后,凉溪以极其优异的成绩毕业,却选择留在z市读大学。 杨泽秦柳在凉溪高二的时候结了婚,然后,果然还没等女儿毕业,杨父杨母就抱上了孙子。他们那时还全未想过,女儿的婚事会比儿子的更让人操心。 贾同学终归是去学了当导演,凉溪大三的时候,他来找她拍电影。觉得以后可能会有错误个体是混迹娱乐圈的,凉溪同意了。跟贾同学一个导一个演,十年下去,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在何处都是形影不离。 可能是巧合,他们两个人带起了一大批优秀的年轻演员和新人导演。之后一直有人说,是这两个人拉开的娱乐圈最好时代的序幕。 不过,拉幕的这两个人,很是让人操心。 凉溪35岁的时候,全世界都是催她跟贾同学原地结婚的声音。但不管谁来催,凉溪就是一句话:不行! 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待到身体自然死亡,但她不能!到老的时候上厕所没屏蔽了……她真丢不起那个人! 第八十五章 大鬼的药(完) 袁爸已经70多岁了,年初的时候住了院,身体一天天的不行了。袁妈再一去的话,凉溪会立刻走。贾同学还不到40呢!如果刚开始不拒绝,后面半生,让他一个人怎么过? 凉溪在所有人的催婚声中淡定地等着。就是她35岁的年末,袁爸走了。第二年,袁妈也跟着走了。二位老人晚年的生活条件十分优渥,凉溪也十分孝顺,工作学习之余都是在陪他们。除了凉溪实在是不能答应的婚事外,他们走时,应该是幸福安详的。 办过了后事,凉溪说想出去走一走。跟大家告了别后,她让十三找了一架会失事的班机,远赴重洋,跑过去搭乘。 “恭喜恭喜哇!” “恭喜主播!” “主播好厉害呀!” “就是!我要是抽到这种任务,已经吓死了哈哈哈……” 凉溪的粉丝早已经过了万,直播间里随时会有人瞅一眼。见她完成任务,不少恭喜的字眼从直播画面上划过。 “前面说厉害的,没仔细看吧。” “没觉得……这是运气吧!” “就是……感觉主播没做什么,线索自己送上门来的。” “有这样的运气,这种任务我也能完成!” 被这几条留言一带,前面说恭喜的人迅速销声匿迹,之后又多了十几条说觉得确实不怎么样的留言。凉溪默默扫一眼这些评论,问十三要怎么提高自己的星级。 高难度的任务,报酬自然也是翻倍的,准确的来说,是翻10倍。一个c级任务,只能拿到一个积分。但更高难度的c级一星任务,却可以拿到10个积分。 “您确定要用积分先升级?” “嗯。不是说升级了才能逛低等商城吗?” “是的。升为c级一星,需要使用5个积分。” “好。”凉溪决定先用一半积分去提高等级。 进度条一下子被充满,她的等级信息中,那个孤单单的c旁边,跳出来了一颗星星。 嗯,铁锈一样的颜色。 “我已经做了四个任务,还在c级……” “一样。” “三个,c级。” 就是嘛!气不气?没再管直播间里的留言,凉溪满怀期待地打开了低等商城。第1个映入她眼帘的商品,就已经让凉溪倒抽了一口气。 直播屏蔽时长(1天),售价:100积分。 ……你们除了要积分,还要命!是不是? “十三,那我这次任务中的屏蔽时间还剩好多,能换吗?” “等您成为b级五星执法人员后,是可以的。” b级五星…… “5、50、500……十三,升级所需的积分是这样到后面一个一个零加的吧?” “是的。” 等她升到b级五星后,她还要这几千几万的积分干什么……好贼呀这些家伙! 还有更贼的。 b级执法人员想要升级,必须得满足升级条件。单单积分够了,不行!所以,如果凉溪真的能到b级五星,那点儿屏蔽时间换的积分,确实没什么用! 这些话,十三没说。 直播屏蔽时长的售价,是所有商品之中最低的。凉溪又多看了几样,那动辄成千上万的售价……再看下去她就要骂人了的时候,凉溪关掉了这还是最低等的商城。 “十三,把那5个积分也用来升级吧。”这点积分,刚够动作慢的人洗个澡,留着干什么? 直播间里,有人悄悄私戳了她,凉溪打开那条留言——小姐姐不用搭理那些人,我感觉你挺不容易的。能完成这样的任务,棒棒哒!继续加油哦! 另,我建了一个黑手们的交流群,小姐姐有兴趣一定要来哦! 黑手们的交流群?都是像她一样,第1回就抓到特殊任务的人吗? 凉溪盯着那个群号,咂了咂嘴。 “欢迎小姐姐!” 群里很热闹,眨眼间冒出来十几个欢迎。 “是小姐姐吗?” “欢迎加入我们‘小手冰冰凉’大家族哟!” ……别的不说,群名起得真好! 凉溪发了一个“大家好”出去,大概就是那个私戳她的人,迅速给群里的人介绍了她臭手的等级。 “这位小姐姐可是纯纯的新人呐!但是第1个任务就踩了雷……” 群里冒出一片感叹号。 “八角哥!八角哥!” 然后所有人都疯狂呼唤这一个名字。 “八角哥!你有伴儿了!赶快出来呀!” …… “老子正tm逃命呢!把我吵死了你们负责啊?” 正有人说他去直播间看一看时,正主儿出现了,语气分外不好,不过大家都理解。 “哥,咱们群里又来了一个,跟你一样的!” “什么一样?屏蔽时间快用完了吗?” “噗哈哈老哥,你抓紧点吧。你这话说的,我都替你着急!” “你当我不想抓紧啊?这任务根本就有问题!这哪里是个30年就能完成的任务?” “哎那个小姐姐还在吗?” “小姐姐的特殊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了,但可能完成的比较令人不服气。凉溪想说话,有人在她前面回答了。 “完成了完成了!我去她直播间看了!” 群里又飘起一片感叹号。 “我要去关注小姐姐!” “同去同去。” “救星呀恩人啊!有没有什么经验传授一下呀?”八角哥在哀嚎。 去她直播间里看过之后,应该就不会问她要经验了。 “十三,任务完成之后,有休息的时间吗?” 多看一些大佬的直播,多学一些,有备才能无患。 “当然,每个世界赠送的屏蔽时长,就是您的休息时间。只是,您的情况较为特殊。您现在还是虚无灵体的状态,如果不能尽快兑换一具实体,在一定的时间后,会濒临消散。” ……好的。 凉溪立刻去挑选任务,视线落在她第1个任务编号最后那三个符号上,凉溪突地停顿了一下。 话说,该没有那么倒霉吧? 工作簿上又出现了一块黑斑,凉溪静下来想着,身周便又出现了许多光点,如同闪烁的星。 犹豫再三,凉溪慎而又慎地选择了一个。选完后,工作簿上又出现了两行编号。 直播间里的观众比她更先看见,他们一个个将自己这一瞬的感想发送出去…… 第八十六章 璀璨时代(一) “这就尴!尬!了!” “忽视概率的小姐姐吗?” “我曾相信科学与文明……” 工作簿上,第2个任务,一模一样的三个符号,出现在任务编号的最后面。 十三一时无话可说。 凉溪愣住,直播间里,弹幕飞舞。 “天哪!小姐姐加油!我们等着你回来,等你抽出第3次奇迹哟!” 滚! “切!这次可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已经这么可怜了!老哥你还有良心吗? “为什么会这样?”凉溪问十三。 她真的没有那个能力在任务总集之中动手脚啊!所以,的的确确是,你手黑! 害怕凉溪会哭,十三依旧没说话。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错误个体,有点情有可原吧。 凉溪哀叹一声,还是看起了任务。 错误个体带着电子商城来到异世,成为一个婴孩。然后他竟然就那样普普通通的长大,读书,工作,一直到30岁……什么也没干! 不过,她今天能抽到这个任务,就已经证明这个错误个体,他还是干了什么了。 他先拿出了商城中售卖的无数名着、音乐,成立了最牛掰的皇天娱乐。本来这样的交易是合法的,商品的昂贵价格,注定一个人没法购买很多。虽然这个独立世界,规则下是不允许这样的电子商城出现的。可只要不过分,世界规则、维则公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主要那商城是出错的,所有商品,售价都是一积分。 要是她看的商城也出错了就好了……凉溪的思绪跑乱了一瞬。 到后来,这个错误个体越来越放肆。他拿出了宇宙中的武器,给自己组建了机器人军队,一统世界,指日可待。他还性情暴虐,动不动就要明目张胆的大开杀戒…… 可是,他活到30岁,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买过商城中的一样物品,完美的抵抗了诱惑。他本来可以忘记这个错误的商城,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其实是相当幸福的一生。 “十三,有支线吗?” “没有。” “那……”她总不能飘着去完成任务吧?她得要个身体呀! “袁秋的命运是因为错误个体出的错误,所以她配合我们执法,您可以选择给予她些许报酬。但您在这个任务中的身体,寿元已尽,且丝毫不曾被影响。您借用她的躯体,本是她的荣幸。” 一片光亮朝她拢来,凉溪走进了任务世界…… 路灯光昏昏暗暗,街角的拐弯处,衣着暴露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着,手中提着半瓶酒,口中骂骂咧咧。她一只脚穿着裸色的高跟鞋,另一只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走起路来,相当不稳。 女人要过马路,她还记得走人行道。正走到路当中,她脚一崴,摔了个狗啃屎,偏偏手里的酒瓶子还拿得好好的。 “啊呀……”一定是摔疼了,女人皱着眉嘟囔。手撑着地,试了试往起来爬。结果没爬起来,她索性一翻身,仰躺在马路上,把这儿当安全的地方,闭上眼睡了。 已经是夜里两点了,面包车司机打了个哈欠,眼泪都从眼角溢出来。他伸手抹一把脸,眼睛半睁半眯,人很不清醒。直到车身一震,他才一下抬起快要磕到方向盘上的头。 后视镜里能看到红色,司机快速眨眨眼,推开了车门——那是一个女人的红裙子。 司机呆了一秒,所有声音就堆在喉咙口。他头探出去左看右看,确定没人见到他撞了人,便立马缩回了车里。 白色面包落荒而逃,没有任何人看见,躺在地上的身体,所有伤口瞬间恢复。 凉溪爬起来,地上还有蹭出来的血液。反正这路口没有监控,她还从路边揽过来了土。把那些血迹盖掉后,这才提着自己的一只鞋,往记忆中她的合租房走去。 袁爸袁妈真的是超级好的父母,他们慈爱、开明、宠她。有那样的父母,是一件幸事。不过,这个任务中,她体会不到了。 姜铃是个孤儿,跟她一样,又不一样。 她生活的孤儿院,没有那么好的院长。她读书的时候,自己本身脑瓜不灵,还不愿意努力,整天跟班里别的女生斗气。潦潦草草高中毕业,她没再读书,而是选择了去最近的一个国内有名的影视基地。 会不顾一切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姜铃很美。跟袁秋不同,她美得富有攻击性,眼睛只消一眯,就能射出媚而厉的桃花镖来。 不过,虽然是颜值代表一切的时代,可姜铃的为人实在是太讨厌了。看她室友的眼神就知道。 凌晨两点多,房门被敲响。凉溪不愿的,但她没带钥匙。现在不是夏天,凉溪已经在打冷战。敲了下门,再敲一下,再敲一下,里头终于响起了踩得很重的脚步声。 房门被拉开,屋里的女孩鹅蛋脸、短发,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到她时,咬着牙,脸蛋气得红红的,胸口快速起伏,喘气声音呼哧呼哧到凉溪不好意思。 女孩恨得如同要吃了她一样,就以这样的状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回过头,也不再睡觉了。叠被子,折褥子,收拾衣服,准备走人。 卧室、客厅、厨房,都在这一间屋中。幸好卫生间在外面。凉溪进了屋,搓搓手臂,看着这女孩忙活。牙齿不打颤了,她说。 “余莞,你这时候走,也没地方去啊,明早再收拾吧。” 凉溪理解这个女孩,若是她有一个经常半夜两点回来,回来之后又唱又跳,又骂又叫,有时还要让她给她煮泡面的室友,她也会疯。 她已经逼走了五六个室友,这个女孩,其实已经相当能忍,她硬是把一个月住满了。 这里是北方的边陲小城,经济发展跟一些大都市简直不像是在一个世界。距离这座城几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影视城,如果有剧组要拍一些大漠黄沙的剧情,势必会来这里。 所以,虽然是这样的破房子,价钱却不低。她跟余莞,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独自担负房租。 跟她别的室友比起来,余莞简直是教堂里的圣女,她不想让她走。 第八十七章 璀璨时代(二) 要赶紧把铺盖装起来,但凉溪的话不无道理。余莞抱着被子,眸子垂着,鼻头一股酸意。 她一分一秒也不忍不下去了,她想回家。 从小就被夸漂亮可爱,联欢会上的小剧目,她从来都是主角的第一人选。她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当明星的,放弃了上大学来到这里,被现实还有这个室友……都不是泼冷水,是在向她砸冰块。 余莞不管了,被子一扔,她趴到被子上,头埋在里面,呜呜哭起来。 凉溪依旧站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坐。 真讨厌!瞧瞧你把一个小姑娘逼成什么样子? 余莞哭够了,吸着鼻子,眼睛肿着抬起头来。凉溪还站着,一身脏兮兮的红裙子,光着脚,看着比她更可怜……活该! 胡乱铺了褥子,她的室友又拉开被子,蒙着头睡了。凉溪站了会儿,默默关上了灯,也躺在了床上。 她如今在一个国家的西北角,错误个体却在这个国家的东南角。逼近三千公里的距离,并不容易跨越。飞机票、火车票,她都掏不起。东南那些繁华的城市,比这小一半的房子,她也租不起。 她钱包里空空如也,今天挣不到钱,明天的泡面都是问题。 但此时距离错误个体出错的最大诱因出现,只有一年。那个诱因…… 以她现在的身手,摸到那些大城市去,悄悄杀掉错误个体,其实相当容易。她的任务也只是抹杀错误个体,可凉溪几次浏览错误个体的人生,她觉得她没法下手! 若非被逼,若非被逼到绝境,那个男人,便不会从商城里往外拿东西。她该解决的,是那个逼他的人! 天哪……她要赶紧睡!养足了精神,明天早上七点坐车,先去影视城瞧一瞧。 凉溪暗叹一声,心中发愁,脑子里纷纷乱乱。就在另一张木板床上躺着的余莞,听凉溪许久都没动静了,她把脸露出来,盯着黑压压的天花板。 平静下来,她也想到自己的窘况。在这里住,她只用交三分之一的房租。她的室友知道自己什么脾气,没提过一人一半分摊房租。 离开这里的话,她不可能只花那么点钱,就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余莞轻叹一声,翻个身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余莞悄悄起了身,打着手电筒开始叠被梳头。别人天天半夜吵她,她天天早上却不吵人,真是好姑娘。凉溪翻身起来,开了屋里的灯,跟余莞你看我我看你。 “你先在这里住着吧。我以后晚上不出去就是了。” 骗傻子呢?余莞转回头去,对着小镜子随便梳了几下头,便端着脸盆到外面去打水。 伸了个懒腰,凉溪趁人出去,迅速换掉了自己这一身廉价还破了的红裙子。穿好衣服,她扒拉着头发拿过镜子看,结果镜子差点摔了。 那一张脸,妆花的十分完美。这儿一道黑,那儿一道红。幸好没有血迹,幸好衣服上也没有血,否则把余莞吓到还是其次,让她怀疑就坏了。 凉溪赶紧提着脸盆去洗脸刷牙,狭小的卫生间里,打水的姑娘不少。她们在门口进进出出,看见凉溪,无一例外都皱了眉,眼含厌恶的走开。 这些姑娘大部分都长得不错,住在这里,现在来打水的,八成都是七点坐车去影视城的。 她以往都是坐中午那一趟车去影视城的,没这么早起过,大概也就不知道有这么多人讨厌她,还在自我感觉良好。 “真晦气!大早上就见婊……你能不能快点啊?”凉溪在打水,身后有人这样说。 她回头,看到一个跟她一般高,穿着件黑t恤的女生。微微吊着眼,不耐烦地冲她叫。 没记错的话,这女生的男朋友来给女友过生日,不过一天就被她给勾走了……她的错!她该死!对不起对不起…… 凉溪利索地滚蛋了,所有等着看热闹的人皆一愣。 很多次了。凉溪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马上就炸毛吗? “……肯定是被男人甩了!正丢脸呢!” 女生开始打水,猜得一点不差。 要不是被男人甩了,所以提着酒瓶子疯疯癫癫的话,这身体还能多活两天的。 凉溪端着脸盆,回到房中洗脸。洗过之后再看镜子,她点着头。这张脸演什么妖精啊祸水呀,简直得天独厚。 春天的早晨,司机都已经熟悉了的姑娘小伙们在车站等着。他们身上、眼中有那种朝气,对今天还满怀期待。不过,晚上拉着他们回来时,这些孩子一定又都满身疲惫,眉眼倦怠。 在这条路上开了30年车,往往返返,几公里的路程,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完。这些年轻的孩子,一拨又一拨。但真正成功的只有几个,多数都是攒够了失望,消耗尽了青春年华之后,落寞的回去。 凉溪上车坐下,居然没人要她旁边的座位。到最后,还是余莞没地方去,坐在了她身边。 车子向前疾驶,今天早晨没有风,凉溪远远地就看见了一片黄沙中,那高高耸立的土城墙。 城墙上头,早就有人开拍了。今日天气好,城墙上有一处,士兵穿着沉甸甸的铠甲,站得笔直。大概是在拍这些兵士,被第一缕朝阳沐浴到的画面,城墙上头一群人在忙活。 “王导的戏快要杀青了吧。” “是啊是啊,我澜女神昨天都走了。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戏份,可能也就再拍一个礼拜。” “好想到这样的大剧组里面去待一天啊!” “我也想去……不仅盒饭好,而且可以看到我女神诶!” 车子里面,大家一直在说话。凉溪留神听了一路,下车后,凉溪循着记忆里的路,去找一个剧组,看看那里还要不要人。 偌大的影视城,没有几个剧组要很多很多用来当摆设的侍女。《尘缘》剧组是她很好的去处。他们好像要拍一个城主家的小姐跟落魄乞丐恋爱的故事。 既然是全城最富有的城主家,势必不能太寒酸。这剧组天天都在找群演,去充下人和侍卫。 第八十八章 璀璨时代(三) 风沙荒漠,边塞戈壁,影视剧中出现这样的地方,一般不是打仗就是流放。完全拍那些确确实实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故事,除非极为出彩,除非有名导、名编剧和名演员加持,否则在如今这个时代,是火不了的。 那问题就来了——打仗的女人不多,流放的女人,可能是有不少戏份的。 年轻漂亮的女群演,待在这里,肯定不如待在南方那些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遍布的影视城好找活。 让她们穿上一身灰土色的短装,演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她们眼中的野心和舍不得弄脏的脸蛋,不用看都觉得违和。 凉溪想要去演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但跟她一起坐车来的不少女生,也都是这么想的。她们全都往《尘缘》剧组这边来,凉溪觉得竞争激烈。 ……唔,可能她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郭哥!这么早就忙起来了呀?” 那个被抢了男朋友的女生,笑得爽利,说话也爽利。副导演跟她认识,点头答应了两句,这就看到凉溪。 “你怎么又来了?滚滚滚!” 人是要的,不过,果然不要她。凉溪想揉揉发痛的头,她说了两句软话:“副导演,我今天一定好好拍,不跟人吵……”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赶紧滚!” 不等她说完,副导演再次赶人。几个顺利进了剧组的女生,鼻子对着她轻哼一声,扬着头走了。 名声真的被败得一干二净……想想这身体在剧组做过的事,凉溪手揣在裤兜里,往四面看,满脸苦相。 你说她一个小群演,长得漂亮能怎么样?谁给她的勇气把自己当大姐大?把别的群演当助理?把副导演都当孙子!她就差没有上去给女主角泼一杯热水,说你不配了! 叹着气,凉溪走了。几天后的泡面,再有一个礼拜又要交的房租,一块钱的钢蹦都没有一个的钱包,满影视城都是被她得罪的副导演…… 凉溪心中急迫,走得很快。她得挣钱,不然要饿死。可是比较适合她这种群演的剧组,副导演看到是她,都不要。 “刘导,您行行好,这不是还要人吗?我……” 副导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向她身后的人吼着,让他们去换衣服。 今天天气果然很好,明晃晃的大太阳已经上了中天。凉溪口渴,肚子还饿,但是她一分钱都没有。各个剧组开始发盒饭,闻到饭香,凉溪觉得肚子要叫。 有她这么惨的人吗?不她是为了谁呀?她现在完全可以抢一个人的钱包,然后坐上去南方的飞机,找到那个错误个体,一刀给他收拾了!这多容易?她…… 凉溪靠在阴凉处坐了下来,把腿蹬直了。 她不就是看那个错误个体可怜了点,还能够挽救,所以才没这么做吗? 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她采取怎样的方式,她来这里,都是为了抹除错误的。她还不是为了拯救所有人吗?等错误个体快一统世界了,带着他的机器人军队大开杀戒了,还有你们的戏拍!整个影视城都不够他一炮轰的! 休息了会儿,等饿劲过了,凉溪又站起来继续找。从这一头转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转回来,凉溪没有半点收获。 “导演还没被她折腾够啊?” “让她进来,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赶紧滚!滚滚滚!” …… 得罪的副导演够多,得罪的群演更多。太阳慢慢移至西天,光芒弱了,温度低了,凉溪还在影视城里转。她总得找点活,否则没有回去的车钱。 风渐渐大了起来,拂起黄沙,使人眯着眼睛。临近晚七点,唯一一趟班车快要来时,影视城里的人少了。 早上凉溪曾在卫生间看到的两个女生,她们今天收获颇丰,眉眼舒展,笑嘻嘻地边说边走。一对比,就越显得她惨。偏生这些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看到她不如往日那样趾高气扬,顶着一张漂亮脸孔,谁都瞧不起,而是灰溜溜蔫巴巴的,就都笑着大声奚落。 “看起来有人不打算回呀?” “瞧那样子,没有车钱吧?” “我要是没车钱,我也不能回呀!” “咯咯咯……哈哈哈……” 两个女生从她身边走过,其中一个还刻意撞了她一下。凉溪饿得晕头转向,险些没站稳。 她的室友,确实是当天挣的钱当天花,钱包总是个摆设。不到临近月初交房租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存钱的。 但现在快到月初,她想要存钱,好像不容易了。 余莞站在不远处看着,摩挲着自己的小包。她今天还挺顺利的,在《尘缘》做了一天,钱挣了,饭也在那里吃了。 “车子马上就要来了,你不回吗?” 凉溪看见了她,但没想着上来打招呼,默默地正要走过时,她听见余莞不知犹豫了多少遍才发出的声音。 “嗯。”凉溪点头,她没那个脸坐车不交钱。 按她室友的脾气,今天一天分文未收,水米未进,这时肯定已经是将要爆发的火山了,怎么……从今天凌晨回来,她好像就怪怪的。 “在这里哪有地方住?要不先回吧,车钱我帮你付。” “谢谢,不过不用了。车子快来了,你赶紧去吧。”回去她大概也睡不着,还不如留在这儿,看看有没有夜戏能拍。 她大概没有说过谢谢,因为余莞圆溜溜的大眼瞪得更圆了。 “那……那你注意安全,我走了。” 时间马上到了,余莞跑出了影视城。跟众人一起上车时,她向来路望去——凉溪确实没有跟来。这是最后一班车了,她今天要在影视城过夜了。 “嘀嘀……”跟小汽车有区别的班车喇叭声远去了。北方的春天还很冷,凉溪裹紧衣服,在寂静下来的影视城中,寻找着机会。 …… 城墙外的荒漠中,散落着几个零星的帐篷。有仆从牵着几匹马在外守着,马乖乖不动,人在它旁边悄悄打一个哈欠,困意汹涌。 帐篷里的烛火灭了,夜色下一阵风过,吹动了马鬃。 几声马嘶之后,数人齐叫—— “保护少主!” 第八十九章 璀璨时代(四) “卡!” 夜深了,魔鬼一样的导演还是双眼精亮,盯着未来会被剪进他作品里的画面,突然喊了停。 “怎么回事?” 画面里,在一群黑衣杀手之中周旋得十分艰难的瘦削身影,动作忽然一僵,手中长剑落地。 “老周啊,怎么了?” 副导演一看不对,奔上前一瞧。老周五官凑成一疙瘩,神情痛苦地僵着身子,跪不能跪,站不能站,一额头的冷汗,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那个向后仰,然后迅速扭转身的动作……这是把腰闪了? 老周不是个矫情的人,在剧组里一个月了,受过两回伤也没说什么,戏照旧拍。他这个模样,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副导演担心他,更担心他还剩的几场戏。 剧组立刻派了车送老周去医院,导演翻翻手中的剧本,心塞。 这叫什么事儿?就剩几场了呀!剩下的几段打戏还都是难度高的,还都是剧中顶重要的,武术指导早就已经在琢磨的…… 但愿老周没事。 不到半个小时,副导演就接到电话。挂掉电话,用苦瓜似的一张脸,对着导演。他还没说话呢,导演就挥了挥手,让一群人高马大的“杀手”先散了。 “刘导,这咋办?” 导演愁得抠头,他也不知道咋办。 他这一部戏是武侠剧,打戏不过关是不行的。他的男主角现在是黑牢里遭受多年折磨,逃出来要回家报仇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找个一米七八身材魁梧的武替,谁看着都不对呀! 好容易联系到事少活好的老周,大家欢欢乐乐拍到现在,眼看就要结束了,出得这一遭子事! “这样,你赶紧去王导的剧组问一问,看看越澜的武替还有没有留下来的,有的话就请过来一个。没有的话……先去问问吧。” “诶!好!” 时间已接近午夜,影视城的入口处,还是聚着一大帮子人。凉溪看不到当中有什么,虽然没见他们要人,还是上前去问了声,他们这儿要不要演员。 整整被拒绝了十七八个小时后,看人家继续摇头,凉溪心还是会继续凉。留下一声“打扰了”,她脚尖一转,见一个胖墩墩的男人带着一个小跟班,向她跑来。在这深夜里,累得满头大汗。 “老李!老李!” 凉溪向旁边一让,抬脚走开。还没走远,就听到那个胖男人开门见山:“澜姐的武替走了吗?” “走了呀!今天晚上走的。这会儿,可能刚上飞机。”这位副导演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气人,“澜姐的两个武替,都是跟着她的。留了一个下来,是我们王导对一条戏还不满意,还需要补拍……你问这个干什么?” “哎呀十万火急,老周你知道吧?” “嗯,怎么了?” “……就剩最后几场打戏了,老周把腰给闪了,这会儿人都在医院了。你也知道,像老周那样体型,又有经验,懂得怎么演的专业武替,不好找。我们这会儿正愁呢!想找个女武替……”副导边摆着手边打电话。 “喂,刘导……啊啊,刚走,今天晚上走的……啊?那好,好好好……诶诶,我马上就去!” “老李呀,那你忙!我到里头去再找找啊……” 男人拽着一身肥肉走了,听到了他讲的所有话,凉溪远远望向城墙外,那里确实有一个剧组。 女武替的话,她是可以的。但这具身体从来不运动,熬夜、抽烟、喝酒,加上本身营养就没多跟上…… 走得略远了一些之后,凉溪悄悄拉了拉筋,痛得她呲牙咧嘴。就这样去当武替,武术动作难度略高的话,她还有没有命出来啊? 心在犹豫,脚却一步一步带着凉溪,走近了暂时拍别的夜戏的剧组。 “姜铃?” 这一声,不亚于一锤子敲在凉溪头上……她还真是处处有熟人。 叹口气,凉溪的背都驼了下来。双眼无神的转过身,高度超过1米8的一堵黑墙,挡在她前面。凉溪一抬下巴……呀! 男朋友!真爱的男朋友!黎超! “铃铃,对不起……”男生一身玄色劲装,长得也挺精神,身材也够。他扯下面巾,认真看着人说话的样子,还挺帅。 “我一天都没有找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家呢?你……” 姜铃啊!你若真想要当一个恶女,彻底讨所有人厌的话,就再放肆一些,再可恶一些,再无情一些,再目中无人一些。你对着这么一个小渣男,动什么心呢? 凉溪背依旧松弛地驼着,一副没力气的样子。满脸厌世,眼皮都不愿意抬。 “铃铃,你现在都不想和我说话了吗?我……对不起,我昨晚不该说那些话,伤你的心。” 老弟,你认真看着人讲话的样子,很帅。但你说一句话还要跟旁边的哥们使个眼色的样子,有点二你晓得不? 耷拉着眼皮往旁边一挪,凉溪想绕过这道黑墙走,手却被人一下抓住。 老弟,你还有完没完了?让我存点能量,一会看看能不能竞争个武替当当啊! “铃铃,我仔细的想过了,我混蛋!” 嗯。 “我不是人!” 说的好! “我该死!” 孩子你太有觉悟了! “我怎么样都不应该拿你,拿自己的感情跟人打赌。铃铃,我后悔了。我懊恼了一天,想去找你又不敢,想偷偷看看你,又找不见你。这一天对于我来说,比一年还漫长。” 孩子,我求你从琼瑶剧里出来吧! “铃铃,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把那什么赌约都丢到一边去!我们……” 凉溪一只手被拉着,另一条手臂紧紧勒着自己的肚子。这时候要是有“咕噜”一声,她想她会把脸埋到土里……天呐好饿! “黎超,你有吃的吗?”算了吧,她不要脸了! “……呃,你还没有吃饭吗?”这发展有些出人意料,黎超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满脸心疼。 “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你要真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你没有吗?” 第九十章 璀璨时代(五) 饥饿的人不见半分感动之色,耷拉着眼皮,嘴半拉着张着,总令人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道口水从那里流出来……像个美丽的,不攻击人的丧尸。要是站起来,摆着手走路的话,就更像了。 黎超眼皮一抽,他怎么会有这种联想?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的怎么今天只惦记着吃?她有些不太一样啊。难道,是被他给打击成这样的? 心中暗自得意,黎超背过手去,向不知什么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便忙不迭道:“有有有,铃铃你等等啊。我的宵夜还没动呢!我给你拿过来。” 剧组的宵夜是一小碗凉面,配着一样蔬菜,小龙虾,还有酱牛肉。应该是夜里冷的缘故,黎超没有吃面,只有酱牛肉被动过。凉溪看到这分量再多一些,完全可以当正餐的宵夜,眼睛都绿了。 “谢谢!”这肯定是世上最真心的话之一。 她是早上洗脸过后六点多吃的泡面,现在已经接近20个钟头。问过黎超,确定他一口都不要后,凉溪在一分钟之内,把饭盒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盯着饭盒里她没沾完的酱汁,凉溪最后还是没干什么丢脸的事。找到丢饭盒的大袋子,丢了垃圾之后,凉溪回来,正好看到那个出去找人的副导演也回来。 他带着4个夜深了,精神都不太足的女生,脸上的汗更多了。 导演立刻叫来了武术指导,到一边去教这4个女生。凉溪也马上跟了过去,在不远处看着。她身边就是剧组里的群演,是以也没人理她。 幸好是小剧组,幸好教的人多,幸好这里没什么练习室……凉溪在一边光明正大的学,记忆着武术指导的每一个动作。 “铃铃?铃铃?”吃过就不理人啊?姜铃不是这样的性格呀! 经过了昨晚,面对他时,她定然极为伤心厌恶。可能见到他就要躲,或者是见到他就要上来呼耳光。再不就是她动了真心,听他两句软话,马上又哭着笑着扑上来……怎么会这样? “听话黎超,别吵。”有人拍着她的肩膀,凉溪向后挥挥手,眼珠跟随武术指导老师的身体动……对于她来说,难度不是很大,就希望这具身体能够撑住。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昨天回家的时候见鬼了不成?这什么说话的腔调?她看武术指导干嘛?她……别闹!那位指导老师都40多了! “铃铃,你没事吧?”一张脸在她面前放大,凉溪心烦,抬手拨开……好在没错过老师的动作。 “我没事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咱们等会再说,好吗?”不要阻碍她挣钱啊!刚才她吃的那些,好歹也值个10块钱吧?这些钱他不要啊? “我说黎超,这就是你口中伤心欲绝,你一道歉就会贴上来的女人?”得了吧,凉溪的视线开头是在宵夜上面,现在又在武术指导老师身上。倒是黎超,瞧着恋恋不舍的。 一个男生过来揽住黎超的肩膀,跟他稍稍走远了些之后,悄声调侃着。 昨天晚上她是真的伤心,眼泪把满脸的妆都洗花了。她还跪着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说坚决不分手。可……可……他居然无法反驳。 昨天晚上那是幻觉吗?还是,现在是幻觉? 黎超回头,望向那个穿红色外套、铅笔裤的女生……简直像另外一个人! 武术指导教了一个小时,进展却不顺利。别说什么要在出剑、挥剑、撩刺、闪躲之时带上人物的特质,就是动作,四个女生都还没有记完。她们常常是忘了各个动作之间怎么衔接,有时甚至会直接漏掉一段。 “这样,这样一扫的时候,动作一定要狠!男主角受尽折磨,对于这些他清楚身份的杀手,你们想想他该有多恨?” “但横扫过之后这样翻身躲,就要稍微慢一些,动作僵硬一些。你们要演的人是身上有多处暗伤的少年……” 很专业、很尽职的武术指导,开始的时候还会说说,后来见自己的学生们精神涣散,他也就闭嘴了。 算了算了,教吧!等她们把动作都学会了,能连成一串了,就去拍吧。反正刘导也是个没多高要求的,他没一点满意的地方不重要,导演觉得可以就够了。 老师提着道具剑,一遍遍纠正着4个学生的错误。他在她们周围一圈一圈转,脚步急,眉毛紧,给人的压力也就更大。 夜里一点了,凉溪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仍旧保持着高度集中。剧组里许多人在打呵欠,有人靠着椅子睡着,有人站着开始打盹。但导演却没有休息的意思,这破地方,春季的时候就没有几天是不刮风的,好容易盼到这一个没风,非常符合剧中环境的晚上,这条戏必须要出来。 “老严啊,今晚辛苦你了。” 武术指导老师摇头叹着气,一语未发。当了这么久的武术指导,他已经辛苦惯了,只要能有好成果,辛苦都是值得的。可今晚,八成是出不来什么成果了。 “怎么?这几个不行吗?” “不是不行,都是专业的武替。是这一场打戏比较难,加上现在又很晚了,人没精神。刘导,我再让她们练一会儿吧。再过一个小时还不能拍的话,就只能等几天再拍这一条了。” 黎超也跟人靠在一起半睡半醒。他眼睛微睁着,一片迷蒙的视野中,那个如同罚站一般,动也未动的立了一个小时的女生,突然走起来。 甩了甩头,脑子清醒了一下,黎超眯着眼看过去。就见凉溪走到武术指导老师和导演旁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便拿起一把道具剑,开始有模有样的挥舞起来。 “导演,老师,让我试一试吧。” 说完,凉溪不等他二人同意,便自顾自在空地上将她学到的一套动作施展出来。只是,在脑海中记忆模拟,到底跟手中拿着一把剑,身体运动不同。还不到半分钟,凉溪就卡了一次壳。不到一分钟,她又卡了一次。 绝不能算是行云流水、完美顺畅的完成了这一套动作后,凉溪收了剑,站在指导老师面前。 第九十一章 璀璨时代(六) “好好好!” 凉溪刚刚摆好一个姿势,拔出剑的时候,严老师的疲惫就已经一扫而空。 半路卡壳有什么关系?再多练两遍就是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啊!像一头还没有长成的狮子被围困,倔强又凶残。 那个受尽折磨的少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被围攻,他杀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就是你了!你过来你过来!”导演也高兴,他总比武术指导更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戏好不好。 他刚才就觉得凉溪周围有人,黑衣杀手们一刀刀一剑剑,要得都是她的命。她恨,她在咬着牙;她身上又有伤,许多动作不灵活;她辗转得很艰难,她在拼命……这小姑娘不是在练习什么打斗的招式,她上场就直接入了戏!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苗子?他戏里倒是有一个女性角色挺适合她的,可惜演员早就定了。 “你叫什么?” “我姓姜。导演和老师叫我小姜就好。”八成是妥了,可惜得罪那4个女武替。 凉溪躲着她们的视线,等导演将她们打发了,把地方腾出来之后,让严老师专门教她一个。 凉溪到底也是另一个世界影后级别,且几乎从来不用替身的人。她的打戏没有任何毛病,现在来做一个武替,她绰绰有余。学得又快,演得又好,指导老师就算刻意挑刺,也没有半句能说的。更何况,严老师无比精神的调整着她的动作,认真且又赞赏。 黎超已经清醒了,他站着看凉溪迅速掌握严老师教给她的一套动作,微微的夜风从他嘴里灌进去。 直到又一个多小时后,严老师叫他们这些群演过去跟凉溪搭戏,黎超还是不敢相信。 “铃铃,你……你居然……” 换上戏服,凉溪向她周围这些黑衣杀手作个揖:“各位还请手下留情啊!” “公子下手也要轻些,我们不怎么经打。”有人笑着应了。 大家都笑了时,不知是谁起哄:“要打就打黎超,他应该受的,你说是不是啊超?” 黎超被推到最前面来,看向笑盈盈的凉溪,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抱一个!抱一个咱们开始!” 指导老师高兴,仿佛一直被冷风嗖嗖吹皱的脸也展开,对凉溪和颜悦色:“这倒巧了!小姜,这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啦老师,已经分手了。”这跟“已经吃过了”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凉溪依旧笑着,半点不放在心上,“大家不要闹啊!过了这一条戏,咱们都赶紧去休息!” 别人也不是硬要看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凉溪不在意地略过之后,大家也都不再说笑,到练习场地上开始摆起了阵势。 “黎超,你是在这儿站的,别抢我的位置好不?” “这是睡懵了吗?几个小时之前老师才说过的。” 黎超有点不在状态,见凉溪十分认真地准备着,熟悉着她的武术动作,看不出半点伪装的样子……她真的没有注意他。 莫名的,黎超觉得心情不好。 幸好大家搭戏的过程没出任何问题,连续三遍之后,他们可以到摄像机前去了。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又要出山,所有人都已经很累了。所以,在这场打戏中,绝对的主角未出一丝差错,种种细节表现十分完美,眼看就可以一条过的时候出错的那个群演,便实在有些讨人嫌。 黎超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跟这个女生认识有半年多了。就是交往,因为一个赌局而来的交往,也已经有一月多。他从未见过她的这一面,专注,天赋惊人。 她一双眼深邃黝黑,猛然斜转过来时,锋利的眼角之中,那浓烈到可以化为实质的恨意,瞬间如刀切入了他的心口一样。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导演喊卡的声音,就已经让所有人向他投去了谴责的视线。 “黎超你这是干什么?马上就一条过了你想什么呢?”身边的好哥们也有些生气了。这样大晚上的,他腰上系着威亚,为着生活,又困,还腰酸背痛的。眼看这一条戏就要过了,大家能收工了,能安稳睡觉了,他出岔子。 黎超终于反应过来,马上跟所有人道歉,却一眼都没有看凉溪。他猜得不错,凉溪正在看他。 她不可能平地一个空翻就上三米,一些动作还是要借助在威亚来完成。这身体没吊过威压,幸好没什么晕眩想吐之类的感觉。她就是腰疼,这大晚上的……不对!马上就到大早上了。这种时候,她容易吗? 道歉没有用,第2次拍摄的时候,导演把黎超请了出去。少一个杀手也看不出来什么,万一黎超再出问题,那他们大家都要哭了! 再次拍摄,幸好凉溪依旧保证了完美。导演在摄像机后看着,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后,疲倦一下子充斥了脑袋。 “收工收工!睡觉去吧!” 凉溪脱下了戏服,困意和疼痛让她不愿睁眼。垂着头,她靠在一个大纸盒子边上休息。 “小姜啊……”导演亲自过来,跟她谈好了日后几天的工作与报酬,又给她安排了一个住处,在影视城里的一处小酒馆中。 影视城里是有这种比较简陋的旅社的,只不过租金比较贵,白天的凉溪,根本不敢想。和几个女性工作人员一起过来,几人都随便拿湿巾擦了擦脸,连衣服都没换就睡下了。 “超,你今天是怎么了?多重要的戏,你在那里跑神儿……想什么呢到底?”打着哈欠,男生总归有些担心好友。 “没……没什么。”总不能说他是在想凉溪吧? “……你呀。哎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姜铃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呀!她竟然还能当武替,还挺专业的。我就没见严老师夸过谁,周叔他也没说过一声好。” 果然还是不能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一个人。姜铃的名声确实有些烂,不过今天一看,人还挺好的嘛!总是笑,说话也爽朗,主要是……贼漂亮! “诶你小子是不是后悔了?”某人突然福至心灵。 第九十二章 璀璨时代(七) “放什么屁?本来就是玩玩!”有种心脏被什么器物戳了一下的感觉,黎超心虚。无语地斜睨那满脸猥琐,正用手肘磕他的好友,却一脸不在乎。 “哟哟,我才不信!”男生一点也没有被说服。 “我也不信。”另两个跟他们一道同行的群演也起哄,“我看,超多半是被套进去了!” 几个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做群演的,在影视城里遇见次数多了,慢慢也就熟了。他们勾肩搭背,没顾忌的开着玩笑。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也该有个女的出来治治这家伙,大家说对不对?” “就是就是!我们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倒是好,三天两头的换一个!” “这也太不公平!明天我们就去找姜铃……” “哎!”黎超这才有些急了,“我告诉你们啊,开玩笑可以,不准过分……我们都已经分手了,你们别胡闹!” 几个人都困了,瞧着跟醉了一样,嘴里胡拐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结伴去找地方睡觉。 “分手了有什么了不起?你今天晚上不是还说,要让我们看好吗?” “对呀!我还把这事儿给忘了!你还说只要上去认个错,人家马上就会原谅你,我怎么没看见呀?” 几个伙伴都嗤嗤笑着,黎超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我怎么知道她发什么神经?她以前从来没干过武替,谁知道她跟指导老师学起来那么认真的?” “你连人家会干啥都不知道?天哪!” “超啊!你被人耍了,绝对的。” “一个多月,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男生突然想到了更惊悚的事,“超,该不会连人都还没到手吧?” “……”说多错多。黎超连忙闭上嘴,当起了哑巴。任由这几个损友盘问,他一个字都不说了。 影视城里,一天到晚,没有真正到处都安静下来的时分。如凉溪他们这些最晚休息的人还没收工之前,有的剧组已经准备开工。 房子并不怎样隔音,凉溪却睡得很沉。到中午叫醒她的,不是别人的声音,是她浑身上下的酸痛。 伸了伸腿,真比抽筋还要难以忍受的痛楚,让凉溪躺也不是,翻身也不是,坐起来也不是。 身边跟她一起睡到了这个时候的女生,揉了揉鸟窝一样的头发,看见她两条腿姿态奇怪,便扶着她坐了起来。 “谢谢你。”凉溪把头发向后捋了一把,对女生笑了笑。 她隔着被子抓住自己的腿,生害怕它们突然跑了,她就没知觉了一样。 “没关系的。女孩子做武替很辛苦吧?”女生收着被子,也向她笑一笑。 “还好。”凉溪龇牙咧嘴的脸,让这两个字一点儿也没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裂开了小小的口,凉溪收拾好自己的床位,穿衣洗漱时,眉头都未曾展开过。 尽量规范的做了早操,舒展了身体后,凉溪刚好赶上中午吃饭的时间。她起来没多久,却将一个能吃的成年男子都绝对够量的盒饭吞下了肚去。什么有关于健康的常识,全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吃过饭,凉溪马上去找严老师报到,结果却被告知,严老师还没醒。就当是饭后活动,凉溪在剧组里跑着,帮别人做点事。 黎超已经不在剧组了,昨天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他走得很识趣。但他几个朋友还在,跟凉溪说过几句话后,越发觉得黎超这人,实在是胡说八道。 这姑娘挺不错的呀……人好,漂亮,还会来事儿!跟黎超口中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生,完全就是两个人。 ……本来就是两个人。 凉溪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撇过头去找武术指导。有人专门跑来跟她说,严老师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吃饭呢。 下午两点,凉溪继续跟在严老师后头。跟着他的动作,一两遍就有模有样的比划。 “这样算下来,时间正好。五六点的时候,咱们拍这一条戏。”凉溪动作记得飞快,不过有时……不,几乎是每一个动作,都扯得她浑身疼。 她的状态远远不如今天凌晨。不过,除了纠正她的动作之外,严老师却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没有不满,也没有安慰。 他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他年轻时也是做武替的。他知道练习那么久,那么多高难度的动作,需要多专注,需要多努力。一觉醒来之后,如果不休息,又需要怎样忍耐。 这个孩子,很不错。 练了整整一个下午,凉溪已经疼麻了,也就感觉不到什么了。镜头下,她的表现跟凌晨的时候一样完美。这次群演给力,大家轻轻松松一条过了。 招了凉溪这样一个武替,实在是很划算。她学得快,演得好,人好相处,且不拖时间。吃过饭,没有休息多久,她就又跟严老师学起来。 “明天中午,咱们的拍摄场景是在客栈里。相对较小的一个空间,你要注意……” 让凉溪熟悉了一遍动作之后,看她一副今天晚上就要把这条戏过了的样子,严老师不由失笑。 “天也晚了,总不能一直四五点睡吧?练一练就回去休息,这是白天的戏。” 剧组今天收工早,凉溪蜷在被子里,按摩着身体。她除了手机和充电线,还有一个空钱包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包包,在她脚底,完全被遗忘掉。 余莞也躺在床上,她拿起手机看看,凉溪还是没有回复。 昨晚她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半夜会吵醒人的室友,她早晨睡到差点误了班车。上了车坐下来后,她想想没有回来的凉溪,有些担心。 她性格太不好,满影视城都是被得罪的人,也不知大晚上的,她有没有找到工作。 到了影视城,余莞一边向《尘缘》剧组走,一边有意无意的向四周望……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直到她走进影视城深处的剧组,也未曾看到凉溪的身影。 早上在车站也没有见到她呀!这人是跑去了哪里? 捱到中午,余莞找了个借口跑去车站,却依旧不曾见到凉溪。晚上也一样,又没有看见她。 第九十三章 璀璨时代(八) 凉溪已经两天没回她租住的地方,在影视城里又找不到人,余莞有些担心,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却始终不见回复。楼上、楼下、隔壁都吵吵嚷嚷的,这屋子里却又静又黑。余莞睡不着,给凉溪打了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怎么关机呢?余莞索性坐了起来。 这人若是没找到工作,不知吃的什么,这两天晚上又不知在哪里睡。再没消息的话,会不会出事呀? 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耳朵听到的永远都只是那个清朗机械的女声。余莞丢下手机,越发睡不着了。 应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一个坏人,名字说出去,众人大多都听过,都自然的跟随着厌恶。可一个好人,却不一定有那样大的名声。 凉溪在剧组安安静静学,认认真真做一个武替,总共6天。她不仅拍完了男主角的打戏,别的一些需要群演和武替的场面,只要适合她的,就总有她的位置。 这几天,余莞都没有联系到她。就在这个姑娘吓得要去警察局里面登记失踪人口的时候,凉溪拿了钱,从剧组里走出来了。 她握着手机,往车站去。要不是严老师跟她要联系方式,说以后要是有好活就联系她的话,凉溪到这时候还想不起,自己是个现代人。 她这几天,除了拍戏挣钱,就是吃饭睡觉,剩下的零碎时间,她全都用来自己按摩了。至于这现代人必需的通讯设备,早被她丢到一边去,再没管过,可怜兮兮地低电关机。 剧组里有充电的地方,但她没用得上。凉溪长按着电源键,屏幕只是闪一下就灭了。完全不知有人打电话找过她,凉溪戴着帽子口罩,沉默着独自伫立在一边等车。 几个跟她一起等车的男生女生,凉溪都还认得。但他们有些好奇的打量过她两眼后,却都没认出来。 她以前从没低过头,从没有藏过自己的美貌,也从没有这样静默过。她不管站在哪里,都巴不得所有人向她看来,不管那些视线,或善或恶。 凉溪嫌麻烦,没人认出来最好。帽檐遮住她的上半张脸,口罩挡住她的下半张脸,她还偏偏要别着头。做贼一样的上了车之后,又扭着脖子,脸向着车窗。 余莞近两天一直想着她这个失踪的室友,她其实就坐在凉溪后面,但经过时却全然没注意,只在路上跟别人问。 “你们这几天,有看到姜铃吗?” “没有啊!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她来了?”被问的人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还跟过道那边的女生讲话。 “她有一个礼拜都没回去过了,影视城里也没看到她的影子,我……” “切!我说余莞,你室友可是姜铃,随便勾勾手指头就能把那些臭男人美得神魂颠倒。她一个礼拜不回来怎么了?说不定是找了个富二代,跟人家把朋友做到酒店去了!” “你还真是国内好室友,管她那种人干什么呀?不回来,你不是落得清静吗?难道偏要让她引上一堆二流子在你们房子里开什么聚会,你就高兴了?” “不是的。只是,这不快到月初了吗?房东昨天晚上来找我了,说她联系不到姜铃,问我能不能找到她。要是再不回去,她再等两天,可就要往外清东西了。” 就是因为她还有房租要续,否则,她还真想留在剧组里了。 凉溪往下拉了拉帽檐,额头都快要贴到窗玻璃上了。因为余莞,整条车子的后半截区域,都开始讨论她。凉溪竖着耳朵听到车靠站,跟大家一起下车,也没让人发现。 余莞握着手机,下车之后先在车站给凉溪打电话。结果又是关机后,她才心中有些埋怨的走进楼去,爬楼梯爬到3楼。 然后,不只是她一个,不少人在2楼的时候都听见了,3楼有女人的骂声。 “你这几天都死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你不知道快到月底了啊?这房子你要是不租了,就早说话,多得是人要!怎么着,你以为手机关机,我就让你下个月白住啊?” 这女人说起话来乱喷唾沫,幸好她戴着口罩。凉溪上楼来就看到房门开着,屋中的东西被翻得一团乱。 她摘了帽子,里面的人认出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闯进租客的房间乱翻这种事不好,相当理直气壮的拿手指着她破口大骂。 这样彪悍的女人,这样彪悍且还拿着她房间钥匙的女人…… “今天你要是交不出房租,就给我拿着东西赶紧滚蛋!以后这辈子你手机不开机,也不关我的事!” “对不起啊孙姐,我这两天有点忙,手机没电了我没注意。今天回来就是交下个月房租的,孙姐可千万别把这房子租给别人,我还要再租一个月的。” 挣到了钱就是有底气,凉溪利索地掏出房租:“孙姐,余莞钱还没有交吧?我把她的一起给了,回头我跟她要就好。” 票子是很神奇的物品,孙姐马上收了气焰,接过钱去数了数。确定没错后,她把凉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着也不像是傍上了什么有钱人的样子,反倒穿得更破了。怎么搞的?这丫头在她这租了几个月,就没见这么爽利的拿过一次房租! “那就好。那就再租给你们一个月……另外,你们这些年轻小孩也要当心点,看看这屋子被你们祸祸成什么样子?” “嗯,我们一定会小心的。”凉溪笑着,没脾气的样子。 孙姐下意识摸了下手臂,怎么这么怪呢?这死丫头是吃错药了吧? 将票子一把揣入兜里,孙姐要走时,听余莞跑上楼来:“我……我昨天晚上交了钱的。” “嗨!瞧我什么记性?”孙姐又转回身,在挖自己肉一样的扯出几张票子。递给凉溪后,她眼阴森森盯着余莞,“你们回来了呀!” 凉溪没管身后陆续上楼的人,捋了捋手中被捏皱的钱,进了屋,放下包开始收拾被孙姐翻乱的床铺。 第九十四章 璀璨时代(九) “姜铃,你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坐车回来的,难道还能跑回来吗?”虽然她是有这个长跑锻炼的想法啦。 “我没有看到你啊!你坐在哪?” “我就坐在你前面。” 不可能!她这几天找室友都找疯了,乘同一辆车,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你是姜铃?”门口有别人扒着看,想探探她这个失踪人口,这几天是不是在酒店里跟别人耍朋友。 女生惊得合不拢嘴,这女的就在她身边呀!坐了一路车,她根本没认出来! 凉溪偏过头,看余莞忘关上的门,没有吱声。 女生比余莞的反应快。凉溪要是跟他们同一辆车回来,那他们说了什么,人家自然尽收入耳。 女生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扒门的手。凉溪把枕头放好后,起身走到门边,挂着点笑意的看门外聚集在这里的人。 “忙了一天了,大家肯定也都很累,就别堆在这儿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着,凉溪关上了房门。外面一群人,尤其是一些对她的了解比较深的女生,有好几个,不约而同地道:“她这是撞鬼了吧?” 别人都赞同的点头,她们可是骂凉溪骂了一路。她就,就这样?没跟她们吵,也没有跟孙姐吵……她没听见吗难道? “你……”余莞这才想起来,今晚车上大家的八卦内容。凉溪此刻心情肯定不好,她有点怕怕的,可还是问了,“你这几天都在哪里呀?我打你的电话打不通,还以为你有什么……” “这几天在一个剧组,工作挺忙的,就在那里睡了。手机也忘了充电,没接到你的电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马上就到月初,我应该早点回来交房租的。在车上听到你说,昨天晚上孙姐来了,抱歉啊。”凉溪接着充电头,从包里往外掏手机。 不仅仅是谢谢,现在连对不起都会说了!天哪!她真的撞鬼了! 余莞呆愣愣地立在门口,连包都还没有放下。 “你……你没事吧?”该不会是受什么打击了?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啊?”凉溪懵圈地回头看过去,弄懂余莞问得是哪方面的没事之后,她又笑笑,“没事。” 接好了手机,凉溪打开电热毯。她好几天没回来睡,床铺都有些潮了。做完这些,她便提着水壶去盛水。路上碰到从别的房间里出来的女孩子,她们没跟她说话,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鬼气的样子。 这样的住房条件,洗澡很困难。凉溪已经一礼拜都没洗头了,她烧了水,又洗又擦的足足一个小时,这才收拾妥当。往被电热毯烘得暖融融的被子里一缩,她一脸满足。 “你……不吃点东西吗?”跟“鬼”同处一室的余莞,现在还是不能适应。 “不啦!我在剧组吃过了。”凉溪抬头看看她,仍然和和气气的。 打开手机,通知栏弹出一连串的来电提示。小半是余莞的,大半是黎超的。余莞是这两天开始打的,黎超是前两天集中轰炸。 马上就到月末,剩余流量还有些,凉溪打开社交软件,看到余莞和黎超没能在电话里讲出的事。 余莞是问她在哪里,问她有没有事,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给她通知快要交房租了。黎超则是问她怎么了,问她什么时候能当武替了,问她怎么手机关机,问她能不能原谅,可不可以重来…… 黎超的废话更多,他一个人,100多条的新消息。不过,都是几天前的。这二货,挽回前女友都不知道诚心一点。至少每天发个几十条嘛!那看起来才有点诚意。 凉溪把这人删了,号码拉进黑名单。又通过了严老师的申请,问候了他一声。 一时没人回复,凉溪把手机关了,将枕头放平,躺了下来。 “我先睡啦,晚安。” “唔……晚,晚安。” 余莞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她一个。手机亮光照到凉溪床上,被子床单整整齐齐,上面的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一点声响?余莞看看时间,确定自己没睡过头。 这么早去车站干嘛?车子又不会早来,在那里不是要照样等吗? “余莞,你昨晚上有没有问啊?她这几天在哪里?” 一同去乘车的路上,有女孩子向余莞打听。凉溪的异常,真是让她们记了一个晚上。 “她说,她这几天都在剧组,很忙。” “嘁!吹牛都不打草稿,她是那种人吗?”同行的几个女生,不约而同觉得不是余莞撒谎,就是凉溪撒谎。 “余莞你不会信了吧?她肯定是到外面瞎玩去了,今天一定又准备去坐中午的车。” 跟以前比起来,凉溪完全如另一个人。像今天这样不跟她的室友一起出门去乘车,这样才正常嘛! “不,不是。她……起得比我早,已经走了。” “……”几个女孩子默了,半晌,其中一个才道,“这么早去车站,有病么?司机又不跟着她走!” 余莞也不讲话了,埋着头往前走。虽然她也觉得,凉溪有这样的变化很怪,但她知道这是好的变化。室友好相处,晚上没人吵,她睡觉也安稳,其实挺好的。怎么这些人却这样,好像不开心似的。 余莞偷眼瞄瞄身边几个又开始说凉溪坏话的女生,抓紧背包走快了。 “余莞,你不是说她起得比你早吗?怎么没见到她啊?” 车站上只有两个男生在等车,她们算是很早的。 几个女生都觉得余莞在说谎,她自己也奇怪,凉溪今天早上明明就不在房间里。包没有了,手机也不在。她不是来车站,还能去哪里呢? 余莞回答不出来,女孩子们马上一副了然的模样。 “肯定是她让你出来这么说的吧?” “就是。谁不知道她什么德行啊?能装一天两天,还能装一辈子啊?” “余莞,你也太听她的话了。不过就你这性格,肯定是被欺负的死死的吧?” “正好月底了,你怎么不跟别人合租啊?跟那种人在一起混什么?” 第九十五章 璀璨时代(十) “没有……不是……” 几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余莞着急地插不进话。 昨天晚上,车里的人就在谈论凉溪。今天早上,依旧如此。准时到站的司机大叔听着这些孩子们讲话,也不管他们说的什么内容,这些年轻的声音,就让他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 他单手抓着方向盘,神情轻松。他另一只手抠了下耳朵,要放下来时,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很快也有几个乘客注意到了,那个人在跑,背着小小的包,是个女孩子。听到车驶过来,她停下来招招手。 “师傅,影视城。”凉溪投了币,往最后面走去。看到余莞,她点了点头。 最后面还有几个座位,凉溪一屁股坐下来。她跑了近三公里,脸蛋红彤彤的。今早风大,天气冷,她一个人热得恨不得只穿短袖。 车里安静得像被按了消音键,刚才还说凉溪说得热火朝天,现在主人公来了,以与他们口中完全不同的另一副面貌。 跟凉溪靠边坐的女生频频转头瞧她,感觉她浑身都往外散着外面的尘土气、冷气,和她体内的热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呼吸渐渐慢下来之后,她轻轻揉着腿,不讲话,也不看人。 车子到站了,凉溪下车后,就往依旧要她的剧组走。别的地方得罪的人太多了,凉溪就打算在这个剧组混上半个月再说。 这部武侠剧,至少也得再拍一个多月。她都不用混到杀青,钱肯定就攒够了。 有一个礼拜的优秀表现作为基础,凉溪去了就有事做。即便不当群演,也能在服装组搬搬东西什么的。只要忙碌上一天,晚上就有钱拿。 有了钱,就有了底。看她一个人走掉,虽然没有再像往日那般仰着头,抬着鼻孔,但却总令人觉得,她比从前还自信些。 “装什么呢?肯定是搭上了哪个副导演……”这是被抢了男朋友的那一个。话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给自己安慰。 一两天很有可能是装的,一个月没有任何因为伪装收获的成果,再装下去,不是真的,就是傻子。 凉溪10天里面有8天是住在影视城的,她付了大半租金的房子,她几乎不住。偶尔能在剧组里碰到住在同一层楼,曾在同一个卫生间里遇到过的人,她们亲眼所见,凉溪在这个剧组里很吃得开。 服装组的,道具组的,副导演,武术指导,化妆师,甚至导演,她都认识,并且不是只认得脸的那种认识。 “小姜,把这两句台词看看,一会儿你上去。” “小姜,这是刘姐的东西,赶紧赶紧,你帮我送一下!” “小姜……” “小姜……” 从群演,再到武替,再到能说上两句话的龙套。还要跑化妆间,服装室,休息室……凉溪是一个万能贴,哪里有需要,就能合合适适地贴在哪里。 这是刘导一天晚上休息时说的话,当时引得众人哄笑。 什么时候该拿出点本事让人记住,什么时候该平庸一些,不能抢了镜头下主角的风头……她做事极有分寸,鲜少出错,人又亲和礼貌,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年龄越长,阅历越多的人,就看得越是清楚。 所以,房子又快到期,凉溪决定走的时候,知道她要南下,刘导毫不犹豫地给她推荐了一个去处。 “秦导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下个月8号有一部新戏要开拍。除了主要角色以外,别的都还没定下来呢。我跟他说了一声,至于能不能拿到一个小角色,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谢谢导演。”凉溪鞠了一躬,喜出望外。她本来以为下一份工作会是她自己找的,或者是严老师介绍的。导演虽然说话打趣过她,但她没敢想刘导居然会记住她。 万能贴要走,剧组里许多人依依不舍。他们当中很多都不曾碰到过像凉溪这样,不管拜托她什么事,她从来都没出过错的人。 在网上定好了机票,凉溪回头望望她生活了一个月的地方,坐上中午的班车,回了县城。 荷包鼓鼓,银行卡里还存着一点。凉溪有钱不虚,决定不拿铺盖了。把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装进箱子里,她也就算是收拾完了。 将布箱往床底下一塞,到处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遗漏后,凉溪倒在床上,“大”字型躺着。天花板上仿佛有完成任务的方法,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就是接下来月初的小长假,那两个家伙跑去登山,然后,就登出了祸患。 得想办法阻止那一场见面,这样她才有更多的时间。 明天去坐飞机,后天凌晨,她就可以到目的地。 算算时间,凉溪猛地坐直。拿起手机,在搜索栏中输入了“龙源”二字。 她这一个月以来,根本不曾清闲过。还是头一回,她能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坐在床上查查她的对手。 龙源集团,是本国毋庸置疑的第一财团。旗下的龙源科技、龙源餐饮、龙源影业、龙源地产……所有一切行业,只要他们愿意涉猎,别人就没有活路。 一个小龙套,一个大财团,c级二星的任务……凉溪揉揉眼,不由自主的一声叹息后,继续浏览着新闻。 余莞回来,第一眼就注意到空荡荡的桌面。 “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呀?” 凉溪怎么把她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余莞,我已经和孙姐说过了。下个月,我就不在这住了。剩下这几天,你也准备准备吧。” “啊?”刚进屋把包放下,自己也坐下了的余莞又站起来,“你,你不租了呀?那你打算去哪?你……不做这一行了吗?” “不是。”凉溪带着笑摇摇头,并不多做解释。 “是不是你觉得房租这样分不公平?”余莞还猜,“其实我也觉得,上次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跟你说了。” “房租,我们一人一半吧。” 凉溪现在,五天有四天人在影视城,就是回来的那一晚,她也睡得很早,第二天走得更早,绝对不吵人。她们一人一半房租,余莞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第九十六章 璀璨时代(十一) “不是房租的问题,我打算到南方去看看。已经买好了明天的机票,早上就走。” 分离来得猝不及防,四面环顾这间小屋,余莞不再劝了。虽说是室友,但她们的关系,不管是上一个月,还是这一个月,都不曾亲密过。她没有任何身份和资格去劝阻凉溪。 “那……祝你一路顺风。” 草草吃了碗泡面就睡下,余莞整夜都没有睡得安心。凉溪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她起床时完全没有声响。这一个月,她但凡回来,都会很早起来跑着去影视城。有时,车子遇到她是在半路。有时,她能直接跑到影视城去。 她每每醒来时,房中早已无人。明天早上,她一定要早些起,好歹送一送凉溪。虽说第一个月跟她的相处不是很开心,但这一个月,她是真的不曾被打扰到。 凉溪,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室友吧。 整个晚上,余莞的被子总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果第2天,凉溪在睡懒觉。 余莞爬起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有些无奈——她这一晚究竟在干什么? 悄悄起身,余莞将自己收拾妥当。她轻轻关上灯,提起包正要出门时,却忽然收住了脚步。手放进自己的裤袋里,那里有带着她温度的200块钱。 凉溪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看到床边桌上的两张纸币,凉溪摸摸自己的外衣兜,还是收下了。她一走,孙姐势必会进来检查一番,这钱她不收,也会落到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拿着,总能吃十几顿便宜饭。 提起脸盆出去打水,凉溪在半个小时之后出了门。这小小的房子,暗沉沉的楼道……还真是令人没有丝毫眷恋的理由。 打的到了机场,任务开始一个月后,凉溪才开始奔向错误个体…… “邱老师好!” “邱教授!” 南方最繁华之地中的着名学府,沐浴着夹杂在总是阴雨绵绵的月份之中,少见的艳阳。 林荫道上,几个正是青春好年纪的女学生,嘻嘻哈哈的跟一位大学教授问好。 看起来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岁的男教授,嘴角轻轻一抿,脸颊上就出现了浅浅的酒窝。他腼腆地应了一声,便掠过她们走开了。 几个女生都回头看,不是眼睛发光,就是脸上晕红。 “邱老师真的是帅!” “超级耐看的那种大暖男!” “对啊!我也这么觉得……哎呀哎呀,胡学长!” 刚才还在注意着温文尔雅的教授,几个女生的视线马上又转移到了冷漠不羁的学长身上。 “我艹!今天我可以去买彩票了!那是胡云焱啊!” “学长好!学长好!” 几个女生礼貌性的问候了下,不过学长可没有教授好脾气,眼也不斜的走过,跟上了前面的邱教授。 一个女生就喜欢这种类型,手捧胸口,眼冒爱心。另外几个却忽然跑偏了,眼神瞬间怪异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胡学长跟邱老师,嘿嘿……” 懂的人都懂的。 “……好般配的说。” 几个女生走远了,但这林荫道上还有别的学生。胡云焱就那样不远不近的跟在邱佟身后,一直跟到出了校门,这才几大步追了上去。 每一步迈出去,鞋尖仿佛都要踩到前面人的鞋跟。这么近了,胡云焱却依旧不说话。就那么杵着头,跟邱佟走着。 他比前面的人高一点点,黑的发,黑的夹克,黑的牛仔裤,黑的鞋子。皮肤却极白,白到有些不正常。露出来的脸和手,如同没有被黑铁包裹住的一团雪。 这样的人,乍一眼看去,是会令人觉得有些怪异的。但事实上,对胡云焱,谁的第一印象都不会是怪异,而是惊艳,短时间内绝不会被忘记的那种惊艳。 他是个混血儿,眼珠是一种非常梦幻的颜色。面部线条如同雕刻,之后又被略略打磨一番,衬着他的肤色,他的脸像一块被精心琢磨过的冰。 眼睛、鼻子、嘴巴,这一切本身都无可挑剔,又在他脸上占据了最适宜的位置——胡云焱遇到星探的次数,堪比一般人遇到发传单人的次数。 不过,邱佟却已经能够适应了。 大街上的人都在向他们看,邱佟轻声叹气,停下来回头。胡云焱不知他要这么做,依旧往前走,脚便踩上了邱佟的鞋子。 他猛然一收腿,眼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下一秒,胡云焱掏出纸巾,人就蹲了下去。 “云焱,别闹!”这像什么样子? 邱佟将他拉起来,见他手中提着纸巾,耷拉着眼睛不愿看他,不由得就又是叹气。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你知道的,我不会跟任何女人结婚。不管她是跑到我家,还是跑到学校,还是跑到我正在上课的教室,都没有用。我这一生不会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这是我早就承诺过你的事,干嘛还不放心?” 胡云焱依旧不说话,杵着个头,嘴巴……似乎还撅着。 像安抚自己家大狗狗一样的摸一摸胡云焱的头,邱佟轻声哄着他。 “我爸我妈那里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云焱,你要相信,他们拗不过我的。他们从小到大就没有拗过我一次。只要他们同意……” “我不想让你跟他们拗脾气。”胡云焱一吸鼻子,声音也哑哑的。 “那怎么办?不跟他们抗争,我就要娶她!你愿意吗?” 胡云焱又别过脸去不说话了,两条眉毛拧得死紧……他从来就没这样讨厌过自己的性别。 他要是个女的该多好?这样他喜欢一个男人,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嫁给他!不像现在,他们当然可以结婚。但是…… 那对老人会被气死过去的! “就是你愿意,我也不愿……好啦,不要担心了。”恋人心里想什么,邱佟一清二楚。他心里很暖,也很愁。 爸妈不是老古董,老封建,相反,他们算是很开明的父母。但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准备给邱家传宗接代,反倒是爱上了一个同性,这种事,再开明的父母,肯定也很难接受。 第九十七章 璀璨时代(十二) 年龄相差大概七八岁的两个长相气质都十分出挑的男子,他们一起走在街上。距离很近,互相说话时能感觉到很亲密,街上行人偶尔会看看他们,但一般不会猜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像凉溪。 邱佟,就是这个任务中的错误个体。 在另一个世界活了20多年,他生出来就不是个真正的婴儿,他有儿童没有的气质。他曾经的人生艰辛苦难,所幸他不曾阴暗扭曲,他救了人,死去。可能是上苍给的奖赏,他带着所有记忆来到这里,温暖的家,健康的身体,明朗的世界。还有,一个出错的商城。 邱佟一直觉得很幸福,他也很聪明,为了报答父母,为了活好这一生,他很努力。从小,邱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方方面面都被当作榜样。长大,他从名校毕业,成为了母校的教授。在专业的领域,他是十分年轻却十分有权威的学者。 这真的是很美好的一生,邱佟满足的每分每秒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在他28岁时,这个梦里,出现了最瑰丽的一道彩虹。 邱佟是不会知道的。这道彩虹,让他走进幸福之上的天堂,也让他堕入了灾难之下的地狱。 就在他30岁的这一年。 凉溪垂下眸子付了钱,从出租车上下来,最后看了眼那的确很般配的两个人,她打算找个地方吃点什么。 她是今天凌晨到的c市,刚下飞机,她就往影视基地跑。在那附近找了个小旅馆,把自己的行李放好之后,又打车往这座名校来。她想先观察观察,以后势必会跟她有牵连的错误个体,究竟是怎样的人。 一直折腾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喝。在街边小店买了还算物美价廉的特色小吃,凉溪就着矿泉水,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她住的地方旁边就是影视基地,在这里,她还没有得罪过人。凭她的长相、脾气、演技,再加上敬业,糊口应该没有问题。但凉溪算着自己钱包里的余额,还是不敢把自己当一个有钱人。 回到旅馆外,凉溪没有进去,直奔影视基地。 下个月8号,秦导的戏就会开拍。人家是大导演,主要是背后靠山很硬,投资方也很硬。从女一到女四五六七,肯定早就又是塞又是抢的定好了。她去试镜,最多就是出来一两集的小角色,敷衍一点的导演,甚至会直接抓群演来拍的那种。 但就是这样的角色,她也不是百分百能成功。这里不是北方的小县城,走在街上跟人擦个肩,说不定都能擦到千万富翁的亲戚。更何况是在这影视基地中。 凉溪一身简单的短袖长裤,手臂上搭着外套。一个月下来,这身体的各种姿态,总算也是被纠正了些。她两条腿相当长,后背挺直,脖子也纤细优美。如此简单的衣着,穿在她身上就觉得——贵! 路人不由得注视她,凉溪也在观察别人。有的忙碌有的闲,有的快乐有的愁。街边一个姑娘靠在古色古香的建筑上,肤色白得发亮,人在叹气。拿起手机扫了两下,又揣进兜里,再叹气。第三次叹过气后,她起身往一个方向去走。 凉溪是漫无目的乱转,她不知不觉跟上那个姑娘的脚步。看到她遇见几个人,凉溪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就看姑娘最后绕过几人走远了,头垂着,跟那几人不一样。 凉溪换一个方向走了,她在剧组里看到不仅丑而且还很尬的人。穿着飘然的古装,不自然的羞答答,而且还有台词。 摄影是没什么兴趣的,导演也不高兴,剧组里别的人也懒得看。但是那个演员,她就是还在演。刚刚那个姑娘,她依旧在叹气。 凉溪慢慢走着,把买的那瓶矿泉水喝完了。 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以实力来分上下的。单靠实力,那需要一个绝对公平的平台。她现在,不仅不能妄想什么公平,还需要隐藏自己的实力。 凤凰才不需要任何伪装,因为人家涅盘而生,身上带火,谁都不敢抓。一只麻雀,长上一身神羽仙翎,马上就会被捉起来炖了。麻雀还是要灰溜溜的好,她这张脸,已经够扎眼了。 以前做影后的时候,她背后有杨家,有专门的导演,一条路铺得连芝麻大的小沙砾都看不见。之前在刘导的剧组,也是侥幸碰到好的导演,好的指导老师。 可凉溪不觉得自己永远都会这样幸运,更不会幸运了一下下就放松警惕。许多事,还是要防着的。 这张面孔,做不出弱势的样子。她能媚、能冷、能煞,就是弱不了。她要是真露出些神秘淡漠的气质,这张脸,会高级的不可思议。 长着这样的脸,却实实在在的处于弱势……这对凉溪很不利。 顶着如此外貌在影视基地里走了一圈,凉溪确定了。她不仅可以靠这工作糊口,奔小康也是指日可待。一个多小时后,她在一部戏中当了个爬少爷的床,然后被主母打死的丫鬟。 然后,她没有从剧组出来,导演又给她安排了一个不止三句话台词的女杀手的戏份。 她眼妆有很大的变化,再加上女杀手蒙着面,观众肯定分辨不出来。 既然成为了女杀手,凉溪自然又接触到了武术指导老师,然后没意外的,博得了新老师的……喜爱。 原本只是扶在她腿上纠正动作的手,不安分地一会儿捏一会儿揉。 “老师,不瞒您说,我以前确实是练过的。”休息间歇,凉溪回答着武术指导的话,眼中带着漠漠的笑,“……跟着一个受过伤的退伍老兵,学了不少。” 实际上,她是跟着许多个曾经真的当过特种兵的大哥大姐学的功夫,受过最专业的训练……不过,实话就不说了。她只需要让老师知道,她有随时捏死他的本事就够了。 “女孩子要防身啊,什么正规防身术都没有用。锻炼好身体,研究下人体结构,跟那些确实打过架、拼过命、见过血的人学两手,才是真的。” “老师,您说对吗?” 第九十八章 璀璨时代(十三) 小巧的道具匕首就在凉溪指尖轻轻掂着,像是已经习惯这样锻炼手指的灵活,凉溪根本看都不看。那不会伤到人的匕首,在她指间跳跃,仿佛跟她的手连着无形的线,怎么都掉不下去。 真正有两下子的人,的确是带那种气场的。同样习武多年的武术指导,能够感受得到。休息时间结束后,他再没有亲手纠正凉溪的动作。 在做袁秋的时候,凉溪的打戏,一直都堪称业界一流水准。在这里,身为一个所有台词加起来,刚好超过30个字的龙套杀手,她甚至不必很认真,便足够令人惊喜。 拍戏拍到晚上,凉溪拿了钱,正准备走人时,在剧中是她手下的女杀手,跟在了她身后。 “小姜!”稍微走远了一些后,凉溪听身后有人叫她。 “唐姐。”回头一看,是跟她一起在武术指导手下过日子的女人。30来岁,长相虽然并不怎样,但身材火辣。 她因为饰演丫鬟被导演看中,导演一句话,就让她抢了这位大姐的角色。本来那个身为头领的为反派做事的女杀手角色,是这位大姐的。 “……您有什么事吗?”所以,凉溪客气万分。所幸,好像是经历这种事也多了,唐姐一点也不在意。 “小丫头这么客气啊!”唐姐爽朗笑着,一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戏服。戏服是黑色的,脱下来之后,她还是黑色的。衬衫长裤,都紧巴巴的,很贴身的那种。凉溪视线往旁边一转,等她的话。 “你长得这么好,自己也练过,在镜头下不紧张,天生的星苗子。”把戏服抖顺了往小臂上一挎,唐姐倒是很会夸人。 “就你这样的资质,天天跑龙套,不觉得有些不甘心吗?姐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在这里跑了,算是认识几个人。小姜愿意去见一见吗?到时你能得到好的角色,姐也算是两面落个人情。”夸完了之后,竟然还介绍工作。 帮她的忙,然后她落人情,听起来似乎很公平。不过……凉溪都没考虑,就拒绝了。 现在她的人情,算个鬼!唐姐重视的还是别人的人情。至于那个别人,究竟是因为唐姐给他们介绍了一个未来的大明星而记她的人情,还是因为别的,凉溪无法确定。不过,她感觉是后者。 世上好看的人千千万,个个都能当明星吗?这不一定。一定的是,他们都很好看,这是第一眼就能够确定的,绝对的事实。 凉溪曾经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走出了一条影后的路,但这不代表她不清楚自己脚下的地方发生过什么。这个圈子,不管在哪个世界,似乎都不是好地方。有不少的人,无耻且猖狂。 唐姐大概没有失败过,凉溪的拒绝,在意料之外。她看到唐姐脸上的惊讶,像是大地上的一条小裂缝,刚刚露出来,就被呼啸而过的风沙掩埋。 唐姐很快反应了过来,却不肯死心。 “小姜,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这么年轻,长得又好,又会打戏,少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 真看出她有潜力,热脸贴过来一次就够了。两次三次,那就是脸上都写了有问题……凉溪后悔自己刚才拒绝的话说得过于委婉。 “唐姐,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准。您不用夸我了,更不用为我浪费自己的人脉……真的谢谢您啦!现在天也晚了,我要回去了,唐姐你也注意休息啊!拜拜!” “哎!”你谦虚的样子,真丑! 唐姐又在后面叫了两声,见凉溪始终没回头,她将戏服一把抓起来,攥在手中狠狠一抖,“哼”了一声,一边往回走,一边打电话。 “张哥,我给你发的照片,你看了没有呀……算了吧,人家小美女可不领情。我瞅着,怕是早就有大腿抱了……你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人傲着呢……就知道你们这些死鬼尽喜欢这一款的……哼……我不管了……” 快回到剧组了,唐姐的脚步慢下来,“……行了行了,我们这种人,找个活也不容易。你的小美女明天一定还会过来看看,到时候再说吧……有人过来了,我先挂了。” 唐姐有句话没说谎,她的确是在这里混了许多年了。回到剧组,她其实没必要的挺了挺胸,跟武术指导等人打着招呼,别人也都乐意回她,大家嘻嘻哈哈,热闹得紧。 凉溪回到旅馆,洗漱一番倒在床上,腿在半空中踩着单车,眼睛盯着手机屏,想找个房子先租下。 旅馆太不划算了,但,租房其实也不划算。 5月2号,她要跟着邱佟胡云焱去登山。5月3号,秦导的戏要公开试镜,一共是12个角色,在那一天全部要进行初选。试镜的地点,就在这座影视基地。凉溪白天瞎转悠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干劲满满的谈论此事。 凉溪记着刘导的话,但她确实没放在心上。秦导对这部戏的要求很高,《深宅》在未来也确实是大放异彩,口碑大爆。凉溪觉得,自己中选的可能不大。但不管能不能被秦导选上,她未来肯定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影视基地内,在剧组里面过夜,租房子那些钱,要不要省下来呢? 考虑着以后根本没必要考虑的事,全身都活动遍了,凉溪关灯睡觉。 第2天,她起了个大早,把房退了,去了自己昨晚看中的合租房。室友是个第一印象不好相处的女孩子,不过她把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虽然冷淡些,人好像没有问题。 凉溪就在这里住下了,一直到中午,她才动身前往影视基地。浑然不知这一上午,唐姐将自己怀疑了多少次。 果然是漂亮姑娘有自信吗?这剧组的人对她印象都还不错,凉溪脑子只要没问题,她就会先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事做。 难道是半路被别的剧组的人看中了? 不行!她把照片都发过去了!信誓旦旦的跟人说一定把这姑娘带过去……现在可让她怎么办? 第九十九章 璀璨时代(十四) 明天便要放假,但天公不作美,早晨起来时,就有雨声沥沥。 凉溪撑着伞走进影视基地,路上偶尔会跑过一两个人去。这样的天气,剧组都在室内。雨细细绵绵的,不能正常拍摄,一些雨中的戏,也看不出效果。 是以,安安静静的古街道上,凉溪倒是很惹眼。唐姐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出来找人,不出几分钟,就看到了目标。 “小姜啊,你可算是来了!昨天也没有要你的联系方式,今天早上可真是急死我了!”似乎她们多亲热似的,唐姐顶着被细雨打湿的头发,指尖发凉的手,抓住了凉溪的手腕,很用力。 “是唐姐啊!今天早上有点事。”凉溪拿开她的手,换成自己抓住她的手腕。 “姐这里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凉溪自然的动作,唐姐乐得脸上开了花。 “唐姐是有什么好事吗?那我提前恭喜您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大姐确实奇怪。 “不是不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好事?我是说小姜你呀,可是摊上天大的好事了!” “是吗?”鼻子喷出一口凉气,凉溪没见得多高兴。 “当然。昨天晚上,有人给我打电话,专门问了你。我把你的照片给他们发过去,这是有人看中了。说你的形象气质,很适合他们剧里面的一个女配角,让我通知你这两天过去看看。” 唐姐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替人开心,有些怪异。但不开心,似乎也说不过去。想到头来,其实还是这个女孩子的毛病。 瞧着也年纪轻轻的,这样的相貌,到今天还没混出个名堂,可见是刚来不久。既然是新人,哪里来这样的气度?碰到机会,不都是要死死抓住的吗? “哎呀!姐姐没经过你同意,就拍了你的照片,小姜你该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呢?唐姐也是为了我好,真的谢谢您了。不过,我刚来这里,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演戏,可能胜任不了什么女配角,到时会让人家失望的。我还是多历练两年再说吧,辜负唐姐一番好意了,真是对不起!”凉溪俨然一个傻子样。 既然这位大姐把她当傻子骗,那她就做个二货。 “这……”唐姐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孩子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嗨呀!听听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多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你倒是不去!你以前没接触过演戏呀?那正好啊,就拿这个角色练习嘛!开始就做女配角,以后说不定真能当大明星。一直做群演、跑龙套,万一以后就这个命了,怎么办?” “真要是那种命,也只有认了。”凉溪懒得再废话,“唐姐,你看你都淋湿了,你还要说什么,咱们去剧组再谈吧。我日后的饭钱还没着落呢!” 拽住唐姐的手,凉溪拉着她走:“……唐姐,剧组里有事做吗?” “小姜你呀,在哪里都是有事做的,要的人多着呢!”凉溪的眼色就没怎么变过,唐姐觉得再劝下去,又显得她傻,又显得她目的性太强。 也不挣扎,唐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下去。到了剧组之后很快就分开了,凉溪见她走远去打电话,不知跟别人说着什么,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最后连着点了几下头,挂掉电话,她的视线便往凉溪这边斜过来。 凉溪也在看她,视线对撞之后,她点头浅浅一笑。将风衣外套上的腰带伸手一拉,脱掉外衣,换了戏服。 一整天风平浪静。天黑时,雨更大了,导演跟大家开玩笑说:“本来还想5月初给你们放个小假的,现在看来,老天见不得你们清闲,就乖乖给我干活吧。” 古色古香的大堂中,顿时哀嚎遍野。 为了省钱,凉溪刻意等到吃过了盒饭,又拍了两条戏才走。离开剧组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跟认识的几个小伙伴打了声招呼,她换回自己的衣服,撑着伞冒雨回家。 要毁掉假期的雨越下越大,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还有自己的脚踩在水中的声音,充斥在凉溪耳中。现在天已经晚了,黑暗之中满是这样的声音和冷飕飕的风……这实在是不能让人心情好起来的环境。 尤其,马上快到家的时候,她竟然还碰上了在这样的天气都忙于业务,实在是很敬业的流氓。 “哟!小妹妹这么晚还在外面逛啊?”五个落汤鸡,迅速将凉溪围起来。 “这么大的雨,让哥哥们也在伞下面待一会儿嘛!”其中一个要抢凉溪的伞,剩下的负责人。 “美女家就在这附近吧?带我们去避一避呗!”几个人全往伞下涌来,一个攥着伞面,想一把把伞扯翻过去。 凉溪顺势将伞一斜,伞面挡住两个人的视野。几乎是同时,那把颜色招摇的大红伞从他们眼前撤开,他们耳中也听到了同伴的惨叫。在这雨夜里,声音传得并不远,只让他们清晰听见。 女生依旧用一只手撑着伞,大概只用另一只手和两条腿,就放翻了三个人。她的风衣衣摆被淋湿了,往上都干干爽爽。伞面的方向一转,她歪歪头,就看向了他们俩。 眼光不惊不忙,她舔一舔嘴角,那点弧度,显得她竟然像是在笑。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这根本不是湿鞋的程度,这是河水要把人淹了的程度。 两个混混明显心理素质不好,不知下跪求饶,不知掉头就跑,连徒劳反抗都不知道,居然发呆。 他们根本不是威胁,凉溪就没打。撑着伞瞧他们,开口问:“唐姐让你们来的?” 即便她运气差,也没有刚来就碰混混的道理。这若不是巧合就怪了。果然,凉溪刚问完,这几个虽然敬业却没专业素质的混混,就用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唐姐这么喜欢她呀……到底是为什么呢? 与此同时,c市的另一个地方,邱佟隔窗望着这漫天夜雨,眉头微皱。身后老父老母在叫他,灭了刚刚按亮的手机屏,他回到灯光温暖的客厅。 第一百章 璀璨时代(十五) “小佟啊!”鬓发已经斑白的邱母,拉着邱佟坐到沙发上,眉眼慈和的问:“夏夏那孩子今天来找过妈了……你老实跟妈说,是不是真不喜欢她?” “妈,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他已经30岁,以前有各种借口不去谈恋爱,到这个年纪,父母都要催了。偏偏真正的原因,他又说不出口。 “那你跟妈说,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你爸跟我也认识几个人,总能帮你介绍介绍。”邱母说着叹气,“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急呢?” “妈,我是真的不喜欢夏伯伯的女儿,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这样吧,你再给我两年,我……” “不行!”邱母邱父异口同声,默契的不行,“你前年也是这么说的。” “那……”邱佟失笑,眉毛却一直隐隐拧着,“那就一年,好不好?” 好说歹说糊弄过了父母,回房躺在床上,邱佟掏出手机,看到胡云焱的回复。 “看天气,咱们应该是没办法去蕴鼎山了。” “别担心,去不了蕴鼎山,c市多得是市内景点。你的生日,咱们一定好好过。” 邱佟回复了一条,胡云焱却迟迟没有发信息过来。好久,才有“叮咚”一声。 “嗯。” 今天那个女人跑到学校去宣示她见鬼的主权,云焱一整天都心情不好。 邱佟丢下手机,看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指,突然跳下床去,带上车钥匙,跟父母说了一声之后,离开了家。不知没有多留他的父母看着关上的门,有多难受。 夏夏说他们的儿子可能跟一个男生有点暧昧,是真的吗…… 凉溪收拾了拦路的人,回家安心睡觉。唐姐还在影视基地里,她接到电话。 “唐姐,你找我们办事之前,能不能把人家的底细先打听清楚?老子今天tmd差点被一脚踹断脖子!”没挨打的两个战战兢兢缩在一边,多少也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老大,捂着脖子,暴跳如雷。 本来以为这通电话,怎么都会是好消息。却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竟然跟她要医药费。 把手机往床上一甩,老大歪着脖子坐下。脖子痛到他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自己要断气,但看看两个现在还挺尸一样,只顾捂裆的手下,他依旧庆幸。 这两个别是废了吧?他们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啊!是不是惨了点? 第2天去影视基地,凉溪没有再遇见唐姐。又是一整天的阴雨绵绵,但凉溪知道,后天,会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她知道所有从邱佟这一个点上延伸出的未来,她没有去过这个世界的蕴鼎山,可通过邱佟的视角,她完全清楚上下山的路,还有山上一些特别的小去处。 距离邱佟的小男朋友遭人惦记,就剩这么两天了。只要能糊弄过这一下,那她就有到圣诞节之前的半年时间,迅速赚钱,迅速出名,迅速走进龙源影业。 两天后,是很关键的点。 5月1号,天空有了云散雨收之象。夜里的时候,满天星光。不少人看过了预报,马上准备着第2天去玩。邱佟也打电话给胡云焱,“看起来,老天也知道云焱明天过生日呢!” 大雨过后的蕴鼎山,天青,山绿,水秀。凉溪来的比谁都早,天微微亮起,她仰头,在山脚下看着这座险峰,一脸的跃跃欲试。 品牌大众,车牌却一点也不低调的轿车,就停在凉溪身后不远处。里头走出来两老一小,一个老的,下车后就站在一边,双脚并拢,双手交握。另一个老的,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头顶有了地中海,腰间却无啤酒肚。看起来年纪不小,但人很精神。 年轻的是最郑重的,还穿了西装皮鞋,发型一丝不苟,高高瘦瘦。长相有个7分,不是不帅,是被阴冷的气质影响了。 “爸,”年轻人仰头看看蕴鼎山,那一层层的阶梯,让他无语,“这么一大早的,你居然带我来爬蕴鼎山!” 年轻人对他老爹很尊敬,虽然写了一脸“早知如此,他绝对会赖在家里睡觉”,但却没说什么。跟着训斥了他两声的父亲,开始登山。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太忽视健康。早上起来爬爬山跑跑步,80岁还能活蹦乱跳的时候,你就知道感谢老子了……” 老爷子从凉溪身边跑过,叫儿子赶紧跟上。 年轻人一抹脸,看看自己脚上的皮鞋,无奈地跑起来。边跑,边解开了自己两颗西服扣子。 凉溪没有马上就走,直到看见了邱佟与胡云焱,她才压在他们前面,慢吞吞的跟两个本意是在登山途中谈情说爱,而不是为了运动观景的人上山。 胡云焱兴致不是很高,他近来考虑自己跟邱佟的事的频率越来越高,现在几乎是每天都在想了。 他一定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可…… 他无牵无挂,谁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但邱佟不同。这种事传出去,他的工作还能保住吗?他的父母能接受吗?他的街坊邻居同事朋友,都不会疏远他吗? 他爱他,但正因如此,他不能毁掉他。 胡云焱又叹了一声,高高的山巅,他仿佛永远不能登攀而上。明明才走了一半不到,身体素质向来不差的他,满心的疲倦,忽然走不动了。 “咱们歇歇吧。” 上山的一路上有多个观景台,本来是清静优美的好去处,但今日天气难得的好,又是小长假,来爬蕴鼎山的人多得很。现在早上九点还不到,到处都已经是人群。 不想去观景台,又不好坐在石阶上休息,又不想上山,那路就只剩下一条——下山。 胡云焱却没开口,他知道邱佟为这一天计划了很久。 这一对凉溪觉得其实没什么的特殊情侣,在观景台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们谈论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气氛沉重的不像是在过生日。 凉溪就在他们不远处,早晨的那对父子,也已距离他们很近。 “爸,你放心,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年轻人要比上山的时候精神得多,眼里爆出来的,尽是得意狂肆。 第一百零一章 璀璨时代(十六) 那对父子相携而下,凉溪已经看到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邱佟跟胡云焱把话说完了。凉溪很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她知道,他们吵架了。 只不过,他们要吵,就多吵一会儿,不吵,就别吵。专门在这个节骨眼上,走的什么呢? 那对父子,那个披着休闲外套,头上生了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他看起来跟上山下山的每一个老头都差不多,大概无人知道,人家是龙源集团的董事长。 老董事长在此,旁边那个叫爹的,八成就是未来的小董事长。小董事长是c市……不,全国顶尖的钻石王老五。没有乱七八糟的绯闻,有权有势有财,人长得也不赖。最主要的,他还没结婚。 每个女孩都幻想过自己是小董事长还未寻找到的真爱,其实如果大家知道事实真相,男孩也可以幻想的。没有结婚,是因为龙家的大少爷,性向有问题。 胡云焱那样逆天的长相,跟邱佟吵了架,黯然失落的掉头就走。杵着头爬上阶梯,差点没有一头撞翻老董事长……人家大少爷注意不到他就怪了! 虽然凉溪不晓得,为什么大少爷注意到了胡云焱之后,离开了c市。但她知道事实,年底大少爷便会回来,并且马上就找到了胡云焱。 然后,世界就慢慢失控了。 凉溪站在石阶上,举着手机跟每一个游客一样,兴致勃勃拍着照。她完全不曾注意胡云焱,对方也没看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顾埋着头走。大概只有邱佟一个人担心,提着两个人的背包,他叫着胡云焱。 “啪!”手机落地……来不及了。 胡云焱撞上了侧对着他,根本没防备的凉溪。 一个1米8多的大个子,凉溪努力平衡了下没站稳,倒在石阶上,台阶尖锐的棱角硌得她胳膊生疼。瞬间明白撞了人,胡云焱下意识向后一退,却忘了这是在台阶上,脚一踩空,差点滚下去。 “云焱!”飞奔过来从后头抱住胡云焱,帮他站稳之后,邱佟才松开手。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包括从高处路过的父子二人。 大少爷看到捂着手臂的姑娘,看到两个蹲在姑娘身边的男人,都没有瞧清楚正脸。他不在意的转回头,跟父亲继续下山。 胡云焱刚才应该是扭到了脚,他一只手抓着脚踝,头垂得更低了。就这个角度,除了地面,没人能看到他的正脸。 凉溪斜眼一瞥,那对父子已经走了。她这才松口气,卷起袖子,胳膊上一道红痕,有小血珠冒出来。 “同学,真的很抱歉!”邱佟和胡云焱已经不止一次道歉。 看到凉溪胳膊上的伤,邱佟觉得有点棘手。他包里倒是带了创可贴,但这么长的一道血痕,不是两片创可贴就可以解决的。 用水冲了冲凉溪的手臂,邱佟小心的给她擦干,在几处不断往外渗血珠的地方贴好创可贴,他拿过胡云焱已经捡回来的手机。 屏幕碎得那叫一个均匀,手机质量倒很好,这样一摔,屏幕还能亮。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用赔。 凉溪虽然没钱,但却有部名牌手机。这东西是要拿出来充面子的,省吃俭用也要买好的。邱佟一眼认出这手机的型号,心里算好了赔偿。 现在c市这样的大城市,任何地方都可以手机支付。邱佟包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足够的现金。把他身上带的所有现钱都拿出来赔给了凉溪,还是不够。 再次道歉之后,邱佟拿出证件,告知了凉溪他的工作岗位:“我在c大任教,同学你记一下我的号码,最迟明天早上,我将手机的钱赔给你。这样可以吗?” “好。”危机解决,凉溪心头轻松,知道邱佟不是赖账的人,她很痛快。 邱佟也松了一口气,难得碰到这样好说话的姑娘。假期出来玩,莫名其妙被撞,手机还摔了,居然没有生气。 撞人的是胡云焱,收场的是邱佟。解决了他闯的祸后,凉溪离开了,邱佟又蹲下去。 发凉的手指握住他的脚踝,邱佟卷起胡云焱的裤脚,轻轻一按:“刚刚崴到了吧?疼不疼?” 旁边不少人还看着呢。胡云焱拉开邱佟的手,摇了下头。撞了凉溪,他的情绪倒是也撞散了。活动了下脚腕,他试着迈了两步,觉得没有大碍之后,也不再那么一个人埋头就要走了。 从邱佟手中接过自己的包,他回头看看有些无措难过的男人,开口说道:“咱们下山吧。我去取现金赔给那女孩。” 邱佟叹口气跟上他,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由分说地扶住他。胡云焱没能挣得开他的手,也就任由他扶着。两个人姿势亲密,但别人依旧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这种事很少。只有人群中两个c大的学生,头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那就是邱老师吧?” 邱佟跟凉溪说话,他们听得不真切,但他们认出来了学校里的老师。虽然没有听过邱佟的课,但这位年轻的教授,在c大很有名气。 “肯定就是。旁边那个,是胡云焱吧。他们……” 邱佟跟胡云焱一同下山,看到了在他们前面往山下走的凉溪,心中都有些抱歉。这么好的天气,人家肯定是想出来好好玩一天的。 凉溪在前面走着,这两个人在后面,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山下,他们两个才追上来。胡云焱让凉溪就在山脚下等一等,他去给她取钱。 “……那麻烦你了。”凉溪一扯嘴角,话都说得很勉强。 那父子两个怎么还没有走?龙家的车就在路边停着,他们想说什么,上车去说不行吗?偏偏要站在路边,闻着汽车尾气谈什么话呢? 龙家父子就在距离凉溪不到50米的路口,胡云焱去atm取钱,还要向他们走十来米才会转弯。 他微微垂着头,一步一步,凉溪紧盯着那位大少爷,生害怕他突然转过头来看。 这时候只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胡云焱腿长,走得相当快。 第一百零二章 璀璨时代(十七) 身边的大学教授是讲心理学的,凉溪没敢直勾勾地盯着龙家的大少爷看。偶尔瞄一眼,见他们终于说完话,然后,儿子将自己的父亲送上了车……他没有走! 龙家大少爷就站在路边,多兴奋一样。他不时的搓搓手,嘴半咧着,弧度根本压不下来,满脸志得意满。连安安稳稳站一会都做不到,一会儿往左迈两步,一会儿往右挪两步。 大爷,求您赶快坐辆车走吧! 凉溪的呼吸声低缓,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身边的邱佟说什么,她都没有听见。 邱父邱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什么人之后,被气得住了院。年纪大了,这么往病床上一躺,所有的病都来了。偏偏邱佟没了工作,又被第一财团的大少爷刻意针对。没有钱,没有好的医生,又不愿意妥协,交出胡云焱。就这样,两个本来健健康康的老人,一点小病,得不到医治,又有人一天到晚往他们的病房里面钻。钻进去就说邱佟完蛋了,要不就拿着刀吓唬人,对两位老人又是打击又是恐吓。这么没折腾上多久,邱父邱母就相继去世。 胡云焱知道这全都是因为他,也是自责,也是为了保护邱佟,他自杀了。 想要得到的人就这么死了,不过只是耍了些小手段的龙家大少颇为扫兴,很快就有了别的目标。被他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内搞得家破人亡的邱佟,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根本不知自己招惹的是什么人。 转眼之间,一切不复存在。他美好的前半生,成了半空中炸开的肥皂泡,只让他的眼睛痛。 邱佟彻底疯了。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全都是狗屁。他从错误的商城里拿出了一点高科技,轻轻松松就绑到了龙家大少,将其折磨致死。 不过有的时候,仇不能报的太快。干净利落地报了仇,人会很空虚。 空虚之下,邱佟很快为自己制定了新的目标。龙家大少就这么死了,实在不足以解恨。邱佟想让世上所有人知道,这是个多么可恨的人。 他新的目标就是把龙家大少的所有隐私公之于众,有一就有二,他借助商城里的商品,再次轻松的达到这个目标。 不过这次,他有了破绽。龙家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邱佟被找了出来,有了性命之危。 他投靠了龙家的对手,借着别人的力,国内的第一财团,就在短短几年间被多方势力打击围剿,所有繁华,烟消云散。 手握神奇的商城,邱佟其实没必要做什么,他也懒得去做什么。给自己的亲人爱人报了仇,他本来都想死了,若不是因为他不想死在龙家人手中,他什么都不会做的。 帮别人毁去了龙家之后,邱佟却依旧没有死成。世上永远都会有第一财团,不是龙家,也会是凤家。邱佟就是在那时知道了,帮别人没有用,只要他自己足够强大,他所有的灾难都不会来。 他后悔自己前半生没有用那个出错的商城,他后半生利用尽了那他本不该用的东西,从影视公司皇天娱乐,一直走到不可收拾的结尾…… 这人是挺惨的。但是,对付龙家的时候,您能不能自己管一管呢?除了让龙家大少身败名裂之外,他什么事都交给别人去做。这样一来,龙家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呀! 她只知道有关于邱佟的未来,这位大少爷现在为何如此激动,之后又为何要离开,龙家内部有没有什么可以把握的破绽,她全然不知晓。 凉溪的第1步计划,是在蕴鼎山阻止胡云焱和龙家大少见面。不管能不能成功,接下来该怎么做,她都是没什么主意的。 只有一点,有身份了好办事。凉溪决定无论如何要成名,或是加入龙源影业,或是走进那些龙家看不上的对头公司。总之,她要有能够保护这对小情侣的能力。 一直阻拦着不让胡云焱和龙家大少见面,这是个办法,但不能一直用。现在未来已经被她影响了,接下来会怎么走,凉溪不知道。她只知道,上一个任务她运气很好,这次就不一定。 还是要尽量拖着时间,迅速变得强大,能护得住邱佟才行。 “同学,是c大的学生吗?” 胡云焱去取钱,邱佟跟凉溪站在一起,不好一直沉默,邱老师主动问话。根本想不到身边比他矮些的女孩子,满脑子都想着应该怎么保护他。 “……啊?啊!不是的。” 凉溪看看街边的小店,瞅一眼龙家大少,他还没走。凉溪看看自己的脚,再瞅一眼,依然没走。凉溪瞄瞄路上的车,最后瞅一眼,大少爷还是在那里,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样子。 凉溪捂住了眼睛,好久才反应过来的回答邱佟。 胡云焱速度很快,取来钱交给她,又一次道了歉后,凉溪比哭还难看的笑了下,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人朝龙家大少走去。 他们也走到街边,他们跟龙家大少距离不足10米。凉溪人像是钉在了原地,她看着那位大少爷在打电话,邱佟跟胡云焱在街边打了车。 胡云焱先上了车,邱佟关上车门。凉溪感觉腿上的筋被抽了,她松一口气,软软的有些立不住。 那辆出租车停在路口,被红绿灯叫停了。大少爷电话打完了,沿着街边来来回回走。凉溪拖着自己两条腿,慢吞吞的离开了。 这下该不会有事了,龙家大少这两天就会离开c市。在他回来之前,他见不到胡云焱,也就不会生歹心。 凉溪路上买好了新手机,回到了影视基地。从现在到圣诞节还有半年过一点,她算着就这么点时间,要怎么办才能让自己拥有更高的价值。 危机解除了。可凉溪不知道,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未来就不是她清楚的那个未来。 胡云焱确实是扭到了脚,一路走下山,他觉得脚腕越来越痛。邱佟叫司机去医院,他也不知,龙家大少爷坐的私家车,虽然走着另一条路,虽然迟了一些,但目的地,也是医院。 第一百零三章 璀璨时代(十八) 坐在车上,龙老爷子就没有了登山时候的那种轻松平和劲。他戴着老式眼镜,虽然年纪大了,手中却拿着定制的平板电脑。 和司机一起坐在前面的衣着十分正式的老仆人,微微侧身坐着,保持着眼角余光刚好能够看到龙老爷子的角度。 “他去医院找子岩了?” 老爷子不知在看什么,但很明显他没有专心。 老仆人本就垂着头,闻言头更低了。 “是的。” 就这两个字,老爷子拿平板的手指,骨节略略一紧。将近有一分钟,他看完屏幕上的信息,将平板电脑丢到身旁。一只手捏着眼间穴位,叹着气骂:“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司机只顾开车,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聋子。老仆人感受着龙老爷子身上那瞬间充满整辆车的戾气,脖子一缩,不敢言语。 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知父亲对自己的评价,他的车里,也有一个聋哑人司机。除此外,老仆人换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年轻男子的面部线条坚毅俊朗,他半抿着嘴,微垂着头,脖子肩膀上的肌肉在单薄的衬衫下,形状完美性感。 他的坐姿很规矩,双腿并拢,手放在腿上,本像个正在听训的学生。但此时,他腿上搁着另一双腿,他的手放在那双腿上,正在轻轻地揉。 龙大少爷的姿势不舒服,他后背对着车门,没有地方靠,靠上去也会硌得慌。但是,他的神情很惬意。瞅着那年轻男子,他一会儿吃吃的笑,一会儿哈哈的笑,一会儿又像是完成了什么毕生的愿望,放下了最沉重的负担一般,“啊呀”的叹一声。 那一声,宛若将他体内所有不好的杂质都叹出来了一样。叹过之后,他咂吧两下嘴,目光迷离的似乎已成仙。 “小张,怎么还没到啊?你开快点,迟了,咱们家的小少爷就走啦!” 嚷嚷了一声,龙大少爷伸手拉住旁边年轻男子的脖子,一使劲,整个人都坐到了他腿上去。 那男子认命的抱着他,任由这男人在他的耳朵边脖子边上吹气:“小晨晨啊,明天跟我一起去a市好不?” “……嗯。”男子微微侧过脸,睫毛一敛,不让大少爷看他的眼睛,神情依旧是冷冷的。 他就是喜欢这一款的……龙大少爷又笑了,指头尖戳着男子的耳垂,眼睛眯一眯,突然就凑上前去一口咬住。 司机终归不是真的聋子,他眼皮一合。两秒钟之后,他再睁开,瘫着一张脸,机器人一样的握着方向盘,以最快的速度开去了医院。 “医生都说没什么事,这两天不要多走路就行了。”胡云焱无奈——邱佟像是在扶截肢的病人。 “你已经走了很多路了。”邱佟不高兴,“不舒服就要说啊,下山的时候还逞能,走得那么快……脚这样踩在地上到底疼不疼嘛!真的能走吗?实在不行我背着你……” “不要不要不要!” “行行行!到那你先坐一坐,我去打车,先送你回学校。”邱佟看到前面的长椅。 这两个人很有爱,停车场上,一辆车子里,另两个人也很有爱。 司机一看就很不好招惹,又高又壮,打扮的跟个黑社会似的。他在车子旁边门神一样一杵,谁路过都要多看两眼。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这天气,下雨的时候又潮又冷。等天晴了吧,大太阳晒着也难过。尤其司机先生一身黑衣,这么在太阳底下站着,着实有点……傻的引人注目。 邱佟去打车了,胡云焱侧着脸看他。他皮肤实在白得发亮,这样抬起脸来,来来往往的人总是会注意一眼。 百无聊赖的司机先生早就看到了邱佟和胡云焱,因为身边就有这种人,他们的亲密举止,司机先生很容易想歪。 厌恶的一撇嘴,后面的车门却突然开了。司机先生吓了一跳,瞬间腰一挺,站出军人的姿态。一脸冷漠,嘴角都差点来不及收回。 司机先生就在胡云焱的视野里,不过是他只关心邱佟,没看别人罢了。但龙大少爷满脸餍足下了车,他却并不只关心医院大门在哪里。 凉溪回到了影视基地,明天早上八点,《深宅》剧组会在这里进行部分角色的试镜。这个消息,在所有人口中都能听得到。时间不多了,凉溪下午没有去找事做,在房间里宅着,上网去搜了《深宅》原着的书评。 她这几天,每晚睡觉之前都要看这本书。但《深宅》是一部字数过百万的大悲剧,作者的笔尖从一个人,写到几对伴侣,写到一个大族,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时代。这本已经有了七八个影视剧版本的文学巨着,从头悲到尾,从外悲到内。大处汹涌浩瀚,小处细致入微。 这是本完全有资格让人一个字一个字从头咀嚼到尾的好书。就这两天时间,别说读完,凉溪连前10章都没有看过去。看得粗略,觉得亏待了这本书。看得细了,一琢磨,两个小时就过了。 看过了很多专家的书评后,凉溪又在网上搜了电影看。一直研究到深夜,才算是做完了功课。 第二天,天气没有昨日好,不过,总算没下雨。凉溪大早上就到了今天格外热闹的影视基地,跑去《深宅》剧组前些日子就定好的试镜场地。 挤进古色古香的宅院,清幽的竹林小径上,被昨天的太阳一晒,又恢复了勃勃生机的花园旁,月洞门边,松柏荫下,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 《深宅》这样的本子,就算拍成翔,也有骂的声音。热度总会是有的,有了热度,就出了名。一年到头在影视基地里跑的群演、龙套,比他们略好一些的小演员,谁都想要出名。 不过,这也有点太积极了。 试镜八点开始,凉溪六点钟出的门,到地方差点被挤着没进来。 大早上就闹得一身汗,凉溪拿过一瓶水喝了两口。一边等着时间,一边回想着她昨晚在网上看到的一篇书评——《裘三爷、包九、小雀儿……那些大院里的小人物啊》。 第一百零四章 璀璨时代(十九) 就凉溪这种无名之辈,《深宅》的六大主角,是想都不用想的。一些十分出彩的小角色,也都轮不到她。她能跟人抢的,只有更小的角儿。 不过,即便只有这些比龙套好一点的角色,她也不是没有出头的希望。 《深宅》里,只要是露了面的,就都是有意义的。只要真演好了,观众不一定能记住,导演却会看在眼里。 秦导的风评,至少是可以在网上搜到的,不管真真假假,都是好的。网上说他是被导演给耽误的神级编剧,他的戏,放出来时总是出人意料的。 《深宅》有一个完完全全照着原着拍的版本,好评度很高,一直被奉为经典。没有哪个导演会如此头铁,硬邦邦地就要往这座碑上碰。 所以,《深宅》碰上素爱改编剧本的秦导,网上早就有预言,说这个本子会被秦导改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为秦导的作品大都还不错,恐怕这戏还没有开拍,网上就全都是骂声了。 秦导此人,不知私下里怎么样,但确实是一个有才华的好导演。最重要的,他很乐意用新人,现今正在大火的几位,一半都曾在他的剧里露过面。 凉溪本来对这次试镜势在必得,她在上个世界十几年磨练出来的演技,是实实在在的真本事。就在场的这些人,即便真有天才,刚刚显露锋芒,也不会是她的对手。若是只靠实力,凉溪有绝对的自信。 “小姜,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唐姐摆着自己傲人的身材,走路的时候,胯扭得十分性感。 最好是能够通过一个小角色让秦导注意到,万一再混着个什么推荐,那她就起来了……凉溪正做梦呢,唐姐一身灰擦擦的紧身服,看在凉溪眼里,简直就跟一团雾霾一样。 大多数时候,大多数地方,人们不是只靠实力的。 凉溪轻吁口气,淡淡笑了笑,好脾气地应付着:“唐姐,你也在这儿啊!” “嗯。”所有来试镜的人都很紧张,尤其是那些对自己有点信心的人。唐姐就跟他们不同,她很轻松。这样的轻松,让她在人群中走过时,显得不同。唐姐也清楚自己跟别人不同,她有那种优越感,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股子慵散劲儿。 要是把她的脸给唐姐,这女人就是个绝世的惑人妖姬……这女人就毁在一张脸上了,真可惜。 走到凉溪近前,本就比凉溪要高一点的唐姐,还踩着将近10厘米的高跟。她微微仰着头,眼神却要往下看,什么都不用说,那点蔑视,谁都感受得到。 “你跟着我走,姐姐有话想跟你说。” 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凉溪一颗心就落到了谷底。她低头思虑了一瞬,五指缓缓地攥紧。 她可不是只能收拾几个不务正业的混混,唐姐对她的实力,估测的不一定很准。这一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反正试镜还有半个小时,凉溪跟上了唐姐的步伐。 跟凉溪说了一句话,唐姐就转身走开。她一步一步,摇曳生姿,没有回头。听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她嘴角一翘,哼出一口冷气,声音也被她哼得半热不冷。 “小姜啊,跟姐说说,你到底想不想进这个剧组?” “剧组哪里是我想进就能进的?还是要看试镜的结果。” “小姜,”唐姐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一眼才继续走,“你让姐说你什么好?就你这长相,还试什么镜啊?你今天就算是试镜成功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拍些芝麻绿豆大的戏份,说不定到最后还要被剪掉,一秒都播不出来。” 唐姐这次是停下来了,她回头,很是有居高临下的气势。眼睛不端正看人,施舍一般问:“姐今天就要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拍《深宅》?如果想,姐找人给你一个角色,准保比你一会儿去跟人争、跟人抢的角色好。如果不想……” 那她今天也就没必要去试镜了。 凉溪知道这人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在唐姐出现的时候,她就觉得可能要失望。所以,现在她倒不是特别受打击。只是觉得,当真是……世风日下。 潜那些送上门去的不就行了吗?居然还可以这样的!现在潜规则的都开始这样明目张胆的自己寻找目标了吗?竟然还有女人帮他们当眼线,当说客! 她自己也是,担心太多。唐姐根本没想找人来用比较强硬的手段对付她。她就是把话挑明了说,十分自信地在问她,仿佛觉得她不会拒绝一样。 “唐姐,”凉溪淡淡地笑着,“你知道吗?演戏只是我的爱好而已,我不靠这吃饭。” 在上一个任务世界,三十年的时间呢!她没有一天闲下来过。她学了武术,她拍戏,同时,她大学专业是商业管理。并且,还没有毕业,她就有实践知识的地方。她是杨家的大小姐,杨泽那个傻缺,不止一次的把杨家的事业交给她打理,把孩子交给父母,然后自己跟秦柳去过二人世界。 她现在完全可以去一个企业当高管,当总代理,当执行官。那些工作,她完全能胜任。只是,职场不见得比娱乐圈好混。她只是想要尽快出名,尽快变得强大,能够把这个世界的炸弹好好保护起来。所以,她才在娱乐圈这样一个靠着她的逆天容颜,能够瞬间吸引一大批粉丝,瞬间提高自己价值的地方混。 为了演个破戏,把自己都交代出去……她脑子有病吗? “你……” 唐姐脸上的那种优越和骄傲,凝滞得像一层裂开了的泥皮。 她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那些自负清高的女孩,她也不是第一回遇见。她们总是有各种理由,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高傲地拒绝她。但到后来,她们几乎没有一个不会妥协。之前的高傲,不过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价值而已。 这是真的第一次,她听到这样让人无言的理由。 为了区区一个,听凉溪的语气,简直就是她随时可以割舍的爱好,就付出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唐姐想也觉得不会有人做这样愚蠢的交易。 第一百零五章 璀璨时代(二十)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红了,那我就把这个当做职业。如果永远红不了,那也没关系,没红的又不止我一个……唐姐,我没那么有志气,辜负了你,不好意思。” 凉溪她说的是自己没志气,可她顶着那样美丽的面孔,用静漠的,仿佛是带着慈悲和怜悯的眼光看着她。唐姐的嘴张开,要再说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不能抹去凉溪脸上这种讨厌的,远远高过她的优越。 她下巴一抖一抖的,许久才憋出几句话,煽动着她没信心能够煽出火苗的凉溪的野心。 “你……你长得这样好看,天生就是混娱乐圈的。只要你有个机会,能够走到大众眼前去,你一定会成大明星的,怎么就……” “世上好看的女人千千万,过上30年,大家都一样的。这是资本,但却并不值得称耀。”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凉溪并非谦虚,她真这么想。 “唐姐现在还有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了。” 强行被灌了一碗鸡汤的唐姐,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最后挣扎着挽回了一句:“你真的不想进剧组?秦导的戏,又是拍的《深宅》,这部戏无论如何都会火的。” 到这时候,凉溪依旧没有破功,脾气很好的一笑,回头走了。剩下唐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有点烦躁地一抓头发,也大步地离开,细细的高跟令人担心。 原地,只有唐姐最后的一声“神经病”慢慢消散。 回到试镜场地,凉溪暗叹一声自己倒霉。不过走开了还不到5分钟,这边就已经开始规规矩矩排队。她本来占着极佳的位置,现在可好,只能排在人龙的尾巴上。 男女加起来,队伍一共有4列。在凉溪前面,男男女女至少也有200多人。 左右两边都有人在排队,凉溪垂着头,却依然有人在打量她。好几人拿手机在拍照,凉溪拉了拉帽檐,听别人叽叽喳喳说话。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在猜测这次试镜的角色,只有身边拍照的两个女生在交头接耳。 “你看她,像不像那个云绡姑娘?” “就是她吧我觉得……” 在凉溪左手边的队伍里,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对着凉溪拍了大概有十几张照片。然后就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还不停激动跺脚。 凉溪扫了她们一眼,帽檐拉得更低了。 时间快到八点,唐姐给人打着电话:“她确实是来试镜了……我尽力了。人家说,不进这个剧组也没什么。” 唐姐把凉溪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了电话那头的人听,本来以为那人会暴跳如雷,结果耳边只传来一声“行了,那女的你就别管了”。接着,电话还没挂之前,对方低声咒骂了几句。 唐姐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抓着手机的手,腕上筋都爆出来了。舔舔干干的嘴唇,她手一扬,眼睛却瞥见了手机上的品牌标志。 虽然没花钱,但价值过半万了……还是把手机抓紧了,唐姐一扭一扭地走开。结果刚迈开腿没几步,那细长的高跟就把她整个人都带歪了。 险险稳住身形,她向四边的人瞪了一眼,站好了又一扭一扭走开。 一大早的,尽是些破事! 在前来试镜的部分人前方,是一处很美的景致。被精心打理着的花园里,现在这个季节,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争先恐后绽开了一大片。绕着花园,一半种的树。细软的枝干柔柔垂下,微风拂过,十分有意境。另一半则绕着水,几近清澈透明的溪水,从小桥下汩汩而过。 他们在桥的东南边排着队,花园的东北边,是一大片很开阔的空地。那里,早就有人忙活开了。 凉溪一直低着头,她对这次试镜,完全不抱希望。之所以还没有走掉,只是不愿放过这么一个机会。反正就一天的功夫而已,万一有万一呢? 别人却不像凉溪这么没信心,他们抬着头,看到有一行人走过那片空地,走进空地北面矗立的楼阁中。 “刚刚那个人你们看见没?走在第2个的。我见过他,他是一直跟着秦导的高导。” “知道知道,高贵人嘛!” “要是贵人愿意看我一眼,我就妥了,说不定可以成为下一个越澜。” “那我就是下一个柳衣衣。” “哈哈哈……会不会有人骂两个神经病……” 时间也马上到了,看样子,试镜会立刻开始。人群中一下骚动起来,像凉溪听到的方才这样的谈论,不绝于耳。 不过,在空地上有人举起了喇叭后,大家就都安静了。 喊话的大概是选角导演的助理,他让女生排好队,十个十个的往那空地走。 女孩子们不论高矮美丑,再夹杂几个阿姨姐姐辈的,她们整整齐齐排队走过去。那个选角导演,双手搭着椅子扶手,腿半叉开,时不时扶下眼镜皱着眉,四平八稳地坐在扶手椅上。他像是坐着太师椅一般,若是一身黄袍,说他坐着龙椅,也未尝不可。 凉溪远观着,觉得那十个十个走过去的被选者们,不像要去竞争一个角色,倒像要去竞争什么常在贵人。 被选者们走过去,尽量摆出自己最完美的形象。脸上的笑容,又要讨好的笑得开,嘴角又不能扯得太厉害,最后倒是显得有点勉强虚假。 导演抠了抠下巴上的痘,疼了之后就转到下巴的另一个边继续抠。审视着这些被选者们,他仿佛是很认真,眼镜后的双眸眯着,细细打量着这些人的形象是否符合剧中的角色。 指了指十个人当中身材小巧,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黑白分明的无辜大眼,酒窝深深,偏偏还扎了双马尾,说她是个中学生凉溪都信的女孩子。导演舔了舔嘴皮,多看了两眼之后一挥手,表示剩下的九个人可以离场了。 前面好几批都是如此,这个选角导演,只选长得好看的。被淘汰的人暗暗咬着牙,却没有把不服气说出来的资本,只能黯然离场。 被选中的人都走进了北边的阁楼,凉溪向那座小楼望望,她前面人已经不多了。 第一百零六章 璀璨时代(二十一) 若只要长得足够美就可以入选的话,凉溪是没有被淘汰的可能的。但是她跟另外九个人一起走到选角导演面前时,情况却跟大家预料的不一样。 凉溪没有马上就被导演挑出来,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他嘴唇嘬着,凉溪猜他现在应该在用舌头舔牙齿。 姿态不尊重,手势不尊重,动作不尊重,眼神则更加赤,裸裸……凉溪垂下了眼皮,一点也不失望,嘴角的一丝弧度,似笑非笑。 她自己的情势算是很急迫,只要有一点机会的话,她其实是很会忍,脾气很好的。但这还没见过面的人一副发了狠,绝对要搞死她的样子……这是没一点希望,那她能够保持现在这副模样到离开,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剧组不要整容的,你,动过没?”指着凉溪,导演一脸挑剔。 还不要整容的……老版的《深宅》里头,也不见得全都是纯天然的演员。 导演就这么对着灰苍苍的天说瞎话,惊呆的人当然不止一个两个。可依然的,跟她们退场时一样,她们都不敢言语。 “这妹子是得罪副导演了吧?” “估计是……” 大家都等着凉溪的回应,凉溪却没有回应。她淡笑着一点头,转身就走,似乎不知道身后的副导演是来自哪个剧组的。 抠下巴的人不抠了,黯然的被淘汰者们瞪出了眼珠子,还未上场的被选者们,下巴掉了一地。 小姐姐你这么傲,你家里人知道吗? 凉溪走得特别不卑不亢,头微微低着,脊背却挺直。她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影后,只要不收敛,那种气质,谁都看得出来。 就这姿态,就这样貌,就这气场,最主要这大长腿……她都选不进去,别人还有啥希望? 大家悄咪咪地把眼神挪到选角导演的身上,发现他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怎么也没想到凉溪居然转身就走,就连头发都乖乖顺在她胸前,一缕也不回头飘。 想到唐姐电话里给他复述过的话,副导演一直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圆了,他嘴僵着,脸颊上的肉一抖。血气仿佛是从他太阳穴那里弥漫开,渐渐漫到他整张脸上。脸涨得通红,他挥手就让另外九个人滚蛋。 凉溪腿长步子大,片刻间就走得无影无踪。走开之后,她也一直没回头。 “没把人跟丢吧?她……现在看起来怎么样?”耳边传来的声音一顿,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声。 “嗯……看不出半点委屈后悔的样子。”就在凉溪身后不远处,男生打着电话,自己说起来也觉得惊奇。 只是看个气质形象,粗略地选个角,旁边一般不至于架上摄像机。这次公开试镜,多半还有人看着。既然如此,那又何妨清高一点?真的一头栽进稍微有点权力的人都是色鬼的剧组,她再能打,也难免遭暗算。 这世上肯定并非人人是渣滓,总有能够看到那点儿欲望之外东西的人。 凉溪的步伐不紧不慢,一直跟着她走出了试镜地点,见她琢磨着要去别的剧组时,挂掉电话,跟了她一路的男生出声叫。 “……”尴尬!好像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网上称呼她为“云绡姑娘”,可以这么叫吗? “哎!前面的小姐姐停一下!” 凉溪转头四顾的空儿,男生追了上来,装得一副气喘吁吁样。 “你好,是叫我吗?”凉溪就当没看到他一丝汗都没有的额头。 “嗯嗯。你好,我是《深宅》剧组高副导的助理。副导演觉得你特别适合咱们剧里的一个角色,特意让我追上来请你。” “高副导?不是刚刚的那个吗?”眼前的大男孩看起来也就20出头,一身土黄土黄的西装西裤。偏偏他个子矮,有些撑不起这套衣服。头发塌着,看起来有点乖,有点萌。凉溪没有戳穿他,顺着他的意思说。 “不是不是不是!”重要的解释要说三遍,男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鼓着要给凉溪说清楚,但什么高导可不是聂导那种人之类的话,还没出嘴就知道不能讲。 男生郁闷的腮帮微微鼓着,连凉溪是什么神态都忘了观察。只听到她冷涟涟的声音,好像是有点嘲讽,更多却是云淡风轻的不在意。 “那位选角导演不是说,剧组不要整过容的人吗?” “那你整过吗?”好漂亮的小姐姐,该不会真换过头吧? “你就当我整过好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凉溪绕开男生走了。 就他这张破嘴呀……男生“啪”地一拍嘴巴,连忙追了上去。 “不是,小姐姐你千万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管你有没有整容……不不,我是说不管怎么样,高导觉得你的外形很适合云绡这个角色。他让我一定请你回去。还有……” 瞅瞅看四边无人,男生往凉溪跟前凑一凑,悄声道:“如果小姐姐真的演得好,高哥打包票,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是吗?” 因为靠得近,男生直接看进凉溪的眼睛里去。她眼珠不是正正的黑,眼神没有温度,深棕色就显得温柔起来。又冷又柔,又浅又深,矛盾的感觉给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就这一瞬间的对视,他迷迷幻幻看花了眼。 “啊……嗯,是的。”麻溜往后一退,偷偷瞅一眼开始考虑的凉溪。男生想要悄悄抬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耳朵,最后还是没敢有动作,指头在自己西装的下摆蹭了两下。 “高贵人”的承诺究竟有没有用,凉溪暂时不知。不过,听到“云绡”这两个字,她就已经不再犹豫了。 据说这个角色在书中出现的次数很少,但她看过的《深宅》的书评中,无一不是提到了云绡。在此书的后半本,这个青楼女子,若有若无的跟六个主角都扯上了关系。 懂戏的人都知道,这种角色,乍一看小,实则不小。只要演好了,就她这种小白,肯定会被人看在眼中。真遇到好的,惜才的导演,再有一个好角色,她就真的会出名了。 只是,这种角色,能给她留下吗? 第一百零七章 璀璨时代(二十二) 凉溪去而复返,从花园北边走过,直接进了小楼,注意到的人不多。 门开着,里头有低低的哭声传来,如泣如诉……有人正在试戏。凉溪脚步一停,一直等到那女孩子哭完,一个带着点哑的破锣嗓子喊下一位时,她才走进去,轻手轻脚的。 跟在凉溪身边的男生本不知为何,只不由自主地就随着她停了下来。见到凉溪尽量不打扰里头人的行为,他嘴角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点笑意。 小姐姐不知道吧,里头其实有屏风的。 凉溪走进去,左侧就是雕今刻古的木屏。看不见屏风另一边的几位副导演,只能见到屏风这边整整齐齐坐了一排,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页纸在看的被选者们。 她轻轻一笑摇头,顺着男生的眼色去坐了下来。 在场的有凉溪走掉之后被选进来的姑娘,见到她被高导的助理带了来,神情都有些复杂。紧张有,羡嫉也有。 那个刚刚在屏风后面哭的女生,身形纤细如柳。她脚上是丝绸的绣鞋,身上穿着古代的襦裙,就连头发,也认认真真盘了髻。 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为这次试镜准备了很久。不过,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女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眼眶微红,过了会儿却没恢复,反倒是更红了。她跟凉溪之间就隔着两个人,没抬头,凉溪也感受到了那哀怨的视线。 云绡,到底还是她有些狂了。那个女生的样貌,才适合演倾城的艺妓。可是,为什么就连岚娘,导演也不满意?家人和身边的朋友都说她最适合岚娘,她就是那种温柔包容的人,她还特意穿了这一身,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凉溪就听到吸气声,一滴眼泪“哒”落在了纸上。 男生像习惯性的哈着腰,钻到了屏风那一边去。不久又钻出来,手里拿着两页纸,塞到凉溪手里后又回去。 凉溪左边,本来在认真默词的女生,心思跑开了一瞬。眼光斜斜地往凉溪手中的纸页看去。 云绡,不意外的看到这样的字眼。她手里的剧本,被她指头捏着,悄悄一声响。 本来凉溪的右边没有人,不过很快,两个身高相差至少有30厘米的男生结伴进来,个矮的那一个坐在了她右面。 男生也排了半个多小时队了,现在轮到他们。 身高1米5过一点的男生,长了一张相当老成的脸。他打量下凉溪,别人都很紧张,一个个弓着身子,双手捧着只有一页两页的剧本,眼珠都不敢挪开,口中念念有词。凉溪却单手拿着剧本,坐得直直的,修长的脖子也直直的。只有眼珠向下扫着,在眼眶里从左往右一闪,一行内容就被她看完。 侧眼偷偷瞄了下,无奈碍于身高,男生什么都没看见。等副导的助理给了他待会儿要试的戏后,他也不敢跑神了,埋头专注于剧本。读过一遍之后,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跟那些紧张的人一样。微微偏过眼,看到被刷得干干净净的跑鞋,还有身边女孩子纤细的脚踝。他忽然小幅度的一甩头,开始专注于自己的戏。 屏风的另一边,身穿卡其色正装的助理,就站在江湖人称“高贵人”的高副导背后。试戏的人表现平平,不过形象却很符合她选的角色……初选是能过的。 心里有了结论之后,小助理垂下眼皮,只顾着看在高导手边的笔记本。屏幕上,是屏风的另一边。被选者们究竟是怎样的姿态,是认真还是敷衍,是紧张还是放松,全都被记录了下来。 可惜这场面不能拿出手机,否则他真想拍两张小姐姐的美照,跟到那帖子后面去。 这个妹子会红的,这个妹子绝对会红! “下一个。”屏风另一边,照旧是那破锣嗓。刚刚去试戏的女生出来,状态就要比前一个好太多了。她嘴角翘着,唇边一个梨涡,很是伶俐可爱的模样。 她手里再没有拿着剧本出来,背上自己挂在椅子边的包包,悄悄快步走出去后,这才蹦起来跳着跑走了。被扎在头顶的一小撮头发甩来甩去,跟主人的心一样激动。 凉溪感觉到左边的女生,长呼了一口气后站起身。她很高,短发,身上是卡其色的风衣,穿得要比那个小助理有型许多。她眉目之间有种男人的硬朗,尤其是一双剑眉,让她整张脸都无法柔和下来。 这位适合演个女将军,哭的那位适合演娇妻弱妹。但凉溪走过时瞥了一眼,发现她们拿的是跟她一样的剧本——云绡的出场。只有一句台词——“沈爷”。 今天到这阁楼里来的女生,除过形象根本不过关的,大概每个人都要试一遍云绡吧。 世上少傻子,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好角色。哪怕是今天来试镜的这些对演戏没有很多经验,至少是没出名的新人,她们都明白。 凉溪拿到的不止一场戏,除了云绡的出场,还有一个女侍卫与一个丫鬟。别人看起来也不止一场,与她只隔了两张空椅子,这会儿还有抽泣声的姑娘,她进来时听到她在屏风里边哭了很久,那绝对不是云绡的戏。 没有几句台词,剧本凉溪已经背下来了。她尽力回想着看过的那些书评,通过那些评论家的认知,来充实她一会儿要演出来的云绡的骨肉。 “沈爷。”屏风后面,那个女生进去没多久,大家便听到她冷凝的声音。两个字如同夹杂着冰碴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声音真的是抓耳,跟盛京名妓有点不搭,可跟她本人很搭。攻气十足,“沈”字发声的时候,那个嗯音,低沉撩人。如果不演戏,这姑娘可以去唱歌。 屏风外头,不少人被这两个字撩到。屏风另一边,土黄土黄的小助理眼睛发亮,瞅一眼电脑屏幕,心中又有些焦急起来。 这是目前为止,最像的云绡了。 这个女生也有八分的美貌,过一过化妆师的手,柔化一下她的面部线条…… 小姐姐要加油啊!千万不能演成一坨翔啊!高导虽然看脸,但也看潜力啊! 第一百零八章 璀璨时代(二十三) 那个女生没从屏风后面出来,在云绡出场之后,听动静,她应该又试了女护卫的戏。接下来,就挨到凉溪了。女生演完了,鞠了躬刚要走,就见贵人向她一招手,指了指自己助理身边的位置。没说话,却表明了意思。 女生有些意外,那个破锣嗓子又叫了“下一个”。为了给之后的人腾出地方,她赶紧走到了那跟她差不多高,衣服颜色都一样的小助理身边。 其实凉溪完全可以再多准备一会儿的,并不是谁先进来就谁先演。有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了,拿着剧本只是满头大汗,根本没敢站起来过。所以,顺序什么的可以忽略,但凉溪不知道这个。 先是那个柔柔弱弱的落泪女子,之后是好像被选中了,所以开心的蹦蹦跳跳走掉的女孩,再后面就是她身边霸气十足,走路带风的小姐姐。从左边往右边数,现在正该她。 站起身把两页纸放下,凉溪脱了紧绷绷的外套,将头发解开。刻意拨弄着长发散在一边肩膀上后,她微微仰着下巴,却垂着眼,就那么走过去。 幸好是穿了球鞋,凉溪走路完全无声。她鬼一样在屏风一侧出现后,脚尖几不可察的一滞,接着瞬间又保持着原来的步速,静静缓缓地走到大家眼前来。 云绡的出场就是这样,原着中很是费了笔墨渲染,但如果无限简化一下,两句话就可以说完。 她走到人前来,淡淡地扫过众人一眼。然后向一个人行礼,叫一声:“沈爷。” 就这样,完了。 简单的不可思议。但如果真的只走出来看一眼,然后叫一声就结束的话,那她,才是真的完了。 凉溪走出来,单单只用步态,就已经让所有人聚精会神。那个短头发的小姐姐,睫毛都不抖一下的瞪着眼睛看。 第一阶段,走出来。第二阶段,扫一眼。 仗着眼睛大,凉溪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始终没把眼睛正经睁开了。同时,她的眼光,掠过了所有人。 而后,她把刚刚多露出来的一点点眼瞳,迅速又用眼皮敛住,变成跟她走出来时一样。就那么眼半垂着,下巴仰着,向着高导的方向,行了一个别人做便是轻浮敷衍,她做就是袅娜飘逸的屈膝礼。 “沈爷。”这一声,也冷,却说出了云绡第一名妓的最大原因。 她连语气冷冷的煞人都不愿意,如同一缕薄凉的寒风,不是那样凛冽,割伤你的脸颊。是掠过就走,消失无迹,谁也捉摸不住。 这种眼神,这种声音,这种女子,才会让那些已经见过太多世面的贵人豪客,升起征服探索之心。才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用真金白银堆出了一个天下无二的艺妓。 屏风这一边,连呼吸声都轻微。跟助理像是穿着情侣服的小姐姐,就这一下,觉得眼睛干。猛然闭紧了双眼之后睁开,她松开不知什么时候抿得死紧的嘴唇。那一口更不知何时提在嗓子眼的气,飘飘悠悠地一半从唇边散去,一半咽回到肚子里。 她的眼神,明明和她接触了,但却像微风拂过雪地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风也不清楚,雪也不清楚,她也不清楚。就刚刚那一瞬,她们究竟有没有眼神的接触。 就在小姐姐身边的高副导,感受是最深的。凉溪是把他当成了剧中的沈爷,她视线最后的停顿是在他那儿。 那一眼,快到他怀疑是幻觉。但即便如此之快,他还是感受到了,在转瞬即逝之间,凉溪想要表现给他的东西。 漠视、不在意、厌倦,偏生还有一丝惑人的引诱。 不过,整个的一眼都像幻觉,更别说这幻觉之中的细微感觉了。他实在无法细细分辨,正因为如此,那一眼看得他脑子都乱了。 清醒过来后,他心头除了爆开捡到宝的欢喜之外,唯余震惊。 这是个20多岁的孩子吗? 《深宅》这本书,他细读过至少三遍,至于粗略浏览的次数,那都已经数不清了。凉溪这一眼,讲真不缺什么了。 就方才这一眼,通过镜头,跟屏幕前的观众对视……会成经典的!一定会成经典的!他感觉这姑娘的发挥甚至超过了那部老版《深宅》之中40岁出演云绡的老戏骨。 这感觉真荒谬!但确确实实,就是这样。 “……咳!”张口要说话,却差点被口水呛住,“你们两个,去签合同。小赵!” 比自己得到了角色还高兴的“哎”一声,小助理带着两个个头都不比他矮多少的小姐姐,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绕过那些还没个结果的被选者们,引着她们上了2楼。 屏风后面,一直都是被选者们说的台词,还有那个破锣嗓子叫着下一次,头一次听到副导演说话。 “下一个。” 大家没人起来,视线跟随着两个女生,直到她们上了楼,都看不见了时,才有人平复心绪站起身。 “你刚才演得真好……”小赵助理对凉溪的崇拜之情,直如滔滔江水,一张嘴怕是说不尽了。 “过奖了。” 凉溪接过跟她拿到的剧本一样薄的合同,扫过一眼之后,不假思索地签上名。就她这种小人物,要签的合约,顶多也就算个保密协议,内容是不能跟别人透露《深宅》的剧本之类。 两份合同,总共四处地方需要签名。凉溪注视着自己能拿到的片酬,刹那间又挪开视线,不去想那几个可怜巴巴的数字。 亏就亏吧。她要出名! 合同签好,一人一份。凉溪将合同跟小赵推过来的剧本一起装进包里后,确认没有事了后,便站起来。 “赵助理,开机仪式必须要来吗?” 凉溪看到了身边女孩签的名,她叫池羽,字很漂亮。她们一同站起来,凉溪本想直接走,池羽一句话倒让她想起忘了什么。 5月8号是开机仪式,过后肯定是要先拍几条主角的戏。 开机仪式,她这样的小演员来不来都没关系吧?有那些时间听别人吵吵嚷嚷,她还不如待在家里,赶紧把《深宅》读完。 第一百零九章 璀璨时代(二十三) “……”呃,难道是她们不想来吗?小赵一时间没有了回答的话。 “没这个规定的。”《深宅》这部戏里的大小主角有好几十个,肯定没法全请过来。但开机仪式上会有领导,会有导演,会有明星,会有媒体记者……这是在人前露面,或者是抱大腿多好的机会呀! 现在的小姐姐都这么踏实能干了吗? 一听没有这个规定,凉溪池羽都放了心,告辞离开。凉溪走在她后面下楼,脚步要缓些。 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走出阁楼,池羽回过头再次上下打量了凉溪一眼。等她走近了,她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你,以后请多关照。” “彼此彼此。”凉溪也伸出手去。 小赵从二楼下来,正好看到她们两人说话。他脚步一停,那两个人的手都相当修长美好,雪堆玉刻一样,没有瑕疵。不过一只大点,一只小点。轻轻一握之后,池羽大步流星地走开,风衣衣摆在空中抖。凉溪脚步一转,顺着她来的路走了,那条路人少。 虽然酬劳让人看不上,但总比她做群演挣得多。算算自己包里的钱,一个月的房租,简单的吃用都够了。一个月以后,就她那点戏份,如果早拍,肯定已经杀青了。 回到租的房,室友不在,凉溪也不奇怪。她是个学生,没有住宿舍,又要读书又要兼职,生活挺辛苦的。大晚上回到家里埋头就睡,饭也不能好好吃。人有点冷漠,不怎么说话,不过这两天下来,凉溪觉得这人没什么坏心眼。 回到自己房间,凉溪下载了《深宅》的电子书,坐在窗前看起来。高导对她今天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但她自己心中没底,她完全是照着书评演的。 她要读完《深宅》,最好再找几本研究那个时代的学术典籍琢磨琢磨。就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影视基地里,试镜已经结束。成功入选的欢天喜地,抱着手机等复选通知。没能入选的还要抛开失落,继续为生活奔波。 高导摘掉眼镜,一边揉眼一边检查手中的名单。凉溪跟池羽的合同也放在他的手边,除了她们两个之外,今天还有两个男生也直接签了合同。说来也巧,他们四个坐在一起的,都是出彩的。 除去中午吃饭,在外头坐着选了一天人,质疑凉溪有没有整容的聂导,拖沓着步子进来。今天被个小人物那么不给脸面,他倒是看不出心情不好,似乎全忘了一般。乐呵呵地挺着啤酒肚,圆脸上的油光,明天早晨也不知道又会化成多少个痘。 高导又戴上了眼镜,撇过脸一瞅那四份合同,很不愿面对的抬头,也不正眼观人。视线往聂导的脸上一打就挪开,不想再看那张油脸。 “老聂,”但该叮嘱的话还是要说,“最近上面也不太平,你知道,秦哥就是想尽快出来,少些麻烦。拿上这么个本子,本来外头唱衰的就一大片,再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那不是更好?还没开机,就有热度了。” 躺在椅子上,聂导翘着二郎腿,拿过高导手边的那几份合同翻了翻。指头在凉溪的签名上一弹,如同在掸土。 “小赵,去泡杯茶来。”合同往桌子上一丢,别人的助理,聂导用得理所当然。 话被打断,高导黑着脸抿住嘴。他本就是个看起来十分严肃、不近人情的人,此时一生气,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更加深刻。 被使唤的小赵没有动,他知道自己是谁的助理。出来混要学会圆滑一些,不能轻易得罪人。可若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人还是要作出选择的。 “小赵,拿上合同,咱们走。” 心头酝酿了好久的怒火,再一次被抑制。高导一把抓起桌上的两份合同,拍在小赵的胸前让他接住后,绕过聂导走了。小赵将落在地上的两份合同麻溜捡起,更麻利地跟上。 气氛如此不愉快,在场的还有许多工作人员,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高导只叫了自己的助理,他们是不敢跟着走的,只能摆弄着自己手头的工作,等待。 高导的脚步又重又急,留下来的人翘起的腿,却在半空中悠悠然的一荡一荡。脾气臭的“贵人高”,最后还是没敢冲他吼。聂导很是得意,视线在刚才凉溪的合同落下去的地方一扫而过,他从嘴角边,挤出一声不屑的“切”。 小贱人,有种就永远清高下去。只要栽在他手里,他弄不死她! 凉溪还没有读完整本书的时候,就接到了小赵打给她的电话,说是让她去龙源影业再签合同。 这是好事。不是要给她加工钱,就是要给她加戏份。再不就是,龙源影业想要签下她。 凉溪接到了电话之后,马上就带好合同和剧本,换了一套正式点的衣服,打车直奔龙源影业大楼。 即便是高楼遍地的c市,龙家人独占的大楼,在相当大的一个区域之内,都是可以当地标的建筑。如海水一般的深蓝色大楼,如镜面一样的倒映着天上的云,远处的水。 从出租车上下来,凉溪就已经看到了在人群当中十分扎眼的池羽。她很是钟爱风衣,上次是卡其色,这次是白色。当然,跟她身边竟然像是追着赶着穿情侣装,今天是白衬衫的小赵相比,池羽穿风衣,是给自己和衣服都加分。 凉溪向他们招了招手,快步走去。 “走!”被两个如此美貌的小姐姐围在中间,小赵却来不及开心。他悄悄对凉溪池羽说:“我带你们去见秦导,一定要跟紧啊!” 她们两个又不是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小赵这一声嘱咐,有别的意思。 凉溪池羽对视了一眼,都点头答应了后,小赵这才带着她们两个走进大楼。一进来,凉溪就觉得怪异。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全部垂首、敛目、肃静。偌大一个一层大厅,只有脚步声。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是午休时间。工作时间这般有秩序,那是管理得当。休息时间还这样,就不对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璀璨时代(二十四) 小赵也适当压低了呼吸,步履匆匆,引着凉溪和池羽去了电梯前。电梯里不止他们三人,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其余几人照旧垂头哈腰,一瞬间的放松都不敢。 他们要是再左顾右盼的话,简直跟个小偷团伙似的。果然是大集团吗?所以管理如此严格! 凉溪与池羽二人疑惑不解,却乖觉地连视线都不胡乱游移。和小赵到了秦导的办公室外,他们还来不及敲门,里头就有女人气冲冲地拉开门。 “哼!”女人差点跟凉溪撞个满怀。看清凉溪的样貌后,她一拨自己的长卷发,鼻孔对着凉溪的额头出气。接着她就走了,高跟鞋鞋跟仿佛能洞穿地板。 “哈啊……”凉溪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嘴张大,长长出了一口气。小赵带着她们两个进去,那个叹气的人,眼睛藏在他按着额头的手掌下,向他们望过来。 那眼光对凉溪简直是上下审视,她在网上搜到过秦导的照片,这人是她未来一段时间内绝对的领导。 高副导已经见过了,还有一个胖胖的女人,和气地自我介绍了下。凉溪池羽就知道了她是编剧。 办公室里这三个人的年纪,平均都在50岁左右。瞧凉溪他们三个,都跟看孩子一样。 见他的云绡一点也不紧张,走进来打过招呼之后,就礼貌的坐在一边,秦导的眼光缓了。 这个要比刚才那个合适一千一万倍! 他不可能照着原着拍一遍,早就决定要改编《深宅》。这是流传千年的古典名着,他没那么大的胆将其改得面目全非,但也不能照着拍。除非他有完全充足的预算,否则,如果拍不出新意来,他的这部剧,会被最经典的那版《深宅》,彻底按趴在地上起不来。 到底要对原着做怎样的改编,这一直都是他跟编剧的秘密,知道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到底是谁泄了密,让这些烦人的东西知道他要在云绡的那一点上动笔? 就今天一早上,妈的已经三个了!这些女人,打发一个就是得罪一个!龙家最近又出了点事,公司高层有点变动。就这个节骨眼上,谁不是猫着腰老鼠一样做人?偏偏他这里,一个岔子接着一个岔子的出! 找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年轻演员,秦导却依旧高兴不起来。他从凌晨被电话吵醒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年纪大了,他现在乏得话都不想说。 “今天找你们来呢,主要是给你们新的剧本。”高副导也烦,但他不能不说话。 “编剧给云绡和沈姚两个角色多加了点戏份,导演很看好你们两个丫头。这是新拟的合同,你们看看,觉得合适就签了吧。进组了后好好演,等你们两个人的戏杀青,如果表现好,说不定就能签在龙源旗下了。” 合同签得飞快,凉溪跟池羽面对眼前只有酬劳增多的合同,手底下毫不犹豫。 导演、编剧、副导演心情都不好,凉溪池羽签了合同,见没事了就告辞。小赵依旧送着她们下楼,将二人直送到街边才回。 “哎小心!”跟小赵告了别,“再见”的“见”字还没有说出口,凉溪就感觉腰间受到了一股很恐怖的力。 有人抱住她的腰,将她往离街边远点的地方拖。 凉溪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搭在了勒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臂上,这是学了那么多年怎么打架之后的条件反射。不过,几乎是擦着她衣摆过去的一辆车,让她又放下了手。 那辆车扬长而去,凉溪记住车牌号后,向免她受伤的池羽道谢。 “怎么了怎么了?”小赵被这一声吓得连忙回头,就看到风衣小姐姐把另一位小姐姐抱起来,两个人都从街边退开。 来不及去考虑这画面究竟对不对,小赵也不是傻的,连忙冲上前去询问凉溪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回去吧。”只不过是刮到衣服而已。就算真的刮伤了,她照样能演云绡。除非把她撞到医院去,还得是那种让她住三个月院的程度。 不过,这里是龙源影业的大门口。监控遍地,在这里开车擦伤个把人,已经表示车里的人相当有背景了。真的把她撞进医院,应该没人那么不长眼。 凉溪深信,太放肆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要真是关系陌生,这样差点撞到人,车主总会下来道个歉。可乱开车的人逃逸了,这就未免令人怀疑他的身份。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跟秦导打电话询问云绡这个角色。刚才他带着凉溪池羽去秦导办公室的时候闯出来的女人,目的也一样…… 小赵胆战心惊,给高导当助理,这种事他也见过几回了,可这一次依旧吓到他。 “这边有监控,车牌号肯定拍下来了,要报警吗?”小赵心中也隐隐清楚,报警和不报警的后果,其实都差不多。但他还是气不顺,问凉溪道。 “谢谢,不必。以后再说吧。”险些受伤的主人公反倒比他镇静,嘴角矜持敛着那不是笑容的弧度,又劝他回去。 “那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许多事,大家都懂得。小赵也不提报警这茬,复又叮嘱一声之后回去了,“你们两个都要小心。” 小赵走远了,一只手搭着另一只手腕的池羽,突然道:“你居然练过!真看不出来!” 不如你!凉溪揉着腰,再次道谢:“学过一点,刚才多谢你了。”这妹子的劲道着实够猛。 方才的反应,可不像是学过一点。不过人家也没必要跟她详说,池羽一摆手,空出租车停在街边。 “不用那么客气,走了。” “嗯,当心。”凉溪也摆摆手,跟池羽告别。 坐出租回到家,将车牌号记在本子上之后,凉溪先熟悉了新剧本。勉强记住了大概的戏份之后,她继续读《深宅》。 5月8号,凉溪在网上看到消息,《深宅》顺利开机。 “秦导新剧《深宅》开拍在即,谁是你心目中倾国倾城的第一艺妓?” 凉溪扒着泡面,视线一斜,就又看到这个热度第一的话题。从前几天她在网上搜这本古典名着的书评开始,这个话题就一直居高不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璀璨时代(二十五) 无聊。 凉溪没什么兴致的关掉手机浏览器,将泡面汤也一并喝了后,收拾了桌子。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她便背贴着墙,一边端正站姿,一边举着手机继续看《深宅》。 几天功夫下来,她对这本书简直欲罢不能。只恨好书不能永远看下去,进度条已经到了93%。 站了两个小时后,凉溪活动一下腿,又坐下来看。她在桌前趴到深夜,这才放下手机,闭上干涩的眼,脊背贴在椅背上,以一种头朝天接受洗礼的姿势。 这本书,简直能跟她执行最后试炼任务的那个世界之中读过的两本,让她至今都难以忘怀的千古巨着相媲美。 写得太好了,无法形容。 跟原着相比,导演交给她的剧本之中编剧的改编,就相形见绌了。 看完书,凉溪下意识地就想去搜当代的一些历史文献。一瞧时间,她还是克制住了。该睡觉了,明天早晨起来,该背剧本了。 《深宅》已经开机,导演随时会给她打电话,让她进组拍戏。云绡这个角色,从生到死都是在青楼里。那就代表,她从开拍到杀青,都会在这个影视基地里。 虽然经过了改编,但凉溪的戏份依旧不是很多。将几场最重要的戏背得滚瓜烂熟后,凉溪没有接到电话。到5月18号,开机10天了,凉溪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换了的时候,小赵联系她,说让她明天进组。 美美睡了一觉,养精蓄锐。第2天一大早,凉溪时隔半月后,走进了影视基地。 “你这些日子没出什么意外吧?”小赵还惦记着她那天差点被车刮伤的事。 “没有,这几天都在家里。”除非什么人破门而入要她性命。 “那就好,这边走。” 凉溪的精神状态很不错,小赵放下心,对凉溪今天的表现,满心期待。 一圈人当中,两个主演正在拍戏。女人正控诉着什么,隐忍克制,夹杂啜泣。听到耳中已经是感同身受的失望心酸。 大家全都屏着呼吸看两个演技担当飙戏,小赵带着凉溪,欲行窃一般蹑手蹑脚走进房门。绕过工作人员,绕到高副导背后。 凉溪看到池羽,她一身玄色劲装,戴着假发套。三千黑丝束作一缕垂在她肩头,假发都利落飒爽,跟她腰间的佩剑一般。 池羽也看到凉溪,她刚拍完一场,正在喝水。见凉溪进来,她招了招手,往一边使了个眼色。凉溪顺着她的指示望过去,是那天从秦导办公室冲出来的女人。她倒没发现自己,双眼紧盯场中。 不管在何处,竟然能一直保持着相同坐姿的聂导,大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第一时间就向凉溪瞪了过去。斜咧着嘴,“哼”的肩膀都是一耸。 只要她的角色没被换掉就好,凉溪不在意。高导见她来了,悄悄退出人圈,走到一边去。 “剧本背熟了没有?” “背熟了。” “嗯。那边正在布置场地,小赵我先借给你用,赶紧去化妆。完后到那边,跟申原去认识一下。你们两个的对手戏很多,两个人之间要有熟悉感知道吗?那小子脾气臭,不过能认怂,你跟他对一场戏,他马上就乖了。最多三个小时之后,咱们拍云绡出场的那一条戏。一定不要紧张,拿出你那天的水平就够了……” 高导还没有交代完,人群当中,导演几乎气急败坏地喊了“卡”:“怎么搞的?你干什么呢?” 小赵吓得一抖,三个人全都看向拍摄场地。应该是长长的一个镜头拍到最后出了小问题,那确实是最令人心塞的。 “行了,小赵,带她去找你张姐。云绡出场,化妆必须由她来。除非越澜现在进组,否则接下来几个小时,谁都不能请走她,知道了吗?” 没等小赵点头,高导已经走开,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借来的助理走,凉溪只作不知背后有人看她。到了化妆间,她见到张姐。这是个看不出真实年纪,保养得非常好的女人。对凉溪这样的小角色,她身为剧组最好的化妆师,也没有任何看不起。 “果然年轻就是好,你这肤质,都让我有些施展不开了。”张姐笑着,真是很好说话的人。但她刚刚把自己的一套行头铺展开,还没对凉溪的一张脸上手呢,自个儿脸就先皱住,倒吸一口凉气。 “哎呦……”别人不能抢走张姐,那卫生间亲自动手抢呢?人有三急,她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不让人去解决肚子的问题。 张姐去了洗手间,凉溪直觉得她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索性先起身去看了自己的戏服。见没有很难穿的,不过一身白纱飘飘而已,这才回到座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拿起梳子,慢慢将头发先梳散。 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张姐不见踪影。小赵着急起来,频频去女洗手间门口张望,引得不少进进出出的女孩子趔着走。 云绡不是特别重要的角色,但因为是原着中的颜值担当,服饰妆容,还是要花一番心思的。她第一次定妆,拍得又是云绡出场,身为专业的化妆师,张姐应该分秒必争。成果令人不满意,就是她的过错。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回来。一刻钟过去了,她就是身体真的不舒服,至少也该通知一下。 “不好意思。你的‘百宝箱’可以借我用一下吗?”凉溪不打算等了,她问跟她一起等待的张姐的学生兼助理。 她越等越明白,这个小姑娘越等越尴尬。见凉溪笑颜相对,如同什么都没察觉一般,女孩子说不出拒绝的话。 每个化妆师都有自己的化妆箱,就像古时候的大夫总会给自己打一套金针或银针一样。张姐带的化妆箱,有她学生带的十个大,打开之后如楼一样分成四五层,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高级的美妆工具。 这些东西,要花点钱的。凉溪没敢动,接过那小姑娘粉红色爱心形状的化妆……盒,让她把张姐的这套行头先收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璀璨时代(二十六) 凉溪自己是会化妆的。这种邪术,不学怎么可以?当然,她的技术,在那些顶级造型师看来,完全玷污她的脸就是了。不过现在这是特殊情况嘛,随便收拾了出去糊弄糊弄人再说。 “放心,”小姑娘不舍地瞅着自己的化妆盒,凉溪安慰,“我还是懂一点的,不会用坏的。” 风月场所中的艺妓,总是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气。白衣飘飘,仙气袅袅,眸光淡淡,笑容寥寥。云绡一直都是这样的,是只被关在焊死的笼中,都无法舒展地开屏,却依旧艳冠天下的,纯白无瑕的孔雀。 这种不带烟火气的仙女妆,听起来应该很容易。毕竟仙女都是不需要化妆的,随便涂抹,灵气自成。可凉溪终究不是神仙,不是水晶琉璃造出来的,肌肤的清透感,眼妆的淡泊空灵,全部需要借助化妆品。 凉溪庆幸,以前演了不少仙女的角色。对这种妆容,她还略微熟悉些。 化妆间里,有不少人时而关注凉溪。见她对着镜子,自己化身化妆师,完全不是一个20岁左右的小丫头被化妆师刁难后,束手无策的模样。 不到一个小时,张姐应该是跑肚到半死了,凉溪的妆容基本完成。 “蓓蓓,你这学生怎么当的?还不快去看看张姐是不是出事儿了?既然她身体不舒服,我这边手头也没事,云绡的妆就我来吧。” 各行各业都有竞争,谁都无法一只手遮住世间每一条道路。更何况,就聂导那样的人,他的手究竟有多大,还两说呢!总有隔得远的,总有靠着别的树的,不在乎这只手。想跟未来有可能长成另一棵大树的人,早早攀点交情。 有人让张姐跑肚了,但没有能耐让全世界的化妆师都来急性阑尾炎。 蓓蓓就是那个小姑娘,面对化妆间里的二把手,她也不敢抗拒。眼光从自己的宝贝盒子上面脱离,仿佛要让视线变成手,把那盒子收回身边。努力未果后,她慢吞吞走去女洗手间。 “小姑娘有两下子呀!以前是专门学化妆的吗?我20岁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份手艺。”接了张姐工作的女人自我介绍,她姓杨。 “杨姐过奖了,我只是跟朋友一起学过两天而已。”凉溪放下举困的手臂,对这些阿姨姐姐辈的化妆师都是一个态度。 杨姐细心修理着凉溪妆容上的一些小瑕疵,正要给她做头发的时候,跑肚的人一脸红润,跟学生回来了。 “小杨啊,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帮忙,导演可要骂死我。”张姐自说自话,杨姐没搭理她,却把手中凉溪的一绺头发放下了。 打开蓓蓓收好的化妆箱,张姐捏着凉溪的下巴,左右端详着,皱眉呲着嘴。凉溪忽然想,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不知上完厕所有没有洗。 在张姐要对她已经完成的妆容画蛇添足的时候,凉溪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温和关怀着,俨然脾气最好的小角色。 “张姐,您没事吧?”凉溪眼皮都不跳一下地说瞎话,“我看您脸色惨白,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像咱们这些拍戏的人,工作时间都不规律,不能按时吃饭,肠胃病是常有的。如果您真的肚子痛,就先不用管我了。您先去休息吧,实在不行,要去医院的。” “看您身体不舒服还要给我化妆,我真是担待不起,让杨姐来就好了。”再没比她更乖、更体贴人的演员了。 杨姐正准备走,闻言脚步一顿,心头暗道这小姑娘也是有趣。她回头,正准备跟凉溪一起挤兑张姐,却见张姐真一脸惨白,若是再抱着肚子一弯腰,那就又是要跑厕所去蹲一小时的样子。 从来没听说这女人还有肠胃病啊! 没人知道张姐现在受着怎样的煎熬——这丫头是干什么的?她手指头都要断了!一句“没事”硬生生压在了嘴边,尖叫也都在嗓子眼里没出来。凉溪正看着她,面上是担忧,眼中的深渊在凝视她。 小姑娘的芊芊玉手,就那么轻轻握着,谁也看不出来她用劲。这时候她要叫出来,会被人笑手段低下。她去厕所,化妆间里人都知道是她故意的。那就已经够明显了,现在大叫着甩开凉溪的手,只会显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可是不做什么……真的好痛!神经带得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您的手好凉,赶快回去休息吧。”凉溪结束这种刑求,扶住差点歪倒的张姐,把她交到蓓蓓手中后坐下来,对杨姐依旧是礼貌矜持的笑容。 “麻烦杨姐了。” 杨姐没弄明白,张姐另一只手抓住被凉溪握到快没知觉的手指,这次是真需要休息了。她眼怀忌惮,一时间连忿然都忘了。 凉溪的形象很不错,如果云绡这个角色在电视剧播出之后会火,那么她的化妆师,履历上就能多写金光四射的一笔。 某人刻意刁难这么一个小姑娘,实在令人不齿。这正是她抢工作的好机会。凉溪的第一个妆容是她来,以后八成也就是她了。 杨姐的十指细细长长,几点纸白色穿插在她的黑发中,跳跃起来相当灵活。云绡发型比起妆容来说就简单多了,毕竟一个仙女是不需要那么繁复的东西的,她们已经是返璞归真了的。 20分钟后,凉溪穿好戏服。最新版《深宅》,最新版云绡,新鲜出炉。 杨姐站远一些,赏画儿一样的观赏凉溪。一颗心砰砰地跳起来,她激动的。 “嗯……漂亮得很,好好演啊。” 她敢打包票,这女孩演好了云绡会火,演不好被骂也会火,中规中矩没有任何特点,就一张脸放到屏幕上,她还会火。总之,能红多久不知道,反正她会红的。 或者也可以说,她现在其实已经算红了。网上那个今夜话题榜,她的名字这些日子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但一直都挂在上面。 凉溪应了,笑中带些杨姐能领会的感激。之后便跟小赵一起,去她要出场的地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璀璨时代(二十七) 申原……凉溪在化妆间里,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就搜到一长串大片。 这个小子,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开始拍戏。在国内属前三的大导演代表作之中,客串了一个婴儿。然后他就趁风起飞,本身有天赋,加之背景深厚。这样一路顺遂走到现在,网上除了“耿直”之外,也没什么略不好的评价的孩子,多半有些骄傲自矜的。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她这样姐姐……阿姨,不,奶奶,不,祖宗辈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凉溪来到“玉色楼”,里头牵纱挂帏,布置场地的人忙得脚打头。两个实习导演的头发炸着,远远望见凉溪,他们差点撞到一起。 大家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听这声响不对,来回转悠着正在读剧本,比凉溪高了半个头不止的男生,有点懵——不是说三个小时吗?导演已经过来了? “你好。” 有人在背后叫他,声音悠悠盈耳。申原回头去,这春日里迎面扑来一片微雪。他定睛再瞧,白衣的女子向他伸出手。 “哦……你好。”反应过来后,手已经握了。 换了那只指尖发凉的手握住剧本,申原又听见凉溪的声音:“我叫姜铃,饰演云绡,请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申原揉下鼻子,身边的助理突然打开他的手,一副笑又不敢笑,说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 “原,你已经上过妆了。” 斜着瞪了助理一眼睛,申原下意识地又要去揉鼻尖,想到他已经化好妆,手硬生生在鼻头顿住。 “那……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对一下今天的两场戏。”这不像脾气不好的样子。 “啊!可以。”一说起戏,申原马上恢复正常。 小赵和申原的助理似乎认识,两个人蹲一边,头凑在一起,看凉溪申原对戏,时不时还嘀嘀咕咕几句。 高导说只要他们对一场戏,这小子会乖乖认怂。果然是“贵人高”,所料分毫不差。一场戏下来,这个大概是同时代发展最好的童星,已经成了凉溪的粉丝。 他们斟酌着台词,因为都读过《深宅》,所以对他们的角色也都有着担忧。不知道大家对改编过后的故事接受度如何。 申原是个好演员,就现在这个年龄来说。他一直都是让影视圈里的诸多男女明星蒙羞的存在。有年龄是他两倍的艺人,在镜头前依旧束手束脚,浑浑噩噩。 秦导跟这个小孩子合作过很多次,一直觉得除了老戏骨,没人能在戏里把申原压住。今天才知,他是错了。 云绡出场的这一条戏,ng三次,凉溪的状态越来越稳。她在镜头里出现,那高导说可以成为经典的一眼,也让秦导震撼。 不是没有见到过这样恰如其分的眼神,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演员,但他们的年龄都在40岁往上。这个小姑娘,才二十岁。 秦导盯着镜头画面,只比凉溪小了两三岁的申原,根本扛不住……看,他又傻了! “卡!” 秦导没想过自己会给一个20岁的女孩子说这句话,所以说到后面,他张着嘴,似乎都不会吐那个音了:“小姜,你还是略微……收……收着一点。” 她状态这么好当然令人高兴,可对手接不住也不行。这戏不是她一个人的独秀嘛! 第四遍,戏中她跟沈爷的第一次对视,终于过了。申原满头大汗地坐下喝水,他觉得自己后心都湿透了。 这个对视,他知道很重要。他早想好了该怎么演,可一对上凉溪的那双眸子,他脑子里就像炸开了烟花一样。没有当场脑震荡晕倒就是不错的。 “你还是人吗?”申原委屈地嘟囔,为以后他们两个人的对手戏而感到深深的忧愁。 总不能一直让人家把自己100分的实力压到60分跟他演吧?让一个同龄人在戏里这么迁就他……没脸见人了! 凉溪哑口无言。 准确的来讲她应该不是。 池羽跟着大家过来,冲凉溪竖了个大拇指。现场找不到聂导,应该是去找没办成事的人算账了。 凉溪在剧组的日子快活又惬意,她有真本事,秦导是爱才的,她跟申原的戏份越加越多。申原是爱挑战的小孩子,整天跟凉溪对戏对个不休。凉溪也乐意教,不仅教他,也教池羽。他们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 申家祖上三代都是艺术家,母亲也出身于书香门第。有秦导和高导撑腰,再加这么一个小朋友,如聂导这种阶层的,自动绕着凉溪走。至于那抢角色的,亲眼所见凉溪的表现,虽然不甘依旧,却也没再做什么。 凉溪在剧组,安安心心待到了6月下旬。她戏演得好,人又不出幺蛾子,跟大家都相处的都很好。秦导只觉自己这些年来,在影视圈里没见到过一个这样端正茁壮的好苗子。 是以,凉溪的戏份还未杀青,秦导就已经把她推荐到了公司。凉溪离开剧组的那天晚上,不只申原,秦导和高导也跟她一起吃了饭。 “以你的演技,在大荧幕上也不会显怯。我听老刘说,你以前是相当专业的武替。既然能演打戏,我这有个角色,非常出彩。孙骏导演知道吗?” 当然知道。如果说之前的刘导是拍武侠片的二流三流导演,孙导就是绝对的一流。 “他下个月1号,一部电影要开机。到现在女一女二,全都还没有定下来,你大可以去试一试。” “真的吗?” “嗯。如果你愿意签到龙源影业的话,经纪人庞姐会带你,有她运作,女二就一定是你的。如果孙导真的喜欢你,当女主角也不是全无可能。” 凉溪抿了半口果酒,原来是有条件的。 签到龙源影业,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她看中的是最亏的那种合约,说出去会不会把在座的几人都气死? 签到龙源影业,被金牌经纪人庞姐带着,这是比当孙骏的女主角还要大的喜事。申原却注意到,凉溪不动声色转挪开了这个话题,吃完饭也没有作出任何承诺。只在大家分别之际,从包里掏出一份文稿,递给了秦导。 第一百一十四章 璀璨时代(二十八) “导演,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剧本,能不能麻烦您带回去帮他看一眼?” 大概有二三十页稿纸,翻开就是赏心悦目的字迹。秦导目光扫过前三行,就这字都让他留了心。答应下来后,大家便分开了。 回到出租屋,成为有钱人的凉溪开始收拾屋子。她准备一个人租一间房住,虽然她这位室友不说话,很少事,但家里有另一个不熟悉的人,凉溪感觉不自在。 将自己简单的生活用品收整好之后,凉溪爬上床睡了。第二天,在她通知室友之前,甚至在她洗漱之前,有人就打她的电话。 凉溪打开床头灯,看看那号码,整个人松弛地靠在枕头上。清了嗓子之后,她闭着眼睛问。 “喂,导演,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小姜!”电话那边的人很亢奋,“你那个朋友呢?你能联系到那个朋友吗?赶紧把他约出来,让我见见。” “怎么了?”凉溪似乎还没睡醒。 “他的剧本!你昨天给我的那个剧本,写得太好了……” 那剧本当然好了,那是让她同时拿到最佳新人奖和最佳女主角的本子,是她跟贾同学的成名作。她手里还有贾同学的巅峰之作呢! “十三,我这么偷他的东西,真的可以吧?不会出错吧?”凉溪又一次问。她是来抹除错误的,自己都成错误了,还干什么? “您是执法人员,这点小事,世界规则会包容的。” 那就好…… 凉溪跟秦导约在剧组,说早上七点见面。挂了电话之后,凉溪爬起来,等室友起来之后跟她说自己今天要搬出去。 “哦。”合租了两个月却依旧冷漠的女孩,只有这一声。 凉溪难得没话说,锁好自己的门就出去了。 秦导也是50多岁的人了,今早一见,他满眼通红,明显一晚上没睡。凉溪有点抱歉没有把那剧本在早晨给他。 “小姜啊!你朋友呢?”秦导连自己的戏都不看了,任性地把所有事交给了副导演,单独出来见凉溪。 “导演,写这稿子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很喜欢写故事,从小梦想就是当一个导演……” 凉溪说的实话,秦导只以为这样的天才已经英年早逝。他捧着手中的文稿,无限可惜。 “走!”把稿子装进包里,秦导抹了一把眼睛,“咱们去林湘阁,我带你去见一个导演。” 秦导带凉溪去的是一家特色菜馆。走进2楼小小的包厢,里面还没有人。 随便点了两样清淡的小菜作早餐,秦导翻着他已经读过两遍的剧本:“你既然把剧本拿出来给我看,就是想要把它拍出来是不是?” “嗯。我只是普通平民,也接触不到什么大导演。这些故事我读过很多遍,想也知道拍成电影会很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开始学习演戏。我不想把我朋友的故事随随便便交给别人,他做事非常认真,苛求完美。我想找一个同样的,能够理解他想法的导演,去拍他写的故事。” 凉溪半真半假说着:“秦导,我本来没有想进娱乐圈的。我是孤儿,没有任何背景,压根就不曾想过在这个行业混。但我现在很庆幸,我走进来之后,遇到刘导。刘导又将我推荐给您,我……” “傻孩子,你是天生的演员。我也是马上要60岁的人,碌碌一生,不曾见过一个比你更有天赋的年轻人。”秦导失笑,惊异于一个20岁的孩子能看得这么开。娱乐圈的确是没背景没关系混不下去的地方。不过现在他保证,这个丫头是能混下去的。 “我没有拍过电影,这样好的剧本,落到我手里未免糟蹋了。我有个老友就在c市,他近些年都没有作品,也不准备再留在这个圈子里。不过,他的名声是响当当的,绝不至于埋没了这个本子。” “我大半夜的给他打了电话,这时候,他也应该快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跟秦导差不多年纪,头发却已经掉光了的老导演,进门就听到他还未散去的起床气。 “申导,您好。”凉溪也是刚刚才从秦导口中知道,此人是申原的大伯。 “嗯。”漂亮的年轻姑娘和导演单独在一起,难免会令人想歪。申导不是很热络,转头就对着秦导打连珠炮。 “你这人能不能体谅下我?老头子也是60的人了,还能像年轻的时候那么胡来吗?有什么大事你不能早上给我打电话?” 本来就是老朋友,秦导也不跟他多客套。他熬了一晚上,这会儿眼睛都睁不开了。将凉溪的手写稿摔给申导,他仰在沙发上,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话却跟朋友一样不客气:“这个本子你看看,拍不拍?你不拍我找别人去!” 拍!当然拍! 三个小时之后,秦导睡得沉沉,凉溪盯着手机屏幕看书。申导冷不丁站起来,暴力的推醒了秦导。 这俩老头起床气一个比一个大,凉溪缩在一边等着。等他们都冷静下来了之后,这才出声。 “小丫头,这本子是你的呀?”申导对凉溪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不是,这是我朋友写的。原稿我收着,这是我手抄的。” “好字好字!”申导一声赞叹,紧接着就问:“那你朋友呢?我请他来组里当编剧!” 凉溪不得已,只能把给秦导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只要您愿意将这故事认真拍出来,我就代他做主,将这剧本送给您。” 凉溪跟两位大导演从林湘阁里出来的时候,申导一身干劲。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又有了再拍一部电影的念头。而且,电影还没开拍,最完美的女主角就已经定下来了。 凉溪在包厢里毛遂自荐,很勇敢地争取了女主角。再没人比她更熟悉这个角色,即便自身气质有些不同,但好演员本身就是水,能装进各种形状的角色容器里。 送走了两位大导演,凉溪悠哉地去找房子。下半年的日子会怎样过,基本也是有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璀璨时代(二十九) 凉溪在《深宅》剧组的时候,跟池羽成了好友。还是在她的提醒下,凉溪终于打开了那个她看到过很多回的话题。 “谁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云绡?”就这个话题下,一条回复,被顶了不知几千几万次。 凉溪放大网页上自己的照片,见鬼的背后这地方是哪里?机场吗?她怎么没发现有人偷拍过自己?这照片还拍得很清楚,拍照的人几乎就在她的正面。 难怪,虽然有相貌,虽然有演技,但是她进《深宅》剧组,还是太顺利。原来原因在这儿。 网民们又猜又问,“最美云绡”的热度,小半个月才散去。凉溪在网上火了一把,不过因为后面没有加上料,很快她的话题就被新的话题顶掉了。 一直到九月底,《深宅》马上要播出时,凉溪才又被人翻出来,好好讨论了一顿。 那个时候,凉溪在重复拍她的成名作《阿空》,男主角是因为申导的名声慕名而来的低调影帝。男二女二都是相当有名的演员。这部电影会在元旦上映,时间还是很紧的。 大明星们刚开始的时候,对凉溪的存在表示过诧异。不过对了戏之后,也就都没什么异议,认真勤恳地工作。凉溪是为人处事勉强要够八面玲珑的人,剧组里的人对她不见得全副真心,但至少没有刻意刁难。大家都会笑着谈话,这已经够了。 “姜铃,《深宅》播到你的戏份了,你自己都不去看的吗?” 申原跑到大伯的剧组里面打酱油,拿了个不大不小的角色,倒是又跟凉溪在一起了。 《深宅》播出5天之后,第10来集就是凉溪的出场。申原动员了剧组里的一大票人,早早就守着看。凉溪想继续拍戏,被拒绝,被推到申原的电脑前去,等着看屏幕上的弹幕。 “来了来了,就是这儿!”申原拔直脖子,屏幕里面凉溪走了出来。 这一场戏,后面其实又重拍了。申原对自己开始的表现,格外不满意。此时呈现在观众眼前的这一幕,申原的眼神,已经完全能够搭得上没有去压抑的凉溪了。 “雾草!” “妈妈我恋爱了!” “这个仙女是谁家的?” “啊啊啊啊啊啊女神!” “女神真拍了云绡呀!” “好美好美!” “娱乐圈还有这种美人吗?” …… 预料之中。 似乎被赞美的是自己,申原比凉溪开心,咧着嘴搁那傻笑。 没见过他大侄子这种呆样,申导给影帝讲着戏,两个人时而回过头来瞅一眼。 “她就像知道大家的评论一样。这种小孩真的……可怕可怕!”凉溪兴致索然,明显觉得别的什么都比这有看头。申导老小孩样一激灵,怕怕地直摇头。 “自信嘛!她有资本。” 虽然一年没有作品,但只要出现就会让网民集体爆炸的优质影帝,中肯地给出评价。 “申老,我听说她签了龙源的c级合约,真的还是假的?”评价过后,对这个神奇的小丫头,从不八卦的影帝也好奇了。 “这还能有假?据说庞莉那天差点没给气出心脏病来。她是这个圈子里能争第一的经纪人,带着龙源能给新人最好的合约去找她,最后被这丫头给拒绝了。得亏那女人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懒得跟一个孩子较真,否则……” 申导挺喜欢凉溪的,不只是因为白送的剧本还有自己的大侄子。安静乖巧又聪明认真的小姑娘,是顶讨老人家心疼的。 “过不了几天,她会彻底红的。”申导在用凝重的语气说这话,“这么突然跳出来,没有根基,只怕红过就要黑。也不知她有没有做好准备,签了那种合约,龙源是不会帮她的。” 申导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找凉溪,先给她打一剂强心针。如果没有做好自己的所有过往都被狠扒出来,曝光在网页上给所有人评价的准备,如果没有做好当一个公众人物的准备,他怕她受打击。 “申老不必担心,我看她顶聪明,哪里都不像个孩子。既然走这一条路,怕是早就想到了有天会被骂,会被黑。” “但愿如此。” 假设凉溪能够红到十月底,十一月和十二月,她怕是要被扒个彻彻底底。希望她以前没犯过什么不可原谅的错,在网页上,明星的一个小污点,都能够无限放大至掩埋整个人。真要犯过大错,那就完了。 所幸,肯定会被骂的时候,凉溪在剧组里。等这部电影上映,有三个大腕带着,有他的名字镇着,凉溪的演技又绝对过关。看到好的成果,再有他们撑腰,不论什么事,应该都能过去了。 申导对凉溪那已经能够算宠的态度,剧组里,大家众目共睹。 影帝大人也就没有不满过,说几个风评都很好的演员,带一个八成会被黑一阵子的新人,这不妥。看在凉溪发展顺利的话,肯定前途无量的份上,看在申老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份上,他的名字,借凉溪用一下。谅她这么一个小新人,也扯不翻他这条大船去。 长辈们都估计的不错,还没有等到11月份,有关于凉溪的各种黑料就纷至沓来。她以前在北方的时候那巨臭的脾气,因为成绩不好,为人不善,学校里评价也低。几乎是一夜之间,凉溪冒出来了很多对她格外不满意的同学、朋友。 这都还是其次。凉溪担心的是她曾经交过好几个男朋友,说严重点就是“私生活混乱”。她还抢过人家的男朋友,这种事不可原谅,她自己都觉得无法原谅。 《深宅》里,云绡和沈小爷,牵牵扯扯,藕断丝连。因为她姓姜,申原姓申,网友还给他们两人组了一个“生姜cp”。 “为毛我见到这两人就一脸姨母笑?” “我以为他们俩会有吻戏的。没看到,不开森!” “《深宅》太悲了,从头到尾盼着看生姜发糖啊!” “对对,没这两人中和一下,我能哭死!” “改编还是挺成功的,《深宅》这本书令人抑郁,真的没有一个人有好结果。有这么一对随时跳出来甜一下,挺不错的。” “云绡和沈小爷最后还是没在一起呀!哭……” “但至少他们曾经甜过啊!” …… 网上本来全都是这样的评论,不过两天,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长评就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璀璨时代(三十) “别再吹生姜了好吗?”这是标题。 “戏里的仙人,戏外的贱人。某人跟她饰演的角色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都是——女表(云绡粉丝莫打我,我也爱云绡姐姐)。”这是中心思想。 “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千古巨着被改编,凭空给某人加了好多戏啊!” “某些人不是有背景,就是……大家懂得。” 这是此类长评之下的回复。 凉溪刚火,没什么铁粉。几个给她说话的粉丝很快就被淹得连头发都找不着。到最后也就慢慢没了,尤其是凉溪在一些社交媒体网络平台上注册的账号被扒出来后。 姜铃是很喜欢发微博的。可惜她不会拍照,不会化妆,不会打扮,没钱又没什么品位,微博内容跟配图相当……凉溪现在还用着这具身体,套用网友的评论来说吧。 “这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没眼看。” 姜铃爱展现自己,她的这些账号多的,凉溪本来也没想起,想起之后觉得已经来不及。挨个删除有欲盖弥彰之意,倒更引人注目,所以就破罐子破摔留着了。 后果,就是因为姜铃跟凉溪现在的样子判若两人。网上一群说她要是没换头就直播吃翔的人…… 她确实没换头,只是换魂而已……真是罪过,让那么多人恶心的直播。 凉溪新手机上没装这些乱七八糟的客户端,所以不管红还是黑,她都没有在此类平台上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签c级合同的好处。她的手机不用交给别人去打理,公司不会强迫她参加任何活动,没有人给她压力。剧组里大家在她面前说话都小小心心的,凉溪却浑然不在意,拍戏直到12月。 《深宅》的宣传被凉溪推了,秦导本来是想带着她的。这次《阿空》的宣传,申导没说带她,又正合凉溪的意。 老人家是担心她没应付过记者,去了可能会被问哭。凉溪也不解释,她本来便不愿去。12月了,龙家大少月底就会回来,圣诞节的时候邱佟那边会出事。虽然已经阻止了他们见面,但凉溪依旧不安,她要去盯着。 凉溪没有得罪过什么不得了的人,她两个月不吱声,不出面,网上的负面消息早就少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人时不时提出来,但大家也说腻了。而且,应该出来解释的人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他们骂,他们催,就像使出吃奶的劲去捶棉花……真心累了。 申导跟几个大腕去跑宣传,每一站都少不得有人打听没来的女主角。《阿空》一直都是个秘密的女主,直到预告片放出去,大家才知道是凉溪。 好的……又炸锅了! 网友改不了吃翔的毛病,说凉溪如果没背景,他们照样要直播。 网上又是骂声一片,直到向来低调的影帝为凉溪说话,提起她的演技后,大家才翻出云绡,慢慢琢磨。演员最重要的能力,这时候才被他们拿出来说。 龙源懒得去管凉溪,却要注重他们家影帝的名声,不得已稍稍帮了忙。然后网上就出现了“令人惊喜的新人”之类的话题。 只要有本事,路就是平坦的。如果碰到阻碍,那就是本事还不够。凉溪对自己的演艺之路很有自信,网上的所有言论,从来不曾影响到她。那些傻蛋说的话,也根本没有资格影响她。 一群小傻瓜,知道你们骂的人在干什么吗?姐姐在拯救世界晓得不?等邱佟疯了,你们都完蛋了! 电影还有几天就要上映,影帝跟申导坐在一起喝茶。他们不过圣诞节,平安夜坐在一起,也就是下下棋。 “申老,您年纪也大了。除了真正好的剧本,别的本子,我建议您还是别接了。现下是多事之秋,谁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拍一部电影,总要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万一招惹到什么就收不了场了。” ……又输。 无处落子,影帝不玩了。 “小宣,龙家真的出了变故?” “谁知道呢?那种人家,放出的消息都真真假假,不可全信。但如今事实是龙小少爷到了龙源影业,这错不了。” “娱乐公司只不过是名气大,在龙家所有的产业中,没有地位。龙家的老爷子莫名其妙把俩儿子调了个个儿,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申老,首映礼我就不参加了。今年龙源的年会怕是要死人,我还是早早去国外躲一躲。机票已经订好了,今晚过来跟您告别,您也万事小心。” c市是几十年没见过雪的地方,平安夜里霓虹闪耀,随处可见穿裙子的年轻女孩,跟她们的男朋友或者闺蜜一起出来玩。许多店铺内外放了装饰得光华熠熠的圣诞树,满街飘着甜品甜蜜的香味。 长椅装饰了雪球一样的绒毛团,邱佟跟胡云焱坐在一起。大概因为邱佟实在儒雅正派的形象,倒没人怀疑他们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人,多是注意胡云焱的面孔。 凉溪手中抱着热饮,超大的纸杯挡着她下半张脸,眉眼处上有刘海下有方框镜。她梳着双马尾,打扮得像个高中生,就站在距离邱佟这个炸弹不到20米远的地方。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平安夜的晚上十点,人家亲亲爱爱的情侣在广场上等零点的礼花。偏偏龙大少爷要来插一脚,狂妄到当场强抢民男。 9点58分,凉溪微微弯着腰,手臂不自觉地紧抱,勒得自己胸闷。 他们没有相遇,今晚要发生的一切已经改变。可是自己的心不由她管,每跳一下,都慌虚而急躁。 几分钟的时间,凉溪压得自己喘不过气。邱佟跟胡云焱有说有笑的,不知一辆车就停在他们背后。 “胡先生,我们少爷请您车中一叙。”两个黑黢黢的保镖,刚上来还挺有礼貌。在被人当精神病睨了后,他们默契出手。 抓住他胳膊的4只手钢浇铁铸一般,胡云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犯人一样被押进车里。邱佟一时也反应不及,只记得要抓紧他的心上人。可惜胳膊挡不住人家一只手,他一个教书的,相当不喜欢运动的人,手腕被抓住一扭,痛得如同脱臼。 为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相当快,那辆车子,来得无声,走得匆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璀璨时代(三十一) “云焱!”邱佟追着跑了,凉溪在原地愣住,手中已经空掉的饮料杯,被夜风吹得跟她手一样冷。 不是这为什么?她明明去过蕴鼎山了!他们明明没有见面,为什么一切都跟邱佟的记忆没有出入? 胡云焱今天晚上被抓走了,不过他没事,他还没到明天就会回来。然后他会告诉邱佟,龙子轩是什么人。邱佟会心中惴惴地安慰他,他肯定不愿意胡云焱妥协。 龙子轩知道了他们的态度之后,几天功夫就让邱佟清楚了他的能耐。 脑子里有一个活过来的弹力球在拼命往外冲,凉溪吃痛地抱着头,人上下对折着蜷在长椅上,五脏肚腹缺水枯萎,她只剩一颗剧痛的头磕在膝盖上。 现在怎么办? 半晌,她抬头望向邱佟追过去的方向,猛然起身,自己也追过去。但没走两步,凉溪就停下了。 她很适合出现在大荧幕上的身材,细细瘦瘦地站在平安夜的灯光里,有些单薄荒凉的意味。站了会儿,她把手中的饮料杯丢到垃圾桶里,力道不小。就如她走开时鞋底踩在地上的力一样。 只要再有一年,她会成为影视圈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她有演技,她还能拿出一流的剧本。明年一年,假设三部大电影,三个女主角……她红不起来她用头走路! 等她有名了,她才能挤进比较上流的圈子。只有挤进去了,她才能了解龙家的对手,才能寻找龙家内部的破绽。要有三年时间,她什么都能办妥。可恨她只有一年不到…… 邱佟的父母不能出事,胡云焱更不能死!她本想要发现并激化龙家内部的矛盾,或者联合这个财团的对手一起削弱它。这样,龙子轩就没空去管胡云焱。她就又有机会继续拖延下去,一直拖到她强大到足以保护这两个人,龙子轩不敢随意下手的时候。 她本想要玩权谋商战,无奈却得走黑道。逼不得已的话,那就不能怪她,动手杀掉龙子轩。 凉溪的脑仁又痛起来了,说得容易,这事该怎么做? “云焱,你怎么样?那些人是谁?” 时针还未走过午夜零点,邱佟就接到胡云焱的电话。龙子轩喜欢两情相悦,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所以,他不曾对胡云焱做什么。人家拒绝,那就放他下车。 “我没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在西华宾馆对面,你在哪?” 宾馆?邱佟心头一跳。 “你就在那等着,我过去找你。” “……他说,让,让我跟他。”胡云焱身体上没受到任何伤害,心理上可就不一定了。虽然说他本身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可听另一个男人跟他说,让他跟了他,胡云焱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受辱之感。 邱佟愤怒,心头更多的却是虚虚的,没着没落的慌。他已经知道要胡云焱上车一叙的人是龙子轩了。 虽说有被侮辱之感,可其实胡云焱更多的也是那种惶然。未来要继承第一财团的龙家公子,被拒绝之后只有一句话,“我等你考虑清楚。” 那是十分的自信和从容,像是在怜悯地看着一个跟他赌咒发誓说明天太阳肯定会从西边出来的傻子。他笃定自己考虑清楚后的结果,跟他在车里说出口的不同。 1月1号,《阿空》上映。邱佟看过申导所有的电影,本来早就跟胡云焱约好,元旦去电影院看这部新片。可现在他没心情了,胡云焱也知道了,龙子轩到底要他怎样考虑。 作为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凉溪在元旦那一天,就没有搜过“阿空”这两个字。她在网上搜索着c大,晚上11点多,在新年的第1天快要过去时,她看到一条新闻。 “c大某年轻有为的心理学教授,竟是同性恋!” 完了!邱佟要没工作了。 龙家是第一财团,邱佟算是好点的小老百姓。这两边完全不对等。从1月1号开始,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话题榜被凉溪和新电影霸占。在这两类之下,就是邱佟,从没出过这么大名的邱佟。 同性恋无罪,但国内民众不是很能接受。邱佟5号被从学校辞退,6号送自己的一对父母去了医院。可救死扶伤的大夫,温柔细心的护士,他们也本能的厌恶邱佟。两个老人到了医院,好久才安排上病房。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邱佟像老了10岁。父母依旧昏迷不醒,他们并不上网,但在出去散步的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从别人口中知晓了一切。 父亲本来便高血压,当场气得昏死过去。邱佟想起他看到的场景,一颗心如被刀割一般。他赶到现场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管他父亲,他母亲哭着叫,叫大家别说了,叫父亲醒醒。 来医院的路上,母亲要打开车的云焱。被他拉住就只能打他,情绪激动之下也晕过去。 邱佟坐在病床前,感觉浑身无力,手脚发麻。他只想趴下来先睡一会儿。 胡云焱在病房外面不敢进去。他出众的相貌,即便是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照样会被也不知怎么就那么没事干的,从电梯蜂涌而出的一群媒体记者发现。 被这阵仗惊到,胡云焱来不及做什么,就已经有好几只话筒,同时戳上了他的脸。邱佟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双手支起身子出去,险些被兴奋的记者推倒。 “请问邱先生,病房里面的人是谁呢?” “被c大辞退,邱先生有后悔吗?” “邱先生真的在跟自己的学生交往吗?” “邱先生……” 胡云焱护着丢了魂的邱佟,把他推到病房里面去。准备自己进去之后把门关上,却高估了他的力量。病房门一开,一群人推着他们进去。闪光灯亮个不停,病床上两个憔悴苍白的老人,被收入镜头。 这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人,语气是诘责。邱佟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就像有人问他1+1等于几后,照着他的后脑来了一棒子。他被打蒙,说不出话来。然后人们就以为他回答不出来,就得意地把他当弱智看。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比下有余,比上远远不足!他什么时候如此有名气了?值得这许多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往病房里面怼? 邱佟整个人都在抖,也是气的,也是惧的。他知道,胡云焱也知道,他们都很确定,这是龙子轩干的。 不,就这都过了。这应该是龙子轩随便吩咐了一个手下干的! 整整6个小时,邱佟想,他这一生都不愿回忆这些记者是怎么才愿意走的。他母亲醒来又晕过去,他父亲……到现在医生还是没有管! 暮色降临,邱佟跪在地上,像死了一回。他身上只有薄薄一件衬衫,病房里温度不高,他满头满身的汗。 胡云焱扶着邱佟,一声声地叫他。眼前人牙关在抖,脸色比病床上的人还要苍白,一双手比他的还要凉。 “你别这样!你起来喝点水……阿佟!”胡云焱忍着眼泪,想一刀杀了自己。 “云焱!云焱!云焱……”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邱佟破着嗓子,淌下眼泪来。 记者天天来报道,比蹲凉溪要勤快。邱佟父母的病房成了闹市,天天又是哭又是骂又是叫的。院方没撑过两天就来找邱佟,建议他把父母送到别的医院去。 邱佟已经数不清楚这两天他到底给人跪了多少回,好说歹说让父母留在了医院接受检查。他白天要应付记者,晚上要照顾爸妈,唯一的慰藉胡云焱又不在,他正想尽了各种方法去找龙子轩…… 1月8号,午夜零点已过,算是9号。凉溪将长发盘在帽子里,穿着宽松的牛仔衣,遮掩着身形,大大方方走进了男洗手间。 作出决定后,她反倒平静了。背靠隔板站着,凉溪数着时间。 一般这种时候,也没几个人来洗手间了。但今晚,此地分外热闹。凉溪进来没多久,便听到有三个人,尽力压低了脚步声,躲在洗手间里。他们刚刚躲好,又有人来了。此人脚步拖沓,磨得地板哧啦哧啦,宛如自己的腿有千斤重般。 最后来的那个人,解决的问题不是小的。凉溪听到他开门关门锁门,之后却没有声音。安静了小片刻,医院的男洗手间里,传出隐忍的呜咽。 邱佟在哭啊!她也想哭的好不好? 邱佟哭了有个15分钟,凉溪猜他父母大概快被搞死了的时候,他才开始上厕所。伴随着冲水声,三道开门声,一同响起。 邱佟、凉溪,还有三个躲在一起的男人。他们同时出来。邱佟意外,大半夜的卫生间,哪来这么多人?那三个男人也意外,对视一眼后,分出一个人来无声地奔向凉溪,打算让她跟邱佟做个伴儿。 只有凉溪不意外,手里甚至还有器械。她说实话,她今天晚上就是来械斗的。 灭火器照着后脑勺砸,就凉溪的力道,没死算他命大。眨眼间放倒一个,凉溪没有收手,冲着另外两个就去了。 这个意外,有点意外。两个刚把邱佟控制住,准备打晕他的男人一时惊呆,倒让人给逃开了。 邱佟方才还有一瞬间的尴尬,见几人来者不善,他才立刻想起自己的处境。凉溪……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啦,但邱佟很懂得保命,他往凉溪的身后跑。 穿牛仔衣,不高也不壮的“男生”,提着灭火器三大步就过来了。“他”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到被黑色口罩包裹的下巴,似乎很尖。衣服领子竖起来,看不到脖子。手上是露指的手套,指尖非常细,就跟“他”的腿一样。相较于男人来说,全都细得有点过分。 因为这没威胁的小身板,两个身高都过1米85,胸肌比丰满女性还要那什么的男人,没想要逃。红色的灭火器砸过来,飞快。被砸的那个人第一反应居然是伸手去接。他料凉溪不会有很大的劲,至于那个倒在地上的同伴,他暂时是想不起来的。 当然他也确实接住了,只不过就在手臂感受到了凉溪力道的同时,喉结也亲密接触了凉溪的鞋。 第2个倒了。一对三凉溪都不怕,一对一,呵…… 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凉溪将这三个人塞到他们刚才躲的地方,关上了门,就见邱佟还在这里看着,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忘记了的样子。 “你爸妈都快要死了,你还不回去?” 话真难听,邱佟却依旧感激凉溪提醒了他,也救了他。 “多谢!” 留下一句谢谢,邱佟飞奔而出。凉溪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也缓缓走出去。洗手间里的声控灯,灭了没有再亮起。 远远的,邱佟就听到了父母病房里的声音。他跑着,脚咚咚咚地踩在走廊里,肯定吵到了很多人,却没人不满地出来怪罪一句。 病房门开着,邱佟还没进去,房中的景象便令他目眦欲裂。 两个老人,两个60岁的老人,惊得气都快没了。至少也有10来个与刚才洗手间里那三个人打扮的差不多的男人。他们倒是分工明确,几个合力摇床,剩下的已经把病房里所有一切设备物品砸得稀巴烂。还有一个,他掐着邱母的脖子。不至于将人掐死,但邱母乱蹬的双腿足以证明,她很难受。 “老太婆!尽早告诉你的儿子,让他有点自知之明!否则的话,别怪你们死时留不下全尸!”男人恶狠狠的嘴脸映在邱母的眼中。活到这把年纪,再过些年要寿终正寝了,还要让她这一把老骨头体会这些。 “爸!妈!我……我杀了你们!” 活了这么多年,邱佟从未如此狂躁过。他手中如若真有一把刀,肯定会杀人。 可惜,手无寸铁的儒雅男人,即便狂躁起来,最多只算一头发疯的公羊。扛不住十几匹骡马一阵践踏。 很奇怪邱佟会这么早回来,不过也没关系。两个老的他们不敢下死手去整,马上就咽气了那太麻烦。这年轻的抗揍,反正头儿也没详细说该怎么办,那就弄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璀璨时代(三十二) 他拒绝龙子轩的时候,那位大少爷没表现出任何不悦。所以他虽然不安,却也没有那么害怕。直到他亲眼目睹邱佟半个月间从天堂落下地狱,直到他闯进龙家的公司被保安架出来,直到他求爷爷告奶奶也只是换来轻蔑的漠视后,他才懂得了这种高高在上的人那不可以被触犯的尊严。 胡云焱已经两天没有合过眼了。邱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打算回医院看看。 凌晨静默的大街上,胡云焱走过路灯散发出来的暖色的光。感觉自己像一条正在被活烤的鱼,体内已经没有了水分,细胞全部干死,不留一点活力。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人一刀拍晕,何必要受这一番罪呢? 他一个人受也就算了,邱佟比他要难捱千百倍! 夜色里,那一栋似乎连瓷砖和玻璃都在散发消毒水味的建筑,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胡云焱顿住脚,踌躇几番,没有进去。他在路边坐了下来,头埋在膝间,哭都没有眼泪。 胡云焱在路边坐到清晨,他衣服并不保暖,气温让他的脸更白,泛着淡淡的青。路边有晨练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困极了,在这样的环境里甚至还小睡了片刻的胡云焱,眼神闪躲着站起来。抓了抓自己僵硬的双腿,他往医院走去。 在病房外面,胡云焱犹豫不前。房门没有关紧,但从门缝里也看不到什么。里头一片死寂,什么细微的声响都没有。 他的手指在门把手周围5公分的小空间之内,来回拉扯了不知几千次后,才终于鼓足勇气搭上去。而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是停止的。 两个老人都在病床底下,昏迷不醒。极孝顺的邱佟也不知将他们扶到床上去,或许他现在也应该躺在病床上了。 “阿佟!” 病房里一片狼藉,最狼狈的却是人。邱佟一张白净的脸,已经找不到一块好处。青青紫紫,嘴角、眼角、额头都被打破。 两个老人一个儿子,三个人全都人事不省,倒在地上。 怎么就会这么惨呢?胡云焱还以为自己没有眼泪了,把头挨在邱佟的胸前,听他还有没有心跳的时候,他骇得泪糊了满脸。 怎么就会这样的?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病房里没有下脚的地方,胡云焱扶着邱佟,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把他们三个人安置一下。好容易将两个老人抱上了病床,胡云焱又没了主意。 他现在要去找大夫,可是他走了之后,又有人进来打砸怎么办?还有那些记者,他们七八点会准时报到。还有邱佟,这病房里,除了他的肩膀,还有哪里是他能靠一靠的?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他能找来大夫吗? 胡云焱出去尝试了,他确实是叫不来任何一个大夫或护士。幸好他还能买东西,还能自己给邱佟处理一下伤口。 “阿佟,你醒醒,你醒醒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阿佟,你醒来呀……” 他不该害怕,他应该早点进医院;他那天不该跟邱佟出去;他就不该跟他在一起……他该死!他简直该死! 胡云焱濒临崩溃时,邱佟自己疼醒,也是被他摇醒了。 睫毛上还挂着没被完全清理掉的血污,他视野模糊,朦胧罩着一层红色的纱。邱佟脑子里有些断片,只有胡云焱的声音跟疼痛对峙,加速着他的思考。 他昨晚上厕所回来,就看到一群人在打人砸东西。他回来,正好成了那些人的靶子,被硬生生打晕过去。那些人说…… 耳鸣如微型电钻从耳孔深入他脑子,邱佟却依旧听清楚了胡云焱讲什么。 “云焱……我没事。”嘴角很痛,邱佟想抬手抹一抹,也想碰碰胡云焱的脸时,他才察觉,胡云焱紧紧环抱着他。 什么龙家大少,真喜欢他的云焱就自己去追。在他这里使劲,让他去劝云焱早点屈服……畜牲!孬种!他偏不!让他去劝云焱,那他成什么人了?他宁可被弄死!只是父母…… 邱佟想起家中二老,拧着脖子往病床上看。两个老人最近两天,似乎就没这么清醒过,一直昏睡着。 他不孝啊!被教养到30岁,未曾回报几分,反倒给他们带去这样的灾祸! 邱佟自责,胡云焱更甚。这病房的每个角落,每一平方厘米的地面都刺痛他的眼睛。 世人都爱追逐权势名利,大抵九成都是为了保证自己可以成为欺负人的。不会在遭遇意外或是遇见疯子之后,毫无反抗之力,一夕之间,惨不忍睹。 凉溪在医院外,身上是清纯寡淡的蓝裙子。长发长腿长裙,不看脸都很引人侧目。她打算中午的时候进去找邱佟,好好跟他谈一谈。 他爸妈也就最近几天死,胡云焱会多拖两日。在这之前,得干点什么。 邱佟和胡云焱清楚打人的是谁,不止他们,隔壁病房的人也懂,整个医院的人大概都懂。小人物得罪了大人物,好点的就是静悄悄死得干脆,倒霉的就是邱佟这样。死前还要被打,还要受精神折磨,还要赤身裸体在大街上游行一圈,带着满身的臭鸡蛋菜叶子才能掉头。 胡云焱买来了饭,吃了两口之后,今天没有那群唇舌如枪刀一般的记者雪上加霜,邱佟慢慢缓出了点精神。 不过是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挪了下屁股,后背和大腿上牵筋拉骨一样的痛让邱佟险些叫出声来。他咬着牙,胡云焱在打扫着房中的垃圾。 胡云焱已经不哭了,眼眶却还肿着。红肿的眼镶在他一张雪白的脸上,各花入各眼,部分人看来,这大概具有满分的美感。 邱佟见他忙个不停,垂头不言不语,沉默到令他心慌。他叫他,胡云焱也只是抬头勉力笑笑,一字不多言。 床上的人,地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让邱佟心乱。那是绝望前的混乱。就如一个人从悬崖落入海中,看着海面愈来愈近,他在彻底平静之前脑中涌起的害怕和回忆那样纷乱。 他跟龙子轩无怨无仇,只不过是人家看中了他的爱人,所以就要把他往死里整。不管有没有逻辑,不管有没有道理,不管讲不讲道德,人家姓龙,就可以做这些。而他,真的只能认命,只能死! 怎么办?即便是蝼蚁对象,前者也会有继续生存的渴望!蝼蚁贪生,或者说,蝼蚁更为贪生。 怎么办? 大概是被揍狠了,胡云焱把病房都快收拾干净了,邱佟才头脑迟钝地想起那个提醒他,让他特地跑来病房挨了这一顿皮肉之苦的“男生”。 那时不觉得,现在一想,洗手间里的“男生”,确实古怪。 “他”绝无可能是单纯地去上厕所,谁在洗手间里还要备着灭火器?谁碰到打架斗殴不是先观瞧观瞧或者是躲开,而是直接提着灭火器就加入?将那三个人打晕之后,“他”把他们藏到了洗手间里。然后“他”提醒他说…… 邱佟一瘸一拐地独自去了厕所,尽管知道凉溪不可能在洗手间里等这么长时间,他收拾好出来后,还是望向凉溪昨天出场的隔间门。 门开着,不仅是这一扇,藏了三个人的隔间门也开着,里头没人。这洗手间平常的,跟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一瘸一拐回到病房,在走廊里,邱佟远远就看见一袭蓝裙子。水蓝色的长裙,白色的长袖外套,柔白的肌肤。墨镜一戴,衬得她下巴比别人的半个都小。 很亮眼的女孩……不过跟他有何关系?她越亮眼,只对比得他越狼狈而已。 没心情去检查,邱佟拖着那条他觉得应该有骨裂的右腿,在凉溪面前跛着走过。 “你是在找我。”完全没想过,所以这一声,如同幻听。 前后左右,除了病房里,女孩身边没有别人。她要么是在跟他说话,要么就是在跟鬼交流。 邱佟猛然转回头,女孩就是在看他。那比她外套的色彩要淡的视线,矛盾地又很锐利。她在上下审视他,昨晚就是同样的眼光,同样的……鞋子。 “你是……”昨天晚上那个“男生”? “今天晚上到你家去找我。”这话听起来怪,凉溪讲完就走,剩下的一句补充穿透空气,进入邱佟的耳朵。 “如果不想被搞到家破人亡的话……” 这两个人只有极简短的两句对话。转眼工夫,一个走进病房,另一个离开医院,看见的人不多,也未曾留心。 邱佟又坐在原先的椅子上,觉得身上的疼都缓了些。蝼蚁眼前出现了一根蓝色的救命稻草,邱佟都没有多加考虑,便决定要抓住。 拜托胡云焱守着自己的父母,还没有到晚上,邱佟已经遮遮掩掩打了车回到家去。他跟父母住在一处高档小区,家门是密码锁,也可以用钥匙开。 邱佟开门,玄关处的鞋柜被打翻,横拦在地上,挡着不让他进。踩着鞋柜走过,客厅里所有易碎的物品,无一例外全都变成碎片在地上铺平。 这个他生活了30年的家,离开两天回来,他已经认不得。邱佟呆呆立在翻倒的沙发边,他开了染料铺的脸,有几天没有梳过也没有洗过的头发,翻折在里面的衣领,皱巴巴的衬衫,跟这个场面倒也搭配。 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邱家房子的位置很好,西北面没有遮挡,夕阳透过窗子,映得一半客厅亮堂堂。 邱佟不知道正在窗边坐着晒太阳的女生是怎么进来的。反正她拉了一把椅子坐着,脚踩着连带罗马杆一起被扯到地上的窗帘,半边面孔对着太阳,几根在她鬓边飘荡的碎发,被阳光映得如昂贵金丝一般。 整个客厅里,就只有她那方方的一小块空间是整洁的,安定的,连张牙舞爪胡乱狂躁的灰尘都没有的。 “你看起来不像是能帮到我的人。”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但邱佟来得早,凉溪更早。 一句话从那一小块空间里穿破世界之间的隔膜,来到他这狼藉凄惨中,钻进他的耳朵……是熟悉的声音。 “你……你是谁?”有生理原因,也有心理原因,邱佟嗓子像一把被劈裂的干柴。他边说话,边咽着唾沫。 凉溪转过头来打量他,五官逆着光,越发看不清楚。 “如果你帮不到我的话,我就是以后的你……如果你能活着的话。” 捉摸不清楚的神秘事物会让人畏惧或是敬仰,凉溪在故弄玄虚。她只要让邱佟知道,她想杀了龙子轩就好,其余的,他们没必要多加交流。 邱佟虽然是在经过了巨大的打击和仇恨之后才疯的,但他既然能疯起来,就证明他本身有那个潜质。她要小心一点,不能让这个好人心头生长出半点疯狂阴暗的幼苗。 要见血的事她来,偏激疯癫的她都来,最好让邱佟下定决心,以后万不能变成她这样的人。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她帮他吗?就他现在这个鬼样子,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能帮别人? “没什么意思。”凉溪站起来,她没有邱佟高,一步步踩着玻璃碎片走过来时,邱佟却觉得自己矮了不止一头。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要杀了龙子轩。你能不能帮我?”凉溪在用施舍的口气找人帮忙。 她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邱佟,眼珠如同沉在深海的玄铁,每一丝波动都是在她独自的世界里。她在讲话,她在问他,却是用深夜里一个人喃喃回忆的语气,像是在跟这客厅里他看不到的存在讲话一样。 “有人说你能帮我,虽然我不觉得,但你应该知道。要是真有本事就早点亮出来,否则,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就绝不会再走进来。你就等着给你的父母和小男朋友办丧事吧。咱们以后,说不定可以在别的场合,以同样的面貌再次相遇。” 这个姑娘精神有点问题,学了那么多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知识,邱佟瞬间判断出来。 是谁说他能帮她?他到底用什么帮这个姑娘?他现在还有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璀璨时代(三十三) 邱佟如今没了工作,存款在银行里取不出来,等于没了钱。再过两天,他连父母和爱人都会失去。他一无所有,最后剩余的,只有一个错误的商城。 凉溪不急不躁,话说完之后,静默地杵在他身边等待。却偏偏让邱佟有一种她下一秒就会迈步离去的感觉。 不自觉地就改换了一种随时可以拦住凉溪的姿势,这个带着金手指的老实人,挖空了脑袋去想,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商城。 “我……能……帮到你。”像坏掉的磁带,邱佟的声音卡得一顿一顿的。 “……”凉溪脸朝他的方向一歪。半晌,她没有被戏弄的羞恼,板着脸背课文一样提醒了一声,“光说可没用。” 邱佟闭上眼,再度睁开的时候,眼前出现一片光幕。大概这个商城才是错误个体,凉溪竟然也能够看到。跟她逛过的积分商城格局差不多,一排排分门别类好的商品,自动播放的视频介绍下,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价位。 不同的只是,一个价格高的让人想吐血,一个价格低的让人想砸墙,而已。 那些看外形就觉得很高科技的武器,那些体积超过一栋大楼,一艘航母,甚至一座小岛的飞船战舰,居然都只要一个积分。 更恼人的是,邱佟将自己的银项链放入商城去,剩余积分就已经有了40。凉溪的脚尖蠢蠢欲动,她想踹一脚翻倒的沙发。 她逛过的正确的商城里,也有类似的商品,但那价位……就算上试炼,她做任务也有60多年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努力换来的积分,连这根银项链的亿分之一都不如。 好气啊! 险些绷不住她精神病的面貌,凉溪暗自缓和着呼吸,盯着商城界面上那最显眼的警示读。 “本商城已连接不到源位面,请勿购买任何商品!若……” 邱佟这么多年没动过这个商城,除了他能扛得住诱惑之外,也可能是被吓的。提示中不止一次出现了“后果自负”的字眼,邱佟曾经确确实实想过,会不会买一件东西,他们生活的星球就爆炸了。 买一次就开了戒,之后便有无数次。也可能是邱佟知道世界不会爆炸了,他再没有收住手。 凉溪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她想着时间要多一点。在她的保护下,邱佟不会遭遇这些意外,就永远不会去碰这个商城。可惜她没那么多时间,今天让邱佟头一次在这商城买东西,万一他以后照样收不住手…… “原来你也有这个,难怪。”凉溪吓得邱佟腿软,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碴,幸而他没倒下。 “买吧,不会有任何事的。那个隐形的药水不错……嗯,我就要那个!快点买!” 本以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秘密,没想到别人也有,别人根本不惊奇。邱佟不知自己该想什么,凉溪终于正眼看了他,说话却依旧是那种语气,激动的时候怎么也鬼森森的? 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因为对方的力量,也是因为正好捏在了伤口上,邱佟吃痛地想挣出手臂。凉溪却越攥越紧,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来。 “快点买!快点买啊!有这些宝贝,报仇易如反掌!把它们全都买下来啊!快点啊!” 凉溪的眼神让邱佟感觉毛骨悚然,他方才只是觉得这姑娘精神有问题,现在看来,她是彻底疯的。 “你清醒一点!” 邱佟抹去了那片光幕,反手抓住凉溪的手臂,把她的手扯开。自己猛然后退,跟此人拉开了距离。 他这一声还是有效果的,凉溪眼神放空了一瞬间,而后她别过脸去,耸起的肩膀放松下来,整个人迅速平静。将几根散发拨到耳后,邱佟再听见她说话,才觉得自己面对的像是一个正常人。 “抱歉。” “你……你能看得到?”邱佟捂着胳膊上发烧发痛的伤。 “我自己就有,为什么看不到?” 什么? “我以前有和你一模一样的商城,但现在没有了。” 这不像人手一个的东西啊?邱佟还沉浸在震惊中时,听到凉溪重复说:“现在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真的……” “好好好!我信!我信它没有了!”凉溪的眼神又要变,邱佟心头剧跳,弓腰屈臂以防御的姿势,连忙表示相信她。 眼前人果然又恢复了正常,有点不解,又感激地看着他,眼中有孩子一样的纯澈,问:“为什么你相信?” 她也不指望邱佟回答,又喃喃自语起来:“为什么别人就不信?” 邱佟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戒备: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凉溪给出的线索对于一个心理学教授来说,已经很明显。邱佟却推测不出来。他这几天已经被打击的智商降低严重,脑子里大部分时间是一堆痛苦的浆糊。 不过他总会清醒,凉溪把戏演完了,开始讲正事:“我要那个药水,你快点买了给我。” “你真的要去杀龙子轩?”邱佟还是觉得不真实,那是第一财团的大公子啊! 其实她现在可以杀邱佟的……凉溪没讲话,邱佟身上的汗毛感觉到了危险,纷纷直竖。 “或者我也可以提前解决你,当做件好事。”夕阳西斜,暖光渐渐缩到了墙面的一角。邱佟在犹豫,凉溪突然在活动手指。 免得他日后痛苦……邱佟吓得又弓起腰来,想起凉溪之前说的,他父母和云焱的丧事。这女生讲话真的相当难听,可却都对。 父母年纪大了,一生非常安稳。昨天晚上那种事,他们受不住几下。如果他爸妈出事,以云焱的性格,他要不就把自己送给龙子轩,要不就把自己送进天堂。 他的云焱是个孤儿,不爱与人接触。在这世上,一直踽踽独行,直到遇见他。他说自己只仗着他活。他现在这么惨,却只有他不责怪。他的父母,云焱自己,不明真相的世人,大概都会说,是他害惨了他! 他爸妈若是出事,云焱会自己给他判上死刑!世上他最在乎这三个人,他们都没有了,那他……还不如当真就现在死了痛快! “快点吧。万一下一秒钟这个商城没了,我会杀了你。” 第一百二十章 璀璨时代(三十四)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没完了还……凉溪定眼看他,阴恻恻道:“你是要耍我?” “不!不是!”这姑娘又犯病了!邱佟急忙一退,“我也不敢!” “东西我会给你!”邱佟这几个字说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已经无路可走,“但这不是一件小事,你总要和我说说你的计划。” 万一成功不了,事情暴露,他会比现在更惨!那是龙家的大公子,他怕了好吗? “你尽管放心!我哪怕和他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失望!”凉溪语气微讽,手伸到他前面,“东西给我。” 即便有凉溪的保证,邱佟在兑换那瓶隐形药水的时候,心还是抖个不停。剩余积分变为39,药水在邱佟的手心还没有停上半秒,就已经被凉溪抢走。 凉溪夺门而去,邱佟到最后也不知她是谁。坐在翻过去的沙发上,他看着凉溪刚刚站过的地方,眼神僵滞。她说的话与他可能有转机的未来,在大脑中碰撞交织,邱佟不知自己能想些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如何。 半个月前,他发愁的事情不过是怎样兼顾爱人和父母的感受。半个月后,他已经这样了。居然被龙大公子针对……另外一位大学教授的针对都足够他手忙脚乱了。现在他还遇到了这样一个女孩。虽然他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可那个女孩,真的可靠吗? 他看她疯疯癫癫的,心智都已经不正常了。 邱佟拿了件衣服,寻宝一般在家里找到了点现金。回到医院,胡云焱站在窗前,听到开门声正转过脸来。 这些天他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本就清瘦的人,现在憔悴的就连他上身那件黑色夹克都快撑不住了。 “你回来啦。晚饭我已经买好了,在那放着,你记得一定要吃。伯母刚才醒来了一会儿,大夫也来过了,说好好养着没事的。你,你守着他们吧。我去……” “有人联系你了?” 刚进来时还没发觉父母都已经打上了点滴,邱佟拦在一直没有看他的胡云焱面前,直觉忽然如野兽般敏锐。 “阿佟……”胡云焱依旧不看他,闭眼只是摇头,说的话算是承认,“咱们算了吧。我想过了,跟他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认了!” “云焱……”邱佟蹲下来抱住他,仰头看到爱人的脸。他闭着眼睛,却依然在流泪。邱佟对龙子轩的恨,忽然就入了骨。凭什么? “云焱你听我说,还不到这种时候,你没必要……”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等他把你们一家全都整死的时候吗?阿佟,不要这样,那对我太残忍……那对我太残……”胡云焱哽住说不下去了。 “不是……不是的云焱,我……”如果那个女孩行事顺利,龙子轩很快就会死了呀!邱佟有些话说不出口,关于他的那个错误商城,他不曾跟任何人提起。 “佟佟!你放开他!你过来!”床上的邱母听不下去,她坐起来表态。 “妈!”一边在喊他放手,另一边也在要他放手。邱佟赶紧站起来,却谁的话也不听,只记得要死死攥住胡云焱的手。 但他的顽抗不管用。邱母伤心气极,也不管自己打着点滴,拔掉针就要下床自己往开拖人。胡云焱也不知身上哪里藏着刀,往手腕上一比,死字说得比喝水还容易。 “你放开吧。别让我死在这儿好吗?” 胡云焱是绝对的行动派,邱佟只说出口一个“不”字,他手腕上就是一道红线。似乎那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胡云焱眼都没有眨一下。 “云焱!”邱佟惊得放了手去夺刀,邱母抓住他,胡云焱配合得倒是默契,一侧身便出去。病房门被拉紧,邱佟要追出去,邱母扑在门上。一双手抓住门把手,人跪下来求他。 “阿佟!你醒醒吧!龙家是什么人啊!”邱母感觉这辈子她除了出生外,再没这么哭叫过。她膝盖用劲捣地,手也在用力,从身体里挤出了最大的声音,“咱们还不够惨吗?啊?我跟你爸是快入土的人了,你才30岁呀!你要跟我们两个老的一块死吗?” 胡云焱还没跑到电梯那,邱母的声嘶力竭,比手腕上的伤还要让他疼。电梯门开了,他一眼都没有回头看。 邱佟出来时,胡云焱快到1楼,他身上没有手机,昨晚全都被砸了。按住电梯键,等门开了,里头挤得满满的一电梯人。 坐这种电梯到1楼,比他跑楼梯还慢,反正就是,追不上胡云焱了。邱佟追出医院来时,凉溪还看到了他。 出租车向前驶去,凉溪很快收回了视线,刷着手机,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低调的黑色轿车。出租停在十字路口,那辆轿车往右拐了。 “师傅,不好意思啊!我忽然有点事,不能去金洋饭店了。前面能不能右拐?” 连隐形药水都有了,凉溪却不知道龙子轩的位置。为今之计,就是跟着胡云焱走,才能见到龙家大少。下午把邱佟叫开,让他不能影响胡云焱。没工夫胡搅蛮缠,果然他拦不住他小男朋友。 “前面,前面再左拐,对对……实在麻烦您啦!” 凉溪上车的时候说了目的地,但不过5分钟,她主意已经变了三四回。得亏人有气质好办事,司机小哥20来岁,正当很容易被蛊惑的年纪。也不生气,凉溪说让他往哪走他就往哪走。 但这样下去会被人怀疑的。龙子轩今天晚上要是嗝屁了,那可是惊天大新闻。这小哥会不会联想起她的异样? 金洋饭馆是胡云焱自杀的地方,凉溪以为这一次龙子轩就会叫他去那里,结果前面那辆车走得是几乎相反的方向。 幸好拐了几次弯之后,前面的轿车开始直线前进,凉溪也就没再给人家司机小哥指示方向。掌上地图显示再向北500米,是c市一流的高级会所。 他们说不定是去那里的。 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胡云焱一身苍白的出来了。凉溪提着她的包包马上下车,临走前又是道歉又是感激,把司机小哥唬得晕头转向。 隐形药水的时间只能持续三个小时,凉溪走进一家接下来生意会慢慢火爆的酒吧,进去就直奔公共洗手间。 凉溪的包里面,没有化妆品,没有手机,只有小型塑料桶。到洗手间里,凉溪打开桶盖,将里面被泡得湿哒哒的连体服取出来,抖也不抖就直接穿上。不过十几秒钟,凉溪就看到镜子里面只飘着她的一张脸。 大口罩戴好,还有全方位的护目镜……视频里说了这只是低级的隐形药水,最佳用途就是作用于战甲,生命体不宜用。要不是担心这种东西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副作用,凉溪真想自己泡在这药水之中,光明正大出去裸奔。 确定全身上下一丝不露了,凉溪把塑料桶里的液体清空,看看外面没有人,她才让桶自己飘了出去。不过是10块钱就能买一个的那种大塑料包,凉溪折好了塞在衣服里。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这身衣服,奔出酒吧时,胡云焱早已进去了。 一路避着人避着车奔到会所门前,大门关着,外头铺着地毯。凉溪确认自己没被发现,但走上地毯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人真是钱多的可恶!大门外头放什么地毯?凉溪脚在地毯边边上轻轻踢了下,别人都没注意,可她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后悔了!应该看看邱佟商城里有没有死亡笔记一类的宝物的。这隐形药水还真不方便! 里头有客人出来,年轻娇美的女人依着啤酒肚,嗯,是很合适的搭配。趁外面的侍者优雅弯腰,凉溪一阵风一样,踮着脚钻了进去。 视线全部规规矩矩看自己脚尖的侍者,都没发现地毯上那迅速消失的一串凹陷。只有女人的头发动了动,被她不在意地一掠,当作风情。 凉溪以前是种种私人会所的常客,杨家不是第一财团,可这种地方还是经常来的。分分钟摸清这会所的布局,凉溪往深处走。 龙子轩那样身份的客人,是不会在大厅的。 会所之中极尽奢华,但它不大。凉溪庆幸,但尽管如此,她找过水疗中心、多个休息室、私人餐厅之后,还是没有看到胡云焱的影子。 凉溪一路躲着人往酒吧走,她心中想:这家会所还有个图书室,龙家大少不会是觉得那里气氛比较好…… 心头一阵恶,酒吧里也毫无收获。凉溪正要出去时,有两个年轻男人进来,一副不止腐败,简直快要腐烂的样子。互相勾着肩膀,两个都醉醺醺的。 都这样了还要来酒吧,里头有认识的人搀住他们,劝着说让他们回去。凉溪无趣地走开时,听到他们其中一个说:“龙子岩……呵呵……你们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谁了?” 他明明都说出来了。 “你们猜……嘿嘿!我看到龙老二了!你们是……没瞧见他那张脸,哎呦……哎呦哎呦……” “赶紧赶紧,咱大家伙去看热闹呀!他们两人今天晚上不……不撕个天昏地暗的……哇!”他就要吐死是不是? 在场的没人被鼓动起来,凉溪悄悄撤走,到人多的地方去,果然就听到更多人说龙子岩。跟着壮起胆子去看热闹的人,凉溪找到了一间她还没有来过的休息室。 龙子轩和龙子岩是亲生兄弟,龙老爷子只有这两个儿子。大家说起来是这样的,但这种家庭,有没有私生子,这两个人到底亲不亲,可都说不清楚。 至少凉溪自己眼睛看到的……她觉得这兄弟俩不亲。 做弟弟的龙子岩,在敲门,手腕摆动的幅度轻缓均衡。他是很有礼貌的,个头也偏矮,嘴角拉着都像是在笑。很温和乖巧的一个人,跟他哥哥一点不像。 但凉溪看到了,龙子岩另一只手揣在兜里,是攥成拳的。 房间里的人不给他面子,不打算让人看热闹,房门一直没有开。龙子岩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勉强,他拿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在身前交握着搓了搓。 “哥,不是我来找你,是妈要见你。你就是不要见,也要给我句话。” 龙子轩这才慢腾腾开了门,身上只有一件大裤衩,眼尖的瞧见他身上有一点抓痕,不由绮思万千。凉溪小心翼翼挪进人堆,准备走进休息室好下手,龙子轩却斜在门上,吊了眼睛俯视自己弟弟。 “大家都聚在这儿干什么?来这儿不就是消遣的!怎么你们是打算拿我们兄弟两个乐呵乐呵?老子可不会伺候人!” 没看别人,话却对着别人说。将围观群众全都轰走了,龙子轩眼睛依旧那么吊着。最后也没说话,把门踢得大开,自己先抓着头发进去。 龙子岩紧跟其后,却有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凉溪急得差点拿脚去别门缝。她找了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只有一半时间,她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出去。” 话是龙子轩对胡云焱说的,他弟弟进门看到了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也不觉得意外。 门没有关紧,但凉溪不能推开。听胡云焱站起来,她算好节奏往里面冲。门从里面拉开,凉溪也不管会不会碰到胡云焱了,擦着他的身体进去。 胡云焱的的确确是感受到了一点力,不过他满脑子屈辱,现在什么也不愿思考,就想马上离开这里。 房门被带上,“砰”地一声。龙子轩目光阴鸷,盯着门把手低骂了一句。他给不知什么人打电话:“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给我送过来一条野狗!” 电话那头的人是如何忐忑惧怕地作出新的承诺,凉溪听不见。他只看到龙子轩打过电话之后,像已经发泄过了一样的满足了。 “不知道咱们的小少爷……的妈,找我有何贵干?” “……她没告诉我,只说想和你谈谈。” 此人实在是太无礼,行不端坐不正,到哪里都是给龙家丢人。爸爸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就打算培养他。明明以前一直都是自己,明明爸爸一直都最看重自己,到底为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璀璨时代(完)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邱佟会拦住胡云焱,然后再承担一波龙子轩的怒火,送掉了老父老母的命。现在她影响了未来,胡云焱照样是让龙子轩生气了。龙大少刚刚那个电话,对于邱家来讲,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的。 刀就在连体服上的口袋里,凉溪手缓缓摸进口袋,人无声无息站在龙子轩的身后。 大少爷,下辈子不管胎投得多好,都别再这么狂了!凡事积点德吧!跟邱佟这个炸弹比起来,你死不足惜。能拯救全世界的人,即便别人不会知道,姐姐还是会记住你的! 听不见凉溪的心声,龙子轩照旧很狂。 “她想找我谈?”龙子轩从鼻子里喷出笑声,“子岩,你该不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是不是觉得很愤懑?觉得爸可能人老了,精神也不对头了?以前你是亲儿子,现在怎么我成亲的了?” “我没有这样想。”他的确就这么想。 “哦,是吗?”龙子轩耸耸肩膀,一脸我信了。随手在桌上拿起杯子,里头却是空的。他扫兴,又懒得起来,对自己弟弟很没有耐心。 “回去告诉她,她真没必要找我谈。和你谈一谈,或者是跟爸去谈一谈,可能更有效果!” “你到底什么意思?”眼前的兄长,跟他记事以来的20多年一样,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性向都有问题,每次看到都让人恶心。可他又似乎不同了。他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有爸爸的支持。 “我的意思就是,什么人什么命?别挣扎了子岩!你要是听话一点,说不定大哥我还给你留条活路,让你们母子二人活到自然死呢!” 他究竟什么意思?爸爸究竟什么意思?他像只被蒙在鼓里的老鼠,外头的人敲得他在鼓里撞来撞去,他却连外面怎样都看不到。 他从小下最苦的功,学最重的课,刚刚成年就走进公司。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半年就被爸爸全都送给了他的大哥!最后只留给她一家娱乐公司! 他不甘心!凭什么?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龙子轩是老大,但爸爸明明早就说了没必要在乎这个的! 龙子岩的拳头一直没松开过,龙子轩看到了,他乐呵得很。 以前他们两个人的角色都是倒过来的,他弟弟温雅得体,去什么地方都是龙家的光耀。在他面前一直高高在上的,龙子岩也就只是没把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摆出来而已,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 “不送啊!”现在风水轮流转啊! 这家私人会所的老板把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没有那种不识趣,就是欠收拾的,他龙子轩,自然有大把听话的新宠人选,头破血流都要挤上来。 打过叫人的电话后,龙子轩抠了抠肩膀上有些痒的红痕,言语和行动都在下逐客令。龙子岩脸上那种隐忍暗恼,让他有点看不够。心头忽然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其实他弟弟长得很不错…… 马上这休息室里面就会送来洗的干干净净的男孩或男人,他心理素质还没有硬到波澜不惊看两个男的办事的地步。龙子岩站起来,不用人送,他自己走。 两兄弟没有如旁人期望的那样撕起来,龙子岩底气不足,先退走了。今天他毫无收获,本来还以为能问出点什么,或者是把龙子轩叫回家里去的。结果那人连母亲都…… “呃……呃……呵……” 龙子岩关上门,关住了所有身后有些怪异的轻微声响。 也不是头一回杀人了。对自己都下了不止一回手的凉溪,心里说着抱歉,刀子却很稳。 一刀封喉,龙子轩连声音都没有。凉溪抹掉溅在她袖子上的血,带上凶器,走到了门边。 等龙子轩叫的人来,他已经死透了,绝不可能被救活。凉溪等到有人来敲门,然后她伸出手去,转动了门把手。 门自己开了,外头的人也不惊讶,屋子里有遥控器。除非特殊情况特殊客人,否则谁爱过来开门? 外头是一个脸嫩手也嫩的男孩,门开了,他有点像女孩子的小白手轻轻推着门探头看。看不见什么人,他走进去,蹑手蹑脚的,一只手压着心脏部位。 多亏他慢,凉溪趁空儿逃之夭夭。 刚刚似乎有点儿风……哎呀他太兴奋,都有幻觉了!男孩一摇头,关上了门。 凉溪还没走出这家会所,里头就已经乱了起来。在会所老板封闭现场之前,凉溪堪堪逃出大门。两排气势都跟别的地方不同的保安,迅速封死了大门。 凉溪按紧自己口袋里的刀,她知道这附近最近的公厕在什么地方。 出租车女司机载了一个年轻貌美,很有明星相的姑娘,偷偷瞅两眼心情也好。 “姑娘,以后这么晚回家的话,还是不要打车了。”把凉溪送到家,司机还好意叮嘱了一句,尽管知道这话是在砸他们这行的生意。 “嗯,谢谢您,我记住了。”凉溪隔着车窗冲女司机笑了笑。 漂亮又懂礼貌的小姑娘,提着一包东西回去了。女司机倒车掉头,她知道晚上八九点哪里生意多,却不知那个被她叮嘱的小姑娘,包里面是什么东西。 泡过隐形药水,又沾过龙家大少的鲜血,这套连体服算是经历了不少,也应该功成身退了。 药水失去了作用,衣服原本的颜色露出来,凉溪看到白的底色上那没有被她擦干净的红色小点,惊得后心汗毛一竖。 虽然确定龙家找到她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凉溪还是去卫生间把这连体服洗了又洗。 “咚咚咚咚嘀咚……”手机刚开机,就有电话打过来。凉溪擦干手接通,对面是申导。 “小姜,我一老朋友那有个角色很适合你。我跟他推荐了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镜女主角。” “呃……”把接下来要讲的话自动缩回到肚子里去,凉溪扶额,她应该略微激动一点的,“真的吗?那是在哪里呀?” 没有了龙子轩,接下来还是要成名。就胡云焱那张脸,保不齐以后再招惹别人垂涎。到那时,她一定要有解决任何麻烦的能力。 申导这时给她打电话,还是正常的和蔼的语气。第2天一早,凉溪还没起床,他再打电话过来时,声音已经变得很凝重。 “小姜,不好了!龙源最近有点事儿,试镜推后了一点。不过你放心,那个剧本一定会拍的。” “没事,导演。”听凉溪还没有睡醒,申导别的话也就没有讲。 这姑娘还真是倒霉。等电影的热度过去,马上就是她这个女主角要红翻天的时候,偏偏出了这一档子事情。未来的一段时间,不管是娱乐圈、商业圈、政治圈还是什么圈,所有人,所有新闻都冒不了头。 龙家大少龙子轩被杀了,凶手是他弟弟! 龙家嫡系可就这两个儿子,这一下全毁了! 这是谁的手段?这一下够狠! 龙子轩死了,龙子岩摘不出去,龙家老爷子住了院……这几件事太大了,瞒不过去了。 第2日,铺天盖地的,全是这个新闻。邱佟这个事发之前就在等消息的人,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记者不再来找他们了,打手也不再来。邱佟低价转了房子,带上父母和胡云焱,离开了c市。离开时,他没带手机,胡云焱就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我找邱佟。”女生似乎知道他是谁,一点也不怀疑打错电话。 胡云焱把手机递给邱佟,并无多少在意,那个声音太冷淡,太公式化。再加上这段日子大起大落,他被摇得神志不清。 “喂你好。”邱佟的一颗心不敢落到底。龙家的“兄弟相残”案件,他知道真相。不仅如此,他还给真正的凶手提供了装备。 “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邱佟一直在嗓子眼儿的心到了嘴里。但完全不等他说什么,对方就挂了电话。 自己话还没问完呢!他已经猜出来了,他想问:她是不是因为暴露了商城,所以给自己招来了一些灾祸?那些灾难,是不是龙家给她的? 如果这些都不是该打听的,那他还得要一个承诺啊!他的商城,除了自己,只有她知道了。她可不能说出去呀!这个商城,真要论诱惑力,对任何人来讲,大概都是超过他的云焱的!一旦有别人知道了,他们的日子还过吗? 邱佟惴惴地到了新的地方,惴惴了大半生。一直到他的商城被销毁被收回,他才真正的心安了。 龙家的风波只是他们内部的风波,于他们的对手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龙家的事情折腾了有两个月,从开始的手足相残,到后面拉出来了一堆丑闻。比如龙子岩居然是龙夫人跟别的男人的孩子之类的。 虽然抱歉,但凉溪很乐于看第一被拉下神坛。从第二到第十乱七八糟竞争的时候,无数人趁乱起势。就比如凉溪。 她没有在申导的电影上映之后马上红起来,这不要紧。她的实力放在那里,总会红的。凉溪没有意外的拿到了那年的最佳新人,虽然遗憾的跟最佳女主角失之交臂,却让无数网民开始心疼她,为她手撕了国内最权威的电影奖项。 被心疼的一年时间,凉溪又拍了两部电影,预定了下一年的最佳女主。她在龙源影业签得是三年的最低等合约。最低等就是公司不会管她,什么资源都不会给她,但她挣的钱工资还要拿走一大半…… 凉溪成了龙源影业,成了娱乐圈的一朵奇葩。网上有不少人调侃她是下凡来报恩的,报龙家的恩。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死命给人家挣钱。 三年之后,凉溪跟龙源解约。龙家没能留下她,谁都没能签下她,凉溪自己办了工作室。这个奇葩的老板,旗下签的几乎所有艺人,都跟她是走同一个路数的。 拍电影的就专门拍电影,别的什么都不接。唱歌的就专门唱歌,玩综艺的就专门玩综艺。大概是因为凉溪挑人的眼光好,大概是因为专心做一件事总会有突破,凉溪旗下艺人不多,却个个拿得出手。 “终于有一个人敢带头这么做……” “娱乐圈终于出了几个认认真真做点好作品的人。感谢姜铃,爱我姜大神!” “大神威武!另问一句,我池女神啥时候会出来露个面呀?” “同问,求大神放手下大将出来拍个广告蹭个红毯吧!” …… 凉溪带旗下艺人拍的电影,无不制作精良。她有好剧本,她自己本身也会教演员。从电影行业一鸣惊人,大家说她刹不住车了,一路奔着高峰去。 其实凉溪是有作弊的,她没那么多好剧本、好歌、好的灵感。被大家这么夸,她其实怪羞愧。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创意总监、作曲人、作词人、编剧的冒号后面,写个佚名。 5年之后,凉溪的聆安传媒锋芒渐露,慢慢不能再被忽视。好作品是一切的根源,凉溪再没怎么被黑过。她没有再拍戏,她演技已经够了,一直着力培养旗下的艺人。而且,在每个世界都要学点什么。她在这里,想一手撑起一个公司。 跟那些大老板耍耍心眼,谈谈合作,玩玩要挟,也挺锻炼人的。 电视屏幕中,池羽的面孔单单没有被岁月侵蚀,依旧美得英气飒爽。她正在接受采访,宣传自己的新电影——《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邱佟抱着一条狗,手里握着遥控器,没有换台,也没有去看池羽。他想到站在池羽这些被誉为“这个时代真正的艺人”背后的女人,她以前经常在电视里出来,现在却不了,这一次至少也有三四年。 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女孩,在屏幕中,美得令人震撼。或许是装的,但她看起来没有不正常的模样。应该是所有过往都过去了,她在好好的活,那他也会好好的活。 “爸。”阳光明朗的三个少年跑进客厅来,他们是他和云焱收养的孩子。 胡云焱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水果来,邱佟望着他,暖暖的一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喋血将(一) “她一手,拉拔起了娱乐圈最璀璨的时代。”若干年后,娱乐圈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评价凉溪,只有这样一句。 池羽45岁的时候,拍摄了最后一部作品《将》,她女扮男装上阵,在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任性息影。不过,她一生都没有离开聆安,哪怕是在凉溪也走了后。 来到这个世界第25年,邱佟55岁时,十三告诉凉溪说:“错误商城已经被收回。” 现在就算邱佟疯了,他也没有杀伤力了。凉溪放下心来,耗尽了标准的任务时间后,她离开这个世界。 十三没有告诉她,这次任务,如果她在刚开始就杀了邱佟,情况会变得非常棘手。因为那个错误商城还在,主人死亡,它会马上再找另一个,直到它被收回。 邱佟是个老实人,别人可就不一定会不利用这个错误。到时场面说不定更难收拾。所以,凉溪的善良,歪打正着。 可能真的是因为做的任务渐渐多了,凉溪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不舍。虽然她跟池羽跟申原都相处的很好,是许多年的老朋友。可要走时,她竟然很是淡然。 回到那几片光幕之前,凉溪看到“小手冰冰凉”的群里飘出一大排整整齐齐的“恭喜大佬,红包拿来”。 ……一点都不押韵! 凉溪已经有许多年不曾看过这个群了。群里别的人倒都很活跃,但交流的内容多是无聊时发的牢骚,没什么可供学习的。让凉溪唯一逗留在这里的原因是,这里有几个朋友,一直把自己做任务的过程和心得体验记录下来,保存在群里。 凉溪隔很长一段时间就会看看那些,偶尔会有所收获。现在有了新的积分,她花了5个积分,给自己喜欢的内容送了小红包,然后就退出了群聊。 没有意思,跟那些在她直播间里一遍又一遍的刷“运气”的人一样,没有意思。 她此次拿到的又是特殊任务,有10倍的积分。100积分送掉5个,剩下95个,完全够她升到c级二星。 “十三,积分都用来升级吧。” “是。” 凉溪升级的速度实在是要快太多,这次任务,她又完成的尚算轻松。她的粉丝数量早已经上了6位数,可惜没有几个真爱粉的后果便是,她直播间里倒人胃口的评论,实在数不胜数。 刚回家就被人喊滚出去,刚拿到成绩就被人骂太差劲,刚收获劳动果实就被人瞧不起,刚辛辛苦苦完成任务就被人说全是运气……换成谁都心情不好! c后面的第1颗星星变得金黄璀璨,第2颗铁锈色的星星出现……要是再抽到两个特殊任务,她很快就能上b级了。 成为b级执法人员后就可以打开这个直播平台,她实在是受够了刷1000个直播间才能找到一个让她欣喜的主播的概率。 十三除了刚开始的一声恭喜之外,静悄悄不说话。它早就看透了自己跟的人是什么性格。在第二个正式任务中,她几乎没找它问过什么。 不是说她靠运气吗?那她就要证明,她不靠运气也行! 可惜,第2个正式任务,她的证明给得不是很漂亮。 商城里的商品没必要看,直播间里的评论也没必要看,别人的精彩直播,在任务里观摩也是一样的……凉溪去抽了自己第3个任务,一模一样的符号出现之后,直播间里炸了锅,她倒云淡风轻。 这个任务成功之后,她就能上c级三星了。 “我艹!真见鬼了!” “绝世三连抽!” “我们群里在打赌,赌这个主播能不能完成任务。各位朋友有没有兴趣来?” “我押她能完成的话,赔率是多少?” “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 这些讨人厌的留言其实可以屏蔽的,它也已经告诉凉溪了,但她没有过动作……真是自虐型人格。 第3个任务,在一个名叫沉虎大陆的地方……嗯,科技不是很发达。别说火枪火炮,连个投石车都没有。在这种时代,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还携带着逆天金手指,一个不留神就能合成出飞机大炮的错误个体,是多么无敌的存在?随随便便屠个国,易如反掌而已! 不过,还是那句话。就算真厉害,那也请稍微悠着点,太狂的人一般没有好下场。 聂郎一朝穿越,手握合成系统,来到沉虎大陆。一路遇神杀鬼,遇佛杀魔。总之,跟他碰上的,甚至没跟他碰上的,除了美女,都没好结果。 从8岁的正太神童,到28岁,聂郎一统天下的时候,还年轻得很。后半生没了目标,而人一没事干,就容易犯浑。 沉虎大陆出了个绝世美女,心思不正的绝世美女,迷得聂郎神魂颠倒。要屠城就屠城,要抓人炼丹就抓人炼丹,要吃小孩就吃小孩。 “错误个体是聂郎吗?”那女的是个精怪啊! “是的。这个世界再经5千余年,就是精怪的世界。它们的存在是合理的。聂郎让过于强大的妖精出现的太早,日后,其余妖族都发展不起来,这里成了兔子精的天下。” “哦……有支线吗?” “有的。因为是c级三星任务,难度接近于b级任务。您很幸运,这次支线任务有很丰厚的积分奖励。” “支线还有积分奖励?”还很丰厚? “当然。” “那这次支线任务是什么?”凉溪终于算开心了一下。 “因为两个任务难度都比较高,建议您先专心完成其中一个。” “哦,好。那先送我去吧。” 光幕复又笼罩住凉溪,她在军帐中醒过来时,半边肩膀火烧一样的痛。 到处都一片漆黑,只有她躺的地方旁边,点着一根蜡烛。凉溪一歪头,下巴蹭到包扎她肩膀的绷带上。 腿没有不合适,全身似乎就这一处伤,凉溪尝试着要坐起来,屁股底下的床板咯吱着响,很快惊动了守在帐中的人。 “将军,您醒了!” 凉溪没工夫理他,她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裸着上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喋血将(二) 裸着也就算了,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凉溪一条手臂因为受伤动弹不得,另一条僵硬的放在身体一侧,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现在应该通过这具身体的记忆来基本了解这个世界,可凉溪完全不想这么干,她只愿就地爆炸。 十三说让她专心于一个任务,她想也对,所以就没问支线。但她没有问,不代表十三可以这么胡搞啊! 怎么……她怎么就能变成一个男人呢?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女人了吗?给她一具符合性别的会死吗? “将军!将军!”床边瞬间围了一圈人,他们的脸都像是10天没洗过,血污完全盖住原本的肤色。眼中也是爆满红丝,看到她醒来,有几人喜极而泣。 在这些人当中,显得最干净的是军医。但他下巴上的几绺山羊胡,其实也已经打着卷卷缠在了一起。 现在是晚上,大家都没有休息好。军医提着药箱,拆凉溪肩膀上的绷带时,动作都不是很利索。 “少将军,您忍着些!这药必须得天天换,否则您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床边至少也围着10来个男人,凉溪不自在的拿手在胸前划拉两下,结果摸到几根胸毛……她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了。有几处已经被血染透的绷带,被取开时连着皮扯着肉,凉溪痛得倒吸气,也真顾不得什么羞了。 军医尽量动作轻柔,等他将绷带全都除下来后,凉溪看到自己肩上的伤口——伤重不重先不提,主要血和肉都呈现一种妖异的深紫色。 军医神色凝重,让几个小兵控制住凉溪,自己迅速清理伤口上残留的无效药膏。他们压住她的时候,凉溪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实永远比准备的要狠一点。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将军身体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吼来,军医手险险一颤,他也心痛。 这孩子醒的也真不是时候!干什么是现在?再等一个时辰醒来,他也已经上过药了! 凉溪疼得意识断片,脑子里嗡嗡的,像过着一批一批蜜蜂,每一回都让她生不如死。 “十三……十三……”她简直想搞死这个家伙!让她当男人,还受这份罪! 十三想遁,它不敢出声。 “小殿下!您不可以进去!”帐子外头有人慌慌张张的。 “让开!”一个稚嫩的声音浮浮沉沉的从云雾里钻进凉溪的耳朵,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这一声,自怀威仪。 六七岁的小孩,穿着暗银龙纹的锦袍,步子迈得再大也走不快。他到了床前,大家不管做什么的,全欲行礼。 “到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冯神医,楚将军伤势如何?” “回小殿下的话,将军伤势已经稳定,但若要清出体内所有毒素,完全养好这条手臂,怕至少也要三月。” “小……小殿下……”这小孩是当今皇帝的皇长孙,可惜没有生在东宫,而是生在了常年驻扎边城的勇王府中。 这个世界等级制度森严,人家年纪再小,也是皇长孙。凉溪装模作样地要挣扎起来给他问安,被小家伙一双软软的手给按住。 “将军不必多礼,醒了已是最好。如今驰国所有百姓,可全都仰仗着将军。父王临死之前留下遗命,如若实在不敌鬼岛大军,便放弃柳渠三城,退守白玉关。将军千万不要与那群妖异之伍硬拼,先退回玉城吧。也有时间好好养伤不是?” 这一席话,条理清楚,一点儿也不磕巴。给一般小孩照着念也不一定能流利念出来。古代的儿童都这么优秀吗?如今大兵压境,他居然如此沉静。 “将军,小殿下此言有理啊。”军医扎好了绷带,扶起凉溪,“鬼岛之兵士气正盛,相反咱们连吃几个败仗。再打下去……” 勇王与楚老将军已经折殒于阵前,再打下去,也不过是把少将军跟皇长孙都硬生生耗死而已。 “将军,还是退吧。这些日子,咱们实在折了太多弟兄了。玉城是易守难攻之地,先退回到关内,咱们再从长计议。” 驰国楚门三代神将,少将军楚河自上沙场以来直到如今,未尝败绩。但遇见鬼岛兵的时候,他还是毫无意外的败了。不止败,还是惨败。葬送五万强兵不说,自己也身负重伤。 楚河现在26岁,被一个年龄只有他一半的小家伙,打得溃不成军。 爹爹战死沙场,楚河是来报仇的,结果面对聂郎,他差点没把自己也搭进去。从未受过此等挫折,楚河傲劲上来,不听任何人的话,没有撤退。所以他半年以后就死了。带着他楚家的兵,带着皇帝派过来的援兵,全军覆没。 都知道楚河是多么骄傲的人,大家提着一颗心等他拿主意。凉溪又装模作样,她犹豫了好久,才采纳了大家的建议。 “臣,谨遵殿下之命。”废话,当然要撤。不捋清楚现在的局面,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儿,帐中马上有人出去传下命令,拔营起寨,退回玉城。 要骑马的凉溪被押进了马车里,被摇得半昏半醒。伤口也疼,头也发烧,她强忍着困倦,掀开帘子看外面火把照不亮的天。冯神医跟凉溪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见她急得热锅里的蚂蚁般,不由叹着气劝:“少将军莫要急躁,诡奇之道,行不长久。鬼岛总有落败的一日。” 不会的。聂郎从开始打天下到打下天下,没有败过。他手里有望远镜,有枪,会埋地雷,手榴弹无限供应。最主要的,他可以把一具尸体丢到合成系统里面去,过几天就会合成出一个傀儡来。那个傀儡对他绝对忠心,完全受他指挥,每人配备高精尖装备。 这种队伍,不必要太多。有一两百人,都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鬼岛本来叫龙洲岛,在沉虎大陆最南端偏安一隅。岛上物产丰富,时常受到临近两国的侵扰。后来聂郎出世,从岛上打出来,那两个国家,如今已是他囊中之物。 鬼岛之兵,根本不是龙洲岛的兵。是聂郎那一支由傀儡组成的神秘队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喋血将(三) 跟那些傀儡硬碰硬,属实不是个聪明办法。凉溪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变成聂郎亲近之人,这样她好偷袭。结果摇身一变,她成了驰国的大将,一个只能跟聂郎硬碰硬的角色。 楚家世代忠诚,再加上杀父之仇,就算她主动投降,聂郎也不一定相信她。他为人较谨慎,满身令人觊觎垂涎的神秘之处,却一直好端端活到了一统天下。这足够证明他不是金手指一开,从此酷炫狂霸拽,连脑子都再不需要的角色。 背叛国家不会有好下场,凉溪熄了反叛国家,接近聂郎的心思。她只能跟聂郎一仗一仗打下去了。 聂郎有合成系统,凉溪也有系统,但可以忽视。这是他们双方巨大的差距。凉溪唯一的优势,就是她跟聂郎都不会带兵打仗。聂郎从前不过是个小职员,他完全靠着自己的金手指才一直胜利到现在。而凉溪,她以前也偶尔读兵书,现在还有楚河的记忆,算是半瓶子水的将军。 乐观一点想,他们双方各有优势。悲观一点……算了,已经够悲了! 凉溪瞄了一眼自己的双腿……之间,肩膀上的药换了之后,她又喝了一大碗到现在还苦得她反胃的汤药。行动之前,她实在憋得不行,只能解决了下问题。因为没用过,还差点污了亵裤。 怎么也没想到,头一回见到这个,居然是在自己身上…… 凉溪头靠在窗角,外头冷风吹得她脖子凉飕飕。冯神医以为她是困倦了,铺好了薄褥,叮嘱道:“少将军若是累了,便先歇会儿吧。切记躺的时候要这样侧着,不可挨到伤口。” “不必。大家都在急行军,我怎好意思睡觉?”凉溪起来坐直,她还怕半路上遇到什么敌袭。虽然伤了一只胳膊,总还有自保的能力。她知晓半年以内的未来,但随着她下令退守白玉关,未来也就已经改变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得万事小心。 十三没有提醒过她说任务难或者是容易,这还是它头一次,说这个任务不容易,让她专心。 “冯伯,”凉溪没有受伤的手臂轻轻擦过自己的肩头,依旧不肯放心,“您跟我讲老实话,我这条胳膊,真的不会废吧?” 冯神医本来因为凉溪同意撤退的决定而大感惊讶,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看他长了这20来年,楚河什么脾气,张口要说什么话,自己就没有不清楚的。就他的那种傲劲儿,战事惨败,能撤退就怪了! 可事实是他们都没有多劝,小殿下不过一席话,就说服了少将军。 这很奇怪。不过,现在少将军那一张皱住的忧心忡忡的脸,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少将军怎么还不信?这毒确实用得凶狠,不过老夫却恰好有对症的解药。将军你只是要受些罪,手臂不会出任何问题。” “那就好。”又摸摸肩膀,凉溪拿起边关的地图,开始细细研究起来。 楚河是楚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他必须要承担起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一切。但家里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两位老将军都还在世的时候,对楚河终归有些宠溺。 他是没有打过大仗的,心智也还不稳重成熟。凉溪可不是楚河这种类型的,变得太快,难免招人怀疑。养伤的这三个月,正是最好的时候。 爷爷已经去世了,爹爹也已战死沙场,楚家就剩她一个顶梁柱了。此时不成长,还要等什么时候? 一路急行到天亮,白玉关遥遥在望。没有遇到埋伏什么的,凉溪进了关,才终于耐不住疲倦睡下……她也是为了逃避一点人。 主将负伤,幸好楚老将军还留下了跟他相伴了30多年的老谋士蒋筹。大军入关,不必凉溪操心,蒋老先生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将军府外,楚氏领着三个侍妾殷殷候着。她们全都打扮得各有特色,服饰无不精心。可惜,凉溪是被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两个亲信指挥下人用软轿抬进去的。 她的正妻,出身名门,温顺恭谨,再没比她更好的贤妻了。主要她大老婆还很漂亮,楚河也不是滥情的人,楚氏进门五年,将军府的侧门没有抬进去一个小妾。 只是,做她的老婆,不仅要长得美,不仅要人好,最重要的一点,她是独苗苗,几代都没有把子嗣繁衍开。老将军一直等着抱孙子,楚氏就是怀不上,最后只能连抬三房小妾。 凉溪一直睡到下午,醒来时,鼻尖闻到一阵竹香。 娇妻身着浅绿锦袄,银白襦裙,臂间挽着一缕菱纱,色彩皆是清淡雅致。发饰也是同一色系。凉溪醒来也闭着眼,觉得有些没法面对这个是她妻子的小姐姐。 就她老婆的年纪,放到现代社会,其实还相当年轻。20来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在这个时代,她却已经嫁人。甜蜜享受过,心酸也承受过。 她妻子以前也是大家小姐,嫁过来对她一腔情重。就因为生不出孩子,将军后院里又多了三房妾室,他们才慢慢的没从前亲密了。但知晓丈夫在前线险些送命,楚氏急得整宿整宿睡不好觉。 她形容有些憔悴,丫头就在一边闲着,她却坚持要自己亲力亲为。温着药,躲着伤口给凉溪擦身体,梳理头发。这伺候人的活儿她干得妥妥当当。凉溪听到她在哭,隔一会儿就轻悄悄一声抽噎。 “我又没事,干嘛哭成这样?”凉溪心头暗叹,无奈地抓住楚氏的手睁开眼。 “将军!”楚氏眼中的欣喜还没有漾开,就已经化成淡淡的惧,“妾身知错!您……” 她又没有要问罪!小姐姐你吓成这样干啥? 心头的那一口气实实在在叹出来,凉溪拍拍床边,“过来。” 在这样的时代,或许身为一个男人,行事要便利许多。驰国还算是正常点的国家,沉虎大陆上至少有一半国家,对女性的要求都太过于严苛。 “将军,您可是醒了?” 不过再严苛也有放肆的。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一房小妾,娇娇的笑着在外头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喋血将(四) 楚氏忸怩了下,刚要照着凉溪的话坐过去时,一听到外头这声音,马上就停住了。 “将军,梅香过来看您了!” 楚氏的笑很勉强,她刚叫过一个丫鬟,打算让她出去传梅香进来,穿着一身鲜亮的水红色纱裙,梅香自己就进来了。 能进将军府的,小妾也是有七分姿色的。这个梅香,小鸭蛋脸,笑起来眼角又柔又媚。她进来就凑到床边,小手儿在凉溪受伤的肩膀上摸一摸,一脸心疼地道:“究竟是哪个天杀的伤了将军?将军您不知道,香儿听到这个消息,差点都怕的晕过去。” 那你恢复得还真快。 梅香气色本身就好,被她衣服颜色一衬,面上更像是开了桃花一样。红艳艳的,很是喜人。楚河最宠她,只要人在府中,10天有7天在她房里。这么宠了个半年左右,倒是把人养娇惯了。 “姐姐脸色瞧着也不好,不如就让梅香伺候将军,姐姐你回去歇着?” 凉溪没搭理她,梅香也不觉得尴尬。她刚进来,楚氏就没了存在感,被挤到一边去。现在更是要被小妾一句话挤出屋去。 楚氏抿抿嘴唇,向床上望了一眼。凉溪垂着头没做声,也没有看她。 “那妾身先告辞了。”楚氏福了福身,就那么抿着嘴要走。 “既然看出来夫人脸色不好,就跟着去伺候夫人吧。我这里不要人,都下去!”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为什么大多都喜欢这样又媚又俗的女人呢?楚氏气质相貌赛过梅香10条街好吗? 凉溪连一眼都没有看梅香,不仅又俗又媚,还假!说话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她现在什么形象?一个满面春风的人跟她说,她不久前才刚刚吓得差点晕过去……当她没脑子吗? 凉溪的语气不是很硬,一屋子下人还有楚氏与梅香,却全都被吓到。梅香也不敢多言了,只暗自奇怪,她进去之前,凉溪的心情好像还不错。怎么她一进去,将军就像马上想起吃了败仗的事儿来? 屋子里的人全都走了,凉溪掀开被子下床。把温好的药几口喝了,她被苦得攒巴着脸,自己穿好了衣服,向前院书房而去。 她现在就在将军府的书房。这儿前半部分是读书习武的地方,后半部分是她独自休息的地方,两边靠一截长廊相连,距离其实相当近。但凉溪一走出房门,眼前就挡了两个人。 “将军!” “将军不可啊!” “楚东,楚山,你们以为我要去干什么?”上习武场吗?这个任务事关她的性命,她比谁都在乎这具身体! “将军,您现在要好好休息!神医吩咐过了,不让您乱跑!”不管去干什么,都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你们到底听谁的?”这是跟了她20年的亲信吗? “我们听将军的……但这种时候我们听大夫的!” “……我不乱跑!我就去书房找本书看!”她胳膊伤了,也打不过这两个在东山庙捡到的家伙。 鬼才信你!楚东嘴巴一撇,“属下给您去找!您想看什么尽管说。” “呃……算了,给我拿点纸笔过来!” “是!” 凉溪被逼迫着又回到了房中,却没有再回床上。面对一个有金手指的正常偏聪明人,她不敢躺在床上浪费时间。 要怎么对付聂郎呢? 现下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春季。驰国地处偏北,虽然寒冷些,但如今这个月份,花园里的花朵,还是已经绽开了一小半了。 楚氏无心看花,她还记挂着凉溪。老将军身亡,这对将军的打击很大。她此去是报仇,可却大败而归。她观将军醒来时,很是平静,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挂心。她的夫君,她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爽朗的笑起来时像一道强光,骄傲自信的像一头无所畏惧的虎,锋芒锐利的像一把无法弯折的剑。见过那么多王公子弟的她,也不会失了一颗芳心捡不回来。 现在这把剑硬生生被折弯,她真是怕将军承受不来被折断! 当然,除了凉溪之外,走在她身后的梅香,也是让楚氏没心情的原因之一。 “姐姐,”梅香嗅嗅手中花朵的香,一边一片一片撕花瓣,一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为了今天早上去迎接将军,妹妹可是三更天就掌灯打理呢!” “既然如此,妹妹就回去歇息吧。”让梅香来伺候她,将军还真是异想天开。楚氏好说话得很,没让梅香多暗示一句。 “多谢姐姐啦!”楚氏都已经让她走了,她偏偏还要叨叨个不休。 “姐姐,不是我说你呀!将军打外头回来,当然是想看着咱们都欢欢喜喜的。姐姐一天尽穿些绿的蓝的白的,一点儿都不喜庆,将军看了当然不高兴……姐姐你说是不是?” “你!”楚氏还忍着,她身后的丫鬟都已经忍不了了。 “铃儿!”轻声喝住身后的丫鬟,楚氏对梅香淡淡一笑,也不应她。只说自己也确实有些乏了,就先走了。 什么名门之女?到头来还不是要在她这么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女儿跟前受气! “姐姐慢走!”梅香翘着嘴儿笑,又摘了一朵花,向鬓边一别,“好看吗?” “好看!”梅香院里的丫头忙忙点头,“主子这么一打扮,一点儿也不差给夫人!” “别瞎说。”就喜欢听人这么说。 这头主子下人都高兴,那头主子下人都难受。 “夫人,您看她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 “知道是小人,为何还要为她生气?” “奴婢这不是替夫人委屈吗?她……”铃儿气得舌头都不利索了,“她哪里比得上夫人一丁半点?” “铃儿,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将军喜欢她,自然是有原因的。” “夫人,铃儿可是什么都向着您的,铃儿说句实话,您可莫要生气……将军会喜欢梅姨娘,就是爱她在谁跟前都能撒娇卖痴。跟她在一块儿,能笑得畅快些,能乐呵些。夫人,将军是您的夫君,在自己夫君面前,您总是那样端严又是为何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喋血将(五) “你这丫头,”铃儿全心全意地给她打算,楚氏心头升起一丝暖意,却也有淡淡的苦涩。她笑得秀美自矜,“明明没有嫁过人,怎么说起这些来,比我这已为人妇的还要有条有理?” “因为旁观者清啊!”搀着楚氏的手臂,铃儿望向主子清瘦的侧颜,愈发心疼了。 梅香那种人就是会说好话,什么吓得晕过去,瞅瞅她那样子,像是晕过的人吗?不过就是看夫人好欺负,将军刚醒,她就跑过来献殷勤!更可恨的是她又要争尖儿,自己还不付出。她要真担心将军,早就跑到书房里伺候了。 夫人又是熬药,又是亲自动手给将军换衣服,打清晨到下午就没坐下来过。明明将军醒来时情绪瞧着还不错,都是因为那个梅香,害将军把大家都赶出来了。 “夫人,您就听铃儿一句劝吧。”对楚氏,铃儿又是心疼,又是恨她不争气。夫人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被一个小妾憋得心中郁郁!楚小将军也是难找的良人,整个驰国,如将军一样身份,婚后却从不踏足青楼楚馆的男子,如同凤毛麟角。这家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的家。 “您刚刚到将军府,那些年,将军什么女子都没入眼过,一心一意宠着您一个。在您跟前,半句重话也无。说将军对您没有情分,谁都不信的。” 她与夫君,确实是过了很甜蜜的几年。那时候,满都城没有不羡慕她的女子。只是…… “铃儿,你不要说了。”以前那么美满,现在这样,她能怪谁呢?还不是她自己不争气!楚家只有夫君一个男丁,她却生不出孩子来。如果能有一个孩子……如果能有一个孩子…… “夫人……”猜到楚氏又在想什么,铃儿愈发心酸。 “将军喜欢她,咱们让着她一些也无妨。” “将军哪里是喜欢梅姨娘,只是想让她生个孩子而已。夫人,让将军慢慢喜欢梅姨娘的,正是你自己呀!” 铃儿说的实在话:“您好好问问自己,是不是就真的要这样把日子过下去?您跟将军两厢情重,又是正门娶进来的夫人,您怕什么呢?您让什么呢?别说梅姨娘还没有怀上孩子,就是真的有了,孩子生出来,您也可以养在自己身边呀!” 楚氏有些无助的面向自己的丫鬟,铃儿总是会出很多主意,都是她这做主子的没用。 “夫人,您听铃儿的话吧。马上到晚饭时候了,铃儿这就出去问问,看看将军是要在哪吃饭。今晚,您好好过去陪陪将军,别再让梅姨娘抢先了。” 凉溪今晚当然是在书房吃饭休息,去跟老婆睡在一块儿,她感觉自己会休息不好。 楚山见凉溪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近乎俩时辰。她提着笔写写画画,眉峰紧皱,桌边一圈气氛沉重,似乎头顶上压着大印一样。 将军什么时候能写这么长时间字了?她不是只有在习武场能待很久吗?写字确实是费脑子的活儿,楚山斜眼瞟了瞟纸上的内容,没看清楚后,见凉溪又抬手抓额头,便壮着胆子问:“将军,要叫梅姨娘过来吗?” 跟梅姨娘一起待会儿,将军心情总会变好。楚山虽然问了,脚却已经在准备着去吩咐人。谁想这次却破了例,凉溪头一抬,眼睛斜着瞅他,盯得楚山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乖乖地再不言语了。 好可怕!将军该不会是被打击坏了吧?怎么自从醒来之后就如此沉默,说什么话都用眼色来代替呢? 其实没关系的,一次败仗而已。战场上胜负无常,谁还没失败过呢?小将军永远是他们的小将军,楚家军全都认他! 太阳西下,从窗外流通进来的新鲜空气,渐渐变成冷气。楚山过来关上窗,问凉溪:“将军,夫人身边的人过来问,您在哪用晚饭?” “就在书房吧。”凉溪抖展了手中的纸,看她写了一下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感觉到楚山瞧她,欲言又止的。 “……不叫梅姨娘。”凉溪补充了一句。 “是。”怎么将军现在还会读心术了?楚山想问的,就是凉溪答的问题。 楚山出去,人还没走远又回来禀告:“将军,夫人来了。” 晚饭上了桌,凉溪其实没什么胃口,她的头还昏昏沉沉的。但听铃儿介绍完,加之将军府的伙食确实上等,凉溪还是吃了点。 “将军,这是夫人特意嘱咐厨房熬的补汤。已经去问过冯神医了,食材都是可用的……” 铃儿吧啦吧啦吧,每个标点符号都在给楚氏说话。楚氏不言语,也不吃什么,就注意凉溪想吃什么,然后亲自动手夹给她。 她很喜欢行动派的小姐姐,但是不会说话,真的挺吃亏。世上大多数人都爱那种由言语而生的满足感。 “夫人别只顾着看我,自己也要多吃一点。”凉溪对上楚氏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铃儿,等会儿记得让冯伯给夫人把把脉。” “是。”铃儿乐呵干脆地行礼,人还没笑开,楚氏便道。 “铃儿……将军,冯伯年纪也大了,让他照顾您一个人吧。” “冯伯只是每天来给我换药。照顾我的,不应该是夫人吗?” 当男人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地调戏属于她的可爱的小姐姐!凉溪搁下筷子,瞧楚氏因为她一个眼神一个笑红了脸,不再开口,埋头吃饭。 这个时代的女人,只要嫁了人,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或幸福或悲惨的过到死,要么被休弃之后自己死。 知道自己有不止一个老婆后,凉溪的第一想法就是把她们全都打发了,该去哪去哪。但了解了这个时代的女人被抛弃之后的惨状,凉溪还是熄了此念。不管是用多么美好的名义休妻,这里都只有一个说法——没有离婚,不说和离,就是女方不贤德,所以才会被赶出夫家门。 他们分开后,这几个女人是不可能去追求自己美好的未来的。她们从将军府出去,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喋血将(六) 所以,老婆还是要留着。至于要怎么跟妻子相处,以后慢慢再说吧。幸好她能养三个月的伤,等人好了,她会出去打仗,也不用跟她们朝夕相对。 楚河记得楚氏爱吃什么,凉溪给她夹了菜。眼神迫得她不敢抬头,就这样等她吃完后,打发她回去歇息。 “铃儿,扶夫人回去休息吧。平时要多上点心,她一点也不顾惜身体。我以后怕是要常年在外,也管不得她,你们要在夫人旁边多劝着些。总不能我这在外打仗的还健康,夫人倒熬坏了身子。”楚河说话总是随性孩子气的,玩笑夹着正经话讲。 听凉溪说要让楚氏回去,铃儿的心就彻底凉了。尽管她是在关心楚氏,铃儿也笑不出来。 怎么办呢?每次将军回来要找梅姨娘,这怎么还改不掉了呢?将军让夫人回去,下一句肯定就是让梅姨娘过来伺候了。 铃儿含着些许焦急,拼命给楚氏使眼色。楚氏却不看谁,把凉溪夹给她的菜吃完,她也饱了。无声地放下筷子,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漱口水,眼角余光就见凉溪站起身。身形高大的一如从前,却是背对着她,一个人向屋外走。 “将军!”楚东和楚山两个人又拦又劝,“外头风大夜冷,您就别出去了。冯神医一会儿也要来。” “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不要那么小题大做。刚吃过饭,总不能让我上床躺下吧。”她怕积食,怕消化不良。 “将军,”马上吐掉漱口水,楚氏一边擦嘴一边要给凉溪找外衣,“外头天变了,风刮得紧。您要出去,好歹也披件衣服!” 铃儿在楚氏还没有把话说完的时候就懂得了她的意思,在楚氏之前找到衣服交到她手中后,铃儿又冲她使个眼色。结果,楚氏只是帮凉溪披上衣服,居然没有陪着出去。 要不是将军还在屋中,要不是将军出去了,楚东楚山还留了一个在房中,她简直要气得跺脚了。 “夫人哪……”您争点气好不好啊! 铃儿急得拽楚氏的袖子,拽得她都苦笑着看过来,向她微微一摆首。命人收拾了饭桌,楚氏扶着铃儿的手臂,走出屋去,回自己冷冷清清的院子。 顺着长廊走到前院,楚氏瞧见紧跟着凉溪的楚山。他站在练武场外,急得搓手,又不敢上前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楚氏看到凉溪在习武场上,她轻抚着架子上的一柄长枪。没有拿起来,可似乎下一秒就会挥舞起来。 楚氏的脚像被地里钻出的鬼抓住一样,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一步。她从没有见自己的夫君这样沉静寂寥过。她站在不远处,像是谁也不要了,任由自己独自一个化在冷风中一样。 “梅姨娘呢?”这四个字说的真丢人,真让她难堪,可楚氏还是问了楚山。 “夫人,您去开导开导将军吧。”下午的时候他说要不要找梅姨娘,将军就凶他了。现在他怎么还敢提呀?眼看将军的情绪比下午的时候还要糟糕! “我?我……”她哪里会开导人?还是梅姨娘比较招人喜欢,总是几句话就能说的将军开心起来。她现在过去,只会让将军心情更差吧! 铃儿在楚氏的身后轻推,她不想过去,但见凉溪一动不动的背影,晓得她心中难受,楚氏又不忍不过去。 她在原地来回纠结,最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外头风这么大,怎么不回去?”小姐姐走起路来都没有声音的,一步一步轻轻缓缓。不过仪态端庄,眼神却不端庄,不时地探看着她的脸色。 “方才吃过晚饭,来陪将军走一走,就当消食了。将军说的话也对,哪里有吃过饭就回院去休息的?” 楚氏说话的时候虽然浅浅笑着,却能看出小心翼翼。楚河没有凶过她,她也没有凶过她,楚氏考虑的是她现在的情绪。 凉溪放下那条完好的手臂,在夜风里被吹着的长枪,冷的如同寒冰铸成,她的手指头也被风吹得微微僵硬。 楚氏注意到了,两只手握起来替她暖着。凉溪低头,看到她的发和发间的银簪。楚氏还不到她的肩膀高,肩膀如削,整个人都瘦伶伶的。 也不知该说铃儿聪明还是不会照顾人,楚氏身上的衣物略显单薄。她人小,又穿浅色衣服,裙摆在夜色里飘起来,扯得她下一刻就要摔倒似的。 她的手也不是很暖,捂着也没用。凉溪抽出手来,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衣,塞给楚氏。 小姐姐这会儿张了好几次口,该说的安慰都没有讲出来。别再等一会儿她没安慰到人,反倒是让自己得风寒了。 “将军这是做什么?妾身不冷!您身上有伤,快点穿着!” “披上!”虽然只剩一条手臂能动,但面对楚氏,凉溪还是有绝对的压制力。 “铃儿,给将军再拿件衣服来!”她没有凉溪高,这人站在跟前就跟一堵墙似的,跳起来给她披衣服又怕动作大伤到她肩膀。楚氏不情不愿披好外衣,马上吩咐铃儿。 “诶!”铃儿脆脆地应一声跑了。 等她们夫妻两个全都穿够了衣服,凉溪暂时没有回房的打算,她在习武场上走,楚氏就一直亦步亦趋跟着她。 没人讲话,楚氏越走越忧心,凉溪实在太反常。 “将军,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外头太凉,您早些回屋吧。”不敢问凉溪的心情,不敢提这次的失败,楚氏捱够了时间,劝凉溪回屋。 “嗯。”她不止这一次反常,以后还有更多的反常等着他们惊讶。这些身边最亲近的人,她首先不能让他们怀疑,“夫人也早些回去吧。” 其实她想要留下来的。留下来看看凉溪身上的伤口。她不是也说了吗?照顾她,是她这个夫人的事。怎么现在就忘记了? 有话说不出来,楚氏晚上还是跟着铃儿走了。 “你说什么?” “夫人晚上去了书房,跟将军共进晚餐?”梅姨娘险些没让口中的茶水呛到。 “正是。后来好像还在习武场上聊了很久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喋血将(七) “我倒是小看她了。”梅香攥紧手中的帕子,语气恨恨的,略有不安。 “姨娘,奴婢倒是觉得,夫人是认命了。只是,夫人身边总有别人要在她耳朵边上煽火。” “你是说铃儿?”那丫头确实讨人厌。主子不得宠,她反倒天天仰着个头,好像伺候的不是将军夫人,而是深宫里的贵妃娘娘一样。 “拿件衣服,咱们去书房看看将军。”梅香起身,到镜前端详一番,觉得自己模样实在好。摸了摸肤如凝脂般的脸,被丫鬟伺候着穿了外衣,就让人提了灯引路。 顶着夜风到了书房,梅香远远看到冯神医。她紧走几步上前去,乖觉地行了个礼:“神医可是要去给将军换药?” “正是。”冯神医避讳的退一步,除了基本的言语礼节,便不开口。 “不知神医换药时,能否有旁人在场?”梅香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妾身担心将军的伤势,可能在一边瞧一瞧?” “这要看将军的意思。”不过换个药,又不是配药,不怕别人偷师。让不让妾室在一旁,那要看凉溪愿不愿意。 “冯神医,梅姨娘。”楚东楚山向来的二人行礼,将他们引入内室。 凉溪搁下手中的书,听到冯神医来,下意识就想起了昨天晚上换药时的痛。肩膀上的绷带还没有取开,她已经觉得半条胳膊都麻了。 “你怎么来了?”看到跟着冯神医进来的娇媚妇人,凉溪脸色微微一沉。 “将……将军,”没想到凉溪是这种态度,梅香吓得一结巴,好容易才捋顺了舌头,强笑着道:“您肩膀有伤,妾身在院里也是忧心睡不着,就想过来守着您。路上遇到冯神医说,您换药时痛得紧……” “不必,没有那么严重,你回去吧。”你在这儿,睡不着的就是她了。 “将军!”梅香唤了一句,凉溪没理她。听她说个没完了,这才回头看向她。 “怎么将军此次回来对妾身这样凶巴巴的?是不是谁在将军耳边说了什么?是不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将军,您……”梅香撅着嘴儿,满脸委屈惹人怜惜。不过在场的人当中,可能就只有她自己怜惜自己了。 女人容易看透女人,更何况,楚楚可怜是非专业人士演不出来的,硬要演那就是矫揉造作。 她为何要去怜惜一个不专业的演员?至于冯伯与她的两个亲信,此时尴尬都来不及,哪还有别的反应? “如果有人说了,你觉得那些人会说什么?”都是可怜的女人,她不会把她们赶出将军府图个清静,那对她们太残忍!可如果留下她们一天天跑来烦她,那她就对自己太残忍了! 她得摆平这些小姐姐小妹妹! 将军或是会心疼,或是会无视她,最糟糕的也不过就是发怒。怎么…… 凉溪淡淡的一句反问,倒是让梅香后退了一步。她脑中迅速回想着自己做过的事,眼中出现的无辜和心虚,才是最真切的。 她什么事也没做过。除了……除了偶尔对夫人不太尊敬之外。 “罢了,”梅姨娘更加年轻,现下也不过就是个十八九岁。凉溪没让她太过难堪,“你退下吧。” 没有妻子或妾室照顾,冯伯换过药之后,留下来监督凉溪的睡姿,不能让她把受伤的肩膀挨到床上,还要提醒她准时吃药的苦命人,就成了楚东和楚山当中猜拳输掉的那个。 今天睡到下午,醒了没几个时辰。换过药后,凉溪嘱咐冯伯去楚氏那里瞧瞧,接下来她沾了枕头就着。 “你们两个要多注意着些。”这孩子脸上没一点血色,就跟她眼底失了往日里所有年少气一样。冯神医给凉溪肩膀后垫了垫子,给楚东楚山又嘱咐一遍吃药的时间,这才离去。 少将军变了,这是好事。有一个谨慎沉稳的主将,是其麾下所有将士的幸运。如今沉虎大陆妖孽出世,战火连绵,驰国也要大祸临头,他们的将军成长了,着实乃天大的好事。可…… 楚氏居住的院子是将军府除了前院书房之外,最宽敞大气的地方。铃儿给楚氏揉着头,屋中一点也不冷,她却就是觉不到暖。房子越大越显得空旷,铃儿想,夫人肯定认为,让她住小些的地方,还显得不那么寂寞些。 楚氏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书,她有些累了,却总是没有睡意。也不知将军这场败仗怎么打的,将人都打陌生了。在桌边与她说话,在习武场与她同行时,总让她觉得好远。 “夫人,冯神医来了。”在外头值夜的小丫鬟掀开帘子进来。 “准是将军让来的。”铃儿立马迎出去,楚氏也放下手中书,踏出内室。 “冯伯,”不等冯神医说什么,楚氏就急着问道:“您是从将军那儿来的吗?您给将军换过药了?” “是。” “那将军现在怎样?” “已经睡下了,夫人毋须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让丫鬟们都退下,只留一个铃儿。楚氏正色道:“冯伯,您跟我说实话,将军的伤到底严不严重?” “夫人,先让老夫给您把脉吧。”冯神医不答,楚氏也拿他没办法。明明是把手腕伸出去给人把脉,她柳眉蹙得倒是像把手腕送出去给人割断一样。 “夫人,您与将军,都不是身上的病。老夫给您开一剂补药,不必喝三月,一月就已足够。将军肩膀上的伤,同样是一月就已无大碍,三月便可恢复如初。” “老夫一介庸医,治些身上的病,还算是能药到病除。至于心疾,老夫无能为力。” 写下药方,收拾了药箱,冯神医最后提点了这么几句:“老夫言尽于此,还望夫人帮将军找一找治心疾的药。” 翌日,凉溪又睡到日上三竿。睡眠的确是最好的药物,起来之后,如果可以忽视肩膀上的痛楚,她倒是神清气爽。 “去睡吧。”从后半夜开始守在她床边的楚山,凉溪刚醒来就看到他哀怨的黑脸。 失策了……早知道还不如昨天晚上让梅香留下来!气色那么好的人,让她熬一夜也没什么。她干嘛这么折腾自己的亲信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喋血将(八) 对楚东和楚山,凉溪是信任的。这二人背叛她的几率约等于零。他们尚在襁褓中,就被人丢弃在都城东山庙。被楚老将军捡回去,成为了楚家军中的一员。两人都是天生的练武好手,在楚家童子军之中一层一层选上来,最后就成了少将军的小跟班。 楚河是相当好的主子,骄傲放肆是有,却极护短,对身边的人全部关照有加。虽然身份地位有异,他跟楚东楚山却亲如兄弟。 20来年的时间,就算是性格不怎么合的人,也能培养出感情了。更何况,他们没有性格不合,他们是三个没脑子的人混在一块这么久。 凉溪未来要打一场硬仗,属于她的忠诚的人手,一定要好好维护。 打发走楚山,凉溪起身。昨晚她的话没有让梅香真正觉得难堪,她又来了……这就是心软的坏处。她还不是觉得一个小姑娘可怜巴巴的? “将军起了?妾身服侍您穿衣!” 四五个丫鬟排成一排,手中端着洗漱用品。凉溪漱了口,坐下让梅香细细给她擦干净了脸……还没被人这样伺候过呢!不过,能这样伺候一家之主,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是一种值得出去大肆炫耀的恩宠。 脸干净了,头发梳好,拆炸弹一样小心穿好衣服。有丫鬟端上早……午饭,见梅香接过碗,不准备交到她的手里,自己拿着勺子搅凉。凉溪赶忙让她把碗放了下来,她又不是两条胳膊都伤了。连饭都不能吃,那不是废了? 因昨晚被问的两句话,梅香一直战战兢兢的,可饭都吃完了,凉溪还是没说什么怪罪的话。她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笑眯眯的,脸虽然没有板着,平静的嘴角却不见任何弧度。梅香没敢坐着,她在一旁垂手侍立,却觉得鞋子底下都是尖针。她脚一动,那些针就全会刺到鞋里来。 “什么时候过来的?”凉溪放下碗。 “卯时来的……跟夫人一起。” “夫人呢?” “姐姐身子不好,坐了会儿就先回去了,说让妾身服侍好将军。” “是吗?” “妾身不敢说谎!”梅香脚一动。 “回去吧。明日不必再来了。”那些针果然就扎进了她的身体。 “将军!妾身真的没有说谎!香儿哪里做错了?将军直说便是,香儿改还不行吗?”昨夜整整一晚难安,今日才起了个大早过来。梅香跪下来,满脸即将面对失宠的惶恐。 香儿……凉溪一抖。她不作过多解释,别过脸挥挥手:“都下去吧。” 没有守夜的楚东,精神百倍的在门外。要是不走,一定会被拖出去的,到时候更丢人。梅香一寸一寸放开凉溪的腿,眼泪涟涟的起身,跟丫鬟们一起退出去了。 楚东扫了她们一眼,暗暗记住以后不能在将军面前说梅姨娘了。虽然搞不懂这女人为什么忽然让将军生厌了,但,一定是她的问题。他们小将军这样好的人,上哪里再找一个去? 楚东一点也不觉得凉溪是莫名其妙,当然他也不知道凉溪的用意——小人是不能得志的。 梅香得宠了,她另外两个妾室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过日子,甚至她明媒正娶的夫人,都给她憋得病殃殃的。楚氏要是得宠,她就不会打压三个小妾。 都是可怜女人,凉溪也希望她们余生能过得好一些。让楚氏得宠,别人的日子都好过。地位最高的,掌权的,是不会滥用权力,脾气、心性皆十分柔顺的人,这个小后院就会和谐了。她也少操点心。 凉溪的用意无人知,不过大家看见她的行动就好。梅香哭哭啼啼从书房被赶出来,这件事儿,很快传遍了将军府并不复杂的后院。 “夫人!”一听说这件喜事儿,铃儿就兴冲冲去给楚氏道喜。当晚,冯神医来给凉溪换药的时候,跟他一起来的成了楚氏。 小姐姐见到她的伤口心疼极了,凉溪就把她留下了。第2天,凉溪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她起床,见楚氏没有睡,看着她的药。 “这些事让丫鬟去做就好了。”凉溪下床走到楚氏身边,她想让她去创造将军府和谐的后院,可不是有意要让她熬夜熬死。 “将军。”楚氏正在出神儿,听到她的声音也不觉惊,躲着她手臂抱住她,说话是弱弱的哭音。 “您不要这样说话,难受的话,就哭一哭吧。”楚氏仰头,凉溪的下巴紧绷,“您这个样子,妾身真的害怕。” “胡说什么?”凉溪叹气,“我是楚家楚河。身为将领,怎么可以流泪?别哭了,去睡吧。冯伯要你照顾我,你要这样天天不睡觉,我可不敢了。铃儿!” 在纱帘外头看到凉溪起了,铃儿却没有进来打扰他们夫妻两个。等凉溪叫了,她才进去,端着帕子,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你服侍夫人睡吧,我到外面去洗漱。” 凉溪大步出了,那几个丫鬟又跟出去。铃儿将帕子交给别人,见楚氏熬得红红的眼睛,为她的身体心疼,又为现在的局面高兴。 将军终于看到夫人的好了。除了不能生孩子,那个梅香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夫人的? 床铺倒是不用收拾了,楚氏盖着还有凉溪体温的被子,脸往里缩了缩。想起凉溪方才的话,她的心一抽一抽的。 他们初次相遇,少年介绍自己时就说:“我是楚家楚河。” 那时候,这句话是身份。现在,这句话是责任。 将军没有再进后院,夫人也没有再去后院,两人一直在书房。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突然间就旧情复燃,好得分不开了一样。 梅香乖了,两个妾室日子松快了,楚氏的脸色也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凉溪却清静不上很久,这个让她目前无处下手的任务,总有一天会随着鬼岛军队的铁蹄踏至白玉关外,踏上她的头顶。 “将军!”凉溪在将军府养伤的第七天,全都被派出去做事的楚东楚山,有一个回来了。 “您说的那种人,我们找到了一个!” 第一百三十章 喋血将(九) 楚东想起被他们抓住的那个怪人,后心莫名滑过凉风,汗毛根根直竖……那还是个人吗? “在哪儿?”凉溪略感不妙。她三天前传下的命令,本以为要有个七八天才能够在玉城找到聂郎的傀儡,没想到这么快。 聂郎出错的那一生在凉溪脑中,铺陈得清晰明了。他的合成系统现在有多少个配方,他现在身边有了多少忠心的下属,有几个成他未来老婆的美女,凉溪都知道。 可半年之后要死去的楚河现在回到了玉城,聂郎的行动自然而然也就会改变。接下来,就大部分都要靠猜了。 “照将军吩咐办的。” 楚氏端着汤药在外面,等他们说完话。凉溪掀帘而出,将一碗麻舌头的苦药两口喝下去,拧着眉头冲楚东一招手:“走!” “将军……”楚氏接过碗,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去。 “夫人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凉溪三天前说让楚东他们在玉城注意着一点,看看城中有没有行走姿势僵硬,眼神呆滞,脸色苍白,一般都会用衣物将自己裹严实的“人”。如果找到了,就上前去问话。如果他们都是哑巴聋子,就别管那么多,先捉起来再说。 尸体合成出的傀儡,要是还完美的如同活人,聂郎这金手指就未免有些开得过大。他要真的有那么完美的合成系统,这个任务她也就抽不到了。 总是有机会的。一个傀儡需要12小时时间才能成功合成,并且合成系统只有一个工作栏,做这个就做不了那个。 聂郎最多只有几千个傀儡,杀死一个是一个。 玉城中有一处狗肉铺,专门卖狗肉。肉铺的掌柜不是楚家军这边的人,是勇王那边的,现在属于皇长孙殿下。 “楚河参见殿下。” 肉铺的后院,六七岁的小孩子冷着一张脸跟地上的人比皮肤白。蒋筹老先生也在这里,冯神医也跟过来看。 “将军不必多礼。”后院里寂寂无声,未曾见过这种说生非生,说死未死的存在,大家都屏着呼吸。小殿下被凉溪这一惊才清醒过来,拂袖到一边坐了下来 地上一个身长约七尺的布衣男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在地上,像一条被线扎起来的蛐,还是已经死了的。因为他完全不挣扎,无神的眼睛望着天,乍一看怪渗人的。 已经很确定的凉溪还是凑到近前,装了装样子。 她唯一当将军的经验是在影视剧里,面对聂郎这样的对手,她要凑齐每一份力量。幸好,小小鬼岛出了妖孽,推翻了沉虎大陆上一个又一个大国。只靠武力和诡异的手段去征服,不管是被征服的还是未曾交手的,大家都不甘。 联合所有人都去拾柴,烧起这一把大火,料来难度不是很高。 “几日不见,将军的伤可有好些?”小殿下嫩声嫩气地关怀着,听入耳中,是老成的虚伪。 “多谢殿下关怀。托您的福,已然好多了。” “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本来还能寒暄几句,小殿下眼角余光却总是瞥到地上的死蛐,他实在忍不住。 “不知将军是如何发现这种……人的?” “回殿下的话,”凉溪最近几天,就在考虑这些没有破绽的回答,“说来您可能不信,臣之前也是不敢信的。只是在府中养伤,越想越骗不了自己。” “那日在战场上,臣记得自己亲手刺死一个身高九尺,壮如铁塔,武艺非凡的鬼岛士兵。一枪刺入心肺,臣敢用性命担保,他绝不可能活着。但第二日,有人偷袭臣的坐骑。肩膀中箭的那一刻,臣看到一人埋伏在草间,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更加诡异的是,那人的脸孔,与臣杀死的鬼岛士兵,一模一样。” 凉溪没怎么讲过鬼故事,但归功于她优秀的台词功底,这一番话讲完,明明是下午的太阳正亮堂堂,大家却都觉得脚腕上仿佛绕了一条冰凉的触手般,那寒意从脚瞬间就升到头顶。 “臣回到府中,伤势不饶人,脑筋昏昏沉沉,一时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看花眼了还是确有其事。直到三四天前,夜半做梦都是那张脸,越回想越清楚,这才举出那鬼岛士兵的一些特征,让楚东楚山在玉城找一找。” “鬼岛那小妖孽,手段玄异。从弹丸之地一路杀出,从无败绩。说不定,他真有什么非人之处。” “就比如,让死人复生之类的。” 小殿下肉肉的小拳头藏在袖子里攥得死紧,他一时间失了语。 世上无人见过鬼岛聂郎,只知他如今年纪必定不大,最多也就十三四岁。这样一个小少年,经过凉溪一番描绘,再润色一些玄而又玄的言论,最后规整到小殿下的脑海之中,就成了一个身后飘荡着森然鬼气,瞧不清楚脸面的精怪。 如若真是这样的对手,那么,难不成天意就是让鬼岛称雄?对方连死人都能复生,他们还打什么仗呢?一阵浴血拚杀,满地英魂尸骨,眨眼间就变成对方的傀儡,不管敌我,都回头再向他们杀来…… 这还怎么打?无论胜负,只要死人,对他们就不利。不……他想多了,遇到这种非人对手,怎么胜? 难怪,聂郎八岁扬名,九岁时杀出鬼岛。在连一把大刀都举不起来的年纪,花费两年时间,收复沉虎大陆南岸徐、纪二国。接下来两年,又一路沿岸北上,直打到驰国。 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阻碍,他都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倘若……”小家伙咽了下口水,“倘若真是如此,将军,蒋老先生,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殿下莫要心忧。臣方才所言,不过兀自揣测。即便今天捉到了一个证据,也无人能证实鬼岛聂郎确实有妖异手段。” “臣会让军士在关内城中秘密搜寻,等过几日,再看这一位是否是个例。” 小殿下终究是个孩子,给地上的蛐儿吓得魂不守舍。他现在想回王府,想去静一静,只是…… “将军,这个……咱们应该如何处置?”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喋血将(十) 傀儡当然是要烧掉,或者,这里是狗肉铺,后院里拴着几条看家巨犬,给它们吞到肚子里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就是不知它们肯不肯吃。 凉溪是什么都知道,别人却无先知之能。冯神医蹲在傀儡身边,已经研究开了。凉溪也蹲下来,看他在傀儡脸上这儿摸摸,那儿戳戳。 “冯伯对此人可有兴趣?” 冯伯是沉虎大陆上有名的神医,但凉溪对他没有信心。这个世界再正常发展一两千年,说不定在这傀儡身上能研究出个所以然。现如今,冯伯医术就是再高超,也不可能摸清傀儡的身体结构,继而帮他们复制出一个来。 冯神医观察来摸索去,除了确定地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之外,没有半分收获。 他是个医痴,曾徒步走遍沉虎大陆,医人过万。如今他已活过半世,见过的病例数不胜数,却着实未曾碰到此类诡异之体。 皮肤没有温度,没有心跳脉搏,却能够行走,能够上战场杀敌。这些摸进玉城来的,大抵还能够做奸细。 “殿下,将军,老夫生平不曾见过这一类人,能否给老夫三天时间,细察个究竟?” 小殿下觉得不妥,但这傀儡是凉溪派人抓住的,便等着她拿主意。 “这……”凉溪原来是想拒绝。这傀儡战斗力超群,别看现在被捆了乖乖躺平,万一挣扎开,那不是损了一个神医吗? “冯伯,那咱们就说好,最多三天。三日之后,此人,要么火化,要么扔进狗笼子里。不能再多留了。” “是。”傀儡比将军重要,冯伯把给凉溪换药的重任交给了楚山后,便蹲下起不来了。 这傀儡妖异,不能带进将军府,更不能藏在王府。冯神医就在那家狗肉铺子里研究,小殿下虽然不安,但能时时刻刻知道冯神医的进展,每天也算是有个盼着的事儿。 凉溪送走皇长孙,带楚东楚山走出狗肉铺。她上了马车,跟这些天都在关内部署,六十余岁还要如此劳心劳力的蒋筹老先生坐在车中,叫楚东楚山赶车。 “蒋伯,这几日辛苦您了。”楚河最怕的就是这位老先生,凉溪对他也就客客气气,一丝嬉皮笑脸都不敢有。 “辛苦的怕还在后头。”蒋筹小眼,豆大的两粒眼睛镶在深深的眼窝里。其貌不扬,甚至因为年纪大了,这种相貌还显得有些丑陋。凉溪却不敢怠慢,做着楚河害怕的样子。这老先生两道视线跟那雾中的车灯一样,越近越无法逼视。 “冯老丢下了将军,您的伤应当是好转了。” “嗯,好转了,好转了。” 蒋筹不讲话了,车灯灯光透过软帘,戳到外头赶车的二人身上。楚东楚山莫名地就把腰一挺,挥着鞭子不似赶车,郑重得如在下葬。 “听闻誉王爷后日会从都城率兵增援白玉关,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大气不喘一声的凉溪瞄瞄那对小眼睛,如在老师面前背诵不熟的课文:“呃……咳咳,勇王爷战死阵前,玉城不能是楚家的天下。” “……大敌当前,誉王爷率兵来援,驻扎玉城之后,少不得一场晚宴,将军准备如何应对?”凉溪的回答出乎蒋筹的预料。 “楚河一场大败,险失左臂,体内余毒未清,须得静养。” “嗯。”蒋筹没再问了。 这孩子,长大了也好。如果妖孽得以被诛,驰国尚能残存。日后楚家军,可都要她一步一步走正确了,才能留下。 凉溪也不讲话了,想想如今驰国局面,也是不由慨叹。 皇帝年老,儿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死了一个勇王,还有好几个王爷争抢一把龙椅。鬼岛聂郎来势汹汹,他们还在抢地盘,夺军力。 还不单单是驰国,整片沉虎大陆,各个国家就是驰国各个王爷,对最大的危机视而无睹。利用这危机带起来的狂涛骇浪,慎而又慎为自己扒拉着好处。 难怪聂郎最后一统天下了。如果她的任务是一统沉虎大陆,这辈子她说不定也能试试,还不要金手指。 蒋筹年事已高,凉溪伤重,皇长孙殿下年幼。这些日子,楚家军,王府兵,玉城军,都由他一人调度。关外鬼岛兵如乌云压顶,老人家也实在压力大,马车上就开始坐着打盹儿。 到将军府门外,凉溪叫了轿子把蒋筹抬进去。楚东楚山猜拳决定谁去照看蒋老先生,再次获胜的楚东,与凉溪回到书房。 “方才有殿下在不好开口,楚东,今晚你亲自去一趟那家狗肉铺子,跟咱们的人说一句……”聂郎很珍惜自己的傀儡,虽然如今被捉的只是一个,从数量看并无大碍。但他的傀儡被人发现,被人怀疑,并被人捕捉,这是大事。 凉溪有八成的把握,聂郎会派他别的傀儡来救走被捉的这一个。 如果真被他救回去,聂郎就要知道她了。傀儡可不会对主人隐瞒任何事。 出去跑了一趟,时间并未过去很久。阳光和煦且没风,楚氏在长廊上坐着,远远地就瞧见她。 任务开了个头,了了一桩事。凉溪牵着妻子的手坐下,过去过来都被马车晃,她肩膀有点疼。 “将军。”身边人着深灰色的便装,打扮得跟个老百姓一样。眉毛不像她一样修得齐齐整整,杂乱粗厚的线条,两根折在一起。 “可是伤口不舒服?”将手轻轻搭在那被短袍子罩住的绷带上,楚氏猜得极准。 “嗯。”凉溪微闭着眼,本要说“无碍”的。 楚氏一愣,她也以为凉溪要说无碍的。心头酸酸地发软,楚氏站起身。 “那怎么办?要不妾身去请冯伯?” “如今怕是谁都请不动他。”凉溪抓住楚氏的手臂,迫她坐下来,“别着急,无碍的。” 不过是坐得近一点,给凉溪垂眸一看,楚氏就觉得自己头顶上被烧出来两个洞。身旁人的体温透过胳膊肩膀传过来,楚氏想,不是她夸张,再这么坐下去,耳垂怕是要起火了。 “将军,您……”靠近了不是,远离又舍不得。楚氏纠结着,又蓦地为自己心酸。 他们是夫妻,可却许久没有这样靠近过了。 “您近来……怎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喋血将(十一) “……方才您出去的时候,梅香来过了。” 楚氏就是想问,怎么她这次打仗回来,对她的态度完全改变了。虽然这样的改变对她而言是好事,铃儿整天眉开眼笑的,可楚氏却总觉得不真实,心里头隐隐不安。似乎是梦,就总会醒的。 而只要是异样,就总要解释的。 凉溪睁开了眼,她老婆别过眼不看她。话早在心中酝酿好,凉溪用楚河从未用过的郑重而又悲凉的语气道:“夫人,此次负伤,确实让我想了很多。” “以后的仗不好打,为夫也不知哪次出去就回不来……”凉溪抓住楚氏要捂她嘴的素手,“夫人先莫急着捂嘴,先听为夫说完。若是当真有何不测,我总要替你们想一想。” “梅香得宠,对你都不甚敬重,还有两个日子怎么过?子嗣之事,我也看得淡了。就让她在自己院中待着吧。”认了这几个妻子小妾也就算了,真的上床做点什么,凉溪下不了那个手啊! “泷儿,你嫁到楚家也快奔十年了。要你如今生受一个妾室之气,是为夫对不起你。” 怎么也没想过凉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楚氏拧眉摇头,脸颊挂着眼泪,最后还是堵住了凉溪的嘴,不让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楚河算是这个时代的好男人,但他不可能有凉溪好。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后,见楚氏垂泪承诺一定不让她为后院的事操心,凉溪知道这是在妻子的面前混过去了。 接着就是楚东、楚山、蒋老先生、冯伯等人。 日头缓缓偏西,楚氏衣裳单薄,凉溪与她回到房中等晚饭。经过她下午那一番解释之后,楚氏真的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相处。她跟凉溪粘在一起,凉溪去哪她跟到哪,除非是他们“男人”有要事商量。 坐在案前,凉溪这几日看的都是她能搜集到的所有地图。 可惜这些手绘的地图相当不标准,本国的都十分粗略,更不要说整个沉虎大陆……怎么看着就能跟小孩子画的一样? 凉溪已经是驰国的大将,她拿到的地图,可以跟皇宫里的舆图相媲美。但她依旧不满意,习惯了看现代的地图,手中的图卷实在是…… 在这种时代,一个国家、一座城池的详细地图如果泄露了,那很危险,有军队顺着打过来也不一定。地图如此重要的后果便是,凉溪只能靠聂郎的人生轨迹,来对比着她拿到手的沉虎大陆地图,自己粗制滥造一张。 鬼岛和驰国都在沉虎大陆的向东一侧,一个几乎最南,一个在靠北,距离是千里之遥。但是在鬼岛之上,在最靠近鬼岛的两个已经被征服的国家中,有三处硝石矿。 聂郎有火枪,有炸药,不就是配出了火药吗?虽然她没有合成系统,但黑火药既然可以被发明出来,现在就一定可以试一试。 抢矿!抢矿!抢矿!那三处硝石矿,不知道给聂郎的合成系统提供了多少熟练度。抢到手了,就算是他们不用,让聂郎用不到也好啊!他的合成系统升级稍微慢一些,飞机大炮监控头出现的就更晚一些嘛! 桌案上摊着地图,凉溪从驰国一直画到鬼岛,那条长长的线,简直让她绝望。现在不是坐个高铁或飞机就能到大陆另一边的时代,合成系统的熟练度却全都在南方。 怎么过去呢?怎么联合那些国家的人呢?怎么说服那些人先不管怎么样,至少把这些矿产先扣下来呢? 凉溪心情不好,从她眉头就看得出来。楚氏缓缓研着磨,身为一个女人家,她也不知该怎样安抚夫君。虽然人在深深后宅,但她居住的城在一个国家的边缘。大军打到了城外,楚氏可以感受到那种紧张的空气。 她一个一天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害怕紧张的妇人都是如此,要背负那么多人给予的压力的将军,楚氏想也知道凉溪日子不好过。 晚饭上桌了,她小心翼翼地唤凉溪去吃饭,在桌上也尽力说些开心的事。 楚山从蒋老先生那儿回来了,被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的样子。耷拉着肩膀垂着头,他挪到凉溪身边,哀怨地瞅着她的肩膀。 楚东怎么不在?难道一会儿还要他给将军换药?别啊!他受不住! 楚东楚山比凉溪要小两岁,勉强算同龄人,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却都没有成家。楚山人是长得好,神情总是痞痞的,很招那些小丫鬟脸红。 主母是不好说夫君身边的亲信的,到底男女有别,应该避嫌。以前在饭桌上,楚氏就提起过一次要不要把铃儿许配给楚东。 后来这事儿没成,楚氏就再未说过。铃儿自己梳了头发,说不准备嫁人,要一直跟在夫人身边。 铃儿是楚氏身边的大丫鬟,她手底下教着几个小的。似乎是叫兰儿还是慧儿的一个,就楚山进来的那个档口,她正给楚氏夹菜呢,筷子却一个没拿稳,滚到了桌上。 小丫鬟忙请罪,楚氏无奈笑一笑,她对下人总是极宽和:“你这丫头,楚护卫有那样可怕吗?” “怕不是可怕。”铃儿在给凉溪布菜,闻言笑吟吟补了一句。 楚山刚进来在凉溪身后站定,就被夫人点了名。他今天已经被蒋筹老先生的气场压得腿都麻了,乍一碰到这种情况,只是呆呆抬着脸,看那个满脸红晕的小丫鬟。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口中喃喃的也不知认了多少声罪,小丫鬟换了一双新的筷子给楚氏布菜。 楚山还懵着,回头瞧了一眼,铃儿“扑哧”一声笑道:“楚护卫这是怎么了?兰儿虽然勤快知心,却不行的。她年纪太小了,楚护卫要是看上了,总得再等三年。” 楚氏瞧一眼凉溪,见她的注意力被拉开,这才抿嘴一笑吃菜。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后,楚山一张脸爆红,连忙杵下了头,再不敢抬眼多看。偏偏凉溪反应了过来他们这会儿在说什么,又不肯放过他。 “楚山,怎么了?” 那小丫鬟有个十二三岁,长得倒是细细高高,娇娇俏俏。 第一百三十三章 喋血将(十二) “没,将军……我……”楚山的脚尖不由自主换了方向,向着房门。 真后悔,他就不该进来。 “你跟楚东也都不小了,婚姻嫁娶之事,说说又不丢人。前两年我就提过,你们却都避而不谈。现在还是没念头吗?这一桩人生大事,总得及早办了才对。” 楚氏铃儿本是想活跃气氛,凉溪却抓住这一点认真起来,上纲上线地问。 这下,楚山不仅脚尖转了方向,他现在是想走了。 人真的有幸运倒霉之分,跟楚东比起来,他简直是哪里有霉气往哪里钻。这种时候,楚东人呢? “将军,如今战事紧张,属下哪有心思想这些事?” “正是因为战事紧张,大家一颗心都吊着,整日手不离剑柄,随时都要上战场,才更需要有个家来缓一缓嘛!”理由还不错,不过,她会反驳呀! “呃……”楚山的下巴一抖一抖。跟将军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爱说话,但现在桌上还有夫人,还有一票丫鬟。楚山有一堆词句堵在嗓子眼儿,就是不好意思讲出来。 饭吃完,凉溪也没让楚山把话讲出口。饭桌被撤干净,凉溪让楚山与丫鬟们都去吃饭。他们一样饿着,看别人吃已经很残忍了,别人吃完都轮不到自己,那就太可怜了。 “夫人画技甚佳,不如帮为夫一个忙吧。” 人都走光了,凉溪携楚氏来到案前。她不会画画,会也不能画,因为楚河不会。楚氏乃驰国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尤以画技最精,曾经还跟驰国的大画家学过两年。 “……帮为夫画张女子的肖像。”凉溪铺开纸张。 楚氏一愣,不过,她当即的那一下心跳还没有抖出不安来,凉溪眼底就已经含着淡淡的调笑解释了:“夫人放心,此女是用来对付别人的,不会走进将军府。” 她以前也少有这样体贴地解释过……所有人都道将军夫人有才有貌,高贵贤德,定然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妻子了。可又有谁知,梅香她们三个被抬进将军府的时候,每一个都让她难受了至少半年。 她嫉妒,她不愿,她起了私心。起了那种说出来,会被休弃的私心。 楚氏忙垂下了头,干净的一张纸,跟她的大脑一样。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才有情绪缓缓染上来。 楚氏有点惶然,她打开盖砚的双手,一点也不从容。拿起刻着青松古柏的盖子时,她两只手都在用力。 直到她再次抬头,凉溪噙着笑,眸中是毫不责怪的包容。即便她察觉自己夫人因为妒忌怀疑而生的惶惑,她也不曾责备不满,甚至还在安慰她……如同与她站在同一个立场。 楚氏就在那一瞬间放松了。她肩膀不自觉松弛下去,一口郁气像是从胸前直接被叹出来。 本想嘴硬,说句“将军喜欢,纳进府中也未尝不可”,楚氏最后还是没敢。笔尖在砚池里吸饱了墨,她等凉溪提要求。 “此女……”凉溪找地方坐下来,手指在双眼之间揉着回想。揉着揉着,她就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楚氏的脸不放……那女的跟楚氏脸型差不多。 凉溪没什么别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她的体型与身份,不管做什么都会显得有压迫力。楚氏抓笔的手指用力,等呀等,凉溪却没有后续。 她搁下笔,抬眼顶上凉溪的视线,无奈地走过去:“将军,不若等明日,将丫鬟们全都叫过来。您看一看,觉得哪个最像,妾身再画好不好?” 她也是忘记了,怎么能够对自己形容人家相貌,除了很美,就是很丑,再加一个也就那样的夫君来给她详细描绘出一个女子的长相,好让她画出来的这件事抱有期待呢? “好主意!”凉溪拍掌赞同。 还别说,让她现在用言语描绘出一个女子的容貌,细致到楚氏能够理解,能够在自己脑中和纸上勾勒出一个与她脑海中相似的图像,那还真不好形容。 将军府里下人多,她可以在那些丫鬟脸上找一对眉毛,一对眼睛,那些她没办法用语言去具体描述的五官形状,她可以在别人脸上找一样或是相似的。最后,让夫人组合起来,画到纸上就可以了。 她夫人真是冰雪聪明!凉溪收了纸笔,等明天再说。楚氏也松了一口气。就她方才劲再大一点笔都要被折断了的状态,凉溪做到了也无用,她会画出一个四不像。 夫妻二人放下事出去散步。楚东回来了,在凉溪耳边窃窃一阵,便不远不近跟几口吃完饭的楚山一起守在她身后。 “将军,冯伯今晚若是不回来,你的伤怎么办?”楚氏已经知道冯神医有事。 “伤势最沉重,需要冯伯一直守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等两日,这伤都要10天了。换个药而已,他们两个谁都行。夫人若是不放心,今晚换药的差事,不如交给你。” 如今换药已经没有前些天那么痛了,凉溪抱住那条受伤的手臂,躺在床上。她在里面,楚氏在床边,面朝着她,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这几日一直如此。 已经七天了,凉溪习惯了上厕所,也勉强习惯有一个老婆躺在自己身边。考虑着自己的计划慢慢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凉溪就去到后院,召集起了所有的丫鬟。 在将军府中,凉溪没那么幸运可以找到一个长着能够迷惑到聂郎的脸的女子,但相似的五官总有。 用毛笔作画,凉溪在拿起自己夫人的成果之前,非常担心她会看到几根简单的线条,完全充斥着简约美、意境美、朦胧美的画作。她只想要写实的,稍微像人一点的,别的她没心思欣赏。 她不要求油画那样逼真,连素描肖像都不敢奢望,至少麻烦达到她的手下可以照着画像寻人的程度吧! “将军看看可像?”楚氏像求鼓励的小孩子,眼如柳叶,被风吹得微微偏过来瞧她。 在现有的人脸上寻找更准确的五官时,凉溪为了让自己心里有底,去扫了眼楚氏的作画过程。还未作完的画,没有让她很绝望,但也没什么希望就是了。 现在拿到成品,不抱希望的凉溪反倒觉得惊喜。 “像!”要是脸再稍微圆一点点,眼睛也再圆一点。画像上的人就是聂郎在未穿越之前,暗恋了整整10年的甜美学姐。 让丫鬟们散了,楚氏又按着凉溪的描述,重复画了有七八遍,最后的成果才终于让凉溪满意。手腕很酸,楚氏却极是高兴。 “今天真是辛苦夫人了。”凉溪为她揉着手腕,这句感谢,再真挚也没有了。楚氏从早上画到下午,随着她的要求改呀改,午饭都没有好好吃。 “能帮到将军就好。”红晕又染上她的脸,楚氏又如小女孩一样开心。 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成亲那时候,被夫君这样低头凝视,那含笑的视线只是感受到一瞬,就能惹得她耳朵烧起来。 一个甜美动人的女孩跃然纸上,这位学姐,还有后来祸害人间的那个兔子精,都是一种风格的。聂郎好像特别钟情这种萌软甜蜜类型的女孩子。他的后宫之中,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 那个兔子精将此类女孩最招人心疼喜爱的几个特质,发挥到了极限,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格。所以,她才将聂郎玩得团团转。到底是精怪,正常人之间不容易找出来那种容貌的女人,就先退而求其次,找找爱而不得的学姐吧。 “楚山,去组织一队人马。不要太多,不许大张声势。让他们带着这幅画像,去找尽量相似的女子。找到之后别惊动人家,先回来禀告我。” 一直是楚东出去办事儿,楚山总是留下来倒霉的,凉溪平衡了一下,把这件事交给了后者。 楚山领命而去,凉溪问起了狗肉铺子里的情况。 “冯伯还是要继续把那个……活死人,琢磨下去吗?” “是。神医没见过那种人,昨晚好像都没怎么睡。” 凉溪跟楚东都担忧,一个担心冯伯的身体能否吃得消,另一个担心冯伯的安全,生命安全。 “不能让所有诡异的人靠近那间铺子,如果有……”昨晚楚东已经回禀过,凉溪还是挂心。 “将军您放心,大家都会照做。”一些话,从将军口中说出,到他耳中。再从他口中说出,到他们楚家军耳中。只用说这两次就够了。说多错多,毕竟将军可是要让王府兵冲在前头去送命。 日头又起落一次,那个凉溪没什么印象,聂郎大概就更没印象的誉王,今日应当是从都城动身了。这堂堂一个王爷正在路上为支援她而来,凉溪关注的却是狗肉铺子。 傀儡被抓住第二天,聂郎也没有做什么。凉溪却睡不安稳,在床上因伤还不能辗转反侧。好容易入眠,大概还没半个时辰,她跟楚氏二人都被剧烈的爆炸声吵醒。 爆炸声连成一串,震得房梁似乎都脆弱地叫了一声。凉溪几乎是在床上弹起来,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狗肉铺子的方向。 “夫人安心,不必起来,我去去就回。”绕过楚氏跳下床,凉溪扯起一件袍子就往外冲。 “楚东!备马!” “将军!您身上有伤!” “就走还不到半条街,能死人吗?备马!记得派人去跟蒋老先生说一声!”谁有耐心坐马车摇摇晃晃地过去? “……是!”下午的时候还说让将军放心,午夜就已经打了脸。凉溪披上袍子往府外走,楚东还能说什么? 凉溪马术十分娴熟,一甩缰绳就走。为了拍戏,她开始学骑马。后来想一想,自己未来的任务可能是在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的时代,多学一门本事,将来方便。所以就没把这件事丢下,有空没空就骑着马去游荡一下午。 如果她知道自己这次任务就要做将军的话,她应该去报名参加一些马术竞赛,目前技术还不够。 骑马奔向狗肉铺,凉溪老远就勒了缰。不必到近前去,她远远就看见狗肉铺那边着起的大火。不止那一间铺子,旁边连着烧着了一大串。火光映亮了天空,致使凉溪看什么都非常清晰。 被吓起来的老百姓惊疑不定,都说鬼岛聂郎能呼风唤雨,响雷闪电,操纵水火。现在,这火这雷,是确确实实烧到了他们眼前,打到了他们头顶。 鬼岛兵很快就会打到白玉关的,这是再愚钝的老百姓都明确的事实。可事实跟脑中的画面相比,还是要惨烈得多。 “楚将军!” “楚将军来啦!” “将军,鬼岛的大兵是不是要杀进来了?” 凉溪立马在火光与黑暗交界之间,那格外伟岸的身形让一众老百姓迅速找到了主心骨,他们围涌过来。 动物有时倒比人类要更容易发现危机,马儿撇脖子要走。凉溪扯住缰绳,将马头拉回来,扬声对所有老百姓道:“大家不要慌!鬼岛可能还有奸细在这里!大家听我的命令,所有人分开站,不要靠得这么近!” 虽然很不想这样形容自己的声音,但她大声讲话时,确实振聋发聩,如那古钟在敲。一波一波的声音,还没有碰到可以反弹的障碍,自己在空中就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墙壁一样,荡出了一层层回音。 大家生不起抵抗的心思,凉溪说了,所有人都照做。人和人一分开,凉溪观察他们就更加清楚……靠近她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人怪模怪样,像死掉的尸体站起来走路似的。 但依旧要小心,聂郎手下又不是只有傀儡。 楚东挡在凉溪侧前方,他的第一要务,永远都是保护凉溪的安全。那间狗肉铺子就在大火的中心,楚东只用眼角余光注意到。 “在场的楚家军听令,每人带领两个老百姓,先把火扑灭再说!” 驰国的边关少有安宁的夜晚,万一起风,火势收不住就坏了。 楚东身为楚家军,全然不理凉溪的命令,他防备着四周可能会随时出现的危机,一分一毫不敢松懈。 “楚东!躲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喋血将(十三) 有什么擦着耳朵飞过,楚东一侧身,看见那个东西,是个比拳头小些的黑球。从他身后的方向飞来,擦过他的头,砸到一个老百姓身上,接着弹回到他马蹄前不过三尺的路面。声音清脆地在地面上弹跳两下后,安静地停在了砖缝间。 楚东见过这个东西,所以他才一时间懵了。反应过来时,是凉溪拉住他的缰绳,跟他受惊的马儿一起使力,险些将他摔下马背去。 “趴下!” 凉溪的声音再大,也响不过手雷。马儿一声嘶鸣,掉头就要疯跑。凉溪身体贴紧马背,也用不着马鞭,扯着楚东的马儿一块跑。 人家都有专门的掷弹兵了,她这边连个最简单的烟火都还做不出来呢!这仗要怎么打? 手雷炸开,飞起的碎砖和弹片威力相当。凉溪和楚东发现得太晚,马儿掉头,还没有跑起来,弹片就已经刀一样嵌进了马腿。 凉溪的坐骑发了狂,颠着屁股原地乱叫。凉溪只能用一只手,那只手却拉着楚东马儿的缰绳,她自己,瞬间就从马背上被抖下来。 “将军当心!”楚东一跃而下,百忙之中也顾不上凉溪的伤,紧抱着她的头和上半身,将她护在自己身下。被发疯的马踩一蹄子,被手雷炸伤,哪一样都要命。 耳膜欲裂,过强的声波在脑子里嗡嗡转了一圈,才终于被消化掉。凉溪抖掉身上的碎石,一只手撑着慢慢爬起来,先注意身边的楚东。 “伤到哪里了?”方才他身体一抽,闷哼了一声,凉溪便知不妙。 楚东抱着腿,却在瞧凉溪的肩膀:“将军,您的伤……” 相当大一块弹片插在他大腿上,鲜血瞬间就染遍了伤口旁边整片衣料。凉溪起身,狗肉铺子那边刚准备要带着老百姓去灭火的楚家军,一股脑儿都涌过来。 “不必管我,先给他治伤!你们两个,到那边瞧瞧!别人去灭火,看我干什么?”受伤的肩膀刚才蹭到了地上,一阵一阵的痛。凉溪走近手雷炸开的地方,蹲下身来摸了摸被炸死的老百姓。 死了两个,伤了一大片。他们靠得太近,没来得及散开。 将死的伤的都抬下去,抱着越来越痛的肩膀,凉溪询问被她跟蒋老先生留在狗肉铺,守着那个傀儡,也是保护冯神医的楚家军之中未曾受伤的一个:“怎么回事?” 都跟他们讲明白了的,不能让形迹可疑的人靠近这里。现在她看见的是什么? “受伤的人多吗?冯伯怎么样?”凉溪问完一抹脸,也不想知道过程了,她想知道有多少损失。 “属下无能!”留下来回话的士兵单膝跪地,满心自责,“我们几个倒是没有多大伤亡,冯神医……” 凉溪的一颗心停在了台阶上,“咯噔”往下滚了一层。等她走近狗肉铺,烈火烤得她脸都要化了,眉毛都要被烧焦。但凉溪看见被抬在路面上放着的几具尸体时,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咕噜咕噜从台阶上一直滚到了底。 台阶最下面是一潭深水,凉溪的心就泡在了里面。她勉强辨认出来,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人是冯神医。 没有当即把这傀儡切碎了喂狗,凉溪就是想引更多的傀儡过来,杀死一个,就能赚到半天时间。杀死十个,就是五天。聂郎的合成系统目前只有一个成品槽,用原材料合成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速度也相当慢。 凉溪本想,拖一点时间就是一点。现在可好,傀儡死了多少不知道,她这边倒是搭上了一个大夫。她肩膀好痛,还指望着冯伯给她治伤呢! 不让聂郎的傀儡靠近这间铺子,让王府兵先发现他们,先去捉他们。到时万一这些傀儡身上带着炸弹什么的,炸死的也是别人。就这么简单的命令,她就让楚东带了这些话。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凉溪答应楚氏的去去就回,她做到了。只是等大火扑灭,留下一地焦黑的现场,回到将军府后,凉溪睡不着了。 “于大夫,楚东怎样?”不是任何人都能让她叫一句冯伯,面前的老大夫自打进门都没敢正眼看过她。等他检查过了伤口之后,凉溪问起楚东。 已经损失了一个冯伯,楚东可不能再没了。不过就如今的医疗条件,楚东腿上的伤口,不一定能治得好。 第二日凌晨,勇王的护卫来将军府请凉溪:“殿下有话要问您。” 六七岁的小孩子正襟危坐,明明是全天下生活条件最好的一批人,这位小殿下脸上的婴儿肥都快不见了。他眼睑发青,怎么看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皇长孙殿下询问的也不过就是昨晚的情况,凉溪一脸疲乏,照实回答。 “……那类活死人总共捉住七个,臣已下令,将它们全体焚烧。”这是他们除了各种损失之外,唯一的收获。 没了冯伯,可能还会失一个亲信,虽然尊卑有别,皇长孙殿下却不敢多问。凉溪带着满身的戾气转身时,他提醒一句:“楚将军,誉王叔今日寅时已临羌州,至多二三日,便会抵达白玉关。将军可有准备?” 聂郎是穿越的,怎的这位小殿下心性也如此成熟?要不是听他言语之间终有骇怕,凉溪都要怀疑他也是穿越的了! “臣,谨记小殿下提点。” 凉溪回头再次行礼,话讲得谁都能听:“伤愈后,必同王爷一起,将鬼岛妖兵赶出驰国!” “……”他不是这个意思! 小小的一双手,抓不紧椅子扶手。小殿下如把自己铐死在大椅子中一样,着急的屁股几次离开椅子,最终却都没站起来。 “将军有此大志,乃驰国万民之幸。只是半月前那场大败,恐怕会被王叔捉为把柄。等王叔到了白玉关,本宫替将军忧心自己的声誉。” “败了便是败了,王爷若是要发落,那也理所当然。” 一直听父王说楚家的少将军被惯坏了,虽说也堪称天纵英才,却是比不得楚家两位老将军。怎的今日说起话来这样……讨人嫌! 也不知皇长孙殿下生下来这六年被灌输了什么,誉王爷是他亲亲的叔叔,如今带兵增援,他却如大祸临头般惊惶。 的确是该惊惶的。勇王战死,誉王到白玉关第一件事,不可能是出关打仗。他会接管兄弟的一切,府邸、军队、势力、财宝。说不定他还想接管楚家军,皇帝年事已高,他所有的儿子都盯着楚家军。 但,即便誉王想接管一切,有一个人,却是他注定要弃如蔽履的。若还不是蔽履,他也会令其变成蔽履,好堂堂正正弃了。 那个人,就是皇长孙殿下。留着他,指不定人家哪天变成皇太孙。 凉溪能够看透,不足为奇。可这位小殿下,才六岁而已。 “将军真是豁达人。”求凉溪帮忙的话,就在舌尖上挑着,嘴唇却张不开,一个字也吐不出去。最后说出来的,是一句讽刺。 皇长孙殿下恨恨地盯着凉溪大步而去,想到那可能明早或是明晚就会快马加鞭赶到玉城的皇叔,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腰带上的名贵玉佩,随着他的步伐,甩来甩去。 豁达人离开王府,径直去了城门。登上城楼,远处黄沙接天之际,能看到鬼岛军队的营帐。 只要带上炸药,聂郎攻破城门,不费吹灰之力。但凉溪大败而归,他却未乘胜追击。只在关外驻扎下来,耗着将军、士兵、百姓的精神。 凉溪清楚,聂郎军中人不多,不足两万兵士。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是很庞大的军队,可玉城之中,楚家军都满打满算还剩五万有余。 人数是对面三倍多,不止凉溪,所有人却都没有迎战的念头。 凉溪在城楼上站到晌午,叮嘱兵士们在誉王入关时要格外提防些后,她一路走回将军府。路上又在那家已成废墟的狗肉铺子前矗立片刻,城头军人,街头百姓,都看到她的疲倦。 回到将军府,凉溪就病倒了。 玉城中,时不时有谁丢个手雷,捣个蛋,放个火,大家惶惶不可终日。这边愁云惨淡时,另一边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公子怎么还不打过去?小小一座白玉关,咱们眨眼间就能踏平喽!” 玉城城楼远远地隐在风沙之间,两个鬼岛兵士走出帐来,解开裤带,冲白玉关的方向撒了泡尿。大概少有人在这时如此有气势,似乎要用那泡尿冲蚂蚁窝一样的冲毁玉城。 “公子自有妙计。”另一个话说的理智些,玉城在他脑中,却依旧是蚂蚁窝。 鬼岛军队的中军大帐,基本上是个摆设,主将聂公子永远不在那里。发号施令,从来是在自己帐中。 一片营帐中央,聂郎的帐子除了大些,从外面看也没什么特别。想要被晃眼,需得走进去。 鬼岛军中几大校尉,先锋、副将,最快乐的事就是走进聂郎的帐子。虽然主将永远在珠帘后,他们难瞻其容,可公子的数位侍女,却不会躲起来。 公子才十三岁……咦?说来也巧,他帐中已收了十三位绝世美女。这么小就……不过,公子乃奇人,自然行奇事,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公子,驰国誉王会在明日带兵至玉城北门外,我们……”驰国也就只有一支楚家军能让他们看得上眼了,可还不是被公子打得屁滚尿流?前来支援的这一队兵,明日要不要一网打尽?他们已经杀了勇王,再杀几个王爷,老皇帝就没有儿子了! 军中校尉对帘子后面那个被纤细的腰身,如瀑的青丝,飘逸的水袖层层包围的模模糊糊的人影毕恭毕敬,对驰国的王爷,轻视已极。 “誉王爷会自己送上门来的,吕校尉何不歇着等?驰国气候干燥,何必出去吃这风沙?”珠帘后面,轻纱摩挲之音中,被刻意压低的少年声,沉沉地透过帘子传出来,不掺喜怒。 吕校尉不敢有异议,腰一弓,向后几步退出营帐。临走前眼角余光一瞄,又偷看了眼他进去时就瞅了下的侍女。 她正拿着毛掸子,轻轻掸去书案上的尘土,姿态优美的如九重天仙手持慈悲柔顺的杨柳枝,正给书案上抖几滴净水。 回回进来都是固定的三四个侍女在外,虽然不可能属于他,但……真养眼!不知在帘子后头藏着的,都是怎样的倾城之色…… 吕校尉流着口水出帐,楚山流着眼泪进屋。 “将军!”凉溪在床上躺着半死不活,楚山跪在她床边哭,“大夫说,楚东可能救不回来。” 凉溪叹了口气,没睁眼。晌午回到将军府,她去看了楚东。他腿上伤口恶化严重,聂郎居然连弹片都是带毒的。下午那会儿,楚东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那种情况,还用大夫说救不回来吗? 现在等于什么都没有开始做呢!她这边已经死了两个了…… 凉溪心情不好。楚东是因为趴在她身上死的,没他挡着,那块弹片会刺进她的肉里。肩膀上就有伤,腿上再来一个,又没了冯伯,她这魁梧健硕的身体,又并非金刚不坏。 凉溪整日恹恹欲睡,昨晚她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骑着马去找手雷了。一整个下午,她躺在床上迷迷混混,半梦半醒,到晚上又睁着眼睛失眠。 楚氏轻轻锁着她受伤的那边手臂,睡着了还是双眉不展。凉溪不敢动,跟放下的帐帏面面相觑。 那样瞪了大半宿,凉溪做了决定。 自然界什么原材料都有,她不可能跳过所有工序拿出那样精巧的手榴弹,但她能做出黑火药!土炸弹也是有用的! 沉虎大陆上,不管哪个国家的军队,对聂郎都没有任何杀伤力。有了火药,才能让大家都起来拼一拼。更重要的,能让大家管好自己的矿,不再让聂郎白拿走熟练度。 本来想至少再拖一年左右做出来都够快了。这个世界暂时没人炼丹,阴差阳错搞出火药,发展正常的话还需要几百年。她突然配出来,会给人怀疑。 优秀的执法人员都低调。他们这类人最好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凉溪现在不想管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喋血将(十四) 等聂郎的炮火冲进白玉关,凉溪没有一点信心,她可以挨一下。 她不想死!这任务再难,她也想完成! 虽然算是活够本了,千金小姐当过了,大明星当过了,女总裁当过了,连男人都做过了!可对比十三说过的那些a级、s级的执法人员,她还是个宝宝! 扫了眼自己的直播间,简直可以用乌烟瘴气来形容。凉溪嘴一撇,打开自己的关注,懒得管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来关心她的人。 凉溪现在已经不海里捞针的去一个一个刷直播间了,她关注了有几十个自己欣赏的主播,最后删删减减剩下十几个。有时间了她会打开这些人的直播间,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事故体质没跑了”的直播间,凉溪刚进去,一张腐烂的脸像要贴到她的脸上来。每一丝挣扎在固体和液体之间烂掉的肉,就那一瞬间,凉溪感觉进到了自己的眼睛里,确确实实都有了触觉。 凉溪腿蹬直,人向里瞬间移动那样,移动之前姿势怎样,移动之后姿势依旧怎样的直挺挺一退,头发都炸起来了。 搞什么?她还想看看直播睡觉呢!这下子明天晚上都不一定能睡着了! “怎么了?怎么样?是不是扯痛了伤口?”楚氏被惊醒。她没动过,一直抓着凉溪的手臂。凉溪自己一躲,被楚氏安安稳稳架在她身侧的胳膊让她一拉,就少不了活动,免不了痛意。 是凉溪自己乱动的,楚氏却总是自责。她坐起来,急得要去唤大夫。凉溪连忙用另一条手臂揽住她,扫了一眼直播画面,默默换成了俯瞰视角后,安慰楚氏。 “夫人!夫人……我没事!不必叫大夫,方才做了个梦而已。夫人继续睡吧。” 好容易哄睡了老婆,凉溪没看到自己直播间里飘过一片“我艹”,他们跟着凉溪的视角,也近距离接触了那张丧尸脸。凉溪翻翻“事故姐”的工作簿,果然是新开的任务。地点是到了末日,开始胡搞的星球。 她这双手怎么就这么讨厌?迟开一秒钟能憋死吗? 方才视觉冲击太大,以至于凉溪此刻看到画面里形形色色的丧尸,已经可以成功做一个面瘫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干什么?这是些什么鬼?我艹!好恶心!去死!” 画面里的女人战斗力爆棚,1vs100似乎都没压力,却偏偏一副“好怕怕”的样子,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砸爆丧尸头。 不可否认,凉溪刚开始就被这种反差萌吸引了。 “事故姐”的等级信息那里,c后面是闪闪发亮的三颗星星。在新人的海洋里面,淘到这么一个工作簿上任务数量马上破二十的老手,还是很难得的。 凉溪毫不犹豫地关注了她,浏览了她每一个任务。虽然都是正常难度的,可她的完成度相当高,耗费时间也极少。虽然凉溪觉得每一个世界的标准任务时间都可以拿来利用,多给自己制造一些资本和底气是不会错的,但她也不可避免地对“事故姐”那恰当的暴力执法推崇至极。 “事故姐”现在c级三星,她只能抽到两种任务。一种正常的,c级三星难度,一种特殊的,b级任务。她距离升级只有500积分了,这个任务,不管是正常难度奖励1000积分还是特殊的奖励1万积分,“事故姐”都能跳进b级执法人员的圈子。 c级执法人员连直播平台都不能打开,升为b级才算是正式成员。凉溪有些担心,“事故姐”该不会在升级之后,跟大部分执法人员一样,迅速清理掉自己低级的粉丝吧? 凉溪自己在做上个任务的时候就有这想法,但她……这有点自私,可她确实希望“事故姐”不要提高粉丝门槛。每次走进她的直播间,她都能学到点什么。 如果非要提高,那就等她上b级了之后再说好不? 万年潜水党在心中默默祷告,看“事故姐”在短短两三个时辰之中,迅速消灭一群丧尸,找到幸存者,瞬间打开了任务局面。 大将军直播看到天亮,楚氏起身了她才睡。誉王辰时左右带着一队先锋兵,骑马抵达玉城北门外时,凉溪正克服了丧尸脸带来的心理障碍睡得香。 北门外,皇长孙殿下与蒋筹老先生应付着跟凉溪有诸多相同之处的誉王爷。乌袍铁甲,墨洗宝马,誉王不似前来支援,像上门叫战。横刀立于马上,他不动的话,像一尊高大的黑雕像。衬得蒋老先生和皇长孙殿下一老一幼,格外可怜,两个人都小了一圈……大型不尊老爱幼的现场。 没看到凉溪,誉王的坐骑都不满,鼻子往外喷着气,蹄子“咯哒咯哒”踩着地。 “此前一番大战,将军身负重伤。前夜鬼岛兵摸进关内,损了冯神医,将军悲痛之下再次病倒,万万没有不敬之意。”蒋筹抚过自己稀疏的胡子,解释道。 “是吗?”谁信这老东西的话,谁才是傻子! 誉王爷冷哼一声:“本王与少将军许久未见,他倒是娇弱了。可惜,本王还跟他约好比试一场!” 蒋筹面不改色,只作没听懂这流于表面的讽刺。他苍老干枯的面部皮肤,皱纹像老树干的纹理,不管爬过的是蚂蚁还是苍蝇,都不颤一下。 皇长孙殿下则是长松了一口气,凉溪不来,誉王只顾生她的气,暂时没顾上管他。 不过,马上就会管的。 楚家军即便打了败仗,那也不敢过分招惹。言语上扳回些面子就够了,日后还要合作,说不定还可以成一伙人。但没了父王的皇长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进城后,誉王直奔勇王府。勇王战死,王府本该是由皇长孙殿下来继承。但小殿下太年幼,叔伯帮他管着,以后再还给他,那是合情合理的。 凉溪虽然“身负重伤”,但王府宴会的请帖还是送到了将军府。誉王爷亲自来送的。亲眼目睹凉溪“一睡不起”的病态,誉王又是鄙夷,又是不信。 “少将军!少将军……”轻拍凉溪受伤的胳膊,誉王凑近了瞧,凉溪在发烧,一头的冷汗。 这不像装的,但楚家男人那跟头牛一样的体格,竟然有一日也会如此病殃殃吗? 誉王带着怀疑走了,他刚出去,凉溪便睁开眼。等他走远了,凉溪索性坐起来,抓过请柬细看。 “誉王府”……真是大型抢家产的现场。刚来就这么干脆吗?如果他一来皇长孙就死了这件事不会引人揣测的话,此时那位小殿下会不会已经横尸在自己家了? “先生,”凉溪放下请柬,“您说鬼岛聂郎迟迟不攻打白玉关,是等王爷自投罗网?” “是。”蒋筹头一点,仿佛自己变身聂郎,“誉王曾也是带兵打仗之人,又与老将军交恶。此次我们败于鬼岛,誉王带兵前来,定是要出关一战的。若胜,则有百利,唯一弊端是将军不好在圣上面前交代。若败……”便正中鬼岛妖孽之计。 胜败都不能,进退皆不得。凉溪还有心思夸赞自家老谋士。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聂郎打败了玉城的所有守将。短短半年,杀了楚国神将,杀了一代勇王。战绩如此骄人,他却迟迟未再战。只驻扎在玉城,时不时用他的傀儡和炸弹催一催,惊得驰国老皇帝把包括玉城在内的小半个驰国都割了出去。 她的到来撤回了楚河送死的步伐,如今勇王死了,神将却依然在。聂郎接下来的行动,凉溪也无法百分百确定。可她觉得,蒋老先生所料应当不差。 聂郎并非好战之人,他想一统天下,却不愿到哪里都要带兵与人厮杀一番。明明有更简单,他在帐中坐着就可以扩张版图的方法。 邻近鬼岛,以前曾多次去岛上掠夺的两个国家,也并不是聂郎一座城一座城打下来的。那是将军、官员、百姓,最后到皇帝,全部都被吓怕了,屈服了,聂郎不战而胜。 如今打到驰国,聂郎很可能故伎重施。白玉关中三天两头炸开手雷,老百姓的日子都不能过了。若是都城中今天这儿炸了,明天那儿爆了,皇帝的日子也不能过了。 誉王率兵前来支援,定会在几日后带兵出关。凉溪是受伤了,她有正当理由。誉王却不能守在关中,他也不会想守。 王府的宴会应该很热闹,因为誉王一夜之间掌握了王府兵跟玉城军。这两批人跟他带来的援兵一合并,形成了人数足够有底气的一支军队。 誉王第二天又来到了将军府,凉溪病得比昨天沉重,他叫不醒,人家又是真伤,折腾一番后也只能无奈地从床边走开。不抱希望地跟蒋筹问了几句,人家什么也不管。调不动楚家军,王爷就只能扫兴地回去。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打一场胜仗,来杀一杀凉溪的威风。 凉溪现在哪还有什么威风?誉王三日后出关,凉溪听到关外的炮火声。担心王爷还会活着回来,她没敢踏上城楼,在将军府中装着病,听了整整一昼夜的战火声。 “报!”探马带回来的大概不是捷报。 凉溪还在床上躺着,蒋老先生在外。知晓了战况后,老先生沉沉叹口气,掀帘而入,坐在凉溪床边。 “情况不妙,誉王倒在乱军之中,他们到底要不要派人去救?” 大概就是这点消息。凉溪只是躺着,她没聋。 有些话对谁都说不出来……她其实挺感谢誉王的。驰国死一个勇王还不够,要么再加一个神将,或者再积一个王爷。 誉王等于是抢占了她的名额去死了……所以她感谢他。 面对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异之军,驰国跟别的国家没有两样。老将军带着勇王爷一场惨败,楚家少将军接上一场惨败,最后,誉王爷制造第三次败仗。 他幸好没有调走楚家军,誉王带出去的军队,回来的不足一成。并且,回来的人之中,没有誉王。 不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了,凉溪爬起来,将军府外有残兵要见他。 “楚将军,此乃鬼岛聂郎的亲笔书信与……王爷的玉印。” 凉溪维持着病态接过那封书信,信封上四个大字,又讲究又客气——楚帅亲启。 送信人是誉王的亲随。他身上没什么大伤,在战场上跑了一圈,回来竟然不是很狼狈。但精神头比起几天前在玉城北门跟在誉王身后时,矮了不止一点半点。 蒋老先生没有同情心,只能是凉溪读过信后对他说:“辛苦岳护卫了。万幸,王爷还未遭遇不测。” 聂郎活捉了誉王爷,想用一个王爷换几座城池。信中措辞还算客气,不过总令凉溪有种冷冰冰的高傲之感。 岳护卫退下了,凉溪再三研究过这封信没什么不妥之处后,便立即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回都城。割地这种事,她可没权力。 又打了一场胜仗,鬼岛兵却不骄不狂。他们的营寨靠近了白玉关,却不主动宣战,静悄悄等着。那封信在抵达都城之前,玉城中的恐怖袭击都消失了。 关外的那些营帐,凉溪登上城楼去看了眼,它们静默的没有存在感。真的如同鬼帐一般,不看就似不存在,一看,绝望地一身冷汗。 鬼岛这个名字,不知是谁先叫起来的,凉溪只能说一句,起得真好! “还没有寻到相似的人吗?” “岐王到哪里了?” “都给你们说了要到哪里去找,还是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凉溪等待着那个还未被寻到的美人,等待着玉城将要迎接的第三位王爷带来的消息,等着火药的原材料。 硫磺木炭不是问题,前者就近可以找到不少,木炭就不用多说了,凉溪紧缺的是一座硝石矿。在南方徐国有那么一小坨地方,遍地都是的硝石矿。 凉溪在等,誉王爷也在等,等着看自己的父皇会不会忍心不顾他的生死。 岐王在凉溪送出信后的第十二日,带着圣上旨意,来到玉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喋血将(十五) 不给地,就撕票;给少了,誉王能免于一死,却不能回归家国;只有给够了,誉王才会被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聂郎好讲话,给凉溪的信中,有三个选择。 肩膀上的伤已经半个多月了,岐王来时,凉溪出城去迎。 跟先前誉王来时不同,岐王的队伍格外寒酸些。区区几十名护卫守着一位王爷,带着屈辱的圣旨跋山涉水,来到白玉关。 岐王比誉王矮半个头,眼睛被风吹得半眯着,根本就没有气焰这个东西。勒马于城外,他看见比之从前几乎截然不同的凉溪,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一声长叹。 叹完,凉溪翻身下马,欲拱手行礼。岐王也匆忙跃下马来,挥手制止了她。 “将军不必多礼。听闻将军沙场负伤,圣上很是关切,特命本王带来了宫中太医,为将军看伤。” 凉溪受宠若惊,更要行大礼了。岐王又制止一番,她这才算了。 二人并肩入城,一路上,岐王来此地的目的,他二人皆未提起。直走进不久前是勇王府,前些天成了誉王府,现在变成岐王府的王府,没心思像兄弟那样办什么晚宴的岐王,才吩咐凉溪,让她命令楚家军退守苍城。 “臣,谨遵圣意。” 苍城,这些日子下来,凉溪早已对驰国的地图了如指掌。岐王不必多言,凉溪便知道誉王能活下来了。当然,仅仅是能活下来而已。 皇帝不准备用半个国家去换一个打了败仗的儿子。与凉溪所料相差无几,驰国国君选了中间的选项。这位皇帝还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直接让自己的儿子去死……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害怕激怒聂郎。 凉溪接令,策马奔去校场点兵。她又是受伤,又是装病,当中还被炸过一次。如今头一回来到楚家军大营,兵士们纷纷担忧地看向她的肩膀。 在誉王之前,她打的败仗让楚家军损失颇大。不知楚河是怎样才能一意孤行,坚决不撤退,留下来跟聂郎死磕到底的。凉溪隔了好些日子来军营,还是无颜面对这些忠勇的军人。 死去的那些人之中,有他们的兄弟、朋友、长辈、师父。楚家军是个大家庭,所有人被感情羁绊到一起,十分团结。她却用一场败仗,硬生生撕下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怎么能有脸来? 更别说她今日还带着不好的消息。 “都城有令,楚家军尽数退守苍城,明日寅时拔营。” 校场之上,得知这个消息的将士们,沉默地看着他们的将军。她眼中没有热气,声音里也没有,沉静如一潭冷水。 这种将军没毛病,可他们的少将军不是这样的。 仇敌就在关外,若是骑马冲杀,不足半炷香的功夫,就能闯进鬼岛大营。他们大家,确实心中有摸不着底的惧,可依旧不愿意退啊! 让一个有操守的军人在家国土地上退守,那跟老婆被人抢了是一样的。 校场上死寂一片,马儿也一动不动。凉溪再次给几位副将打了手势,大家才行动起来。 圣意不可违背,凉溪也是想要暂避鬼岛锋芒的。在做出火药之前,有再多英勇的军人提刀上阵,也是徒然,只能增多死伤而已。 总有一天,他们会打回来的。那一天不会很久……她保证! 凉溪扭转马头离去,几个太医还在将军府等着施展本领。除此外,她还要与岐王商讨一番。 “将军此伤真是惊险至极!幸得有冯神医随侍在侧,可惜……” 凉溪装病不对,可她险些废了左臂,之后落马加重伤势,这都是真的。几个太医没找到把柄,提起药箱,失望而归。 驰国国君并不姓楚,可驰国有楚家军。换了她是皇帝,也不会放心国家有这样一支完全忠诚于别人的军队。不过,就此时鬼岛兵这样锋芒毕露,剑指天下的气势,皇帝绝不敢对她这个神将怎样,不管她是真伤了还是装的。 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凉溪又来到王府。已是晚饭时候,王府桌上却是盘碟饭菜,一样没有。只有一把茶壶,装着冷掉的茶水。 无人敢打扰岐王,还是凉溪的名字让他从独自沉思中惊离出来。 “将军从军营回来了?” “是。” 岐王手边,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不必猜测,那是圣旨。凉溪照礼法对圣旨行礼,礼毕后垂手而立,观岐王眼中挂满浓霾,问过她一句之后,又回到自己的沉思中去。 “将军,这圣旨必得有人送到聂郎手中。依将军的意思,明日谁留下来比较好呢?” 只是割让城池救誉王一条命,同时示弱于聂郎的话,明日所有将士全部撤退,将军、王爷、军队一起走就行了,何必还要留下来呢? 皇帝身边的这些人,一举一动牵扯的利益太大了,他们比她猜的还没有人情味! “此非小事,臣愿留下,与王爷共进退!” “一段日子不见,少将军真是脱胎换骨!”岐王略有惊讶。果然是上面没帮忙撑着天的长辈了,再简单顽劣的人也能长起来。 “王爷过奖!脱胎换骨,总比粉身碎骨好些。” “是这个理……”岐王轻哼一声,觉得饿了。 在王府用过晚餐,凉溪回到将军府,楚氏在书房等着她。凉溪的命令早就传到了府中,丫鬟侍从早已将一切收整妥当,只待明日与楚家军一起出发。 “将军明日可跟大家一起走吗?”楚氏有种不祥的预感。 凉溪并不正面回答:“夫人,苍城也不是安稳之地。为夫已修书一封,送去了蜀郡李太守处。等你们到苍城后,让楚山送你们去蜀郡。楚家祖宅在郡中,劳烦夫人帮为夫守着家吧。李太守与父亲交情甚笃,有他护着,不会有事的。” “不要……将军!”楚氏急了,却也只是红了眼眶。楚山还在房中,双手紧紧抱着凉溪没受伤的手臂,已经是她不顾教养的事。 “将军……”楚山也急了,要讲的话却被凉溪打断。 “楚山,明日你与队伍一起出发,务必将夫人安然无恙地送到蜀郡!” 楚山单膝跪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伴随着呼哧呼哧的气声,他憋出一个字儿来:“……是!” “下去吧……慢着,你把那些画像交给谁了?让他来见我!” 不过找个相似的美女而已,这都多少天了?明天鬼岛兵要进城,这是对聂郎施美人计的最好机会。 “是!”楚山含着眼泪退下。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住,楚氏还是紧抱着她的手臂。见屋中没有外人了,她更过分,犹豫一秒后,偎进凉溪怀里。 小姐姐你要干什么? “将军。”她夫人的声音,还带着哽咽,柔弱可怜到让凉溪瞬间毛骨悚然。 自然,是灵魂毛骨悚然,身体却很受用。 靠在她胸前的一颗头哀伤又羞怯地抬起来,她夫人口中的呼吸又暖又软,顺着衣服滑到她的脖颈,凉溪……的身体,就连一瞬间都没撑住。 “夫……夫人!”凉溪一结巴,差点话都没说出来。她弓着腰,一把抓住那放在她腰带上的一双柔荑,神情又像笑又像哭地告饶,“为夫还是个伤兵呢!” “我……将军,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她一个妇人家,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明日连军队都要撤了,将军却要留在玉城。她什么也不敢想,她也阻拦不了什么,她只想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想给夫君留一点骨肉。 楚氏一直都是顶柔顺的,今晚却有说一不二的架势,掰开凉溪的手,她三下五除二扯开凉溪的腰带。 “夫人,听话,今晚真的不行。” 她下不了那个手啊!其次,楚氏不能有孩子。楚家为什么几代单传?真的就只生了一个吗?那不是!那是最后就剩一个了!楚氏如果怀了孩子,得天王老子护着她,她才能平安! 她的任务是消灭错误个体,不是给楚家传宗接代,她们没有……那个的必要…… 诶?不对! “十三,”凉溪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炸雷,“楚河的愿望该不会就是给楚家留个后吧?” “不是。” 阿弥陀佛! “我不管!”又伤心又羞耻,楚氏额头都是红的,好像要从那里烧起一把火来。但火焰还没有升起,她的泪水先落下。滴在凉溪的手上,明明只是温热的眼泪,凉溪却觉得烫。 “夫人,你听我说……” 凉溪攥住楚氏的一双手,努力平复着自己。她终于体会了用下半身思考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不容易啊!她是这么清醒的人,也免不了生理本能。 “我不要听你说!这个孩子,我过门那一年就该生下来,最迟两年三年,不该到现在……我……”都是她不好!楚家所有人都盼一个孩子,她却生不了! “别这么说,不怪你。”这个世界又没有什么先进的设备仪器,她记忆中最顶级的大夫,冯神医这样的也没办法判断男女双方到底哪边没有生育能力。 说不好是她自己的问题呢?楚氏没怀孕,她跟三个妾室都同房过,跟梅香的次数尤其多,她们也都没怀孕。后院里四个女人全都有不孕之症,这概率也太小了。 所以,要么就是自己的事儿,要么就是被人算计了。而不管前者后者,凉溪都懒得考虑。反正支线不是养孩子。 “怎么不怪我?”楚氏挂着眼泪。 稍微新潮些的思想凉溪都没敢说,她只拍拍被子:“就是不怪你,睡吧。明天一大早得赶路,今晚要休息好。” 楚氏还是不上床,揪着凉溪的腰带动也不动。凉溪跟她坐了一会儿,又哄:“听话,等会还有人要来呢!我这个样子,岂不是威严扫地?” 她一只手不好动作,哄楚氏给她系好腰带。凉溪送她上床睡了后,被派出去寻找美女的人还没来。 “将军,明日要一切当心啊!” “嗯。” “将军送妾身去蜀郡祖宅,您什么时候……”楚氏上了床也睡不着,凉溪在床边陪她,知道要分开一段时间,楚氏因为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因为不舍,话格外多,胆格外大。 “为夫又不是明日就要死在玉城了,王爷也会留下来的。跟鬼岛主帅见一面就完事,我们都不会有恙。夫人将心放到肚子里,明日安心随军上路。” 明日留下来,岐王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兄弟,皇帝割让出城池,不为了要儿子,多半是想签什么和平协议、免战之约。聂郎最喜欢轻松地扩展版图,照他的性格,他一定会签这个协议,然后掉头去打别的国家。等协议时间到了,再打回来。 凉溪有些信心,不过,弱者没有放心的资格。杀掉她跟岐王,对驰国全方面宣战,聂郎也不会怕。多花一点时间进军都城,炸掉那里就好了!他什么也不怕! 相对的,凉溪就什么都害怕。她有信心,还是怕万一。不过岐王要她留下,她不能不留。人家是带着圣旨来的,打了败仗,还总被人惦记她军队的将军,总不能抗旨。 万一就因为这个把柄被抓进大牢斩了呢?万一被安上造反的名义呢……她事儿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多担哪怕半件。 凉溪是权衡利弊后,才决定留下来的。不过把命赌在别人的念头和自己虚无缥缈的信心上,凉溪就是心里不踏实。 夜色更深,专门去寻找美女的人回来了,楚氏识趣地睡着了。感受凉溪给她掖好被子,脚步声渐远,她睁开眼,轻叹一声。 “将军,玉城没有跟画像上的姑娘一般模样的女子。属下已经让他们分成几队去苍城、达州寻找。” “一模一样的确不容易……”那就放低要求,“我说让你们将相似的也记录下来,现在有多少个了?” “模样相似的倒不少。”凉溪接过至少已经记录了有十三四个名字的名单,“将军如果是要在鬼岛聂郎身边安插一个女子,属下有一个绝好的人选。” “是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喋血将(十六) “属下幼时加入楚家军,蒙军中焦武师教诲,才学得一身武艺。武师数月前跟随老将军战死沙场,留下一双未出阁的女儿,叫我们大家照顾着。” “属下看到画像时,便想起了武师的小女儿,与那画像中人,少也有七分相似。” 他说不下去,凉溪也听不下去了。 军属啊……没了一家之主,对这个时代的家庭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也就是楚家对烈士家眷向来分外照顾,方方面面都安排得极周至,那些死了顶梁柱的一家老小才能继续生活。 没了爹爹,自己还要被送到仇人身边去……凉溪于心不忍,但她送出去的美人对聂郎若有这样的深仇,她就没后顾之忧了。 聂郎这一世有几乎完美的皮相,他神秘莫测,强而不狂。他现在年纪还小,再过个三五年,魅力倾世,这世上没几个少女扛得住。 送去一个美人,万一人家真心相爱了,凉溪就想死了。少了一个棋子不说,她知道聂郎喜欢怎样的女子,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点什么,且敌在明她在暗。如果连这点优势都没了,如果聂郎跟防狼一样的防她,逼得他们只能用黑火药跟手榴弹对炸了,她怎么办? 合成系统并没有说明书,也没有萌萌哒的指引小精灵,一切都靠聂郎自行摸索。在他那将要被她改变的一生之中,聂郎摸索出了什么,凉溪一清二楚。可现在她不敢确定。 聂郎有这样的金手指,他万一合成出什么暗杀圣器,凉溪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必须是个没志气的败军之将,那才有机会。 这个美人计,宁可不用,她自己不能招人怀疑。所以她给属下下令,让他们找到人之后不准惊动,就是因为凉溪想哪怕是人为制造,她也要造出来一桩仇怨。她送出去的棋子,绝不能背叛! 现在有一个如此完美的人选。父亲死于鬼岛兵枪下,焦武师的小女儿,除非她失了忆,昏了头,否则她不会倒向聂郎。她还有杀父之仇,还有活着的娘亲与姐姐。 “此女如今在何处?”凉溪撇下心头不忍,不提那些家国仁义,她要活命! “正在玉城。明日会随军前往苍城。” “将她们一家都带到将军府来。” “是。” 王府中,岐王整夜未眠。圣旨一直在他胸前,最尊贵的旨意,写着最屈辱的妥协。明日天一亮,军队撤退后,他这个驰国王爷,要大开玉城城门,迎进弹丸之地降生的妖孽。 岐王自己也不知,他指骨都已经被自己握痛了。 聂郎手段诡异,他什么心思都生不出。明日也不知能否活着走出玉城,若能存一息,来日必报此奇耻大辱。若生还无望,定要跟楚河商量一番,哪怕同归于尽,结局也好。 将军府中,凉溪也整晚未睡。焦武师的家眷来了,妻子老得厉害,似是被丈夫战死的消息给打垮了。两个女儿正是豆蔻妙龄,步子紧跟着母亲,心中畏惧,却无慌乱。 大女儿也是清秀佳人,相貌上却远不比妹妹。两人都有一双脉脉杏眼,姐姐只有眼睛长得顶好看,妹妹面部整体五官,却都跟那双大眼匹配。 的确是有七分像。剩余那三分,两分可以靠打扮。至于最后一分……有些差异,未尝不是好事。 母女三人对凉溪既敬且畏,进了屋连头都不敢抬。到被引至凉溪身前,才怯怯看了一眼。确定人没错后,马上大礼参拜。 驰国第一场惨败到如今也没有很久,母女三人都在为焦武师守孝。她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鲜艳的点缀,身穿素衣,面容清瘦憔悴。她们跪在她面前,凉溪的话就在牙齿边,在每一颗牙齿那里都转了一圈,才从口缝中溜出。 “您快快请起!”凉溪亲自扶起焦武师之妻。将军一条手臂还伤着,她不敢过多推拒。顺着凉溪的手起身,连声“不敢”之后,虚虚坐在椅边。 “本将今夜有一件事,要请您的女儿帮忙!” 两个靠在母亲一左一右,死活也没敢坐的少女愕然对视。见母亲马上立起,一连声的不敢当,她们也马上再次跪下,不知该怎么办。 “东鱼、鲁国、千山城,因美人覆国的例子数不胜数。鬼岛聂郎手段妖异,刀枪不入,兵临驰国,三场大胜,实在令人无力反击。” “明日,楚家军会退守苍城。朝廷已割让大小八座城池,保驰国一时安宁,却不可保一世。” “鬼岛聂郎曾有一求而不得之人,与令爱容貌极其相似。明日,王爷与本将会迎他入城,希望令爱能在人群中……” 凉溪讲到这里,母女三人已然什么都懂了。凉溪看到她们的震惊与不能接受,她们应该已经收拾了家当,立刻就会随军撤退,现在却走不了了。 “将军……”做母亲的人嘴皮抖着,不敢说更多的话出来。 凉溪蹲在她面前,不敢看这妇人的眼。打仗、战争,不是她们的事,是她的事。可她打败了,可她打不赢,就只能拖上她们帮忙……真的超级没脸!但没办法! “将军口中那与鬼岛妖孽求而不得之人相似的,可是小女子?”母亲实在不忍答应,妹妹膝行上前,搀扶住娘,扬着一张甜美稚嫩的脸儿,眼中仍旧畏惧地望她。 凉溪一点头,这女孩竟然笑了。 “若是小女子真能帮上忙,任凭将军吩咐。” “惜娘!”一直未敢言语的姐姐,抓住妹妹的银色小褂,又立即松开手,害怕凉溪不满,“将军,可能让小女顶替?惜娘还太小了,她……” “姐姐,你以后还要嫁人,娘还要你照顾呢!娘,您莫哭,就放女儿去吧!去给爹爹报仇!惜娘自恨生成个女儿家,拿不动刀枪,上不了战场。若是将军有法子,能用得上惜娘,小女自当万死不辞!” 还未及笄的小丫头,视线掠过姐姐,掠过母亲,最后定定地落在凉溪眼中。 “好!”凉溪应该高兴,这个字却听不出半分喜。 惜娘答应得干脆,母亲与姐姐走时,却也红了眼眶。一只手抓着门框,看两个又素又瘦的身影相互搀扶着隐没在黑夜里。她们最后一次回头时,她心中甚至有一瞬后悔。 “铃儿,你照我说的,将她打理一番。” 夜色清冷,明日就要割地让权。凉溪大半夜的,在打扮美人。 略略修了眉形,凉溪给惜娘挑了一套颜色粉嫩的衣裙,外罩粉白色薄纱。整体色彩跟聂郎一见钟情时学姐的打扮差不多。衣裙是丫鬟们的,用料不是很昂贵,是中等偏下人家也能给女儿买得起的。 现在已经非常像了,剩下的就是气质。 “若能让聂郎注意到你,你就一定可以靠近他。”铃儿给惜娘编完发出去后,凉溪一遍遍叮嘱她道。 “本将知道,姑娘急于报仇。但若成功到了聂郎身边,你定要牢记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千万不要擅自动手,万一失败了,你这条路就彻底封死,再不能走。本将让你做的,不是杀掉他,而是让他愿意听你的话。” “是。” “聂郎不是寻常人物,你骗是骗不过他的。最好在第一次接近的时候,就直接跟他讲明,你是楚家军人的家眷。父亲死于战场,你对他心怀仇恨。可这种仇恨不能太剧烈,本将给你支一招——楚家军退守苍城,却没有带上你,对战士家眷照顾不周,你大可以再恨我。” “惜娘不敢。” “但你要让聂郎完全相信。你两边都恨,他就会对你放心。你也恨他,可你对他没有威胁,他就不会再防备你。” “那个他没得到的女子,又出现在世间,聂郎肯定会对你很好。你得时不时拿出你们之间的仇刺他一刺,但不能永远刺下去。不要让他没了耐心,要让他看到你的变化,让他知道你在慢慢感动。” “嗯,是。” 惜娘只顾点头,但她年纪放在那里,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凉溪说得嘴巴干,一会儿喝了三杯冷水,却依旧不放心。 她在教一个孩子,怎么去对一个男人欲擒故纵。凉溪羞愧地捂着额头,总觉得还有无数话想叮嘱。 “聂郎喜欢大事上柔顺,但平日里要活泼伶俐些的姑娘……”他很受用姑娘们撒娇卖痴,小小不讲理的那一套。 “聂郎身边已经有了数位绝色美女,你不能去和她们斗……”抓芝麻丢西瓜的蠢事不能干。不管何时,都要抓牢男人的心,斗死了所有女人也没有用。 “聂郎身边戒备森严,咱们无法互通消息……”她只能在今晚说一说,以后这孩子只能靠自己,没人帮得上她。 “将军放心,惜娘晓得了。” 夜半子时已过,将军府中,有兵士护送着一个娇小身影走出,迅速淹没在夜色中。凉溪提着心,坐等天亮。 楚氏起得早,或许一夜根本就没睡着。蒋老先生也来得早,凉溪堵住他要讲的话,送他们各自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就劳烦先生您压阵了!” 寅时初,夜是最黑的时候。楚家军开始井然有序地从玉城撤离,凉溪身边只留下了十个人,将军府已空无一人,她便带着这十个人去了王府。 “少将军,那妖孽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今日若必死无疑,还请将军相助本王。” 凉溪到王府也没有什么好做的,只从岐王的口中知道了,他们今天要签协议的地方,是在城中的白渠桥。 场地轮不着他们两个人去布置,去鬼岛大营报信,也不用他们。二人坐到天蒙蒙亮,岐王不知第多少次摸着胸前的圣旨,突然就说鱼若死网则破。 “王爷也说了是妖孽,既非人,自不用人的年纪。” “那又如何?他130岁,1300岁,又能如何?将军以前可不是如此认命的人,怎得一场败仗就让将军甘心为鱼肉?”岐王倒是硬气的人。 “王爷,楚将军!”未等凉溪回答,岐王府的护卫冲进来禀报。 “鬼岛军队已经全军拔营,赵服领先锋之职,带了一千兵,跟廖使官向玉城而来。约一炷香后,到玉城南门。” 全军拔营……一点儿也不害怕楚家军打回马枪。先锋只带一千兵进玉城……一点也不担心城中有埋伏。 凉溪知道打不过,不敢玩花招,对聂郎这样的信心,也不意外。岐王一口气却堵在了嗓子眼,死瞪着自己那个护卫,呼吸都没有。凉溪怕他把自己憋死,先起身道。 “王爷还是早些动身。臣去南门外,迎一迎这位赵先锋。” 凉溪走了,岐王将自己憋得上气接不上下气。他看凉溪像在看鬼,这般屈辱,谁都可以勉强忍下,只有曾经脾气火爆的楚少将军不能忍! 但今天她说什么?堂堂驰国大将,去迎接一个小先锋踏进她守的家国! 凉溪没有半点傲气地策马到了南门外,留下来陪着她的十名护卫,在后头跟着,自己心中难受,马儿也耷拉着头。 早起开始忙碌的商贩对凉溪行礼,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誉王被捉,凉溪收到信,岐王携带圣旨来到玉城,圣上的旨意,他们多的不知道。 他们倒清楚关外又是一场惨败,但每天饭得吃,活还得做。 来到城外,凉溪已经看到远处招摇的大旗。旗上书一个鲜红的“聂”字,在暗淡的天空中,依旧醒目。 “赵先锋。” 马儿不情不愿向前迎了几步。凉溪端坐在马上,向离她越来越近,那一脸一身的神气活现,莫名使人心塞的赵服先锋先开了口。 没想到凉溪会迎出来,赵服觉得倍有面儿。凉溪胳膊有伤,他也体谅,冲大将军一拱手,乐呵呵地问:“楚将军,多日不见,您的伤可好了?” 他是关心,他是关心,他是关心…… 凉溪也一笑,单手松松地拉着缰绳,与好友叙旧的样子,不见半分恼色。 “大夫说了,怕还得两个月,难为先锋惦记着。” “是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喋血将(十七) “唉……”可惜在马上,否则赵服定会捶胸顿足,“若是一月之前能预知此时,将军也就不必负这重伤,倒是影响了咱们两国盟友之谊。” 跟了厉害的主子,打了胜仗,得意是应该的。但如赵服此般说起话来摇头晃脑,身形都摇摇摆摆,令人担心他下一秒是否会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面相谦和,实则蔑视已极,这还是令败方心中郁火满积。 士可杀不可辱,身后马蹄落于石面哒哒乱响,凉溪向后摆一摆手,浑不在意地一笑。 也不知这位赵先锋说的话是否算数,既然是盟友那就好…… 城门打开,凉溪与赵服骑马并行。一千先头兵扛旗架刀,浩浩荡荡进入城中。百姓不解,纷纷驻足观看。凉溪身后那十个护卫,愧得不敢抬头,一双手背上青筋毕露,直要攥断了缰绳。 “玉城的诸位百姓,”军队进城,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眼见到了白渠桥,驰国王爷在那里设了桌案等待。赵服远远看见,朗声宣道,“从今日起,大家便是我们龙洲岛的子民。乡亲们不必惶乱,我们聂公子是天赐沉虎的仁将,率得是仁义之师,绝不会肆行杀戮……” 人家气场两米八,凉溪矮到没地方去。她的马儿渐渐落后于赵服一个马头,如一个沉默冷峻的跟班。 若不是公子有交代,讲说民心才是根本,要他入城后不可过于放肆,他今日定损得驰国神将跟王爷无颜见人,跳进这条窄窄的白渠河之中。 赵服让沿街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安心。他偶尔余光一瞥,瞥见凉溪镇定之下的狼狈模样,心中得意畅快极了,便不起他念。再没有为难一个败军之将,赵服策马到了白渠桥下,翻身下马,对岐王微微弯身,算是行过了礼。 指挥他带的一千先头兵,以白渠桥为中心向四面搜索。细细的白渠水都被检查过,赵服不怕有埋伏,聂郎却珍惜自己的小命。 拖延到辰时,快入夏的太阳,此时还没有威力。自东山升出,只是耀眼得亮,照得每个人脸上的情绪无所遁形。 岐王脸色又青又白,他端坐在白渠桥上,等待聂郎进城。案上的圣旨,颜色刺眼让他不愿看。 赵服领兵进关几个时辰,玉城的每个角落都被他派兵搜查过后,已过巳时。苍天似乎向着鬼岛,阳光极盛,有些晒人。岐王本就心中难熬,还要受这太阳。 确定城中安全后,赵服对身后几个小兵一扬手。凉溪见他们迅速抬出一个小盒子,盒盖打开,里头是几个信号弹。 老百姓们呆滞地看着。驰国统治了玉城将近二百年,他们的几辈祖宗都是驰国的子民,现在乍然换了国籍,暂时不能适应。 凉溪提前下了马,听信号弹一声啸响,窜上高空,拖着长长一串红色的尾烟。她害怕再被马摔下来,那人就丢大了! 人群中一片惊呼,他们或许曾遥望关外的天空,曾看到过这种鲜艳的烟雾,但却从未近距离观摩过。部分人吓得脚步倒退,岐王也不由自主站起来。 已经见多了不怪的赵服咧着嘴,头一歪,眼向后一瞥,他总不正眼看人。凉溪总觉得他这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什么低等动物。 未免人家心情不爽,凉溪抿住嘴,紧盯着那道红色的烟雾,脸色难看。 王爷和神将也不过如此,赵服高兴了,就继续安稳地等。等到一辆白色的马车,缓缓从城门驶入。 凉溪视线蜻蜓点水一般掠过百姓之中的一抹轻粉后,落在聂郎乘坐的马车上。 他们当真没有准备任何暗杀,他们超级乖的。聂郎可不能太小心,他要坐在车中,要看到惜娘啊! 马车旁是一圈傀儡,他们整齐划一的怪异姿态,清一色苍白的脸,单独拎出来看很诡异,这样走在一起,反倒有别样的气场。 岐王不自觉地站起来,凉溪就没有坐下过,人群中也没人敢窃窃私语。只有那辆马车中的人,他到了白渠桥下,自己先开口。 少年的声音没有伪装,清朗之间带点稚嫩的沙哑,一听便让人没有威胁感:“小子久病在身,不便下车,在这里见过岐王爷与楚将军。” “誉王爷就在军中,只要岐王莫欺人,小子今日在玉城百姓面前立下誓诺,绝不出尔反尔。不知驰国圣上是何意?” 皇上当然不救儿子,割地是为了求和。这种丢人的事,这种丢人的协议,偷偷签了便是了。偏偏聂郎在信中就安排好了时间、地点、双方条件。现在人到白渠桥下,还要把话扯明了讲。 岐王抖着嘴皮,在朝堂上能做弓弦发利箭的舌头,如今面对这些百姓,面对这份圣旨,也难得有了良知羞耻,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一瞬间的想法是求饶——能不能就让这个事情快快过去? 幸好在场的不是她身份最高,凉溪乐得清闲。马车里静悄悄,老百姓静悄悄,整个玉城似乎只有岐王的声音在回荡。 “陛下愿将玉城、柳城……”一个一个地方读出来,那感觉怕真像是割肉,“……等城池送与公子,望驰国……与……与龙洲国……” 岐王讲不下去,他这态度,聂郎也不恼火。明黄的圣旨传进白色的马车中,想必聂郎已读完。良久,他递出一张协约来,这协约是夹在圣旨里的。 聂郎没有为难人,签好了又传出来。岐王丢魂落魄地收下,聂郎又突然恶劣起来:“陛下是希望停战,那誉王爷……小子可就不还给二位了。” 岐王想从桥上跳下去,索性聂郎之后再没多讲什么。马车里少年的声音讲得是跟赵服一样的话,对着老百姓,如春风细雨一样,带着柔和又令人信服的力量:“各位乡亲不必惊惶,龙洲将士不会抢掠百姓一粒米、一文钱。日后,大家还是一样生活,玉城脱离驰国,还是玉城……” 聂郎所有话还未讲完,许多老百姓的眼神已经变了。如今还是需要人跟天争命的时代,普通人能够安稳种种地,收收粮食,那生活就已经稳当的让他们为之向往了。 聂郎相当聪颖,他一路北上打下的国土,的确是发生过几桩恶性事件。比如哪个没出息的将军或官员抢了美女呀之类的,但那些败类全部被聂郎毫不留情地惩处了。结果就是现在,鬼岛之兵全部知晓,他们的公子,确确实实乃一仁将。 赵服再觉得高高在上,对着老百姓,也不敢过于放肆。 聂郎一直到他28岁,其实都非常有名望。诸多贤士对他种种政策分外推崇,觉得他可以开创一个统一的开明盛世。 可惜了,这世上有的人就是适合打天下,不适合守天下,治天下。聂郎没事做了,开始广纳美女,浑噩昏庸起来,偏偏又遇到个精怪做他的劫数…… 聂郎统一沉虎大陆,再过些年,他的合成系统升级,他合成出了不会遭病虫害的粮食种子,合成出了许多以这个时代的科技完全不可能做出的药物。他的诸多政策英明而影响深远,他称帝后,刚开始也不是太过份……他对沉虎大陆的贡献,不可估量。 凉溪也叹气,如果聂郎可以保持本心,即便他依旧是个错误,这样可爱的错误个体,世界规则也不忍心抹杀。那她也就不会来到这里。 可他在遇到那个兔子精之后,简直就如着了魔。一个管不好自己的人,绝不能掌握太大的力量,否则那会是灭世的灾难。聂郎称帝了,沉虎大陆唯一的皇帝,这广袤大地之上的最高权力拥有者。这样的存在一旦开始胡闹,一下子就连个制止反抗的势力都出不来。 所以,聂郎把她作来了。她的任务不是杀死那个兔子精,就代表世界规则对聂郎失望了。没有那个兔子精,还会有下一个狐狸精,聂郎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所以他即便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成为第一位统一沉虎大陆的皇帝。 岐王害怕,凉溪害怕,怕他们会死在这儿。幸而聂郎比他们想象中要好相处,的确是妖异之人,却没有妖异的脾气。在王爷和将军面前,三言两语收服民心后,聂郎甚至还让赵服派兵送他们二人到北门外。 凉溪没有再回头,惜娘离马车那么近,聂郎看不到她才是怪了。凉溪在担心自己,她跟岐王快要打死身下的马,屁股后面像是有群狼在追着一般地逃。 在玉城之中不能杀了他们两个,那是不能失去民心。到城外可就不一定了。 凉溪肩膀离康复还远着,她身体趴伏在马背上,马脖子上的长鬃刺到她的脸。那微微的痛意仿佛能够蔓延,迅速带得她肩膀也痛起来。 凉溪一路没敢回头,她有点矛盾,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精神集中还是涣散。北上的大路只有一条,凉溪看路边带着绿意的荒草从马蹄边飞也似地一串串划过,她后脑勺和后背一片冰凉。 没人讲话。岐王与她,与他们二人的护卫,二三十号人,趴在马背上,全都没有声息。 “公子。”赵服望着那一路滚滚烟尘,两个多尊贵的人,像被疯狗撵着。他心中得意堆满了变成狂傲,却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不安在撑着。回到白渠桥,赵服凑到马车边。 “真放他们走吗?其实……”杀了也全不碍事啊! “无妨。”聂郎的声音又带了伪装,低沉着全是自信。赵服听着却觉得不对,怎么公子的声音在发颤? 赵服看不见,飘动的车帘下,一双手抓着车窗边沿,那双手的主人,不敢置信地盯着人群中一点粉白色。 惜娘最后冷冷地看了眼这白色的马车,自嘲自怜地哼了声,转头消没在人群中。 “赵服!”聂郎刚起身,又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便隔着窗子气急地唤。 “是,公子有何吩咐?” “去派人跟着那位姑娘,不可冒犯她,在后面偷偷跟着,寻到她的住处就行!” “是,不知是哪位姑娘?” 赵服半点不惊讶,公子虽然还没有十四岁,可第十四个美人,也该收了。 跑出了几十里地去,遥遥望见前方楚家军的尾巴了,凉溪后脑勺和后背上的凉意才缓缓退去。她微微直起身放缓了速度,却依旧没有回头。放松那条受伤的手臂,凉溪忍着疼,以正常速度奔向苍城。 岐王也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偏头望向凉溪,二人的脸色都一般白。 两人无力地对视苦笑一声,这也算是结伴逃亡过一回了。 太阳从中天慢慢西斜,日头渐晚,凉溪他们追上了楚家军的尾巴。身到军中,她这才有了安全感。 这一关,总算过了。 不知聂郎以后会不会后悔,要是早知她是什么身份,怕在玉城拼着自己死也要搞死她吧。 随军进驻苍城,本来以为要永别的夫妻二人又见了一面,但最后楚氏还是被送到了蜀郡。楚氏依依不舍,凉溪却想的就是她们永别。 给她们后半生安逸无忧的生活,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和谐的夫妻生活……还是算了吧,她也没那功夫。 这一天其实没干什么,岐王与凉溪却都一样的累,浑身所有筋都被抽出来那样的累。天黑找地方睡觉,两人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 “将军!”凉溪正在洗漱时,随军撤退的皇长孙殿下闯进她的营帐。小殿下脸又瘦了一圈,小小年纪就一眼血丝,昨晚定然没睡。 “皇叔今日便要回都城,本宫希望将军能在皇叔面前去劝一劝。本宫……不欲回都城!父王死于阵前,为子的守不住王府,守不住玉城,绝不能回都城去过那安逸日子!将军,本宫想与你一起驻守边关,有朝一日,带兵夺回我驰国的白玉关!” 皇长孙殿下这几句话真有志气,他自己却没有气势。他眼珠慌乱不定,不敢看她又要看她,期盼她的回答。 “殿下……”凉溪一时犹豫。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喋血将(十八) 小殿下再长10岁说出这些话,才显得正常。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说要随大将军一起戍守边关……边塞苦寒,他是皇长孙,又尚且年幼,此话绝非真心。 岐王要带皇长孙回都,路上怕会出什么意外。即便安然抵达都城,没有勇王,可能会变皇太孙的皇长孙,也是危机重重。 都城远比边关危险,小殿下这个是懂的。 驰国皇帝未至花甲,皇孙一个个出生,继承帝位的人选,未必要从儿子当中挑。若是儿子都不顶事,等孙子辈成人了,再扶一人即位,他也正好可以把皇帝做到白头……何乐而不为? 只是,皇帝若真打算这般,他的儿子们可就要憋屈了。本来就有兄弟争位,如今还凭空多出来一堆小辈。再不必等,如今,叔侄,甚至父子,都已争起来。 凉溪犹豫,是因为她不想站队。帮了皇长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勇王已死,只有王妃的娘家算是价值。可岐王也有王妃,哪个王爷都有王妃,且清一色全是名门之女。 凉溪欲拒绝,这孩子像是看懂了。他一张小脸板着,即便知道被带走,绝对是赴死无疑。但面对生死关头,他只是将嘴唇抿得发白。漆黑的眸子里,挂着他用尽全力维持的皇长孙的尊严。 殿下身份尊贵,尚又年幼,驻守边关,本便不是您做的事……话可以说得很花哨,但简化下来就是几个字:你还是去死吧。 凉溪最后未出声,面前的孩子眼睛一亮,那光是属于孩子的希望和柔软。凉溪越发说不出话,而她不表态,已经是摆明了立场。 让他挺直了脊背的那根铮铮硬骨,突然就软化了。小殿下肩膀一松,他一直紧紧咬牙,现下一放松,满嘴的咸味,开口呼着断断续续的血腥气。 “……本……本宫,”得以活命,他也没了骄傲,“一生不忘将军之恩!” 岐王离开苍城时,已看不出跟凉溪同被一群疯狗追的情谊。皇长孙留下了。几天未曾休息好的孩子,瘦削苍白,从马车中下来送皇叔时,一脸勉强的假笑,不见半分皇长孙的气度。 来时骑马,去时坐车。岐王掀开车帘最后看一眼他的侄子,依旧觉得不妥。可为一个孩子,不值得与凉溪计较。 割让数座城池,驰国新划了边界,苍城外二十里,便是龙洲国的地域。楚家军在这二十里地内驻扎,谁都想有一天可以打回去。 聂郎果然是有信之人,说停战就停战。鬼岛军队的铁蹄,踏上了邻国的土地。皇帝松了口气,朝臣松了口气,百姓松了口气,自然也包括凉溪。 不用打仗了,凉溪在苍城住下。城中专门给她分出来了将军府,皇长孙殿下也住在府中。日日生活在一起,凉溪才知道这世上比她勤奋的小孩多得是。 真真是闻鸡起舞。这位小殿下每日都是天不亮便起来习武,直练到辰时末才肯罢休。擦掉一身大汗,他又要坐到书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读书写字。每日睡三四个时辰,其余时间,凉溪未见他松懈过一秒。 这孩子天生聪慧,若真能这般坚持至成年。长年生长在边关,又会带兵的话,没有太子有太孙,这未尝不可能。 她会把火药尽快做出来,但那不代表她立即便可以打败聂郎。以后的日子怕还长着,老皇帝总会死的,有个支持她的新帝,是大好事。 凉溪整日无事可做,将楚氏送至蜀郡,楚山回到苍城,跟着她一天也清清闲闲。聂郎带来的炮火依旧日日不休,不过远离苍城,他们也听不见。 楚山每每看到皇长孙殿下在前院习武,就因为自己的无聊而羞愧不已。凉溪的伤在渐渐好起来,楚山追着他的将军求差事,不觉得她的人在随着伤一起好起来。 将军以前最是在府中待不住的人,每天不骑着马出去遛一遛,日子就过不下去一样。如今可好了,十天半个月不出去也是常事。 来到任务世界三个月,拆了绷带,凉溪都有点不会用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了。她伤好又一个月后,清闲日子过到了头。 如今整个沉虎大陆都在等着看聂郎的动向,但驰国割地求和,丢了易守难攻的军事重城,他国也难免生出些趁火打劫的心思。 深夜里,窗外电闪雷鸣,将军府里的树木在颤抖。皇长孙殿下关上窗,方才不过一瞬,从外头吹进来的雨就已经打湿了他的脸。 没有半分睡意,小殿下坐在床边,手中捧着一本书,难得的看不下去。掌灯的是以前父王身边的老仆,哑着声音劝他:“时候不早了,殿下歇了吧。” “刘伯,您先去歇息吧。”将书放下了,小殿下却摇头。 刘伯心疼,这个马上才只有七岁的孩子,在他看来要比凉溪不知令人揪心多少倍。可刘伯不敢说什么让小殿下偶尔也休息一下的话,已经身在皇家,已经没了父王,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哪里能松懈? 长叹一声,刘伯没有走,依旧掌着灯,陪着他家小主人。窗子外头,蛇一样的电弧,像要直接打到院子里。 时节已至盛夏,今年雨倒格外多些。凉溪派楚家军去帮助苍城官兵民众修改水渠,苍城没有因连日暴雨受到过大影响。不知白渠河怎样,玉城的老百姓怎样,反正驰国西南的辽国犯了水灾。 老天不下雨会干旱,下得太多又会洪涝。真正风调雨顺的年景,偶尔出现一两次。太多是不可能的,老天没有那样的好脾气。 大雨冲坏了地,打坏了马上就要收的粮食。老百姓苦,又要上交地租,还要忍受土匪,家里又没存粮。 “将军,辽国边境近日出了一波土匪,镇北将军裘康已经在派兵围剿。” 辽国的北部边境,距离苍城不过百里。当中相隔龙洲国的国土,不过这些国土都是荒山,没有人烟,聂郎也没心思管。 蒋筹老先生是不会说废话的,既然来跟她讲这个,就是要她提防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是,裘康会借土匪之由,朝我驰国发兵?” “咱们失了白玉关,苍城三面没有任何屏障,难保不会有人来试探……” “哼!”凉溪冷笑一声,“他们是看本将打了败仗,以为自己也能跟那妖孽一样!” 带系统的她打不过,跟她的楚家军一样的古代军队再打不过,那就无颜面对世人了! 将军总是还有从前的意气……蒋老先生并不反对她这样傲。在聂郎手中吃的三场败仗实在是太伤人伤面,的确,那三场惨败,他们的损失太大。可这不代表什么小兵小卒都能拔楚家军尾巴上的毛! 近日巡视军营,将士们都跟凉溪一样萎靡不振,或许小战一场是好事。 转眼入了秋,辽国生了灾。百姓们几乎颗粒无收,又遭土匪掳掠,许多人成了难民。虽然没跑到苍城来,没能让凉溪亲眼看见,可探子传来了消息,就因为这一夏天的暴雨,辽国北部成了什么样,凉溪脑中也有了一个具体的画面。 老百姓没吃的,国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凭空又变不出粮食来,那怎么办?那就抢吧! 楚河有一身好武艺,肩膀伤好了之后,凉溪没有将其荒废,每天跟皇长孙殿下一起清晨习武。练着练着,她就多了一个徒弟。 这一日清早,见这孩子一套拳已经打得有模有样,凉溪多少也欣慰时,有将士前来禀报:“将军,昨夜有从辽国北境南逃的土匪与我军打了照面。” 凉溪他们走到一边去说话,皇长孙殿下依旧练着他的拳法,只是偷偷竖起了耳朵,却依旧没能听清楚他们说什么。 “殿下且先练着,城外有些事端,臣前去看看。” “嗯。将军放心去吧。” 当晚凉溪没有回府,当天中午用午饭时,小殿下就已经跟刘伯问了:“刘伯,楚将军说城外生了事端,是何事端?” 刘伯似乎什么都知道,辽国的边境,苍城里的大小事,都城里的大小事,一般只要小殿下问了,他总能回答出来。 果不其然,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土匪后头,跟着的就是辽国将士。 “这常山寨的一窝歹徒穷凶极恶……”凉溪带着兵去探望土匪,跟辽国将军迎面撞上。 你们就是来打仗的,既然如此,何不稍微干脆些? 凉溪是这样想的,口中讲的话却表里不一。 “……若是这群歹徒逃到了苍城,还望楚将军千万莫要放过。若将军能捉住他们,或将人,或将首级归还,我辽国定然以大礼相谢。” “什么歹徒?我军从未见过!” “楚将军,近三百多土匪尽数向苍城逃来,您只有一句从未见过,未免太敷衍些吧?” “本就未曾见过,要我楚家军直接变出来三百颗人头,你们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想着要干脆点,凉溪仍旧对了几句。直等到对方言语强硬起来时,自己才真干脆起来。 “依你这小将的意思,本将军今天要是变不出来这三百颗人头,你们区区两千人马就要在我楚家军当中取了这些首级?” “不敢!只是那常山寨土匪杀我辽国百姓前后数百有余,将军若是真看见了,可千万莫要包庇!”辽国将领没敢实实在在接话。 “哈!”在凉溪一侧早已等不及上阵的一员将领冷笑一声,“看见了也是看见,没看见也是看见,谁知你们在耍什么花招?” 这驰国不是被鬼岛打得狼狈似狗吗?这楚河不是据说身负重伤,早已不能再上战场了吗?怎么今日一见,依旧如此嚣张高傲?楚家军这气焰,哪里像败者之师? 凉溪亲自上阵,且言语上寸步不让。辽军那边,气势就先矮了。 楚家军只抓到了三个土匪,三个跟三百个,区别还是很大的。而辽军,未尝不知道他们说的三百之数究竟是否属实。 “……自家的土匪抓到了苍城,还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欺人太甚!” 凉溪身边是一员蓄着络腮胡,黑胡须蓬蓬地堆满了他下半张脸的猛将。他跟凉溪的距离只有半米不到,在阵前叫嚷起来,震得凉溪耳朵嗡嗡。 “你们兀自叫嚷,爷爷就在这里,谁敢上前一战?赢了爷爷手中这把开山斧,这颗头砍下来给你们当土匪头子首级,拿去交差!” 两阵之间,一把大斧,一座铁塔一样的将领,一匹嘶鸣的马……气势太盛,这仗一下没打起来。 楚家军压根不怕,辽军就打了退堂鼓。本来便是试探而已,真搭上几条人命那就太不划算了。 只是,来的时候由着他们,走的时候可不一定。 “果真一群怂包!不是跟爷爷们要土匪首级吗?真有胆子就自己来拿!”先前几场败仗,几场完全是输在装备上的败仗,实在是让楚家军憋屈不已。今日碰到正常的,没枪没炮的对手,大家都兴奋得巴不得打一场。 辽军愈怕,但楚家军将领话说的难听,而且越骂越难听,这要是什么都不说的便退了,着实丢脸。 凉溪也就带着不到两千人,两边人数相当,她这边的将士却全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毫无畏惧。对面阵中跃出一匹白马来,那提着开山斧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好久的络腮胡,笑辽军没有一个敢出来摘这现成的土匪头。真被骂出来了一个后,他一呲牙,雪白的牙齿在黑色的胡须中,亮眼得很。 那马儿也灵性,驮着主人直冲。凉溪未在现实中这样对过阵,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二人怎样交战,在一旁积累着经验。 络腮胡是楚家军中出了名的蛮将,别的没有,有的就是一把力气和一身武艺。斧头磕长枪,很没有优势,他却将那开山斧舞得虎虎生风。冷兵器碰撞的声音连绵不绝,凉溪数着,大概有五十下左右,那辽国小将被斩于马下。 身后一片轰然人声,辽军那两千人灰溜溜退了,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收。 第一百四十章 喋血将(十九) 与驰国相邻的国家不止一个,辽国、北原、再加上新诞生的龙洲国。 也不知该说辽国气运好还是如何,聂郎一路北上,擦着辽国边境而过,却偏偏就没把他们怎样。短短几月时间逼到驰国割让城池后,辽国也还是未遭殃,聂郎马头一转,打向了北原。 驰国战事紧张时,邻国不是看热闹,就是不敢帮。现在驰国的事过了,他们一个个的就轮到了。 沉虎大陆东北一角,属驰国国力最强。北原也就撑了两个月,便割地赔款、献美献宝,奴才样比驰国淋漓尽致。 打到敌人投降,聂郎也不赶尽杀绝。时至深秋,给楚家军煞了威风的辽国军队,有了正事要做。他们只是听说,并未曾近距离接触且让辽军出现伤亡的炸药,落到了辽国境内。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时,辽国已然承受不住炮火的轰击。而本属北原,如今已成龙洲国土的北原边城。 在南方长到这么大没见过雪的鬼岛将士,煮着热茶,揽着美女,赏着初雪……神仙般的日子。 “将军真是好雅兴!” “哟!这不是瞿贤弟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将这里坐?” 被聂郎留在北原边城的鬼岛军士,跟城里原本的北原官员相处地很是融洽。对方乐意卑躬屈膝,他们只需高高在上,眼角看人。上赶着送上来的奴才,谁不使唤谁傻! 若是奴才当真听话,给个好脸色也应该不是? “今早听闻公子大军已然进驻柏城,这雪伴着好消息,也真落得应景!”来人哈着腰,笑得一团和气,讲话十分体贴。 “将军祖上生活在沉虎之南,怕是不习惯这北方的生活。今日落了初雪,小弟想将军定然不知北原一些初冬时节的习俗,便过来看一看。” “你们这里下第一场雪,还是个节日吗?”一直坐着不曾起身迎接来客的鬼岛将,抿了一口茶水,略好奇。 来人但笑不语,嘴角的弧度像被雪冻在了脸上,生硬地维持良久后,猛然一收。再看廊下,热茶依旧,美人依旧,过神仙日子的人却已双眼暴突,僵死在了椅子上。 红艳艳的血喷到廊外,溅入一片雪白,煞是好看。 东边传来一串爆炸声,美人收起刀,与来人一起仰首看去。那声音带起他们脑中绝无美好的回忆,二人皆是眉峰紧皱。 “过去瞧瞧!”贤弟一挥手,几队人马如从地里钻出来一样。一队急速离开,朝着东边而去。剩下的人在院中等候命令。 “你们!搜!” “是!” 辽国撑不住了,北原变为绝世好盟友,明明已经割让出去的城池,他们又突然发兵夺回。鬼岛将士猝不及防,他们也是太傲了,这一路仗打得太顺,根本不曾想过竟然有人惹他们主子。 被聂郎留在北原边城的将士以及他指派的官员,几乎全部死绝。唯一活下来的,是已经死掉的傀儡。这种诡异的东西,北原有的是人研究。 除了傀儡,北原还缴获了一箱手榴弹。这才是真正的收获。 那一箱子恐怖又可爱的武器,傀儡还未来得及全部引爆或者藏起来,就已经被找到。北原将士又是恐惧又是欣喜,这东西害他们死了那么多人,现在终于有了样品,万一他们北原也能做出来…… 鬼岛聂公子有多风光,他们就能有多风光! 瞿贤弟眼睛发亮,他倒是胆大,直冲着那木箱子走去。手扶着箱沿,他比拿一块同样大的金子更慎重的,取出一只手榴弹。 周围的北原将士屏气凝神,几个傀儡又被捆成蛐儿,能做出的最大的动作,就是在地上扭来扭去,毫无威胁。 北原食言,不用探子回禀,聂郎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他的傀儡死了。他攻打辽国的时候,远比攻打驰国要温和。驰国那三场惨烈的败仗,辽国一场都没有。这是因为聂郎近来心情一直都很好。 那日在玉城看到可怜的惜娘,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喜又怕。 明明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在这个世界出现?她们那么相像,容貌上虽然略有差异,可一些小脾气小动作,竟然出奇地相似。 那是他默默爱了10年的女孩,最后他却连自己的心意都没敢讲,就抱着遗憾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苍对他真的太仁,今生竟然还能有机会弥补这个遗憾。 聂郎庆幸,他没有让太多傀儡混进城去乱炸一通。万一惜娘被炸死了,他真的哭都没地方去。聂郎甚至后悔,他没事干打驰国干什么?如果不是他发兵打仗,惜娘的父亲就不会死在战场,她也不会总是冷漠无望。 辽国已被聂郎打下来的城池中,十几个美女被安置下的府邸,聂郎站在帘外,默默盯着珠帘后那个觉得书要比他好看多了的女孩。 她不说话,不理人,但正因如此,聂郎才觉得心疼。在帘外踌躇一番,聂郎鼓足了勇气正准备要进去时,伸出去要拂开珠帘的手却迅速缩了回来。 那人的脚步声匆匆走开了,惜娘翻书的手一顿,没有去管。她还是一身浅浅柔柔的色系,只不过身上的衣物用料,比凉溪打发她的那日昂贵了千百倍。 他的傀儡怎么会死了?莫不是他刚打下的地方出了岔子? 聂郎脚步匆匆地出府,不知他身后身着浅黄色纱衣,论相貌更比惜娘要胜一筹的女子,轻绞着手中的丝绢。 公子只要再长两年,就是这世上最俊俏有才的少年郎。能伺候他,是她们这些女子的福气。可她与另12位姐妹,从来也少生什么妒心,公子对她们总是差不多。如今来了个惜娘,模样也就平平,琴棋书画,样样拿不出手,怎的公子偏偏就对她着了魔? 现在还没什么,以后等公子有了功名,那个惜娘还得了了? 北原言而无信,确实气到了聂郎。不只是因为被人耍了,还死了那些兵士,丢了几个傀儡。聂郎主要想到也不知有没有被全部引爆的手雷,那才让他心慌。 这个世界有火药的原材料,随便哪个现代人穿越过来,没有系统,捣鼓一段时间也能捣鼓出炸药来。 他的合成系统就靠着手榴弹这个大项升级了,要是别人也能配出火药来了,他就没有优势了……失算了!留下一箱手榴弹就是为了威慑那些不甘心的家伙,现在却反倒把自己给炸到了! 没人能这样挑战聂公子,辽国之围瞬间解了,聂郎安排好自己未来的妻妾,亲自带兵,打了回去。 北原只有一箱手榴弹,他们还不会用。聂郎有一百箱,且随时还能再运来一百箱。他的投弹傀儡投弹姿势完美标准,身上还带火枪,这样的配置,北原缴获了一箱手榴弹也没用。 大冬天的,雪一场又一场下。凉溪手冻得有点麻,早晨跟皇长孙殿下练过武后,她照例听人回禀北原那一边倒的战况。 “幸好咱们没干这种蠢事!” 楚山也在凉溪身边,如今正是隆冬腊月,刚有了些年味的时候。从北原作死到现在,时间极短,聂郎却已经从边城打到了北原的都城。 一通狂轰滥炸,半边北原皇宫成了废墟。据说北原皇帝恨不得给那辆白色的马车跪下,但一次不诚,聂公子绝不给第二次机会,照样打。 “朝廷应当不会再有那种密令了!”凉溪望向屋中的火盆,那里头烧了两封密信了。内容都是朝廷要她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再把玉城夺回来。 她硬扛着压力什么都没干,整天就在后院鼓捣她的火药。以后,她更不会有压力了。北原皇帝那么惨,他们驰国的圣上总能看得见。 “将军,大消息大消息!北原都城没被打下来,鬼岛撤兵了!”早上他们还在感叹北原太惨,晚上楚山就带回来这种消息。 “嗯?”开什么玩笑?灭个国而已,聂郎又不是没干过!临近鬼岛的两个南国,谁还把他们的皇帝当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吗? 北原自食其言,反复不定。将心比心,换了她是聂郎,被人这样耍弄,她也要冒火的。既然已经打到都城了,那就索性打下来呗!怎么一百步的最后一步不走了? “将军,千真万确啊!不仅如此,辽国军士也疯了。他们把鬼岛打下的两座城又抢了回去。” 北原是彻底后悔了,害怕了。至于辽国……他们这算是互相自杀式报恩吗? 聂郎调转车马又攻向辽国,鬼岛之兵在两国间来回跑,难得像被戏耍。 跟鬼岛军队、北原、辽国相比,苍城宁静得如人间天堂。年关已至,虽然今年驰国落得三场惨败,又丢了数座城池,但苍城还是有人家陆陆续续贴上了红对联,挂起了红灯笼。 街面上繁华起来,小商小贩卖些过年的小物件和食品。孩子们穿上新衣,在大街上留下一串串笑声。天色亮起又暗下,凉溪在苍城将军府后院,想明年过年,大家应该可以放烟花了。 大年三十,将军府里,丰盛的饭菜自然不缺。不过吃的人尝不来味道就是了。两个身边只有下属的孤家寡人,一大一小,满桌的饭衬得他二人孤单单到可怜。 “今日着便服去街上走了走,路上碰见许多孩子。料来他们的年夜饭,十桌子也没有这壶酒值价,但……”小殿下对着一桌菜,让凉溪在这时候就不要那么注重体统规矩了。 “将军,你们都过来坐吧。”七岁的孩子叹口气,如同七十岁。 凉溪依言上桌,还跟这孩子喝了杯酒。与他吃过饭,目送他又去读书习字,仿佛今日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凉溪出了屋,去后院。小殿下盯着书页出神,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突然听得后院一声爆响,震得房梁嗡嗡。还以为是聂郎又打来了,他一惊,书“啪”地落在地上。 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披整齐,小殿下飞也似地跑出去找凉溪。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到后院,楚山也正巧寻过来,他们盯着地面上炸开的一片黑,也盯着凉溪脸上的一片黑。 “将……将军,”小殿下忽然有点结巴,他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重大的时刻,怎么还能顾得上礼仪?凉溪完全没理皇长孙,顶着一脸黑灰,仰天大笑。 凉溪状似疯癫,最是敬崇她的楚山却也没工夫担心她。 地上那是什么?方才的响声是什么? 一个事实呼之欲出,狂喜之下,楚山和皇长孙都反应不及。 “楚山!马上将这个好消息传回都城!现在就去!说咱们破晓鬼岛武器中的玄机了!”还是凉溪首先说话。 “是!”楚山洪亮地答应一声,掉头就跑。 “等等!先给我叫几个人过来再去!” “是!” 火药这种好东西,既然做出来了,当然要马上批量生产。凉溪把配方告知几个被楚山叫来的楚家军,一直折腾到夜半,脸都还没有洗。 “将军,你是怎么……怎么摸索出来的?” 脸盆里的水乌漆抹黑,凉溪洗了脸,换了衣服,感觉像是卸了妆,换了戏服。但小殿下满怀惊奇地问她,却表示她还不能从摄像机前走开。 “鬼岛那东西不止一次在臣身边炸开,今年春天还在玉城的时候,鬼岛奸细在城里作乱,到处乱丢他们的武器。就是那时候,臣收集了一些碎片和那种黑球炸开之后地上的碎末来研究……” “如果咱们也有这种东西,那什么聂公子一定不是将军您的对手!咱们……很快就可以将玉城夺回来了是吗?” “殿下放心,玉城永远是咱们驰国的。” “好!” …… 时间转眼又到阳春三月,北原被打得安份了,静悄悄收拾残局。再次老虎尾巴上拔毛的辽国,却安然无恙。 凉溪也看不懂鬼岛军队了,怎么就驻扎在辽国的边境上,一连三月,不攻打,也不撤退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喋血将(二十) “好!” “去告诉北原来使这个好消息,差使臣回去吧。” 接到苍城这天大的喜讯,朝堂之上,皇帝臣子难得面有喜色。从去年到如今,三场败仗,割让城池。北原缴获一箱手榴弹,分出来一颗给盟国研究。自然不是白送的,北原开出的种种条件,让已经丢失数座城池,一位老将,外加两个儿子的驰国皇帝怀怒在心……实在没一件好事。 接到凉溪的好消息,驰国皇帝终于可以在朝堂上畅快大笑,那对楚家军的忌惮和不满都暂时放到一边去。 这感觉是什么?是扬眉吐气! 那位北原使臣的嘴脸能将人憋出病来,他不就是带了鬼岛的武器吗?现在他们自己琢磨出来了!他们不需要了!不知北原有没有做出来……应该是没有的。否则,他们不会给聂郎打得那么惨,都城都险些沦陷! 若不是聂郎突然莫名其妙退兵,现在沉虎大陆还有没有北原这个国家,都是两说。 带着手榴弹的样品,北原开的条件自然是要钱、要粮,甚至要地。可惜世事变化就是这般快,北原使臣早起时还得意又期待地等着驰国皇帝宣他进宫,日头还没到中天,驰国皇帝的圣旨就来了。不过,那不是妥协的旨意,是让他滚蛋,并且将他的要求尽数返还的旨意。 不是要钱要粮还要地吗?可以……若想知道火药的配方,就把钱粮国土都拿出来交换! 驰国做出了火药,这消息从驰国皇宫传出,已经可以保证真实性了。现在欠缺一场彻底证明这个消息的实战。 火药做了出来,凉溪顺势把她对手榴弹、火枪的一些构思讲出来,交给专业的人去琢磨后,她这个本职工作是打仗守土的将军,开始挑选对手。 楚家军都想尽快夺回玉城,朝廷也有这个想法。凉溪却不愿立即跟聂郎对战。原因无他,她害怕打不过,徒增自己的损失。 反正火药现在配出来了,配方一定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泄露出去,聂郎他压不住的。等大家都变成相对平等的对手之后,多得是人去消耗聂郎。那些灭国的,比驰国更惨,大部分国土都被抢的国家,肯定有蠢蠢欲动,愤而雄起的人。 让他们先斗着,想要彻底打败逼死聂郎,凉溪要更强大些,聂郎还要再弱些。 她向朝廷上书请命说先去攻打北原收复的失地,老皇帝既然能坐上龙椅,必定不是傻人。他懂了凉溪的思虑,批准凉溪在苍城备战,秋收起兵。 秋收时节,凉溪亲自带兵离开苍城,直奔北原边城时,辽国边境之外,鬼岛大营,聂郎帐中。 “本公子竟不知,蒋姑娘还有这等手段!”聂郎强忍着怒火,身着黄衫的女子跪在他膝前,满脸泪痕地捉住他的袍角。 “公子,公子!蓝儿错了!蓝儿就是不喜欢公子整日为那个惜娘皱眉,她何德何能让公子为她日日烦心?蓝儿只是耍耍小脾气,辽军打过来时没有带上她,后面还有马车,蓝儿以为惜娘肯定能逃出来的!蓝儿没想到……” 没想到啊!她要知道那个样样不及她的惜娘能让公子这样痴情,仗也不打了,守在辽国外心甘情愿地被要挟。她要知道公子竟会这样执着,有一天将她查出来,她死也不会把那个惜娘怎么样!她装作看不见那女人就是了!她认了,她怕了,还不行吗? 可现在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那惜娘被困在辽国,怕是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人活没活着都不一定呢! 聂郎的怒火让黄衫女子心怀绝望,她完了!看不惯惜娘的人那么多,她干嘛第一个出头呢?这些女人也是,她为大家除去了一个多么碍眼的绊脚石,她们竟然连一句好话都不讲! “到这时候你还在撒谎!”聂郎恨得发狂,抬脚抽出自己的衣袍。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合成系统的缘故高过所有人一等,所以一直有那种没任何人可以对他造成威胁的从容不迫。他真是没这样再发怒过,没想到这些在他眼前笑得又甜又纯的女孩子,脸背过去就可以干那么残忍的事! 惜娘明明是可以逃出来的! “蓝儿没有!没有!公子……”聂郎甩开她走出去了,等到两个军士拉着相貌再美,鬼哭狼嚎起来也丑陋了的黄衫女子出去,他才回到自己帐中。扫一眼剩下被吓得垂首无言的十二位美女,他突然心烦。 “都出去!” 没了惜娘,少了一个蠢货,剩下的美人本来都很开心。但一听聂郎的语气,又难免惴惴。公子该不会因为那一颗老鼠屎,就不要她们所有人了吧? 鬼岛大营静悄悄,辽国边境内外都有军队驻扎,却偏生这半年下来,连一声刀枪相接的脆响都没有。士兵们也有些不满,但这几年仗打下来,聂公子在他们心中,已然是神了!神总是不攻打辽国,就总有他的道理,他们候着命令就是了。 聂郎是要找机会从辽国先把惜娘救出来,然后再好好地收拾辽国与北原这两个国家。但这些日子下来,辽国也清楚他们手中到底握着什么,才能让聂郎变得如此好对付。惜娘被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倒是没有受什么屈辱,只是不知天日,不知时节而已。 聂郎只是有个系统,没有各方面都开了挂。他找不到惜娘,又不愿抛下她走,又不敢攻打辽国,最后就只能守在边境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但谁都不应该小看古代人,他们只是科技还没有进步到那种程度,并不代表就笨。中秋团圆之夜,驰国自制的弹药,头一回上了战场,效果拔群。那不是他制造出的炮火声,让聂郎乱了方寸。 稳坐大帐,派出去的将领一个个带兵回来,清一色的全都是捷报。凉溪终于体会到当大将军的成就感。 北原相当多的一部分城池,先被聂郎打下来,后被北原反悔夺回,接着又被聂郎用炮火轰下来,然后北原再次收复……几个来回,这些城池的军备防守力量,每次都来不及构筑完善,已经相当薄弱。 凉溪派楚家军拎着土炸弹出去,一炸一个准儿。从秋收时节发兵一直到深冬,楚家军一路大胜,北原都城的城墙,再次面临他国军队的炮火。 蒋筹老先生联系了城中内应,冷冷冬夜里,北原都城中火势乍起,顺着冬风,一发不可收拾。 “攻城!”那大火比什么信号弹都有用,凉溪立即下令。 一排排云梯架上城墙,冲上城头的楚家军从里面打开城门后,凉溪率大军冲了进去。该抓得抓,该杀得杀。 凉溪被封了远征大将军,她带的并不只是楚家军,还有朝廷派来的镇西军。她打下每一座城时都一样,楚家军拼命,进了城之后,镇西军扫荡加杀人。 有他们在北原都城过滤一遍,北原皇室成员基本就死绝了。凉溪策马冲锋时,战场上对面敌军人人都想置她于死地,那种情况,她总不可能打败对方再饶人家一命,多数也就直接杀了。凉溪算算自己枪下亡魂的数量,本以为自己对死人这件事情会淡然很多,但看镇西军在城中扫荡,许多无辜老百姓也抓来杀了,她还是心头不舒服。 北原灭国,并非灭于鬼岛,是被驰国给炸完了。这个结果,天下无几人有先见之明预料到。 又是一年到头,苍城果然是放了烟花。驰国那些无处安放自己聪慧小脑瓜的能人异士,完全不用凉溪再做提醒,一年时间,便已经琢磨出了火药的多种用途。 “将军,鬼岛聂公子从辽国边境退兵,如今少算也有一万人,驻守在白玉关中……” 凉溪在她打下来的土地上过年,楚山收集了所有探子的报告,整合起来讲给凉溪。 楚家军将北原打到灭国,聂郎从未出兵阻挠干扰,最大的动作也就是派兵驻守白玉关,还没有对苍城怎么样……他在观望,尽管心慌,也是在观望。并不准备马上要灭了驰国,尽力去毁掉火药的配方。 当然他也毁不掉了。 火药的威力这般大,驰国朝堂上人人看在眼中。年近六旬的老皇帝突然又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做起了一统天下的美梦。他还未曾被确认的继任者,更是踌躇满志。 聂郎这一路打得有多么顺,他们以后就可以多么顺。他们可以靠除了鬼岛军外再没有人会做的火药,统一东北,统一北方,最后打败聂郎那小屁孩儿,统一天下也不一定。 火药的配方,只有脑残会说出去。驰国朝堂上没有脑残,大家精明的脑中半点水分都没有。但这个国家的神将却是脑子进水的。 凉溪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将火药的配方偷偷写下来,送给南来北往的商贩,送给普通的老百姓,甚至送给敌军。他们要拿配方盈利也好,借机发财也罢,可能还会引火烧身,但他们只要传播出去就够了! 这样蠢的事,自然没有别人知道。驰国皇室不知他们的美梦做得太早,聂郎也不知他不该心存侥幸。 若只有驰国掌握火药配方那还好,他们可以先分头去打,最后一决胜负。等将来他的合成系统等级更高了,驰国也不会是对手。 可惜,火药配方,大家都会知道的。沉虎大陆必定会来一场乱战,凉溪给了所有人一个稍微公平些的平台。在这乱战中崛起的真正的皇者,才有资格做沉虎大陆的王。 手握火药,凉溪在五年之内,无往不胜,助驰国迅速统一沉虎东北。她跟聂郎极有默契,矛头绝对不撞到一起。一座城,这边打,那边就走,两边绝没有任何碰撞。 直到五年后,驰国国土面积扩大了十倍有余,但那被割让出去的白玉关,他们却依旧没有收复。 已经没有国家不知道火药配方,他们的做法很合凉溪的心意——把家里的矿都牢牢地看起来! 算一算聂郎合成系统升级需要用的熟练度……他这辈子怕是升不到第二级了。那不会受病虫灾的种子,那各种各样的药品,他拿不出来了! “将军,此次收复白玉关,本宫与将军一同去!” 五年过去,皇长孙殿下也长成了少年郎。他比平常孩子早熟得多,长个儿也更快。十二三岁,骑在马上却已经全然没了孩子样。 凉溪望着他,老皇帝的身体怪异地越活越健朗了。在这个平均寿命还不到50岁的时代,老皇帝挺过了60大关,现在正斗志昂扬地冲向古稀。 这位小殿下,没准还真能当一个皇太孙。他两年前便已随楚家军一同打仗,这孩子似乎是觉得待在她身边安全,从两年前开始便跟着她征战四方。 凉溪自诩聪慧,但她自认十二三岁的时候绝没如此有胆有谋。有的人生来就是打仗的,上了战场,这位小殿下全无惧色。凉溪这是听的传闻,跟小殿下打仗的楚家军,对他都格外佩服。他们说,头一回炮弹炸到身边,小殿下依旧一脸镇定。叫都没叫一声,张嘴说的话就是要怎么逃,要怎么打,要怎么脱困。 这孩子跟在她身边时间长了,此次收复白玉关,收复他父亲曾经的驻地,凉溪没理由拒绝。 “此战若胜,宫中必定会叫将军回去,不知您可有应对之法?” 站在苍城,最高的地方也看不到白玉关,但小殿下依旧认真的看着玉城的方向。口中问的,却是跟玉城无关的问题。 “鬼岛之军神奇莫测,此战结局不一定必胜。”凉溪没有正面回答。 楚家军要带的镇西军、镇南军、镇北军越来越多,凉溪又不是傻子,朝廷对她什么看法,她一清二楚。所以,这些年来,她从未去过都城。任务还没有完成,凉溪怕先死在她要救的人手中。 不管都城用什么理由叫她回去,凉溪早就决定,她宁可抗旨,也绝不会踏入都城一步。 “将军,此战必胜!”凉溪的回答,让小殿下微微一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喋血将(二十一) 少年还没有凉溪的肩膀高,气场却半分不矮。 此战必胜,也就是说不管能不能赢,宫里都会宣她回去。凉溪懂他的意思,刹时无语。 她依旧是驰国的神将,可有了火药后,将军的作用比以前小多了。如今驰国已经统一东北,是沉虎大陆上目前来讲最强盛的国家,他们已经不需要一个神将了。普通将军,只要会带兵,不要昏了头乱来就行。 忠心耿耿的楚家军,不仅忠于国家,他们还忠于楚家。这是为皇为帝者不能忍的。 凉溪也心烦,若不是为了这个任务,当她乐意给驰国卖命?这几年她生活在枪林弹雨中,时时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上了战场,害怕被对面一枪打死。下了战场,害怕被皇帝斩了。 “将军,”凉溪虽然嘴硬了一下,但她懂得。皇长孙殿下慢悠悠地讲,“本宫欠你一个人情,今日便在这里还了。” “皇祖父不会再召你回京。至于新帝登基后会如何,本宫无从知晓,便也无能为力了。” 凉溪救他一条命,他还给她一条命。如此,便是两清。日后怎样,那就各凭本事了。 少年扭转马头,带护卫下了山,没有去听凉溪的感谢。 “殿下,楚家军这些年又愈发壮大,人数逼近十万。您日日在楚将军身边,为何……” 刘伯前两年已经年老逝去,他的儿子为勇王府捐躯,现今跟在皇长孙身边的,是刘伯的两个孙儿。皇长孙对他二人极为信任,极少见冷脸:“日后不可在人前讲这些。楚将军对我大驰国忠诚无二,旁人怀疑也就算了,本宫日日跟在将军身边,还要照他泼脏水,岂不成了腌臜小人?” “再没人信楚将军,本宫也是信的。” 当只有他一个人相信的时候,为了活命,他的神将也会支持他。 盛夏刚过,凉溪与皇长孙殿下从苍城发兵。乌压压五万大军的营帐在玉城北门外,就如当年驻扎在白玉关外,没有动手,却让玉城中所有军民寝食难安的鬼岛之军。 楚家军并未叫战,只一日比一**近玉城,到最后,先头部队的营帐,直接稀稀疏疏扎在了城墙下。 驻守玉城的鬼岛之军没那样好的心理素质。大军压境,换他们来辗转难眠,听到一声鸟叫,已然一身冷汗的神经衰弱。 “楚将军此举是为何?难不成要撕毁协约?”睡不着,吃不香,坐不住,受不了,只能出来破罐子破摔地问。 凉溪未去阵前,楚家军中两位小将带着兵,冷眼睨着从北门跃马而出的玉城守将。想起将军的交代,忍着暂未回应。 “呵……原本以为驰国是些有信君子,没料到却也与那绝了根的北原人同样品性。”硬实力比不过,也就只能将品德拿出来说事了。 不过,哪怕中心思想非常不要脸,只要能漂亮地说出来,能唬得过人去,那也就算正当理由。 “哼!你们弹丸之地一群虾兵蟹将,霸占我大驰国白玉关长达数年,此处本是我国领土,你们识相的,就应尽快归还!” 阵前一小将蛮有文采,滔滔不绝说得对面守将脸色涨红,憋气难忍。 “你!白玉关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军家重地,本就该强者理之!” “是吗?”楚家军中小将抓到破绽,不急不缓道:“将军这话说起来也真不害臊!如今孰强孰弱,您的眼睛也该医了!” “黄口小儿恁的无礼!今日本将就守在这北城门外,你莫要只逞口头上的狂勇,有胆的,踩着本将的尸体杀进城去!本将死而无憾!等公子灭了大驰,拿你们这些无信无义之辈为本将陪葬!” “将军这一番话实是说的小将惶恐!只是,如今天下局势混乱,聂公子恐怕管不上小小白玉关!” 两边第一天只是打了嘴仗,未出伤亡。直到第五日,楚家军帐间有爆炸之声。 现在打他们的还能有谁?只有玉城兵了。城内早有细作鼓动百姓,玉城守兵内乱外扰,被楚家军摧枯拉朽一般地攻进城去,尽数剿灭。 凉溪带兵,跟在皇长孙殿下身后进城。百姓在街边跪拜殿下,高呼千岁,声音响彻玉城。 凉溪拾趣地策马跟在小殿下背后,与他一同到了王府。勇王府仍然在,这些年大概是鬼岛守将住在里头,如今整座王府只有满地跪倒的下人,守城的主将早已不知去向。 小殿下与凉溪都没准备追,那主将定然是带兵逃去了驰国向南百余里的龙洲国土。他们不必追,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会打过去的。 驰国收复了白玉关,聂郎收到这个消息时,心下隐隐不安。但他却不曾在惜娘面前表露出来。 聂郎如今已然年过弱冠,他那张幼时便已明珠难以夺其辉的面庞,如今完全长开,令人难以逼视。 “苦吗?” 惜娘一直低着头,未曾敢看他,听他问也只是浅浅摇头。就着聂郎的手吃过药,歪歪地靠在榻上睡下。见这男子细心地给她掖好被子,等她言语未等到,也不强求,轻声一叹便出去了。 惜娘看着自己的掌心,她以前虽不是千金小姐,却也娇生惯养,从没吃过什么大苦。身在辽国的这些年,她受过刑,逃过难,满身累累伤痕。 被辽军抓走时,她满心绝望,已存死志。想起将军的交代,听说聂郎在边境之外一直守着,她才生了希望斗志。 聂郎对她,不,是对她暂时代替的那个人,果真是极为看重的。只要她还活着,就总能为将军效力,能想到办法为爹爹报仇。 她这一熬,就是五年多。这些年,她什么苦都吃过了。 虽说已经被聂郎找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可想起当日情形,惜娘还是情难自已。 那个一身白衣,如同天界仙郎的男子,毫不嫌弃她身上破衫褴褛,冲过来紧紧搂住她,恨不能将她融进他的骨肉……不能再想了!他是她的仇人! 惜娘手抓着胸口,像是要抓住里头跳跃的那颗酸痛的心。 聂郎没有出屋去,他的书房就在惜娘休息的地方旁边。想起不久前探子的回禀,他伸手掐着眉间,心如同挂在万丈悬崖上空,没着没落的。 “公子!公子!”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聂郎望向来人,听他说,“不……不好了!纪国派兵渡海,几日前已经攻上了龙洲岛!” “什么?”聂郎猛然站起来,半晌又颓然坐下。 龙洲岛位置太偏,聂郎已经许久未曾回去过。沉虎大陆从南到北,最东边的一条线,几乎被他打通。这几年,他就在这些抢来的龙洲国土上生活。可是,这具身体出生在龙洲岛,那里对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意义。现在连家都直接被人端了。 “知道了,退下吧。”聂郎无甚精神地挥挥手,他悬在深渊上空的那颗心,本来有两根线吊着,现在一根断了。留下一根,勉强支撑。 沉虎大陆上的人这么快就将火药倒腾了出来,他没有了最大的优势。驰国成了这个新发明的直接受益者,这几年,他们在东北迅速扩张。聂郎一直担心,驰国哪天会打到他的国家。 他们双方渐渐趋于平等,这种情况下,他能够比得过驰国那些几代人都在沙场征战的将军吗? 说白了,聂郎以前打游戏都是有作弊器的。所以他非常从容,他甚至会无聊。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打到最后,将整个副本扫平。 可现在,他的作弊器渐渐变得无效,那些小怪、大怪、高难度boss的血量、攻击力、物抗、法抗,他都需要考虑,需要计算,需要用有限的资源和有限的时间来打败他们。 沉虎大陆,不是一个新手副本。这场游戏,不好玩。 聂郎渐渐开始觉得麻烦,觉得疲倦,可这个世界又不是他一关电脑就没有的。他在其中,同样只有一次生命。 聂郎自己开始慌张,驰国收复白玉关,这如同一个大家背地里早已商量好的信号。所有或强或弱的国家,要么收复失地,要么强者为尊,竟然齐刷刷地将矛头对准了沉虎大陆东边一侧,龙洲国的国土。 几年下来,聂郎自然又开辟了新的疆域。可这些疆土都是他抢来的,百姓没有经过长期统治,私心里都还认为自己是原来那个国家的人。 合成系统还未升级,聂郎没有那么多收买人心的手段。他打下的地方,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不算他的。就像凉溪打下的城池,也不是她的。不仅如此,还变成一道催命符。 为防止死得太早任务没完成,凉溪简直忠义到了一种程度。驰国皇室对她越来越忌惮,她却一年365天无休地打仗,拼命给本国扩张国领土。还殷勤地说服别的国家联手,无论怎样,先把聂郎收拾掉。 “此人不知是何方诞生的妖孽。他既然可以拿出火药,万一日后再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咱们可不一定能马上跟着做出来!此次乃上天垂怜,没让一个妖孽纵横沉虎大陆。若是再不抓紧,恐怕……” 凉溪有机会就跟包括皇长孙在内的所有人这般说,日子长了,再没道理的话他们都觉得有理了。更何况,这本就是再有道理也不过的。 来到这个世界快八年,凉溪的马蹄,要踏上龙洲国的国土。 苍城将军府中,凉溪吃过晚饭,预备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要发兵,军帐里人总是睡不踏实的。 星光满天,气温适宜,难得是个好夜。凉溪沉沉睡着,梦境却不太美好。在战场上待习惯了,闭上眼睛,满耳朵就都是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尘土被炸起的声音。 “将军!”梦不美妙,凉溪却依旧睡得很熟。楚山在床边,半边身子全都是血,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羽。 火焰已经烧尽了他周围的所有空气,楚山喘不上气来。他拼命摇着凉溪,见床上的人怎么也不醒,他狠狠心,伸手掰断那只满是倒刺的长箭。忍着一身的伤,将凉溪背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凉溪醒过来时,心下先是一惊——她觉得自己尿了床。下半身湿漉漉、冰冰凉的。等细看清楚自己置身何处后,凉溪抓紧身边唯一一个人的手腕。 天还未亮,她人在将军府的池塘,几乎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池塘边的老树,烧得只剩下线条狰狞的枝干。再看房屋,已经被全部烧毁。她身边这个人…… 两只大手紧紧推着她的肩膀,让她不至于整个人都淹到水里去。再看这双手的主人…… “楚山!”凉溪知道她泡在冷水里,那冷水灌进了她心里的窟窿,灌得她又冷又痛。 死了还一直推着她的双肩,楚山一颗头半斜在她胸前,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凉溪拖着楚山从池塘里爬出来,将他放到池塘边后,凉溪站不起来。她抓着自己两条已经麻木的腿,好容易才揪出了知觉。 昨晚……昨晚…… 大火还在烧着,并没有彻底熄灭。空中到处是呛人的烟味。凉溪也直到此时才发现,她不知吸进去多少烟,嗓子已经全哑了。 昨晚,好大的一场火! 凉溪僵直地站在池塘边,低下头去看躺在她脚边的楚山。最后她半跪下来,一只手抚在楚山的眼睛上,好几回,这傻小子竟然还是不愿闭眼! 自从楚东死后,楚山更是觉得生死无常,不愿意耽误谁家姑娘。他年纪这么大了,一直守在她身边,就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很冷,心里头堆着无数情绪,那些情绪复制了一遍又堆在她脑子里。很多很杂乱,堵得她心和头都痛,凉溪却没有发抖。那最后也没让楚山把眼睛闭上的手,就稳稳地盖在他脸上,颤也没颤一下。 将军府烧起这么大的火,总会有人来看一眼的。凉溪在池边跪着没动,皇长孙殿下很快寻过来。 少年衣袍都没有穿整齐,炸着头发叫护卫去寻人。看到凉溪还活着,他才松了口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喋血将(二十二) 殿下年纪渐长,不可能永远住在将军府。他跟凉溪上战场打仗时,就已经搬了出去。如今玉城已经收复,皇长孙殿下打算回勇王府,只等王府被工匠改回从前的旧貌。 护卫叫醒他,他出门看到将军府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心已经跌进冰窟,抓过一匹马就奔了来。 幸好,死的只是一个亲信。 凉溪半跪在楚山身边,纹丝不动。小殿下将心比心,也能理解她,并不因凉溪没有及时行礼而恼。天有点凉,他伸手在肩头一摸,哪里还有外衣?跑了小半座城,早不知丢在何处。 “让殿下忧心了,是臣的不是。”凉溪最终没能让楚山闭眼,不愿再看那张脸,她转过身,朝皇长孙殿下行礼。 “将军平安无事便好。” 小殿下看到池塘边的围栏,有心想过去靠一靠。他这一路奔来,又急又怕,双腿着实麻了。只是他最后也未动,在还未亮起的天色下,一声叹。 凉溪再没讲话,将军府的护卫怕是死绝了。她托小殿下吩咐下属收拾楚山的尸身,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快去看看蒋老先生可还安好?”口中叫着,凉溪先自己跑起来。 这位对她露出笑容的次数屈指可数的老先生,已经年过古稀,却依然跟着她在战场上东奔西跑,为她出谋划策。凉溪想至少他可以顺应自然地老死,千万不要…… 将军府中,蒋筹老先生的院子比凉溪的还要讲究些。他年纪大了,容不得一点疏忽。凉溪绕过池塘奔向那个院子,不必走得太近,在远处就已经看见,小院里也是焦黑一片。 皇长孙殿下跟着凉溪跑过来,蒋老先生没有武艺在身,这一把火,万万逃不出来。 凉溪在门外立着,皇长孙殿下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两句,只得默默站在凉溪一侧。这被大火烧过的院外,寂静得仿若无人。直到皇长孙殿下的护卫匆匆奔来。 “殿下,将军,东院已找出十二具尸首,没有一人存活。” 听他回禀的两个人都毫不意外,看看楚山的死相,就知道这府中留不下活口。至于凉溪,她是命大。 “刘护卫,现在什么时辰啊?”凉溪的嗓子仿佛坏了。 “回将军,已经寅时末了。” “辰时要发兵。殿下……咳咳……”凉溪回过头来咳嗽了两声,声音像哑掉的乌鸦。她人看起来似乎没事了,“将军府就劳烦您的人了。” “将军放心……刘往!” “殿下请放心!属下绝不会漏过任何线索!”刘护卫向皇长孙殿下与凉溪行过礼,拱手退下。 府邸被人烧了,护卫被人杀了,自己命差点没了。凉溪却依旧惦记着打仗。骑马赶向军营,殿下时不时侧眼瞧瞧凉溪。 她的神情比在战场上杀敌时更为沉肃,两道大眉毛一耸,便是挡不住的凶狠。 凉溪现在心情差劲得想杀人,殿下懂得,心里却正实实在在高兴。说起来真不厚道,可凉溪只要知道不是他干的就行。确定他们不可能为敌后,京中他那些叔叔伯伯还有再过些年也都要长成的兄弟们,就是凉溪现在想用眼中的杀意绞死的人。 只要凉溪不死,只要楚家军还在,她再惨一些,情况再险象环生一些,反倒更妙。凉溪要清楚,他这个没了父王的皇长孙,无所依靠。而她这个在爷爷辈的时候就已经让皇帝忌惮的楚家将,也无所依靠。 他们只有彼此。除了支持他,凉溪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的吃食向来很简单,每日三餐需要的食材、工序并不多……马蹄在跳跃,凉溪的头脑却很平静。 厨房里面人手极少,并且个个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晚上只吃了一碗饭,桌上是四碟菜,有一碟她还没动。饭吃过后她还喝了茶,茶是楚山端上来的,更不可能有问题……那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可能睡得那么死,一定是吃进口中的东西有毛病……脑中划过一张张脸孔去,每一张都不算年轻,楚山反倒是当中最小的一个。府里的都是楚家的老人儿,究竟是谁被收买? 凉溪并没有刻意控制速度,身边的少年却一直稳稳地抢过她一个马头。凉溪微微抬眼一看,皇长孙殿下抿着嘴。他也是许多年不怎么笑的人,小小年纪,威严自成。 不会是他害她!她死了,他这个皇长孙就再没有任何资格去竞争龙椅!不会是他害她! 绝对不止一个的凶手隐藏在迷雾中,在这种落后的时代,那些看不清楚的凶手们个个身份地位高过她,随便就有可以处死她的理由。 凉溪突然担心起来,她还没有跟聂郎正面对抗,万一就死在一些人那讨厌的猜忌中怎么办? 她要亲手杀死聂郎,或者亲眼看着他死去!否则那个神奇的系统万一能把他藏起来,万一能让他起死回生,万一聂郎哪天有了灵感,突然摸索出一个极品的配方……这破地方的人扛不住的! 有她带着头,大家可以集合围剿聂郎,她很清楚不能给聂郎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可万一她死了,这些蠢蛋觉得聂郎没威胁了,不将他赶尽杀绝怎么办? 托那不知道是谁的凶手的福,凉溪日后,再没能好好吃过饭。 楚家军的铁蹄踏上龙洲国土,炮火炸起尘土血肉满天飞扬。又是时近五年的征战,凉溪亲自带兵再下一座城后,跟驻扎在地盘一圈圈缩小,最后被逼在一处名叫起风口的聂郎最后存身之地的皇长孙殿下汇合。 当年六七岁,还稚嫩的小孩子,如今已然与他一般高。全不用身份来说事,随便什么人看到他,便知他是天皇贵胄。那一份威仪,浑然天成。 凉溪下马来,还未跪倒,皇长孙殿下先扶住她:“听闻将军前日不慎受伤,这些礼便免了吧。” 凉溪谢过,二人一同走进军帐。 “再有一月,便是皇祖父寿辰。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回京,本宫也是坐实了不孝二字。今年皇祖父已然召了三回,此次再不回去,便太过放肆。” “本宫带着的三万楚家军,尽数还给将军。鬼岛那妖孽已经无处可去,纪国、胡国大将至多一月之内,便会陆续抵达起风口。本宫明日便回京,望早日听到将军捷报。”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只望殿下回京,万事小心。” 凉溪这一句叮嘱,是真心实意。这几年她处处小心,类似苍城的那种谋杀,还是又遇到过,可她再未让自己陷入那般险境。 不过,暗的能躲,明的却只能抵抗。 朝中总是会派别的将军来接她的职位,三番四次召她回京。凉溪死也不回去,抗旨也不少于一回两回了。 若不是楚家军人数再多也未超过十万,若不是她战绩骄人,这些年不要命地打仗,若不是那一座座城打下来,她从不沾染,若不是有个皇长孙在替她转圜……凉溪怕是早就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 她真没想要造反,她就活三十年而已,没那一统天下的远大志向。只要完成任务就够。凉溪的心愿很简单,却无法说出去。而沉默的结果,就是被误会。 若不是皇长孙,她的任务进程不会安稳地到这里。目前她应该至少也跟驰国打了不止十场仗了。而她是将聂郎逼得最紧的人,若她被别的对手拖开,聂郎今日定然不会落到这样一个四面都是各国大兵,他带自己最后的残兵败将,独守起风口的境地。 多方势力围剿起风口,最多两个月,在这般局面下,聂郎应当必死无疑。主线完成了,也不知道楚河的支线是什么。 “十三,现在还不能说吗?” 凉溪这些年,身上的大伤小伤,前前后后至少也有八九十道。一点儿小伤,她没有让军医再检查。送殿下出了帐,日头已落下山巅,她回帐吃饭休息。 “主线任务完成的那一刻,会马上告诉您支线任务。”这个任务很难,十三寸步不让,坚决不愿提早说出来。 凉溪也不强求,躺在床上,猜测皇长孙殿下回京之后可能会遭遇的种种不测。这几年,京中一直在斗个不停。皇帝的几个儿子,除了死在战事中的,剩下的也差不多都快绝了。 儿子辈当中,是有胜利者的。快活成老妖精,被民间老百姓歌颂为寿与天齐的老皇帝,龙椅也终于是坐够了。大驰的新帝终于要诞生,皇帝那些已经老了的儿子们,斗到最后,剩下一个岐王。 好容易弄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侄子却回京了。这两人势必要分个死活的,谁赢了,谁就是新帝。 岐王的手段料来应当厉害得紧,不知皇长孙殿下能否撑住。 凉溪感谢他,却并不希望他怎样怎样。现在她人已经到了起风口……这话讲出来有些凉薄,可她主线完成了,皇长孙殿下能不能成功立储登基,对她影响其实没有那么大。 聂郎只要一死,她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下了。支线任务看心情,了不起她不做了也没什么啊! 一觉睡至天亮,凉溪送别了皇长孙,之后也未托人去打听他的事。拖着时间,等了半月左右,纪、胡二国到位。 若论军人素质,鬼岛军队是怎么也比不上凉溪的楚家军的。他们刚开始打仗太顺,之后又一路受挫,这些情况太过极端。加之龙洲岛本就是小地方,向来只有遭人掠夺的份,从来没出过什么大将军大文人。 更重要的,龙洲岛就那么大点地方,人太少了。聂郎的军队,是极少一部分的鬼岛兵,加上大量曾经对他的炸药跪拜求饶的他国士兵。这种队伍,除非一路赢到底,当中只要有一败,便会生事。聂郎一旦败了,他神一样的形象便会崩塌。一个只是神秘些的少年,作为主将,是不太令人服气的。 所以,这些年下来,随着败仗越来越多,聂郎军队的人数,剧烈缩水。 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挤在起风口这么个小地方,连自然界的山河都显得渺小起来,遑论聂郎。 夜正深时,床上的男人猛然睁开眼。悄悄松开臂弯里的女子,聂郎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起身。 “怎么了?” 女子没有睡着,或者说根本就没睡。聂郎一动,她马上睁眼。 “无事,做了个梦而已。夫人不必紧张,睡吧。” 隔着被子拍拍惜娘的肩膀,聂郎冲她一笑,也忘了多加件衣裳,人就走出了帐外。 他做了个梦,一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碎片。惊醒之后他只记得,他似乎穿着龙袍,正在一个台子上烧香,台下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正在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梦他应该以前做。现在他早没了称帝的想法,系统已经完全停止运转,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怎么偏偏在绝望时,会做到这样的梦? 最重要的,那个场面太真实了。无数人在呼“万岁”的声音,现在还在他耳畔环绕,全不像是梦境。 聂郎已经二十四五岁,如果没有凉溪这个捣蛋鬼,再有三四年,他便会一统天下。只是这个秘密,全天下也只有凉溪一人知。 夜风吹得他有点冷,脸上的汗已经被吹干,聂郎打了一个冷战,想要回帐去。脚步却又一转,直往高处走去。 今夜月色甚美,好的他能看到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全都是来讨伐他的军队营帐。那些营地里,火把明亮,一排排值夜的士兵,脊背跟他们手中的长枪一样笔直。再看看他带的那些兵,帐子里头一片唉声叹气,值夜的没精打采…… 等大军打过来,他们能有什么反抗之力?少不得瞬间就投降的。 他终究是将事情看得太过简单。因为自己有了一个合成系统,就狂妄自大。这些古人,他们还是相当聪明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以前怎么就将他们全都看成弱智,以为系统在手,天下我有呢? 现在落得这种惨况,也怪不得别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喋血将(二十三) 若是当初能稳扎稳打,攻下纪、徐二国之后,可以静下心来巩固势力,提高自己的名望。花几年功夫来制作储备弹药,收集更多的材料,摸索新的配方,顺便等待系统升级…… 若能冷静一些,他今日断不会落入此般绝境。 他上一世死时,满心遗憾,自觉一事无成。不料这新的人生,死到临头了,他依旧后悔。 他为什么总把日子过成这样? 悔之晚矣,聂郎蹲下身来。高处风大,夜风像枪尖一样,刺得他后心一片空凉。 惜娘手中拿着外袍,她遥遥望了一眼楚家军的营地后,收回视线。眉间攒着心疼,她碎步跑上前,将衣袍盖在聂郎背上。 袍子是暖的,披在身上那一瞬间却隔着他的单衣,扎得皮肤生疼。聂郎疼得鼻子一酸,猛地起身,也不管衣服又落了,回头紧抱住惜娘。 他又哭了,眼泪没有被夜风降温,滚烫着打湿她肩膀。惜娘伸手一抓那滑落的外衣,没抓住,她便也不管了。紧紧搂住聂郎的腰,她哄孩子一样轻拍着他结实的后背。 “夫君莫要忧虑,是生是死,惜娘总会陪着您。” 聂郎脸埋在惜娘肩膀上猛摇头,他已泣不成声:“惜娘……惜娘……我对不起你……” 惜娘莞然一笑,眼光又落在远处楚家军的大营。望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傻瓜,再没人比你对得起我了。” 聂郎的抽泣声已停,惜娘抚着他的后背劝:“外头夜冷,还是回帐吧。” “不!惜娘,你听我说……”聂郎又猛抬起头,他眼睛肿着,眼光有瞬间的躲闪,似乎在因为哭泣而羞愧。但那一瞬后,他却顶着自己两圈发红的眼,伸出手去捧着惜娘的脸,从没有过的认真道。 “这一战我必败无疑。我身边还有百十来个傀儡跟一些小玩意儿,你带上它们,往楚家军的方向逃吧。你父亲不是楚将军麾下的人吗?” “惜娘不愿。”聂郎还预备再说下去,惜娘却只有四个字。 聂郎愣愣地看她,认识这么多年,惜娘从未急过眼。她要么是冷面相对,要么就是这样,话语柔软,态度顺从,眉梢眼角下,尽是淡淡的缱绻。但他要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做什么就是什么,语气认真而坚定。 聂郎不是第一次觉得他还不如惜娘,这短短的四个字,让他肚子里的所有言语,忽然就堆在胸中,一个字也出不来了。 没用的,聂郎知道。 “惜娘不愿。”又重复了一遍,惜娘更贴近聂郎一寸,笑容从容美好。 聂郎的鼻子又酸了,他手指轻轻柔柔地滑过惜娘的嘴角,心痛,却又生起一丝满足感。他这辈子没有任何让自己满意,可供称道的地方,只有她让他庆幸来到这里。 “对不起……”聂郎又道歉了,“你跟着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第一眼看见惜娘的时候,他想给她这世上最安逸尊贵的生活。那个他都不能提求而不得,他甚至从未敢求过的姑娘,变成另一个人,在他有资格求的时候出现了。 他如获至宝,几乎半强迫性地要她跟随。早知今日,他绝不会害了这个好女人。 那些奔着他聂公子的名号来的美人,十几个,最后走得一个不剩。只有惜娘,这个傻瓜是在情势越来越危急的时候才慢慢软化,最后终是向他打开心扉,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 别人都是抓住每一个时机往高处走,往好处奔,她却一门心思地冲着死路来了。 “您觉得什么是好日子?如此刻这般,惜娘也未觉得不好……风大了,咱们回帐子吧。再吹下去,明日要伤风了。” 捡起掉落在地的衣袍,二人互相搀扶着回去。 帐子里也没有多暖,但空气总比外面的风要温和。夜半子时,正是人熟睡的时候。到外头跑了一圈,聂郎回来,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看他不躺下,惜娘穿好衣服,也不睡了。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端给他,一杯自己捧在手中。 “惜娘一直有话未曾问出口,您……”轻浅的呼吸声中,惜娘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出神。杯子里的茶水可以入口时,她略有迟疑地开口。 聂郎低下头来看她,昏暗的灯光里,她的睫毛纤长到能打出明显的倒影。 “夫人要问什么?” “论样貌,惜娘远不及前头那些姐姐;论家世,惜娘祖上几代都没出过什么大官;论才学,作诗赋词、弹琴下棋,惜娘没一样拿得出手。加之,我父死于战场,惜娘从前一直恨您,恨了那么长时间……所以,究竟是为何?您执意要留惜娘在身边?” 她的话已然疑惑极了,眼珠却依旧静静地,只盯着茶水看。像惑于问题本身,却有预料于答案。 聂郎立马局促起来,将手中的茶盏搁到一边,他蹲在惜娘身前,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早就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受这一问,他却没有及早把话讲明白。 惜娘手中还捧着茶杯,聂郎扶着她的肩膀,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脑子里只有两个声音在对峙,一边是完全跟惜娘交代他的所有,另一边是选择隐瞒。 这个选择题并不难。聂郎很快坦然地面对惜娘的双眼。反正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他的感情是真的,还有什么不敢讲出口的? “我从前还有过一段人生……”将自己的经历尽数讲述,说起自己暗恋的那位名叫茹茹的学姐,聂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惜娘的眼色,“但夫人,我早就不把你当她看了。什么如如果果的,都不是你。你是我的惜娘,我的妻子……不许多心,知道吗?” 原来真是如此。那既然夫君来自另一个世界,将军是怎么知道的?惜娘心存疑惑,却因为聂郎的坦白和诚实展颜。 她不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她是他的妻子,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惜娘微笑着点头说知道了,聂郎才放心。终于把话说明白,失败和死亡的阴影似乎都在夫人含笑的眼中,消散殆尽。 坐到惜娘旁边去,时时关注着夫人的神情,看她是不是有生气的聂郎,讲了一长串话,拼命想着该怎么说才能让惜娘不伤心。现在终于讲完了,他放松下来,觉得口干舌燥。 夫人身子微微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聂郎伸手揽着她,突然低头就着惜娘的手,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 惜娘的手一颤后,就继续稳稳支着。见聂郎两口喝下去半杯,她收回手,不让他喝,自己却仰起头,将剩余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纪国大营。 “先生,楚河让咱们先等两天,究竟是何意?”纪国大将询问自己的谋士。 “将军,那楚河诡计多端。依老夫看,她八成是想悄悄派人摸进起风口,活捉那聂郎。咱们与这妖孽打照面也不止一两回,此人确实有诸多难解之处。若能拿下活口,仔细盘问,说不定……” 一个火药,世界就变了模样。若再有什么新鲜技术,只被纪国掌握的话…… 沉虎大陆壮丽广袤,谁只要有希望能够成为它的统治者,就免不了激动。 “先生此言有理,无怪您打上个月开始就挑选精兵,让他们养精蓄锐。” “将军,或是今晨,或是明晚,咱们必得准备夜间突袭。点强将率一支精兵冲进起风口,不论怎样,先拿了妖孽再说。” “好!活捉聂郎之后,咱们可以从红鼓道撤退。” “正是!若能退到阳城,将军坐镇百阳关,即便驰国与胡国有千军万马,也杀不进去!” “哈哈哈……” 胡国大营。 大战在即,恐怕闭眼睡觉的主将只有凉溪一个。胡军主将帐中,灯火亮了一夜。 “他们必定在想着如何才能活捉聂郎……呵!等除了这妖孽之后,胡国可不会偏安一隅。大家终归还是要有一战来决个胜负的。” “将军远见。八千精兵已经埋伏在红鼓道,那妖孽若是让纪国捉了,咱们正好包圆一个饺子过去,准保让纪国大军一半死在红鼓道上。若那妖孽让楚家军捉了……”附话的人跟主将一同笑了。 “楚河再厉害管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要死在我胡国军刀下!” 什么也不知道的凉溪睡到天亮,阵前一片喧哗。原因无他,竟是起风口的残兵败将一哄而散,各投明主了。询其原因,几国主将才得知,就是昨夜,聂郎与夫人在帐中服毒自尽。被发现时早已气绝,来不及救治。 这下子,敲如意算盘的人,连算盘都一下脱手摔坏了。 这种事态发展,是许多人未曾预料到的。凉溪一颗心安定下来,但迟迟未听到十三的恭喜声,她又感觉不对。 总不能这聂郎还真可以死而复生吧? “十三,主线完成了吗?” “错误个体还未曾完全死亡。” 拜托!她带给惜娘的毒药可是她能找到的最烈性的毒药了!入口就死,无药可治!怎么这都还未曾完全死亡!那要她干什么?提着把刀去给人分尸,先摧毁他的身体,然后再找大师念咒,再摧毁他的灵魂吗? 越到后面,杀死一个错误个体得这么费劲吗? 凉溪没有了喜悦,军医检查过她已经愈合的伤口后,她带兵踏入起风口,去找聂郎。要是他真的还没死,那她就只能虐尸了! “十三,那合成系统现在怎么样?” “系统还在错误个体的身上。” “是不是因为这个合成系统啊?有什么办法能把它毁掉吗?”严格意义上来讲,真正的错误个体还是系统。谁拿到这样一个逆天的金手指都会出事。 “此类系统只有一次绑定的功能,主人死后,它们会自动销毁。错误个体若还活着,您就没有办法毁掉这个系统——您的积分远远不够购买最低等的系统病毒。” 积分……凉溪想起这两个字就心痛。 她没空再问了,在起风口,凉溪遇到纪、胡二国的军队。他们军中自然也有聂郎手下的人前去投奔,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与凉溪不同,这消息于他们而言,是一道晴天霹雳。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来证实,这道霹雳,究竟是否是幻觉。 浑身惨白的傀儡倒了一地,那顶帐子孤零零地立在当中。有聂郎军中的人带路,凉溪很快到了帐外,另两位主将跟她一起,也看见了完全不像没死透的聂郎。 不止一个军医上前来,结果都是此人已死。凉溪也亲自动手检查了,聂郎整个身体都已经冷了僵了,这怎么可能还是活着呢? 接下来,帐子里就出现了很诡异的场景——明明人已经死硬了,凉溪却突然掏出匕首,对尸体掏心窝子地来了一下。 “现在任务完成了吗?”凉溪知道她像一个疯子,可到最后关头,完成任务比什么都重要。 “恭喜您,错误个体……” 十三冷冰冰地说了前三个字,凉溪就放心了。但她却没来得及听十三说完,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的伤口却突然奇痒难忍。不过转瞬,麻痹的感觉便紧随其后,刹那间就从伤口弥漫到了整具身体。 凉溪腿一发软,手指无力,匕首咣啷落下。 就这一瞬间,凉溪觉得纪、胡二国主将的眼神,让她头发直竖。她脑筋还算清醒,身体却一动不能动。她眼睛盯着与她一同进帐的楚家军将领,马上冲上前来扶她,一脸惊惶地问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又被人暗算了呗! “将军,”胡国主将在提醒纪国主将,“眼前的可不一定是真正的聂郎。既是妖孽,岂会容易死?” 纪国主将被凉溪这两下给惊着了,见对方淡然如尽在预料中,他尚难以反应,只见胡国主将持剑向凉溪刺去。 帐子里立马乱成一团,与凉溪一同进来的几个小将反应迅速,分工明确。一个去挑翻帐子,让外头的楚家军看到,两个跟胡国主将动起手,剩余的守在凉溪身边。 混战中,距离凉溪最近的一个楚家军将领,他扳着凉溪的肩膀,藏在她背后的一只手,袖中突然滑出一柄寒亮的匕首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喋血将(完) 凉溪此时犹如一个废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带领他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年,十万楚家军中,别说这些能带几千兵的小将,武艺好些的、脑瓜灵光的、曾经立过大功的……她都能如数家珍。 但正因如此,凉溪此刻全然不知该想什么。那种麻痹感侵入她的大脑,她脑子昏昏沉沉的,心也沉沉的,眼也沉沉的。看到纪、胡二国跟着主将的小将,摆脱楚家军中将领的纠缠,挺剑直取她项上人头。 在凉溪背后保护她的小将,缓缓将她放平在地上,挥剑跟来人斗在一起。一片混乱中,无一人看见从凉溪后心渐渐蔓延开的血迹。 凉溪躺着,背部着地。短小的匕首因为她的体重和地面所施的力,整个儿没入她的后心。多亏那又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而生的麻痹感,凉溪并没有觉得很痛。她盯着她能够看见的人之中早就计划好的演员,心头憋屈地暗骂。 防不胜防啊…… 凉溪死了,头一回在任务中被别人杀死。她飘在半空中,变为上帝视角,很轻易便能观察到究竟是谁和谁在暗暗打配合——胡军和一部分楚家军。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连上线的?她竟全然不觉。 帐子被挑翻后,就不是里头不超过十个人的乱战了。跟几位主将一同踏进起风口的三国精兵,顿时也杀成一片。 楚家军主将身亡,军心已乱,纪、胡二国迅速合作,将他们杀得零零落落。那个亲手给了凉溪一刀的小将,悍不畏死地守下了凉溪的尸体。他铠甲已被鲜血染红,口中怒号既哀且恸,任是谁听谁看,都不觉得他杀了凉溪。 她一直以为这人是个二愣子来着,上了战场一股脑地瞎冲,勇是勇极,却无智谋…… 护送凉溪的尸体到了大营,楚家军中号哭一片。他们是楚家军,但楚家如今已无人,他们没主儿了。 凉溪并不关注自己的尸体,她飘在那杀了她的人身后,跟他一起悄悄退出大帐。 这个小将满身浴血,除了别人的,还有自己的。他身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刀口,回帐后,有军医前来医治。 凉溪发现他二人有些怪异。伤口包扎已毕,那军医未叮嘱什么注意事项,一边慢腾腾收着药箱,一边欲言又止,仿佛此时最重要的事根本就不是将军的伤口。 凉溪越发不愿走了,她飘在大夫身边,听这小将一点都不二的腔调。 “杨大夫放心,此等大功,本将决不会隐瞒殿下。” 这军医笑容尴尬,额头的褶子却开怀地舒展着。他哈哈腰,谢过这小将,这才开始叮嘱他伤口不能怎么怎么样。 “行了,出去吧。”那小将不耐烦地挥挥手,挥走了军医,却挥不走凉溪。 “将军,”凉溪见他端详着自己手中的大剑,粗砺的手指轻轻摩挲剑刃,口中喃喃自语,“您可莫怪东子……您是忠勇之将,大驰却容不得您这种人出现。” 那把大剑还是凉溪赐给他的,这小将对着自己的兵器,就像对着凉溪,说着说着突然恼恨心酸起来:“将军,弟兄们等您掀了那面大驰黄旗,已经等了十年啊!您……您……那池家人根本就不值得……” 搞清楚了自己的死因,凉溪退出这小将的帐子。她已经想起方才那个杨大夫,就是今早给她检查伤口的人。这饭也不能安心吃,觉也不能好好睡,连大夫,也不能信了……幸好,主线已经完成了。 只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楚河,也不知这位将军的心愿是什么。 “十三,支线到底是什么啊?” “支线任务:消灭10万楚家军,屠尽大驰皇室池姓人。” 这是……楚河的心愿? “十三!你没有搞错吧?”楚家三代忠臣,手握10万重兵,但他们没一个人生起过造反的念头。楚河的心愿怎么可能会是杀光姓池的人呢?至于第一个,就更扯淡了! 她跟楚家军的情分不深,十几年而已。被自己手下的将捅了一刀,她也难过,她也恨啊!她还没被别人杀过!可是,这就要消灭楚家军,10万弟兄一个不留吗? 这事儿她都干不出来。楚河就一傻小子,打小在军营里跟现在这些与他同样年纪的将军士兵一块玩大的,他会有这种心愿?别闹了! “没有。您想要做这个任务吗?” “嗯?”她已经死了呀! “……我还可以继续做任务吗?”凉溪的注意力被拉开。 “可以,您有一次附身的机会。这是战场,楚家军很快会面临纪、胡二国的夹攻,找到一具躯体复活很容易。” “最后提醒,此支线任务有5万积分的奖励。” 5万积分!直播间里的观众还有主播,眼珠子齐刷刷弹出来。 5万积分……5万积分……这个任务是c级三星,奖励积分是1000个。b级任务能有1万积分,b级一星,我的妈呀,这是半个b级一星任务! 凉溪掰着指头算,差一点点就昏了头。 “您决定继续吗?”十三很快就再次询问。 “十三,那这个任务如果失败了,会有什么后果?”凉溪确实有点心动。 她关注的主播“事故姐”,当前的一个任务,她从头一直追到现在——事故姐还没有完成。凉溪不止一次地听到她嘶吼,要是能有个偷偷摸摸装东西的地方就好了。 确实,不管是在什么位面,如果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隐形背包,那真是太方便了……哪怕小点也行啊! 凉溪在商城搜随身空间,在商品排序那里点价格从低到高,最便宜的,唯一一款,售价刚好是5万积分。容量小得可怜,半方不到,取放物品还会有磨损。用得稍微频繁些,大概也就撑个一两百年,四五个任务吧。但这款随身空间可以复制所有小玩意儿的外貌,比如创可贴,比如小戒指,比如耳环、项链、纽扣……她可以整取整存的,这样一定会延长它的使用寿命。 好想要一个啊!但是5万积分,是她现在剩余积分的1000倍!现在她有能一夜暴富的机会诶! “只是一个支线任务而已,失败不会有任何后果。如果标准任务时长到了,您还没有完成的话,只会强制脱离这个世界而已。” 十三这话一讲,凉溪更是觉得自己一颗小心脏噗噗噗的。 试一下吧!反正还有十几年呢!万一成功了呢?5万积分啊!对她这个穷人来说代表什么?看她直播间里那群喷子都快疯了! 凉溪的脑子里倒满了可乐,她一摇头晃脑,每个咕咚咚搅起来的气泡,都是留下的念头。 “十三,快说点什么弊端来打击我。”她得找回理智好好考虑一下。 “……呃,”十三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弊处,憋了会儿憋出来句,“如果……任务标准时长结束,您还没有完成,那就是……呃,浪费了十几年时间。” 那怎么是浪费呢?要这么说的话,她前两个任务不也是在浪费时间?她在哪个任务世界不是学够了满载而归的?会不会说话? 对呀……凉溪快被自己说服了。 如果任务成功,那有5万积分。如果任务失败了,她还能趁这十几年学点东西,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她想学医,她想拜个神医当师傅,她最后死全是那个大夫,是因为她对他的那些药啊手法啊一窍不通!若能看出蹊跷,怎么也不至于现在就死掉! 啊呀!好想留下!好想留下……可是,怎么总觉得哪里有坑? “十三,楚河的心愿怎么可能会是这两个呢?”凉溪一回想,还是莫名其妙。 “被楚家军杀掉的是我,给驰国皇室暗杀的人也是我,他没经历这些呀!他早早就被聂郎整死了!他要真的有恨,也是让我把鬼岛扫平了!他恨楚家军干什么?恨大驰干什么?” 消灭楚家军,杀死所有驰国皇室之人,这不可能是楚河的愿望。这更像是……一个疯狂暴戾的她的愿望! 一句句把自己的思绪理顺了,就是那一刹那,有一桶冰凉彻骨的冷水泼在了凉溪脸上。 她……她这会在想什么? 消灭楚家军!那是10万人!那里头多少小兵小卒子把她当神一样的信仰着!让她用计谋,用武力把他们算计的,把他们杀到一个不留吗? 还有,屠尽大驰皇室池姓人。 大驰皇室怎么算?只算皇宫里的那些人吗?只算老皇帝的儿子孙子吗?还是要把祖宗八代都算进来,他们的妻妾、妃嫔、妻妾妃嫔的父母家人呢? 另,这句话可不好解释。她是只要杀姓池的大驰皇家,还是要杀大驰皇室和姓池的所有人? 若是后者,沉虎大陆上,虽然现在时代落后,最少最少几亿人是有的。跑遍整个大陆杀姓池的人,十几年恐怕不行,有十几个百年,都不一定! 当然这不需要考虑!消灭楚家军她就做不到! 凉溪被那一桶冷水泼得彻底冷静下来了,5万积分,是完全泡汤了。任务难度太大了,其次,她实在过不了自己那道关。 “楚河的身体为您所用,他的魂魄却在天地间游荡,直到去年才消散。这些年,他得知了许多真相,当年楚老将军和勇王爷战死阵前,并不只是因为错误个体太过强大,还有大驰皇室的暗算……”十三的解释消除了凉溪心中的疑惑。不过这个支线…… “十三,你说过的,支线任务不做也没有关系是吧?” “……是。” “那就算了吧。”虽然她很抱歉,一直霸占着人家的身体,让楚河变身孤魂野鬼游荡了这么久。但这个心愿实在是有些太过…… “……是。” 凉溪松了一口气。她什么也不能做,真心祝楚河下辈子投个好胎,安稳一生……她超级真心的! “主播傻b,鉴定完毕!” “我艹tm,不要这任务你给我呀!” “傻b!” …… 不管凉溪是什么形态,她与跟随系统的交流,直播间里的人都能听到。但这个直播间的功能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解析人的思想,也就是说,凉溪想了什么,观众是不知道的。 大家看她放弃了这个任务,实在难以理解,恶语相向,也可以体谅……你个大头鬼!你们才是傻b! 在心里出过了气,把看到的那些评论内容全都从脑子里挥走,凉溪问:“十三,真的可以复活是吧?” “可以。” “那能不能等等?我往远飘一飘,找个安定些的地方复活。”支线任务不做了,但医还是要学的。 两个月后,沉虎南国,避世的杏林世家中。 屋子里是隐隐哭声,一个婆子抱着个刚落地,却无声无息的婴儿,抹着眼泪往外跑。刚跑出院门,那孩子一动,“哇”地哭了。 因为这诡异的死胎复活,家中最德高望重,医术也最精的老太爷被惊动了。所以那小孩如愿以偿跟着相当长寿的老太爷,打小就待在药房里,熏到十几岁时,已经一身的药味。 “咱们若儿要生成个男孩子,太爷爷就把这家交给你啦!”老人家头发胡子已经雪白,阳光一打,有些透明的感觉。 凉溪莞尔一笑:“若儿才不要呢!管家太累了!孙女儿就在这儿陪陪太爷爷,认认药就够了!” 她就算生成个男孩子,也不能管这个家呀……她去年末及笄,昨儿个才打发了求亲的两拨人。要不上多久,她就该走了! “胡闹!”太爷爷一板脸,不用凉溪说什么,他自己先板不住,“咱们若儿是大姑娘了,怎么能一直陪着太爷爷?这些年天下不太平,处处烽烟,百姓民不聊生。这小地方,也不知何时会有军队打过来……” “太爷爷都打听了,那胡国乔大将,是难得的仁义之辈。他家的小公子,年纪轻轻誉满天下,私底下为人也是看得过眼的。人家不远万里求到这儿,若儿……” 仁义个鬼!联合别人背后黑刀捅死她的家伙,还能仁义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末日打怪(一) 十几年过去了,驰国光景大不如前,纪国也再扩张不出去。倒是胡国,如今已一统东南,大有再隔几年就要一统南方的势头。 不过这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哎呀!我记得还有一篮药没有晒呢!”凉溪提着裙子跑走了,连顾左右言其他地敷衍一下都没有。 老太爷叫不住她,心头暗暗发愁。 他这小孙女儿清心寡欲到一种境界,什么也不玩,什么也不乐,一天就陪着他这个老头子,学医配药。 这可咋整? 老人家是神医,十分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至少是凉溪降生后的这十几年,就连伤风肚痛都无。 凉溪老觉得他身子还硬朗,说不定能活100多岁,觉得自己会走在他前头。老人家是真喜欢她这个后辈,怕他受不住这个打击,凉溪整日旁敲侧击地讲一些生死之道。 一个小孩子,整天到晚给将要作古的老人讲生死有命,那场面还是很滑稽的。 但就这样一个老人,有天早上晒太阳的时候,忽然就叫了凉溪过去。 “太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又念叨了好几遍凉溪的亲事,老人家打发她去晒药,自己躺在藤椅上。凉溪回来时,他身子被晒得暖暖的,面容祥和。只是上唇那几根稀疏的短胡须,再没有被鼻息吹得打抖儿。 给老太爷办了后事,凉溪便离开了家,终此一生,再未带回任何消息。 回到那个混沌荒凉的地方,凉溪扫了眼自己的直播间。她的粉丝数量,本就因为她的绝世三连抽而逼近七位数。现在可好,在她做出放弃5万积分奖励的这种壮举之后,她的粉丝,纷纷将她的直播间挂到了自己加入的交流群中。结果就是,有很多人都来看她这个傻缺究竟是何方神圣,然后,她的粉丝数量就多了10倍。 不过越多越乱,她直播间里评论滚动的速度,如果不放慢,已经看不清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她任务结束,马上要抽取新任务的时刻。凉溪再瞄一眼评论,差点眼花。大家都在兴奋又紧张地等待着她那双小手还能干出多惊天动地的事来。 “姐们,加油!” “加油!另外说一句,我恨啊!你要抽到一个b级任务,就成正式员工了!我这边三星任务做到崩溃啊!” 凉溪关注的那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主播当中,有两个在她粉丝暴涨的那段时间,凑巧发现了自己粉丝中独特的她。物以稀为贵,见凉溪就关注了那么几个人,身在其中,他们还是蛮有成就感的,所以毫不犹豫地就互相关注了。 凉溪抽任务的时刻,他们也都放下手头的事情,给凉溪留了言,等待她的手气证明自己。 给这么多人围观着,凉溪自己都有些紧张了。她的等级面板上,c后面已经是三颗闪亮的星星了。可她并没有自动成为b级执法人员。从c级三星升到b级,还要5000积分,进度条又要重新再填一遍。做奖励1000积分的正常c级三星任务,要做5个。但如果抽到奖励1万积分的b级任务,一个就够了。 凉溪一点儿也不想抽到b级任务,真的。 这次在任务中给人杀掉,对她的冲击还是蛮大的。抽到个b级任务,凉溪确实没什么信心。规规矩矩做5个三星任务,好歹积累些经验再上b级。她整个c级的时候升级太快了,虽然每个世界她都磨蹭够了才走,可时间依然不够。她还是懂得不够多,许多事做不好。 回复了两个她关注的小哥哥后,凉溪在心中祈祷着——哪怕一次,就让她亲身感受一下正常任务是个什么样的可以吗? 不可以! 凉溪的工作簿上,同样的符号,在第4串任务编号的最后,还是出现了。直播间里头彻底炸了,凉溪欲哭无泪。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再这样抽下去,她会死的! “……姐们,我看好你……” “好像忽然也没什么恨了……小姐姐你加油!” 凉溪心塞,懒得回复了。不算试炼,她这才第4个任务刚开始而已,就已经有点精疲力竭的感觉了是怎么回事? “您要不要休息一下?”十三略有同情,头一回这么建议。 “你不是说我现在是灵魂状态,需要时刻在任务中,或者给自己兑换一具身体,才不至于使魂魄受损吗?”凉溪生无可恋。任务已经抽到了,她却有点不敢看。 “短时间的话还是可以的。”这手气,真是能够摸出一场末日来,回回都是灾难现场。赶着凉溪马不停蹄地跑,那才是使她的魂魄受损,万一垮了就坏了! “算了!在任务中休息也是一样的。”她上个任务后一半就过得非常好,只有学医一件事,身心一直相当放松。如果她打仗打到死,回来又抽到一个特殊任务,凉溪还真怕自己受不住。 “……”十三不知该怎样讲,“这个任务……”凉溪应该没时间休息。 凉溪开始读任务,读到错误个体生活在她曾在别人的直播间里看到过的世界中,她一颗心就凉了。 没有随身空间,在凉溪学医的时候,事故姐还是把自己的任务艰难地做完了。然后她升到了b级,果不其然,她的做法跟大多数执法人员一样,一升级就马上删除低等粉丝。真正特别支持自己的,就加到交流群里。 凉溪跟她不熟,没有那份殊荣,就此少了一个可以借鉴学习的同行。 凉溪没忘,事故姐c级的最后一个任务,背景是在世界末日。头一回跟丧尸见面,那个冲击太大了。凉溪直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半夜扑到她眼睛里面去的那张脸。 现在,她要到现实生活中去面对这种……生物了。 凉溪的第4个任务,等级:b级。场景:已经适应末日秩序的世界。错误个体:丧尸女王。支线任务:无。 “送……送我去吧。”凉溪打了个磕巴。 “呜哇……呜哇……”自己又成了个小婴儿,凉溪瞪大眼睛,虽然实际上声如蚊呐,但她感觉自己哭得非常大声。 “十三!!”凉溪快疯了,“我怎么变成一个小孩子了?” “b级任务不同于之前,任务标准时长会延长的。” “任务时间延长了有个鬼用?丧尸女王还是会在30年后醒来啊!干嘛不给我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基地里天天都有战士死掉,他们的尸体哪个不可以?哪怕……男的也行呀!”不对……男的更好! “这是特殊任务,怎么可能会给您一个战神的身体呢?” 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她不要战神的身体,普通的成年人就可以!或者10岁的小孩子也行! 丧尸女王会在30年后苏醒,她必须要打败它才算任务成功。现在她想去觉醒异能,想去锻炼武技,她不想花好久时间才能走路啊! “哇哇哇……”摇篮里一个宝宝开始哭,别的立马就跟上。此起彼伏的哭声,在夜里奏一曲交响。刚睡着没多久的护工打开灯,无奈地看着这群磨人的小家伙。 挨个儿检查过40来个孩子的尿布、睡相,那护工耷拉着黑眼圈,跟一堆听不懂她说话的孩子们抱怨:“小祖宗们哎!我求你们了,你们消停点让我睡一会吧!” 睡什么睡呀?她想死好吗? “哇哇哇!!”凉溪扯圆了嗓子叫唤,无奈这个瘦弱的小身体禁不住,两下就累了。 凉溪扛不住倦意睡去,别的被她带起来的孩子却依旧哭着,那护工直折腾了一个钟头,屋子里这才安静了。 凉溪睡到天光大亮,摊着一张脸,任由护工给她擦脸,喂奶,换尿布。这是不知道哪个基地的福利院,应当是专门收养孤儿的。护工姓严,小美女一个,对孩子很耐心。 喝着奶,差点被呛到后,凉溪丢开抓着护工证件牌牌的小手。眼光转到窗外,外头是棵苍翠的大树,阳光透过树梢再透过窗户,照进来便没了威力。 窗外有人走过,凉溪竖起耳朵听……这破屋子隔音还不错,什么都听不见! 人就是这么几个固定的护工,孩子们只会咿咿呀呀的哭,偶尔窗外会闪过人影,还听不到人家在说什么……凉溪感觉自己无聊到了一种新境界。 能稳定地控制自己的小手小胳膊之后,凉溪开始持之以恒地每天给自己捏脸。护工一直夸漂亮可爱的只有固定的几个孩子,凉溪从未曾接受这种夸奖。那她也就知道了,她应该长得不是很讨喜。 幸好年纪小,趁着骨头远未定型的时候,捏捏鼻子,揉揉下巴,搓搓眼睛,是再好也不过的。对了,还有,一定不能变成罗圈腿……反正她也没事干,在抓周之前,凉溪一直操心着自己未来的容貌仪态。 凉溪是大街上捡来的,福利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所以,天气渐渐冷下来之后,凉溪跟十几个婴儿一起挑了个好日子过周岁。 桌子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小物件儿,书、棋子、笛子、毛笔、小塑料刀、小玩具……至少也有20来样。女护工抱着凉溪,十几个孩子一起到了桌边。别的还不知道要干什么,有两个正在哭,凉溪却一眼就盯住了桌上,放到末世前人都没见过的东西。 泥土色的,灰扑扑的,晶核。 凉溪拍着护工的手,哇哇叫着,猛劲儿就要往桌子上窜。姑娘差点没抱住她,连忙将她小心放在了桌子上。见她扭着小屁股爬过去,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地抱起了那颗晶核,来参加这个抓周仪式的福利院里的大部分人,都甚感惊奇。 “小孩子都喜欢鲜艳些的东西,我还没见过有选这个的呢!” “这丫头长大了准有出息!” “谁说不是呢?这丫头以前身子弱,也就是夏天的时候,连奶都不乐意吃。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能吃能喝又能睡,瞧瞧现在这小屁股瓷实的!” “这孩子看着确实精神!” 凉溪知道手中拿的晶核其实是废物,里头的能量早就被异能者吸光了。只剩一个空壳子还没碎,长了这颗晶核的丧尸,品阶应该不低。 但不管品阶高低,手中就是垃圾。凉溪攥着这颗垃圾不放手,也不管别人拍她的屁股还是摸她的头,只兴致勃勃地琢磨,令周边的大人更是啧啧称奇。 她就是想让护工们注意到她而已。现在目的达到了,凉溪也就懒得再端详手中的晶核。将其握在手中,等护工将她抱回去。 “西西乖哦!”将凉溪放进小摇篮里,女护工捏捏她的小脸儿,接着便轻轻掰她的手指,“这个东西让姐姐拿回去好吗?” 害怕凉溪会把这小东西吞下去,女护工做好了跟凉溪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小丫头这么喜欢晶核,估计不容易松手! 轻轻松松把晶核拿回手中后,那护工还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她又捏了捏凉溪胖嘟嘟的脸蛋,甜甜地笑着:“咱们西西真乖!” 凉溪高冷地瘫着脸没回应,头往左一转。如果没有摇篮,她就能看到北北。他们这几十个孩子当中,有四个孩子是用东南西北来命名的。 今天他们四个同时周岁。三个小女孩当中属她最壮实,小男孩东东,有她两个胖……这福利院的伙食确实不错。即便在灾后重建,经济萧条,各种物资紧缺的时候,也没亏着他们这些孩子。 良心福利院,良心院长,良心护工……可能这是在这个任务中变成婴儿之后,她唯一的慰藉。 要是变成个婴儿,院长还一天到晚地要她的命……那种任务该怎么做呢?凉溪不敢想象。会不会以后b级高星任务,都是逼到人没法活的?那a级任务又是什么样的?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这个任务能顺利完成,她就是b级的执法人员了。她能看完整的直播平台了,也有资格当个不冒泡的粉丝了。 寒来暑往,日子在极度无聊中,让凉溪煎熬了一年。终于,她两周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末日打怪(二) 睡摇篮的已经换成别的婴儿,凉溪他们换了房间。 新屋子里,方方的大垫子上,十几个小孩在嬉戏打闹。小胖墩抢了身边小姑娘手中的玩具,顿时引得她哭起来。护工被招过来,语气很不赞同地教育小胖墩:“东东,可不能欺负小伙伴呀!玩具是大家的,谁都可以玩啊!” 大家都是两岁左右,东东却又胖又高。他怀里护着一个皮球,嘟着嘴摇头,半点都没被教育到。他讲话还含混不清,神情却已经很霸道了。 护工拿他没办法,那小姑娘哭完了,认倒霉地爬开。拿起一条质地软趴趴的绳子,打上结又解开,半分钟不到,就又乐呵呵了。 抢了人家小皮球的东东,自觉没趣,将皮球一扔,雄赳赳气昂昂地穿着开裆裤站着,左一看右一瞧。大家都几个几个在一块玩,笑得哈哈哈的。就他太凶,喜欢欺负人,没有小朋友愿意过来。 撅着嘴巴,小霸王倒是委屈了。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小孩跟他一样没伴儿。他歪歪扭扭晃着屁股走过去,一把扯下凉溪手中的小人书,拿在手中倒着看。 “你玩……什么……” 我玩你个头!凉溪冷冷地盯他,自从变成个小孩子,她心情就没好过! 东东有点怕,瑟缩了一下才本能地觉得这有负于自己小霸王的光辉称号。他马上挺起小胸脯,被肉挤成小缝的眼睛和凉溪对视。 “还我!”凉溪讲话就要比别的小孩清楚很多。她走路也稳,偶尔还能跑跑跳跳,且从未摔倒过。 抓住那本书,凉溪要拿回来。一个东西有人抢,它就多了附加价值,东东马上来了兴致。顶着凉溪的胳膊一推,到底体积和质量都差别悬殊,凉溪不仅书没有拿到,她本来靠在墙上看书,被东东这一推,脊背、肩膀、后脑勺,都拍在了墙上。墙上也没什么厚垫子,就挂了一层布,凉溪自己都听到了“咚”的一声。 嘿她这暴脾气!她严格管控着自己的睡姿,这么完美的头型,拍扁了你负责啊! 凉溪瞬间火起,站起来回推。她是真用了劲,东东一个屁股墩坐下,小眼睛都气圆了。 两个小孩有了决斗的气场,他们周围的场景,似乎瞬间变换成了擂台。别的宝宝们怕怕地看过来,护工在门口,正缝着手里的帽子。她才刚刚坐下,这边居然打起来了。姑娘手一抖,针直接扎进指头里。 “哎呀……哎呀我的两个小祖宗啊!你们……哎哟!” 忙将指头塞到嘴巴里吮着,护工姐姐往垫子这边跑,又不巧被椅子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就这点时间,凉溪已经跟东东打完两个回合。 第一回合。 东东麻溜地爬起来,书一扔,回击是所有小孩子唯一会用的一招——接着推。凉溪却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她往旁边一闪,东东就因为惯性和不灵活的腿脚趴倒。 第二回合。 笨重的对手倒了之后,凉溪抬着小脚踢他。大概有个十来下,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的东东,小肉爪儿逮住凉溪的脚腕,绝对是有意识地一拉。凉溪保持不了平衡,“噗通”跌倒。 第三回合。 对手体型超过她太多,打架要用经验和巧劲儿,凉溪抓住眼前的两条小胖腿儿,爬到东东腿上,用自身体重让他起不来后,小拳头就对着屁股,对着大腿一顿乱挥。可惜她还没打够的时候,护工姐姐就来把她抱开了。 “哇……”东东好容易爬起来,突然便扯直了嗓子哭,一直是他在挨打,“呜哇……” 垫子上的小宝贝们全都被惊呆了,护工姐姐抱着凉溪,对眼前这个场面,一时难以用言语形容。 孩子打架是不对的……可莫名地想笑怎么办? 到底是孩子,这样折腾了几下,凉溪感觉已经没劲了。护工姐姐将她放下来后,不愿听说教,她捡起自己的书。瞪了东东一眼,吓得他哭声一顿后,虽然穿着开裆裤,小屁股还露在外面,凉溪走路的姿势却很是潇洒。在垫子上挪了一个地方,继续没事儿人一样地看起书来。 身体无力,冲动和火气支配不了她后,凉溪一捂脸……她究竟在干什么?跟个小孩子打仗,好丢人! 直播间里,凉溪的粉丝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主播突然有可爱到我哈哈哈!” “哪里可爱了?做过那么多任务的人,跟一个小孩子较真!” “就是!虽然是小孩子,这样动手还是很有可能会伤到的。” “我看她压根就不是跟这孩子打架,她这明明是出气嘛!要是她年纪大点,这小孩说不定已经缺胳膊断腿了。” “恶毒死了!人家是真两岁,你是真两岁吗?怎么能真打呢?” “你好没道理!任务是你自己抽的,身体是随机选的,怪你就打自己!是你手气不好,把你手剁了不就行了?对这个小孩发泄什么?鄙视!” …… 凉溪虽然捧着书,但她确实在看直播。她如今没有任何事情能做,下地多跑一跑还被护工姐姐说小心累着。她能干什么?除了给自己捏脸之外,就只有看直播了。 她的直播间中一直都有观众,稍微有人性些的评论照旧是万里挑一,多的都是让人火起的留言。 她本来已经累了的……凉溪掰扯着手中的书,突然有点想把它撕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她要赶紧升上b级,把这一群弱智从她的直播间里面剔除! 30年后……呸!是28年后!她要面对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一个丧尸女王! 它拥有规则赐给这个世界的最强者的力量,但它受不住这份力量,它疯了,它魔化了,它要毁灭这星球了。 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丧尸进化到最后,其实是非常高级的生物。丧尸女王拥有绝世的美貌、超凡的智慧、永恒的生命。这种存在,相反对低等生物的容忍性会比较高。神是普爱世人的,丧尸女王就是神。 可要成为神,是要经过考验的。女王没有受住这份考验,它消化不了那份规则赐予最强者的力量。它现在沉睡着,它正在消化那份力量,可凉溪知道它消化不了。所以30年……呸!28年后,这么一个大魔王,会苏醒过来,轻而易举地把这个星球变成一场炼狱! 没有人会活下来!没有丧尸会活下来!没有动、植物会活下来!女王最后也会死掉!什么都没有了,包括现在做任务的她! 情况已经严峻成这个样子了,她现在在干什么?她在看小人书!小人书都没看成,还让一个小胖墩给她把书抢了……怎么的她打个人就不行了! 还有,她真打?后脑勺疼的人是她!这小屁孩儿……她想搞死他有一万种方法!用手指戳他眼睛,轻松简单,还不需借用外物…… 凉溪一瞬间有了心肌梗塞的感觉,所有血管都被堵住了。这群……这群……和谐文明!和谐文明!和谐文明! 这群家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就是仗着自己没做这个任务!他们……算了!早就鉴定过了是一群傻b,这么难受干啥? 难怪那些升到b级的执法人员,大部分会选择设置自己粉丝的门槛。这试用员工真的没素质,虽然她现在也是,可她还要说!b级之后,这种弱智会不会少一点? 她任务已经难成这个样子了!她保不齐会死的!这群人是看到与自己身份相同的执法人员死了,他们会很高兴吗? 她与他们之间难道隔了物种吗?以前每次刷直播看到有主播死掉,她不撒谎,她真是心情沉重的,几天都难以恢复过来。因为她容易想到自己,怎么这些人就……心大到这种地步? 叹口气,凉溪将书一扔。她真累了,想去睡会。刚站起来,她复又叹口气,认命地坐下,抱着书当幌子看直播。 规律作息这种事,一定要从小就保持。虽然才两岁,她还是不能随时随刻倒头就睡,该睡的时候再说吧。 垫子另一边,东东已经被哄好了。他揉着眼睛,打着哭嗝,怯怯地朝凉溪这边看。之后一整个下午,小霸王都一直乖了。 护工姐姐搓搓手指头继续缝帽子,不知这让她最头疼的小霸王,以后也都会一直乖了。 第二天,凉溪到外面去活动过了胳膊腿,绕着房子跑了一圈。 “院长叔叔好!郑阿姨好!姚姐姐好……”一路嘴甜地问候过去,凉溪跑完步,再次活动身体后,回屋去吃饭看书。 她今天没有坐在垫子上,走到更远的角落里去,搬了个小板凳坐着看书。哪知她跑这么远,那小霸王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拖着一身肉蹭过来,东东越挪越近,看模样不像是来打架的……不过他鼻涕都快蹭到她的腿了。凉溪猛一抬头,瞪着东东,“走开”二字还未说出口,这小男孩先被吓得一个屁股墩。 “干嘛?”凉溪话到嘴中,一换。 “你……在……看什么?”见凉溪也不准备动手,东东壮起胆又凑过去,盯着凉溪手中小人书上那花花绿绿的图画,问道。 “神话故事。” “什么是……神……神……故事?” “就是神仙的故事。” “神……神仙……是什么?” “……姚姐姐在那边。”凉溪合上书,这小屁孩粘在书上的眼珠子被强迫性地收回。凉溪抓起他胖胖的小胳膊,指门口的方向。 她才不准备跟东东一块儿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东东问,她答。 把东东打发走了,凉溪继续翻开书看。结果这小子没5分钟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新书,乐呵地跟她说:“神仙……就是天上……飞来飞去的……” 屋子这么大,你去别的地方看行不? 凉溪转个方向,把屁股对着东东,不理会他,看自己的。 护工姚姐姐今天难得的清闲,最令人头痛的小霸王跟着凉溪看书了,别的孩子都被东东欺负乖了,挺好带的。 东东一天有事儿做了,没再欺负别的孩子,却不代表他就不是小霸王了。这小子,明明吃的是一样的饭,他却能长别人两倍的肉。 一批孩子三周岁的时候,东东显得愈发又高又胖。十几个孩子一同过生日,福利院奢侈了一下。姚姐姐给他们做了一个小蛋糕,插上蜡烛,真正让他们过了个生日。 “谢谢姚姐姐。”凉溪接过小碟子,道谢。 “不客气!”姚姐姐笑弯了眼,把蛋糕公平地分给了每一个孩子后,又看向凉溪。 这小丫头,她总是坐得直直的。表情平静恬淡,甚至可以说是安详……真不像个小孩子。她走路时的姿态,餐桌边的吃相,这些没有人教过她。 福利院只负责他们吃饱穿暖,哪里会系统的教这些礼仪呢?可这丫头,气质教养都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样。她站在孩子堆里,身高不显眼,相貌不显眼,可就是能让人第1个注意到。 从孩子身上,一定能看出父母的影子。这姑娘的爸爸妈妈肯定不是简单人,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将她丢弃在路边。 心疼地摸摸凉溪的小辫儿,姚姐姐丢开不好的情绪,很期待地问她:“姐姐做的蛋糕好不好吃呀?” 整个福利院里的大人都喜欢逗她说话,因为觉得她说的话不像是从孩子口中出来的。凉溪挖了一勺蛋糕,递到姚姐姐的嘴边去,也不回答。 “不是不是!姐姐不是想吃,姐姐都吃过了。就想问问你们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孩子们都在捧场,也确实,姚姐姐的手艺很不错。 又笑弯了眼睛,姚姐姐却还是想听听看凉溪的回答,她总是不一样的。 “姐姐对我们这么好,长得又好看,又会做蛋糕。那个总是往这里跑的大哥哥,能娶到姐姐当老婆,是他的福气呢!” 果然是不一样的……姚姐姐羞红了脸。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末日打怪(三) 20年前,丧尸病毒降临这个星球。 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能分辨出软柿子的。丧尸病毒喜欢感染体质比较弱的人。可想而知,末日到来20年之后的现在,幸存者基地中,女性稀缺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虽然“东南西北”这个组合中,有三个都是女孩,可那不代表凉溪他们这批小孩,有四分之三都是姑娘。40多个婴儿中,其实只有6个丫头。 幸存者基地里有一种税,成年但未婚的要交,婚后未生育的也要交,区别只是多少而已。福利院的小小护工,根本无法长年累月地承受起不自觉给种族繁衍生息的罚款。 找到了合心意的另一半,姚姐姐也未多犹豫。蛋糕吃完没多久,她就结婚了。 凉溪其实是想去当个花童什么的,但孩子是基地的重点保护对象,有爸妈的在家或者托儿所待着,没有父母的就在福利院里乖乖待着,长大些就去学校待着,谁都不能领着他们乱跑。 福利院、学校、托儿所这些地方,都有异能战士和强大的武士守护。万一有高阶丧尸混进来,他们可以挡一挡,让孩子们转移。 打消了出去看看基地的念头,凉溪与小伙伴们一起送走了穿上白裙子的小姐姐。 那婚纱在凉溪看来很是寒碜,不过在基地中已经算是相当高档的了。姚姐姐嫁的是一位中阶武士,个头高出她有30厘米,硬朗英俊,穿上西装皮鞋,十分有范儿。同时,脸红起来很有反差萌。 新郎耳朵根子红着,给一群拦着不让他带走姚姐姐的孩子们发糖,边发边时不时地抬头瞧瞧自己的新娘。见她羞涩甜蜜地笑着,有心想过来给他解围,却被院里的姐姐阿姨们拉住,心头便是一甜,耳根子艳得像滴血一样。 糖都快发完了,孩子们还是叫着。新郎抠着头,给他妻子娘家的这些祖宗们告饶,孩子们可不管,叫着嚷着要他露两手。 “我长大要当武士!也要像雷哥哥一样!”这位大哥哥每次来,东东都像打了鸡血,缠着他学这学那。以前新郎官就靠东东给他说好话了,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弊在何处,新郎官今天是知道了。 小孩子看不清楚形势,雷哥哥一身紧身西服,让他干什么?活动一下肩膀,扣子就要崩掉了! 新郎与伴郎团被孩子们困住,一时无法脱身。幸亏伴郎之一脑筋转得快,瞧见一直站在新娘身边,拉着她的手冷眼旁观的小姑娘。 福利院的小姐姐们很抢手,漂亮、耐心,又会带孩子。伴郎团里面有一个正在热烈追求一位护工,跟着雷哥哥三天两头往院里跑,自然也就得知了凌驾在小霸王之上的小姑娘。 “西西啊!西西……”一股脑儿把半袋子糖都倒进凉溪的口袋,伴郎堆着笑,请求她支援,“你看,让姚姐姐一直在太阳底下站着,也不好对不对?会晒黑的。” “大哥哥真不会说好话,姚姐姐是晒不黑的。” “另外,我不喜欢吃甜的。”装了那么多糖,衣袋都变形了。 新娘噗嗤一笑,摸着凉溪绒绒的,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头发。福利院里几个姐姐阿姨们也都笑了,应和着说她们小姚是晒不黑的,院长更是乐得哈哈的。 伴郎一脸囧,连忙认错。幸好,他那两口袋糖还是起作用了。 “你们够啦!姚姐姐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几天再让雷哥哥给咱们露两手吧!别闹了,这有糖过来吃!放他们走吧,再等会儿天要慢慢冷了。” 东东口袋里有糖,够他吃几天的了,但凉溪的肯定更香甜些……他对此一直坚信不疑。 “那雷哥哥一定要再来哟!” 乐颠颠地跑过去,东东边跑边嘱托了一声,连一点拖延都没有。在这群祖宗被凉溪三言两语就劝散了后,新郎擦着额头的汗,向那位聪明的兄弟递了个感激的眼色。 “祝愿新郎新娘幸福美满,百年好合!”姚姐姐出门前,凉溪一脸正色地说完祝词。 新郎新娘正感动着,福利院里另一位小姐姐悄悄好奇道:“西西,你平日里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今天怎么这样轻易就帮了他们的忙?两把糖就把你给俘获啦?” “不是的林姐姐,”凉溪一摇头,双眼皮眨呀眨的,自动往远挪了挪,“我怕再拖延一会儿,姚姐姐嫁不出去了。” “嘿你这小丫头!”要走了,姚姐姐刚还感动得泪眼汪汪呢,结果这情怀一下子被凉溪打成了碎片。 福利院里,大家东倒西歪,笑声阵阵不绝。 姚姐姐走了,三天以后又回来,带着抹了蜜的笑容,给大家带了礼物。在一片调侃声中,继续做她的护工。雷哥哥也经常来看妻子,两个人很是恩爱。所以还没到夏天,姚姐姐就有了好消息。 老婆怀孕之后,雷哥哥往福利院跑得更勤快了。不仅拜托院里的姐姐阿姨们,还讨好院里的小孩子们,让他们千万不能累着老婆。姚姐姐每次都一脸丢人的样子,但心里肯定是开心的。 当树枝变得光秃秃,满地枯叶时,姚姐姐的肚子开始像吹气球一样鼓起来。趁着末日前的节日,另一位女护工也办了婚礼,新郎正是春天那位聪明的伴郎。 凉溪快4周岁了。她算着日子,想如果顺利的话,刚刚办完婚礼的这位护工赶着在今年末怀上孩子。等她将孩子生下来,过上个满月,她就5岁啦! 啊!5岁!她终于可以从这戒备森严的福利院出去了。 到学校去,她一秒钟要掰成两秒过,争取把这5年时间全部都补回来。 凉溪每天跑步、运动、读书,日复一日,转眼过了4周岁到跨年。 姚姐姐是4月怀上的,离生也不远了。 “姚姐姐,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呢?雷哥哥总是念叨着说,让你不能太累。”搭起来的小台子上,正在表演的姑娘是让凉溪嫉妒到开始捏脸的,谁见了都要说句可爱的北北。凉溪坐在姚姐姐身边,冲表演完的北北鼓掌。北北下台来,蹦蹦跳跳且毫不畏惧地推开东东,坐到凉溪旁边。两个小姑娘盯着姚姐姐的肚子,碰都不敢碰一下,那肚皮仿佛一戳就要破似的。 “你们雷哥哥一星期有5天在外面,姐姐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了!姐姐还是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再说,在这儿又不用做什么,你们生怕我走步路都要摔倒,一天除了坐着,就是躺着,能有什么危险呢?” 姚姐姐说起丈夫,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衣角,脸上的笑容都少了。 凉溪跟身边今年春天开始与她一同跑起步来的小丫头对视一眼,问道:“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雷哥哥还是在忙吗?我看林姐姐也不是很开心,这会儿已经往外跑了三回了,她也没人陪着跨年。姚姐姐,雷哥哥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呀?昨天我听到枪炮声了。” “应该是有点事吧。昨天,基地入口处好像……”姚姐姐不自觉地就认真回答了,刚说了两句才想起来身边是两个还没上学的小姑娘。她勉力笑笑,没有再讲下去,反倒安慰起两个丫头,“放心了,不会有事的。” “姚姐姐,雷哥哥他们很伟大。”身边的北北忽然冒出一句。 凉溪转过脸去看她,她已经长到能当小扇子扇风的眼睫毛下,是双认真晶亮的眼睛,“我以后也要做一个武士,打败所有的怪兽。我夏天已经开始和西西跑步了呢!到现在,一天都没有偷懒哟!” 凉溪点头作证,顺便瞄一眼东东。 跟她一起锻炼身体的孩子越来越多,但真的一天没有落下的,也就只有北北。漂亮的小姑娘不一定娇气,这段时间天寒地冻,她依旧每天早晨跟她六点天不亮就起来活动身体。 东东接收到凉溪的眼神,脖子一缩。 他就是起不来嘛!他能起来的时候他也天天都跟着跑了呀! “是吗?我们西西北北都是好孩子!” 东东听见了,憋着气也想要夸奖,最后却没好意思说。他依旧又高又胖,但却没有一两年前那样胖得过分,现在能算是壮了,体型慢慢变得匀称了。 台上换到南南表演,东东还惦记着姚姐姐的夸奖,心不在焉地鼓掌。 人的名字真的很重要,他们“东南西北”四个孩子,真的是走得最近的。南南下台后,再次挤开东东,坐到北北旁边,问他们在说什么。 北北正给她复述着自己的远大理想时,凉溪感觉姚姐姐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凉。 “是不是肚子痛呀?”凉溪有点担心,打算去找阿姨辈的护工。她刚站起来,外头有男人冲进来,屋外的雪风吹得他眼泪冻在眼角。 “嫂子!”男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满头满身脏得没法看,也不知沾上的是什么东西。他带着寒气与腥臭味刚冲进来,姚姐姐就窜起来,真的是瞬间站起来,速度飞快,她的肚子跟着颤。 凉溪看得心打颤,男人话在嘴中一转,还是说出来:“……嫂子,雷哥在医院里。他说……” 凉溪见过雷哥哥队伍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是很小就在一起玩,在学校读到成年,然后成立小队,一直并肩作战到今天。男人先哭出来,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真切。 “他说……想最后……呜……见你一面!” 表演停了,没人说话,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姚姐姐腿一软,立马就要倒下。一堆人紧忙扶住她,她又站稳后,推开大家的手,像一个失了魂只靠丝线操纵的人偶。也不说话,速度也不快,就那样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打开的房门外,凉溪还看见了林姐姐。她正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腿上的雪,跌跌撞撞地跑远。 联欢会哪里还能办得下去?孩子们散去睡了,大人们心慌地到后半夜才睡着。第2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年。 “哎呀!下雪了!”北北跟着凉溪一块儿起,穿好衣服,她们两个人悄悄打开房门跑出去。隔着走廊的玻璃,外头昏黄的灯光下,满地白雪有了温暖的伪装色。 “小心滑倒。”凉溪叮嘱一声,带头先跑起来。 “没事。摔一跤又不疼。”北北的语气像她巴不得要摔跤。不过也确实没事,她们两人都裹得跟粽子一般。运动是要坚持的,可也不能着凉了。 跑了半个小时,凉溪开始慢走休息。她的小心小肺已经受不住了,再练只会适得其反。各种正式运动还是要再等个七八年,现在太小了,也就是跑跑玩玩。 北北刚开始根本不觉得这是玩玩,现在已经适应了。她跟凉溪肩并肩走着,喘着气问:“西西,你说雷哥哥他们以后还会再来吗?” 北北刚刚四岁,不懂得“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凉溪考虑了一下,才实诚地回答她:“应该不会了。” 北北很难过,但过了不到一个礼拜,她就知道了,凉溪说的是对的。 雷哥哥再没有来过福利院,不仅如此,姚姐姐也再没有来过。几天后,林姐姐顶着发肿的眼,推回来了两个小婴儿,把他们安置在了福利院的摇篮里。 一男一女,是龙凤胎。北北趴在摇篮边上逗他们的时候,有时会觉得伤心,突然就一点点的明白了,所谓“最后一面”,究竟是何意。 东东和南南仍旧相信大人们说的,姚姐姐去了别的福利院,过段时间肯定会回来看他们。他们逗过这两个小宝贝后,该吃吃,该笑笑。北北每次看过他们,却总是情绪低落。 “伟大的人,是不好做的。”东东和南南跑出去了,凉溪没有伸手触碰摇篮,看着里头小宝贝不安心的睡颜,她说。 北北收回手,抬起头怔怔看她。半晌,不得不赞同地点了点头。 凉溪也出去了,继续运动、读书,几年如一日。终于,林姐姐肚子里的小宝贝降生了,而她,5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末日打怪(四) “西西,明天就要上学校了,是大孩子了。今年要不要上台表演呀?”林姐姐带着笑容,已经继续工作了。刚过了几个月婚姻生活,丈夫就死了。父母也早已不在,她的孩子,一样养在福利院里。 “林姐姐,你就不要折磨我了!让北北替我上吧!我上台去干嘛呢?诗朗诵吗?想想就很无聊!” “不要!”北北检查着自己跳舞的衣服,头也不回。这两个字,却分外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不无聊啊!诗朗诵很好呀!”林姐姐鼓励凉溪上台……甚至不惜昧着良心说话。 “真的吗?”凉溪别过眼瞧她。那样无趣了然的视线,林姐姐当即心虚地摸鼻子。 谁都能来劝她说诗朗诵很好,就林姐姐不行!当别人没看见过她在诗歌朗诵节目的时候总是打哈欠吗? “咳咳……呃,那西西就上去跳个舞嘛!唱个歌也行!” 算了吧!让她扛个篮子,蹦蹦跳跳地唱“采蘑菇的小姑娘”……她跟小孩子打过架已经很丢人了,要上台表演才艺,她害怕直播间里那些粉丝吐不死还要来骂她。要是可以恶心死他们,她上台也未尝不可,主要是恶心不死。 凉溪不愿意上台,硬放她上去,是会冷场的。这小姑娘可不知尴尬是什么滋味,她只会让别人感到无措。 凉溪最后还是没上台,在台下数着秒耗时间。12月31日跨年,明天元旦开学。 这是末日,基地外头全是丧尸,谁都没心思舒服地放个长假消遣放松。包括不曾见过基地外面的世界的学生,也无法宽心地过寒暑假。 近在身边的死亡,耳边时不时响起的炮声,都让人无法轻松过日子。唯一值得庆贺的一些大节日,高阶丧尸还总是会来捣乱。 它们认为,过节的时候,人类是幸福快乐的,是放松的。所以,从基地成立到现在,20多年,十七八个除夕夜,总有丧尸混进基地。如此一来,吓得人早已不敢过节。 所以,没有节假日,学校的规定便很简单粗暴。那就是永远都给我上课。必须要整出个上学放学的时间的话,那就是1月1号开学,12月31号放学。 凉溪觉得,这超级完美。 整场才艺表演秀,凉溪都心不在焉,也就北北上场的时候,她认真看了两眼。等她下台来,两个小姑娘又坐在一起。 “西西,明天就要去上学了,你紧张吗?”北北扒拉着自己头上的绒花,“早知道我也不跳舞了。我在台上,心里想的全都是明天要怎么样,还跳错了两个动作呢!” “没事,别人跳对了也就那样。”反正大家都是看脸的。北北在台上随便卖个萌,出10个错也够弥补回来,“别紧张,每个孩子都要上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前两天跟林姐姐问过了,她说,学校好像是有标准成绩的。要是所有成绩加起来都不够多少多少分,那学校就不让我们再去了。林姐姐说,说会……会开除!”北北忧心忡忡的,好像第1天去学校,第2天就会被赶出来。 “别担心。开除的都是自己笨,还不好好学,要么就是犯了大错的孩子,咱们不会被赶出来的。” “嗯。”北北有点被安慰到。她不算很笨,她记东西可快了。她也不怕吃苦,怕苦就不会跟西西每天早上跑步,还坚持这么久。至于犯大错,她可是很乖的孩子。 福利院里的小跨年晚会结束,孩子们怀着憧憬、激动、紧张睡下。第2天一大早,被护工姐姐们全部叫起来。八点钟就要到学校去了,可不能赖床。 凉溪雷打不动的清晨跑步,七点半的时候,吃过早饭,准时到福利院的大门口。一批刚刚5岁的孩子们排成队,跟在前几年陆续开始上学的哥哥姐姐们身后,走出大门。天气实在是冷,孩子们却没有一个在乎。大家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小脸蛋却兴奋得红彤彤的。 从福利院到学校,走路还不到一刻钟的路程。凉溪跟所有同龄孩子一起左瞧右瞧,道路两边都是……呃……学区房,这会儿路上的孩子正多,有小部分还有家长送。 福利院的队伍一瞬间有点乱了,走在前头带队的哥哥姐姐们有学校的朋友闯进队伍来,跟他们勾肩搭背的一起走。 “你们要跟好啦!不能乱跑!”年纪最大的两个男生向后面喊了一嗓子,也就不再多管,和身边的朋友说说笑笑。 “哎你们知道小成小松他们怎么样了吗?” “知道知道,就他们两个那成绩,家里面早就做好被开除的准备了。小松昨天晚上好像就被送到了武器库,跟在一个大师傅身边当学徒。” “武器库啊!我超想去那参观下的!” “有个厉害爹妈就是好啊!小松这比上学还舒坦,我要是能去武器库,我也不读了。” “想得美!要进那儿,得拖多少关系?” “那小成呢?” “小成就不知道了,等会儿去学校问问京子吧。他们家就在小成楼下,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呢。” “哪还用问?肯定不如小松好!” “唉!咱们这些没爹妈安排的人,还是加油练吧!老天保佑下次考试一定要过啊!” “得了吧!每天就听你在路上振奋,也不知是谁,在练习室待不到5分钟,就嚷嚷个不停……” 路上有那么多陌生面孔,北北拉着凉溪的手,眼珠子转过来又转过去地打量。连东东都安生了,要接触这么多的陌生孩子,他有点心慌。相反倒是南南,好奇地四面看,竖着耳朵听别的孩子们说话。 凉溪只知道丧尸女王的一切,基地里的学校规定,她并不清楚。跟南南一起竖起耳朵听,10来分钟后,他们看到前方蓝色的教学楼。 教学楼共4层,共3栋。这学校还没有末世前一所高中的规模,却已经可以容纳基地里面所有12岁以下的孩子。 “这边就是学前训练班的教室了。那里是食堂,中午老师会带你们过去。”福利院的两个大哥哥,一个去找老师,另一个留下来,帮凉溪他们认方向。 “晚上放学之后,记住不要乱跑,排队在这儿等我们,知道吗?” “知道了。”孩子们从未走出过福利院,没出门时,还有激动。真到了这个新环境,大家都怯怯的不敢说话。凉溪这一声,格外突兀些。 “知道了……知道了……”北北东东跟着答应了,别的孩子们也都出声。这位大哥哥扫一眼凉溪,向带着老师出来的男生招手。 “希远福利院的是吗?”出来的是男老师,手中拿着一份名册。迅速数清楚人头,他一皱眉,“怎么少了一个?” “圆圆昨晚摔了一跤,林姐姐说,下午她会带圆圆过来报名的。”两个大哥哥不知道,孩子们又没人回答,凉溪便道。 老师留意了一下凉溪,点头收起花名册,带他们进去了。 “一层是练习室。”从大门进去便是楼梯,凉溪一瞥那长长的走廊,两边的练习室房门紧闭,完全听不到里头的声音。 “这一层是老师们的宿舍,还有你们上文化课的地方。”楼梯还能向上,老师却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教室。 “三四层是学生们的宿舍,晚上回家的不要轻易上去打扰……这是你们的教室,给你们代课的肖老师马上就来了。读书一定要认真,不许在课堂上喧哗打闹,知道吗?” 老师很严厉,孩子们更怕了,喏喏地点头。他们进到教室去,发现里面的座位一半都已经有人了。 一个教室100左右学生,凉溪坐在很后面。新老师很快便来了,身后跟着一串男生,每个人都轻轻松松抬着两箱摞起来肯定比他们人还高的书。 “小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学前训练班的文化课老师,我姓肖。就住在走廊尽头的207,同学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那儿找我。” “现在,从这一列开始,大家排好队上讲台来介绍自己。然后从这些箱子里,每个人拿一套书。” 从八点十分开始,一个自我介绍就做到九点。凉溪是最后10个领书的人之一,从箱子里提出那厚厚一摞被捆在一起的书籍纸本,她终于知道了前面有很多小孩为什么会突然打个趔趄……这真的很重! 她与北北是同桌,她取书,北北走上讲台。向她做了个“很重”的口型,凉溪提着书回到座位。 解开绳子,将书本纸笔各门各类的归置好,凉溪照着肖老师的话,将它们全部都放进了桌仓。 她的桌仓里面没有书包,今天上学路上,凉溪也早就注意到,所有孩子都不背书包。他们的书本和学校发下来的文具,大概都在桌仓里面,不会带到家里去。 肖老师很清楚现在文化课的地位,孩子们只要认字就好,完全没必要当一个学识渊博的武士。等大家全部都自我介绍过,他们互相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他也点完了名之后,肖老师让他们把书都收到自己的桌位里,然后休息。想上厕所就去上厕所,不想的就待在教室里随便说说话,等到大家准备好了,他带他们去1楼练习室。 凉溪和北北去方便了,等她们回到教室之后,刚好听见东东洪亮的大嗓门:“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高阶武士。” “好!咱们东东真有志气!”肖老师很随和,不像带他们来教室的那位男老师。孩子们在他跟前,比较放得开。 “小励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班里就属小励和北北长得最可爱,看见凉溪和北北回来,小励顿时大声道:“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异能战士!和爸爸一样!” “什么是异能战士?”班里很多小孩子都不知道。 小励胸脯一挺,头一昂,骄傲地道:“你们怎么连异能战士都不知道?他们就像魔法师一样,身体里面有魔法,咻咻咻地发出光去,就能打死外头的怪物。” 小励说着,手还比划着,神气活现的。东东莫名不舒服,不再讲话了。 肖老师自然看出了小励是在炫耀。不过这整个班级中,确实是小励各方面条件都要好一些。今天他上台拿书的时候,那么重的一大摞,他掂在手里就下去了。别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人家家里有私人练习室的,并且父母可以给孩子买到强体剂。从小练到现在,小励等于比别的孩子起步早了好几年。 “好啦好啦!大家都回来了吧?老师这就带你们去练习室!去了可一定要听话啊!黄老师你们见过了吧?就带你们进来的那一位,他是监督你们训练的人哦。” 几个小男孩儿偷偷“啊”了一声,大家排好队,跟在肖老师身后下楼。 “就是这儿了。进去吧,黄老师在里面等你们了。”推开门,肖老师留在外头,推大家进去。 北北抓着凉溪的衣边,进去后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练习室,容纳100个小学绰绰有余。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炼体设备,黄老师穿着短袖,正从桌边站起来。 跟肖老师打了个招呼后,门关住,他又回到桌边坐下。翻开桌上的本子,他一只手拿着笔,胳膊上线条完美的肌肉,让凉溪觉得他只需指尖稍稍用力,那支笔就能成两半。 “同学们好!今天咱们先不练什么,先考试,再认一下这些设备……会标准热身么?” “会!”包括小励在内的10来个孩子,开始完全不由自主地干干脆脆地大声应。 “你们10个到前面来!动作慢一点!剩下的跟着学!” “是!” 黄老师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什么,大概十几秒钟就抬头扫一眼,眉毛根本松不开。 “错了!这是标准热身吗?你们自己做的都有问题,让他们怎么学?别的都回去,你们两个,继续从头教!” 孩子们大气不敢喘,最后前面只留下了小励和另一个男孩,磕磕绊绊快到中午,才算是教完了热身动作。 第一百五十章 末日打怪(五) “行了,排好队,我带你们去吃中饭。” 最后还是黄老师又纠正了两三个动作,除了他之外,教的学的都精疲力竭之后,饥肠辘辘的大家才听到了福音。 老师太凶,人又太累太饿,孩子们很少全部像今天一样这么乖的吃饭。 “地方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明天就自己过来吃饭。” 黄老师说完,走了。除了又命令一句下午一点在练习室集合之外,也不问问他们有没有记住教学楼的位置。 “老黄,这些孩子刚来,你也稍微有点耐心吧。” 黄老师走出食堂,凉溪听到别的老师无奈地劝他,结果被对方几句话顶回来:“怎么算有耐心?让我手把手喂他们把饭吃完了吗?他们将来是要走出去杀丧尸的,生存环境这么严苛,真想过好日子,那就不该现在生出来。” “什么时候生也不由着他们呀?” “那好像由着我,是我的罪一样。你想惯着他们你去,一点给我送回来就好。” “哎老黄……啧!真不放心啊!让这家伙带学前班,学生该不会全都给他整死了?” “没办法!这几年学生的及格率越来越低,学校也是迫不得已。这群小孩子机灵着呢!你好脾气些,他们就有胆子偷懒了!将来可全靠着他们了,出不来几个顶梁柱怎么行?现在基地里最强大的异能战士与高阶武士,还是那几个从末世里杀出来的,他们总有一天会老的,没有年轻人接班就完了!” “那也不至于派老黄吧!让他教学前班,整班都没人了,还谈何及格率?” “试试吧。说不定有效呢!” 孩子们不管,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凉溪暗自高兴。不怕你狠,就怕你放纵。 吃过饭,凉溪跟北北一起慢慢溜达回教学楼。站在练习室门外,门虚掩着,北北扯着凉溪的手臂:“你要进去啊?万一黄老师在怎么办?” “老师只是严厉些,又不会刻意为难人,干嘛吓成这样?走啦!咱们进去瞧瞧那些设备的介绍吧。墙上都有贴的,我早就想过去看了。” “那好吧……”两个小姑娘推门进去,黄老师就在离门很近的地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手中拿着他上午写的本子看。 “老师好。”凉溪憋着笑。 “老……老……老师好!”真在啊!北北瞪大了眼。 “嗯。”黄老师扫了她们一眼,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的,又走开了。 北北人都僵了,凉溪扯着她走开,指着墙上贴的使用规范,给北北复述。 “哦……嗯……啊啊?什么?这是什么?检测反应快不快的?” 北北心不在焉地听着,许久才缓过神儿,好奇地盯着墙上的设备介绍与使用方法。 “嗯。这是开关,这是调级别的,这是显示成绩的。这个……唔……哦原来这一块都是调级别的。使用规范上说,级别最低的话,只有这两个地方会出拳。调到中级,玻璃上就会区域性带电。调到高级……我看看……” 两个小丫头只是窃窃私语,黄老师却还是全部听清楚了。他抬眼看过去,两个小姑娘站在一个比末世前的电话亭大不了多少的玻璃房子外,费劲地仰着头,够着看墙上贴的使用规范。 那透明的可以调节高低的玻璃房子,确实是训练学生们的反应和敏捷程度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眼,里头会有裹着橡胶的机械臂弹出来。学生们要躲开这些攻击,必须足够快,足够灵活。 他下午要给学生们介绍这些的,因为他不觉得他们能看得懂。这一整张至少有千把来字,小丫头都认得,那她就没有必要上文化课了,纯属浪费时间。 “这些字,你都认得?”猛然听到黄老师的声音,北北又被吓了一跳。 “嗯。福利院没什么能做的活动,我已经看了一年半的字典了。这些……基本还可以。” 她的记性好,凉溪的记性更好。北北却顾不上羡慕了,她张着嘴呼吸,还是没忍住“嗝”一下……大概午饭过饱,又被吓到。 小小一声,凉溪和黄老师却听得真真切切。黄老师尴尬,刚想说的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老师好!”小励同学也回来了,自己一个,幸好是他自己一个。 “嗝!”北北又是一声。 小励同学:“……” 黄老师:“……” 凉溪:“咳咳……” 北北都快哭了,捂着嘴夺门而出。但凉溪还是听到了,她跑到门边时,再次“嗝”一声。 被嗝给打蒙的人不止一个,凉溪嘴角打开,漏出一声“呵呵”。置身于一片沉默中,她挪到另一个地方去继续看。剩下两个人也继续做他们的事儿,直到一点。 北北几乎是最后回来的,黄老师也没说她什么。因为早上给学生们留下的威严印象,一点钟,所有孩子都来齐了。 中午吃过饭没多久,黄老师也没敢让孩子们剧烈运动。花了半个钟头介绍这些设备后,他才让大家简单热身。 “你们每个人起步不同,许多功课,一部分孩子已经完成了。现在开始咱们考试,力量、速度15分,反应20分,总分50。分数到40的,上别的课。” “带上拳套,咱们先来测试力量。会打的自己到那儿测,没打过的,先听我讲注意事项,免得受伤。” 如小励这样的同学,大概一岁多就戴过拳套了。他第1个过去测,拳靶已经设置好,他绷紧腰身,姿势非常标准。 “砰!”像那拱起脊背的猎豹猛然出击,第一拳,力量是多少多少千克在显示屏上划过之后,设备自动给出了评分——14。 孩子们全都望过去,东东更是紧紧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第二拳又是14分,第三拳依旧。没上15,小励觉得不满意,不过瞧瞧被惊呆的同学们,他觉得也够了。 总共三拳,算平均分是14。小励的成绩就是14分。 黄老师记下成绩,一边教没戴过拳套的同学,怎样出拳才不至于受伤,一边等第2个。 凉溪是第5个上的,北北很惊讶她居然不用听黄老师讲。 凉溪想过40分,她5年时间已经浪费了,现在能夺回来一点就是一点。她想上“别的”课,上高等课。 第一拳,凉溪用尽全力。看看显示屏,11分。 这样才11分吗?她心一沉,那她打不到12分的。力量上就被扣掉4分的话…… 第二拳,还没有11分了,10分。 凉溪马上调整呼吸,摒弃杂念。扣4分总比扣5分好。 第三拳,11分。平均分是11,成绩是11。 凉溪不满意,相当不满意,满脑子都是她那剩余可供被扣的6分。 凉溪的成绩是5个孩子当中最差的,黄老师却双眼放光地盯着她。前面那4个孩子都是什么家庭背景?打一岁开始吃强体剂吃到现在,凉溪呢?据他所知,可没哪个福利院会发放强体剂给孩子们。 记下了凉溪的分数,所有孩子测过力量之后,上10分的并不多。一项就扣了5分,三项九成到不了40分。 今天上午给大家带头做标准热身的两个男孩,力量检测成绩并列第一。 “可以啊!”小励跟那男孩似乎很熟,两人多时走在一起。 “你也不赖嘛!” 一项过了,接下来是速度,极限速度。 依旧是小励跟他的朋友带头做,这些设备,他们早就接触过。凉溪一边听黄老师讲,一边观察着两个男孩。 他们上了跑道后,刚开始不快,慢慢地加速,最后只是一瞬间爆发。双脚点在测速设备的自动感应履带上,快得只见影子。他们分数一个13一个14,小励更快一些。 凉溪活动着脚腕,在原地轻跳了两下,眉头紧皱,难以松开。超常发挥的话,能上11分,大几率10分。 这怎么办?已经被扣了9分了!反应一项,不可能只扣1分吧? 凉溪前面是东东,东东刚刚测拳力爆出了12,可惜剩余两拳都是11,最后分数与她相同。不过,他仿佛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瞬间有了自信心。站上跑道,他以为自己也能跑出10以上的分数。 结果,只有个8分。 他太壮了,那小肉腿儿能跑个8分,已经非常不错了!不过,这样的分数,东东肯定过不了40分了。 凉溪站上跑道,轻呼了一口气,踮脚慢跑着缓缓加速…… 她这些标准的流程姿势都是打哪里学的?黄老师很好奇,却憋住决定永远不打算问,那不符合他严师的形象。 凉溪跑了个11分,黄老师还是冷着脸,却在不断点头。凉溪基本上已经不抱希望了,不过转头瞧瞧那透明的玻璃房子,她还是奢望,万一能到18分呢? 凉溪跟北北第1个看的炼体设备,正是给学生的反应打分的。 “之前讲过了,你们进去只需要躲。躲避设备攻击的次数越多,分数越高。谁先进?” “老师,我先来!”小励又是第1个,估计成绩又是第1名。 打开门,他向黄老师道:“老师,您开始就帮我调成……嗯……低级倒数第3个档吧。” 本想要调倒数第2个档,过10秒直接上低级最高档的。小励考虑一下,还是稳了一把。这设备是透明的,在里头反应不及被机械臂一顿胖揍,这么多同学看着呢,还是很丢脸的! 同学们全都屏气凝神,瞪圆了眼睛观察。小励走进这玻璃房子,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小了。那从墙里弹出的机械臂,瞬间就能窜到半米开外。之前黄老师启动设备,里头没人的时候,大家就觉得进去便不可能不挨揍。现在站了一个人,很多同学已经感同身受地觉得自己身上痛了。 门被关上,里头的小励同学很是泰然。总之这一天,他是赚足了风头的。 低级一共有7档难度,倒数第3档,已经是四面墙都会随时弹出机械臂了。只不过速度稍慢。到倒数第2档,机械臂弹出的频率会更频繁。到最高档,头顶和脚下的机械臂也会加入攻击。 5岁孩子要拿满分,得过最高档,也就是在这小房子里坚持10秒。躲避上下左右前后6个方向的攻击,不能被碰到一次。 那不可能! 之前黄老师给他们见识过了,低级最高档,那个机械臂已经在这透明房子里结成一片网了。10秒70次,超高速度的随机攻击,就这比一立方米稍微大点的空间里,一次都不被擦到……怎么可能? 丧尸晶核是万能的,基地里的科学家通过研究晶核,做出了各种各样神奇的东西。一直吃高级强体剂长大,并且自己还不能负于药剂,得下大苦功的5岁小孩,才有可能满分过这个。普通人类是不可能的! 算了!她还是别上什么加强班了,乖乖跟大家一块练吧! 小励前两档过得轻松至极,直到最高档,他才严肃起来。凉溪眯着眼睛,里头的人影像橡皮泥一样在机械臂的攻击当中,缩成适当的形状……她眼睛都看不过来,这小孩是怎么做到的? “啊!” “哦!” “天哪!” 最高档的那10秒钟,对于设备里外的人来说都相当漫长。到最后一秒了,一支机械臂狠狠地捣在小励的肩膀上。外面的孩子们,许多不由自主地叫出来,身体也跟着一抖。 小励完全站立不稳,被打得身体一歪,就要向前栽倒。他努力平衡时,两支机械臂像在打配合,一支捶到他肚子上,小男孩痛得弯身时,头顶上又是一支弹出来,砸在他脖子上。 就最后这三支机械臂,将小励收拾地妥妥当当。门打开,他慢慢爬起来,揉着脖子,龇牙咧嘴地往外走。 这连一个失误都不能有啊!被攻击到一次,节奏就完全乱了!这何止考反应?还考心理素质!压力也太大了!一次错误都不能有啊! 凉溪嘴皮都干了,用舌头润一润,她紧盯着第2个走进去的人。看了20来个,该到她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末日打怪(六) 凉溪从最低档开始,左边弹出一支机械臂,这毫无难度。东东都轻松地跳开了,凉溪自然更容易。两支一起弹出来,也完全没有问题。 10秒钟瞬间过去,闪过10支机械臂后,这些挨一下肯定不好受的金属家伙,出拳的速度明显更快。 1、2、3……小励是在默默数秒,凉溪是在数被攻击的次数。躲过20次后,第3档来了。第3档是从三个方向被攻击,完美过掉这一关,分数才是10分。 对过40分,凉溪已经死心。头一次接触这种设备,她很认真地想给自己测一次。 第3档,凉溪满分过关。第4档,依旧是三个方向出拳,但速度快了一倍。跟之前基本相同的出拳套路,一支从她背后打出,另外两支封锁她前方腰以下的空间,逼得她只能扶墙跳起来跃过一支机械臂。 凉溪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应对策略,只能按三档的老方法来,然后果然,她没能躲得及。身后的机械臂,好死不死地打在她腰间。 “哎呀!”仿佛自己的腰被人揍了一拳,北北哎呀一声,手举起来想捂住眼睛,有点不敢看凉溪接下来会被揍成什么样。 黄老师抓着记分册的手微微攥紧。凉溪的做法没什么毛病,她是身体素质跟不上。起跳不仅慢,还需要扶墙,那不可能躲掉的。 这一拳过于准了,凉溪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摔到地上,三支新的机械臂同时向她上身打去。 北北捂住眼睛,她还没进去就已经怕了。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一秒的时间而已,她又听到外面同学们的惊呼声。 挪开手,再看设备里头的凉溪,她又站稳当了。从小励开始测试到现在,包括他在内,没有人可以在受到攻击之后,迅速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黄老师站了起来,包括小励在内的全班家庭条件最好的几个同学,尽数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做到的?小励同学合不拢嘴。那一拳确确实实不是好受的,看看已经测试过的同学们,有的红眼圈都还没下去呢! 爸爸说他已经足够优秀,可如果不能习惯疼痛的话,他永远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没有谁可以保证自己绝不会在战斗中毫发无损,所以,为了避免受伤后瞬间失去战斗力,一个战士要习惯伤痛。 爸爸是他最崇敬的人,他一定会做到习惯疼痛。可是,好难啊! 被设备一拳打中,他脑子都懵了。之前想再多一定要站稳,一定要做到,都没有用。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趴倒了。 孩子们一双双眼睛恨不得贴在设备外头,他们看凉溪过了4档,上了小励最开始挑战的5档。 凉溪是不怕多,就怕快。5档,四面墙都开始出拳,但速度缓慢,凉溪尚算顺利地过了。可到了第6档,刚开始两秒钟她就不行了。 向黄老师打了个手势,老师立刻关掉设备之前,凉溪又挨了七八下。 最后的成绩是15分,完美过了6档才只有17分而已……没戏! “西西,疼不疼啊?”北北帮她揉着肩膀。 “还好。不过你可能受不了。档数太高了就停止吧,免得白白挨揍!今天只是测试而已,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凉溪等于是在安慰自己。 “嗯。” 到晚上五点钟,最后一项测试结束。小励虽然挨了揍,但别人比他挨得更多。他的成绩依旧最好,反应19分,总分47。 一班学生中,总分上40的只有5个。除了小励和他的朋友过了45分,剩下的三个是刚刚卡住40。 北北撅着嘴巴,揉着脖子,她总分是30。除了凉溪,她的分数是女生中最高的。凉溪够到了37分,别人已经感觉很不可思议,她却惦记着那丢掉的三分,惦记着小励超过她的10分,根本开心不起来。 放学了,凉溪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在回福利院的路上。她特别想整夜都留在练习室里,把她丢掉的分全都补回去。 连个5岁的小孩子都超过她那么多,还打什么丧尸女王? 回到福利院,孩子们大多潦潦草草吃过饭,便一脸倦色地睡下。北北还揉着脖子,她觉得越来越痛了。痛得睡不着,见凉溪的床位没有人,她便爬起来去活动室找她,果然这家伙在活动室里热身。 “西西,你不累吗?” “累啊!”但她不想死,“但刚吃过饭不好睡觉。” “我脖子好痛啊!”北北一想也是。坐在凉溪身边的垫子上,脊背无力地一驼,看她练习今天黄老师教的标准热身。 “前后左右活动下,明天就好了。” “啊……哎呦一动就更痛了!” “伟大的人可不会怕这点痛。” “唔……伟大的人好难做啊!”北北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凉溪身边,观察她的动作。 “西西,你全部都记住了啊?”北北尽力回想着,发觉凉溪的动作,好像一个也没差。 “总共7节而已。这又不是很多。” 她这什么脑子?北北跟打量怪物一样地瞅瞅凉溪,跟在她身后做了起来。 “西西……” 做了两遍,自己也熟悉了之后,北北刚想开口说说今天大放异彩的小励,又猛地想起中午吃过饭后的打嗝事件。上学第1天确实累得够呛,她本来已经把这件事都忘了的。现下突然想起来,北北一堆话全都噎在了嗓子眼儿。 “嗯?” “没……没什么。我看到东东了。东东!” 少见女孩去嫉妒一个优秀的男生,大多数人都是嫉妒同性。北北觉得小励很优秀啊很可爱啊很厉害啊,东东却不会。他躺在床上睡不着,爬起身去上厕所,路过活动室,就成了北北转移话题的救命稻草。 “干什么?”东东脸臭臭的,却注意到凉溪流畅的热身动作。要跑去厕所的脚步顿住,他盯着凉溪的姿势看。 “你要不要来练这套动作啊?西西全都记下来了呢!” 东东走过来,难免有点惊奇。北北不会看人脸色地追着问:“东东,你今天被打到的地方痛不痛啊?我感觉脖子都快断了!” 北北只是随口抱怨,东东刚缓和的脸色又臭了:“我不学了。我要去上厕所!” 今天在第3项测试中,东东是被打得最惨的同学之一。他体型大,力量测试中很占便宜,可在那小小的玻璃房子里,他就太吃亏了。 凉溪感觉非常轻松的第3档,他已经被打了。偏偏这小子争强好胜,怎么也不愿意让黄老师关掉设备。到第4档的时候,他被机械臂在设备里捶来捶去最少也有30下。 黄老师在的时候,大家不敢笑话他。等放学了,总有几个调皮孩子,讥笑别人反应慢,在设备里头被拍得像只大皮球一样。 “傻北北,他今天被打了那么多下,当然痛了。又有几个同学笑话他,东东心里肯定不开心,你还问。”听东东快回来了,凉溪道。 “那有什么啊?我觉得他很勇敢呀!”北北不理解,“我今天看到好多男孩子,不过挨了一两下,就哭鼻子,还不如我呢!东东比他们强多了,凭什么笑话他?” 凉溪一笑,北北都说了,她就不必再开口了。 东东磨磨蹭蹭地进来,北北跑过去抓住他的小胖手,把他拉到凉溪身后。 “东东,来,咱们跟西西一起学。考试又不止这一次,咱们好好练,以后去笑话别人。” “嗯。” 东东竟然还特认真地点头答应了……这两个小宝贝呀! 凉溪轻笑着摇了摇头,给他们做起示范动作来。 练到九点,凉溪赶他们去休息了,自己多练了半个小时。她能管住自己不胡思乱想,上床要睡,最多5分钟就可以睡着了。东东北北他们不一样,上床玩一会闹一会说一会,时间就晚了。 第2天,凉溪等在福利院大门口。听着身后迟迟不能出发的队伍,问问时间,再等下去要迟到了。她跑去询问院长,大路就一条,他们不会乱跑,以后能不能不排队先去学校。 “院长爷爷,您还信不过我吗?”凉溪腆着脸,连撒娇带卖萌,“我什么时候胡来过?西西最乖了!” “爷爷信得过西西,再等几天,就让你们分开走!”信得过,但是不让走。 “等几天是几天?” “这样,到10号,你们就自己去学校。” “哦……那好吧。可他们不走呀!再等会儿要迟到了!” 黄老师还是太凶了。开学第2天,福利院撒泼大哭不去学校的孩子们,数量相当可观。 凉溪他们拖到快八点才出门,一路小跑到教室,肖老师已经在讲台上了。 “报告!”开学第2天就迟到这种事,凉溪还真没干过。 “进来吧。”肖老师却不生气,似乎对此情景早有预料。数数班上空着的座位,他甚至有点想笑。 “希远福利院的卢西西来了吗?”肖老师拿着一叠试卷,看看讲台下的孩子们,他问。 “在。”凉溪站起来,捡到她的护工阿姨是姓卢的,她就跟着她姓了……所幸不是姚姐姐捡到她。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门外语。 “昨天黄老师给你们做了测验,老师想最好也考考你们。咱们班里一部分孩子很早就开始认字算术,如果这张卷子你们答得漂亮的话,文化课咱们可以适当少上……” 肖老师抽出一张卷子,凉溪奔到讲台边接过来……还有这种好事? “黄老师说你连炼体设备的使用规范都看得懂,那简单的算术有学吗?” “有学一点。”凉溪口头上谦虚了一下,答卷的速度却不收敛。她要让老师知道,她根本连一节文化课都没必要上。放她去练习室吧,不要再管她了! “还有别的同学要答一下这张卷子吗?成绩好的话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练习室哦!”文化课老师都不重视自己教的课。 又有几个小朋友犹豫了一番,接过一张张卷子。 试卷简单到一年级的期中考试都不敢这么出,凉溪答完除了看图说话之外的所有题目,只花了10分钟不到。到最后的小作文,她反倒纠结起来,到底要用多少高深的字眼,才能让肖老师知道她的词汇储备量。 20分钟后和小励一起交了卷,凉溪感受到肖老师那时不时扫过来的惊奇眼光,觉得自己一天到晚泡在练习室的愿望已经成真了。 昨天早晨是自我介绍,今天早晨是考试,再加上还有很多同学没来。肖老师照旧没开课,提了三个这一年都完全不用来上课的名字——凉溪、小励、小励的朋友后,他带大家去了练习室,把他们交给黄老师。 黄老师清楚少了多少人,他却问都没问,指挥大家去热身。 “今天先教你们基础炼体第一式。”黄老师讲完,小励又要发言,他便补一句,“学过的也跟着再学一遍。” 在努力还体现不出来之前,黄老师看重成绩。昨天考试总分最高的10个人,在第1排,离他最近。 基础炼体式乃末世降临到如今最强大的武士胡大师自创的,后来经过另外几位勉强算同样级别的武士补充完善,就变成了学校的标准教材。在福利院,凉溪不止一次看雷哥哥表演过。 动作她都记得,很简单,难点在于保持。每个动作维持多久,全都是有要求的。整套基础炼体式,就是把人从天灵盖一直练到脚心,连耳朵和脚趾都不会放过。 黄老师教会大家所有动作,只用了10分钟。接着,他便监督大家每个动作5分钟,把6个动作做上半个钟头,完成第一式。 凉溪的力量、柔韧性、平衡都相当不错,她顺利地跟小励等人一同完成了。 “做完的可以去休息,剩下的,午休之前如果连一半都无法完成,就不要去吃饭了。一天一式,13号要全部学完。之后每天复习一式,月底考核,再测一次分数。” 凉溪走到一边去,她对北北有点不放心。第3个动作,午休之前她不一定能坚持5分钟,错过午饭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末日打怪(七) “把腿伸直了!糊弄谁呢?现在糊弄我,以后出去能糊弄丧尸吗?” “腿!腿!” “不行!重做!” “我刚刚是这样的吗?” 北北压着腿,憋着两泡眼泪,黄老师的声音和气场快要把她拍扁在地上。 凉溪有点看不下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用眼神给她打气。所幸黄老师看北北快哭了,头一转去纠正旁边的孩子了。 “先是左腿再是右腿!” “哪边是左哪边是右分不清楚吗?” 男孩子可没有北北这样的待遇,哭了照样要挨骂。 凉溪休息了一下,开始第2遍。小励等人也没有优越感了,给黄老师吓得也不敢真休息太久,跟凉溪一起再做一次。 北北抹了抹眼泪,凉溪正好做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她被老师吓得下一步该做什么都忘了,幸好有西西。 比照着做完一整套,她开始自己练。痛不欲生的三个小时过后,别的班都走了,他们练习室里还在考试。 黄老师说到做到,三个动作都做不好的同学,真没有午饭吃。东东北北他们都艰难地完成了两个,剩下4个不太标准,黄老师还是放过了。 总算没有那么严格,所以午休的时候,大部分同学还是挺着一双弯不了的腿,姿势怪异地进了食堂。那场面,也蔚为壮观。 老师也和学生们一起吃。看学校里最小的孩子们被摧残成这样,一群老师义愤填膺,直嚷嚷着说要去把黄老师揪出来揍一顿泄愤。 “这老黄过分了啊喂!” “小朋友,你们黄老师第1节课教什么啊?”有老师问北北,瞅着她惨白的小脸一阵不忍心。 “唔……基础炼体式,第一式。”北北吸吸鼻子。 “几个动作?3个吗?4个?”4个顶天了吧? “6个。”北北腿痛到委屈,“黄老师说一天一式……” “……这家伙!”可爱的老师瞪圆眼睛,突然料到,“你们人怎么这么少?他还不让你们吃饭啊?” “嗯。没做好就不许休息。” 这就忍不了! 吃过饭后,凉溪他们提着午饭,和一群要去问罪的老师浩浩荡荡走出食堂。 留下了十几个小孩,南南就在其中,以为今天真没饭吃,她眼睛都哭肿了。东东把饭盒递给她,凉溪提着饭盒,走到黄老师身边。 黄老师接过去,也没说什么,人却走向了桌边。几个老师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他充耳不闻。 “这群孩子又不是十几岁的,哪禁得住你像以前那么上课?” “你以为你带的还是青春期小孩啊?” “还不让吃饭!不让吃饭能长得起来吗?” 三两下扒空了饭盒,黄老师嘴角还挂着米粒,讲话却无情得令人发指:“他们是我的学生,真练死了我负责。” 孩子们再傻,这话是听得懂的,老师就是想把他们往死里整。身份升级成了阎王,所以下午,所有学生乖得不可思议。 “明天早点来,药物局有人过来给你们发放强体剂。” 到放学,孩子们都成晒了10天的蔫茄子。练了一天,凉溪也有些吃不消,浑身上下肌肉酸痛到连迈步都艰难。但听见黄老师这话,她马上精神起来。 “还有,那些不来学校的学生,你们要是认识就通知一声。我的课,一天不上就跟不住。他们如果不来,就永远不用来了。” “是。”大家都答应了,没一个人敢不出声。 “西西,”刚出校门,北北就“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明天也不想来了。上学一点都不好玩,林姐姐全是骗我。” 凉溪扶着她,她们二人走路跟基地外头的丧尸一样。 “说什么傻话?你刚才没听黄老师说吗?明天早上会有人给咱们发饭……饭……发放强体剂!”凉溪激动到嘴瓢。 “什么是强体剂?” “就是喝下去之后,配合训练可以跑得更快,力量更强,反应更加敏捷的药剂。你不是羡慕小励吗?只要有强体剂,我们也可以拿到更好的分数的。” “是吗?西西,你真的懂好多!”北北边走,一只手抓着大腿,突然想起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西西,我发现你真的不害怕黄老师。你怎么就不害怕黄老师?今天老师在我身边纠正动作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点就吓死了!” “因为我觉得,他并不是真正很凶的人啊。” “还不凶吗?”北北怀疑凉溪在说胡话。 好吧。是有点凶的。不过,凶怎么会让人害怕呢?坏才让人害怕。 凉溪第2天起得比往日更早,一想到强体剂,她就激动地睡不着。早晨起来先跑步,接着练习基础炼体式第一式。北北破例地缺席了早上的训练,她起来很晚了,往常要10分钟的简单洗漱,今天她磨蹭了半个小时。实在是坐也坐不倒,站也站不直。 “北北,走啦!” 到了大门口,同学们虽然个个无精打采,人却没敢不去学校的。黄老师这是降住了他们。 大家早早出发,到学校七点半过一些,凉溪在校门外就看到银色的车。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车厢里往外抱一个个银白色的箱子。 “那就是强体剂吗?” “应该是的。” 凉溪他们好奇地在校门外站了会儿才走进去,练习室的门开着,一个白大褂正提着同样的箱子出来,打量他们时,略带同情。 “先去教室上课。”黄老师在他后头跟出来。 北北松开凉溪的手,自己一人上了2楼。肖老师已经说了,凉溪不必再上文化课。 走进练习室,凉溪头一次看到强体剂的真容——5毫升泛着一丝丝蓝色的液体装在小玻璃瓶里,还没一口口水多。 “你们先练昨天的功课,等大家都来了再发这个。”黄老师跟那白大褂说了两句话后,又回来让三个不必读书的小朋友先自己练习。 文化课每天就上一个小时,不到九点,学生们必须到练习室集合。将整套动作做完两遍,也就差不多了。 100余支强体剂当中,有10瓶蓝颜色深一些。孩子们都到了,黄老师与他们讲明:“这10支是中级强体剂,奖励给前天测试成绩最好的前10名。剩下的都是低级药剂,第10名往后的,来领这一种。下一次药物局送来强体剂,是7天之后。照旧有10支中级药剂,这几天谁最用功,中级药剂就是谁的。” 前10名?她正好就是第10名啊!收获意外之喜,凉溪小心翼翼攥紧手中的中级药剂。 “你们三个,把盖子拧开喝下去吧。剩下的先热身。” 小励对中级药剂很是嫌弃,拧开了看也不看就灌下去。不像凉溪,喝下去还品了品味道。可惜没品出什么,这药剂如水一样,一点点,浸到舌头就化了,然后什么反应都没有。 凉溪见小励迅速开始练习,自己也有样学样。炼体式第一式刚起不过一分钟,她就体会到了这强体剂的作用。 浑身直如火烧一样,凉溪看到自己的手都通红通红的。身体里仿佛有无数的气在胡乱冲撞,从体内冲到皮肤,却又不彻底撞出去,消散在天地间。只在身体里乱闯一通,然后就停留在那里。 随着她的动作,凉溪能够感受到,那些气体大多停在了她的双腿处。她腿部的皮肤,涨得隐隐作痛。 “把强体剂都喝下去。今天咱们学习第二式。昨天没来的,自己跟别的同学去请教。”黄老师监督大家热身完毕时,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凉溪。 她一停下来,那些气体就像全部消失了一样。只要活动,哪里用力最大,这些气体就会往哪走。 凉溪不知低等药剂是怎样的效果,她只得由衷地赞叹一句,中等强体剂真的超级好用。又是一整天练下来,她并不感觉肌肉酸痛,体内那些无穷无尽的气体,仿佛就是她的力量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不过,是药效,就总有减退的时候。正好一周,凉溪已经完全体会不到那些气体的存在。 又到第2次领取强体剂的时候,凉溪自然又拿到了中等药剂,并且拿得让所有同学毫无异议。凉溪不一定是最用功的,但前10名当中,一定有她。 第2支药剂无效后,凉溪学完了基础炼体式。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复习。到月底时,凉溪总分轻松过了40。 第2个月开始,黄老师教授大家初级炼体式。小励在这些课程中,渐渐跟大家变得平等。他也正在学这个,黄老师的课程抓得非常紧,大家都吃力,他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这样一来,谁也不从容,大家就能交朋友了。之前看到小励就心头不舒服的东东,很快跟他成了铁哥们,进来出去都揽着肩膀。 “我听小励说,咱们从学前训练班毕业之后,要进行一次觉醒仪式。” 回到福利院里,打小养成的习惯,东东还是爱往凉溪身边凑。 “什么觉醒仪式?” “就是看看大家能不能觉醒异能!如果不能,就只好走武士的道路了。要是可以觉醒异能的话,那可是异能战士啊!异能战士要比武士厉害多了呢!真希望我能成功觉醒!” “异能?”凉溪和北北都上了心。 异能战士确实比武士地位高得多,在学校里就体现得很明显。那些家长是异能战士的孩子,是学校里谁都不敢招惹的存在。他们是现在这个世道,无人敢有异议的强二代。 若可以觉醒异能,配合武技,实力会大幅提升。凉溪盼望自己成功觉醒,但却不敢笃定自己一定能觉醒异能。十分之一的概率吧。这几率太小,过于乐观,只会失望。 初级炼体式不比基础炼体式,他们学到年底,最多只过一半。不必再排队跟着大孩子走之后,凉溪也不再等北北了。她每天早晨起来,天还不亮,人已经跑到了学校。 “卢西同学,你又这么早啊!” 小励和他的朋友一起走进来,他们三个没必要上课,每天早晨都一起在练习室用功,凉溪却没跟小励说过话。她没工夫,小励也不愿意,他总是被搭话的,主动问候同学,显得很跌份。 “早上好。”小励的朋友却很热情。他家庭背景跟小励应当相差不多,为人却少了些许傲气,跟福利院的孩子们也玩得很开。 凉溪回应一声,换下一个动作。 黄老师进来,年长月久地板着脸。小励跟他的朋友马上换下衣服开始练习。黄老师观察着三个他班里最优秀的孩子,视线最后集中在凉溪身上。 难得碰到这么不怕吃苦、有韧性的小姑娘,跟他预料的没差,有了强体剂之后,她进步太快了。 他保证,到不了今年夏天,凉溪的成绩就会追上小励。到她毕业的时候,上满分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 “嗯?” “你看……要这样。你这几次都不标准,再试一试吧。” 黄老师亲自给凉溪做着示范,见她一次就记住并且之后再未犯错,他点点头又回去坐下。瞧,这哪里是很凶的人呢? “西西,今天又要很晚回吗?”放学了,北北看着从来没有按时上下学过的凉溪。 “嗯。北北你先回吧。” 反正黄老师不在,北北坐在凉溪身边,看她保持着一个姿势,已经满头大汗。 “西西,你这样用功,让我很羞愧。”凉溪实在太勤奋了。除了在练习室,她都见不到她的人了。 “既然惭愧,明天就陪我早走。”凉溪斜她一眼,没她带着,这小妮子早上连步都不跑了。 “别!我可起不来!” “北北,快点啦!”走廊里头,南南在叫她。 “那西西你慢慢练着,我走了。”北北最后回头看了眼,接着飞快跑出了练习室,跟大家一起离开。 凉溪继续练着,练习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人家是好学生,未来的武士苗子,你叫她干什么?她肯定不乐意早走的,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吧?”南南牵着北北,两个小姑娘走在回家的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末日打怪(八) “老师再见。” 天擦黑了,黄老师到练习室看了第三回之后,凉溪才走。 这儿全都是初级班,孩子们年纪太小,很难谈得上什么自律刻苦。结束一天辛苦的课程后,回家的早早就走了,只有住宿舍的,还有几个留在练习室里。 “今天早些回去吧。”第二天,黄老师跟凉溪说。 “没事的老师,路上全都是摄像头,不会遇到什么坏人的。若是有丧尸混进基地,一个小孩和一百个小孩也没差别。” 他是想让她跟朋友们一起回家,路上也能多说说话……他从高级班被派来带学前班,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孩子们不知道自觉用功。现在碰到懂事过头的,也略是心疼。 想的这些,黄老师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他没有再劝了,只有空就给她开些小灶。过了夏天,凉溪的课程进度已经超过了小励。她两样课都不必上了,黄老师划给她一个区域,让她自己练去。 上学已经半年,大家对黄老师还是畏惧。见老师对凉溪总是和颜悦色,五岁孩子还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绪,只是不由自主地跟凉溪疏远。 凉溪感觉自己回到了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过这一次,她却来不及体会孤独。丧尸女王苏醒的倒计时,日日悬在她头顶。 “北北,走啦!去吃饭了!”东东在门口叫着,小励和他的朋友在旁边等着。南南挽住北北的手臂,拉着她跑过去,似乎东东叫的人是她。 从前是东南西北的“四方”组合,现在凉溪换成了小励。北北已经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躺在床上要睡觉时她才猛然发现,她一天都没跟凉溪说话。 有一就有二,凉溪实在太忙了,她整天像机器一样的练个不停,话都没空说。渐渐地,原本只是例外的不讲话的一天,变成了常态。到现在,北北已经习惯了。只是每次上下学,每次入睡,每天醒来,她都会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的床位,看看总是在练习室里属于她的那个小角落又开始再一次练习的女孩。 她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来着…… 十月份的时候,凉溪月底的测试,分数到达了48。她一拳打上了15分,其余两项各扣一分,就此超过从开学到现在,分数上没有任何进步的小励,成为班里的第一名。 凉溪分数追得很快,小励早就有了压力,但想是一回事,做没做是另一回事。一群孩子捧着他玩儿,他哪里有不飘飘然的?轻轻松松玩过了大半年,终于他成了第二。 不知不觉放下揉着发痛胳膊的手,小励看到凉溪走出设备来,管也没管自己的成绩,走到一边去又开始练他们都还没有学到的初级炼体式…… 这是个疯子吗? “没事的,小励。”东东北北本来还为凉溪高兴,看到小励死死盯着凉溪的视线,他们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开心了。南南急忙安慰小励,她跟凉溪本来就没有特别亲密过。 “咱们学的这些都不重要呀!如果可以觉醒异能,还学这些干什么呢?” 爸爸说的话根本不是这样,小励仍然瞪着凉溪,却莫名地有被安慰到。 对!只要能觉醒异能就可以了!一个武士,任凭他再怎么练,也不会有异能战士强大。爸爸、叔叔、伯伯都是异能战士,他们家本来就流着异能战士的血。 南南等于是否定了凉溪的所有努力,北北皱着眉站到了一边去,回头瞄两眼凉溪……她好像并没有那么开心。 “西西!”班里现在只有东东这个打小就表现出自来熟属性的小子会这么叫她。 “厉害哟!”偷偷摸摸冲凉溪竖个大拇指,东东诚恳地建议道,“后天能不能早点放学呀?” “干嘛?” “后天是咱们大家的生日呀!你该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说实话……确实忘了! “算了吧,你们好好玩就行。”她回去也只是坐着而已,大家也玩不开。 北北在门外,失望地在地上磨磨鞋尖,追着南南去了。 “那好吧。” “如果有姐姐阿姨们做的蛋糕,要给我留一块啊!” “才不要!你那一块是我的啦!”冲凉溪做个鬼脸,东东也跑走了。 因为强体剂的作用,凉溪的睡眠时间已经大量缩短,不怕身体发育不好,她彻底拼命起来。睡得更晚,起得更早。生日那一天,她回到福利院时,大家早都睡了。 随便吃了点东西,凉溪摸到自己的床位躺下来。感受到她左边有小孩子均匀的鼻息,右边的床位却是冰冰凉的。 北北不在这儿睡了……凉溪叹口气,觉得这样也好。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梦乡。 11月底的测试,凉溪拿了49分。12月底,测试成为正式考试,有不少老师来观看黄老师的业绩。同时也有很多家长抽出时间来到学校,不过他们更期盼的是考试之后的觉醒仪式。 谁都希望自己孩子做一个异能战士,只要能觉醒异能,不管强弱,不管种类,挂上这个身份,就是高等人。许多父母指望着孩子带他们一飞冲天,也有的指望着自己孩子能不辱门楣。希远福利院的院长也来了,他们院里要是出几个异能战士,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考试不在练习室里,另一栋楼中,一层有一个专门的考试场地。所有设备都是更加高级的,而且地方更大,能坐下更多人,考试后顺便还可以举办了觉醒仪式。 清晨开始文化课,凉溪迅速交了卷,为之后的考核做准备。大部分题目被机器批阅,成绩很快算出来,凉溪毫无疑问拿了满分。 一个半小时后,文化课考试结束。昏昏欲睡的家长和老师们精神起来,等着瞧真正重要的成绩。 开学时,各项目都是小励打头阵,现在第1个考核的人变成凉溪。超大的显示屏上,学生的成绩更为直观显眼。 “砰!” “砰!” “砰!” 凉溪三拳15分,又是第1名。第二项测极限速度,她再次满分,位列第一。第三项考反应,开学时让凉溪感觉不可能完成的倒数第3档被她直接跳过,她从倒数第2档开始,完美闯过低级最高档难度。 满分毕业,从观众席那边投来的视线集于凉溪一身。她大大方方扫一眼过去,那里坐着很多武士,包括今天头一次见的异能战士。 异能战士都坐在第1排,极好辨认。小励的爸爸坐在第1排最中央,连老师都要给他让座。可惜,他占了这么好的位置,他儿子连前三名却都没保住。 第2名是小励的朋友,他49分。第3名是另一位异能战士的孩子,他48分。小励还是47,真的从开学到现在,完全没有变。 小励爸爸的一张脸跟农家灶上不知熏了多少年的大铁锅锅底一样,观众席上别的家长大部分只敢偷瞄他,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位异能战士,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他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身边人越是开怀,小励爸爸就越坐不下去。想到之后还有觉醒仪式,他强自忍着等。他是高大魁梧的人,浑身低气压,坐在那里阴沉的一大团,令人不得不注意。 “爸爸……”小励垂着手走到观众席,怯怯地唤了一声。 “去那边等着觉醒仪式吧。”小励爸爸没有看他。 小励又垂着手走开,他们按名次坐着。轻轻扭脖子看到几个座位以外凉溪的鞋子,他耷拉了一颗头。 大家总分都出来了之后,一男一女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从观众席上站起来。提起身边的箱子,放到考试场地中央的桌子上打开。 “从第1名先开始哦。”男人迅速把箱子里的东西铺开在桌上,女的向凉溪笑一笑。 凉溪脚踩得沉沉的走过去,桌上的东西不多。除了针头和基本的消毒清洁用品,最重要的物件还在箱子里。 20颗一阶晶核,只有指头肚大。透明的,从里头往外漾着一丝丝白亮白亮的光。 “最近三天没有服用强体剂吧……”大姐姐问了几个问题,擦干净她的手指后,拿起了一根针头。 “不会很痛的,别怕哦。” 用针头刺破凉溪的手指,取了芝麻粒大的一点血液,滴到晶核上。 箱子里有什么反应大家看不见,观众席上的老师家长们伸着脖子,看不到却听到了结论:“失败。” 那透明的晶核染了一丝血迹,除此之外,什么反应,什么改变都没有。大姐姐摇摇头,换第二根针尖,“下一个!” 这仪式相当没有仪式感,一切都太快了。凉溪在桌边站了站,小励的朋友到她身后时,她转头回去,继续坐在第1名的位置上。 刚刚坐下,那位大姐姐把小励朋友的血滴到晶核上。能觉醒的,反应是相当快的。那颗晶核如同被点亮的灯泡,大家不管坐得近远,都注意到了箱子里的光芒。 “好!”这声欢呼如打雷一样,是小励爸爸旁边的那位异能战士。他猛地站起来,挺着脖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的好儿子!” “爸爸!爸爸!我有异能!我有异能!”小励的朋友也笑了开怀。那位大姐姐把不能再用的晶核递给他,向他赞许地笑笑,“小朋友真厉害呢!” 小励的朋友没有再回到座位,他跑到了自己父亲身边,乐滋滋地笑着。 接下来是第3名,大姐姐清甜的声音,却用两个字宣告了他跟凉溪一样不幸运。 “失败!” 接下来是小励,大姐姐叫到他,他却莫名不敢上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的,他一定可以觉醒异能的。但万一呢? “……失败。” 大姐姐偷瞄了一眼观众席的小励爸爸,还是宣告了事实。 “哎呀!这太可惜了!小励这孩子,打小就是最乖的!”小励朋友的爸爸几句安慰比刀子还伤人。 “不会!这不可能!”小励已经哭了,他扒着箱子想抢那个晶核。 两个白大褂连忙稳住,害怕他把桌子都带翻。二人正为难时,小励爸爸冷喝了一声:“够了!过来,咱们走!” 小励走了,老师也没敢拦。他朋友倒是有些替他伤心,他朋友的爸爸却咧着嘴笑,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爽快过。 “失败!” “失败!” “失败!” “哎呀!小妹妹真厉害!” “失败!” …… 觉醒仪式继续,希远福利院成了今年最大的赢家。名字也真是起得太巧了,东东、北北、南南他们三个人,全都成功了。 这真的是看运气。异能战士的孩子,只有小励的朋友成功了,剩余13个小异能战士,要么是从福利院走出来的,要么是武士或普通人的孩子。 不知是有意无意,成功觉醒的都没有再坐回座位。依旧坐着跟他们名次相符的座位的,全是失败者。排名往后的倒还好,凉溪这个第1名,实在是太讽刺了。 “成功觉醒的同学们,今天晚上记得要回来学校。我会带你们去专门培养异能战士的地方,你们明年就不用在这里上课了。” 观众席上,一位老师站起来拍了拍手。引起注意后,对14个孩子说。 跟她没有关系。凉溪站起身来,黄老师给他们发了薄薄一页毕业证书,她现在已经可以走了。今天晚上练习室的门会关,明天她要去初级班了,学前班的练习室不能进去了。 大半年没有跟这么多孩子一起放学回家了,凉溪对这个场面甚至有点陌生。 走出校门,一辆车子正好驶开。东东他们就在凉溪的后面,看到这辆车就叫着跑过来。 “这是小励家的车子呀!” 没有追上,东东又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凉溪。南南和北北一起过来,也看到了。南南扯着他们两个,立马就要追上去。 这下连东东都犹豫了,“不好吧?” “就是。她肯定很难过,咱们不要过去了。”北北拉住她,一个劲儿摇头。 “头一次看到她这么早回家,上去问问嘛!”南南挣开他们二人,自己追上了凉溪。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末日打怪(九) “西西,你不要难受嘛!没有异能也不算什么,你可以做很厉害的武士啊!” “谢谢。”她就当一个才满6岁的孩子,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就是了。 而且,“比我难受的人多了,我还好。”她只是有点失望、忧虑而已,还不至于难过垮棚。 “希望你们以后一切顺利,去了新学校,要好好用功。”万一将来多个帮手呢? “你就放心好啦!异能战士很厉害的!” “嗯。” “西西,我一直想要问问你,你那么刻苦,累不累啊?” 北北听不下去了,上前来阻止:“南南!” “什么事啊北北?” “咱们快走吧。老师不是说了,晚上还要回学校去?” “那又不着急……好啦好啦!快走快走!那西西,我们走了,你可要加油哦!”见北北真的要生气了,南南拉住她,向凉溪挥挥手。 凉溪还真不是很难受,概率太低,她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她不像小励,打生出来就被所有人觉得可以成功觉醒。虽然毕业成绩第1名,可观察当时考场里的人,除了黄老师和东东北北,别人都是一脸理所当然。她是福利院出来的孩子,不是小励。 “我有想过你无法觉醒异能该怎么办。”车子开动了,小励爸爸打量着从车窗外划过的基地房屋道路,以及艳羡地望过来的人。小励在后座,不敢抬头看父亲的侧脸。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让他呼吸艰难。 “这件事概率太低,全都看命。无法觉醒,也不能怨谁。做一个高阶武士,照样可以为基地做贡献。” “可是小励,爸爸没有想过你来学校一年,没有丝毫长进,那我该怎么办?” “丧尸进化太快,我跟你妈妈常年在基地外面,也顾不上管你。我们认为你总该有点自觉的。最高级的药剂买给你,私人练习室组给你,接下来呢?难道要我们抓着你的手脚帮你练习吗?” “你以为做了异能战士,便什么也不需要干,就能万人景仰、全民崇拜了?异能战士不炼体吗?爸爸只靠异能吗?异能战士要兼顾异能成长和炼体,你们全都觉得这比做武士轻松吗?” “我没有……”小励带着哭音,低低地为自己申辩。他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那为什么不好好练习?你们黄老师受伤以前是什么等阶的武士你是知道的。他说怎么做,你就照着怎么做。我开学的时候是怎么嘱咐你的?一年下来,你让一个打福利院出来的小丫头拿了第一名。她在摇篮里就有强体剂吗?她5岁之前接触过那些设备吗?她一年赛过你5年不止……你会算数了,你算一算,等她成年,她能强过你多少倍?” 小励爸爸的语气毫无起伏,但小励知道,这是他父亲最生气的样子。他的手紧攥着衣角,想起这大半年来永远都在所有人之前到练习室的凉溪,眼泪打在手背上,他又悔又愧。 “爸爸,对不起,我错了!班里同学老是爱找我玩,我和他们待在一块的时间太长了。跟卢西同学比起来,我的确没有好好练习过。今天考试的时候,最后一项失误太严重。我一直想着之后的觉醒仪式,我没用心。” 他上学之前接触的孩子,全都与他身份相当。没人乐意把着他,哄着他。来到学校,大家都羡慕他,都爱和他玩儿……他虚荣,喜欢那种被捧起来的骄傲,他全错了。 “曹小励,那些爱找你玩的小孩子,你觉得明天,你们初级班开学时,他们依旧还那么爱找你玩吗?” “我……不知道。” “那你明天可以亲身体验一次。如果找你玩的人没有那么多了,你就听我的话,交些好的朋友吧……不准说明天不去上课的话!做不了异能战士,起码要当一个合格的武士。把你送到什么武器库之类的地方,我跟你妈丢不起那个人!” “……是。” 福利院出了三个异能战士,本来就是跨年,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家更是欢欣鼓舞,只恨不能做一场盛大的欢送会。 得知三个孩子马上又要回学校去,大家索性把跨年的才艺秀提前。一群弟弟妹妹又唱又跳,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东东、北北与南南,在福利院耽搁了一个小时左右。每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个小箱子后,他们向大家告别。 “去了新的学校,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努力,多多吃饭。”护工姐姐们的叮嘱实诚得很。 被大人嘱咐过后,北北摸摸两个小弟弟小妹妹的脸。那是姚姐姐的两个孩子,今天刚好两岁。 “姐姐没法给你们过生日了,以后也不能再多陪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姐姐以后会来看你们的。” 东东和南南已经提着箱子出去了,北北还走不开。直到外头有护工阿姨跑进来喘着气说:“不用去学校了!不用去学校了!车子已经到大门外了,北北赶紧去吧,大家都等你呢!” 依依不舍地再次作别,看见人群里终于能不用待在练习室,有时间送送她的凉溪,北北有些不好意思与她讲话。想想下次见面可能要过段时间,她还是抠抠指甲,跟凉溪单独说了再见。 “西西,再见!” “再见北北!好好加油!” “嗯。” 仿佛一直磨蹭着就是为了听凉溪给她说再见,北北脸上的笑都舒展了。向大家摆摆手,她出了门。 “林姐姐,”送走他们三个后,凉溪开始给自己收拾简单的衣服,“从明天开始我也不回来了,学校有宿舍分给我。” “嗯。西西,你们都是好孩子。”四方组合就单出来一个凉溪,林姐姐帮她叠着衣服,轻声安慰着。 凉溪笑了笑,不要脸地默认了。 除了学前训练班之外,所有班级总分排在前20%的学生,都可以住宿舍。节省路上那点儿时间,倒不是这个奖励的最大好处。学校是基地的重中之重,这里有好多异能战士和高阶武士保护,就算真的闯进高阶丧尸来,学生也不会有事儿。 凉溪6岁开始读初级班,原本带高级班的黄老师,学前班一试非常成功,他就继续留在了这里。除了仍旧带一班5岁孩子之外,还接管了一个初级班。凉溪他们,很幸运地又遇到了黄老师。 “同学们好。” 班里除了走掉的小异能战士之外,大多都是原来的人,新进来的不多,所以大家很熟悉。学生们习惯了黄老师的教学方式,黄老师也毫不收敛地变本加厉。上了初级班,他更严格了。 上文化课,凉溪坐在第1桌。在练习室,凉溪站在最前头。黄老师最喜欢她,这话老师没讲过,可同学们都明白。 “卢西,真心请教你一个问题,该怎么样才能让黄老师对我好些?” 同宿舍的另外三个女孩对凉溪基本上是膜拜模式,凉溪感觉她们算是好相处的,当然相处的也不多就是了。她回到宿舍时,她们已经睡了,早上也并不同一时间起。 “发自内心地觉得黄老师凶你就是对你好,便可以了。” “可是根本不是那回事啊!”对凉溪自我催眠的功力如此深厚,室友感到万分惊奇。 这就见仁见智了。反正,她觉得黄老师凶些确实是好。 小励1号仍旧来上课,他垂着头,沉默地走进教室坐下来,没人敢上前去打扰。清清静静上完了文化课,他走进练习室,还是没人上前来。 也不知这一晚被父母怎么教育了一顿,这小孩一夜之间改头换面。从前,他是班里所有人的中心,很容易听到他讲话的声音和笑声。现在可好,一天也听不到他说几句话,简直成了凉溪的翻版。 不过,有个翻版是好的。一些需要双人完成的动作,凉溪就有合作对象了。小励也总是不拒绝她,所以,不过两个月下来,这两个人是固定团队的印象,就根植在大家心中。 设备是按年龄来评分的,5岁拿了满分,6岁可不一定。开学时,按照黄老师的脾气,他们又测了一次。凉溪拿了小励去年的分数,小励少她三分。 这点分数,凉溪花三个月补满,小励花半年补满,正好一个月一分。 整整一年,凉溪没回过福利院。年底测试,她依旧第1名。小励回了家一次后来跟她说:“卢西,我爸说他包了你日后所有的强体剂了。” “……代我谢谢曹叔叔!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的。” 类似小励爸爸这样的强者,麾下都是带着最少一支队伍的。他们要为这支队伍的未来着想,学校里那些颇负天资,成绩优秀,却没有足够好的炼体条件的学生们,是他们的首要培养目标。 暂时还没有人来问凉溪,大家要先抢小异能战士。他们即便是孩子,没有定性,可有异能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将来哪怕躲在别人身后放放异能,也是有战斗力的。但小武士就不一定了。他们现在努力,日后如果不一直用功,也会半路废掉。所以,培养武士的学校一般要到中级班以后,才会有强者来选人。 现在可以提前一年多拿到每周一支高级强体剂,凉溪接受得毫不犹豫。自然,她也知道,接纳这一份给予,将来必定要加入小励爸爸的队伍。否则会给人骂忘恩负义,会被排挤。 不过,回想考试的那一天,坐在观众席上的小励爸爸,看面相似乎不是很烂的人。再观察观察他的儿子,以前和现在都称不上跋扈嚣张,比很多异能战士的儿女有教养多了。 “嗯,会的。” 有了高级强体剂,凉溪的进步更快了。7岁,初级班第2年前三个月,她学完了初级炼体式。黄老师小灶开到过分,一边帮凉溪复习,一边教给她中级炼体式,让她可以两三年走出中级班。 凉溪8岁,一班学生升入中级班,告别了黄老师。凉溪一年多的课程都提前学过了,所幸新老师跟黄老师是差不多的路数,凉溪学到后面了,他就教后面。反正班里就不多的几个超出课程进度的,他一个个辅导,并不是很累。 两年初级班,四年中级班,六年高级班。一个孩子6岁入学,从高级班毕业,正好成年。 “卢西同学,你忍心丢下你的好搭档吗?” 凉溪两年完成了中级班的课程,并且10岁就通过了12岁的考试。她跟老师申请提前去可以进行实战演练的高级班,学校同意了之后,她马上收拾东西。 她走了,就剩下恩人的儿子一个了。小励不是没有别的朋友,但这些年他跟她走得最近一些。初、中、高级班都不在一个地方,凉溪提前升学,小励为她高兴的同时,也有些舍不得。 他这几年真的在照搬凉溪的时间安排,除了受不住的时候,他跟凉溪在训练时长上,几乎算相当的。可人不仅有勤奋,还有天赋这个东西。凉溪生来就是为了学武的,她掌握新知识的速度太快了。 前三个任务都有学武,上一个任务直接当了十几年的大将军,凉溪对怎样锻炼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心得的。若不是因为这一套许多大武师揣摩发明的炼体式,配合强体剂,效果相当奇妙,她都要抛开标准课程自己练习了。 “忍是能忍的。”凉溪冷血。 “就是怕我走掉之后,”这么根正苗红的小男生没人督促,自己跑偏,“你管不住自己偷懒。” “哪有这么小瞧人的?”他现在已经被这个女bt摧残到……都不忍心说。 “我没有小瞧你。只是曹叔叔已经叮嘱了不止一次。以后没法监督你了,所以离开之前嘱咐一声。” “好啦好啦!赶紧走吧!你才是我爸亲生女儿,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都这么不相信我!”小励冲凉溪挥挥手,变得一脸不耐烦,却看着她走远。 他明年一定会追到高级班去的!身边有这样的人虽然很恐怖,可却一直在对他起了积极的影响作用。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末日打怪(十) 只读了两年中级班就以最优成绩毕业的小女孩,一年多前开始被各大私人队伍发现,他们纷纷跑去学校,打算跟凉溪签个入队合同,结果去了才知道,早有人把她签下来了。 兴冲冲而去,愤愤然而回。小励爸爸十分乐意听到别人气急败坏的诅咒。 高级班在基地中心,东边就是异能班,再东边就到了中心大楼。 1月1号清晨,凉溪踏进学校。她并不显眼,因为强体剂的缘故,她看起来至少也有十七八岁,跟学校里每一个12岁至18岁的学生一样。 到了班里,她也不是很令人注意。10岁上高级班的学生,少归少,总有。那些两三岁开始跟父母学炼体式的,最早的会在9岁升入高级班。 “今天我们开始学习高级炼体式,等你们最终成绩达到优等,便可以去基地外的试炼园进行实战。试炼成绩达到优等,便可以跟队外出体验。” “老师,没有必要等到成年吗?”身边的同学问出了凉溪最想问的话。 “只要你成绩够,实战够,现在跟队出去也行。” “基地和试炼园相对来讲都是安全的,我劝你们最好在这里积累足够的经验,太早离开基地没有任何好处。”老师睨他一眼,补充道。 “是!” 升入高级班后,凉溪才渐渐知道,高级班其实还包括一个见习班。高级班4年,见习班2年。升入见习班就可以外出实战。 她可以的!她可以的!两年学完高级炼体式,一年拿到优等试炼成绩,13岁她就可以出基地。然后就可以打晶核了。虽然她没有异能,不能直接利用晶核,但她可以用晶核来换别的。强体剂可不是只有低、中、高级。 “每个月都会有大武师来学校教学,你们认真听讲就好,不准做丢人的事情。” 高级班开课一个月之后,凉溪知道了什么是丢人的事情。 来学校操场讲课的大武师非常年轻,俊美挺拔。凉溪通过女同学的尖叫声和男同学的欢呼,得知了他的名字。 “这位是基地里如今最年轻的几个高阶武士之一。他才21岁呀!” “啊啊啊我孟神好帅!” “孟礼!孟礼!啊啊……” 老师们已经司空见惯,他们清楚自己的叮嘱全没有用。所幸,孟武师也是年轻人,笑着跟大家开场。 “我自从离开学校之后,还是头一次回来。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早知如此,我该换身衣服的。” “孟哥你穿什么都帅!”前排一个男生嚎了一嗓子,这一下特别显眼。 老师们捂眼睛,孟礼捏捏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隔壁异能班正在讲课的老师,声音给窗外头传进来的尖叫隔得一顿一顿的。 “大家先自己练。”老师叹了口气,打算等会再说。 “你们听到了吗?我听好像是孟礼。” “对对!我也听见是孟礼!” 自己练习的同学们不仅在练习异能,还在练习嘴皮。 “孟礼真心帅啊!”4年过去,北北出落得越发清丽脱俗。她攥起拳头贴着脸,几根刘海浅浅地打在眼皮上,秋水一般的明眸令班里的男生又想看,又不自觉地回避。 “北北,你移情别恋啦!我可是站霍大神!” “我才不会呢!霍神是永远的,但我也不能因为喜欢霍大神,就昧着良心说人家孟礼不好看吧?” 每次有武师或者异能战士来学校讲课,学生们就总是如此。 “不要讲话了,好好练!”老师敲敲桌子,大家安静一瞬,然后马上又说起来。 “霍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异能院……”北北双手上空积出一滩蓝莹莹的水,那水随着她的心意变幻成各种模样。 “应该要等很久了。他两个月前才来过,都说霍神是很拼命的人,学校请了好几回他才抽出时间来的。我到今天还记着霍神那一团火球,跟我这个比起来……” 北北的朋友也是一个甜美可爱的小佳人,但她的异能却是火系。她双手上空浮着一团火焰,红彤彤地照着她的脸,有核桃大小,没半点威力。 “嗯……”她抿着嘴,“不说了,我要好好练了!” 孟礼从早晨讲到午饭时分,见多了美男美人,凉溪对他讲的内容津津有味,吃饭的时候还在咂巴着嘴回忆。至于人的样貌么,后来她进了小励爸爸麾下的武士队,反应了下才认出副队长。 每月有高阶武师演讲,每周有高级强体剂,想到可以提早出基地,每天都有满满干劲。小励第2年来到高级班,凉溪从落开他一年,变成两年。 给自己定下13岁走出基地的目标,凉溪成了老师口中常常提起的孩子。 “你们要是有卢西同学一半用心,怎么都不至于被开除!” “你们要是能学卢西同学,再提高个5分易如反掌!” “你们要是可以……” 凉溪两年学完了4年的课程,12岁,她升入了见习班。 “卢西,我爸说让我请你去家里坐坐。” “应该的。”从7岁到现在,小励爸爸包了她所有的高级强体剂,却没有过什么流程,没办什么仪式,也没签什么合同。就连一声谢谢,还是她借小励的嘴巴转达,过两年才补上的。 “真不是人!”抢过凉溪的成绩单,16岁大孩子的档级,她照样拿到了最优。距离满分,一分而已。 “多谢夸奖。” 一年的最后一天,凉溪走进基地中的高级住宅区。跟那些挤得密密麻麻的楼房、棚户不同,异能战士和高阶武士住的地方,道路宽敞,绿化做得相当不错。 小励家在1楼,一家独占一层。里头有阿姨开了门,凉溪进去,瞬间感觉离开了末世。家里窗明几净,宽敞温馨,不像凉溪待过的任何地方。 小励的父母都在家,换下了一身战斗服,像一对寻常的夫妇,坐在桌边等儿子带他学校的朋友回来吃饭。 “叔叔阿姨好!”凉溪诚诚恳恳90度鞠躬。 “这就是西西吧?不必拘束,过来一起吃饭。”小励的妈妈是一位女武士,凉溪一进门,她就盯着瞧了。见她不慌不忙地鞠躬问候,静静的眸子清澈坚定,心里就先喜欢起来。 “曹小励,成绩怎么样?”小励爸爸一开口,就容易气氛紧张。 “我还没有见过西西呢!你就不能等会儿再问?现在扫什么兴?”本来以为妈妈会开口帮他,结果听到最后,还是黑他的。 “怎么叫扫兴啊?我成绩挺不错的!” “高级班第1年难跟,成绩上优了没有?” “呃,上优就差一分……”刚刚炸开的小励迅速收敛了。 “能耐!”小励爸爸斜他一眼,不再说什么。他其实也满意了,但有个凉溪对比着,就总觉得小励可以做得更好。人家两年从高级班几乎满分毕业,怎么就没生成他的姑娘? “明天就要进见习班了。顶多两三个月,班里便会组织你们去试炼园,紧张吗?” “紧张倒是没有,有点期待。只是,班里老师放过丧尸图片,很吓人。要遇到活的,头一次恐怕不适应。” 小励妈妈一笑,“果然是女孩子的担心。” “其实啊,最恶心的普通丧尸现在已经没有了。试炼园里面现在全部都是一阶丧尸,它们皆如干尸一般,初次见的确是令人骇然,习惯了就好了。” “一阶丧尸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初阶,但进去后会有学长带你们组队。异能院里那些小家伙,升入高级班之后就会马上开始实战训练。你们组成一个十几人甚至更多人的队伍,是完全不必怕一阶丧尸的。” “嗯。”凉溪认真听着,她对见习班还真是不太了解。 “阿姨,刚到高级班的时候,我听老师说,只要试炼成绩达到优等,便能跟队外出,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只要你成绩够,就马上进队伍,阿姨带你!”终于能带一个跟自己同样性别的,小励妈妈那叫一个高兴。 “太好了!谢谢阿姨!我一定尽快毕业!” 两个女的说得欢,小励在旁边很不是滋味。他到见习班,凉溪肯定毕业了。他不可能再一年就读完高级班。还有,妈咪,我进屋你都没跟我讲一句话嘞! 成绩不好的孩子就没人权了吗?小励委屈地对手指。 曹叔叔瞥他一眼,觉得好笑,却也没理他。吃完饭,阿姨捧出来一个早准备好的盒子,放到凉溪面前。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凉溪掰开盒盖,小励也好奇地凑过来,看到里头是本书。 “末世前,国内有座白鹿观,观中人个个懂道,人人习武。一套最基本的炼体式,所有人都学了,分不出高下来。到了见习班,要琢磨新的武技的。这本书你且先拿去看。等从见习班毕业了,让你阿姨跟孟礼再多教你。” 原来是武功秘籍。 凉溪谢过收下,打算回去读读。 今日叫凉溪来家里,主要就是为了送这本书。强体剂他已经从小供到现在,别人若想抢人,只有在难得的武技、难请的武师上下功夫。 饭吃过,天已经晚了。小励妈妈要留她在家里住下,被凉溪一句还要回宿舍去收拾东西的理由婉拒。 回到宿舍,凉溪并不是真的为了收拾东西。她那点衣服和日用品,15分钟足够打包到一个小箱子里。坐在自己的床位上,舍友们在外面玩儿,凉溪将这本白鹿观人人习的武技翻一翻。她认真地记下了,却并没有那么看重。 这不是游戏世界,不是武侠小说里,敌人打出一个招式,你要用新的招式去化解。有一具强力坚韧的躯体,实战的时候靠得是反应和大脑。打过的丧尸多了,自己会慢慢习惯一套属于自己的攻击方式。真学这些呆板的招式,以为学完就可以天下无敌,凉溪才不傻。 有9岁升到高级班的,却没有11岁升到见习班的。凉溪做到了最好。第2天,她进了见习班,一报名字和成绩,大家都纷纷侧目而视。 “卢西,第1组。”老师喊了一声。 虽然年纪小,可凉溪成绩好,理所当然被分进了第1组,旁边全都是高过她一头的男生。 “啧!”凉溪走过来时,就已经听到同组有人深觉麻烦地咂嘴。 “不好意思下手呀!” “你真绅士!” “你打不了高阶丧尸!” “我说你们这两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人家是妹子,而且才12岁。小你们那么多,你们好意思下手吗?” “好意思!” “……” 这些人讲话完全就是为了让她听见,凉溪充耳不闻,面带微笑,等着老师给他们分配对手。 进了见习班,第1天就开始实战,对手是同班同学。练习室在左手边,他们整整100号人却在大操场上,要赢不过同组的一半人,就没有进练习室自己锻炼的资格,也不会拿到第1批走进试炼园的名额。 凉溪因为成绩,分在了由另外9个最强的人构成的小组。清一色的男生,她显眼至极。老师扫过他们这人员搭配,心下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遵守规则,没有调动凉溪。 从成绩最差的一组开始比拼,每个人都要挑战另外9个人,按最后的赢场来排名次。前五的人等下一周再比,后一半的人……呵呵……这一周就照死了虐! 大多数对战是很快就结束的,难得碰到周旋很久或者不分胜负,两边都青青肿肿这样的情况。时间到下午,已经到第2组了。 第1组的9个男生不约而同地打量凉溪,一半心和脸一样冷,另一半略有些不忍。丝毫不知,等他们上场之后,情况会如何不受控制。 第2组对擂结束,老师宣布了成绩后,凉溪当先走上前去。 跟她一起上场的是被骂冷血无情的人之一,按规矩,是他们先比试,然后轮番挑战剩余8人。 凉溪微微弯身表示道歉,因为接下来可能会有得罪。她的对手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末日打怪(十一) 同学们都最期待第1组的表现,凉溪加入后,他们更为兴奋。 实习班的很多同学,是从同一个高级班升上来的。但凉溪,她的同班同学还有两年才能来陪她。 大家头一次见面,都没有自我介绍,老师只叫了名字就分组,然后第一天就拳脚相向……真不好意思! “卢西,吴文泽!第1组,开始!” 老师刚刚宣布完,吴文泽就攥紧了拳头。人已经贴近了凉溪,挟着一阵劲风。他倒也没想着把凉溪打破相,终究是对小女生,打赢了不光彩,输了更是颜面扫地,放倒就行了,就当这一场没比。 那一只大拳头来抓她的肩膀,凉溪约莫猜出他的想法,身体一斜,抬腿。 他们的力量是机器测出来的,16岁的档级,不是14分就是15分。虽然凉溪的形象跟他们不同,但力量是相当的。 一班学生一个没走,别班已经比完的都被吸引过来观摩。女性的异能战士倒是有几个,优秀的女武士如凤毛麟角。要和一堆男人近身打,要和丧尸近身打,这并不容易忍受。 人群中惊呼一片,吴文泽碰到了凉溪的肩膀,眼角余光瞥见她抬腿,本能地一躲,却终究未放在心上。直到腰间一阵剧痛,连着他抓凉溪肩膀的右手臂都麻了的时候,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承让。” 一击制敌。之后不过是照着对擂的规矩,拿捏住敌人的一处致命要害而已。凉溪俯身拿住对方后颈,赢得妥妥当当。 之后,凉溪九战全胜,毫无疑问第1名。吴文泽却被她害惨了。他们可没有中场休息的时间,组内成绩最好的两个人是连着挑战的。 给凉溪一脚踢得半边身子像在过电,吴文泽之后连输了三场才恢复了状态。两个6分互相挑战,他一毕业成绩满分的学生,来到见习班第1天,就堪堪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被选入胜组。 直脾气的男生不好招惹,凉溪这就结了仇。从刚见面的第1天到第2周,这家伙看见她就要瞪她。第2次依旧败在她手里后,吴文泽才收敛了一些。第3次第4次过后,他也算是服了。 “西西妹子,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有男的天生见异性就发愁,也有男的最爱往姑娘身边凑。 第1天就为她说好话的那个骂别人冷血无情的男生,二十几天下来,跟凉溪慢慢熟悉了。 “咱们比一场,我就告诉你。” 班里加上她只有三个女生,另外两个在第10组和第9组,凉溪实在是找不着搭档,想方设法骗别人来跟她打架。 “卢西同学,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把比一场、打一场这种话挂在嘴边?”这是个女的吗?或者,是还没有长大的缘故? “你要是一直跟我当搭档,我就不说了。” “我才不要!”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给你当长期搭档,我怕活不到进试炼园。” “哪有那么过分?算了!不比就不比!” 凉溪一拳打在拳靶上,“砰”地一声。 幻想这小拳头揍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唯一不觉得靠近一个小姑娘很丢脸的男生抖了两下,想走了。刚转身才记起来,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没问到个答案。 “比一场。”凉溪还是一样的回答。 “好好好,比!”男生也没辙,正巧也想练一练,就答应了。 不到一分钟之后。 “啊!停停停!”练习室里一阵鬼哭狼嚎,别的同学都被打扰到了。不满地望过来,便看见有人去凉溪那里找揍。 这便是凉溪的比一场!一月前就知道她的比一场,完全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他到底过来干啥? 半分钟过些,男生已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脖子痛、肚子痛、腿痛、腰痛…… “现在能说了不?到底是谁教出你这么个小……” 凉溪也没有计较小后面是什么,她的回答很诚恳:“没有人教,我自己琢磨的。” 他挨了一顿揍,就换回这么一句回答?男生想打人,他的朋友过来扯着他走了。 “管子,咱们还是不是兄弟?那么欠揍你过来找我啊!我下手还轻点!” 凉溪抬眼扫过练习室,多的人在看她。方才她的回答,他们也都在关注。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月底依旧有考试,测三项从小测到现在的成绩。凉溪连第二都没拿着,吴文泽和另一个男生的身体条件实在是得天独厚。 不过,第三,也是个无人敢轻视的第三。凉溪在操场上保持着不败的纪录,一直过了整整两个月。第3个月刚开头,不怎么再管他们的老师通知他们说。 “大家准备一下,三天之后,咱们不再比了。我整理了这两个月大家的表现分,进步最大的10个人和成绩最好的40个,三天后,跟异能练习组一起出发,进试炼园实战。” 把手中的名单交给吴文泽,老师掉头又走了,让他们继续在沸腾起来难以平息的练习室里面训练。 “啊三天之后就能去看看真的丧尸什么模样了!”这是对自己的成绩十分有信心的。 “文泽,快看看我的名字在上面吗?”这是没有信心的。 凉溪属于前者,温习着高级炼体式,她对三天之后的训练,跃跃欲试。 一群臭男生,没一个人乐意跟她当固定搭档!全没有小励可爱!现在好了,她可以找丧尸当搭档! 三天之后,凉溪他们这一班的50个人到了集合地点。大家都紧张,全不出声,等着老师和管理试炼园的人安排。 “头一回进试炼园的人,异能班的去那里,武士班的来我这里。” 面前是一排守备所,蓝色的房顶上方,凉溪能够看到高耸的铁丝网。一扇房门口,身穿规定战斗服,武器配备齐全的守卫,对着一群新人左一挥手右一挥手,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凉溪他们走到那个守卫身前去,静悄悄立着。看那守卫左招呼一个人,右招呼一个人,把他们这50个人的队伍迅速补充到80人,然后将他们分成四组。 新加入他们的都是身穿战斗服,腰间挎着武器的“老手”。大家要动身了,凉溪他们才发觉自己并没有这套配备。 “你们现在进去,晚上就要出来!头一次,新武士不要动手。你们不是异能战士,跟丧尸搏斗需要近身,还没有习惯的话,很容易受伤。不要着急!日后有你们动手的时候!” 那守卫像是发觉了大家的疑惑,扯着嗓子吼了几句,便走在最前头带队。 越过面前这一排房屋,铁丝网里头是何光景,凉溪他们便看得明明白白。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试炼园的入口刚刚打开,凉溪他们刚刚全部进去,一只丧尸就出现在距离他们只有50米远的地方。 全体焦黑色,只有一颗头泛着令人不舒服的青。人形,特别瘦,皮裹在骨头上,干瘪瘪的,骨架十分清晰。一只眼中没有眼珠,眼窝里面的干皮泛一点白……总体来说还可以接受,没有浑身挂满粘液腐肉的普通丧尸那么恶心。这个至少不反胃,就是乍一看,确实惊悚。 这是只一阶丧尸。凉溪瞬间耸起来的肩膀微微放松。 它们已经不会像普通丧尸那样看到人就瞎冲,过于强大的人类它们会回避。除非距离已经很近,它们才会狂躁如普通丧尸一样。 不远处出现一大堆人,那丧尸站在废墟上,并没有过来。脖子已经缩到快没有,它的头不正常地歪在肩膀上,就那么站着,不动。 凉溪他们也没有动,此时如果谁耳朵尖一些,肯定会听到不少学生血液冻结的声音。 带路的守卫见怪不怪,回头看看几十个新人,他向也已经开始适应的老手们打个手势,让另外三队各选方向走开。他带着自己的一队人,直直地向那一阶丧尸走去。 “跟紧!不要慌!”刚进来就看到也好。 凉溪是跟着守卫的,剩余三组迅速分开,她旁边10来个新人脚步拖沓,紧张地十几秒咽了好几口唾沫。 距离接近到30米,那丧尸还是一动不动。守卫继续走,凉溪感觉自己的每一步像是踏在心尖。 20米了,15米了,10米了……他们双方已经近到凉溪可以非常细致地观察一阶丧尸的外貌时,那只丧尸终于怒了。 “吼!” 分开的三个队伍当中都有人脚脖子一软。站稳当了之后,他们只恨眼睛不够用,只恨眼睛没有长在脑袋后头、左面、右面,好让他们能够完全掌握四周情况。只能胆战心惊地走,有人护着也是害怕。一点点风吹过,他们都要猛地扭头,看看是不是丧尸从身边跳出来了。 试炼园外面,静悄悄的园子里突然爆出一声吼。还没有进园子的异能班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们,吓得心跳都是一停。 “天哪!北北,我害怕!” 东东北北今年也升入了高级班,他们这时候就要开始锻炼实战。 “没事的佳佳,没事的……”北北也吓得浑身一抖,现在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但她还记得安慰朋友。 异能班的学生们从同一个入口走进试炼园的时候,凉溪他们已经往深处行去了。 那只丧尸被激怒后,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守卫连武器都没有拔出来。徒手扼住那丧尸的脖子,令对方没办法用嘴咬到他后,他竟然还提着那丧尸等了十几秒钟,让新人们全都看清楚了后,才一把扭断丧尸的脖子。 一阶丧尸而已,一顿胡抓也没有对战斗服造成半点儿损坏,最多应该就是疼点。凉溪见丧尸的干手紧紧抠在守卫大哥的胳膊上,她有去观察他,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对疼痛和丧尸这种东西已经习惯到麻木的状态。 守卫大哥的做法是有用的,一阶丧尸,在他手里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甚至连抬腿踢都不会。只知道抻着脖子咬,只知道伸手胡抓,连胳膊长的守卫大哥的肩膀都没有碰到。 即便吼声很吓人,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十几个新人再往深处走时,心已经慢慢定下来。第二次猛然听到丧尸的吼叫还是害怕,但整整一天,隔一会儿园子里就会响起同样的吼声。到晚上,凉溪他们从出口出去时,对远处的吼声已经飞速适应。至于突然跳出来的,肯定还是会怵一下,可比之早晨,已经好了太多。 撑着酸软的双腿,大家从试炼园离开。回到学校,几乎所有人都没吃饭,乏得倒头就睡。 第2天,从宿舍出去,大家聚集在操场上,听老师训话。 “从今天开始,每周一次的对擂,你们50个人就没有必要参加了。建议你们多去试炼园,见习班的成绩是通过晶核数来定的。至于你们,最多再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下个月初,必须要进园子看看,不能一直在这里玩下去。” “是。” 大家应了。凉溪睡了一晚,又恢复了精神。今天她就没打算进练习室,老师讲完话后,她便跟10来个男生一起,顺昨天的路走了。 “卢西同学,你真不害怕?”被他的朋友们称呼“管子”的男生,心生一个念头。 “我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 “要不这样吧?到园门口,咱们几个先组队呗!”管同学建议道。 凉溪还没说什么,管同学身边的男生已经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干嘛?” “组队啊干嘛!” “那找她干什么啊?一个女生,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一个人顶我两个好不好?万一碰到什么危险,总是个帮手嘛!我只知道她对擂厉害,别的我没想。” “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睡?怎么吃?怎么守夜?怎么上厕所?你脑子怎么那么简单?这次进去可不是当天晚上就要出来!” “呃……” “我也知道她厉害,但你总不能让她跟我们大家一块在……在一个帐篷里面挤着睡吧?” “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末日打怪(十二) “可以啊。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这些人讲话,从来都不知道避讳旁人。 管同学有点犹疑不定了,还是在最前头的吴文泽做了决定:“都是小事,无碍的。女武士本来就没几个,试炼园不能单独进去,不跟咱们一起,还是要去找别的队伍,到时少不得给人说闲话。” “哟!吴哥什么时候也开始怕别人的闲话了?” 第1组的男生,关系都很不错。这几个从高级班就在一起的,更是亲近一些。吴文泽在他们当中,一直处于领袖地位。他一开口,凉溪这个队员,等于是定了下来。 再次来到园子外的守备所,凉溪他们几个去找守卫领自己的牌牌、武器、战斗服。 战斗服是特制材料,看着厚重,穿到身上竟然轻飘飘的,不给人半分负担。武器是一把长刀,当然也有别种,匕首、阔剑之类,由他们自己选择。凉溪选得是长刀,毛黑色的刀鞘,仿佛动物皮毛制成。乌乌长长的挂在她腰间,感觉有点违和。 选好了装备,守卫给他们一人丢了一个巴掌大的塑料牌。牌子上只有两个数字,20。这表明他们虽不是纯新人,却依旧没经验,想要进试炼园,必须要凑足20个人来组队。 组起一支队伍并非难事,守备所外头有很多人数不够的队伍在等。 在跟战斗服是一套的背包里面塞了足够有三天的补给,凉溪他们加入了一支已经有15个人的队伍。做足了心理准备,走向试炼园的入口。 守卫打开门,赶鸭子似的将他们赶进去。不足10秒之后,就将门关上,留下一群没人带的小朋友惶惶然。 “往里面走一走,大家就分开吧。”刚进园子,那管着十几个人的队长便对吴文泽建议道。 “好。”这是学生们常用的伎俩。进门必须要20个人,那又不代表进去之后,他们20个要一直团在一起。 “小妹妹要过来吗?”没办法,性别在这方面有优势。 凉溪看向邀请她的人,高大的男生,胸前的牌子上,那个2变成了1。 跟着老手确实有安全感,但是她自己也要练啊,躲在别人的羽翼下怎么行? “不用了。谢谢前辈的好意。” 大概是因为这个墙角没有塌掉,几个男生对她的接纳程度更高了一些。更接受她,就自然会为她考虑。吴文泽是不会说话的,管同学有点担心她。 “刚刚那队伍里面也有一个女生,其实……”你过去挺好的。 “他们人太多,”凉溪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东西不好分。” 大家懂的。 管同学目瞪口呆,其余几个男生,有的不由笑出声来。 这妹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家说笑了不过几句,便排成一列,戒备起来。园子里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他们要小心随时会出现的丧尸。 “哎!那儿那儿那儿!”管同学眼睛最尖,他们大家本来想先找一个稍微平坦些的地方搭好帐篷再说,结果进到园子里不足一刻钟,便跟丧尸打了照面。 依旧是50米的安全距离,那只骷髅样的一阶丧尸卡在墙体后头,更早的就发现了他们。它发出狂躁的低吼声,明显是觉得他们人少好欺负。 那只一阶丧尸在想办法往外爬,凉溪他们几个一步都不敢向前走了。做了再多心理建设都没用,今天可没人护着他们。那只丧尸扑过来,可就要他们几个毫无默契的人来对付了。 大家咽着唾沫,站了至少也有三分钟,凉溪才清了清嗓子,道:“走吧!咱们过去!” 几个男生齐刷刷转头看她,看完才发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立马转回头去盯紧了那只丧尸。没人回答凉溪,大家还是站着不动。 “它是被卡住的,没有那么恐怖。咱们过去试试看嘛!总要有第1次的。这么好的机会,一会儿再有人过来,可就不一定是咱们的啦!” “走吧。”凉溪站到吴文泽身侧,向他扭了扭头示意。 “走吧。”吴文泽深呼吸了两次,一招手,大家向前去。所有人都盯着他们5分钟之内就会面对的对手时,就在他们左侧不到10米远的地方,一栋塌毁的房子后面,闪电一样转过来一具干尸,伴随着干嘶。 几个人魂飞魄散,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跑。整个队伍连退了两步之后,大家才定下神,那一阶丧尸却也到了跟前。 这次是真正的近距离接触了。 凉溪自己都不知道,她两条眉毛快搓在一起。抡圆了大刀,朝丧尸的一条手臂砍去,结果竟如砍上了铜头铁臂一般。“咚”地一声闷响,震得凉溪武器险些脱手。 见丧尸一条手臂给打歪到后背去,又被这一刀的力道推开些许,吴文泽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全部操着家伙往丧尸身上招呼。 腿没了,胳膊没了,身上没骨头的地方几个大洞……磨了倒也不是很久,这只一阶丧尸就被凉溪砍下了头颅。拍开它的脑瓜,打里头取出一枚晶核来,凉溪冲吴文泽一扬下巴,把那枚晶核丢给他之后,便向那依旧还是被卡着的丧尸走去。 “等……等等!”吴文泽改变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后,叫住凉溪。 他腿都软了,能不能稍微等一下……这话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凉溪回过头来看他们的时候,他只能松开抓着大腿根儿的手,勉强跟着她走。 “快点,一会儿附近的队伍该来了。” “你……”靠得越近,那只被卡住的丧尸吼声越大。这的确是会吸引附近的人。两支队伍打同一个丧尸,最后晶核归谁,这是个永恒的问题。 的确是要麻利点,但是…… 妹子,你刚刚拍开了一个丧尸的脑瓜儿!你……你……这究竟是什么怪人?她爹妈怎么生出来的? 行动自由的都收拾掉了,这被卡在墙里面的更好处理。进园子不到半个小时,凉溪他们几个人收获两枚晶核。 附近的队伍果然来得很快,吴文泽刚刚将晶核收好,就有人过来瞧。 见到彻底死掉的丧尸,来人看看他们的阵容,留下一句“兄弟们可以啊”,忽视掉凉溪就走了。 “这一枚你拿着。”人走掉之后,吴文泽取出一枚晶核递给凉溪。他说这话,大家也都没有异议。两只丧尸,头全都是凉溪砍的,第1刀也是凉溪砍的。虽然很丢人啊,但这个还有半年才13岁的女孩儿,确实比他们勇敢。 “不用,你先收着吧,出去了之后再分。”凉溪浑不在意,又推回给他收下。 这两枚晶核能干什么?不过是换两支初级强体剂而已。拿它换钱吧,没有多少。用它买新的武器和战斗服,连零头都够不上。所以,没必要斤斤计较。现在还在试炼园子里,还没有毕业,不是计较晶核的时候,结交几个合得来的朋友才重要些。 凉溪的不在意也可以被解读为信任,吴文泽没有再推脱,把晶核收到自己包里,决定出去之后一定要公平公正地把它们分开。 试炼园很大,一直到中午,凉溪他们都没有再遇到丧尸。倒是从别人的刀下看见了,不过那只可观摩,收益与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晶核被别人家的队长收入囊中的场面,让大家想起现在杀死一个丧尸,不仅能够提高他们的毕业成绩,还是一直在往自己口袋里面攒钱。 此乃事实。所以大家都被刺激到了。进园子不过一个上午,好学生们的心态就变了。他们向往着高成绩,向往着未来,并且肯付出汗水。 “帐篷就搭在这儿吧。”好容易寻到了一块平坦地儿,检查过了周边,确定每一个废墟的角落里都没有藏着丧尸后,大家从包里翻出简易帐篷,为晚上的休息时光忙活起来。 “卢西妹子,你怎么办?” 几个男生只拿了一个大帐篷,闻管同学之言,全部看向她。 “放心,我该带的都带了。”凉溪翻出自己的小帐篷,搭好了随便吃点东西,便找地方去解决生理问题。 两个帐篷正对着街口处的高杆,试炼园里随处可见这样的杆子,最高端都装着摄像头。真把孩子们放到这样大的园子里去不闻不问,大家也不放心。 午休过后,大家开始探索起附近更远一点的地方。跟另一支队伍恰巧碰到后,还没来得及分开便遇到一只丧尸。凉溪他们来不及动手,人家队伍里头的老手们便轻轻松松合力将丧尸拿下。 队伍里面有三个被请来的定心丸,看样子是做固定队伍很久了,三人相当有默契。冲上前去,二人控制,一人夺命。前后不过10秒钟的功夫,那只一阶丧尸便倒地不起,被人掏了脑中晶核。 人家得意地看了他们这小队伍一眼,扬长而去。留下凉溪他们,到晚上都再没有拿到第3枚晶核。回到扎营的地方,更是雪上加霜。旁边不知何时来了另一个队伍,也将帐篷扎在了这里。 这样一来,固然人多了安全,可若半夜遭遇丧尸,晶核就不一定是他们的了。 晚上是吴文泽主动先第1个守夜,拧眉偶尔扫一眼旁边的三个帐篷,他蓦地记起自己昨晚的想法。 瞅瞅凉溪的小帐篷,吴文泽心中失笑。 他昨晚还在想,今天第2次进园子,要不要找个大队伍一起走,肯定是人多更安全……他压根就没有想过什么晶核的问题。结果今天一来,都是给这小姑娘带的,管子嘴巴里一直叨叨着晶核,整得他也…… 看见丧尸就像看见了晶核,那还有谁会怕呢? 另一个队伍也有人守夜,不过他跟吴文泽一样,两人全都紧绷着神经,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敢漏过。这里末世前曾是一片小商品的批发区,着实是没有什么开阔的地带,四面的废物、废墟、建筑里头,都可能藏着危险,他们不能不谨慎。 二人一直没怎么讲话,守着自家的队伍,一直到夜班,才与人换班,自己赶紧去休息。 凉溪是没敢睡踏实的。外头的脚步声,她听得一清二楚。直到凌晨三四点,她刚稍稍睡得实了一些,外面两个守夜的人便同时叫起来。 “吴哥!辽子……啊!”两个人都慌里慌张地在大叫名字,声音混在一起,杂乱无章,令人心慌。 大脑瞬间被最后那一声惨叫唤醒,不必换衣服,凉溪翻起身提着刀,三秒钟就出去了。电筒摔在地上,刚好照到倒地的两个。 灯光下,管同学的两边眉头和内眼角快凑成一个点。一个发青的大脑袋搁在他脖子上,从帐篷里冲出来的人,尽皆魂飞魄散。 凉溪想也没想,扳住丧尸的头想把它拉开再说,结果她低估了人家的执着。凉溪直接将一尸一人提起来,丧尸还是紧咬着管同学不放。 这招不成,凉溪马上改刀。但“咚”一刀砍在丧尸脖子上,这家伙竟然还未松口,脖子都断了还未松口。 “你忍着点!”凉溪说完,脚踩住管同学的肩膀,抱着丧尸头用尽全力才将它拔开来。 见这边没事了,吴文泽他们奔向对面。另一个守夜的人遭到两头丧尸围攻,不用想,他眨眼间便被扑倒在地。像管同学这样被照着脖子咬还好,反正有战斗服,只是受些痛楚。等两只丧尸被制服后,凉溪他们才看到另一个守夜的人,脸直接被啃烂。 “快送去打抑制剂!” 一群人急惶惶的,虽然夜里行走很危险,但这伤口如果不快点处理的话,一个大活人万一尸变了就糟糕了。 所幸,他们刚走出不过百十米去,园子外头的护卫便到了。 “管子,你也出去看看吧!” 管同学表面看不出来受伤,战斗服的质量还是很好,不过战斗服底下,他到底有没有被撕下来一块肉,那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两个伤兵被带走,凉溪他们是再没有心思睡觉了,瞪着眼睛直到天亮。跟凉溪他们队一起遭了一场夜袭的队伍,也是大家集体守夜到天亮。他们所有人都决定,日后守夜总得要两个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末日打怪(十三) 队伍里本就人少,现在还走掉一个,半夜一换班,守夜的人就要4个,那就代表大家都没有办法好好休息了。 吴文泽用电筒照一照周围,确定没什么怪物靠近后,他坐下来,一颗心跳得太剧烈,以至于发痛。 大家都挂怀着管同学的伤势,凉溪回想起那丧尸死也不松口的架势,身上也是一凉。 “卢西,你跟管子最近,你看他……” “他的战斗服没有被咬破,不会感染。脖子一定是受伤了,不过有药物辅助,应该很快就可以愈合。” 说明书上都讲了,崭新的一年之内的战斗服,可以硬扛二阶丧尸的攻击。他们这都是新衣服,不会出事。 大家还是不放心,又过了两天,他们等不及地出了园子,到医务室去看管同学。结果被告知他早就出院了。来到学校,这人在练习室里,跟往日一样,大家才真放了心。 “大夫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儿撕开了点小口子。”管同学指着自己的脖子,“我到医务室还没有一刻钟就出来了。本来想要跟个队伍再进去找你们,后来想算了,过两天你们出来之后咱们再一块进去……怎么样?是不是很担心我呀?” “滚蛋吧你!那一个呢?” 给人推了一把,管同学嬉皮笑脸地闪开。想起被护卫拎出来的另一个伤员,他抠抠头皮,神情有点凝重。 “我也不知道,我进去就出来了。他好像挺严重的,还没到医务室就有点那个……” 大家也没心思说闹了,纷纷询问道:“那天晚上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三个丧尸?你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吗?应该早点叫人的,我出去的时候你已经倒在地上了!” “嗨!别提了!”管同学一摆手,想起当天晚上的情形,还是会冒冷汗。 “晚上太黑,电筒就照一块地方。风也大,吹得不知哪的破袋子哧啦啦的。另一边先发现的,我手电筒跟着往过一打,那丧尸就在我前面10米远的地方,嗖一下就扑过来了!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一具干尸像一道闪电般在灯光中扑来,真真是扑出了夺命妖魔的气势。他当时吓得都没反应过来叫人,手电筒一扔就要拔刀。丧尸都扑到脸上了,他才记得扯开嗓子……这点太丢人,就不说了。 “你们这两天怎么样?”管同学转开话题。 “还好。白天总是跟别的队伍一起遇到丧尸,晚上……我发现这些家伙最喜欢搞夜袭。这三天7枚晶核,除了刚进去的那两枚,其余都是半夜得来的。” 吴文泽说起晶核,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枚来。 “喏,卢西说这是安慰伤员的。7枚晶核,她只拿了俩……”剩下的他们大家平分了。 这也怪不好意思,7枚晶核,她拿四五个都理所当然。半夜遭遇的另外4个丧尸,凑巧都是在凉溪守夜的时候出现的。她发现得早,叫人也早,并且等他们出了帐篷,姑娘早就跟丧尸打得火热。 “我不要!我一天就出来了,什么力也没出!”管同学说着不要,却伸手拿过了晶核。 “喏,”把晶核递给凉溪,见她不收,管同学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中,不容拒绝,“这要真是安慰我的,那我送给你。” 这男生平常一直嘻嘻哈哈的,可能是罕见,他认真说话的时候,让人感到很郑重:“妹子,谢了!” 在练习室里想得很简单,觉得再危急的状况,只要头脑冷静就能解决。可真的被丧尸扑倒了,他那时候……现在回头一想,真是又蠢又乱,慌得连动哪只手反抗都不知道。 要不是这女孩,他脸上肯定也挨啃了,现在肯定躺在医务室里,还不知命运如何。 “不客气,以后更小心就好。”凉溪收下晶核,并不推拒。 虽然第二回进试炼园,又是受伤,又是惊吓。但休息了两日后,大家还是再次迈进了园子。凉溪跟着固定的队伍,算她什么时候能把塑料牌牌升到最高级。 现在已经有三颗晶核,一共上交18颗,就可以把牌子上的数字改为2。假设她接下来每次进园子都能收获三颗晶核,第7次,她就可以找一个同等级的学生陪她演戏,进了园子就分道扬镳,然后一个人好好练练……当然现在也可以单独走,不过凉溪还想熟悉一下环境。 “我算了一下,就这么个存法,最多一个月,我就可以两人组队进园子了。怎么会有那么多到见习班已经大半年甚至一年多的前辈,仍然挂着15或者10的牌子?” 凉溪把玩着手中的晶核,刚刚清理过四周,大家正要去搭帐篷时,她问。 “果然只有你才会这么问吧。”吴文泽也有些无奈凉溪这种脾性。 “怎么了?” “妹子,你是活在基地中心区吗?”管同学弹一弹帐篷皮,瞪大着眼睛,“中心大楼周围一圈,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店,乍一看跟末世前没差别。从中心大楼向北100米,有一处市集,天天都很热闹。这次出去之后,哥带你到那里逛逛。我保证,到明年这时候,你也存不下18颗晶核!” 可怜的孩子!好单纯的问题!一看她就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天天都待在练习室里,揍得一群大老爷们看见她就绕着走!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有消费的,她以为只进不出呢! “既然你那么笃定,还是一个月之后带我去吧。”她确实没去过。虽说学校有规矩,学生要留在学校里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可中心大楼危险吗?开玩笑,那是基地里最安全的地方!至于市场,凉溪就不清楚了。不过,高级班的后两年,似乎学校的确管得没有那么严。 “妹子,你真要拿晶核先升级呀?”看得出来,凉溪是认真的。 “当然。” 凉溪不假思索,管同学伤心了:“你这是不要我们了吗?”有这么一尊小神在,心里安啊! “不是。”如果没有任务,大家一起乐乐呵呵毕业,组成个队伍出去混一混,打出点小名气,过上略优质的生活。在这世道,就是莫大的幸福。只是…… “只是跟着大家,太安逸了。” 凉溪很真诚,管同学却突然觉得自己舌头肿了,一个字都没办法从嘴边挤出去。 哪……哪……他们哪里安逸了?他觉得快要苦死了好吗? 他搭好帐篷,拍拍衣服,走到凉溪身边蹲下,问:“妹子,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你怎么就会那么……” 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他想问的,大家都懂。 “没有原因啊。”凉溪撒谎,面目坦然,“只是很奇怪,从小我身边也有很开朗的朋友,但我总是爱关注那些苦大仇深的人。我听他们叹现在的世道,听他们回忆从前的日子,听他们说,丧尸进化得太快,人类却远远没有跟上。听到了,就留了心,所以没法轻松起来。” “如果非要找一个原因的话……”前面只是提醒,这才是解释,“那就是父母吧。我是福利院里的孩子,卢阿姨说,我是她在街边捡回去的。我不清楚父母是谁?他们死了?活着?富有?穷困?我一概不知。所以我想闯得高些,万一他们活着,那还能看到我。万一他们死了,我总能帮他们报仇,不是吗?” 凉溪的回答,第1个出乎预料。第2个,他们都没法感同身受。他们这群人,都是父母双全,家境还相当好。就他差一点,却也随便过及格线,算是富足。 凉溪不见失落,管同学却有点想安慰她。他改成坐下来,又不好真说什么温柔的话。插科打诨地过去吧……凉溪的眼神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迫得人好玩的话一个字也讲不出口。到最后,他只憋出来一句。 “好。一个月以后,我一定带你到中心大楼那边去玩玩。” “嗯,那到时候就麻烦管哥请客喽!”凉溪起身,“今天晚上谁跟我守夜?” “我不要!”管同学麻利地起身,跑开的时候还差点绊倒,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们也不要!”大家齐刷刷摇头,方才沉重的气氛一下没了。 这怪不得他们,的确是凉溪只要守夜,就总会有丧尸出现。他们怕了这妹子的吸引力了!谁爱跟她一块守谁守,反正他们不要。 这群人……凉溪对自己已经不抱希望,她不仅手臭,整个人都臭了! “你们就欺负队长不会说话。吴哥……”嘿嘿! 打在脊背上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吴文泽摇摇头认命。 决定好守夜的人选,大家开始讨论管同学请客究竟是请一个还是请所有人。说得正开心呢,远处一声丧尸的吼叫,让大家都闭上嘴。 营地已经扎好,六个人循着声音过去瞧热闹。晶核肯定是没份了,观摩下别人的现场也好。 “是异能班的一群小孩子。”走近了才看到五颜六色的异能。什么火球、水球,土刺、木刺,神奇归神奇,却尽皆没有威力。不过保护他们的人本也没想着让他们用异能打死丧尸,只是让他们锻炼而已。 凉溪不是头一次在试炼园里碰到异能班的学生,第二回,好奇也没有了。视线扫过几十个学生,她眼光停顿在一个侧脸极其优美的女孩身上……总觉得有点眼熟。 女孩很快背过身去,凉溪没有看到她的正脸,瞅了瞅人家队伍没什么危险,他们就回去了。 这丧尸怎么专门挑着女孩子打? 北北更是没工夫去注意凉溪,丧尸疯狂地向她冲,她往哪里躲,它就往哪里追。她已经没有异能了……她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其实旁边保护的人很多,男生们全都有意无意地呈一个圆圈状围在她身边。不过,北北只听到自己换了位置的心脏在脑袋里面跳跃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那些异能班的孩子跟西西妹子一样大吧?”这一头,凉溪他们在回营地的路上。 “我算一算……诶真的吔!他们都12、3岁。” “唉……要是基地里面能出100个像西西妹子这样的小孩,咱们白河基地的高阶武士,说不定比国内五大基地加起来还要多。只可惜这些小孩子不争气呀……”管同学叹气,一副自己已经七老八十,再上不了战场,所有一切都指望着年轻人的样子。 “哟!你怎么被西西妹子带得有深度起来了?真不习惯啊!” “得了吧你,你几年前也没比他们好上多少……” “嘘!”最前头的吴文泽手一抬,后头的声音就消得干干净净。不远处丧尸吼叫声的间隔中,大家听到“沙沙”脚步声。 “当心!”凉溪拔出刀来,丧尸在他们前面的一处废弃店铺后面。 …… 一个月后。 在凉溪升级了自己的小牌牌之后,管同学说到做到,带她去了中心大楼。 “那边是登记处。等咱们毕业后,组固定队伍呀,拿任务呀,进进出出都要过那!” “那边是任务厅……” “看到没看到没?我的天,那是骄阳!运气真的太好了!” 男生总是最容易关注到美女,任务厅里,刚过登记处的是一位女武士。如果衣着再稍微暴露一些,简直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女战士——利落,又性感得一塌糊涂。 短发,刘海抓着眼睛;长腿,她一步,腿短的要跟两步;前凸后翘,引得凉溪低眸瞄一眼自己…… 厅中远不止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着落点是那里,这位女武士早已习惯了,目不斜视地迅速离开。留下管同学捂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脸痴迷。 “走啦!在这里可不能请客。”等他恢复得差不多,凉溪才道。 “哦对对对!真正重要的地方还没去呢!走走走!” 真正重要的地方就是任务大厅啊,要不是为了想看看这个什么模样,她才不会来…… 凉溪笑笑不说破,反正有人请客,就轻松半个下午也没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末日打怪(十四) 凉溪见过了“世面”,也仍然能够存住晶核。她升级之后的一个月,攒了少说也有60枚。这令管同学大惑不解,却一直没认真问一下。 “你们小心啊!我先走了。”凉溪胸前挂着刻着“2”的塑料牌,照例是跟吴文泽他们走进园子,便分开了。 “该小心的是她吧……”几个男生摇摇头,他们都劝过,不过没用就是了。 “管子,叔叔阿姨情况怎么样?”凉溪走了后,吴文泽问管同学。 “我爸倒还好,主要是我妈。她性子最是要强,现今硬生生被截了一双腿,昨天还闹着要自杀呢!”管同学最近几天都没讲过这么长的话。 “我就说今天你不要来了,叔叔阿姨受这么大打击,你总该在他们身边陪着的。” “我也想啊!但我爸说,家里有他,让我放心出来。我考虑了一下,他的话也有道理。毕竟,这个家日后只能靠我一个人了。” 吴文泽无话再劝,拍拍他的肩膀,默默带队向前走了。 天有不测风云。前些日子,集市里头混进去了高阶丧尸,死了不少人。知道这个消息的都心情沉痛,而他们几个尤为沉重。因为丧尸被击毙在管子家的店里。他父母奇迹般死里逃生,却一个少了胳膊,一个截了双腿。 经营地有声有色的小店没有了,父母都残了,管子又闷闷地什么话都不讲,真不知道他该怎么扛过去。 凉溪一走,队伍成了5个人。没有新队员,每天晚上得4人轮流守夜,只有一人能睡个安稳觉。这天晚上轮到管同学休息,剩下4人换班的时候,凑在一起商量着。 “管叔叔好像还需要口服稀释的抑制剂整整一年吧。” “嗯。” “那东西可不便宜……” “一支抑制剂最多服用一周,一年到头得50多支。” “文泽,管子家店的赔偿款还没有拨下来吗?” “……有指望赔偿款的,还不如指望自家的存款。”吴文泽看得很透,他竖起几根手指,“我已经跟我小叔说过了,但管子家的店,最多这个数。” “这点钱够干什么?” “有这点都不错了。这次直接死了两个异能战士,安慰他们的家人才最重要。集市上死了那么多人,被掀翻的摊子和小店那么多,家家都要管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哎哎哎!”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连守夜都忘了。男生眼角余光瞥见吴文泽身后的一个人影,惊得指着就是叫唤。 猛地一回头,吴文泽的刀尖指上了凉溪的脖子。把刀拍下去,她走近了,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妹子,这会吓死人的!你也好歹出个声儿!”大家方才心都是一缩。 “锻炼一下你们的警觉啊……就知道你们会在这个时候换班,我过来有件事通知你们。” “什么事?” “园子里进化出了二阶丧尸,就在最西面。你们这边应该听见动静了吧?”凉溪举手一指。 “那是二阶丧尸?”听是听见了,但没当回事。 “是啊。外面的守卫已经将其杀死了,但是谁都不敢确定再没有了,所以我过来通知你们一声,半夜小心点。” “妹子,你就再不要管我们了。你一个人走,白天转一转也就算了,大半夜的碰到丧尸怎么办?” “碰到了就打呗……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我在那边看到你们凑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没什么。前些天集市上出现了高阶丧尸,我们在说这个。”吴文泽抢先回答。 “哦……”凉溪点点头,不再多逗留,挥挥手走开,“那我走了,你们当心啊。” “吴哥,干嘛不跟西西妹子说?”凉溪走远了,旁的男生才问。 “她还不到13岁,跟咱们才当了几个月的同学?她拿命打下来的晶核,你好意思要,我张不开嘴。” 这一年过去了还不到一半,年底的时候,她到底要拿出怎样的成绩,才能让老师放她出学校呢? 凉溪一路走一路想——其实,如果可以打下一个二阶丧尸,老师就肯定不会留她了。 日子转眼即逝,凉溪身为从灵魂里散发出臭气的人,单独行走的时候,非常容易遇到丧尸。时至深秋,她收集的一阶晶核已经堆了满满一箱子。 那不是晶核,那是她的成绩单啊! 天气渐渐冷了,试炼园外面的守备所中,守卫搓搓手,喝了口水,眼睛盯着面前数10个监控录像。将所有画面扫视一遍,守卫的视线停在左下角。 一个丧尸,比起一阶丧尸更瘦,直如一具枯骨外面,披了一层干巴巴的皮。 这是一阶吗? 守卫放大了那一个角落,盯紧了细看,越观察越无法确定。 这是一阶吗? 守卫还没有作出判断,监控画面中,有女生毫未察觉地靠近这里。 二级丧尸如一道鬼影般在这个监控画面中消失,瞬间从女生背后出现…… 不好! 守卫推开椅子跑出去,画面里,女生直接被那道鬼影撞飞出去。 堪堪站稳,凉溪觉得自己肚子里和脑中都七荤八素的。下一瞬,后背又受到巨大的冲击力,使她几乎要向前趴倒。 第3次被攻击时,凉溪完全是摸索着乱挥刀。刀刃大概是磕在了金刚钻上,凉溪手一麻,换另一只手握刀。抬眼望去,那道鬼影停了下来,停顿的时间刚刚好足够她看清楚它。 其实不必细看,这不是一阶丧尸。 一阶丧尸她已经打腻了,面对新的对手,凉溪感到兴奋。她两三个月前就在为这场战斗做准备。只是,刚刚打了照面就被撞飞,二阶丧尸的战斗力,她还是要重新估量一下。 这丧尸速度飞快,它刚动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朽气便直扑面颊。凉溪与那颗只有干皮包裹的骷髅对视,心脏一停,只顾挥刀。 没有人管监控画面,三个守卫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现场。然后他们看见—— 凉溪歇菜了,坐倒在地上靠着一块破水泥板。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直。大刀就在她手边,却没被握着,相对来说很纤细的一双手,就垂在地面。看手势,似乎抽筋很严重。 再看丧尸,脑子里的晶核已经不知去向。 三个守卫白跑一趟,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半晌才想起来应该上前去问问凉溪有没有受伤。 “同学,你……没事吧?” 走近了一瞧,这就是个比他矮,比他瘦,脸比他小一圈的小姑娘……这旁边真没有别人吧?这丧尸不会是自杀的…… 凉溪摇头,“有事。” 她一条腿肯定断了,刚才都听到声音了。 看凉溪指她的腿,守卫反应过来:“是这一条伤到吗?伤到哪里?” 指指小腿,凉溪疼得不愿说话。 “是小腿就好,你上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说着,这守卫在凉溪身前蹲下来,最后背着她出了园子。刚走的时候还问,“晶核拿了吧?” 监控室里的守卫没有跟着一起来,他盯着监控画面,也是难以置信。迅速回放剪好了整段视频,他保持嘴巴张开,看完。 医务室里。 “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后按时贴药,四五天的事儿。”医务工作者的回答让凉溪放了心。 喝了那么多强体剂,身体早就被改造得不正常了。一点小骨折,很容易愈合。 凉溪一个人打败二阶丧尸的视频传播得飞快,管同学他们来宿舍看她时,说只要进园子的学生,现在都知道她了。 “那视频我也看了,今天特意来不是为了探病,我就是专程来说一句:牛b!妹子,你当时咋想的?害怕了没?那丧尸都快成一道影子了,我慢放才看得清楚……”管同学话重新多了起来。 伤好之后,凉溪又进园子去。有一就想有二,只是第二个二阶丧尸,她不一定碰得到。 “那个就是武士班的卢西!” “就是她呀?看着瘦瘦小小的呀!还没有我高呢!” 名人有名人的烦恼,凉溪没干什么亏心事,现在却要躲着别的队伍走了。只要碰到人,她就会被当猴子围观。 “好想求组队!” “有这么一尊神在队伍里,可就安心太多了!二阶丧尸都能一个人处理掉!” “得了吧,别做梦了!她一个人所有事都能做完,干嘛还要组队伍?”每次都得那么费劲兮兮地分晶核。 “说的也是……” …… “诶我刚刚看到她的正脸耶!好漂亮的!跟咱们班小北有的一拼!” “得了吧!人家能单挑二阶丧尸诶!姚北能干什么?” “这是第2个骄阳啊!就可惜没有异能……” …… “我认识她!我认识她!”男孩指着视频里的女生,对身边的朋友叫着。 “她是叫卢西吧?” “是啊。” “我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天哪!我都不知道她已经上见习班了!” 东东不敢置信,凉溪看到他也会不敢认。当初的小胖墩,多年不见,已经变成瘦高个儿。眼大眉长,鼻高唇薄,俨然一副校草派头。 “北北!北北北北……”东东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北北。 “北北,你已经好久没进园子了,再这么下去,会毕不了业的。明天和我一块进去吧,咱们组队,不怕碰到丧尸。而且,说不定可以遇到西西呢!” “你不是老说起西西,上个月回福利院还给她带了礼物,回来你还遗憾没见到她,也没打听到她的消息。现在咱们都知道啦!咱们可以去找她!听说西西特别用功呢!要不是受伤,她一般不出园子的……” 东东不厌其烦地劝着,自从上次险些被丧尸伤到之后,北北已经有三个月没进试炼园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虽然异能班不会有人被开除,可成绩不及格不能毕业,没毕业就不能出去。那他们要异能干什么呢? “你说西西,她已经上见习班了?”北北的关注点却跟旁人不一样。 “是啊!她应该是跳掉了4年的课程。”东东还能记起来在学前班的时候,凉溪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那么用功,跳4级,似乎并没有那么令人无法接受。 观察着自己手中那跟去年,跟前年,跟大前年相比,变化都不是很大的一团蓝莹莹的水。北北略有失神。 她是四五岁就跟着凉溪在大冬天的凌晨,借着微黄的灯光在雪地里跑步的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有再那么早的锻炼过?没有再那样规律地早起过? 到了高级班,学校规矩不是很严。上个月,她终于回了一趟福利院。姚姐姐和雷哥哥的两个孩子已经8岁了,健康又活泼。可他们不认得她了。还是林姐姐说,她跟西西是很好的朋友,两个孩子才与她热络起来。千叮咛万嘱咐地拜托她转告西西,他们超级崇拜她。 学校里,不管是学前班、初级班,还是中级班。要说用功,所有老师口中第1个蹦出来的名字,绝无例外,一定是西西。 她现在已经上见习班了,她可以单独对战二阶丧尸了。她呢?她还是个异能战士呢!被那么多人报以厚望,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将那一团水泼在脸上,北北点了点头,答应和东东明天一起进园子。 没有缘分,凉溪直到年底,也没有遇到自己小时的两个朋友。 年底,实习班也有考试,依旧是机器测评身体素质跟反应能力。凉溪在试炼园里,也从来都没有落下服用强体剂。小励爸爸很是看重她,高级强体剂任由她取用。所以,常规考试,常规满分。 到底有多少晶核,杀了多少一阶丧尸,这是明年年底学生们需要考虑的事。凉溪却不要,一颗二阶晶核,一箱一阶晶核,她今天直接带到考场,趁着人多,跟老师申请。 园子里没有那么多二阶丧尸,再待一年,纯属浪费时间——她要走! “老师,毕业的条件是上交50枚一阶晶核。其次是有园内视频为证,杀死60至100个一阶丧尸。这些我都已经做到了,可以提前毕业吗?” 第一百六十章 末日打怪(十五) 凉溪做到的可不仅是这些。 前来观考的老师很多,扫一眼凉溪递上来的盒子,三岁孩子都清楚那远远超过100颗晶核。加之在最上面,还有一颗晶核要比底下所有的都大一圈。 能够一个人扛住二阶丧尸,毕业绝对没有问题,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事,但凉溪的年纪还是太小了。 老师们有些拿不定主意,直到凉溪再递上一张证明,他们才答应了。 “你还给药物局捐了300颗一阶晶核?” “是的。”凉溪点头,“我没有用钱的地方。听说药物局进了一批新人,他们需要很多一阶晶核来熟练掌握怎样制作药剂,所以……” 老师学生们无数道视线盯着凉溪,难以理解又震惊。 药物局永远缺人,现在还没有成熟的仪器可以批量制作强体剂。那些药剂,每一支都是过了人手的。已经熟练的师傅自然是做一支成功一支,但想要修炼成师傅,可不是两三年就能办到的。现在药物局的每一位当师傅教徒弟的人,当初都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一阶晶核才练成现在这样。 300颗一阶晶核,换成通用货币,对一个13岁的孩子来说,那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她就这么捐了? 不是……最重要的,她这盒子里已经很多晶核了,她还捐了300颗……到见习班不过一年而已,算一下,她难道每天平均要杀死两个一阶丧尸? 她交上了药物局的证明,看老师们的眼色都变了,凉溪一颗心落到肚子里,觉得不会有差了。 试炼园里头的丧尸都是武士们抓回来的。杀丧尸容易,抓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他们也辛苦,抓回来给学生们的训练用品,被她三两下刷刷刷地砍一大堆,想想都不划算。 “行,你等着。老师去给你问问。” 把那装满晶核的盒子还给凉溪,那张薄薄的证明更加管用一些。 凉溪道了一声谢,将盒子锁起来,提在手中,看向还在考最后一个项目的管同学。 凉溪要直接毕业的申请通过了,成为学校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毕业生,凉溪还被胁迫着答应下来,以后一定要多多来学校演讲。 “吴哥。”好容易应付走了老师,凉溪叫了吴文泽一声。他们走出考场,凉溪摆正脸色问道。 “我也有打听到过,你跟我讲老实话,管哥他们家现在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的?”吴文泽实在是不会跟女孩子讲话,他也抠头,快抠破了才问。 “我以为应该由我来问,你们怎么什么都不说?虽然我们只是组了两个月队而已,但是……” “不是,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那个……我们……”凉溪的神色有点冷下来,吴文泽一时感觉头皮上虚汗都出来了。 “你管哥是个特别要强的人,他连我们的帮助都不想要,怎么可能要你的呢?” “他想不想是一回事,我总得要知道。”凉溪叹气,声音也软下来,“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差点没家破人亡了。早就觉得奇怪,你们不说,我又不好追问。我队友的这种消息,我居然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吴文泽绞着手,一副大姑娘样。 “有一段时间了。” “那……”怎么没早来问呢? “反正你们又不说,我问了也是白问……喏!”凉溪把那一箱晶核丢过去。 “这是干什么?”吴文泽接住,箱子沉甸甸的。 “我捐的时候还不知道,之后打的晶核就全存下来了。他既然不想要我帮,那就麻烦吴哥了。” “那怎么行?你马上就要出基地吧?身上总要带点钱。”吴文泽立马就要把箱子还回去。 “我是跟队伍出去,吃穿住行都有人安排,没有用钱的地方,这些晶核你拿着吧。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一段时间的生活费了。” “……妹子,我代管子谢过你了。”他最后还是收下。 “情况真的很糟糕吗?”凉溪问得是管家。 “嗯。”吴文泽点点头,把管家的情况跟他三言两语讲明,“阿姨算是残了,只有管叔叔还能动弹,前段时间却又突然出现尸变预兆,现在已经被隔离起来了。阿姨一个人在家里,管子少不得还要请人帮忙照料……” 赔偿款加上存款,撑到现在,怎么都差不多了……吴文泽摇着头,说不下去。 他们大家已经在尽最大努力帮忙了,但终归家中有父母,最多也就只能把自己打的晶核全部都给他。至于劝父母帮忙,那是不可能的。 管子家本来就是他们几个当中条件最不行的,也就是因为他年年前几名,以后肯定有个好的未来,他们才在一块玩到现在。 “日后要是还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讲……好了,你进去听名次吧。我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了,今天晚上就会离开校,再见。” “嗯,再见。” 凉溪没有对管同学家的境况发表任何看法,但吴文泽确信她记在心上了。见这姑娘大步走开,他掂一掂手中的箱子,不由得替朋友松了一口气。 把所有花销算在里面,这些晶核都能过一段日子了。 凉溪13岁申请毕业的事,在她单独打败二阶丧尸的事迹渐渐归于平静,少有人再提起的时候,突然传开。 她考核成绩满分,她给药物局捐了晶核,她还只有13岁……在学生们的嘴巴里,凉溪算是彻彻底底,在同学们心底刻下了名字。 “好!哈哈哈!”凉溪来到小励家,她早就跟小励父母说过想要提前毕业的事。是以今天,二人都在家里等她的消息。 听见凉溪说今天就可以正式加入他妻子带的武士队,小励爸爸难得大笑,直叹自己的眼光好。 年纪最小的毕业生,他的眼光果然没差!当年在学前训练班的觉醒仪式上,他就觉得这小丫头跟别人不一样。觉醒失败了,她还是很从容地回去。眼睛盯着考核的设备,神情坚毅,心中肯定非常清楚她要怎样走她剩下的一条路。 早早把这孩子定下来,是他当时做得最明智的事。13岁打二阶,她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进步,他可以保证,凉溪不仅会是年纪最小的毕业生,她还会是年纪最小的高阶武士。 “西西可真有出息,走走走,阿姨这就带你去认人!” 手底下能带一个小姑娘,还是个勤恳刻苦的小姑娘,小励妈妈也弯了眉眼,牵起凉溪就走。 小励妈妈带的武士队,人数超过30。她是队长,手下带副队长,副队长又带小队。她让凉溪去认的人,便是两位副队长。 一个是孟礼,在学生们当中人气很高的年轻武士。另一个姓黑,人也确实黑。两条胳膊跟腿一样粗,头奇大无比,看背面像一头熊。但见到凉溪,两个着实各有特色的副队长都很和气。 打过招呼,确定了称呼,确定了自己要跟在哪支队伍中后,小励妈妈又带她回到家去。正巧,小励跟她们一同进门。 “我的天!学校里都传疯了,你到底还干了什么事儿?”小励逮住凉溪就问个不休。 “西西13岁就毕业了!你呀你呀……”戳戳小励的脑门儿,小励妈妈将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心里想得是又长高了,又长俊了,眼睛嘴巴却嫌弃得要死。 “今年在学校又干什么了?没有西西监督你,又瞎玩了吧?成绩怎么样啊?赶快进,杵在门口干啥?” 三个人一同进屋,见到父亲,小励马上变乖。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成绩,见父亲点头,觉得尚算满意后,他才把一张脸凑到凉溪面前,跟她问见习班的事。 小姑娘清清秀秀,大眼小脸,很是耐看。少年的眉眼长开来,相貌比父母尽皆胜过三分,眸子里光辉熠熠,边听姑娘说边点头。 小励爸爸扫过一眼,没说什么,心里觉得挺好。小励妈妈扫过一眼,却只想叹气。 儿子要是个异能战士就太好了!配一个年轻优秀的武士,天作之合嘛!可他现在…… 相貌好没用啊!爹妈好也没用啊!这小姑娘眼看要起飞了,她这傻儿子还跟个孩子一样! 小励家里,凉溪已经来过几次了。就是见习班的这一年,她来过三回。打二阶丧尸被叫回来过一次,给药物局捐晶核也来过,她还回来说要提前毕业。 小励家里的阿姨都与她熟了,一边往桌上端饭,一边笑吟吟地道:“西西小姐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等吃完饭,快去看看还满意不?” 她的屋子? 凉溪放下筷子,“阿姨,其实……” “不许其实。你呀,就住在这儿。这么大点,让你到外面自己找住处,我们也不放心。” “嗯,你阿姨说得有理。” “好呀好呀好呀……” 一家三口上阵,外加一个保姆,凉溪吃过饭,还是被推到了她的房间。 不必看,想想就知道很好。凉溪以前住福利院,后来住宿舍,这辈子活到这么大,除了单人的小帐篷和医院的病床,她还没自己睡过。 “西西啊,明天就要离开基地,心情怎么样?” 凉溪这天晚上睡觉很晚了,小励妈妈给她讲了很多基地外的事情。 “还好,没有很紧张。” “你这丫头啊!阿姨活到这么大,女武士也算见过两个。白河基地的,别的基地的,只要是新人,总免不了要心慌的。你这孩子是怎么搞的?真心不怕?” 凉溪摇头一笑,“不怕。反正您说了会护着我的。” “阿姨当然会护着你。只是……这次咱们的任务是去t市探查丧尸分布情况。还有另外好几个队伍会跟我们一起动身。今天见习班又毕业了一批人,各自队伍里肯定都会带新人。你们可不能去t市,路太远,路上又危险。就在基地附近走一走好了。会有人留下保护你们的……” “西西已经可以打二阶丧尸了是吧?他们会找很多二阶丧尸给你们练手的。但西西,有些话,阿姨要说在前头。” “基地外面不比学校,也不比试炼园里,有老师看着,有监控头照着。在外头,可一定要小心些。老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本不该给你说这些的,毕竟,跟你一拨出去的也都是些孩子而已。但……总之你要记住,人在基地外头,可不能出事儿。有点意外,就不一定救得回来。你年纪还这么小,以后还有大把的未来呢!” 小励妈妈本不欲讲这些,但她看凉溪虽然年纪轻,可大概是从小长在福利院的缘故,人冷静早熟得很,便不由得将这些嘱咐都倒了出来。虽说有点阴暗了,可这属实是道理。基地外头的敌人,不单单只有丧尸。 “嗯,阿姨,我记住了,一定会小心的。您就多讲讲这些吧。去了外面还要注意什么?”小励妈妈愿意讲这些,凉溪才感到更开心,至少对方是把她当自己人来培养的。 跟未来的领头队长谈到半夜,凉溪才去睡下。第2天怕误了点,又早早起身。 小励父母起床的时候,见凉溪已经在房子外头,大半套炼体式都打完了。 “你看看自己睡到什么时候?西西早就起来了。”自己人越用功、越优秀越好。小励妈妈心中满意,不免又念叨了儿子两句。 跟凉溪与爸妈告别,小励回了学校。凉溪在他们家里耽搁到早七点,才跟着小励妈妈走。 基地入口处,7支队伍陆续在那里会合。果不其然,还没有出去,各个队伍里刚从见习班毕业的新人,就已经被分了出来。 凉溪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几个比她大好几岁的男生,尽数低头看她,却没人说话。 “你们10个人由我负责!现在排好队!” 保护他们的是一个年轻高大的武士,他的语气很不好,脸色也很难看。凉溪猜,大概是带他们这些新手的任务,对于这些武士来说,是一件没有什么价值的事。 这个任务,远没有前去探索t市的任务难度高。自然,奖励也就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末日打怪(十六) 几支正规队伍并不关心他们这群新人,大家正在商量着谁当头儿,路上听谁的指挥。 凉溪在一边默默关注着,直到与另外几个同学跟着心情坏的领队,当先出了基地。 13年了,她才头一回看到基地入口长什么样子。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与检查站,在这外头,才是真正的末世。 白河基地在c国东南,再向南150公里左右,就能到海边。t市是末世前十分发达的海滨明珠,从t市再向南,茫茫无际的大海中,丧尸女王就在那里。 其实,趁女王还没有苏醒,就潜入海中去杀了它,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可她与丧尸女王的距离倒是很近,实力却是天差地别。别说面对沉睡的女王,那些在海边守护着它们的王的六阶丧尸,随便一个都足以将她撕成碎片。 t市与海边的雪风群岛,是如今这颗星球上最危险的地方。此次小励妈妈他们的大型任务,几乎必败无疑。人是否可以全乎的回来,都不一定。 凉溪拥有丧尸女王的记忆和认知,她确信这个任务的难度,但她却不能说什么。除了给自己徒增危险之外,即便她说干了嘴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信她。 她只是学校里一个优秀些的孩子罢了。跟她一起,头一回走出基地的这些男生,没有一个差劲。她是显眼一点,却没有那么重要。为了她两句话取消一个大型任务,这绝不可能。 凉溪什么都清楚,所以她闭嘴当哑巴。只是觉得他们那脸色阴沉的领队有些好玩。不去t市,等于能活命,等于少往阎王殿前跑一趟,他竟然还不高兴,冷着脸冲他们吼。 “大队伍回来之前,我找到的所有二阶丧尸,都是你们的事。区区二阶,休想我动手帮忙。” 领队大哥说到做到,他为了发泄心中郁闷,刻意折腾他们这些学生,到很晚也不让休息,每天基本就睡3、4个钟头。其余的时间,不是在打丧尸,就是在寻找丧尸的路上。 大家都是吃强体剂长大的,睡眠时间少根本不伤及身体,只是没过过这种生活的孩子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放松神经。一直绷得紧巴巴的,调节不好,人会崩溃。 其余9个人敢怒不敢言,凉溪一想到丧尸女王,什么别的想法都不敢有。有丧尸她就打,半句不满都没有过。这样两个礼拜下来,领队对她倒是有了些好脸色。 “你们5个,每人单独去迎战二阶丧尸!”荒凉无人的几栋居民楼间,游荡着几只丧尸。解决掉唯一的三阶丧尸,领队大哥又冲着他们吼。 “不过二阶而已,你们恨不得7、8个人堆在一起打吗?三阶丧尸也用不上这个阵仗!还是一群男生呢!你们怎么不跟卢西学学?” 本来就因为是异性,所以在队伍里处处不方便,刚开始的时候,直接给人当成弱小的麻烦。现下可好,虽然实力的误会被解除了,但不多的两个愿意与她说说话的男生,给领队大哥天天这样低情商的言语轰炸,也开始避着她了。 算了!还是打晶核吧。 她现在还在用小励家提供的高级强体剂,这种强体剂是用三阶晶核制作的。她得尽快提高自己的段数,可以单独一人打到三阶晶核后,对武士来说最最重要的强体剂,她就没必要仰仗别人了。她可以去药物局,委托别的师傅帮她做。 去探索t市这座死城的几支队伍,回来的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快。短短一个月,他们便丢盔解甲,疲倦不堪,车子载着牺牲者的遗体,狼狈而归。 “大队伍回来了,今天晚上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咱们回基地。”领队大哥抛下话来。 她另外9个队友倒还挺高兴的,至少可以更早一点回到基地去休息。这一个月,实在令人有些吃不消。 进了基地,队伍解散,大家各回各家。凉溪没租好住处,知道小励家此时的气氛八成不是很好,她还是去了。 来到小励家,小励妈妈已经回来了。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受伤。 “……真是万幸。这次任务,老汪那边全军覆没。各个队伍都少了人……西西回来啦!这一个月怎么样?” “我们还好。阿姨,听说这次任务不是很顺利是吗?” “何止不是很顺利?”小励妈妈苦笑一下,轻叹一声要说什么,最后却闭口不言,“这一个月,你肯定也很累了,回房休息去吧。” “你没事便好。”凉溪回避后,也是今天早上才赶回来的小励爸爸,轻抚着妻子的肩膀,满怀后怕。他没有接这个任务。 “也是幸运。”小励妈妈安心笑着望向自己的丈夫,说着说着却又凝重起来,“我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头的冷汗,那会儿要是再往近走个100米,怕是有10条命都得丢在那里!” “太多了……孩子他爸,太多了真的!城里6阶丧尸简直数不清楚,海边聚集着更多。它们是没想着杀我们,只是赶而已,否则的话,过去多少队伍都得死绝了。那些丧尸要是集结起来攻向白河基地……咱们守不住的!” 小励妈妈又叹气,手撑着额头。往小了说,她不知自己、自己的孩子、丈夫、家庭该如何。往大了说,她不知人类该如何生存下去。 “没事的。你不是也说了?它们……”话还没讲出口,小励爸爸就知道他这安慰不得劲。 “怎么能这么想呢?”妻子无奈地笑着看向丈夫,“丧尸现在的确还没有攻打白河基地的态势,可万一有一天,它们想了呢?” “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你也去看看吧。就那样的阵容,10个白河基地也守不住。一个大武师最多拖住两三只六阶丧尸,基地里才有几个大武师?那些丧尸淹过来,挡不住的。” 小励妈妈摇着头,怎么想也觉得未来无望,但日子还要过下去。 t市有整整一座城的六阶丧尸,这样令人绝望的消息,是普通人、普通武士和学生们不知道的。凉溪也就装作不知道,依然是跟着队伍去做一些绕开t市的小任务。就这般一年下来,她终于能够供得起自己的高级强体剂了。 明天小励就要去见习班报到了,凑巧的是,学校老师听说凉溪已经成为中阶武士了,还特来邀请她去学校演讲。 “只是中阶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不如这样吧,老师,等我哪天独自一人打败一只四阶丧尸,我就马上回学校。” 三阶丧尸对应的是中阶武士,四阶对应的才是高阶武士。凉溪本来想说,等她哪天成为武师了再去学校演讲也来得及,可想想这话太狂,她还是没讲出口。把回校演讲的日期又推迟了一段时间后,凉溪与孟礼探讨起明天的任务。 他们都很年轻,并且还都是黄老师的学生。凉溪可以独自对付三阶丧尸了之后,就再没进过新人的队伍。她跟着小励妈妈,但又不能真的凡事都去麻烦队长,前不久就加入了孟礼的那支分队。小队里都是年轻人,依然就她一个女孩,却与别处不同,她在这里很受照顾,大概是在一天天长大的缘故。 目送凉溪和孟礼离开,他们两个,女生刚到男生的肩膀,看背影很搭。小励妈妈看看自己依旧还是孩子样的儿子,不知第多少次为同一件事叹气。 “小励,妈妈想,要不把你送去北边的章山……”不过今天,却有更重要的事。 “啊?”现在是末世,又不是坐个火车就能跑到国家另一端。在这种世道从南往北跑,“妈你怎么啦?干什么去章山?地方那么远?” 国内现在也就章山基地最安全了,距离t市最远,而且基地的综合实力最强。白河基地已经有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家偷偷转移,他们总也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编造一个,怎么胡诌都很牵强。小励妈妈一时语塞,只能模模糊糊地说:“乖儿子,听话,白河基地现在不安全。让你去章山,是为你好。” 小励这才终于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什么叫白河基地不安全?丧尸要大规模进攻吗?什么时候?我之前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不要问了,能走就早点走吧。去了章山,龚叔叔会把你的一切都安排好的。他们一家下个礼拜就走,你……你也早点准备。”就此要跟儿子分别,小励妈妈很是不舍。 “我不要!”小励猛地站起来,“你们是要我一个人前去章山?我不去!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告诉我!要走,也是咱们一家走,分我一个人出去做什么?” “不要胡闹了!我们是为你好!”小励爸爸冷喝一声,他儿子这时候却不怕。一家人吵了半个多小时,小励才算是知道怎么回事。 “这样你们就想让我走了?真像你们说的那样,t市有那么多六阶丧尸,它们把白河基地打下来,就不会去打章山吗?我跑了又能怎么样?最多多活两天而已,干嘛那样费劲?我不管,我要留在这儿!” “回来!”小励气冲冲地要走,被他父亲起身拦住,“不管你去不去章山,这个消息都不能告诉别人!” “为什么?爸,这对别人不公平!大家连自己要死了都不能知道吗?我有那么多同学,他们还全都想着要努力用功,以后好出去打丧尸,好成为武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这种事情能瞒得住吗?” “不管能否瞒得住,现在也要瞒着!”大声说了一句,小励爸爸也像没了力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闹了,回来坐下。” 就像二阶丧尸会簇拥着三阶丧尸,三阶丧尸会守卫四阶丧尸一样。不只是他一个人严重怀疑,全国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在想,t市那些六阶丧尸,它们是不是还在围着一个更强的存在…… 假设这是真的,那怎么办呢? 人类没有那么多大武师,全国几大基地加起来,大武师的数量还远远不足100。再看六阶丧尸,那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能对丧尸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武器还没有研发出来,能够让人类更快强化自身的药剂也没有出现…… 怎么办呢? “……黄老师当初受伤是因为被丧尸袭击,因为抑制剂和丧尸病毒废掉的武士,每个基地都有很多。末世里不止动物,植物也诞生了很多新的种类。抑制剂里,强体剂里,都掺杂了末世前没有的植物提取液。我一直想,能不能找到一种从没被人发现过的新植物,说不定就可以治疗这些武士的伤。” “原来这就是孟哥你总爱去森林呀,生态景区的原因。” 两个没有人脉,也没有门路能够逃去章山,只能留在白河基地挣扎或者等死的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丧尸女王陷入沉睡的时候,末世已经到来有些年了。通过它的记忆,凉溪除了了解丧尸之外,确实也知道一些诞生了许多新品种动植物的地点。虽然那些动植物都是让丧尸更快进化的,可药物局的人总比她专业,说不定可以研究出什么。 她一定要练到最强,但打女王这种事,一个没有异能的纯武士可能扛不下来。如果能培养出些帮手,便能增添些胜算。 “这次咱们是去白河基地西边的晚阳山。那山上植被茂盛,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我已经联系好了药物局的人,少就带一个,多就带两个。到时候,就麻烦你护着他们了。” “我?”不要,她想去打丧尸! “就是你,你们女孩子稍微方便一些。” “就不能带个男的出去吗?药物局又不是没有男的?”女孩子的话,真的有点麻烦。 “妹子,你也是女生诶!不要对同性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嘛!”孟礼有些许无奈,凉溪是全把自己当一个汉子看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末日打怪(十七) “不知为何,最近南边的任务取消了一大半……” 凉溪跟着孟礼上晚阳山,与小励妈妈带的主队伍分开。 山间野林中寂寂无声,只有枯叶被他们踩到的声音,光线有点弱,这环境场景很是幽异。不过,森林里是少有丧尸的,丧尸一般不会愿意挪地方。所以,末世前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居住人口最多的城市,才是最危险的。 从白河基地往东南西北四面走,只有南边的t市算大都市。以前,向南边探索过去的任务很多,但在小励妈妈他们回来后,这些任务渐渐全被取消了。 森林里其实很安全,大家的心情也比较放松。孟礼在最前面开路,一边走,一边无意说着。 “可能是因为阿姨他们那一次伤亡惨重,t市有什么危险吧。”凉溪说出自己的猜测,引得众人陷入沉思。 他们执行探索任务,本就是为了发现危险然后解决的。现在既然发现了,为何从未听说过基地秘密调遣大武师前去t市? 跟在凉溪身后的女孩是药物局的人,凉溪捐的晶核,有一半是给她浪费掉了。现在这女孩在药物局有些名气,也算是仗了凉溪的一点资助。她心怀感激,倒是格外听话,也不娇气,省了大家很多力气。 “唔……局里面好几位老师傅被调走了呢!”听他们讨论t市,女孩也接上话,“据说是被送到其他基地的实验室里去,跟别的老师傅一起研究新的药剂。说不定,曹夫人他们上一次t市之行,真的有所发现呢!” 大家点头,再次沉思,最近基地里的气氛,确实有些不比往常,略显紧张怪异。回想一下,这种气氛好像在年初的时候,就渐渐有了。那时候,正是7支最强的武士队伍,从t市狼狈而归。 凉溪也不好做过多的提醒,拥有丧尸女王的记忆,她对晚阳山却没什么印象。这里有没有随着末世到来而变异的新物种,她并不清楚。只能跟着队伍在这里耗时间。 最好还是她离开,赶紧先把实力拔上去再说。但忘恩负义这种事做不得,给基地里所有人骂……她不是怕挨骂,是因为被人针对会很麻烦。其次,她只是个中阶武士,一个人在外游荡,很容易死的。但跟着队伍,她又没有话语权。 沉默地跟着走,凉溪看着这个药物局的女孩收集着一种种新植物,小半个月的时间,就被她耗在晚阳山。 从山上下来跟主队伍会合,药物局的姑娘收获颇丰,凉溪半个月只打了两只野生动物,连丧尸的味儿都没有闻着。 来到山下小镇,大家计划着接下来的任务行程。凉溪自告奋勇地守夜,来到末世前有人居住的地方,大家都绷起了神经,只有凉溪一个人兴奋。 “刘哥,你别把它杀了,帮我拖着,我来!” 半夜,凉溪从灵魂里往外散发的倒霉气息还在稳定发挥着作用,丧尸果然来了。 一阶丧尸如干尸,二阶丧尸更瘦,完全便是一具骷髅。三阶丧尸与一阶丧尸很像,四阶丧尸便跟有点清瘦的正常人相差无几了。 便携灯具发出的光里,一个行动略有些僵硬,像个抽筋的人的人形生物立在那里。接着如同原地消散般凭空消失。 凉溪已经习惯了丧尸这样的高速度,因为她也有了完全不正常的反应。完美通过那些训练仪器,是没有来过这种世界的人不敢想的。 那是个四阶丧尸,对凉溪来讲很有挑战性。有队伍就剩这唯一一个好处,有高阶武士能在旁边守着她,打不过也不会死。就这一个好处,凉溪当然会利用起来。跟四阶丧尸一同来的两个三阶丧尸,凉溪主动迎上去单独解决。 和她一起守夜的是个身高超过1米9的大汉,他是一名高阶武士,能够单独杀死四阶丧尸。虽然年纪还轻,却喜欢板着一张脸,算是孟礼带的分队里面相最凶的人。不过凉溪可不怕他,这家伙对男人凶,对女孩却没有办法。跟她说句话都要支吾半天。 凉溪正在跟两个三阶丧尸搏斗,虽然没口头上答应,刘哥还是无奈地替她拖着。 整个大队伍里头,除了队长,也就只这么一个妹子了。毕竟以后都是自己人,刚开始,大家都很照顾她,就算是做任务帮不上忙,偶尔看看,让眼睛放松一下也好。结果到后来…… 队伍里还有好几个20来岁的家伙,几个月前成天到晚念叨着年龄不是问题,现在,5个里面有4个已经熄了刷凉溪好感的想法。 娶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媳妇回去,也是闹心! 杀死三阶丧尸,凉溪立刻接手被刘哥困住的这一只。四阶她打起来很吃力,偶尔还需要刘哥帮忙才不至于受伤。但刘哥一点也没敢看不起她,他猜,这一年绝对到不了头,凉溪就能当高阶武士。要知道,一个月前,她还根本近不了四阶的身。 “不能这样……” “不能把它当傻子!” “四阶丧尸已经很聪明了,你要把它当成一个正常人,为以后跟五阶战斗做准备!”在旁边指导着凉溪,刘哥也只有在这时候说话才能流利些。 队伍里的人都很乐意教她,看她一个姑娘如此自虐,大概也有别样的快感。 跟着队伍,身为队员,就要服从安排。很多时间打不上丧尸,能活动的时候,凉溪几乎在争分夺秒地拼命。 跟一个四阶丧尸折腾到天亮,大家都起了的时候,刘哥才帮凉溪将对手解决掉。 “老黑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吗?”少了一队人,大家都有些担心。 “小孟,你带他们守在镇子上。”小励妈妈下着命令,“我们几个去找找。老黑素来最是守时,定好这个时间要回到镇子上的。现在他没来,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动身之前,小励妈妈又交代:“要是我们今晚还没回来,你们就收拾收拾,先把瞿姑娘送回基地。不要在这里硬等。” “队长,送小瞿回药物局不用这么多人,回去一路上早就有各个队伍轮流清扫过,不会有丧尸的。我分一半人跟着您吧。”孟礼建议道。 大家虽然是几个分队,但因为年龄不同,孟礼带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被另外两队人当成孩子看,日常也颇受照顾。现在,长辈们没有按时集合,孟礼也担心。他却不知,自己这个小小的建议,直接牵扯到生死。 “也好。”这些孩子虽然年轻,实力却都是有的,带上好歹也是个帮手。 小励妈妈同意了,孟礼分出了一半人,扣下了特别想去的凉溪后,送走了他们。 四五个人直等到深夜,出去找人的也没回来。大家觉得不妙,却只得照吩咐行事,总不能再组织起来去找。 凉溪白天有休息,晚上她依旧说要守夜。看她积极性这么高,孟礼也答应了,只想着回去的一路上让她好好歇着。 镇子上的丧尸并没有被清理光,大晚上的,凉溪又招来了两个四阶。跟她一起守夜的人换了一个,他解决掉其中之一后,便同昨夜的刘哥一起,守着凉溪看她训练。 偶尔有狂躁的嘶吼声,随着夜风传得很远。凉溪又这样练到天亮,没有按时集合的,出去找人的,都没回来。 望一眼被茂密的植被覆盖的晚阳山,凉溪他们带着药物局的小瞿回了基地。 小励妈妈他们身上带的通讯设备似乎丢了,完全联系不到。回到基地,孟礼越想越怕,小励爸爸也忧心。正好结束一个任务,他也没休息,带了几个自己率领的异能战士,让孟礼带路,去找自己的妻子。 凉溪没有去,因为学校的人又来找她,说在白河基地向西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相当多的一阶丧尸。学校的人觉得,这些一阶丧尸,这些见习班学生的训练器具,最好由一些刚刚毕业,可以被当做榜样的年轻学生去捉回来,那样才有意义。 凉溪是万分不愿意的,可小励爸爸听了孟礼的话,说让她去放松一下,也不要那么太逼着自己。 就这样,大家都走了,都去晚阳山找人了。只有凉溪,和一群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当大姐大的刚毕业的学生们一起坐上车,也是往晚阳山的方向走。只不过,他们去的是晚阳山北面,凉溪真正想去的是晚阳山南面。 坐着车子,路上遇到两拨丧尸,阶别不高,凉溪狠狠出了一次风头。解决阻碍后,他们又坐上车,第2天便到达了目的地。 天色已经晚了,大家扎营的扎营,寻人的寻人。 “一阶丧尸在哪儿呢?”一群比还没毕业的见习班学生厉害不到哪里去的孩子们,当然是有更强的高阶武士跟着的。 “您放心。就是那个方向,往晚阳山上走一点点,确实有特别多一阶丧尸。”将这个消息带回到基地的两位武士,指着晚阳山,道。 “在山上?”大量的一阶丧尸,聚集在山上? 两位高阶武士有些许疑惑,这不符合常理。末世前,晚阳山并不算什么景区,那里怎么可能会聚集大量的人呢? 凉溪也觉得不对劲,可这两个人没有撒谎。他们还带回去了照片,凉溪还看见了照片与他们打下来的一阶晶核。这地方确实有大量一阶丧尸,少说一两百个是过的。 他们开来了好几辆大卡车,将一阶丧尸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绳索捆住后,往车上一丢,他们就可以满载而归了。这任务根本没有难度。一阶丧尸,凉溪后来也遇到过两次。确实是只用动一只手就能砍死的,十个都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所以说,她根本就不想来的。她想和孟礼他们一起走。小励妈妈还有老黑叔可能是遇到了意外,她想去解决那些充满危险和机遇的意外,说不定可以找到对付丧尸女王的新方法。现在她到底在干什么?在这里抓一阶丧尸! 凉溪兴趣缺缺,只想这事赶紧过去,把卡车都塞满了之后他们回基地。大家扎好了营,简单用过了餐,天也黑的差不多了。 “从这里走上晚阳山,至少也得半个钟头。你们到底爬得高吗?如果就在山脚,咱们今晚先去把你们两个的队友接回来,别的事情明天再商量。如果太高的话,就一切等明天吧。” “就在山脚!就在山脚!地方很近的!”两个带了充足的证据,说这里有大量一阶丧尸的人,有些异样的兴奋,不过大家却都没有发现。听说人很近,大伙儿便打算趁着夜深之前,先把这两个功臣的队友找回来。 “如你们所讲,那么多一阶丧尸,二阶多吗?” “根本就没有二阶丧尸,大家不用担心。” 既然全是低阶丧尸,大家便都没放在心上。那些连中阶武士都还不算的刚毕业的学生们,也不会在乎一阶丧尸的攻击力,更不用说凉溪和两个高阶武士。 已经进了夜晚,大家往山上走,这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不过,两个带路的信誓旦旦,大家对自己的实力和对手又格外有信心,便自动忽略了危险两个字,依旧直直向前。 不是都说一种丧尸聚集的地方,当中肯定就有比它们高一等的丧尸存在吗? 凉溪脑中不甚在意地划过这种想法后,继续向前走。直到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记起,说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走到现在,怎么都该够了吧? “还没有到吗?” 凉溪问了一声,才猛然发觉自己这句话的突兀。竟然有好久,大家都不曾再讲过一句话,只跟着前头的两个人走,一路爬山。 夜风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吹起来的,凉溪被吹了个透心凉。 她举目四望,周围全都是奇形怪状的树木。至于那些跟她同行的人,被她一句话叫的,全部像泡沫一样消散了。 原地只有她一个,不见活人,不见丧尸。凉溪骇得马上抽出刀来,细细观察四周。晚间的野林,处处透着诡气。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末日打怪(十八) 人呢?别的人呢? 周围死气沉沉,连个蛐蛐都没有。只有风声,吹过树叶,呜呜着像鬼叫。 凉溪是真心有些瘆得慌,树木长了许多年,没被人为砍伐修整过,长得又高又乱。不仅阻碍道路,还十分阻碍视线。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凉溪只能分清上下。此时再往高处走,保定送命,凉溪摸索着下山。一边走,一边掏出从流水线上以成熟的工艺制作出的便携通讯设备,想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别人。 耳边只传来浅浅过电的声音,凉溪死了心。在原地做好一个标记,一步一步,挪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下山。眼光时而扫过旁边那些树木,黑压压的一片影子里,似乎随时就能飘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来。 走了应该有个百米左右,没有丧尸,没有动物,也没有碰到她做好的标记……她是在下山。 上山不知用了多久,凉溪回到营地时,天边已经有曙色了。 “卢同学!”守夜的人和已经全部起身,或许这一夜根本就没有睡的人看到她,如在极地待了一夜的人看到火光。 “你可算是回来了!终于有一个人回来了!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不是说接到在山上守着的几个人就行了吗?不是说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够了吗?怎么……” “大家都没回来吗?” 糟糕的预想成了真,果然不止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就落单了。 “是啊!昨天晚上走的,谁都没回来!除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大家都快担心死了,一夜都没合眼!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昨晚他们在营地留了一半的人,另一半出去的迟迟不回来,他们又不敢组起队伍大半夜去找,煎熬到凌晨,才算是盼回来了一个。大家都如连珠炮一样,可惜凉溪自己也糊里糊涂。 “我也不知道。”昨晚究竟算是一种什么情况?她是遇险了吗?不是呀!她下山的一路上纯属自己吓自己,一小步一小步挪了整整一晚,其实没有碰到任何危险,连只猴子都没看见。 “我只记得,大家一起上山,走着走着,大家就不说话了。我猛地问了一句,他们就都不见了。剩下我一个人摸索着下山来。” “什么?”这像是在胡诌!不,这种胡诌,连孩子都骗不过去! 千真万确!她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假的!大家摆明了不信,凉溪感觉再长一张嘴也说不清楚。她正要把昨晚上的事情讲得更详细一点时,有人喊道:“哎哎!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天还没有全亮,不远处一个灰沉沉的影子慢慢靠近。那影子走路的姿势相当怪异,半边肩膀和头好像都被折到了胸膛里面去。 大家一瞬间该问什么该说什么都忘了,这是丧尸,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凉溪被引得也握紧了刀,正要跟丧尸大战300回合的时候,那影子慢慢抬起了头。看到他们,像是没力气再走,半跪在了地上。 大家面面相觑,结伴急急地跑上前,走近了才看清楚,来人是昨天晚上出去的一个高阶武士。他面色发青,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浮肿,身上有好几处伤口。 “他这是要尸变!”一个人叫了一声,别的人都猛然散开。 凉溪立刻去拿抑制剂,这个人是经过一番搏斗的,他说不定发现了什么。情况这么诡异,她总要知道点什么。 打了抑制剂给他,大家合力将这个高阶武士捆起来,之后便蹲在一边静观其变。 “哥你还认得我们吗?” “你说句话呀!” “哥……” 不止凉溪一个人想要解惑,但不管他们说什么问什么,这个高阶武士已经濒临尸变的边缘。看他的眼神似乎还有理智,但他说话已经全然不成语调,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属于丧尸那种独有的音调。 从早晨等到上午,大家什么也没问出来,抑制剂也没有作用,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好端端的高阶武士,就那么变成普通丧尸。 “吼!”瘆人的吼叫声刺进耳朵,他被绳索捆住的地方,原本结实的肌肉组织就像豆腐烂泥一样,被轻松地勒开,然后脱落,有两处还看得到骨头。大家闭上眼睛,将它丢进了卡车车厢。 “昨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卢同学。”跟她走了同一程路的人,在卡车车厢里面嘶吼,凉溪现在又成了唯一的线索。她十分详尽地说了自己昨晚的所有感受,可是自己听来却都格外荒谬。 “这算什么?卢同学你是要说自己……这算鬼打墙吗?”大家接受不了,开始往鬼怪方面乱扯。但即便乱扯,也扯不出一个荒诞的头绪来。 “那是你一个人碰到了这种情况还是……” 这说不通啊!大家都碰到了这种诡异之事,凉溪怎么就回来了?只有她一人遇到,那别的人去哪儿了?若是只有她一人没遇到……这话说着恶毒,但……凭什么? 既然开始乱扯,大家的脑洞也就大了。盯着凉溪越看越觉得怪,凉溪则是……现在不仅是两张嘴的问题,她是百口莫辩! 凉溪无法解释什么,她的实话令人无法相信。大家问过了也没有办法,无奈地达成一种怪异的共识之后,开始考虑起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 上山是不可能上的了,这辈子他们都不想再来晚阳山了。那那些一阶丧尸怎么办?还抓不抓?抓的话,他们这点人手可不够,那就回基地吗?刚出来就回吗?不再等一等莫名其妙失踪的人了吗? 一堆人当中,凉溪的实力最强,本来可以当主心骨的。但现在么,大家看她都跟看鬼一样了……一群没有领导的毕业生,嚷嚷了一个多小时,才确定下来计划。 “那咱们就再等一天,要是今天晚上他们还不回来,咱们就先撤。至少撤回东边那个小县城,再看看是要联系基地还是干什么。” 大家都同意,提心吊胆地在晚阳山下又过了一夜。照旧是安静的一夜,凉溪这么臭的人都没有引来丧尸。第二天,大家不再等了,开始撤退。 真的撤到县城中是不可能的,他们昨晚说的撤回县城,是撤回县城周边郊区。找地方扎了营,一群小孩子又开始吵到底要不要联系基地。 凉溪听得头疼,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望着冬日淡薄的阳光下依旧苍翠的晚阳山,还有山尖上那一点点雪白。她忽然想起,在晚阳山的另一面,还有失踪人口。 最开始的老黑叔,后来小励妈妈他们也联系不到了,现在……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凉溪微微闭上眼睛,她什么也不知道,可丧尸女王的记忆,能够帮到她的忙。 丧尸女王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些年开始沉睡,那时候,晚阳山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世界上只有两个可以跟丧尸女王竞争王座的丧尸,一个在这个国家往东千里之遥的国度,另一个在这个国家往西千里之遥的国度。 丧尸不会飞,鸟类也没有变异,所以高空中是安全的。凉溪早就有计划,等她20多岁的时候,这两个在所有六阶丧尸之上的王位竞争者,她必须要将其打败。 这是打败丧尸女王的前提。虽然女王根本就不care自己这两位竞争者,发起狂来瞬间秒杀,但凉溪还是要给自己找一些目标。 ……扯远了。这晚阳山,在丧尸女王的记忆里就没怎么出现过。 要说这里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六阶丧尸吧……小励妈妈还有老黑叔他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不可能会被一只六阶丧尸耍的!而且,六阶丧尸绝对不可能懂得什么鬼打墙,它们没这种手段。 它们就是体型比正常人略微强壮一些,看起来更加高大完美一些,然后更快,力量更强。其中有一半是丧尸中的异能战士,它们拥有异能,战斗力爆棚。 六阶丧尸,就是以上描述的这些。它们再没有任何别的能力。丧尸这种东西,对比自己低等的同类,可以说是了解到了每一个细胞。 一个六阶丧尸,没这么大能量。难道是一个新的王位竞争者?还是…… 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植物?凉溪的眼睛瞬间亮了。 丧尸女王最后发狂的时候,她只有它毁灭一切的记忆。对于被女王毁灭的一切,它自己不了解,凉溪也就不了解。 不过,魔鬼和胜利都藏在细节之中。 凉溪回头,一群孩子们终于商讨出了结果,他们打算向基地求救。 最好多来些强大的武士与异能战士,要真能找到什么神奇的植株,日后获胜的希望便更大一些。 几日之后,基地来了人。人不多,一个异能战士,四五个高阶武士。听他们说,他们只是顺便过来帮帮忙,他们是从大队伍里面被分出来的。 至于大队伍,自然有更重要的任务。 “这情况着实奇怪,上山的人全部失联了。你们算什么?山那头找不着的人更多!你们当中谁是上过山然后毫发无损的回来的?” 不管她如何猜测,凉溪是真心不愿意再踏上这座晚阳山一步了。但身为唯一的例外,凉溪还是被带上了。 “当时的情况如何?” 凉溪无奈地再次复述一遍,听她讲完,所幸这些人都见过世面,虽然心中依旧不信,脸上倒也没表现出来什么。 为了避免凉溪所描述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大家一直在说话,“你是什么时候感觉不对的?” “我当时时间观念不是很准确,个人觉得大概是上山一半个钟头左右。” “那现在也差不多了……” 上一回是凉溪突然说话,她自己感觉到突兀,周围的所有人才忽然不见了。这一回,她身边的人一直在讲话,并且还有一个女性武士在牵着她。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凭空消失呢? 凉溪低头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手指几乎要蜷不到一起来。她僵硬地抬头四望,一个发现令她毛骨悚然,她竟然依旧一个人站在昨晚她还做了标记的地方。 周围的树木都没变,也依旧没有一个人。虽然这一次天亮着,树木的影子并没有那么可怕,凉溪却越发觉得气氛恐怖。 这到底搞什么飞机?她为什么又在这里?别的人呢? “十三?十三!你还在吧?” 周围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凉溪快要没力气拔出刀来。她脑子呆滞地转过一圈,想到她唯一能够叫的……人。 “我在的。” 凉溪一下子觉得肩膀都有些酸软,她从来也没有觉得有一个声音能让她这么……头上冒了一堆虚汗,凉溪越看她做的那个标记,就越是怀疑自己。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她……假设这山上真有地位超过六阶丧尸的王位竞争者,那她凭什么这么特殊?她怎么没死?她怎么没跟别的人一起被抓?她…… 还是说被抓的只有她?所有人都回去了?她在做梦? “十三,这是怎么回事?”凉溪脑子里面已经开始乱想,但她竟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才是对的。 要真是这样,那怎么办?她要真的在梦里那怎么办?她怎么出去?她还有丧尸女王没打呢!呸呸!她打个屁呀!她连个不如女王的都打不了! “您虽然还没有升入b级,但这个任务是特殊任务,难度已经提高到b级。所以,不排除会有幻觉、幻术这类术法的存在。您以后还会接触到大量的精怪、鬼魂,这些术法,迟早可以习惯。” 十三体会不到凉溪现在的心情,她讲起话来依旧冰冰冷,但凉溪这么一听,却莫名觉得她这种声调很是安抚人。 “那我……现在是在这种术法里面吗?”凉溪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一句。她实在是不确定,这种所有的生活都只是梦,做什么都在原地打转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没有,您放心。” 这么多任务,不见凉溪向她寻求过几回帮助。十三的回答给得很干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末日打怪(十九) 那就好。她这两天的经历全部是真的便好。 凉溪长松了一口气。她其实还有很多疑问,但任务是她来做的,如果什么都问十三,她其实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给十三一具身体,她会比她能干很多。 到天亮,在郊区扎下营来的本是要抓一阶丧尸回去的年轻武士们,看见凉溪跟之前一样独自一人回来,他们瞪着眼,无话,真若见了鬼。 凉溪一脸疲惫,抿紧的嘴唇嚅动两下,还是问道:“大家又没有回来吗?” 一群年轻武士点点头,仍无话。 晚阳山的事情闹大了。小励的爸妈在基地都是名声如雷的人物,现在这夫妻两个都折在了晚阳山,连他们带着的队伍,还有之后基地派去寻找他们的更多武士与异能战士,他们上了山,仿佛就蒸发了。 t市的情况是所有知情人心中一颗沉甸甸的巨石,现在,这块巨石似毫没有要挪动的迹象。大家本便心中沉重,除了会去寻找新物种的药物局外,没人关心的晚阳山竟也出了异状。 这世道还要不要人活了? 白河基地这一次派出了三位大武师、十余位高阶的异能战士。如同赌气,被刺激到了一般,这阵容相当强大。 也不知该说是托的福运还是霉运,凉溪短短一周之内,见到了白河基地十数位受所有的普通人、学生、武士和异能战士敬仰的顶尖强者,并且还都跟他们说上了话。 凉溪第4次踏上晚阳山的时候,生怕自己会第3次独自一个人逃生,那就太特殊了。万一被丢到实验室里切片研究,就完了!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她头一次跟孟礼等人上山,大家就没有出事呢? “你两次都是出现在这儿吗?”在山上摸索了半天,凉溪顶着这些顶尖强者的视线,终于找到了她做的标记,而后如释重负。 “是的。” “这地方也没什么特殊的呀……”大家环顾四周,与凉溪一样神经紧绷,生怕下一秒就剩自己一个或者是已经死去。只是,凉溪两次被“放过”的地方,实在与这山上的任何一处都差不多,大家不禁疑惑。 或许不是地方的缘故,是人的缘故…… 这些人又看她了,凉溪眼睛一闭,不知该解释什么。所幸一群人看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实在不像撒谎的样子,也不多为难。大家下了山,只在心底暗自决定:回到基地去,一定要把凉溪的老底翻一翻。这丫头定然有奇异之处,否则这些事情,没法解释。 使用幻术的不知人还是丧尸,相当欺软怕硬。带凉溪第4次上山的这支队伍,一个人都没有损失。怎么上的山,又怎么原原下来,大家头发都没掉一根。 没有任何头绪,没有任何线索。去晚阳山南边那支更强的队伍也是如此。在山上空转了一圈,毫无所获地回来。 大家汇合后,觉得此事不简单。一阶丧尸自然是再不能抓了,凉溪担心着自己是否会被切片,就这样一路坐车回了基地。 白河基地中,距离入口很近的地方,凉溪看到了小励。小励也看见她,他们二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不过却没有对话。要询问一番凉溪的人,八成排了队。她要到中心大楼真正核心的地方去一次。小励也没有跑过来,并非很久没见,他从前只要一笑就会闪出白光明辉,年纪越大越无可挑剔的五官,已经全部黯淡下来。 跟小励见面,已经是三天后了。凉溪被长成各种各样的领导挨个盘问一遍,同样的话她都说腻了,大家还是半信半疑。 幸好,凉溪这莫名其妙的幸运并没有罪,她还是被放出来了。虽然肯定会被查个底朝天,这具身体的爹妈讲不好都会被翻出来,但总归凉溪自己过了这一关,没有被送实验室,似乎也没有被监视。 “卢西,我爸妈,真的回不来了吗?”小励问的问题,跟别人不一样,却让凉溪越发难以回答。 “……我不知道。”其实她觉得希望不大,可眼前人让她说不出真话。 小励不讲话了,仰头看看天花板,突然觉得这屋子太大,空得可怕。凉溪听他鼻子里轻轻吸着气,头仰一会儿,然后猛地扑倒在桌子上,听不见哭声。 凉溪站在一边有些无措,这少年拿她当朋友,那些大人们给他泼凉水,现在他问她,她还是只能泼凉水。他的爸妈,凉溪是真觉得他们凶多吉少。这种年少时候失去双亲的痛,凉溪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了,所以,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时间在轻轻的抽泣声中不愿流走,凉溪站了很久,才听见小励说:“我爸说要去找我妈,他在家里,但我没有来见他……” 他在父亲跟前,不是认错反省,就是沉默无声。他怕他,看见了就浑身不自在。所以,尽管父亲叫他回去,他也推脱了。他今年上了见习班,进了胜者组,他在练习室里,那天还边练习边跟人讲了一下午的笑话! “……我就做了这些,我没见我爸……” 小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再不讲话了,宛若睡着了一般。 在这之后,又过了一个月,两个月,消失在晚阳山上的人还是联系不到,还是没有回来。基地之后又多次派人前去晚阳山调查,每次都空手而归后,折在山上的队伍,渐渐也就没人管了。 两个月后,基地宣布了小励父母的死亡。凉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这个消息,她得偿所愿,离开了要按照队长吩咐行动的固定队伍,也不用太考虑曹家强体剂的人情。自己一个人提着心吊着胆,做一些简单的任务,再没有加入别的队伍。 意外当然也是遇到了的,亏得命大没出事。单独行动的日子虽然危险,进步却更快。 凉溪去学校演讲了,就是在基地宣布小励父母死讯之后的几天,她一来是完任务,二来是去看看小励。 “……我从很小的时候,能记事不久,就看到有人因为丧尸失去亲人。后来稍微大一些,懂事了,看看自己生活的福利院,就清楚自己也是这种可怜人。” “我没有异能,也谈不上天赋,但我就在前天,勉强打败了一个四阶丧尸。情况很险,我差点没命。但可能下个月,我就可以评得上高阶武士了。” “我一直很努力,就是为了想要避免将来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会因为我的死而变得孤悲可怜。就是为了有一天,即便我真的死了,他们也不会觉得悲伤。” “小时候有一个好朋友跟我说,那些被丧尸杀死的武士和异能战士,他们都很伟大。我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就想着做一个伟大的人。伟大地活,伟大着死。” “所以,台下我的朋友,不用伤心。你的正事是该为他们感到光荣,然后让他们再为你感到光荣!” 写好的演讲稿加一点即兴发挥,凉溪的演讲很符合她的年龄——说了一堆好听的空话。至于她是怎么训练的,她是怎么马上要成为最年轻的高阶武士的,除了努力,她多余的词一个没说。 不过大家听得很感动就是了,尤其是小励。 “你……那个朋友是谁呀?”凉溪下台后,小励问她。 “就是那个跟咱们一起读了学前训练班的女孩,很漂亮的。后来在觉醒仪式上……” “啊!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刚开学在黄老师跟前打嗝的!”凉溪为他这清奇的记忆点绝倒,不过小励的状态看起来还好。 二人说笑了两句后,小励看着凉溪越发挺拔利索的身姿,再低头看看自己——虽然同龄,但在她面前,他总显得像个小孩。 “卢西,”考虑片刻,小励突然极为认真地道,“我今年会从见习班毕业的。明年初,我能不能跟着你?” “不要太逼迫自己,小励。”他今年才上见习班。一年就毕业,虽然有先例了,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 “不逼自己一把,怎么知道自己不能一年就毕业?卢西,我没家了。以前有爸妈给我打点好一切,出来即便成绩不好,自家的队伍也肯定会要我。入队了之后我可以接着学,时间多得是。可现在……呵……我不过是一个没有遗传到我爸的异能,又没有学到我妈的坚韧的一个……废二代罢了!”说到最后,小励在冷笑。 “你要是把别人说的话记得这么牢,把别人的眼光看得如此重,我可不敢叫你跟着。” “哪有?想想你,我也就释然了。你被说了那么多年的冷漠孤僻不合群,现在本该跟你是同班同学的一群家伙,整天到晚吹嘘着自己曾经还跟你说过话,还当过搭档。”小励的眼色一软,带了些许真心,微笑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跟你这个人待在一起,我确实什么都做得好,什么都学得快……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当不了最年轻的高阶武士,做个未成年的高阶武士,也足够了。” “好,那我等你顺利毕业。”队伍不是不可以有,但她要当领导才行,只有她对自己才最严格。 离开学校走出基地,一个月后,凉溪评了高阶武士。身为几大基地中最年轻的高阶武士,凉溪又接到了去学校演讲的邀请。 不过她都拒绝了,拒绝的话是,等她做了最年轻的大武师,她再回学校。 五六阶的丧尸并不多见,就像基地中高阶的异能战士和大武师也少一样。成了高阶武士后,大部分地段,凉溪可以横着走。花了三个月时间,她从只能利落地打败一个四阶丧尸,变成可以干脆地放倒一大片四阶丧尸。 任务大厅里本是给许多小型队伍去做的任务,被凉溪抢了,偏偏她还能完成得又快又好。任务奖励若是别的,她便通通都捐给普通人。若拿到奖励的晶核,还有从基地外面丧尸脑壳里掏出来的晶核,她也捐了,全捐给药物局。 “西西,我求你了,你再养一个可不可以?”和凉溪一起上了晚阳山去采集新物种的小瞿,紧盯着她提回来的晶核,只有一个跪倒的想法。 求放过她吧!一天到晚被师傅盯着练,偏偏晶核还管够,她真的快疯了!晚上做梦都在制作药剂!能不能找另外一个倒霉鬼给她做个伴啊? 小瞿的师傅不由笑了,他看向凉溪。长期资助一个药物局的学徒,可不是件轻松事。偏生这个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小姑娘,以一人之力,快把他这徒弟逼疯了! 她怎么就能打来那么多晶核?她怎么就能全都捐了? “其实,小瞿说得也有道理。你带回来的晶核,她一个人根本练不完。”说着,小瞿师傅给凉溪提过去一个银白箱子。 “喏,这是下半年的顶级强体剂。我看你这进度,下一次你来的时候,我怕是要给你准备武师强体剂了。” “但愿如此。”药物局这些人,还都是小励爸妈介绍给她认识的。小瞿师傅是难得的老实人,给她的药剂从没出过岔子,她养的这个学徒也又聪明又勤快,任谁看都是个师傅的好胚子。 总之,托曹家的福,以后强体剂是永远不用再发愁了。 “照薛师傅的话,既然还能再带一个,我就提前帮小励资助一个吧。薛师傅跟曹叔叔是好朋友,还请您多多关照新人啦!” 薛师傅点头,想起老朋友,见凉溪很快离开,走得没了踪影,他开始在脑子里挑着人选。 老曹看人的眼光果然毒辣,这不是个翅膀硬了就飞的。 晶核在现在就是钱。一个小姑娘,既能挣钱,又不花钱。挣十成,九成都捐了。剩下一成,是捐给别人……这种人,不出名也怪。 凉溪15岁,大名已经响彻白河基地。她的队伍,在曹小励加入之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管哥,有些日子不见了,可还好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末日打怪(二十) “挺好。” 虽然父亲最后还是变成丧尸,但母亲却愿意好好活下去了。他毕业之后待的小队,虽然靠着文泽的情面,大家都对他十分客气。但正如凉溪所说,跟着正常队伍,日子太安逸了。母亲只有他一个了,他要成为武师,要给她优渥的生活,要保证自己的性命。 所以,“咱们组队吧。你尽管作,哥能跟住的。” 他还欠凉溪很多晶核,前前后后,她送了他四箱半,一二三阶的都有。这些,总是要还的。 管震入队后不久,时值年初,小励毕业了。 凉溪有了三个人的队伍,但她还觉得不够。经过晚阳山事件之后,凉溪熄了单打独斗的心思。自己的实力一定要保持在最强,可她还要帮手,越多越好的帮手。 她的队伍里,不仅要有武士,异能战士也要多吸纳一些。那些已经成名的,还有在学校里成绩优异的,凉溪都想要。当然她现在没什么当队长的资格就是了。 所以,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凉溪当前的目标,是成为最年轻的大武师。 基地中的大武师,最年轻的也上了40岁。如果20岁她就能做到,她说的话,别人总会重视起来。 t市那足可以形成一支军队的六阶丧尸,一年一年过去,它们永远都聚集在海岸边,对一群“异类”居住的基地置之不理。奉行“不要把没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整日提心吊胆”这个宗旨的基地领导者们,用一些可笑的理由自我安慰着,渐渐忽略了t市。 普通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依旧那样过。知情人催眠着自己,日子也和从前一样过。这些人真幸运,不像凉溪知道未来,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17岁,凉溪成了最年轻的武师。 “北北,我知道,你和卢西从前是在一家福利院里的是吧。” 总算是跳过了一级,东东北北也在成年之前毕业。 武士院里的学生都有一些大人物给他们提供强体剂,来将他们预定到自己队伍中。异能院里的学生就更不用说了。 增强、补充体内的异能,需要大量的晶核。从六岁直到成年,这是一笔堪称恐怖的学费。东东北北的学费是由同一家人提供的,所以他们同年毕业后,就加入了同一个队伍。 这个队伍里的少爷,小励现在见了,说不定还能认出来。那是他小时候很亲密的玩伴,不过当时一场觉醒仪式,彻底分开了他们两个人。直到现在,他们再也没任何交集。 少爷在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关注到凉溪。身为这一批小孩之中话题度最高的人,凉溪的名字,从来不局限在武士院里。 “是啊。”想起从前,北北也颇是觉得感慨。 跟她和东东一起觉醒了异能的人还有南南,但现在不用提在无限留级的南南,就是她和东东,也早已经跟凉溪不在同一个等级。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明明当初是同样的起点。但分开这些年,她已经走得太高了。已经走成学生们的偶像,已经走成让他们这些准异能战士也心服口服,连酸一句反正她没有异能都提不起劲来。 基地中那些顶尖强者,并非清一色的全部是异能战士,只要成为大武师,就算顶尖。六阶的异能战士打六阶的丧尸,拼异能,拼身体素质。可武士只能拼身体。能单独打败六阶丧尸,才能被称为大武师。不需要异能便可以做到这种事,那表示他们也可以打败六阶的异能战士,至少,他们完全不惧六阶异能战士。 现在,眼看凉溪就快要成为那样的人。而他们距离六阶,何止是遥遥无期。 “问这个做什么?”北北忽然提防起来。她跟这位少爷同班许多年,也算朋友,说话很是随意,“焦樊,你该不会是想要让我和东东去……挖人吧?我可提前告诉你啊,我不去,坚决不去!你爱找谁找谁!” “别呀北北!那卢西打小到现在,除了曹励就没交什么朋友。在见习班的时候倒是跟了个队伍,但那队伍里的人我都不怎么熟悉,现在只能拜托你了呀!我记得在学前训练班的时候,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特别好的,整天形影不离。她肯定还记你这个朋友,你……就帮我这个忙呗!”焦樊跟北北贴得很近,虽然认识很多年,但这张绝丽的面孔,还是会令他偶尔恍惚。 “我不去。”北北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口中却仍旧是拒绝。 “我帮你去要霍肆的签名!不止签名,他以前用过的东西我都能给你要来!” 焦樊抛出他的诱饵,北北却仍然不动心:“我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会好好练异能的,以后会自己去见霍大神。” “人家可马上就要成最年轻的六阶异能战士了,你确定要以后自己去见?”焦樊对此抱怀疑态度。 “我确定!”北北有点生气了,却也没有发脾气,“你怎么不去找东东?他跟西西的渊源……可比我们要深!” 听护工姐姐说,他们可是两岁的时候就打过架的。 “我找了呀!但是他说,他看你的主意。”焦樊挫败地坐下。 “看我什么主意?他去跟西西见面就好了,不过说句话而已,难道还要拉上我啊?” 见北北不仅什么都不懂,还误会了他的意思,焦樊撇了撇嘴,又带上笑容给她解释。 “我不是让你们去跟卢西单纯说句话,去问她的想法。那她肯定拒绝啊!她拒绝的人多了,基地军方都给婉拒了,更何况是咱们!我的意思是,让你和东东直接加入卢西的队伍。以后大家熟悉了,来往多了,看看能不能将她带到咱们这边来。连带她队伍里那个管震……还有曹励,不过我估计他是不肯来的。” 曹励爸妈虽然死了,但终归以前是跟他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公子哥。跟着平民和从福利院出来的女生,他还能有优越感。到了他们家这边,他算什么……肯定不会来的! 焦凡眼中不屑一闪而过,之后又满怀希冀,恳求地望向北北。 “那我更不要去!”只是说两句话倒还好,直接请求入队……她办不到! “她队伍里面的三个人,她是武师,那个姓管的是高阶武士,曹励好像也快评高阶武士了。三个人是那样的水准,我去干什么?就因为小时候的那点友情,让他们三个拖我一个吗?我不去我不去!你去找东东吧。” “北北,你们好歹试一下嘛!万一行得通呢?东东是你在哪里他在哪里,要是他舍得跟你分开的话,我早打发他走了……” “我不要去试,太尴尬了!她人很好,但那是对熟悉的人,她对陌生人很冷漠的,她,肯定都不怎么记得我了……不是焦樊,你今天怎么突然一定就要让我做这些事?” “怎么是突然呢?”他在学校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好吗?就等他们毕业呢! “好北北,那可是最年轻的武师啊!保不齐再过两年就成最年轻的大武师了!这种人,待在咱们队伍里,多有面儿!卢西现在正在基地里面呢!好难得的机会,你就答应了吧。和东东去见见她,最好再跟她一起回希远福利院看看。待上两天,我保证你们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又有人来了,一男一女。”门铃声再次响起,小励摔下手中的打扫工具去开门。看到外头的人,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是谁,头一歪向在客厅另外一处打扫的凉溪招呼了一声,便继续做她的事。 凉溪捏捏鼻头……要不是因为管震每隔一段时间要回基地来看望母亲,她还真想待在外面不回来了。不过就一天光景而已,已经是第多少批人了? 这大概是头一回,有人完全忽视掉北北的外貌。不过,若是这个人,那倒也理所当然。 开门的人一脸不耐烦,双眉紧皱,神情算不得好看。那张带着些许颓废阴郁的脸,却一时间能闪花了人眼。 最后还是被焦樊给劝服了的北北愣在门口,还是东东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推了推,她才明白过来。 “西……西西,我……我是北北,你还记得我吗?” 北北?凉溪放下手来,眼前的女孩已经看不出多少小时候的样子,但这个名字她记得的。 “当然记得。”凉溪露出一点笑,“福利院里的四方组合,我怎么可能忘掉?那这位是……” 凉溪有些不敢认东东,还是他自己承认了之后才信了……这家伙居然只长了个,没长体重。 “你……还真是男大十八变!” “他你们还记得吧?曹小励。”凉溪介绍了自己这边的人。 “嗨。”曹励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继续扫他的地。 大家都互相问候过之后,凉溪让他们坐。 “我们时间长不回来,住的地方没人打扫,每次回来就整理一下。你们先坐吧,我马上就好。” 凉溪还是住在小励家,只是曾经的阿姨再没有来了。打扫做饭这种事,都是他们自己亲自动手。不过次数也不多,一年有360天,他们是在外面的。 “我们帮你吧。” “不用不用……”看他们不坐,凉溪叹口气,放下手中的事,走到沙发边自己先坐下,道,“咱们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今天你们来了,本该好好叙叙旧的。但是管哥很快就回来了,我们这边收拾完,再有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动身,怕是不能好好招待你们。” “不用招待,”凉溪有点歉疚,北北仍旧没有坐,听她这么一说,连连摆手,“我们突然上门,才是冒昧了。” “别管他,他就那样。”见北北频频看向完全不准备搭理他们,仍旧在进行打扫的曹励,凉溪拉着她坐下来。 三个人坐下来还没说上两句话,管震便回来了,大嗓门一喊:“妹子,咱们走吧……哟,有客人啊!” 他们谁都不意外,一个曹励不说话,一个管震来了就帮忙打扫,话也不多。凉溪格外从容,他们三个的心里大概都已了然,东东北北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今天来是有事吧?”凉溪没有再耽误时间。 “嗯。”这话越发讲不出口,但他们走的时候,焦樊再三叮嘱过,他爸爸都来见过了他们。北北一想,狠了狠心点头。 “西西,我和北北已经毕业了,不知我们能否加入你的队伍?”接下来的话,却被东东抢先说了。 听凉溪不语,听管震和曹励二人停下了打扫,曹励更是从鼻孔里“哧”地喷出一口冷气来。北北的头越发低了,她在心里埋怨焦樊,这么尴尬并且一定不会成功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呃……”凉溪犹豫着,接下来的话,却让几人深感意外,“如果你们能跟得住的话,那就加入进来吧。我们马上就会动身,你们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就快去准备吧。” 北北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凉溪却没有任何在开玩笑的样子。 曹励也不敢相信,他瞪着眼,开口就致命:“你们从小到大用的晶核都是别人提供的吧?现在毕业了,难道不需要去报恩吗?直接加入别的队伍,你们会被人骂忘恩负义,我们也会被说没有眼色,跟人家抢人。” “不是。我们既然来找西西,就是已经跟那边商量好了的。他们说,晶核将来只要还上就行了,我们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哦……这么通情达理!”曹励摆明了不相信,他看向凉溪,不懂她的想法。 “带这么两个累赘干什么?”东东北北走了之后,曹励问凉溪道。 “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的。至少这两个人,至少小时候,人品还是看得过去的。就把他们带上吧,没什么损失。还能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再说了又不是永远带着,受不了了,他们自己就会走的。如果真的能跟上咱们,收到队伍里也是好事——咱们没有异能战士。”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末日打怪(二十一) “小励,别黑着脸了,西西妹子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管震早一点想开。 总要给别人些希望,他们才不会乱来。凉溪眼看着要成年了,人又标致,背后又未曾牵扯乱七八糟的关系……就算她是个丑八怪,爹妈臭名昭着,她也依然是稍微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完美的儿媳妇。 最年轻的武师,如果是男的,那就用美女。如果是女的,那就用美男。谁给自己家里、自己队伍里扒拉下这么一个人才来,好处都无法估量。 “咱们队伍里要是一直只有三个人,恐怕你凶多吉少。”管震一脸戏谑,瞅着曹励那张还没明白过来的脸孔。 他可是看到了,刚刚那个女孩,偷偷瞄了他好多眼。小励的这种外貌……如果丧尸可以被色相蛊惑的话,他一个人够抵千军万马了。 “我怎么就凶多吉少了?”这里怎么还有他的事情? “傻小子!”管震摇摇头走开。 他们的队长在旁人眼中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偏巧她在这个年纪,身边一直有个潘安宋玉级别的人物,别人能不忌讳他吗? 凉溪给人家机会还好,完全铁板一块,无处下手的话,有些人就要先排除威胁了。 “走吧。我们去基地入口等他们。” 小励同学一头雾水,还是纳闷地赶快收拾了自己的背包,跟着凉溪和管震离开了家。 为了避免她队伍里的两个男性成员更招仇恨,等待的时间里,所有上前来的人,都是凉溪自己打发走的。 “西西!”东东和北北看到他们,远远地就打了一声招呼。不出意外,果然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过来。 “卢小姐!久闻卢西小姐的美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焦樊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大的凉溪。他满脸堆着笑,视线上上下下地审视过一番后,自己心里便是格外满意。 “你好……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出去时间最少也要一个月的。”凉溪略略颔首,做足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偶像风范后便转向东东北北,问道。 “嗯,准备好了。”东东去看北北,却发现北北的视线停在曹励身上。他垂下头去,知道他们三两下还是走不开的。 “卢西小姐还真是努力呢!难怪可以成为最年轻的武师!” 凉溪保持微笑,没有回应。 “话说回来,我小时候还跟卢西小姐在同一个班待过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叫焦樊……小励肯定认得我!我们两三岁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 小励心情不好,没有搭话。凉溪却不能再装没有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了。 “我知道,你是焦大队长的儿子。” “卢西小姐,你认识我爸爸?” “出去做任务的时候碰巧遇到过。” 凉溪敷衍着,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基地入口处,她偏头看向还在喋喋不休的焦樊:“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嗨!瞧我,说起话来就忘了时间!我倒是想,就是害怕拖累到你……东东,北北,我就送到这儿了,你们出去后一切小心啊!” 原来他是要送东东北北,但跟他的朋友一路上除了这一句话就再没有任何交流,凉溪也是服气的。 小励顶着一张臭脸,遇到丧尸却是格外卖力的。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今年评上高阶武士,在20岁之前,不能像凉溪一样冲击大武师,好歹当上武师。 管震也很拼命,他们的队长有一种魔力,跟着她,自己不好意思犯懒。 北北很小的时候就体验到了这种魔力,虽然加入这个队伍她是有任务在身的,可不知不觉的,她就有了小时候跟在凉溪身后跑步的感觉。跟着她,踏平一步一步之间的障碍,磨灭自己所有的杂念,就那样顶着早晨清冷的空气跑。 至于东东,他小时候是很开朗的小胖子。现在年纪大了,长好看了,可能是有包袱了,他的话不多,遇到丧尸却从不退缩。 小励只是不愿意带累赘,若是真有好队友,他还是想要的。 异能战士对睡觉吃饭这些事情的依赖,比高阶武士更少。他们可以拿晶核当饭吃,补充异能的过程就是在进食。至于睡觉,他们可以三四天一次,甚至一个礼拜多一次,都没有问题。 每天没有任何别的事,凉溪带着大家往丧尸堆里扎,他们两个就跟着把体内的异能清空,再补满。就这样撑了一个月下来,竟然是连半声苦都没有喊。 “东东,看不出来啊,可以呀!”不太敢往美女的身边凑,管震拍着东东的肩膀。明天他们就要回基地了,大家有些放松。 “那是!也不看看从前我是跟谁一个福利院的?”混熟了之后,东东有些端不住班草校草的架子。他跟管震一天乐呵呵地勾肩揽背,却似乎有些不喜欢曹励,话都讲得不多……大概不仅美女之间互相排斥,美男之间也是如此。 “这话有些道理!”管震哈哈一笑,瞅瞅正在跟北北说什么的凉溪。 远远地听不到她们讲话,但管震能够看清楚她们的姿势。凉溪仍然是那样,带着一股子独有的军人气质,站得端端直直。姚北就不一样了,她向后退开了一步,微微弓着腰以一种防备的姿态面对凉溪。 “北北,你愿意加入我的队伍吗?”凉溪和北北又熟悉了起来,但怎么都不可能回到刚上学时候的样子了。 “我已经加入了呀。”北北笑吟吟的,心里却咯噔一声。 “我什么意思,你肯定懂得的……你愿意加入我的队伍吗?”凉溪神色淡淡,又重复了一遍。 “西……西西,我……”北北结结巴巴地,一些词语在她腹中翻来覆去、颠倒排列了好多回,也出不了口。 被这么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一句来用作掩饰的废话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来她的队伍?跟焦樊什么关系?焦樊在打什么主意……这些,都没必要讲。 “不必担心小励讲的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我已经可以对付五阶丧尸了,最多再等一两月,我能用10枚五阶晶核把你和东东都换出来。他们培养你们这些年,三阶晶核都用得少吧?10枚五阶晶核,没人会觉得你们不认前恩,只会觉得焦家人占到了便宜。” “一切都不需要考虑。我只是在问你,你自己,愿意加入我的队伍吗?” “西西……”北北怔怔瞧着凉溪,“10枚五阶晶核,我……你为什么不用它们来做点别的事情呢?” 东东暂且不提,她值吗? “10枚五阶晶核,我能用它们来做什么?在基地里买一幢房子吗?我又不住,买下来空置着岂不是很亏?为什么不给自己的队伍找两个六阶的异能战士呢?” 六阶的异能战士…… “还是说北北,你心里已经默认,已经确信自己做不了那样的人。所以你怕我会吃亏,你更害怕这么背叛焦家人,自己又没法出人头地,最后会给他们欺辱报复……是这样吗?” 她的迟疑,瞬间被曝光的连一个笔画都不剩。北北不敢去看凉溪,她垂着头,也没有承认。 “……北北,你什么时候这样没有自信了?” 这句话更戳心,北北的神思一恍惚,开始回想: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自信的? 大约是从被无数仰慕者的赞誉声捧得高高的,使她飘飘然,一时间忘了最重要的事,还一忘就是好几年。然后突然听到别人说,她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时候吧。 恰好就是从那时开始,凉溪声名鹊起。她听着她的种种事迹,想着她们曾经那样亲密,看着她拿到这样好一副牌,最后却打得稀烂的局面,便开始深深地懊悔自卑起来…… 她连自己都讨厌自己了,又哪里来的自信呢? “算了,我也不逼你现在就做决定。这次回基地去,你们好好考虑一下。下次出来之前给我答复,好吗?东东那边,就麻烦你转告一下了。” “……嗯。” 回到基地,管震自然是一秒钟都不耽误地冲回了自己家,曹励也回他的家去打扫卫生。跟东东北北分开之后,凉溪单独去交任务。 “情况怎么样?”战果如何?看到他们回来,焦樊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好,我跟她又慢慢熟悉起来了。”北北勉强扯开嘴笑一笑。 “我们北北真是太能干了!”焦樊猛地一把抓住北北的双手,眼睛发亮地贴近她,“那下一次,你们两个就依然跟着她出去吧。我会告诉你们我爸爸要去哪里做任务,到时候,你把他们往我爸爸那边引就好了。” 北北很是不自在地挣开双手,这个任务却没法答应下来。 “焦樊,我觉得这样不好。西西是个很聪明的女孩,而且她是我们的队长,去哪里,都是她一个人决定的。我……我们……” “她一个人决定最好了。我也不是要你把大白话说出来,旁敲侧击懂得吗?在她耳朵边上多说说,总能影响到的。” “焦樊……”多说肯定会显得刻意啊! “好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等两天也要去跟着队伍出任务,北北,你可一定要把卢西引过来啊!”他拿不下卢西没有关系,他亲大哥总行吧!跟霍大神并肩的年轻异能战士,只有他大哥一个!论相貌,论家世,论实力,他大哥哪样都不差,就不信拐不到一个卢西! “小樊!”焦樊要走,一直不言不语的东东忽然叫住他。 “这次他们离开,我一个人跟着就好了吧。” “为什么?”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虽然同样年纪,但队长段数太高,北北在她面前,就跟一张白纸一样。她有什么小心思,一分钟都瞒不过去。你还是不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了,让北北跟着大队伍吧。我一个人去就好。” “哟哟哟……”焦樊笑得一脸暧昧,“东东,你跟我说老实话。这一个月,那个卢西是不是快把你们折腾死了?”所以,这傻小子心疼了。 “不是……”这的确是一个原因,“那也算不上折腾。对她来说,训练强度完全属于正常范围。” “那卢西不知是哪里降生的怪物,但你们是人呀!你们也觉得正常吗?” 他们也觉得不正常,要入队,就只能跟着凉溪的节奏走……不是不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北北也不是那么吃不得苦的人,他不想要北北再去凉溪的队伍,是因为…… “东东,咱们是好多年的朋友了。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件不行。你再厉害,人家卢西是女孩子,当然是跟女生更有共同语言了。你一个男生日日追在她身边,想干嘛?我告诉你,卢西不是我的就是我哥的,谁都不能瞎觊觎!” 焦樊走了,东东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东东,你不用这样。”北北走过来,脸上染着一抹红晕,“其实,我还挺想跟着西西的队伍的。” “哦。”东东一时心塞,想走,又被北北拉住。 “对了,西西让我跟你说件事儿……” 隔了一天,凉溪再出基地的时候,东东和北北提前到小励家去找她。 “北北,我很高兴你找回了自信。”得到他们考虑之后的答复,凉溪很开心,毫不犹豫地接纳他们做了自己队伍中的一员。 一对少男少女,她还是能掌握住的。 焦樊的第1个任务,东东北北没有完成。第2个、第3个,也依旧如此。凉溪半年间,在基地外面就没有跟焦家的人碰过面,这还不如从前了。 “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焦樊对东东北北发了一回火,结果把人给惹到了。凉溪第2天就带着五阶晶核来赎人。 被赎的人都心甘情愿,主要是凉溪还不能得罪。焦家人拿上五阶晶核,一时隐隐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 事实证明,他们亏大发了。 跟着凉溪就是不一样,她20周岁生日之前成为大武师的时候,她的队伍里,已经有两个武师,两个四阶异能战士。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末日打怪(二十二) 还有10年时间,她应该可以的。 遥遥望向南方,凉溪轻舒一口气,回头瞧一瞧她的队伍。 她可以打6阶了,但最多对付两个。t市还不能去,至少也得再等两三年。小励和管震成为大武师,东东北北上6阶,当然她还要再招几个人。 等队伍之中清一色的全是6阶选手,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突破,才可以去t市探一探。在那之前,还是老实用功吧。 “不回去吗?”管震整理好自己的包,背着满满的战果来问凉溪。 “不了,管哥。”凉溪摇摇头,“回去代我问阿姨好,另外……”她的强体剂……凉溪一挑眉。 “知道了。”不意外是这样的结果,管震无奈。再瞅瞅其余三人,嘴都懒得张了。 他每个月都要回基地看望母亲,身为唯一的一个,强体剂与少量补给搬运工的角色,非他莫属。这群家伙,懒得连回基地再出来的一点路都不愿走了。他们在外面一年了,从未回去过,基地里的消息,就全靠着他的嘴收听。 “管哥,拜托啦!”另外三个弟弟妹妹也跟凉溪学,自言反正都是无根无家的浮萍,就在外面飘着呗! 大家对着管震摆手,他转身还没走几步远,就又去做自己的事……此处距离基地有30多公里,他们还真是毫不关心他的安危! 管震回头一看,气得一甩手,愤愤跑了。 他四五天后肯定会带着一大包东西回来的……凉溪一笑,道:“前面东南方向有一处小镇子,现在时间还早,谁要和我去?” “我!”小励抬起眼,表达自己的意愿,却没有北北高高举起的手和声音显目。 他们营地已经扎好了,要留两个人守在这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凉溪带上了北北,留下两个没有别人缓和气氛就会相当尴尬的人。 远远地传来笑声,一个队伍里需要美丽开朗的角色。有北北在的地方,就是春天。她跟任何人走在一起,那里的空气都会活泛些。大概,只除了身边的曹小励。 东东收回视线,看小励在一旁坐着打盹。他眉间的细小汗毛沾着尘土,俊美无瑕的该放在阳光下让他笑开,或者是放在水晶后用灯照耀,让他发光的脸孔,在还没有被时光刻下皱纹的时候,已经由内透出坚毅和沧桑……真的格外有一种气质在,格外迷人。 他是没有这样的面孔,这样的气质的。即便有,他也没有相同的经历。他也不叫曹励。 “你不必如此敌视我。”对方睁开眼,东东来不及收回视线,“北北是个好女孩,你如果喜欢就主动去追。你们能不能在一起,问题不在我身上,在你或者她身上。我目前只想做大武师,去爬一回晚阳山,也并非交不起成年不婚的税。所以至少30岁之前,我不会想这些事情。” “我……”东东的声音干涩,像从嗓子里一点一点爬出来,“我倒宁愿你30岁之前会想,宁愿……” 将一口唾沫干干地咽下去,东东几乎说不下去:“她已经拒绝过我了。她……是真的喜欢你。你也说了她是一个好女孩,想来对她的印象并不坏。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别让她太失望,那就好了。” 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道理都懂得。但正是因为清楚问题不是出在曹励身上,他才绝望。 “……我知道了。”虽然不是他的错,小励却有些自责。见东东屈了一条腿坐着,浑身是从心里透出来的苦味。他沉默良久,点头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算是和解了是吗?” “……” “队长已经给咱们制造了至少也有10多次机会了,再没效果,她该闹心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仇怨,谈什么和解?” 二人相视一笑,跟着凉溪跑上一天下来,东东也是身心俱疲,开始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他猛然觉得不对。 虽然大家都很关心凉溪,但是小励对队长未免总是体谅过头了。他该不会是觉得凉溪可能在30岁之前停不下脚步,所以他才在30岁之前不谈感情的吧? 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的? 八卦之火一旦烧起,就熊熊不可熄灭。忍了又忍,未来的某一天,东东还是跟管哥一起问出这个问题。小励当时就觉得后心汗毛一竖,无法忍受地瞪着这两人,开口恶心了他们一把。 “我喜欢队长?我为什么不去喜欢管哥?或者你!” …… “管哥,阿姨还好吗?” “好得很好得很……西西妹子,哥托你的福了!”时间差不多了,管震归队。分了大家要用的强体剂后,特地感谢凉溪。 他们日日夜夜跟凉溪相处在一起,又在基地外面,没有比较,自然感觉变化不大。但其实凉溪的地位比起几年前,已经高了许多倍。别人对最年轻的大武师的争抢力度,自然也大了许多倍。 希远福利院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管震的母亲拿到了最全的保障和福利。他们大家不敢再回去,怕被围堵。只有可怜的管震,回一趟家,跟去一趟地狱一样,明显要比在外头打丧尸更累。 “我就当你是在感谢我了。”没有幸灾乐祸……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 “妹子,我看你是回不去了。你家里人的消息,不知怎么的爆出来了。我这次回去,有好多人声称是你父母生前的好友……” 在晚阳山暴露了自己的特殊性后,凉溪被基地最高层查了一个底朝天。那把她丢在街上的父母,也翻出来了。没有任何狗血的故事,她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武士,末世前只是随处可见的工薪一族。他们一起出任务之前,把她托付给朋友。结果他们再没回来,那朋友便把她丢在街上了。 能和她硬扯上一条关系的突破口的确是少,福利院、她在见习班跟的队伍、她现在的队友。除此之外就没有了。那怎么办呢?那就找呗! 不过这些人,做她父母的好友可搏不到好感度。真是好朋友的话,当初怎么不把她收养了? “那就不回去了。就是麻烦管哥,怕是要包了我日后所有的强体剂。”反正她也没空回去,待在外头为自己的性命努力,不是更好? “妹子,这怕不行!”管震也无奈。多少人追求的就是像凉溪这样,有朝一日能被大家抢夺。但真遇到这种情况,他观凉溪没有半分喜悦。 “我这次回去,又给叫去问话了。基地里面每一个大武师都身兼数职,他们想让你带一支军队。这次他们没人跟着我,可要是下个月你还不回去的话,那恐怕就不是我一个人来了。” 啧!麻烦! “我不是跟他们通过话了吗?我一个没背景、没人脉的平民,镇不住场子的。最年轻的大武师算什么?” “在通讯设备里面讲的不算数,他们坚持要当面谈。” 带一支军队当然好啊!但首先她要有威信,她讲的话别人才会听!磨破了嘴皮子别人也只当耳边吹风,她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还需要三年!可以在三招之内解决一个六阶丧尸的话,实力就可以代替所有一切变成她的威严。若是可以训练出一支人人六阶的大队伍,那当然比她带一支规模最大也就几十个人的小队伍强。 “知道了,下个月我回去一次。” 转眼就是一月,东东满心都是该如何突破五阶,北北跟曹励陪着他,凉溪和管震回基地。 还没来得及见父母的好友以及未来的婆家,凉溪就被请到了中心大楼。虽然这里也都是起过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儿子娶到她该有多好的心思的人。但她地位越来越高,敢对她不敬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您好。”面前的老武师相当于白河基地的大将军。他摒退了所有人,要说天大秘密的样子。 “果真是年少出英雄。基地将来如果能交给似你这样的一群孩子,我也就放心了。卢姑娘,请坐吧。” “谢谢,您过誉了。”看这阵势,不是要私下里上刑或灭口,就是要说点什么。凉溪有点猜到,坐下来谦虚了一声。 “卢姑娘,”老人家相当和气,有种害怕说话一大声就吓到她的顾虑,“你已经多次拒绝了军部的邀请,我想问一问,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你是基地里最年轻的大武师,我达到六阶时,已经堪堪60岁了。你才20岁,未来不可估量。” “虽说许多事,你没有那个义务去背负。可你已经太过优秀,一些责任,势必要揽下来。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你们大概不知道,t市……” 不,其实她知道。 凉溪听完了老将军的训导,不见一丝惊慌。老将军觉得奇怪,却没有立马就问,只继续说。 “……情况如此严峻,正是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发力的时候。为什么不愿意训练一支队伍呢?你这样一个年轻的长官,会是许多你同龄人的表率和榜样。” “首长,并非卢西不愿意。只是训练一支队伍,如果要出成果,他们必须要听话才行。九成的人都可以练到6阶,只是他们吃不了那个苦。我要让他们吃苦受罪,就必须让他们服气,或者是不服气也不敢违抗。您觉得,现在的我,有能力做到这样吗?” “我若管不住他们,训练不好别人,还耽误了自己,岂不是两头落空?” “这样吧,请您再给我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如果您还瞧得上卢西,我就管一支队伍,将他们训练出您想要的样子来。”凉溪还是同样的说辞,她的神情真切。也确实,再没有人比她更盼着人类可以强大一些。 三年前,她还是个武师。三年后,她也必定不是现在的自己。基地势力盘根错节,让现在的她去带领一支队伍,必然是麻烦重重,少不得要借别人帮助。一借就是人情,再还可就难了。卢西是个姑娘,许多事太糟心。 老将军已然不再黑白清明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他儿子已经结婚多年,孙子还太小…… “三年?” “三年!” “好!我就等你这三年!七阶丧尸估计已经有了,我等咱们人类的七阶武士!” 凉溪松了一口气,再次谦虚后告辞要走,却被老将军的声音叫住:“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t市的情况。” “那是我头一次走出基地入口,我记得一切。他们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能让那几支队伍险些全灭的对手,只会是大量的六阶丧尸。六阶丧尸围拢起来,它们当中会产生什么,只是常识问题而已,只是我没有回避去想而已。” 她只是没有回避而已…… 老将军有些震惊,门口女孩的身影,比起那些魁伟壮硕的男人,未免瘦削了很多。但她讲的话,却总是撼人心扉。 压低帽檐,凉溪跟做贼一样地离开中心大楼。哪里都顾不得去,她直奔向基地入口,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位家里没有适配人选的老将军好打发。管震把基地渲染得太可怕了,她不敢久留。 借通讯设备跟管震说了一声后,凉溪先走了。之后三年,无人打搅。约定的日子快到时,小励成为23岁的大武师。在他之前,管震也成功升阶,还要包括一个五阶一个六阶的东东北北……凉溪带人奋发的这个能力,一时让无数队伍眼红。 “我听西西说,这山上的东西最是欺软怕硬。你一个人来也未免太危险了,咱们大家合伙上山,山上不管有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动弹。” 可就这么一个令人眼红的人,带着她令人眼红的队伍。刚有点实力,就跑到晚阳山送死。 轻松绕过这禁区的看守,小励刚要上山,就听见背后什么东西呼啸而来。他猛地转身拿刀要挡,就见一道水箭,在他面前哗啦变成一片水雾,扑在他脸上,潮润润的。 是北北在说话。 “你们怎么来了?” 曹励有些发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末日打怪(二十三) “上山吧,我也想看看近10年前不止一次放过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凉溪与其余三人直接忽视在原地跳脚的曹励,走在了他前面。 “你们……你们……” 父母的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结,他早已做过决定,就算搭上性命,他也要到晚阳山上看一看。但这群家伙,山上有他们的什么啊? 好吧好吧,算凉溪有个正经理由。那剩下三个呢? “别自作多情,我们跟队长行动一致!赶紧地,跟上!”东东回头,撇下一句嫌弃。 “保持头脑清醒,千万不要被任何事物影响。如果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就先下山,去我们约好的地方,不要死守着!” 凉溪走在最前面,她已经比八九年前那些上山的人强大多了。可这山上的东西,也不会原地踏步。 凉溪脚步很慢,叮嘱过身后几个第1次爬晚阳山的家伙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顺着从前老黑叔走的那条路上山。她并不很清楚老黑叔他们上山后走了一条怎样的路线,可这座晚阳山,应该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这地方还真是……阴森森的。”北北搓搓手臂,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走在后面的三个男生,然后再盯紧凉溪,一路上不停说着话,就这样前进了将近一刻钟。 “人会凭空消失啊,想想还真是恐怖……啊啊啊!” 林间传出一声尖叫,是北北的。大家的心跳同一时间停了,就因为前面树上跳过去一只猴子。 凉溪自认为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这一瞬间,她发誓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瞳孔在变大……吓到腿软。 “姚北!”后头三个男生,再没这么整齐地叫过一个人名。 “不……不好意思哦!” 这张脸孔确实够漂亮,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见北北这么欠揍兮兮地笑,三个男生只觉手痒,总感觉能够看到她的幸灾乐祸。 北北自己其实也被吓得够呛,不过看大家都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尤其凉溪也侧过脸来,微微无语地看她,她自己便也忍俊不禁。 心中的那根弦被这样一紧一松地拉扯,也没有了弹性。大家平复下来继续走,凉溪听着身后的话语声,看看时间——他们上山马上一个钟头。 之前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时长,该小心一些了。握紧了刀,凉溪继续向上爬,后面北北叽叽喳喳的讲话声仍然在,凉溪略有放心。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却不由心中大呼糟糕。 他们人呢?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她还听到北北讲话,怎么就没了? 凉溪清楚山上危险,但她无计可施。在丧尸女王苏醒之前,她要打败所有比女王低阶的丧尸。做到这个,她都不一定能够赢。做不到,那就等死好了,不必如此辛苦。 晚阳山上的神秘存在,她已经惦记了很久了。如今可以轻松打败六阶丧尸,所以她想来这里看看,能否有什么发现……不可以刚来就把她带了好几年的小朋友给葬送掉啊! 糟糕!糟糕! 凉溪不知,此时有人比她更为慌张。 “西西妹子呢?” “西西呢?” “队长呢?” 好端端地就走在最前头的人,怎么可以凭空消失?凉溪已经告诉他们了,可亲眼看见,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一路上山没出任何事,北北还吓了大家一次。只是听说的传闻,实在是难以令人真心郑重地相对。但现在…… “不要慌!先看看咱们能不能下山去!如果走不脱,那证明消失的是咱们。西西妹子说她两次都被这山上的神秘存在特殊相待,作为两支队伍中唯一的幸存者,她不会出事的!” 到这种紧要关头,还是年龄最大的管震可以首先冷静下来。东东北北都慌了,曹励更是不安。他只会想,是因为他想来晚阳山调查父母的死,所以才连累着他们大家赴险。 有管震这个大哥哥在,三人冷静下来,开始尝试下山,确定状况。大半个钟头过后,他们站在晚阳山下,面面相觑。 “不行!我得上去找她!” 通讯设备也连接不通,曹励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上山。 “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求你们了,难道要让我看着你们所有人死在晚阳山吗?这里本来只是我一个人要来的地方,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我想来看看,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死在这里,那是我自找的,正好我们一家人也齐整了。你们在这里出了意外,是想让我干什么?” 曹励抹了一把脸,他好久没说过这么长的话。 “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别跟着我……你们!” 任由曹励在旁边抓狂,难得讲了这么多话,别人却一个字也没听进耳中。管震不可能被个弟弟吓唬住,两个异能战士藐视武士,都不听他说的,在后头齐整整地跟上。 曹励气得心里酸疼,伸开手臂拦住这些人,在口中斟酌着言语。 4个人在这儿僵持住,在他们心里应该快死了的凉溪,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之后,采取了同样的方案——先下山试试。 白日里,正是天光亮的时候,四周的树木枝梢间仿佛流漫着淡淡雾气,乍一看去,景色不甚分明。 凉溪绕了一圈,发现不管怎么走,周围的树木位置都没变过,她便知道,自己果然是特殊的。要不然就是独自一人逃生,要不然就是独自一人中招。 当初跟她在晚阳山分开,最后没能够活着下山的那些人,也是到了这样一个地方,然后不知怎么死去的吗? “呼……”凉溪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开始观察那些在雾气缭绕间不甚清晰的树木。 那些人都是被困死的,还是接下来另有花招? 凉溪保持着镇静,半日过去,却毫无头绪。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她那几个小队友,不管此刻安全还是身处险境,肯定状态不会有多好。 “你想离开吗?” 凉溪正在计算她可以支撑多少天的时候,当空炸开一个声音,洪亮震撼。 大哥,你音量这么高,不怕别人听到吗? 被震得几乎耳鸣,凉溪将刀横在身前,瞬间警惕起来。 “你是谁?” “你想离开吗?”这个声音的主人完全无视凉溪的话。 “想。”废话。 “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让你走。”这声音慢慢低下来。 “什么条件?” “给我大量的六阶晶核。” “什么?”动用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抢晶核? “我需要大量的六阶晶核。如果你能够替我寻找,今天我便放了你。你和你的那几个朋友,都可以安全离开。” 这么简单吗? “好,我答应你。但你到底是谁?” “这个你不必过问。” “……”是心大,还是有完全的自信?她这一走,万一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只警告你一句,你最好守信。否则不久的将来,不管你是何身份,是何处生灵,都必死无疑。” 薄雾已经散开了,凉溪目之所及,清清楚楚。她相信,自己可以下山了。但,还有话没问。 这家伙究竟是谁?为何对她如此特殊?还要说这最后一句警告…… 她的声音在林间传开,却听不到答复。凉溪心里被猫挠着一样,有心想再喊两句,却没能开得了口,因为她听到,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人在叫她。 “西西妹子!” “西西!” 北北最先跑过来,瞧她毫发无伤,这才放心,连珠炮一般倒了一堆话:“你吓死我们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大家没敢分开走,三个男生在后头追过来,看凉溪总算还是一个大活人站在他们面前,一颗心才落了地。 “我没事。”刚才那个声音,凉溪考虑一番,还是没有细讲,“大家不用担心……小励。” 凉溪望向一天不到就给折腾得满脸倦乏的曹励,“你可以在这山上多待一会儿的,不会再出事了,放心。” “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不要……”小励拨浪鼓式摇头,“咱们赶紧下山吧。”这一回是真吓着他,他再没什么亲人了,就这几个合得来的朋友,如果因为他而死,那太不值得了。 父母已经不会再回家了,不应该为他们再搭上朋友。话说回来,他虽成了孤儿,但并不是孑然一人啊! 小励同学以光速想通,4个人吃这一顿惊吓,连凉溪说的话都没有细细斟酌。北北也不要她马上回答,靠嘴和言语宣泄了心中的慌张不安后,几个人簇拥着凉溪,屁股后头有狗撵着一样的下山。 下了山,偷偷摸摸地跑出了岗哨的巡视范围之后,大家才有心思问:“西西,你那会儿在叫什么人啊?” “我也不知道。被困了半日后,只听见了声音说要放我走。我还想多问些什么,你们就找过来了。” “什么声音?听起来像什么?说的人话吗?”对唯一一个迷失在晚阳山,最后竟走出来的人,大家充满了好奇。 “说的当然是人话了。不然我怎么听懂的?”凉溪无奈地看向北北。 大家心有余悸地走远,凉溪回头看一眼苍翠的晚阳山,却看不到那地面上厚厚的朽叶之下,已经分辨不出原先是长在人身上还是兽身上的白骨,哗啦散成一片褐色的碎沫,溶解在土地里。 他们几个年轻人的晚阳山之行,没有太多人知道。否则的话,曹励怕是会被骂死,凉溪肯定也会挨批——“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你们几个,你们几个……如果真出事了……” 白河基地的老将军后怕到说不下去。 “咳咳……那您怎么看?”凉溪扫了一眼桌上的记录设备。 大概是那个声音的主人默许,她把它讲的话,都录了下来。老将军刚刚听过了一遍,第1个关注点,是他们几个人竟然跑去了晚阳山禁区。 瞧凉溪一副毫不知悔改的模样,老将军想要抽她。但现在更重要的事,是那个神秘的声音说的话。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否则不久的将来,不管你是何种身份,何处生灵,都必死无疑。这句话,老将军总觉得其中还有话。 凉溪有她的猜测,她莫名有种直觉,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也知道7年之后,这颗星球会有一场浩劫。它最后说的那句话,凉溪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她没有曲解对方的意思,那它是怎么知道的呢? 视频、音频,凉溪把在晚阳山死去的那么多战斗人员临死之前可能看到的场景,可能听到的声音,从山上带了下来。 和一众四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坐在一起开会,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要太醒目。偏偏大家还都很关心她的意见。 “不知道卢小姐怎么想的?” “我想几个月之后,带一些六阶晶核,再上一回晚阳山。”没人逼迫她守信,可凉溪想去。 “这太危险了!即便是要送晶核,我们可以再找另一个人去。” “首长,”桌子上坐的,都是首长、将军级别的,“让别人去,怕是白送命。虽不知为何,但这个神秘存在对我很特殊是事实。它几次都放过了我,我觉得,大概是因为某些原因,它不愿意杀掉我。我去晚阳山,反倒是最安全的。” 那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可以这样解释。 那家伙说不定清楚她是什么来头呢!凉溪之前没想到,后来才发觉,她,的确是有一个最特殊之处。 这个任务是单人任务,没有别人一起完成。她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执法人员……当然,这些是万万不能说的了。 晚阳山添了这么一个不知善歹的存在,未来吉凶难料。会议开完,大家都觉得疲倦至极。老将军在会后趁机说了要让凉溪带一支军队的想法,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凉溪却要耍赖。 “管震与曹励皆已是大武师,不知能否代替我坐上这个职位?” “这是你三年前已经答应的事情。”在他跟前如此从容的玩赖,小丫头还是头一个,她胆子倒是不小。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末日打怪(二十四) “但三年前,我不知道晚阳山还有什么。”凉溪回得理所当然。 “t市6阶太多,我也不敢去。但各个基地都有记载一些落单6阶丧尸的位置。将军不觉得,我在那里才最好吗?至于带一支军队,我的队员完全可以胜任。只要诸位愿意支持,任何一个大武师都可以胜任。” 想要单纯地,全心去训练一批人,太难了!教官的大部分心力,总会被消耗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旁人的忌惮、利用、针对,都令人防不胜防。 如今这个世道,所有人都想看见一支由纯六阶战士组成的军队。可这支队伍由谁管,才是最大的问题和乱因。 20多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透彻到一屋子人无言辩驳。 “你心里搅得过来,那也就该清楚,我们唯一能全部支持的,是一个未来最强的,一心想着基地,一心只顾人类的战士……这支队伍,必须由你来带。” “既然如此,卢西就答应了。”凉溪没考虑,爽快地点头。她虽说了耍赖的话,可刚开始几个月,一定要她来。管震曹励他们,还是不太够狠。她要把队伍训练的强度先定下来,然后……反正话已经说在前头了,几个月她就走。 房门打开,开会的人陆续而出。老将军瞪着凉溪的背影。 这件事定下来了,但……总有一种被小孩子耍的感觉。 “小卢队长啊。”家里有适龄美男子的长官,拦住凉溪简短的几句嘱托,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家中的适龄对象,“我两个小儿子都是三阶,他们尽想去你的队伍里锻炼几年,到时候,呃……这个……” “您的小儿子都已经三阶了?讲真的,您的几个孩子,个个是人中龙凤。”不过就是些多加照顾的话,凉溪轻点头应下,顺带还夸了这位长官家中的几个儿子。 “嗨,几个捣蛋鬼而已,20岁了也没半点自觉,实在当不得小卢队长这句夸……” “小卢队长……” 拜托凉溪的人不少,磨磨蹭蹭走出中心大楼,已过了一刻多。 3日后,一支由500个年轻人组成的队伍,被交到了凉溪手中。在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小有名声的年轻战士。但虽然差不多年纪,凉溪已经能轻松压住场子了。 没有基地派出来的副教官,没有乱七八糟的督练员,“生死状”之类的也都签好了,这倒很不错。但是,500人中,九成是三阶。太弱的没有,年龄太小的也没有。每个人都清楚,从这队伍里出去之后该效忠谁……真是,不给她一点机会,收买哪怕一两个。 若非她心中有大义,这种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去!她早撂挑子了! 凉溪撇撇嘴,带上她的小队伍加大队伍,浩浩荡荡走出基地。 奉行“烈火炼真金”的凉溪,是比丧尸还可怕的教官。500个小年轻,到基地外面来不出三天就已察觉了这道真理。三个月不回基地,补给有专人送。在外头,他们大家不是在杀丧尸,就是在找丧尸的路上。 一天下来,他们连对着姚北女神发发花痴的力气都没有了。 “坚持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队伍里有几个女孩子,姚北对她们挺照顾。尤其昨天还有两个受了伤,今天又被凉溪毫不体恤地抓到最前线,她看到她们晚上正抱在一起哭。 “北姐,能不能跟教官说一声,明天少练一个小时可不可以啊?”虽然是同龄的姑娘,但看她们眼泪婆娑的样子,姚北还是安抚孩子一样的安慰着她们。心疼之余,也觉得好笑。 这些人啊,从刚开始嚷嚷着说无论如何要休息一天,隔上几天就迅速变成休息一上午行不行,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他们就只敢说一个小时了…… 北北非常清楚以后他们的抗议会怎样变化,会从能不能少练一个小时,变成可不可以休息半小时,然后再变成能不能少打两个丧尸,这是绝对的。被凉溪带着就这样。她当初虽然嘴巴没说,心里也是这么一步步想的。 “等你们到4阶了,日子就好过了。”北北撒了个谎,只要跟着凉溪,他们永远都不会过人过的日子。 但是,这种日子一旦熬下来,好处不可估量。 她现在总算体会到了凉溪几年前被所有人挤破头抢的感受。因为凉溪现在没人敢抢了,她让很多年轻男人和他们的父母,感觉没自信。所以,别人就把注意力放到他们四个身上。 这次出基地之前两天,焦樊包下了一个餐厅,请她去吃饭顺便表白。那么骄傲的男生,爸爸爷爷都是做大官的,在她这连根都不知道长在哪里的福利院花瓶面前,满脸堆笑,直说错过了她许多年。 他还不就是看着她已经升上5阶了吗?如果她还在焦家的队伍中,现在又是什么呢?焦樊会娶一个实力和背景一样强大的女孩,但又惦记她的脸,时不时伸手过来占点小便宜,或许更过分。 她没走的话,八成就是那样了。她没遭跟在凉溪后头的那些罪,这辈子就那样了。 所以,“没事的,辛苦一些,好处都是自己的。别哭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三个月的时间一到,大队伍的训练强度定下来后,凉溪交代了她四个队员一声,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潇潇洒洒做了甩手掌柜,一走了之。 因为大队伍中仅仅三个月就有三十几人突破四阶,北北他们接手后,毫不放松的架势,也没有引起太大反弹。他们4个加起来,总是有气势的。而且,好处是确确实实的,谁都能感受到。一群年轻人乖了,按着凉溪的节奏,开始认真训练起来。 而甩手掌柜本尊,不满足于白河基地已经到顶的名声和民众崇拜度。她跑去国内别的基地,问有没有六阶丧尸让她打。 丧尸这种东西,大多数不愿意挪窝。跨市跨省这么远的路,它们不愿走的。即便是智商已然跟一个聪明的成年人相差无几的六阶丧尸,也改变不了恋家的本性。所以,虽然被规则操纵,大部分六阶丧尸都聚集到了未来的王座竞争者身边,可还有少部分零零散散的,少则几个多则几十个,游荡在基地四周,时不时搞搞破坏。 凉溪找的必定不是小窝,一场大战,她能收获几十枚六阶晶核。在国内转了一圈,凉溪收到了所有基地的邀请。令人开心的是,国内北方的基地,相比较白河基地,高阶战士的数量要多一些。凉溪还遇到两个实力与她相差无几的。 本就不敢懈怠,知道有人跟她相当后,凉溪更是发誓要将所有人远远撇在后头。一年下来,她杀六阶丧尸,又更容易了一些。 揣着满满一大袋子的六阶晶核,一年后,凉溪如约来到晚阳山。 “小卢队长可一定要当心啊!” “您千万小心!” 这次她不用绕过岗哨贼一样地上山了。守在这种禁区外头,做着这份随时可能丢命的苦差事的守卫,排着整齐的小队伍,生怕她下不来。 凉溪向他们笑笑,径直上山去。听到他们在身后议论“小卢队长肯定很辛苦”之类的话。 真是奇怪,为什么基地里的那些“大家望族”都会觉得她肯定赚翻了,六阶晶核随便打,简直等于印钞机在手。每次都是这些小人物,会想她是不是很辛苦。 凉溪摇摇头,顺着原路上山。走到一年前来过的地方,她对着空气道:“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没有声音回答她。 说话不管用,那就行动。凉溪把包里的六阶晶核全部倒在地上。还是没人讲话,但凉溪看到那些晶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不过5、6分钟左右,她带来的晶核,就连个空壳子都没剩下,全部化成碎末,融进了腐叶里。 “这些够了吗?”一笔巨款就这样打了水漂,凉溪也不心疼,对着空气问。 “……不够。”男人的声音依旧洪亮,仿佛他不会压低嗓子一样。 “那还要多少?” “多少……都不够。”刚刚还说人家不会放轻音量,现在就打脸了。这个声音刚才如炸雷一样像在天上,此刻又如尘土一般匍匐在地上,当中夹着一声叹息。 多少都不够,那现在是要吃了她的意思了?凉溪心下觉得不妙,不过在他们双方都沉默了几分钟后,她握刀的手垂在了身体两侧。 “丧尸中有三个王位竞争者,它们周围都聚集着大量的六阶丧尸。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旁边没有?” “……你在套我的话。” “……是的。”她并不确定这个神秘的声音是由丧尸发出来的还是由人发出来的。但这家伙,它不是将计就计,不是中招,竟然直接戳穿。 凉溪坦然承认:“我想确定你是什么。你还知道什么?除了即将觉醒的女王,和我之外。” 凉溪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说起丧尸女王,对方却并不惊讶,只有淡淡一句。 “你果然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 “那不一定,我不知道你。” “呵……我么?”耳边响起一声冷笑,“我是被规则压倒在这破山上的一棵老树下,什么也做不了的王位竞争者……不,不,我才是真正的王!我才是被规则选中,天定的丧尸之王!” 炸雷一样的声音又在空中劈开,周围树木的枝桠都在颤抖。凉溪稳住自己,问道。 “你是丧尸的王,那海里的是什么?” “那不过一个错误!占我之位,却难承规则之礼,不知为何半路杀出来,就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的错误!” “世外之人,在规则之礼下放之前,你走不开吧?你如此勤恳奋进,是要打败那个错误,免得自己死在这里吧?既如此,反正你不受规则约束,不如帮我。” 这一句句话,如重锤一样敲在凉溪的心头。 执法人员应该尽量低调,隐藏自己的身份,若被发现,必定麻烦不绝,再次重开任务的概率会大大上升。前几个任务,凉溪觉得做到不令人怀疑,还算是简单的。现在人家直接道出她是世外之人,这要她怎么瞒? “……怎么帮你?”深吸一口气,凉溪努力说出这几个不颤抖的字。 “六阶晶核于我已经没有作用了,杀了另外两个王位竞争者,把它们的晶核给我吧。只有这样,我才与那错误有一战之力。至于你,别想了。你们这个种族,已经被规则淘汰了。多则数十年,少则百余年,即便没有出现错误,你们也会灭绝。且你本身还没有觉醒星力,再练100年,也不会是受过规则之礼的王者的对手。” “星力?”即便知道这些话也不能全信,凉溪的一颗心还是拔凉拔凉的。 “就是你们口中的异能了……我没有骗你。你若真知晓一切,能够看见未来,就肯定知道,这个星球在走向灭亡。掌握无上力量的错误,无人能挡,除了……我!” 不知不觉咽了口唾沫,凉溪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相信它……这家伙讲的大部分都是对的。 “若是没有出现错误,这位确实是真的丧尸王。”凉溪在地上直挺挺钉着时,十三悄悄补了一句。 它帮凉溪管理着直播间,除了监督她的任务进程之外,偶尔自己也刷刷直播。看见别的系统那么尽职尽责,它忽然开始反省,自己的存在感是否太弱了。 一颗心更凉了,十三这句话等于是在说这家伙讲的都是对的。别的也倒罢了,她再努力也不可能胜过丧尸女王这事儿,还是有点打击人呐! 凉溪静悄悄的,时间剩下6年了,才知道这么残酷的事实,是不是有点不人道?垂着头,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中,咚咚咚。浑然不知在白河基地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坐在椅中,比低阶丧尸还要僵硬。 “……这个星球在走向灭亡。掌握无上力量的错误,无人能挡,除了……我!” 他听到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末日打怪(二十五) 凉溪与这神秘丧尸的对话暂时结束。她是大清早上的晚阳山,实时监听到她说的话后,起床才只几个钟头的老将军,却蓦地有了困意。眼睑刚要疲倦落下,又被他刻意睁开,脑子里如同打过一道电弧,嗡一声,有些东西便被忘记。 老将军站起身去处理他的公务,他只记得前两天从遥远的西方国度来了一个研究队,据说他们带来了最新的研究成果。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在北方首都基地里。也不知那最新的研究成果是什么……若是对人类战士有益的,那便万幸了。 t市的6阶丧尸,10年多了,从没有靠向过白河基地。但炸弹就是炸弹,不清除掉,他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桌上隐藏在一堆文件和书中的精巧设备,从没有响起过。他也没有听到任何话。老将军心中想着首都基地,走出屋去。 “另外两个王位竞争者还强过我太多,你用幻术笼罩这晚阳山,可知山上有没有什么新异花草,能帮到我的?”接受了现实之后,凉溪本欲走,不过想起这家伙既是未出错的世界中真正的王,不由心中一动,问道。 被规则选中的王者,总是受偏爱的。这丧尸不知死在哪棵树下,连钻出地面都不能,却能掌握如此强大的幻术。身为未来的真王,对自己要统领的世界,它总该是了解的吧。 大概对方听出了威胁的意味,凉溪在静默中等了很久,才得到答复。 “黄老师……” 10年前,她跟孟礼第1次踏上晚阳山之前,就有谈起过基地里许多令人惋惜的伤员。人类研制的抑制剂并不完美,许多突发情况无法兼顾,无法克制。致使不少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或是死去,或是如黄老师一样,丢失自己的武力,从一位强大的战斗人员,变成一个只能教教理论知识的老师。 晚阳山上的新物种有许多,当初药物局的小瞿姑娘,一样都没有发现。当然也怪不得她,凉溪顺着那丧尸的指引找到的时候,也感叹了几句这些新品种藏身地之隐蔽。 药物局的研究人员因为凉溪带回去的几个箱子,被剥夺了所有的休息时间,彻天彻夜地留在实验室里做研究。 凉溪继续寻找她的对手,一边也期待着药物局的研究成果。没承想,走下晚阳山短短半个月,基地里就催命一样叫她回去,说北方传来了好消息。 “你可一定要赶紧回来试一试!”设备另一头,老将军激动的险险嘴瓢,“如果你可以觉醒异能的话,那真是天不亡白河基地啊!赶紧回来!你赶紧回来!” 觉醒异能?她还可以再觉醒一次?凉溪听到这几个字眼,马不停蹄就赶回了基地。一问才知道,原是国外找到了新型物种,研究出了有七八成成功率的觉醒针剂。且该针剂除了次数之外,没有任何使用限制。 简直是众多心怀遗憾的武士福音! 白河基地总共分到了10支针剂,但不管多少,凉溪肯定是有份的。到了打针的地方,管震和小励都在基地里,大家见面抱了一下,这两个人都是眉开眼笑的。 他们成功了!成功觉醒了异能! 一时没考虑到这个七八成的成功率,凉溪心中也瞬间燃烧起了希望之火。若是有异能,虽定然会分心,可她晶核管够,绝对可以在几年内推出一个6阶异能战士来。有强大的异能搭配她的身体素质,不仅打王位竞争者轻松,将来的丧尸女王,讲不好也有一战之力呢! 给凉溪打针的是两个国外研究队中的成员。在首都基地就已经看过了凉溪的战斗视频,他们眼里冒着星星,叽里呱啦说了一顿外语。凉溪连翻译的话都没用心听,只是礼仪性地点着头。打过针后,和大家一起屏息等待着结果。 “卢小姐肯定会成功的。”两个外国人的祝福,她收下。 “没事,西西妹子,不要紧张,会成功的。”这是队友的祝福,她也收下。 大家边谈话,边等待了有一刻钟左右。两个外国人因为生存环境,颜色渐渐进化至非常浅的眼瞳之中闪烁着一丝希冀。他们凑近过来,说着外语。既便听不懂,凉溪也知道他们是在问问题。 “卢队长,他们是在问您有没有感觉了。”翻译也很期待最后的结果。 “什么感觉?” “就是非常明显的,”小励耐不住地先回答她,“你觉得能够感受到体内的血管,血管里头热热的……身体里好像多了一种血液似的。” 七八成的成功率,就按他们三个人来算的话,这两个家伙已经占了七成了。总要有人失败的……凉溪听到小励那么形容,双手比划着,很夸张的样子,一颗心已经沉到谷底。 别说是特别明显了,身体细微的异常她都没有感觉到。 凉溪没有摇头,没有表现出失望,但她也没有喜悦的神情,已经回答了众人。 “没关系。他们二人说,有的人时间是会稍微长一点的。”翻译大哥安慰着凉溪。 又等了10来分钟,别人还在期盼,凉溪却已经驱散了所有希望,理智地先在心里预设着悲观的结果。 应该是不行了……半个小时都到了。 管震和曹励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是10分钟左右。凉溪这样,是失败了。 满屋寂静。凉溪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似埋怨似自嘲了一句道:“您让我大老远跑回来,就是为了这呀?” 老将军憋不出一个字来,他不愿相信,甚至怀疑凉溪是不是装的。发到白河基地的10支针剂,就她那失败了。 怎么能这样?就她一个人成功都比她一个人失败好! 两个打针的研究员耸起肩膀,尴尬地笑笑。观凉溪好像也不是很受打击,反倒通过翻译大哥夸赞他们这些研究人员的功劳,心中不由佩服。 “他们说,西方诸多国家只有一个可以单独打败5个以上6阶丧尸的武士。您绝对是奇迹,他们邀请您去那里做客。” “谢谢他们的夸奖。也告诉他们,我会去的。”一定会去的。 白回来了一趟,凉溪转身又走出基地,身后别人怎么议论,“卢队长实在是没气运”、“没觉醒异能,卢队长的第一怕是保不住了”之类的言论,不必提在不在乎,她都完全没有听见过。 管震和曹励追上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莫名觉得自己体内的异能烫得他们浑身难受。他们这一批人是幸运的,有了这种新式针剂,他们可以办两次觉醒仪式。两次都失败的虽然也大有人在,可是,凉溪不是那些普通人。他们再也没有遇见过比队长更加努力的人了,为何这样的人,不能得到一份异能? “那几百人怎么样?”追上来又不知该说什么……凉溪停下,回头问他们。 “挺好的。四阶渐渐多起来了。等上个三五年,会出现一大批五六阶。” “你们没有心疼他们吧?” “没有!怎么会?”他们被凉溪虐得狠了,前些年遭得罪,现在就全在那些家伙身上发泄了,怎么可能手软呢? “那就好!一定要把他们抓紧些。”丧尸女王发狂了,虽然轮不到他们来对付,可万一她赢了呢?女王死掉,还有真正的丧尸王在,人家会带领着自己的子民们走向新的时代。他们这样被规则淘汰的低等种族……还是多挣挣扎扎再灭亡吧!万一,最后还有反转呢? “嗯。” “行,我走了。药物局再出成果之前,就不用联系我了。” 国外的研究队伍将觉醒针剂万里迢迢地带来,自然不是就为了将它们白送出去。好东西值个好价钱,研究队伍坐飞机走的时候,飞机上除了他们,就是五六阶的晶核。 虽然憋屈,可是,国家出现了很多五六阶的武士兼异能战士。还是划算的……还是划算的……还是划算的…… 很多时候,实验室里的家伙,往往能创造出最大的利润。就看哪个国家的实验室,最先爆出惊人的成果了。 这一回,是别的国家。一年之后,是别的国家……吃亏。 基地里的人再次催命一样叫她回去。这次不是觉醒的针剂,是更加高等的强体剂。只要喝下去,就一定会发挥作用,不必考虑失败什么的。 让他们研究的新植物是凉溪找来的,虽然没异能,凉溪也将自己保持在了最强的位置。所以,最新式的强体剂出现,做过了实验,保定不会吃死人后,在别人还不知道这种强体剂的时候,凉溪已经拿到了满满一箱,足够一年的量。 做出了最新的强体剂,这次换他们的飞机飞往别的国家,然后带回来半飞机的高阶晶核。这一趟刚刚跑完,白河基地药物局,又出了新成果——可以完全杀死所有感染不到4时的健康人体内的丧尸病毒。 最后,飞机又来回飞了一趟。 凉溪带着强体剂,一年又是一年,将国内落单的六阶丧尸几乎清扫干净。六阶以上就是王位竞争者,凉溪不确定自己的实力现在在什么阶段。能够轻轻松松剿灭一窝六阶丧尸后,她坐上飞机,跑去西方的国度做客。 距离丧尸女王苏醒还有三年,凉溪刚来这遥远的国度,就打听到了一个王位竞争者的准确位置。 不像t市,就在白河基地跟前。丧尸女王西边这个王位竞争者,以它为圆心,半径500公里之内,完全没有基地存在。 凉溪放心地一头扎进这六阶丧尸的大窝,好一顿屠戮。将近日夜不休的杀了大半个月,这位竞争者才被惹怒了。 不同的国度,却有同样的丧尸,同样的天空。被50余个六阶丧尸包围的凉溪,挑衅了七阶丧尸半个月,今天,终于被人家抽飞了。 半空中一道黑电掠过,迅捷仿若幻觉。凉溪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却躲避不及。后背上仿佛遍布伤口,偏偏又有一根沾了盐水的鞭子,“啪”一声抽在上面。那种疼痛,仿佛是整个人马上就要从鞭痕那里裂开。 这一鞭子,凉溪倒是直接被抽出了包围圈。她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战斗服还撑着,并没有破。整个星球最高科技的东西差不多都在她身上穿着,或者是她肚子里装着,这衣服质量相当好。 凉溪抬眼,看到向她涌来的六阶丧尸,还有半空中比丧尸更快的那道黑色闪电。 这次看清楚了,闪电其实是墨绿色的。操纵的人不知在哪里,反正它快到在半空中拖出重影。 说来话长,凉溪爬起来不过一瞬间,那道墨绿闪电已经跟到她眉前。凉溪一闪,那闪电也格外灵活,追着她的脖子去。凉溪就地一滚,顺手抡刀,那闪电便被她从中截断。 不过,她砍的速度没人家长的速度快。 这是一根藤蔓,像是被什么人操使着的长长的软剑,剑尖每一刺,都直取凉溪的要害。 这便是王位竞争者的实力。 被抽了十七八回之后,凉溪狼狈而逃。庆幸的是,七阶丧尸有大家风范,并没有追她这个失败者。 走远了些,找个地方搭好帐篷,吃药,休息。一闭上眼睛,凉溪满脑子都是那道闪电。 六阶丧尸部分是有异能的,那样的丧尸杀得多了,凉溪对异能,还真没有那么渴望。不管是什么能力,练到最强,都是厉害的。她就这一具身体,开发到极致的话,一定可以打败最强大的对手。 但目前,再远的事暂且不提。今日,她真是见识到了强大的异能是怎样的。 那根藤蔓,斩断了又长,似乎支撑它生长的能源无穷无尽一般。躲起来也真不好躲,有别的六阶丧尸打配合,凉溪今日着实灰头土脸。 六七阶丧尸之间的跨度,未免太大。不过,若只有那么一根藤蔓,可不能够杀了她…… 敌人就是要赶尽杀绝的。什么风范,什么气度,都不能要!碰上凉溪这样的,头一回不灭口,日后能烦死你!没过两天,凉溪又钻进了王位竞争者的地盘。 磨他个一年半载的,不信没长进!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末日打怪(二十六) 距离丧尸女王苏醒还有一年半,凉溪成为遥远国度的英雄,披着满身的荣光回国,手里拿着一枚七阶晶核。 凉溪考虑了下是否要将这枚晶核送给某一位六阶异能战士,最后,她回国还是先去了晚阳山。 “有用吗?” 她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打下来的晶核,不到半个钟头就消失不见了。凉溪等了又等,真正的丧尸王不讲话,她便先问道。 凉溪话音未落,在她所立之处前方数十米处,几棵树被顶得摇摇晃晃,惊起两只鸟儿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 脚下的地面在摇动,凉溪连忙走近去看。层层叠叠的枯叶之下,不知名的灌木矮树之中,举出几根惨白的骨头来。 凉溪微微眯眼,看清楚了之后,她只是奇怪。这些骨头没有肌肉相连,没有筋络束缚,到底是为什么才不会散架的? 不仅没有散架,这些骨头组合在一起,还相当暴力。枯叶被刨得满天飞,凉溪拍拍肩膀上的烂叶子,稍稍退后一步,等着一个人体骨骼标本从地里爬出来。 一具苍白可怖的完整骨架,很快便站在凉溪的面前。对方行动自如,凉溪勉强还能从那没有肉的脸上看出点表情——人家在打量她。 “有用吗?” 毋庸置疑,面前这骨架就是这颗星球上三个对丧尸女王完全没有构成任何威胁的倒霉的王位竞争者之一了。 “有用。” 骨架说话了。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要我带你去东边吗?” 凉溪讲完,又觉得不妥。她再厉害也不会飞,走很远的地方是要搭飞机的。这个家伙,装到包裹里带走的可行性,有是有,不知人家同不同意。 “要。” 它要尽快拿到其余王位竞争者的晶核。杀戮同类提高自己,这种做法不提倡,但它已经无计可施。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这颗星球上不会再有新的王位竞争者出现了,要出现也只有最多一个。它只能得到两到三枚七阶晶核,想要打败那个错误,这些还远远不够,只能靠自己了。 不过其实,七阶晶核的话…… 一副骨架而已,没有眼睛。凉溪并不多话,带它下山,有感觉到这家伙在盯着她,却不知对方心中想法。 本来,七阶晶核还可以再多一枚的。只可惜,这世外之人怎么也与这颗星球上的低等种族一样,连最基本的星力觉醒都做不到? 凉溪若有异能,现在肯定早七阶了。那它就能杀了她,就再多一分希望。可恨现在,只有一具对它没有半分好处的强悍躯体。 在基地里待了一天,跟她的队友们聚了一聚,凉溪就坐上了东去的飞机。掂了掂在自己身上的包,里头轻飘飘的,仿佛什么也没装。 果然是未来的丧尸王,把自己拆解成一堆零碎骨头,装进一个小小的包里。然后不引人生疑地让她背着四处跑……这个技能很强大! 目的地到了,和基地里的人见面交涉过一番后,凉溪也没有多麻烦他们。时间不多了,她来这里可不是受吹捧的。带了差不多的补给,凉溪往另一个王位竞争者的地盘而去。 走远了一些后,凉溪打开背包,里面的骨头一根一根自动跳出来,迅速组装成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在她之前,向竞争者走去。 “你有没有想过,到最后也打不过那个错误?” 走了没几步,它听到凉溪着实刺尸的话。 这骨架停下来,认真考虑了凉溪的问题,回头理智地答复了她:“我有。” 丧尸王本不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决出来的。真正的王,其实是在八阶丧尸中杀出的唯一一个九阶丧尸。就那一个,可以接受规则的嘉奖,成为王者。 它是真正的王,可不是在一年半之后就得到规则的礼物。那太早了,太快了。 这个世界出了错误,规则出了错误,偏偏它不知为何。它只是七阶,而接受规则之礼的那个错误,实力有可能直达九阶,它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呢? 可是,“但我不能这么认了。我才是天定的王者!不知是谁打乱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但他不能那么轻易的抹煞我!” 无论如何,要拼一把!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全力帮你。” “别异想天开了!”一副破骨架子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我若不是那错误的对手,你便更不是。低等的种族,论单体战斗力,绝不可能是我丧尸一族的对手。话说,你既是世外之人,为何来了这里也不知找好的躯体,偏偏要落在低等种族里?”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做丧尸也行啊!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从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那里开始任务的……那不是没招吗? “这具身体确实不行,也没有异能。但是我与你不同。你不能死,但我可以。” 只要丧尸女王被杀死,只要错误被抹灭,她的任务就是成功的,死了也会再活过来。 “你……”这是个世外之人,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是它可以揣度的。人家不受规则的约束,说不定…… 突然想到了什么,骨架子正要讲话,凉溪便道。 “所以,你既然是真正的,被规则所偏爱的王者。对这个你将要统领的星球,定然是再了解不过的。那么,你知不知道,或者能否感知到,这颗星球上还有什么新生物种?就是能够让人在短时间之内,通过透支一些东西,完全不符合规则的变强大的那种东西。” 狂风卷起满地的尘土,尘雾遮住一个活人一具骨架。 “我想,你说的那种东西,我应该能够找到……” “那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还需要那七阶丧尸多锻炼我一下,你去找能够帮到我的东西。放心,晶核我会给你。” “好。” …… 对付第一个七阶丧尸,凉溪花了500多天。如今有了经验,第2个,她只用了半年。 凉溪带走的强体剂已经用光了,箱子里面空空如也。但她背的包里,那些骨头去时什么样,来时依旧什么样。 世界上的两个七阶丧尸,就这样被凉溪单独一人杀死。或者说是三个,因为晚阳山也没有了问题。回到白河基地的时候,虽然时间过去不久,但大家列队欢迎神仙的架势,还是让她惊了一惊。 时间还有最后一年,骨架子满世界乱跑着寻找新物种,寻找希望。凉溪算着时间,实在是不能够闲在基地里,面对一群战战兢兢上门拜见的掌权者们。当初给管震他们带的队伍里,已经有六阶出现。凉溪迅速组了一批纯六阶的队伍,浩浩荡荡杀向了t市。 比半年时间更少,三个月,凉溪带领大家清扫了t市的所有六阶丧尸。最后的九个月,如果时间不是那么精确的话,女王有可能在这一秒或者下一秒就苏醒。 又过了三个月,骨架子回来了。 还剩最后的半年,偏偏世上所有人都觉得歼灭丧尸指日可待,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的日子肯定会回到末世前那样。 白河基地里头,凉溪曾经待过的福利院,曾经读书时待过的练习室,用过的设备……所有一切她曾接触过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文物,活脱脱变成精神遗产。除了这些,基地里还在忙活着凉溪的雕像。 “冬天的时候差不多就能立起来了。”老将军笑着跟她说。 凉溪呵呵一笑,没有打击他们的积极性。雕像在冬天立起来,而她,可能早春就要死了……唔,如果她任务成功的话,可能死了之后,会有更高大的雕像…… 冬天落了第一场雪,凉溪去参加自己雕像的揭幕仪式。礼炮响了一天,她却时不时看向南方。 还有最后的三个月。 “主播要加油哦!” “我一定会守着看的。小姐姐一定要挺过去哦!” 凉溪的直播间里头,类似于此的评论偶尔会闪现,不过凉溪很难注意到。因为这些话总是会瞬间就被顶起,然后消失在光幕尽头。 凉溪偶尔扫一眼直播间,100回有100次看到的都是“时间差不多了,坐等主播送死”之类的话。 她任务要成功!这个任务一定要成功!无论如何她也会打败丧尸女王的!等她上了b级,等她上了b级…… 给私人留言箱设置了门槛之后,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直播间里骂人还不够,还要私下给她留言的家伙一直吠到她的耳边。不多的几条留言,都是她关注的人发来的。内容也差不多,都是让她小心,加油的。凉溪挨个回复过,不再管直播间,跟着落雪一起静心等着。 冬天过了,时间慢慢靠近凉溪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季节。她走出基地,在t市南边的海岸站着,身边是一具骨架。 “快了。” 丧尸女王是突然觉醒的,但身为丧尸这一族的王者,比它等级低的是会有所感应的。 整整30年,骨架子憋出两个字。 凉溪回了基地一趟,找了基地掌权者来,还是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海中似乎有些异动,总觉得是另一个更强的丧尸,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另外,老首长,”凉溪叹了一口气才说,“帮我召集异能战士。不止白河基地,不止国内。六阶的,低阶也行,总之越多越好,能叫的都叫来。提前告诉他们,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 “是。” “卢队,怎么……问题严重吗?” 七阶丧尸都被杀了,六阶丧尸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眼看世界又要恢复美好,怎么凉溪出去一趟,回来净说这些话? “严不严重我也不清楚,再等几天就知道了。” 因为凉溪的名声,在不知道所谓的放弃一切究竟是放弃什么的时候,被聚集到白河基地的异能战士相当之多。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骨架子缓缓从海岸边退开。远远的海面上,突然卷起一个巨大的水龙卷,高可接天。海水如同沸腾了一般,巨浪由远及近,一重一重,冲上海岸。 骨架子却没有被冲散,浪打过去,它还是在海岸边稳稳地站立。遥遥远处,在那水龙卷的中心,走出一个白色的点来。那一点白色踏水而来,在海面上,在波涛汹涌之中,走得相当安然。 骨架子动也没有动,直到那一点白色逼近它,直到它看清对方的模样。 这是一个女子。浑身肌肤如雪一般白到发亮,头发也是雪色浸染,长至脚跟,在风浪中岿然不动,缓缓摇曳,神圣而优雅。 骨架子不知何时又退了一步。 凉溪此时没有在海边,她没看到丧尸女王的这个形象。它实在不像是一个发疯的丧尸,它像一尊神祗,不,它本来就是一尊神祗。 不过,错误就是错误,外貌再过美好,也是错误。 这位女王浑身上下一片洁白,却只有双眼,泛着蒙蒙的一丝灰色。走近骨架子,它微微歪着头一看,便缓缓举起双手,发疯的姿态都相当美丽。 从它举过头顶的双手之间,有一道白光,气势可以说是杀出来一样凶狠。那道白光扑向骨架子,瞬间将它冲飞到半空。 再细看时,光并不是光,是泛起白沫的海水。 骨架子还并没有做什么,这位丧尸女王,从海中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端着一个神祗的架子,屠杀自己的同类。 t市的所有六阶丧尸都让凉溪给除掉了,否则的话,现在的场面应该更加惨烈。并不只是骨架子一个被冲上高空,所有的六阶丧尸都会在女王上岸的那一瞬间,死成一片寂静。 没有一个好的王,还真是可怜!条条路都是死路! 海水在t市泛滥,凉溪没多久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对身后被聚集到一起的异能战士们彻底说清楚了他们要放弃些什么东西后,凉溪没有出去,她就在白河基地等待着。等待着大家作出选择,等待女王打过来。 “我需要你们的异能!如果片刻之后,会有丧尸前来屠戮,我需要你们的异能!需要把你们的力量全都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末日打怪(二十七) “提前提醒你们,这样做会让你们失去自己的异能。” 到最后关头才讲这点未免有些卑鄙,等一会儿他们若不帮她,那也是死路一条。必死无疑,还不如放弃自己的异能来拼一拼。 他们肯定会助她一臂之力,凉溪确信这点。 当然,她最希望的是女王不要来这里,骨架子一个人就把它对付了,那才是最好的结局。会给直播间里的人说运气好她也开心,临到最后,凉溪突然格外没底气起来。 “卢队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外语夹杂着本土语言,叽里呱啦响成一片。凉溪无心应答,白河基地的入口在地势并不很宽广的地方,易守难攻,但却可以直直看彻t市的方向。 “那是什么东西?”望远镜比人的眼睛好使。 凉溪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望远镜,一看很快还回去。把那口气再叹出来,她仿佛叹出了体内所有的侥幸。 她看到一个冰雕雪塑般的人形生物,脚下踩着海水而来。看到此人身后翻涌的滔天巨浪,还看到那海水中无数被拆分开的建筑材料,独独没有看见骨架子。天晓得这家伙被打去了哪里! “让民众撤退吧。”虽然已经来不及了,但谁让她之前说的话没人信呢?现在能跑一个就是一个吧!她这一场战斗赢不了,大家都要玩完。可万一赢了呢?本来还可以活下去的人被大水冲死了,岂不是太亏? “传……我的命令!三阶以下所有民众向北撤退!” 不用望远镜,聚集在基地入口处的一批人,很快就用肉眼看清楚了从天边逼近的一条白线。他们看不见丧尸女王,只纳罕为何会有这样一场海啸。 老将军传下命令后,一偏头,心里有百句疑惑想问凉溪:她为何不意外?她为何提早说让民众撤退?她为何提前召集了这样多的异能战士?她为何…… 凉溪神色凝重,他的视线,身后的喧嚷,甚至那向基地涌来的海水,她似乎都不在意。她的双眼,已经盯着一个点很久很久了。 老将军识趣,什么都没有问,嘶声喊着让大家利用自己的异能找地方先抓牢,只想挨过第一波冲击,再细做安排。只想等这场大水过去,再询问凉溪。 只是,海水逼得近了,大家也都看见在波涛狂涌的水面上如履平地,白得发亮的“人”。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诸位异能战士对自己很有信心,势头凶猛一些的海浪,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伤害。大家找地方抓紧后,正打算开始讨论那一尊雪白的像时,就见那个不该在人间,尤其不该在末世出现的圣洁雕像抬起手来。 还是一样的招式。它双手之间如同凭空造出了联通另一个空间的门,从那小小的,有个碗口大的门当中,一道水柱射出来,冲在基地入口向南百余米的地方。 地面在震颤,那水柱出口小,砸在地上却生生瞬间造起一片海来。数米高的大浪拍过来,大家都没了声,所有话语停顿在半腰。不是被海浪吓的,是被女王吓的。 仗着身体强度,凉溪受这一下十分轻松。她很快游到海面,身后的基地已经是一片汪洋。不管是低等的棚户,高等的小楼,学校、中央大楼……全部被冲毁。 她游到海面上的时候,正巧听到那丧尸女王的声音。清脆动人,“咯咯”地一声笑,像个明媚年少的姑娘。但它笑着的时候又举起手来,又是一道水柱,凉溪再次被打翻到水中。 再次游回海面时,凉溪吐掉嘴巴里的水。耳朵里都是水声和自己的心跳,但有一声惨叫,她听得分明。 凉溪猛然仰头看去,一道黑影从灰蒙蒙的天空掠过。 “啊啊啊!!” 视线追着黑影去,凉溪看到她在接下来的数个世界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明明是如神灵一般的人,满身圣光,浑身却长出几十条黑色的柔软枝条来。那些枝条虽然粗重,却灵活如蛇一样。它的笑声没有停下来,仿佛是发现了特别好玩的事。 而这件好玩的事,正是它用那些由自己操纵的黑色枝条,紧紧捆缚住方才惨叫的人。把他举得高高的,再拍向海面。 一回一回,一次一次,看那个人在海面上打起浪花,它简直不厌其烦。 惨叫声和银铃儿般的笑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心头发怵。 被当作玩具的是个异能战士,他撑了10来个回合。海面上渐渐浮出了更多的人后,他的叫声才慢慢虚弱下去,终于听不见了。 玩具无法跟它互动之后,女王觉得腻烦了。将一具尸体远远丢开后,它又找到了新的玩具。从它身上长出来的那些黑色枝条,利剑一样刺进海水。那些好容易游到海面的人,切实体会了一把怎样才叫魂飞魄散。 “妖怪……啊!” “救命!救命!” 凉溪不知这一刺死了多少人,她在水面之下,默默游向这尊可怕的神灵。 距离丧尸女王大概只剩30米了。动荡不安的水中,一道黑影,看不见头,看不见尾,如同一只巨大的海怪一般,横向扫过来。快,且横扫范围极大。凉溪没有躲避的时间,从她看见这道黑影,到她被打飞出海面,就是一瞬。她的眼睛还没有把那道黑影的信息输送到大脑之中,她就提前感觉到被拦腰截断的痛。 丧尸女王那泛着灰蒙蒙雾气的眸子,注意到主动靠近它的凉溪。它又笑了,来了兴趣。 墨一般的枝条圈住凉溪的腰,厉风刮在脸上,从高处落到水面,最为柔和的液体,几乎拍烂了凉溪的脸。 第一回! 在水中,肯定早已有了少说数千人的血。现在,凉溪的也加进去了。 恐怖的冲击力让人眩晕,她堪堪清醒,人复又回到高空,然后再次以同样的速度下落。 第二回! 该怎么办? 第三回! 她的刀…… 第四回! 已经…… 第五回! 被击落了! 第六回! 从头至尾,凉溪一声没吭。或许可能是她已经神志不清,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大叫。 这个玩具不听话,从开始就没有跟它互动。女王玩腻了,凉溪第七次被甩入水中后,终于结束了这个贸然靠近带来的惩罚。她的神智自己找回来的时候,凉溪人挂在水底里不知哪里的铁丝网上,像一条马上就可以熟透,然后被放进盘子里的死鱼。 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睛根本无法睁开。这水滚烫到令人觉得,自己正在被丢在火中炙烤。 憋住气向上浮,凉溪一挥手臂,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感觉自己正在四分五裂。 好容易回到海面,凉溪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片明灿灿的火幕,便向她扑来。 脸已经没有知觉,大概是彻底毁容了。再次睁眼,凉溪看见那洁白的神祗,轻轻一挥手臂,就在水面上撒下了火种。火焰萦绕在它的手臂,如同它自己的衣服,却烧得海面上惨叫连连,烧得凉溪已经不知疼痛为何物。 “不要慌张!”爬上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块木板,凉溪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一口气沉在肚腹,中气十足地喊出来:“还活着的都聚集到我这里来!” 看脸的话太远了,而且,凉溪此刻已经面目全非,大家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但是声音是卢队长的声音。还活着的人听到这一声吼,顿时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一颗心已经牵着他们,往声音的来源处游。 “十三,弱点是头对吧?” 脸疼,腰也疼,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凉溪也被激得发了狠。 “相对来说是的。” 十三欲言又止。丧尸王者的自愈能力是相当强大的。不管凉溪伤到它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其实都是徒劳。只不过,头部的愈合速度要慢些。 她没有办法了。就这最后的一招,集合所有别人愿意付出的异能,攻击女王的头部。如果这一招也不行,那她就只能跟这个星球一块死了! 玩火玩得不亦乐乎,趁着这个空,大家都在往凉溪的身边聚集。 “拿你们的异能来攻击我,不要手下留情!”打开手腕上的手环,里面的小小空间中装着几粒小巧的胶囊。凉溪拿起来生吞了后,催促所有围拥到她身边的人。 “快点!”如果丧尸女王又看上了他们这一群玩具,大家就都完蛋了! “这……这怎么行?” “队长,你……” “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究竟是哪里的妖怪?” 哭声嘈杂,女王玩火玩够了。凉溪除了催促快点之外,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她也想解释呀!但现在真的没时间了! “快点把你们的异能都给我!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凉溪面部狰狞,皮肉被牵扯,疼痛更甚之前,但她什么也管不着了。 女王偏过头来,发现了这群让它感兴趣的好玩的家伙。它挥起手,一片火焰又扑过来。木板瞬间起火,凉溪跳入海中。哪里都是烫的,她却除了绝望,什么也感受不到。 六阶的异能战士疯狂地哭叫着,他们整个人都沉到水中,想扑灭身上的火,但水也很烫。 “快点呀!”凉溪只顾喊。 死亡的火焰又飞过来,幸好正在此时,一副破骨架子从另一个方向漂来。 “用你的幻术对付它呀!你不是最会那个了吗?” “没有用!它马上就醒过来了!”这道声音雷霆一般,女王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过去。 还说是什么真正的王,好没用! 趁着这一点空档,凉溪又催在沸水中翻滚的一群人。 “用异能攻击我啊!”凉溪喊出了刀划玻璃的刺耳声。 求求你们了!就看这一把能不能赢了嘛!赢了就没事了,输了就痛痛快快地死吧!这样不嫌痛苦吗? 幸好在场的人之中有个东东……说实话,凉溪也不确定他是谁了。看身形又有点像曹励,嗓子早已经喊破了,声音也听不出来。 “队长,小心!” 一道墨绿色的藤蔓扎向凉溪……嗯,这是曹励! 有第一个人把异能给了凉溪,剩下的才跟上。凉溪说过,这样会让他们失去异能,但此刻,没人想起这些话了。 乱七八糟的异能全都招呼到凉溪身上,如同这世间万物都要从毛孔挤进她的身体一样。凉溪的皮肤撕裂一样的痛,她紧闭着眼,并非本意地瞪着不远处帮她拉开丧尸女王注意力的骨架子,咬牙感受着自己慢慢掌握那从皮肤渗进来的能量的感觉。 她总共觉醒了三次异能。前两次都失败了,这是最后一次! 体内混杂的,根本不属于她的异能在乱冲乱撞,凉溪无时无刻不在感到痛苦。她脚下生出一片大叶子来,稳稳地将她托在水面上。凉溪回头看了一眼所有失去异能的人,向丧尸女王冲去。 “不管它醒得有多快,用你的幻术绊住它!”她没有很多次机会,必须要用异能打到女王的头颅! 骨架子无法,只得照着凉溪的话做。它想提醒眼前这唯一的帮手,女王几乎是完全不受它幻术影响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凉溪脚下生长出墨绿色的藤蔓,丧尸女王背后长眼睛一样,那些黑色枝条纷纷刺向她。正好,凉溪用自己的藤蔓,以这些枝条为着力点,靠近丧尸女王。 她小小的一点,那些黑色枝条灵活地如同话本传说之中的魔蛇。她在其中穿梭,未免令人替她捏一把冷汗。 骨架子已经用尽全力,但凉溪终于拼命才靠近了丧尸女王,与它只相距10余米的时候,凉溪本来还想再靠近些,女王却转过了身。 凉溪与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对视,一双眼中,瞬间就失了焦距。 漆黑的枝条将她打落水面,自己再也没有异能的战士们,绝望地看着滔天的火与水,如同吃人的巨兽般,向他们扑去。 唯一的希望,就这样轻易破灭了。凉溪甚至连动手都没有,就再次沉到了水底。 水与火轮番扑过,海面上又没了人,不知这一次挣扎出来的,还有几个。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末日打怪(完) 一部分对手弱到拼尽全力难近己身,挥挥手就能全部搞定。还有一个不知好歹的竞争者…… 完蛋了! 骨架子被抽落在海面上,幸而它还能重组。但能重组一万次也没有用,只会被抽一万零一次而已。 完蛋了! 它根本不是这个错误的对手!而那个见鬼的世外之人…… 什么世外之人,弱到爆了!是死了吗?不过被拍入水中而已,这么轻易就死了吗? 滚烫的水中,凉溪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这个任务才是刚到b级吧?b级任务就已经要面对这种东西了吗?” 直播间里飘过一片“死定了”之后,那些恶意的评论倒是少了很多。他们能够看到的直播画面中,凉溪已经如死了一般,只不过是画面还没有变灰,证明这个主播还残存着一丝生息。不过,面对那样必须杀死的错误,画面回归混沌,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啧!可惜了。” 一天到晚念叨着要看凉溪这种工作簿子上只有几串任务编码,却马上就要升上b级的幸运家伙怎么死,现在他们念叨的场面来了,大家反倒开始心有戚戚。 “主播抽到的是特殊任务,不仅难度是b级的,会慢慢夹杂进很多妖魔鬼怪、玄奇术法,主要是你们知道吗?特殊任务有一个唯一不能更改的标准,那就是这个任务早就有执法人员做过,并且之前已经有至少10个人失败过!” “类似于这种难度的,本来应该失败的人再多一些,任务难度就会提高。然后让做过几个b级以上任务的执法人员去完成。他们一般都有了能存下来的积分,可以在商城里换一些辅助道具,用来保命,或者是抹杀错误。这个主播也挺难的了,特殊任务,她肯定也不想抽的。c级主播,碰到这种任务,没有大神带……基本没戏。” 光幕上难得飘出两段人话来,十三一边担心着凉溪,生怕她就这么熬不过来了,那它这个跟随系统也要玩完。一边,把这两段评论标注了起来。 “哇哇哇!” “我去!是小鸭鸭本人吗?” “终于见到活的了!” 凉溪的直播间里,各种感叹号又刷了起来。大家激动万分,也不知啥时候死的凉溪反倒是没人管了。 在一群只能称为试用员工的c级主播里,比凉溪粉丝多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凉溪的绝世四连抽,在哪个群里说出去都有面。但她自己并不怎么混交流群,所以压根不知自己有多火。 而这位名字很萌的小鸭鸭,人家就是那寥寥无几之中的一个。 小鸭鸭抽到过两个特殊任务,但不管难度如何,她总会以光速完成。一来是因为自己本身有能耐,二来,不管做什么事,混什么圈儿,有人脉,有人带,都是会令别人羡慕嫉妒恨的。 大家都传小鸭鸭背景深厚,带她的b级大佬有三四个。就是平台有规定,a级不能带c级。否则的话,人家可能会找真正的大佬指点。 那些工作簿子上至少已经有几百串甚至上千串任务编码的大佬们,对c级任务,一眼便看得透透的。该怎么做怎么做,随便说上两句,只要听得懂人话的,谁都可以在一两年内完成一个任务。 “人还没死。这任务其实还是有转机的。”又有人留下一条评论,十三眼疾手快地标注上,并特别希望对方再多说一点。 …… “哇啊啊!!” 方才小鸭鸭说了那么长的两段话,大家用感叹号刷屏的速度也不像现在这么恐怖。 “b级五星的大佬啊!” “大佬求带!” “任务真的做到想死!” …… 大佬必定神出鬼没,留下这么一条评论,十三想看到的没有出现,至于那些眼巴巴求带的人,更是没被搭理。 “弗亚,你说还有转机,哪里来的转机?她没有多余的积分诶!” 一处世界,春风轻拂,鸟语花香,小阁流水,端的是人间仙境。 顶多八九岁的小姑娘,本在阁中静坐,突然就说着话,把一只手探出窗外。阳光打在她的手指上,莹润透明如水晶美玉。也是巧了,两只白蝶翩然飞至她手边,一只略大的,竟停在了她的指尖。 看看人家直播间里头的评论—— “我们鸭鸭好美!” “竟然停在手上了呢!” “万物有灵,知道咱们鸭鸭人美心善,所以不怕,特地来亲近。” “原来鸭鸭女神也有关注这个主播啊!” “这个主播最近超火的!我加的几个群里天天都是她的消息,说连抽了4个特殊任务,估计……” “这主播也是挺惨的!” “同情加一。” …… 每一条评论都可爱温柔到不行,但刷屏速度太快,女神也没法一条条去看。此时也没工夫,所在之处无人打扰,她正在盯着凉溪的直播画面。现实和直播,简直是两个差距有点极端的世界。 小鸭鸭直播间里的观众,跟着他们关注的人一起看凉溪。就这不多的一会儿,凉溪的粉丝量又涨了。在她的直播间里刷“果然要死了”和“可惜了”的人里,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一声声“加油”夹杂其中。 “如果每次遇到这种一个族群里天选出的王者都要用积分兑换武器应对的话,怕是榜一的冷宵大神也吃不消。” 小鸭鸭女神在看自己的私人信箱,里头带她的b级大佬,发过来信息教导:“我一直和你说,商城里的那些东西,能不用就不要用。还有系统,一般能不问就不问。任务是自己做的,太依赖于外物,将来遇到真正可怕的错误,那就没办法,只有死路一条了。” “嗯,这个我知道的,你都讲了好多遍啦!可是像她这种特殊任务,不用积分,怎么办啊?完全对付不了啊!”鸭鸭女神一撅嘴,手一抖,那对蝴蝶翩翩飞走了。 “我还挺欣赏你关注的这个主播的,要不是手气原因,她一路能走得挺顺。c级主播里头,没人带的,这样的还是挺少的。”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你都夸了她很多次了!”小鸭鸭一皱鼻子,催促道,“那你快点告诉我,她的转机到底在哪里?” “终究是c级就能接到的任务,再特殊,也还简单。不用积分的法子多的是。鸭鸭,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自己,该怎么做?”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问你的嘛!”女神有点不开心,但清楚弗亚不会再发来信息了,她的注意力又回到凉溪的直播间。 现在还能怎么办呢?硬实力是绝对不够的,积分也没有,帮手也没有……只能等死了呀! “快醒过来……醒过来……” 隐隐听到十三的声音,凉溪的头一动。 水面上,骨架子已经不知第多少次散开。它明知自己斗不过女王,却依然死磕着。 “我才是真正的丧尸之王!!” 这声音震彻天际,依然还活着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但此时,他们宁愿支持那副骨架子。 “快醒过来……” 凉溪是被十三叫醒的,和丧尸女王对视的那一眼,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去。魂魄瞬间被抽离的感觉,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烫水包裹着全身,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生着还是熟了,凉溪已经完全体会不到痛觉。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她向水面游。 “我才是真正的王!!” “我才是真正的王!!” “我才是……” 比之方才,水面上已经安静了下来,除了她,再看不到人影。只有那个骨架子的声音,一遍遍响起。 凉溪见到那落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骨头,抬眼望向那一尊洁白的神祗,异能化为叶片汇聚在她脚下,她又站了起来。 这次,凉溪不打算靠得那么近了。一团火色从她掌心飞出,直直扑向丧尸女王。 无论如何,在死之前,要把所有人的异能都用掉! “蠢死了!” 小鸭鸭女神的直播间里,有人在骂蠢。不知骂的是谁,但他这句话却被系统标注起来。 “索诺哥,你也在看啊!”女神注意到这条评论,马上笑逐颜开。 “弗亚说有转机的,我怎么也找不出来啊!索诺哥你最好了,你跟我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呀!” “你跟她一样笨!摆出来的东西都不知道利用!人家是被打懵了,你是旁观者清,都看不出来吗?” “干嘛那么凶嘛?我要看的出来就不要你们了啊!” “噗……女神被骂了!” “好可爱!” “索诺大神真的超级无敌凶,好怕怕!” …… 人家另一头在谈天,这一头,凉溪的火球,对女王根本就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她准头倒是不错,打到了女王的后背,但那火球瞬间便消融在从女王后背上飘出的一丝火苗中。 打中了,但没用!凉溪的心已经不能算是沉在谷底,她的心坠进谷底的土地下三千里有余。 所有人的异能集合起来,就这点威力吗? 身体素质根本就没用,她近不了人家的身,手里的一把破刀肯定也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现在连异能也没用了……凉溪心头一冷。 皮糙肉厚的玩具,竟然这么多回还没死!从女王身上长出来的黑色枝蔓发现这条漏网之鱼,重重黑影掠过,凉溪又被丢到了高空。 “完了!” “完了完了!死定了!” 直播间里,“完了”二字开始刷屏。 人在向水面急速坠落,凉溪的神志却还清醒。水球、火球、藤蔓、土刺……异能不要钱一样丢向丧尸女王。 连利用异能来缓冲一下都忘记了,凉溪拍进海面,打出不大不小的浪花。在她之后,那黑色枝条激起的浪花更大。水花飞溅中,凉溪又被抛起来。 ……这并不是对战,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而已。 女王收拾骨架子,它身上长出的黑色枝条收拾凉溪,不管前者还是后者,都轻轻松松,赢得妥妥当当。 不知第多少回,凉溪的神智被摔得有些模糊起来。再这么下去就要死了……这个认知,在她混沌的大脑中浮现出来时,却格外地清晰怵目。 凉溪被激得清醒一下,却依旧毫无办法。扑了满脸烫水后,她的异能开始乱打。骨架子比她能扛一些,却也没用。他们两个加起来,然后复制,复制出几千也不会是女王的对手。 她会被摔死,这具骨架子…… “我才是真正的丧尸之王!”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是凉溪最后的清醒剂,她尽力睁大眼望去。对把一具骨架打散,等它重组然后再打散的游戏,女王早已经不耐烦了。但它却依旧只能如此。因为这具骨架子太顽强,不管用火烧、用水冲、用枝藤甩远,它都会自己迅速找回来再继续重组。 女王的手段肯定数不胜数,怎么不杀了这副骨架子? 凉溪差不多快死了。大概正因为如此,她获得了短暂的,一种怪异而寂静的平静。那具破骨架子太烦人,从头到尾只是“咯咯”笑过的女王,鼻子里开始喷出恼火的气声。但它却依旧拿这骨架子没办法,只能一遍遍无聊的将它弄散。 它拿她们当玩具,这骨架子本来刚开始也是它的玩具而已…… 讨厌的玩具让女王发怒,黑色枝条不再管凉溪,任由她落进水里。凉溪头探出水面看着,发疯的女王乱舞着手臂,比她的火球不知威力大上多少的火团四散纷飞,那些黑色枝条也张牙舞爪,水柱满天空的乱喷,落下来像场暴雨…… 这是个承受不住规则之礼所以发疯的家伙,疯狂而失去理智,偏偏手中还握着杀伤性武器的人,最令人害怕。但这种人,若是剑走偏锋,说不定可以安抚…… 她知道这个错误的一生!末世来临前它怎么长大,它怎么变成丧尸的,她全清楚! “把你的异能给我!我要你的幻术!”凉溪突然有了想法,“我了解她的所有,营造一个幻境,说不定有用!” 骨架子并没有犹豫,用幻术攻击了凉溪。掌握这种异能后,凉溪又用幻术去攻击丧尸女王。 就是这一刹那,天地皆静。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直播平台 乌黑长蛇尽被收回,天空不再砸下大团的水与火。水面平静下来,凉溪远望着那尊洁白的塑像,长松了口气。 “……你做了什么?” 骨架子的声音还中气十足,以它的形态,女王如果不使出必杀技,可能还真杀不死它。折腾了这么久,女王已经开始烦躁,这破骨架子一点事儿也没有。 “现在能杀掉它吗?” 女王在水面上伫立,凝然不动。此时砍头、取晶核,就方便多了。 “可以试试。”骨架子如此说着,却没有动过。 “你……”异能终究不是她的,体内混杂在一起还没有被用掉的异能,不久前通过凉溪的皮肤表面渗入她体内,现在又从她的身体之中发散出来,归于天地。 血液、骨骼、内脏、肌体……凉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成一个个小颗粒,被那不受控制的异能裹挟着从身体中逃走。 之前太天真,还想着用七阶的身体去抗衡女王,跟人家近战。幸好骨架子找到了一种逆天的新植株,她能把别人的异能占为己有。但这种恶劣能力,规则不会允许其存在。所以,凉溪这具身体快死了。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这见鬼的破骨架子,它在搞什么? 尽力维持幻境到最后一秒,凉溪化为微尘,一半随风而逝,一半落于水面。水波被风轻轻一摇,她整个人便失去踪迹。与此同时,丧尸女王动起来。 凉溪没有听到十三的道贺声,她轻飘飘悬在半空,见女王转过身又扬起手,便不愿再看这一切。 没人发现,距离女王不远处的一副骨架,失去了牵引着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力,“呼啦啦”全部落水。 “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女子娇嫩的声音,不敢置信间,笑得放肆豪气。 “这个任务不容易,恭喜您!”十三素来冰冷的声线,也染上了点点温度。 什么? 凉溪犹自不敢相信,愣愣地望着那雪白带光的女王,那具身体依旧美好得如同艺术品,可它仰天大笑的姿态,未免…… 那骨架子做了什么?它……附了丧尸女王的身?抢了这具完美的躯体?那女王呢?虽说是一个疯癫的灵魂,虽说她已尽了全力,但它就这样消亡了吗? 凉溪感到不可思议,但那具身体确实在熟悉异能。火球可大可小,送出去又收回,全无疯狂之气。 “多谢了!”女王……唔,或者应该称呼丧尸王,它望向凉溪消失的地方,不意外已经找不见她。 “放心,我会遵守承诺!一切由规则见证,我会给你们族类100年的时间!100年内,绝不亲自攻打你们的基地!” 不管凉溪是否能听见,丧尸王大声让她安心。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自己整个人接受外界信息的种种渠道好像都被堵塞了。凉溪几乎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事物,等她离开这个世界,魂魄回到那不知大小的一片混沌中,才缓缓镇静下来。 好的。第一件事…… “十三,把所有积分都用来升级。然后……”你懂得。 “是。” 等级面板上,c后面三颗星星全部消失,c变成了b。1万积分变成0,长长的进度条,被填充了一点。升到b级一星需要5万积分,凉溪却发现等级面板上新添加的一道区域。 “请抽选升级条件”,那是什么? 帮凉溪升级后,不用她再吩咐,十三将粉丝的门槛设置到了b级以上。 “从b级开始,每次升级不仅需要积分足够,还有额外的附加条件。比如在商场购买基本道具,或是去一些特定难度的世界。一般来讲,购买基本辅助道具是概率最大的。大家最不想抽到的升级条件,是进行一次特殊任务……c级执行过的也算。” 所以,她抽大家最不想抽到的附加条件,反倒方便。 凉溪开始抽选,看见在进度条下出现的一行字,想扶额:考虑的有点多了。她的手气是会根据当下情况臭的,不是根据大环境臭。 “拥有隐形空间01” 十三暗叹口气,跟凉溪默然无言,没什么话好说了。 凉溪去翻商城,上次看过的最便宜的那一款隐形背包,是多少积分来着? 精确搜索,按价格排序,只需要5万积分的隐形空间,依旧只有一个。还是那个容量只有半方,极易损耗的。 5万积分,本可以用来升级的。不过,要是这一次还抽到特殊任务,10万积分的奖励,什么都够了。但,那要成功才行! 凉溪一颗心瞬间灌满了铅,坠得她整条魂儿都向下堕去……再抽到特殊任务到底怎么办呀? 瞧都不敢瞧一眼工作簿,凉溪满脑子只有一个字——烦! 之前的感觉都没有这次强烈,那女王实在是把她摔得太狠了。连抽了4次特殊任务,凉溪现在突然对抽取任务的这个环节深深恐惧起来。 “直播平台所有界面已经解锁了,您要看看热榜什么的吗?”十三还是贴心。它再不出言打断凉溪的思绪,这人大概要表演原地愁死。 “啊?哦……看看吧。”正式开始第1个任务的时候,就想看了。真到这时候,反倒忽视了。 …… “小姐姐可不可以建一个交流群啊?” “求主播建群!” “我从第1个任务追到现在啊!我是真爱粉啊!小姐姐不要删我!” “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看你啦!小姐姐别删我!” …… 发送失败! 女神小鸭鸭盯着光幕上弹出来的提示,尴尬。正准备好心好意夸别人一句,结果…… 好的。人家b级了,她还需要做至少两个任务才够得上人家的粉丝门槛…… 阁中,小姑娘站起身。顺着花木探进栏杆的游廊,去了别处。至于凉溪的那些真爱粉,以前表忠心的言论被淹没得太快,凉溪看不到。到最后,手又慢了,信息没发出去。只能盯着光幕上的提示,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我居然还有1万多的粉丝?”不知道这些,也没敢想这些的凉溪,目光一斜,看到自己的粉丝数量。 难道不该是清零的吗?怎么还有5位数? “他们都是b级主播,在门槛之上的。” 开什么玩笑?竟然有1万多b级主播关注了她! “小朋友很棒棒哦!虽然笨了点,嘻嘻!” “很早就关注你啦!抽出了绝世四连的小妹妹!你的名字在我加入的几个群里面,连番轰炸了好久!” “早就想说了……主播在任务中也稍微懂得点变通,怎么那么傻呢?死命地下苦功确实值得佩服,但这么下去,别说a级了,b级跳出来一个变态怪,你都死定了!你升b级的这个任务,20年绝对可以完成。15岁获得军方的信任,带一支队伍出去让他们看看女王在什么地方。大家看见了,相信了之后,让整个星球的人一起对付呀!你说你自己一个人瞎使什么劲?还未觉醒的什么什么王,都脆弱的要死,觉醒的过程一定不能被打断!打断了就是死!中途醒过来也没有最后这样的实力。有那么多时间下黑手,你居然硬生生等到人家醒来……我服气!如此缺心眼儿,告诉我你最后是怎么转过弯来的?” “楼上不要那么严格,你工作簿子上任务数量可能是她的几百倍!她才做了几个任务?肯用心就是好的!笨确实是笨,但做得多了,熟练了,也就会找方法了。” “主播不用在意啊!大家都是一样笨过来的。你总归大难不死,日后加油,路还长着呢!” …… 扫了眼直播间,那些只有短短几个字再加感叹号,总是怀着满满恶意,总是要带着死,带着灰屏这种字眼的评论,几乎销声匿迹。 留言并不多,凉溪一条条看过来。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天使啊! 只要认真地说,即便是批评和责骂她也可以接受的。干什么要在她直播间里一遍一遍刷“坐等主播去死”、“坐等灰屏”这种话?她又没有得罪过他们,大家无冤无仇啊! 平台主页已经可以看了,凉溪却沉迷于读评论……人家讲得好有道理哦!又不是没有潜水艇,干嘛不提前去打断女王觉醒?真蠢死了! 十三默默与她一起看,直读到最后一条,凉溪才去关注平台主页上一溜一溜的榜单。刚刚挪开视线,提示音就响在耳边。 “主播焚珏赠送了高级任务手指x10”。 高级任务手指?是什么东西? 凉溪连忙道了谢,也没有人回应。她马上打开商城去搜索,结果不搜还好,一搜吓一跳。 高级任务手指,单卖的价格贵得吓人,一支就要40万积分!10支…… 我的天!这东西要怎么还回去? 凉溪魂儿都有些抖,400万积分,她想一想都发晕。 “主播不能拒收粉丝的礼物。”十三先替凉溪放下了心。 “可这个也太……”太贵重了一点! 凉溪匆匆忙忙点开了刚才这位土豪的直播间,进去一看,人家是a级三星的主播。直播画面中,并不是很惊险的场景。在画面中心的男子,正在与十来人一起喝酒猜拳,谈笑风生。 直播间里各种讨论不间断,关注了对方后,凉溪头一次冒个泡,说出一句“谢谢”。短短的两个字,很快就被别的评论顶上去,谁也不曾注意到。 回到自己的直播间,多了几条新的留言。 “任务手指这类商品单买不划算,a级的那些大佬一般都是用积分去兑换特殊货币。然后用一枚或是两枚特殊货币买一个大礼包,里头总是要赠送几十支高中低级任务手指之类的东西。所以这些玩意,他们自己用不着,但却每个人都囤着很多。” “送给你就收着吧。有大佬垂青,这种好事儿,谁都求之不得。” “a级的大佬们都巴不得抽到特殊任务,他们需要的是增加抽取特殊任务概率的顶级任务手指。高中低级的,送给你就用吧。你要再抽一个特殊任务,恐怕就真凉了!” 高级任务手指,有好几种用途。其中一种便是可以把抽取特殊任务的概率缩减到0。 凉溪收下了,这东西对她来说,再适用也不过了。要来第5个特殊任务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抽取任务的恐惧完全烟消云散,凉溪打心底里的轻松。正常任务的话,她总没有那么菜,一定可以的。 放下心头事,凉溪翻着首页的那些榜单。一排一排的a级5星,闪瞎人眼。每一个榜单,往下翻呀翻呀翻,排名过万的人甚至也是这个等级。 粉丝榜、等级榜、经验榜、导师榜、热度榜……还有为土豪专门设立的打赏榜。 看榜单都是先看第一,凉溪也不能免俗。十来个榜单扫一眼下来,有一个名字,霸占了7个榜首。 冷宵。 好奇的点开人家的直播间,里面观众的数量,是一长串在迅速变换的数字……这得多少人啊? 直播画面中心是一片轻寥寥的烟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着深青色道袍的人的大概轮廓。 此人就在那里打坐,凉溪向上翻翻评论,很快便知道这家伙已经打坐修炼有数十年。即便如此,他还是没从热度榜掉下去,他直播间里的人,永远是最多的。 天哪!真大佬! 大佬目前在做一个修仙世界的任务,错误是这个世界最有名望的宗派长老。细细读过一遍任务概述,凉溪一颗头已经涨成三颗大,偏偏直播间里不少人留了这样的评论—— “心疼大神,10支顶级手指也没抽到一个特殊任务。又要做这种正常任务,大神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附加条件上s级啊?” 又跑过几个榜上有名的大佬的直播间,凉溪被吓回了自己的小窝。 算了算了!a级5星还是太高段了,她还是做自己的任务吧! 有高级任务手指在,凉溪放放心心去抽。却不想人臭就是臭,她进了任务才发现,根本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是她简直不适合那个世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掉率这件小事(一) 新建的白河基地。 北北仰头看着基地中央树立起的凉溪雕像,浅浅的笑容勾勒在一张大面积呈紫红色的脸上,并不美丽。良久,她的视线旁落。雕像左右两侧是四块高碑,正面名字刻得密密麻麻,背面是浮雕。 北北想走上前去摸一摸,有一身白的护士姑娘扶了下她的手臂,她才打消了念头,依旧仰头望着雕像。 西西,伟大的人,果真不好做。 她的挚友,她的队长,没有了,连一句相似的尸体都没有留下;那么好的管大哥,没有了,阿姨还活在北方的基地,他先走了;还有东东,也没有了,他们是形影不离几乎30年,从小到大的朋友;还有曹励…… 混蛋刚答应了要娶她。 北北张开嘴,叹气般轻轻呼了口气。眨眨眼皮,她还是笑着。 “姚小姐,您该回去了。”护士姑娘小声地提醒着。 “啊。”北北点头,什么东西响声清脆地戳在路面上。她笨拙僵硬地,一顿一顿转了身,没让人扶,自己在前头,默默走了。 护士姑娘回头望一眼雕像,再看看周围那些向北北投去各种目光的人,叹口气,很快追上拄着拐杖,用一条腿根本走不快的女人。手在她背后虚虚扶上,和她一起走远了…… “十三,我其实有个疑问。” 第5个任务,工作簿子上的任务编码里,终于再没有出现那三个特定的令凉溪心惊肉跳的符号。她总算拿到了一个正常任务,第1次啊! 凉溪没有进任务场景,先基本了解了任务概述后,她问道。 “我虽然做的任务不多,可之前的三个错误,还有我也看过很多主播做过的任务,所有的错误个体,出错都是有原因的。不像丧尸女王,接到这个任务时我已经觉得奇怪了。她自从降生,家庭美满,生活幸福,自己是个很平常可爱的女孩。末世降临后她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打击,就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丧尸啊,为什么会去抢丧尸王这个位置呢?” “……主要她也没想抢啊!莫名其妙一路顺风顺水的就得到了规则之礼,然后沉睡了,然后醒过来,就疯了!哪有这种事?” “规则如果挑中她,看重她,她就肯定可以受住这份恩赐,怎么会……” 凉溪百思不得其解,听十三给她讲道:“这种任务只是比较少见而已。有时候,规则因为错误个体而出现错误。有时候,是规则本身出了错误,才诞生错误个体。你遇到的,不过是后一种情况罢了。” 世界规则本身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前提下,也是会出错的吗? 难道是规则要让世界毁灭,所以才养出来那样一个疯狂的丧尸王……这说不通呀!丧尸族群刚刚出现,正要好好发展、兴旺繁荣呢,那个世界怎么会合该灭亡? “哦……先送我进任务吧。”凉溪还是没能理解,瞥见飘过的几条不多的留言,她说。 “还有这种情况??从没遇到过!”直播间里,b级三四星的人也打出了问号。不过十三没解释,大家都未刨根问底。 …… “亲爱的,帮我带口饭好吗?” 刚来,就在上课。老师在讲台上口干舌燥,而她在讲台下睡觉。轻舒口气,打量周围环境。没几分钟,整节课结束,一位大胸美女谄媚地贴近凉溪,一脸诱惑。 刚请求完,似乎早就清楚凉溪接下来会讲什么,她提前堵她的嘴:“知道啦知道啦!只要撩到小哥哥,我一定戒游戏,好好读书!” “撩上一个小哥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凉溪撇撇嘴。 她现在叫张馨,眼前这位美女,与她同一个寝室,名苏霖柔。就和名字一样,她方方面面普普通通,对方却是总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女孩子。她们唯一的相同点,大概是学习都不好。 不过,就靠这一点相像,她们成为了好朋友。从大一到现在,马上三年的,好朋友。 “哎呀馨馨,你就帮下忙吧。我们那个剿匪任务,就差最后一关了。打死那个压寨夫人,小哥哥就有时间出来约会啦!我让他也带一个给你认识好不好?” “别别别!”凉溪抽出胳膊。劲儿还真大,摇得她想吐。 有所求便要有所付出,凉溪还是帮室友打了饭,当然,用了自己的卡。回到寝室,进门就看到一对大胸上顶着一个超大的头……盔。 “柔柔,快来吃饭了。”叫了一声,凉溪抽出椅子坐下,自己先吃。视线时不时瞄向室友的头盔。 与刚上市的时候不同,过去了十几年,现在这种游戏设备,价格已经相当低廉。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宠妈疼的,这点零花钱还是有的。 “哎呀馨馨最好了!么么哒!”摘掉头盔,苏霖柔奔到桌边,狼吞虎咽一番。饭还没咽下去,就要继续。 “哎柔柔,你知道哪里卖的游戏头盔质量最好吗?” “诶?”万年乖乖女居然问这个,苏霖柔连游戏都顾不得了,两道眼光上下扫着凉溪,检验真伪一样。 “你问这个干嘛?买来送礼吗?” “不是,每天听你讲全息网游这样好玩,我也想试试看。”错误个体在网游里面啊!她怎么能只做专注学业的乖宝贝? “我的天哪馨馨,你没事儿吧?你不是老说学生不该玩游戏吗?而且,买了头盔……马上又要开考了,你准备全挂吗?”一天到晚在听讲的人,跟她这个一天到晚玩游戏的人成绩差不多。现在她还要玩游戏,她准备考零蛋? “讨厌,干嘛这么说?我又不会沉迷进去,只是试试嘛!”日后疯狂打脸。 “哦……”拿起头盔,苏霖柔想了想,建议还是十分中肯,“你要想买好的,可以去微雨游戏城或者东南商厦。要只是随便玩玩的话,学校门外的游戏店就买得到。种类齐全,质量还都行,我这个头盔用了两年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说罢,她继续玩她的游戏,凉溪去校外看了看,被老板忽悠着很快买了一个头盔。并且人家还送了芯片。 回到寝室,另外两个室友也在。她们手中抱着书,凉溪手中抱着头盔。 这两个女生相当优秀,尤其是跟不上进的苏霖柔与上进了也没用的凉溪相比。大家一句话都没有交流,她们很快走了,苏霖柔不屑地“嘁”一声,好奇地拿过凉溪的头盔,评价了一番。 “馨馨,我跟你讲,就是你太好欺负了,才把某些人惯得目中无人,眼睛长在天上……这头盔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呀……哎呀你真笨死了!那老板肯定坑你了!把你的芯片拿来我看看?” “这芯片是人家送的?这是……”看清楚芯片上的标志,苏霖柔突然憋住了笑。 “喏,我教你哦,把芯片插到这里。开关在这儿,你戴上就知道了。” “哦,谢谢柔柔。”凉溪呆萌萌一笑,照着她的话在床上坐下来,带上头盔。 “噗……”苏霖柔的嘴角在疯狂上扬。 那张芯片,是《红衣》的游戏芯片。张馨是个胆子特别小的人,真想看看她半个小时之后是怎么样的,会不会被这款游戏吓哭。 带上这种高科技产品,感受果然不一样。凉溪甚为纳罕地低头踩踩脚下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小桥。桥下是悠悠远流的河水,顺着河流望去,极远处,在月色下,立一孤零零的楼阁,遥遥有如丝如缕的歌声飘来。 “不知贵客驾临,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身后传来真切的声音,凉溪猛得转身,惊得瞳孔一缩。 一位红衣女子,钗环满头,眉目娇艳,正屈膝向她行礼。凉溪被吓到是因为看到她绝色的五官,完全惨白的脸。她满头珠翠,红衣如烈焰,妆容浓艳,偏肤色苍白如纸,乍一看着实刺激人的眼球。 “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眼前弹出一个小框,是让她输名字的。凉溪懒得多想,按了随机。 “不知矛盾的金刀姑娘,要以何面目登上红衣楼?” 这名字?凉溪突然有点不敢按随机了。不过捏脸太费时间了,她最后还是随机。 “姑娘真是貌若天仙,倾城之色。不知您要以何身份登上红衣楼?” 名字叫矛盾的金刀挂一串数字,形象却是一个白衣翩然、玉环叮咚的美貌佳人…… 凉溪长叹一声,选择自己的职业。 出去买头盔的路上,她就已经搜了攻略。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强势的职业,结果搜到的全部是《红衣》虽是10年前的游戏,但完美的平衡却是现在的游戏也争相学习的。 就是所有的职业都有强有弱,没什么分别,玩的好了都厉害。 剑客、刀客,舞夜、舞昼。剑客中分出刺客,刀客中分出肉,舞夜是傀儡师,其中分出灵道士,也就是法师。舞昼是奶妈,分出鬼猎手。 凉溪第一眼就看中了鬼猎手。但攻略里面写了,如果并非大神,且没有大神带,又没那么好运气找到装备,单干猎手,在《红衣》里头,这辈子都上不了20级。 最适合一个人玩的,手残就选刀客,有点操作就选剑客,之后走刺客流。刺客伤害是最高的,干的就是秒杀的事情。只要玩的人厉害,那无敌。 凉溪有点犹豫,她没正经接触过任何游戏,纯粹的菜鸟。但既然任务在身,再办不到也要当大神。所以她还是选了剑客,尽管…… 她真的超级想玩鬼猎手!拿把弓箭在背后神出鬼没的放冷箭,多爽啊! 红衣女子又叫了一遍凉溪那让她不想听第二遍的名字,让她跳下河去,“……希望姑娘旅途愉快。” 惨白惨白的女子消失不见,她脚下的水面上出现一个传送阵,凉溪翻过小桥栏杆跳进去,出来时,人在一处宁静的小村庄。 桃红柳绿,花草木香盈鼻……现在看起来,这不像是个恐怖游戏。不过凉溪在设置里面,找到一个加号,轻轻一点……天就暗了三分,花花草草尽皆变了颜色,腐烂发霉,青白一片,阵阵腐臭。 再看自己的形象,面部青青紫紫,两颗眼珠向外凸着,实在目不忍视。 再按加号,再按加号,直到加号变灰,直到周围阴雾阵阵了,凉溪才停手。虽然眼前所有场景都能致郁,她还是没有还原回去。 搞不好以后会碰到这种世界,就当提前熟悉一下吧。 轻舒了口气,凉溪眼睛都不敢乱瞟。顺着村里的小路,她去完成新手任务。 跟村长交谈。 在地图上找到村长家,凉溪边走边确认着路边那些骷髅架子,眼睛里冒蓝光的腐尸究竟是谁。行至半道,有人来搭讪。 “哇噻……妹子是新手吧?我们队伍里还缺人,3级了之后要不要入队啊?有大神带哦。” 凉溪还没来得及读新手攻略,看她走过好几家房屋都没有进去,遇到人也不问,两个3级玩家瞬间便明了她是真的新手。 所有的新手任务,村子里来回跑两遍就可以做完的。如果看过攻略,或者做过一遍就会很清楚。眼前这妹子怕是要跑五六遍才能弄完。 两个男玩家看到一身白裙,环佩叮咚,整个人美到发光的凉溪,眼睛差点直了。但凉溪看着眼前两具尸体,他们身上的臭味刺激着她的鼻子,一时间,唯余默然。 漂亮妹子顾不得礼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看她就要瞎了。两个男人无辜对视,不知道为啥。 “呵……那个……好啊。”刚睁开眼,凉溪话都没讲完,干干地一笑,又低下了头。 加了好友,两个男生好心提醒她看看新手攻略,以节省时间。凉溪连连答应下来,送走了他们两个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在游戏里翻起攻略来。 应该先完成王寡妇的托付,再去帮铁匠跑腿,还有货郎找东西的任务……最后再去杀兔子,这样到村长跟前,就可以一连串交付5个任务。因为完成得又好又快,最后还能得到奖励。 她刚刚已经漏过了王寡妇了……凉溪回过头,又往来路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 在最短的时间内给4个人跑过了腿后,凉溪这才往村长家去。 “……姑娘啊,”又把貌比天仙之类的词语安在她身上夸了一遍后,村长开始说正事儿,“我的小孙女儿喜欢用兔牙穿起来的项链,姑娘能帮老头子找10个来吗?” 老爷爷慈眉善目,说话怪和蔼的,凉溪却半分不觉得。只觉对方讲话的声音像猛兽磨牙,咯吱吱地听得她一颗心都绞到了一起。 另外,拿兔子牙当项链,这是什么爱好? “当然可以了。”凉溪答应下来,等着接装备。 “这是一把废旧的木剑,希望能帮到你。” “谢谢您。” 相当有礼貌地走出门,凉溪一抹脸,看着环境设定上的那个减号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动手。 算了,会习惯的。 将背包里的装备握在左手……居然连剑都是臭的!剑柄上粘兮兮的,凉溪也没有松开手看到底是什么。 来到老村长家南边的一片草地上,许多耷拉着耳朵,蓝毛,正在流着污血的红眼睛兔子,在地上瞎啃,不是在啃草,像在啃土。 走近一个,那兔子立刻顶着两颗大板牙,后腿一蹬跳过来。凉溪不忍心看,两剑刺穿它的眼睛。 她上个世界什么也没干,就学着怎么打架了。在全息网游中,她的好身手,是最完美的装备。凉溪有信心玩好刺客,但是…… 她打了那么多丧尸,但高阶丧尸都好看啊!这些家伙全都跟普通丧尸一个模样。一身烂肉,污血乱喷……恐怖都放到后面,恶心啊主要是! 一击毙命,凉溪抹一抹甩在衣服上的污血,一脸嫌弃地查看掉落。 兔毛x2。 没有牙吗?那两颗大门牙,怎么也得落一个吧? 第2只。 兔毛x1。 第3只。 索性连兔毛都没有了。 凉溪嘬嘬嘴皮,眯着眼,盯着地上很快被刷新掉的尸体,莫名有一股凉意从脚升到头。 不信邪,来第4只。 兔毛。 第5第6第7只。 兔毛兔毛兔毛。 若说方才只是凉意,现在凉溪感觉自己已经被冻住了。 “十三,我好像不适合这个世界。” 十三无话可讲。 “咳咳……”不知何时,这片草地上又来了两个人。他们似乎是同伴,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压不住笑声。刚笑出来又觉得失礼,手捂着嘴唇轻咳。咳嗽了两声又忍不住转过头去,嘴角压不下去。 凉溪无语地望向这两人,她还能说什么?继续打吧。 “老白,你拍下来了吗?” “嗯。” “这妹子是什么神仙啊?1级打兔子怎么可能7个都爆不出兔牙?” 两个人私下用文字交流,凉溪听不见,但那不代表她猜不到。憋着一股劲,凉溪打到第8个兔子,看见亮闪闪的一颗大牙,她激动得像是这兔子掉了金块似的。 打8只,落一颗兔牙。第2颗兔牙,又是在10只之后。默默在一边录着像,两个男生都没有走。一直等凉溪打了快100个兔子,才终于揣着10颗兔牙去交任务,他们满怀同情地目送她离去,接着自己才走了。 被称为“红衣馆”的游戏论坛里,当天就出现了一个帖子。发帖人是小有名气的玩家,所以这帖子很快就火了起来,不过三天时间,便爬上了热度榜,帖子标题是“大家来晒一晒自己的坑爹掉率吧”。 对于这,凉溪是不清楚的。交了兔牙后,3级之前所有的任务都是跑腿了。照着攻略一遍跑过,凉溪从老村长那里领了全套基础装。 “这是王寡妇送给你的,这是李铁匠的手艺,这是张大爷的心意……姑娘,你能帮助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足可见你仗义善良。老头子祝你走很远的路,祝你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村长爷爷和蔼中又带了欣慰,凉溪却是一脸麻木。听他讲完,道了谢后,便领取了最后一个新手任务。 还是打兔子。带着兔子首领标志性的金色兔牙,才能看清离村的路。 必爆吗? 凉溪就想问这个。 似乎算准了时间,加了她好友的那两个男生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做完新手任务。凉溪没来得及答复,就有人敲她的头盔。 暂时退出了游戏,凉溪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室友。 “干嘛?我正要和人家组队呢?新手任务最后一个了!” “你……”苏霖柔眼皮一跳,“你玩的是红衣吗?” “是啊,怎么了?” “你不害怕?你不是最讨厌那些妖啊鬼啊什么的吗?” “不害怕啊,完全可以接受。柔柔,你有事吗?没事儿先别打扰我……” 凉溪说着又要扣上头盔,苏霖柔一把拦住,“哎你还要玩呀?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你准备玩到什么时候?明天还有丁老师的课呢!你打算睡着听呀!” “没事没事,才两个小时!还早呢,我晚些再睡!柔柔你要是困了,就先去休息吧。”发现了美好的新大陆,还想让她再回到糟糠窝,想得美呢! 手被推开,停滞在半空。苏霖柔看着瞬间就对游戏上瘾了的室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那妹子真的超正的,不信我带过来给你们看!”和凉溪商量过后,男生拍着胸脯给队友保证。队伍里没见过凉溪的还有四个人,清一水的男生。大家都有点好奇,只有一个,略略不屑。 “不过是游戏里的形象而已,搞不好本体是个抠脚大汉。” “白哥,不要扫兴嘛!你有女朋友了,我们还没有啊!” “行行,你快过去找吧。我在村里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再耽搁下去,任务还接不接了?” “好好,我这就去。” 男生去接凉溪,剩下的坐在一块谈天。被称作白哥的男生走到一边去,在给什么人发信息。 “大白哥真是,被小白姐管得死死的。”一群单身狗羡慕又骄傲,即将到来的美女他们倒是没心管,全都围着一个问。 “我看到你们今天拍的视频了,还真有人点那么背啊!马赛克打得严严实实,是什么人啊?透露一下呗!” “是个妹子,还挺漂亮的。穿白衣服,那身手一看就是练过的,利落得很。八成是谁的小……噗!”正滔滔然的男生看到凉溪,一愣之后,没憋住笑。 这么巧吗?竟然是之前杀兔子的时候遇到的两个男生。凉溪一时也尴尬。 “……你们好。” “你好你好!”大家直着眼睛七嘴八舌打过招呼。 “现在还真的有妹子来玩红衣啊!不是都聚集到江湖去了吗?” “童哥你笑什么?” “是你?” 同是一身白衣的白哥给女朋友发过消息后走过来,见到凉溪也很是惊讶。惊讶过后,脸上的神情便有点微妙。 “呃……我们……我们两个人今天在那边录了像,现在传到论坛上去了。哦我打了马赛克的,不过也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真的很抱歉。那个,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删帖的。” “没事。抹掉名字其实就够了。” 名字……矛盾的金刀……至少是游戏里面,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叫这个名字,随机的吧。而且,利落的身手,还有跟翔一样的手气……她还真的是令人记忆点满满啊! 白哥略忍俊不禁,本来要多带一个人练级的不满也没有了。 “你放心。如果你的视频火了的话,收到打赏,你六我四好吗?” 凉溪答应下来,大家互相都认识,互相搞明白了之后,便集体去做凉溪的新手任务。 草地上的兔子中,首领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大一圈而已。 “放心,这是肯定会掉落的。” 凉溪望着那兔子犹豫,大家却都没有误会。昵称是“小白的大白”的白哥,忍着笑意安抚道。 那就好……凉溪的肩膀都一下松弛了,挺剑直刺兔子眼睛。 “妹子,你真的不是哪个大神的小号吗?” 亲眼看凉溪露了一手,兔子首领同时炸毛后,两个男生边问,边帮凉溪磨血线。 “你武器攻击太低了,这么打下去要10分钟。我们两个帮你,你到旁边先等下,要最后一击就行了。” 6个男生中等级最低的也是三级,不过人家的武器不一样。阔口大刀砍到兔子身上,那血条唰一下就落了三分之一。 让人家这么帮忙,怪不好意思的。凉溪站在一边,回答道:“我真的不是,从来没玩过游戏。室友说红衣很经典,是全息网游的里程碑,所以我就买了头盔和芯片。” “室友?你还是学生吗?” “你这室友别是在坑你吧?哪有推荐女孩子玩这个的?现在江湖才是最热门的。” 男生的关注点各自不同,凉溪挨个回答了后,那兔子也就剩最后一滴血了。她上前打出最后一击,果然掉了一颗金色的兔牙。 “……” “我的天,好歹是第1个boss,化骨粉什么的总该爆至少一个吧。” 凉溪拣起那颗兔牙,松了口气。男生们却全都忍笑的忍笑,掉下巴的掉下巴。 “妹子,你这手气臭得堪比腐猎了。” “腐猎是谁?” “……你真的是新手。”要不然就是腐猎本人。 “呃……这个人很有名气吗?”凉溪约莫感受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 “当然了。腐猎当初在红衣楼顶,以一敌二,大败刺客榜的第2第3名。一战封神。红衣中的第一鬼猎手,7年来就没变过!” “打败两个刺客,刺客不是专门克鬼猎手吗?” “对呀对呀!所以,他的厉害,可想而知。” “那刺客榜的第1名呢?他有没有打败过第1名?” “这就更有的说了。所有人都盼着他们两个人打一架,但据说人家是现实中的好兄弟,从小玩到大的……” 能够看到出村的路了。向前,一侧是乌云压顶的阴林,另一侧是被诡雾笼罩,看不清的草地。路面上时不时出现头骨、孤坟。大家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和凉溪……他们认为是相谈甚欢。 套出凉溪现实生活中也是女孩子后,没女朋友的人更加热情了。 “妹子八级了之后要选什么职业啊?还玩剑客吗?” “不,想玩刺客。” “刺客对女生很不友好的,很考验操作的诶!选剑客吧,到时候我用大号带你啊!” “你傻呀,小刀妹子是练过的。红衣平衡做得再好,4个隐藏职业也要稍微强些。小刀妹子,别听他的,刺客挺好的。到时候我带你。我家里还放着好几套刺客装备呢!而且,呶,白哥是榜上前五十的刺客。到时候,我可以带着你去蹭他的经验啊!” “我去,大伞,你脸呢?”带妹子居然好意思请别人帮忙……以为他请不到是吧? 男孩子们都很可爱,虽然都是乱七八糟的骨架子,她感受不到就是了。凉溪淡笑不语,看他们说说闹闹。 那一段批评她的留言总是在脑子里一遍遍过,凉溪想,或许她可能真的太独了。假设她可以走很远吧,以后她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错误,肯定有一个人再努力也斗不过的。她得学会找别人帮忙,学会跟别人合作。 一直跟大伞互怼的男生叫酸汤,拼凉溪要选的职业拼不过,他开始问凉溪是哪里人。 “我老家在w市。” “巧了巧了,我老家也在那里,工作也在那里!”酸汤不敢相信,瞧着被阳光撒上一身金辉,愈发美轮美奂的女孩。 难道是上天赐来这段缘? “呃……但我现在在兰岛读书。” “哈哈哈……”大伞都不好意思打击兄弟了,他自己也觉得惊奇,“兰岛只有两所大学,我也在那读的书,现在在那里工作。小刀妹子是哪所大学的呀?兰岛还是兰科大?” “我是兰岛大学的。” “真的呀?我大学也在那读的,毕业三年了。” 大家说说笑笑行至传送点,队伍里走了三个。酸汤和大伞还在,除了他们,就剩带他们的白哥了。 “老白,能明天打的话,就别通宵了。” “没事,好容易找到个隐藏任务,不做完睡不安稳。我事情也少……不像你们!” “我靠,莫名想打人!” “好羡慕白哥啊!”大家乱嚷嚷着分开了。 通过传送点到来的地方名叫迎雨坡。雨丝常年拂面,满地泥泞,加之坡度很大。凉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刚刚刷新的地图,整个人便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从陡坡上滑下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掉率这件小事(三) “小心些。” 凉溪借着他手臂的力迅速找回平衡后,白哥马上收回手,站远了一些。 “谢谢。”凉溪道谢,略不自在。但见大家都不在意,她也很快抛开别的想法,望向这片迎雨坡。 “白哥,我们两个就拜托你啦!”设置了自动跟随凉溪之后,酸汤与大伞要出去休息了。 “知道了。” “嘿嘿……小刀妹子,你不走吗?还在上学,就不要太沉迷于游戏了。出去看看书什么的早点睡觉,明天肯定还有课啊!” “谢谢,明天确实有课。不过,我打算再待一会儿。” “那好。那明天晚上见!” “嗯,明天见!”凉溪挥挥手。 “白哥,走了啊!” 说着,两个人下了线。他们在游戏里的角色,很明显呆滞了起来。默默走在凉溪身边,跟着白哥。 就剩他们两个,气氛有点尴尬呀!凉溪摸摸鼻子,刚想说点什么,前面白哥就回过头来,很是异样地看了她一眼。 “迎雨坡可以一直练到8级,你身手相当好,小怪可以自己打的。山坡上的青蛙经验多,还可以掉落白装与强化石,你……” 白哥的声音卡住,他想起凉溪的黑手,无奈道:“算了,我先给你打套基础装吧。” “不用了白哥,你忙你的,我自己来。”人家是60级的大佬,虽然不知道来这种地方干嘛,但人家肯定是有自己的事了。哪能处处都要求帮忙呢? “没事。反正我要先刷一遍怪,否则闹不出我要找的东西来。”白哥说着,甩出五柄骨刀。接着,他人便追着刀出去。 这是什么技能? 白哥幻成一道灰白色的影子,跟着那被甩出一定距离之后,突然向5个方向分散开来的骨刀一起,分开成5个影子。其中一把刀刚好掠过凉溪的身边,就停住了。白哥跟着来的虚影,也慢慢变得真切。 “白哥,这是什么技能?”真的好厉害!刺客的技能就是帅啊! 姑娘睁大一双美眸,眼睛里似乎有流光溢彩的华灯……还是这样养眼啊!变成一堆骨架子真是令人不堪入目。 “这是升了两级后的脱身,逃命的技能。你要是8级之后选刺客的话,就会学这个保命神技了。红衣里每个职业可选的技能有限,我没有大范围群攻技能,只能用这一招来扫怪了。飞刀经过的路径上的怪会受到少量伤害……” 60级大佬口中的少量伤害,对迎雨坡上这些不超过7级的小怪来说,便是秒杀。一刀过去,死的不能再死。 “你去把所有掉落物品都收起来吧。游戏里面可以看红衣馆的攻略,除了强化石和属性最佳的装备,别的东西,你看攻略挑选,大多数的,都能扔则扔,不要占负重。你觉得有用的,就留下吧。”在脚边不远处便爆了装备,就这一个技能,凉溪已经通过经验共享上了4级。 大佬完全没有捡这些破烂的想法,所有战利品都是凉溪的。 “等把装备配齐了之后,强化石也适量用一些。低级强化石掉落点很多,也没什么价值,放在背包里只是重,影响闪避。你照攻略看着做吧,一会儿如果我不见了也不必害怕,这些小怪你可以应付的。” “嗯嗯,谢谢白哥!”从来不知道,有人带原来是这么爽的事啊! 妹子开开心心去捡装备,耍帅也耍够了,白哥深呼吸两次,做好心理准备,闭上眼按环境设定上的那个加号。按了5次后,他慢慢睁眼……他diss一辈子红衣的团队。 多好的游戏,背景设定、职业平衡、主线故事、无穷彩蛋……所有一切都那么完美。到底为什么要有这个环境设定?为什么要把一款游戏做到这么恐怖? 偏偏前两年才有真大神渐渐发现,当环境设定为最恐怖的那一级时,游戏里居然还会冒出许多新怪。这一级几乎是崭新的世界,有很多隐藏任务、隐藏技能、隐藏boss,都从没有人发现过。 闭上眼让自己再准备一下后,白哥抬起头,偷摸前行到一种漂浮在距离地面只有一米的地方的青蓝色小云团边,选好了位置,猛然发起突袭。 凉溪把所有掉落都装入背包后,聚精会神地盯着大神表演。一道白亮的刀光闪过,那软蓬蓬的小云团里,突然长出一嘴尖牙来,追着白哥就咬。 满嘴里涎水污臭,凉溪脸一皱,见大神原地消失。云朵怪失去目标,追着空气咬了几嘴后,继续软蓬蓬地飘着。 人呢?凉溪左顾右盼。5级场景到处雾蒙蒙的,哪里都没有白哥的影子。前、左右、后,凉溪回头往背后找去,一团青幽幽蓝哇哇的云朵,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她的身边。看起来手感很不错,软绵绵的,不露出牙,难得不令人恶心。但凉溪瞬间就一身冷汗。 60级的刺客一刀戳不死的老怪,喷口气儿就足够让她空血。 《红衣》里的等级可是能倒退的,她不想回村啊! 凉溪连滚带爬往旁边一闪,握紧了剑正不知该如何时,白哥的身影又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你觉得60级的怪会主动攻击你个连6级都没到的人吗?”拍拍凉溪的剑,白哥拧着眉,整张脸都紧巴着,那眼光如同研究外星人一样。 “你……” 原来它们不会攻击她呀!白白吓她一激灵!凉溪收起剑,看那团云朵慢悠悠地向她飘来,在她腰间露出来带着血的烂骨头上duang的一弹,又慢悠悠地飘回去。 想想那满嘴的涎水,凉溪不自在地摸摸被碰到的骨头,然后便听白哥仿佛是刚认字儿一样,一字一顿地问她。 “你……开着……5级设定?”如果是1级设定,她不会看见这些云朵怪。 “啊,是呀。” 错误个体就在5级世界里,不开最高级,她怎么玩?要不是因为这个,她对自己再狠,也不会这么自虐!这个任务过后,她…… 她习惯了做男人,习惯了打丧尸,现在还要习惯这种程度的恐怖、恶心。她以后还要习惯什么?凉溪莫名心疼自己,以后别变成个怪物吧。 白哥半张脸一抽,他也只有一半脸。一边眼皮在跳,他也只有一边眼皮。他的嘴角向上扬,像在笑,又不是笑,表情相当奇异,尤其是以凉溪的视角来看。 “你……你不害怕吗?” “不怕,就是有点恶心。” “恶心为什么不调低档呢?你不知道环境设定在哪里吗?”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个游戏,不是就要调成这样才对吗?” 白哥感到不可思议,他是真笑了,他今晚究竟遇见了一个怎样的神仙啊? “妹子,你是不是被人给坑了?没必要一定调成这样的,没谁规定一定要调到5级,看得久了……你什么时候调到5级的?哎呦我的天哪!” 越想越觉得神奇,再想还觉得好笑。主要是今天酸汤跟大伞那两货还献了好久的殷勤,一个个拨头发扯袖子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妹子眼里是什么形象? “你是刚进游戏就这样吗?”红衣不会出这样的bug呀!刚进游戏看到这些那也太劝退了。 “不是,我进来之后调成这样的。” “那……我的天,你真没有不适吗?” “还好啦!” 对着大神向她竖起的大拇指,凉溪一笑。 “我服!真服!” “妹子,你游戏里没有别的朋友吧?8级之后可以加公会的,要不来我们这吧。榜单前20的公会,还算可以的。”这种神仙不拉进会里,简直对不起他老大哥! “我可以加入吗?” “当然了,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好,谢谢白哥!” “不用谢。今天就听你跟我说谢谢了。走,我先带你去练级。你要熬通宵的话,明天早上就差不多了。” “真的吗?那我就不睡了!”功课是什么?有游戏重要吗? “课业不要紧吗?上大学的话,快考试了吧?当心挂哦!” “没关系,我读书还可以。” “一般这么讲的都是学霸。” “算不上啦!” “呵……你上大几呀?” “上大三了。” “那很快就要毕业找工作了。你学什么专业的呀……” “……” …… 两位有远大志向的学霸女已经熄灯睡了。苏霖柔摘下头盔,看看她对面的凉溪。时间已过了午夜零点,她都不敢再玩儿了,偏偏以前老是喊着不让她玩游戏的乖乖女,还顶着个头盔坐在床上。 这是不会沉迷上瘾的人吗?这玩起来比她还带劲呢! 有心想下床去叫凉溪早点睡,苏霖柔又一甩头,拉起被子躺倒睡了。凉溪想玩到天亮,又关她什么事? 第2天早上六点,果然不出白哥所料,凉溪8级了。酸汤和大伞还在6级。凉溪自己单独打了许多怪,再加这一晚上都没有再怎么对付云朵怪,纯粹就帮他们三个人练级的白哥帮忙,升8没问题。 “可以回镇子了。” 和凉溪边说边打,相处了几个小时,看看时间,白哥打算下线。 “六点了,你也别玩了。下线休息一下吧。” “嗯,好。”的确该下线了。虽然对全息网游的兴致还在,但熬了一夜,精神有点跟不上。 “真听话……”白哥一笑,很自然地摸摸凉溪的头,“晚上什么时候上线?我带你去转职。” “不用了白哥,哪里能什么事情都麻烦你呢?”凉溪微微退了半步。 就带她练级这人情,日后都不知怎么还呢。 “不麻烦。带你去确定职业后,还要拉你进会呢!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说着,白哥带上三个蹭经验的小号与萌新,通过传送阵,来到双桥镇。 “我下线了,晚上见。” “嗯,晚上见。” 凉溪摘掉头盔,脑子里闷闷的,闭上眼缓缓神,她翻身下床。寝室里两位真正的女学霸其中有一个已经起来了,正在收拾桌面。看见她下床来,并不打招呼,很快便夹着一本书出去了。 张馨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女生,甚至比普通还不如,她有点笨。经常给苏霖柔当枪使,当绿叶衬,还要当免费饭卡。寝室里另外两个人都给她得罪了,从去年开始就没怎么讲过话。 洗了个冷水脸清醒了下后,凉溪没管苏霖柔,自己去吃了早餐,然后便拿起张馨从前做的笔记看。 这姑娘上课极认真,却就属于脑子不开窍型的。从小学到大学,她的笔记能放满一个书架,她做过的卷子堆成山,却依旧只勉勉强强考了一个二流大学。 凉溪要玩游戏,但首先她得顺利毕业,有稳定的经济收入。老家有房子,爸妈也有钱,但凉溪自觉做不出来啃老的事儿。 要挣钱,那通过什么渠道挣呢?现在游戏直播倒是挺火的。不过,红衣的直播是没多少人看了的。要做游戏直播,玩《江湖》更容易来钱…… 紧挨兰岛的城市,瘦而有型,身高超过1米8的男人走出游戏仓,长长伸了个懒腰。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又玩通宵啊?” 身材火辣的女人这么早不知要去哪里,已经化好妆,穿好颜色鲜亮,微微暴露的连衣裙。装着早饭的瓷碗被重重搁在桌子上,女人拨下自己的卷发,斜瞟一眼男人。 看了好多年,任凭男人有形状再完美的8块腹肌,她眼睛也习惯了。女人画好的棕色眉头紧蹙在一起,见男人不搭理她,不耐烦地撇过脸便要去卫生间,她字句间的火药味更重了。 “一个破游戏而已,你算算自己的年龄,一天到晚待在游戏舱里,你像话吗?再说你今天不是就要交稿了吗?玩一夜,再睡一天,到晚上交不出稿子,又拉着个脸像谁欠了你似……” “嘭!”卫生间的门被关上,女人的嗓子也就被关上了。 她抿着嘴瞪卫生间的门,一翻眼,一跺脚,离开家。 “嘭!”又是一声。 在卫生间里都听到这个关门声,男人无谓地撇撇嘴,拧开喷头,游戏里那个听她讲话应该是很温柔腼腆那一款的姑娘,还在他脑海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掉率这件小事(四) “十三,一个游戏里的boss,明明就是由一串串代码组成的,你说它怎么可能会伤害到活生生的人呢?” 听课的时候,凉溪一边偷偷查着红衣馆里的攻略,一边与十三对话。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等您可以接触到星际位面、修仙位面,任务目标变成神佛至尊,便会明白,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无解之事,往往有最简单的解释。它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一个玩笑,甚至一个实验,一个随意的动作,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凉溪的指头在手机屏幕上一滞。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玩笑,就让可怕的错误个体诞生,让一整个世界都遭殃。这…… “当然,造成这种错误的人,不管地位高低,公正的规则都会让他们受到惩罚。” “哦……”凉溪这才继续看攻略,又猛地想起件事儿,“十三,真不能告诉我这个错误个体究竟为何出错吗?我要知道原因的话,解决办法就多了呀。” 像这个任务,她除了在游戏里打败错误个体外,还可以去接近《红衣》的团队,想办法让他们直接把那个出错的boss抹掉。或者…… 被前辈们的一番话点醒,凉溪开始尽量发散思维,考虑别的解决方法。 “部分特殊任务与大部分正常任务,都是不会完全提供任务目标的信息的。那样容易被错误个体察觉,直接导致这个任务提高难度。等您到a级之后,许多简单任务就不会提供错误个体的任何信息了。现在,您好歹知道该怎么在游戏中找到这个错误。” “他们一点信息都不知道吗?”那是一群什么神仙啊? “是的。您若多去几个a级主播的直播间就能发现,任务概述是拯救世界,或者完成一个目标,或者干脆是空白的情况,将近有一半。等级越高,有关错误个体的信息就越少……” “馨馨,今天晚上一定要陪我到外面去吃饭哦!今天早上你都没有帮我带早餐。” 一心三用的听完整节课,苏霖柔在椅子后面,很亲密地揽住凉溪的肩膀,语气还有些责怪之意。 凉溪想翻脸,考虑到明年大四还要在宿舍里住一年,这才带上一点笑容,满面疲乏地回绝道:“柔柔,今天晚上你自己去约会好不好?我好困啊!午饭都不想去吃了,我只想睡觉。” “活该!谁让你熬通宵打游戏呀?你还说不沉迷呢……嗯我不管嘛,没人陪着,我心里不踏实。这样吧,你下午睡觉,到晚上我叫醒你……哎哎!馨馨!” 苏霖柔话还没有讲完,凉溪已经困极,趴在桌子上睡了。 撅撅嘴,见这人死猪一样叫不醒,苏霖柔不高兴地踢踢椅脚。见凉溪还是不醒,她才走开了。 中午去食堂吃过饭,凉溪在图书馆找了个隐蔽处直睡到天黑。苏霖柔找不见她,最后还是一个人去见了游戏里认识的小哥哥。好晚回到宿舍,就发现凉溪又坐在床上,和昨晚的姿势一模一样。戴着个大头盔,枕头搁在后背靠着,舒服地要死。 一句话都没有和凉溪说,苏霖柔玩玩手机很快睡了,凉溪准备继续通宵。 白哥上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看了半天攻略的凉溪早已经转职成刺客,并且加了酸汤和大伞的大号,已经进了公会。 “白雪轩”,《红衣》公会榜第20名。现有公会成员5000余,但经常在线的可能还不足100人。 这款游戏横空出世已经足足10年。当初还在上学、还未成年的,现在忙于工作。当初已经快毕业或是毕业的,现在多数已娶妻生子,生活重心已然改变。 《红衣》是他们的青春,但青春不能永远横亘于生命,它必将过去。大部分人不再上线了,少部分人偶尔上来看看,跟从前的朋友们说说话,或是上红衣楼开一场经验局或者装备局什么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还会天天在线,不挖出这款游戏所有的隐藏支线,誓不罢休。 酸汤和大伞就是最后一类,他们每个人都有超过5个小号。8个职业,他们大概想要试个遍。把凉溪拉进公会后,撒花欢迎的,也是这最后一类人。 “现在还真有来玩红衣的新人妹子啊!” “妹子我跟你讲啊,你眼光好啊!江湖真没有什么好玩的。整个游戏设定,九成都是抄红衣的。像他们的什么竞技擂台啊,就是红衣楼里的经验局嘛!还有职业设定,环境设定,一些隐藏任务都是直接照搬。不过是技术进步了,游戏世界更为逼真而已,而且他们抄得也相当可以,所以现在才这么火。但最经典的全息网游,永远都是红衣!” “欢迎小刀妹子……emmm,话说妹子,你对自己的名字就这么随意吗?矛盾的金刀……什么鬼?”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被这名字吓到不敢说话……笑哭” 虽然人不多,但对这个游戏,对新人,主要是对妹子,大家都相当热情。人人都说要带她,凉溪简直无所适从。 “红衣里面,8级了之后,要升级可以不必去刷怪跑图赶任务。上红衣楼开经验局,如果能保证必胜的话,升级是最快的。” “酸汤,我记得你有一个19级的奶妈小号,有初级华光是不是?” “有的有的,等下我换号。” “组队呀组队呀!我也好久没上楼了。” “大刀还要吗?不要的话我也选刺客,妹子毕竟没玩过!” “别别,大刀要的,一个肉不够。不要剑客了,谁有刺客小号就加一个!” “少个鬼猎!少个鬼猎!谁有不到20级的鬼猎小号?赶紧出来占位置了啊!” 聊天界面上突然从中间钻出5把飞刀,旋转着炸开烟花。 小白的大白:“……你们好热闹啊!” “哎呀白哥!” “白哥和小刀妹子认识啊?” “白哥这几天天天上线啊!任务做得怎么样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哥有鬼猎的小号是吧?赶紧换号带妹子了!” “这把稳了!这把稳了!” “话说小白姐不会生气吧?” 酸汤、大伞:“白哥,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一晚上过去,小刀妹子8级了,我们两个还没到7级?” 小白的大白:“她一直在自己打,又不像你们两个。” …… 凉溪加入公会之后,就说了三句话,一句问大家好,一句问白哥好,一句回答问题。但大家很快就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妹子,点我头像加好友,我拉你上车。”嚷嚷着要带她的好几个人同时说。 打开好友列表,白哥正给她发过来一条消息。 “晚上有点事,本来准备七点半就上线的。你自己去转职了吗?有没有被庙里的那个老太婆坑?” “没关系。我看了攻略,一切都挺顺利的。”凉溪言语间更加客气。 刚被拉进公会的时候,凉溪就注意到会长是叫一夜风雪。三个各有职位的副会长,两个的名字都诗意十足,只有一个女的,叫大白的小白。 大白的小白,小白的大白……刚才她还看到公会里有人说小白姐不会生气吧……唔…… 一群人好热情地说要带她,第1次就拒绝不太好。第2次她还是一个人玩吧。这些人年纪也不小了,搞不好都有女朋友,万一给人误会就坏了! 包括凉溪,8个人,至少7个职业组好队,开始匹配对手。秒数一针针地走着,大家等待时,白哥说起凉溪的臭手,引得大家好不欢乐,7个声音一起嘻嘻呵呵群嘲凉溪。 “妹子怎么……不说话啊?” “卧槽!酸汤,老子听到你咽口水的声音了!” “滚!” “哈哈哈……” “咳咳……”凉溪无语,清清嗓子道,“我怕说得多了露馅呀!给你们听出变声器的味道就糟糕了!” “哇这声音可以的。” “我跟你们讲,妹子的老家w市和现在读大学的兰岛,是国内盛产美女的两个地方。” 这话没毛病。从小到现在,张馨身边全是美女。妈妈漂亮,班主任漂亮,同学漂亮,舍友漂亮……就衬得她更普通。 “我室友确实都是美人。”苏霖柔是娇媚,两个学霸,一个清丽,一个酷劲十足,长相都有七八分。 等待匹配的时间证明了这款游戏现在的境地。站在这一局游戏中的出生点,凉溪向前望去。脚下是一片琉璃方砖铺就的空地,空地两边,各有四座店铺,门前站着店主人。他家卖什么东西,主人就打扮成什么模样,看起来一目了然。 “哟,对面有4个18级诶!这技能搭配,这装备……估计全是小号。” “白哥这号胜率太高了!他是以一己之力拖垮咱们啊!白哥,这局要是翻车了,就是你背锅啊!” “4个18级怕什么?咱们这边还3个19级呢!酸汤有初级华光,守住白哥起来就稳赢!走走走!” 空地前方是幽暗的深林,5条小路蜿蜒其中。谁单独走一路,谁两人走一路,大家不用说,都有默契。读过攻略,凉溪也知道基本规则。 奶妈是跟鬼猎的,刺客走灵道士与鬼猎之间的一条路。刀客与刺客守在灵道士左右,单走一路,肉和傀儡师一起走一路。 他们的阵容里没有剑客,有的话,就另当别论。 基本的分路,是凉溪这种萌新也知道的。但今天这不是个正常队伍,大家的应对也就不正常。凉溪本想和酸汤一起去保白哥,但酸汤却拉着她走刺客路。队伍里两个刺客和奶妈一起走一路,白哥孤零零地没入林子,一边提防周边,一边笑骂不停。 “酸汤,你究竟应该保谁?你跟我说这游戏后期靠谁?” “后期绝对靠鬼猎,后期一定靠白哥……但我应该保妹子!” “滚蛋!快点过来!人家看到我一个人要包我了!” “到底是让我滚蛋还是让我靠近呀?”酸汤和刺客乐不可支。逗弄够了白哥后,听到第一滴血的通知,这才回到正确的分路。 “妹子跟我走吧,咱们过去保这个送一血的菜鸡!” 对面等级都不低,还全是小号,不过凉溪这边也不差。开局的时候大家还略怀郑重,之后奠定胜局了,大家更是一片欢乐。 “小刀妹子为什么想选刺客的?女生不都爱玩远程吗?鬼猎其实很适合女孩子,只要有好队友,超能打伤害的!不信等这局结束了之后,出去你看白哥的伤害统计,少说也在40%以上。” “而且,到现在为止,八大职业也就只有鬼猎手的九重殿没打完。还有至少3个红色技能没被发掘出来呢!玩鬼猎绝对前途无量啊,怎么会想玩刺客的?” “因为没想过有好队友啊,”凉溪讲了句实话,“我就打算一个人随便玩玩的。” “我开始玩游戏之前就查过攻略,说是鬼猎手自己一个人,40级之前根本玩不了,所以就没选。” 早知道她也选鬼猎了,这个职业根本没想象中那么弱嘛!而且她真是自己想玩这个。 “没关系,等你会玩了之后,开个小号就是了。” 大家快快乐乐打完一局经验局,除了基本的战斗经验之外,根据评分,8个人或多或少拿到了经验石。本就是为了带凉溪,大家的小号也不急着升级,所以便将经验石全部送给了凉溪。就这么一局游戏,凉溪马上到了十级。 “再打个装备局吗?” “妹子这黑手,打怪大概也掉不了装备……拉我吧。”一群人体贴得很。 “不用了不用了,”凉溪连忙拒绝,“你们肯定也都很忙,现在时间不早了,应该去休息了。我自己一个人看看攻略玩就好……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们啦!” 总之就是命糙,凉溪相当不习惯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千说万说地压住了这些人的热情。 “确实不早了,你们该下线的就下线吧。”白哥拍板,大家就听了。 “好。那我明天晚上再上线带小刀妹子打装备局,拜拜!” 第一百七十九章 掉率这件小事(五) 一般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公会里人是最多的。十点一过,人就立刻少了。白哥本来也是好久都没有再玩游戏到很晚了。 “你一个人就不要打经验局了。随机匹配的队友神少鬼多。没法稳赢就别打经验局,赢不了还要倒扣,太亏了。” “嗯。”论坛里面说了,经验局是车队和大神的地盘,她不会贸然涉足的。 “你现在还在双桥镇里?” “没,我在镇子东面,准备去练级。”眼前是零零散散凶神恶煞的尸狼。 “在镇子周围练级太慢了。你已经10级了,可以靠近城郊。来四水城这边吧,我带你。” “不了不了,白哥,我就不麻烦你了。听大家说,你在做一个隐藏任务。不用管我,你快去做吧。”昨天晚上那是她不清楚,知道人家有女朋友后,怎么还能做令人误会的事? “这任务不打紧的……”白哥还想挣扎一下。 既然不打紧,干嘛还要熬通宵?像她一样有拯救世界的重任在肩吗? 凉溪依旧婉拒,说什么也不再让带了。白哥沉默下去,似乎懂了,也不再强求。 “20级就可以进城了。咱们公会在古月,希望早日在那里看见你。” “好。” 两人退出,车队自动解散。 尸狼是双桥镇附近血量最少、攻击最高、经验最多的怪。攻略里写了,对自己有点信心,10级到13级,打尸狼最划算。有个一昼夜,就能到14级。 手中的匕首上还有裂缝,攻击低得可怜。尸狼能爆相当不错的绿装,虽然凉溪对自己没信心,但她心中总怀希冀。 开了主动技能,等了3秒钟,趁着短时间内攻击提高、移速提升。凉溪猫着腰摸上前,一刀戳眼睛,一刀抹脖子。 刺客就是刺客,虽然凉溪没有好装备,技能也没有一个升级过,但因为打中要害所以被判为暴击后的伤害,还是相当可观。 一头普通尸狼,少了六分之一的血。破防的被动已经通过暴击触发,凉溪从尸狼背上一跃而过,被激怒的尸狼扑了个空,半边脖子又被凉溪刺了一刀。 再次暴击,加上有破甲,尸狼血线下得非常快。 她10级,怪11级,最后这头攻略里说要对自己有信心才可以去打的狼,除了金币,就给她爆了两个小蓝瓶……罢了,这种事也计较不来。 凉溪算算尸狼的经验,总归也有点好事。怪是她一个人打的,经验全都是她的。尸狼的经验比凉溪想象的要高,照这么打一晚上,可能不用24小时,她就能上14级。 认认真真打了一晚上的怪,凉溪现在的目标,就是先升到60级。 最后的大boss在无风渊藏身。深渊之上,是80级以上的大神才能去的无尽枫林。无尽枫林东西南北四面的城池,是不到60级不能去的。 凉溪目前就知道这些。 到不了60级,说什么都是废话。 一个通宵,又是一个通宵。自从买了头盔,凉溪的作息就变成下午睡觉,上午听课学习,晚上打游戏。 “你小心玩死了!”苏霖柔说过她一句,见凉溪无动于衷,对她竟然也爱搭不理的,便懒得再去贴热脸。 凉溪注册账号的第4天,她已经自己一个人打到了18级。公会里面常年在线的没什么姐妹,一群弟兄们对凉溪这升级速度啧啧称奇。 “小刀,我跟你讲,你火了!” 白哥还是每天都会跟凉溪说话,不过因为妹子不是很热络,所以交流不多。可今天有件事儿,必须得说一说。 “怎么啦?” “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天你做新手任务的时候,我录了像,发到论坛上去了吗?你今天有看红衣馆吗?你的视频上热榜了!” “真的吗?我怎么没发现,是哪个帖子啊?” 凉溪在论坛只搜攻略,闲言八卦一概不看。听了白哥说的,她才头一回注意热榜。 “就是那个大家谈掉率的帖子。” 白哥这消息还没发过来的时候,凉溪已经通过帖子标题找到了自己。 坑爹的掉率……发现这几个字,又在热榜上,凉溪感觉约莫就是她了。 点开一看,五花八门的回复已经上千了。 “本以为打了50只兔子才过了村长爷爷考验的我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曾想还有如此空前绝后之神人。” “视频里的小可爱,谢谢你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这视频该不会是合成的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虽然很心疼,但还是忍不住想笑啊哈哈哈……” “视频里是谁呀?楼主能商量一下不打马赛克吗?好想看这位兄dei的脸色!” “什么兄弟,看手和袖口应该是女生。” “终于找到我等黑手党的老大了。老大你可还好吗?你这些年在哪里呀?” “腐猎大神地位不保啊!大神快出来看看呀!” …… 部分评论都带着视频,人们都说这是一个心烦了就来看看,保证让你笑口常开的神帖。 凉溪扫过几眼,大家都在这帖子里找到安慰,找到欢乐,只有她一个人,越看越心塞。 “这帖子打赏很多,之前说好的,我四你六。小刀你是想要游戏里的金币呢,还是转现钱?” “转成游戏币吧。我试了好几天了,就我这手气,装备可能得靠买。” 凉溪实话实说,白哥在另一处忍俊不禁。 没等多久,凉溪收到白哥发来的大礼包。打开一看,里头除了金币,还有一整套20级后的蓝装。 “收下吧。碰巧我手气很好,随便扫扫怪,全是附加属性顶尖的中级装。” 凉溪收得是整个大礼包,现在她还了白哥也不会要,最后依旧只能占便宜,再真心也没有地说了谢谢。 “不客气。” 有人带,还有一个帖子供金币,凉溪开头的路顺风顺水。果然是正常任务,之前就没开过这么好的头。 打死一只怪,拾取掉落的金币与红蓝瓶。进度条冲到了头,她的等级变为20,可以入城了……古月城东边有一处特别好的练级的地方。 已经快早上七点钟,凉溪下线,摘掉头盔,舒了一口气。捂着脸让昏昏沉沉的大脑中嗡嗡不绝的声响平息了一下,凉溪下床,飞速打理好自己,离开宿舍楼。 白哥也是快差不多七点才下线,他这段时间在无尽枫林西边的无望城,他偶然接到的隐藏任务下一步就是在无望城继续找线索。他跟凉溪说这个任务不打紧,自己却还是很上心的。 白哥从游戏舱中走出,女朋友正坐在桌边吃早饭,听见声响,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紧盯着手机不放。白哥进了卫生间,女人搁下勺子,勺头和碗边相撞,清脆一声。 “你都快一个礼拜没上线了吧?” “公会里新来了个妹子,纯纯的新人,挺受欢迎的。” 手机屏幕上只有这两句话,再无更多,女人却也看出了里头的提醒。她回头扫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彻底不想吃饭了。 推开碗,等白哥睡下后,她翻出头盔戴上。 不知是心情闷还是用惯了游戏舱,这头盔憋得她脑袋昏胀。 “小白姐!” “小白姐好!” “白哥刚下线,白姐就来了呀!” 早上没什么人,大家互相打过了招呼后,公会里便冷清下来。 轻而易举地在公会成员里找到凉溪,瞧瞧她的技能和装备,女人冷笑了一声。 注册账号还不到一个礼拜,就已经一身蓝装,20级,技能的基本升级都弄得差不多了……真是厉害!现在的小女孩真厉害! 女人心里正翻腾着万种情绪,偏巧这时,又有人给她发来信息,是两段视频,还有两句讽意满满的话。 “人家温柔、乖巧,搞不好还很漂亮。最主要的,人家小姑娘年轻,不是吗?” “你的眼光,不过如此嘛!” 一听这口吻,白晓就知道是谁给她发来这些。她条件好,样貌好,年轻时未免爱玩了些。俗话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招惹的人多了,记恨她的女人也就多了。数量一多,当中就容易冒出来神经病。 她可着劲儿闹过了,将不同意的态度表现得清清楚楚。但没办法,这女人九成九会是她未来的大嫂! 她哥要娶她前男友的前女友……真tm让人想骂脏话! 有心想回怼,白晓还是忍住了。算了,她斗不过这女人!点开视频来看,还没看完少半,白晓就跟那钉板上的气球一样,濒临爆炸。 第1段视频,是白哥带凉溪在迎雨坡上练级。 第2段视频,是公会里7个男生带凉溪打的第1局经验局。 整局游戏,凉溪一直跟着奶妈。酸汤将她护得牢牢的,但这视频不管让谁去看,都是鬼猎手处处站在小刺客的前头。尤其是到后期,白哥发育起来,正式开始大杀四方的时候,以上帝视角来看,他更是处处保护凉溪。 凉溪那一整局游戏下来,最后承伤只有百分之二点多,大家都挺照顾她的。但,白晓只看得见自己的男朋友。 摘下头盔,白晓气得手都在抖。一脚踢开卧室门,里头光线昏暗,床上的人被吵得翻个身。没料想踹门的人不肯罢休,走到床边开始拽被子。 白哥一手拉着被子,人没有动,火气已经堆到了嗓子口。比不过力气,白晓索性放手,走开去一把拉开了窗帘。屋子里瞬间变得亮堂堂,白哥一抓头发坐起来,真上了火。 “白晓你tm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干了什么事情?” “我干了什么?我除了一天到晚哄着供着你这么个疯子,我还干了什么?”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凶。 “我疯?”白晓气极反笑,一只手叉着腰,一边视线在四下里找砸东西的物件,一边喋喋不休骂着,“是谁死皮赖脸非要供我这个疯子的?现在你把房子供出来了,把车哄出来了,就打算赶人了对不对?就打算找年轻的小姑娘了对不对?” “行啊你,蔫不拉叽的一个人,够可以的啊!”白晓指着白哥的鼻子骂,“我告诉你,从来就只有我白晓甩别人,没有别人玩我的道理!” “我疯?好啊!老娘这就疯给你看!” 提起卧室里的灯,电脑、电脑桌上的物件是最先遭殃的,“哗啦啦”摔了一地。白哥咬牙看着,见自己买的最新款的电脑也躺平在了地上,他才一掀被子站起来。 一米八几的人,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汹汹地走来,白晓首先气势上就被压住了。一把夺过落地灯摔到旁边,白晓本就被拽了一个趔趄,接着又挨了极快极响的一个耳光,顿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被扫落在地板上的东西,反倒是硌着她自己了。 “你闹够了没有?你简直该被你哥送去精神病院!” “你居然敢打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得好死!你个……”这下是脏话齐上阵了。 懒得再与此人吵架,扯过衣服穿好,白哥离开了家。 似乎有一只蜜蜂被挤在她脑子中间,嗡嗡地只是拼命振着翅膀,却又飞不出去。白晓抹掉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走出卧室,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眼光掠过游戏室时停下来。 越想越觉得生气,白晓气恨恨地走过去,踹了几脚游戏仓。结果这玩意儿质量好,她的做法,只会痛了自己的脚。 “喂,我这边有一个游戏仓要卖掉!” 瞪着这碰痛了她脚的东西,白晓忽然想到了让它消失的好方法。从饭桌上拿过手机,她打了一通电话。 晚上白哥回到家的时候,游戏仓已经没有了,最重要的记录数据的芯片也被白晓给毁了……那是他60级的大号!上了刺客榜的! 这二人当晚又怎样大闹,旁人不知。但他们的矛盾,凉溪这个诱因很快知道了。 不过是一天没有上线而已。补了一下午的觉,凉溪上线,正准备前去古月城看看公会是什么样的时候,就发现这人间已变了模样。 第一百八十章 掉率这件小事(六) 在游戏里,凉溪认识的人不多,也就加了几个公会里的人。时间还早,大家都没上线呢,怎么她好友列表里炸了锅? 打开列表一看,原来不是大家在与她说话。响成一片的轻微的提示声,是好友申请。 第1个是大白的小白。 “我艹你mb,死贱人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上线!” 凉溪眼皮一跳,不必发动直觉,就知道不妙。公会副会长给她发来申请,验证消息有足足七八行。每一行都有三两个词语被文明的系统屏蔽掉。 逐字逐句地读完,凉溪忽然不想通过了——可能已经解释不了了。 其余申请的验证消息五花八门,大致可分为同样黑手的沦落人读了论坛上的神帖后来加她,询问她怎么得罪了白雪轩的副会长,骂她不要脸,居然勾引有妇之夫,还有江湖气地向她道歉,劝她在现实生活中规矩一些的这几类。 凉溪翻得心惊肉跳,连忙通过了副会长的申请,好一通解释。但人家并不在线,而且是整夜都没有上线。不仅小白没有,最近天天通宵的大白竟然也静悄悄。 这女人居然雇了人来杀她……不要啊!一群愚蠢的家伙,他们知道她在做一项多么伟大的事业吗?她在拯救世界啊笨蛋们! 凉溪盯着自己几番斟酌才发送出去,字句绝对不会刺伤人心、火上浇油的两段解释,根本不敢走出镇子去。 镇子里是不允许玩家打斗的,一旦发现,会被npc架到监狱里去。但走出安全区域可就不一定了。 她好不容易才练到20级,要是话都还没说明白就被杀到回村,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去。 在镇子里缩着,凉溪开始翻系统公告。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大白的小白用金喇叭发布了追杀令。 “〖白雪轩〗大白的小白对矛盾的金刀开出追杀令。以游戏录像为证,率先将击杀对象杀至1级的人,可获得奖励物品:10支高级技能强化卷轴,或稀有物品,落寞眼一颗。” 跟在金色喇叭后面的追杀令,似乎也染得金灿灿的,惹人注目。红衣里头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追杀令了,一来大家都已有了年龄,其次,追杀令这个东西不好爆。 至于吗?她就是一个20级的小菜鸡而已。 凉溪猫在镇子里,一步也不敢踏出去。她心里觉得没什么希望。她自己一个人练习的时候没有录视频,升级这么快,任谁想都是有人带的。但是,白哥只带了她不多的两回,他们真的没有任何事,这是公会里大家都可以作证的。 凉溪想要等白晓上线,还幻想如果对方能冷静下来,说不定这事儿就过去了。 一边可惜着自己练级的时间,凉溪一边眼巴巴瞅着大白的小白的头像,盼望着听到上线提醒。谁知,就一瞬间的功夫,她感觉后心一阵微痛,接着人就在镇子里躺倒了。 凉溪是知道的,游戏里有一部分被挂在城门口黑名单上的玩家。他们或是为了做任务,或是单纯为了自己爽,他们在禁止打斗的地方,杀死过别的玩家。然后又跑得快,没被抓进监狱,然后就成了逃犯。凉溪知道,她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自己一个小菜鸟,居然能引来这种人。 有资格挂在黑名单上的玩家,90%60级保底……至于吗到底?她真的什么也没干呀! 迷迷糊糊在镇子里头的复活点醒过来,凉溪刚刚睁开眼,后背上还是同样的地方,又是一阵微痛。 站在复活点附近,玩家可以迅速恢复血量与蓝量。跟背靠复活点的人打架是很吃亏的,但是,凉溪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的杀手,可以将她直接秒杀。 瞬间就死了,自然谈不上什么恢复。 眨眼间她已经落了5级,凉溪想要在论坛里查一查落寞眼究竟是什么东西,都因为这不停的死亡复活而不得行之。 这5级,就是她两天的时间。 再次复活,凉溪已经不再东张西望地去找究竟是谁杀她。 死一次掉一级,嚣张到在复活点周围直接动手的杀手,如同刻意羞辱一番,十几回次次攻击凉溪后心的一个点。 上线还不到一刻钟,她已经跟几天前一样了。熟悉的小村子,凉溪从复活点走出来,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干什么。 她夜夜开着5级设定,忍着这些恶心的玩意儿,天天熬得头昏脑胀,就为了升级。现在可好,她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好生气呀! 更令人生气的还在后头。 刚从村里的复活点出来,村子里没杀手,但她从复活点走出没有10步,就有细密的触手从体内钻出来。凉溪毛发直竖一阵恶寒,简直没眼睛看。结果一闭眼的功夫,血线又下到了底——她回到2级。 再从复活点走出来,还是同样的遭遇——凉溪回到1级。 妈蛋!凉溪摘掉头盔,心头堵得慌,有种血供不到脑子里的感觉。 简直tm就是神经病!她干什么了到底…… 拨开头盔,凉溪手在双眼间揉了揉,气息都有些发颤。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凉溪找到红衣的论坛,搜“落寞眼”。 落寞眼,刺客红色技能“绝灭”特殊强化材料,掉率感人。对普通玩家和其余七大职业来说是废品,却是顶级刺客的宝藏,用顶级技能去换都值得。 顶级刺客……行事那么嚣张,肯定是厉害角色! 凉溪气闷地指甲在山根处掐出红印子,大拇指在屏幕上有些急躁地上下滑,不留神回到论坛主页,她这才注意到热榜。 就跟之前看到有关于坑爹掉率之类字眼就联想到自己一样,此时看到小三,凉溪便拧了眉。放下自我伤害的一只手,眼睛跟眉毛皱到一起,她半眯着眼看屏幕上的帖子。 崭新出炉的热帖中,另有一段视频。内容跟可以让人天天开心的神帖完全相同。只有一点,这段视频没有马赛克。 她的游戏形象还有id,全部都被扒出来了。 帖子标题是“扒一扒咱们的黑手党老大”;帖子内容就是她装乖卖萌求带,破坏了人家的感情;帖子最后做出总结,说黑手党老大的隐藏身份居然是蹭局婊…… 苏霖柔手里提着一袋零食回到宿舍,仰头一看,凉溪果然坐在床上……居然没有戴头盔,真是难得啊! 撇撇嘴不理她,放好零食,苏霖柔拿自己的头盔。刚拿起来还没来得及戴,就见凉溪动作很重地放下手机,拿开头盔,一拉被子躺下睡了。 ……有病! “不嫌无聊!” 双桥镇外,有一男子面戴黑色面具,一身常规的鬼猎装束,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背后一把雕金的大弓,煞是引人注目。他背对着双桥镇等待,突然没预兆地一抬手,反手在背后的空气中一抓,一个灰色的影子就被他抓出来。这4个字,是他跟那影子说的。 那灰影渐渐变得实切,抽出自己被揪住的手臂,本想要搞偷袭的家伙扯下面巾,完全不认为老友是说他的偷袭无聊。 “老子最是看不惯小三!不在我眼前倒罢了,老天爷让我到了双桥镇,偏偏她也在双桥镇,我哪里有不替天行道的道理呢?” 如果奖励之中没有落寞眼的话,这家伙肯定不会有如此热血。 背弓男子心中明了,懒于戳穿他,反嘱托了一句:“一夜风雪精着呢!你盯着别让他们赖账就好了!” “呵!”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将凉溪杀到下线的顶级刺客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古月的一个小公会罢了,敢赖老子的账……” “我就让咱们的第一鬼猎去揍他!”方才还冷血傲然,眨眼间就成逗逼。面巾下那张机警俊俏的脸,表情还真是变得快。 “走了。”嫌弃地一皱眉,背弓男子先行。 “哦哦,老肖,你这会儿干啥呢?” “在看帖。”姑娘身手有些过分,所以……不像! “啥贴?是那个……” 看背弓男子找的传送阵,他们是去迎雨坡。 在如今这个时代,一个人想火,再容易也不过了。凉溪注册红衣账号不到一个礼拜,就已经红翻天了。两个热帖都是关于她的内容。 那条可以给人带去欢乐的神帖,在凉溪下线后,热度是更上一层楼。原因无他,一个人简短的评论很快就被楼下的朋友们发现,小半天功夫,就给顶到了首页第1条。 “哇哇,腐猎大神!” “大神大神!” “头一回在论坛看到大神诶!” “楼上太年轻,上一次腐猎大大冒泡是在龙殿的帖子下面。” …… 诸如此类的回复,都是回给一个小小的表情。由将鬼猎手玩到极致的腐猎大神的手打出的一个简单的“加油”。 可惜,凉溪之后都没有再关注热榜了。一票回复里翻出的那些可以让她得到些许安慰的有关于腐猎大神黑手的证明,她也没有看到。 睡了一下午,凉溪却依旧很困,整个人很没精神。但缩在被子里却又睡不着。一直煎熬了快一个小时,凉溪又猛然翻身坐起来。犹豫了下,又把头盔戴上。 上线,从复活点走出去,再死一次……md! 摘下头盔,在床上坐了会儿,凉溪将头盔里的芯片取出来,紧紧攥在手里,翻身下了床。拉过一件衣服穿好后,她开门出去。脚步跟气息一样不稳,轻轻重重地跺在走廊里。 外面天还没黑透,看见宿舍楼外的垃圾桶,凉溪有心将手中可怜的芯片抠巴抠巴折巴折巴丢进去。大步流星地去游戏店又买了红衣的芯片回来,直回到宿舍再坐在床上,那芯片还是在凉溪的手中没被丢掉。 将新的芯片插进游戏头盔,给外头的晚风一吹,凉溪也平静了。不过就是浪费了五六天而已,没什么损失。 再次踏进红衣,迎新的小姐姐换了一个,不过依旧扎人眼球,最多只能称赞一句美得奇异。 姑娘让她输名字,凉溪脑中头一个浮现的就是“愚蠢的b星人”,这么张狂的名字若是有重名的话,那就叫“愚蠢的b星刺客”。 忍了又忍,凉溪最后还是算了。起这种名字,万一哪位大神哪天心情不好,忽然看她不顺眼,随便把她削了,她找谁哭去? 罢了罢了,“回炉鬼猎998”,最后认命。 第2步,确定游戏内形象。 女人真tm事儿多……md,怎么把自己也骂了? 凉溪是女的,所以她的形象也默认为女,但并不是不能当男人。凉溪气昏头,毫不犹豫改了性别,随意捏了脸,反正放在5级设定中都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一步,确定职业。 凉溪的视线停在鬼猎上,她决定不选刺客了。这几天听别人讲,自己又看攻略,知道鬼猎前期是难一点,但40级以后,大多都能顺利起飞,到60多级。 想再提高就难了,不过所有职业往80级走都很难,并不单单只是鬼猎手。 而且,红衣中每个职业都有相对应的九重殿。整套红色装备,齐全的红色技能,是每一个红衣玩家的终极目标。 另外7个职业,九重殿都早已打通。现在只剩鬼猎。论坛里有人做出预测,鬼猎现在的6个红色技能已经逆天了,技能全红的话,肯定强。 玩这个职业,还能有点未知的刺激。 当然最重要的,红衣里7个职业都已经有数位顶尖大神,只有鬼猎手,许多年来唯腐猎一人撑着。第2名与他的差距太大。 凉溪确实不想找人帮忙了,风险真不是一般人能担起的。但她也有思考是不是自己太弱,一看就是去占便宜的原因。大家合作,双方公平地付出,甚至她可以吃亏一些,是不是麻烦事儿就能少一些? 选定舞昼,凉溪照攻略调整了初始属性,只等8级去转职。 踏入一座小村庄,村子里偶尔有人来往,不过这次没人来加她的好友。果然物以稀为贵,这游戏里还是新人妹子吃香。 新手任务已经做过一遍,凉溪熟门熟路地接了村长的任务去杀兔子。掉率依旧坑爹,幸好这次没人录像。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掉率这件小事(七) 带着兔子金牙出了村,凉溪在论坛里查了附近练级的地方,拿手杖一个一个点怪。整整一夜,第2天清晨六点多,凉溪往镇子里去。 红衣里的npc,总是令人又爱又恨。它们喜欢坑有所求的玩家,就比如眼前这个老头。 上一个给她转职的老太婆挤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转个职而已,她直接狮子大开口要200个金币。面前的老头子更没道理,臭脸一摆,你爱转不转的模样。 “300个金币!一口价,没商量!” 她跟机器人一样点了一晚上怪啊,身上统共也就500金币……被人轮到换号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被npc欺负! 凉溪想也没想掉头就走。那老头眼珠一转,懒洋洋地开口:“这镇子上可没别的地方能转职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嗷!” “你骗谁呢?”凉溪心累地一顿足,“只要带上信物,镇子上不是还有好几个能帮人转职的好人吗?” “嘿!”老头有点惊奇,小家伙知道的还不少! “你当他们是好人啊?我告诉你,他们的要求才过分!要金币算什么?他们要你卖命!” “卖命就卖命!反正我的命又不值钱。”刚刚不是才死了一回?而且,隐藏人物身上都是有任务的。要不是因为论坛里早就分门别类齐齐全全地发出了攻略,凉溪还真想去探索一下。 “总之,我就是没有钱!这个职你转不转?我想做鬼猎手!” “小娃娃没钱还这么理直气壮!”老头子考虑一下,“250,不能再低了。” 你才二百五! “这样吧?50,怎么样?”凉溪快要绷不住认真地跟npc讨价还价的面貌。 老头子瞪大眼,被这数字刺得捂住心口,下一秒就要犯病一样。凉溪冷眼瞧着他偷瞄她几回后终于放下手,听他又骂了几句世风日下,又跟她来去拉扯了7、8回,最后才算说定50块金币,再送三个基本技能。 其实可以磨到不收钱的,论坛里有非常详细的对付这些刁钻npc的法子。之前转职的时候,她就磨到那个老太婆烦了,没有花不必花的金币。但这次,凉溪不想多费时间了,她真心有些乏。 把3支技能卷轴全部使用后,凉溪下线。将头盔搁到一边,她轻轻揉着闷痛的太阳穴,实在不想下床。 张馨就是普通的女生,身体并没有孱弱,却也没有那么健康强壮。凉溪感觉她这么熬下去要出人命。还是要尽快找来钱的办法,能待在屋子里安安心心白天玩游戏,晚上睡觉,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寝室里,两个前途光明的姑娘已经把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早就离开了床,去充实自己。苏霖柔卷着被子,像条毛毛虫一样睡着。凉溪登着梯子下床,刚站起来人就是一晕,胳膊一麻,手差点松开摔到地上去。 蔫巴巴地去洗脸刷牙后,又没精打采地去吃早饭。大家都朝气蓬勃的,就她一个顶着黑眼圈,气色难看得要死。 天哪!快点放暑假吧。 另一座城市里,一对男女吵了半夜,终于是女的先体力不支,心头火上来,拉着皮箱离开。 没人跟他吵了,白哥反倒是心头窝着一股暗火,想要摔东西。在满地狼藉的客厅坐了很久,他的电话响起来。 “喂,大哥。”屏幕上的备注显示,那是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 “小朋啊,你们……”电话那头有一声长叹,“晓晓就那脾气,被我爸妈惯的。她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先代她……” “没有,大哥,我也有错。”白哥立马截断对方的话,干干脆脆认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能动手。” 两个人该凶的不凶,该横的不横,态度放好,互相自我谴责一番后,反倒没话说了。 “大哥,你代我跟晓晓说一声,不管她相信不相信,我不是那种脚踩两条船的人。公会里那个小女生,酸汤跟大伞殷勤得紧。碍着他们的面子我就带了她一晚上,跟大家开了一个经验局。还有一个我跟她合作的帖子,仅此而已。” “人家是上大学的小姑娘,我已经30的人了,这口嫩草,我吃不下去。即便我想吃,也不会吊着晓晓,我会很干脆地与她分手。” “我知道,小朋……” “……大哥,你听我说完。” “跟晓晓在一起这几年,我没有跟任何女人有过一丝半点越距的行为。我自认为我已经做的……”白哥嗓子堵住,一句话卡在半道,“但是她呢?跟我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异性,她也要去针对。这世上总是有女人的,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笼子里不出去。我总要工作,我总要生活!她要一直这样不肯相信我……大哥,你心里清楚,这种日子过不下去的。” “……我在外头找好了房子,明天会搬出去。大哥你让晓晓回来住吧,总是待在你那儿也不方便。好了,我先挂了。这么晚的,还让你……好了……” 白哥切断了通话,手机往沙发上一丢,灯光下他面部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冷酷。 电话另一头,白雪轩的会长一夜风雪,他还穿着睡衣。一手扶额,眼睛盯着手机屏,他看也不看坐在旁边的人,冷声道一句“你就作吧”,便起身回到卧室,继续去睡觉。 白晓提着箱子走的时候,没告诉白哥她要去哪里。但很明显,她的心思,白哥猜得很轻松。 刚才的通话,她全都听见了。白晓咬着唇,盯着被哥哥丢在客厅的手机,心下有点后悔。 手指轻轻重重地捻着袖口,白晓正盯着手机看得出神时,突然听到兄长卧室里传出的声音。一夜风雪刚刚开门,里头有个女人在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是在关心。 “没事吧?” 白晓好容易安静下的一颗心,瞬间就被这温柔的声线引爆。她跳起来,破口大骂。 “郑雪,都是你这个贱人!你……”这女人就是还记恨着她抢了她男人,所以现在怎么也看不得她好。她跟白朋安安稳稳谈了三年了,原本都有结婚的计划了,现在可好……都是这个心思深沉的贱人害得他们吵架。 细想一下,白朋这个男朋友其实相当不错。做的是自由职业,但薪资十分丰厚。人也俊朗,1米8高的大个,身材保持得相当完美。另外专一、有底线、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原生家庭幸福美满,公婆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人……吵架的时候想不起来的优点,这时候全回到脑子里了。 就因为两段视频,跟这样的男朋友吵得天崩地裂,理智回笼,白晓对发给她那两个视频的人,自然恨之入骨。 “晓晓!” 一夜风雪到底是做大哥的,回头一身冷喝,白晓所有脏话就被吓得缩回到肚子里。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小朋多好的人,现在给你气得搬出去了!你嫂子一天到晚避着你,关心的话都不敢当面说,就怕惹得你不高兴……你想要他们怎样你才满意?” “……哥,”被兄长说了一通,白晓心头一阵委屈,泪意涌上来,她哽咽着告状,“你知不知道,就是郑雪跟我说阿朋在游戏里面带妹的。” 见白晓流眼泪,一夜风雪的气刚平,听她时时不忘抹黑自己喜欢的女人,瞬间就又忍不住。白晓抬手抹眼泪,真委屈的样子,又让他嘴张开再闭上,索性“砰”地关上门,再不理睬。 “哎!你们不要吵架嘛!又跟小朋闹了一场,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呀!你……” “别管她!就是给她好脸多的!” “那总要找地方让晓晓睡觉呀!这大半夜的,你这当哥哥的,让她在客厅里坐到天亮呀!” “她又不是不知道客房在哪,自己不动弹就算了……小雪,别出去!少不得又被她一张刀子嘴骂!” “……” 门后那温柔的声线再度传来,白晓攥紧的两只拳头在发抖。她简直想把门踢开,把里面的女人砸死! 游戏里,白晓再次上线已经是一天后,白哥再次上线是一周后,至于凉溪嘛,是快一年后。 上线时,白晓发现她发出的追杀令已经被人光速完成。信箱里躺着报废的追杀令,还有完成任务的玩家的名字……踩踏…… 等等!踩踏! 第一公会龙殿中的第一刺客! 天天天天哪!阿朋要是看到这个消息会兴奋地就地晕厥! 通过好友申请,小小心心发出一句“你真的是踩踏”后,白晓才想起来,她男朋友的刺客号已经被她毁掉了。 那是白朋的大号,虽然等级不到80级,但那是因为他没有将精力放在升级上。那个刺客号的装备,主要是技能,几乎都上金了。阿朋本来想着今年就把号升到80级的…… 瞅瞅白朋的游戏账号,那个刺客号是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白晓心绪低落,她今天打了电话,对方也没接。 正叹了气,大神有了回复。 “视频看了吗?我上了五步毒,她肯定会回到1级,落寞眼呢?” “啊啊,我这就开始交易。” 白晓大气也没敢喘,立马把任务奖励发送出去。屏幕上显示对方已接收之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发句什么问一问时,大神就已经删了好友,利落得不得了。 面对大神,白晓也没敢生气。她好友申请的记录里头有踩踏大神了,截图发到论坛里头,帖子都能火。 活人啊!真人啊! 要不要截图发给阿朋呢?看到偶像,他总能消气吧。 什么?矛盾的金刀是什么鬼?还有谁记得她?就是“对她殷勤得紧”的几位白雪轩中的男生,隔的日子一长,也都慢慢忘了。 8级转职成为鬼猎手之后,凉溪遇到的头一个问题就是升级。 转职刺客,三个基本技能一个比一个bt。有保命的,就是当初白哥给她耍帅那一套。有加buff的,buff加完之后,还有超级给力的单攻,带被动破甲。 再看看现在鬼猎手的三个基本技能。 第1个,点杀技。居然没有任何攻击百分比加成。 第2个,群攻技。比第1个有用点,但至少对凉溪之前打过的尸狼无用。 第3个,可有可无的被动。在群攻技能拉到仇恨之后降低仇恨的……并且他大爷的居然概率触发。 靠神奇的概率,她这辈子能触发得了吗?她大约只能靠真本事在全息网游里触发暴击。 难怪说没有人带,鬼猎手上不了20级。就这一套技能,打村长爷爷家的兔子比较合适。 不,连兔子都打不了,因为这些没用的技能还相当耗蓝。转职成鬼猎手之后,血量都降低了少半,现在就是个又脆又弱的家伙……真跟刺客没法比呀! 唔……问题直接堆到脑门上,凉溪在红衣馆里搜着攻略——8级独生鬼猎该何去何从? 类似尸狼这样的超大经验包,是绝对不能靠近的。死一回就要掉级这个设定,太坑爹了。就她现在的血量,给尸狼磨磨爪子就没了。 凉溪在镇子周围千挑万选,选了笨重的野猪去慢慢磨血,半小时磨死一头,进度条慢吞吞地挪一点。再磨死一头,再挪一点……到天亮,凉溪到9级。 摘掉头盔,凉溪感觉脑袋里面在进行炸弹试验一样的闷痛。不仅脑袋,她心也痛啊! 又一天,凉溪到10级。再到后来,她两天才能升一级。 鬼猎不好玩啊! 靠着自己的灵活和准头,凉溪箭箭暴击地在刷怪,但即便如此,还是进展缓慢。真心难以想象普通玩家是怎么度过这个阶段的。 鬼猎手需要靠装备和技能武装起来。用三个废柴技能磨到15级之后,凉溪实在是玩不下去了。打低等级的怪没有经验,一晚上进度条走13也太过分了。打高等级的……别说高等级的了,14级的许多怪都能拍死她。 “技能卷轴”。 凉溪没办法,在论坛里头搜。 哪里有必爆技能卷轴的怪,或者奖励技能卷轴的任务? 第一百八十二章 掉率这件小事(八) 技能卷轴有4种获取途径:打怪掉落、任务或副本奖励、商城购买、玩家赠送。 第4种pass,再惹出什么麻烦可担待不起。第1种比第4种还不靠谱。第3种,技能卷轴价格高昂,基本技能也动辄上万金币……买不起。最后只剩第2种,可奖励技能卷轴的任务,又有难度。单独去做不可能,组队去做,哪有陌生人愿意接纳一个不上不下的15级鬼猎?她现在可不是萌妹子…… 没办法了,卡死在15级了现在。 凉溪翻看着商城,鬼猎的技能只有两个,都是被动。一个是普攻暴击回血,另一个是在使用主动技能时提高暴击伤害,价格都是5位数。 全息网游对现实中有点身手的人很照顾,攻击到对手的要害部位,都会被判定为暴击。所以,当初红衣横空出世的时候,还带活了一大批健身教室和武术班。 当然,暴击率这个数值还是有的。没有攻击到要害的话,就要看概率来触发暴击了。 练了那么多年武,打了那么多年丧尸,凉溪的身手与战斗经验,毋庸置疑,是这个已经过气的游戏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只有手滑、晃神,她才会打不出暴击。有个暴击回血的被动,也算不错。不过,凉溪总觉得这个被动技能略鸡肋。 怪一般是摸不到她的,她没必要回血。真的被摸到了的话,证明怪是她打不过的。回的那点血也没有用,要马上用小红瓶补才行。 这个被动技能的实用性,对凉溪来说,还不如普攻暴击恢复蓝量来得高。 这个还是算了吧。但另一个被动,就彻底是鸡肋了。 在主动技能期间,增加暴击率和暴击伤害。暴击率她是不需要的,那一点点暴击伤害用1万多金币来换,有点亏呀! 算了,不买了!可是不买又玩不下去了…… 凉溪犯愁,切到装备页。她一个15级的鬼猎手,本来应该全身绿装,开始慢慢打蓝装,20级后用的。但现在可怜的浑身上下只有两点绿,还是靴子与戒指。15级的人拿着把大白弓,也是醉的。 要不还是先买把绿弓算了……可万一买了就掉了呢?以她的运气,这种事八成会发生。 买绿色弓箭,明天,可能后天,金币就够了。买技能卷轴的话,少说还得再攒一礼拜。但弓箭有可能打下只怪就自己掉了…… 凉溪犯了选择困难症,揪着头发,盯着商城,拿不下主意来。 “轰隆”一声巨响,凉溪被惊得丢下在脑中打架的两个小人,仰头一看,在这声巨雷之后,是系统的提示声—— “恭喜龙殿踩踏、腐猎二位玩家开启三王系列副本。” 凉溪:!!! 苍天啊!大地呀!这是哪两位天使大哥如此给力啊! 红衣这款游戏已经上市10年,所有能接到的隐藏任务,所有游戏里的隐藏技能、隐藏人物、隐藏支线,早已被孜孜不倦的玩家们扒得差不多了。 红衣的故事主线是围绕着一位倾城名妓与三位皇都王爷之间的恩怨纠葛而展开的。名妓是因前世债死而复生前来报复的恶鬼,三位王爷被其容颜所惑,发起国家内战。各种杂魔碎鬼趁势涌入昌盛安宁的国家,妖精异怪借乱而生,整片繁华大地,沦为阿鼻地狱。 名妓红衣死了,三位王爷也死了。皇权破灭,皇城变为废墟,成为玩家们口中“埋骨关内的皇城遗址”。 游戏主线,玩家们都已经整理清楚了。所有副本,所有隐藏支线,大家觉得都已经打完了。红衣团队早已不再更新游戏,只是定时维护。再也找不到任何新鲜,而且市面上制作更加精良的全息网游越来越多。慢慢地,这游戏就凉了,成为一种情怀,待在众多玩家心中深深的角落里。 论坛里有大神推理过,可能他们还没有找完这款宝藏游戏中所有的支线。凉溪则是确信,他们肯定没找完。因为她要对付的大boss,在论坛里根本找不到只字片语。 到不了60级,40级之后凉溪就该留意各种线索了。玩家们没发现的,她必须要找到。否则在不久的将来,这个由一串串代码组成的boss,会串到别的游戏里面去,直接切断游戏跟现实生活之间连通的渠道。那些不管是用游戏手环、游戏头盔,还是游戏仓来玩全息网游的人,他们的灵魂、意识会永远留在游戏世界里,再也回不到现实中来。给现实中的人来看,他们就是死了。 现在这个时代,谁家里还没个全息网游设备呢?国内如今大火的全息网游《江湖》,只算本国人,同时在线人数轻松过亿。如果有什么活动或者更新,玩家会更多……这还只是一款而已。 凉溪整天读着攻略,想看看大家整理出的主线还有没有什么破绽和遗漏,以后好顺着方向去找线索。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可爱的人帮忙,三王系列的副本,听起来就很高大上啊!游戏就是三王跟红衣的故事啊! 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凉溪再看商城都觉得顺眼多了……还是买装备吧。这两个技能确实有点鸡肋了。如果买了绿弓,再掉绿弓的话,那没办法,只能选不好的卖掉了。虽然价钱只有110,可谁让她现在开心呢? 开心的不止凉溪。 “老子就知道,这破游戏肯定还有什么!皇城遗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打通?这游戏的几个最终boss全在那里!怎么可能让一群80级的家伙就过了?老子就知道……” 把凉溪杀回1级的天使大哥踩踏,紧攥着从5级设定中的迎雨坡云朵怪身上爆出来的信物,有十分的激动。 不枉费他跟老肖没日没夜刷了一礼拜怪的精力呀! 凉溪大概是红衣这款游戏的福星,自从她注册账号之后,论坛里面隔段日子就会热闹一番。好容易“黑手党老大居然是蹭局婊”的风波平息了,论坛里又曝出神贴。逻辑满分,详细推测了这个新发现的系列副本对应什么支线,怪的强度如何。 “红衣又双叒叕有隐藏副本被发现!宝藏游戏,无人能敌!” 三王系列副本一听就比较高段,新鲜感让许多老玩家回来,还吸引了不少新人。诸多新手村稍微热闹了点,但热闹是别人的,凉溪依旧只能苦逼兮兮打怪。16级的鬼猎,被个15级的小怪追得撒丫子跑。 攒够金币买了绿色弓箭后,凉溪挑了半个小时之前追着她跑的蜥蜴怪,准备试试自己的新武器。基础攻击提高了,暴击伤害便更高,之前在以龟速下降的血线,终于不再让人打得失去耐心,心浮气躁。 5级设定中深绿色并且还长霉斑的蜥蜴怪,张着嘴,“哈哈哈”地似乎在大喘气儿。以一种非常滑稽的姿态撇着四足,速度飞快地向她冲来。 凉溪提早便开始后退,箭矢在空中划过,箭尖一次次十分专一地刺在蜥蜴面部,或是大张的嘴,或是眼睛上。 回回暴击,幸而附近没有人。凉溪小心翼翼地没有引起其余蜥蜴的仇恨,边逃边打。比她还低一级的蜥蜴,过了会儿便肚皮朝天,翻倒在地。 从它肚皮上,“嘣”地吐出来一堆金币,接着是常规的小红和小蓝。在这些东西之后,凉溪盯着怪物尸体,眼皮忽然抖个不停……她还真的是半点都没有高估自己! 在一堆金币上空,漂浮着的那把绿油油的弓箭是什么意思?就不能让她带着新武器倒霉个三五天再说吗?她刚买啊!接近8000金币啊! 凉溪自闭了。 最后还是因为穷,在掉落快要被刷新掉的时候,捡起了绿色的弓,查看起属性来。 这玩意儿,好歹也能卖个七八百金币吧! 七八百……七八千……唉呀不能想,简直锥心般痛! 双重射击:普攻改为连续发出两支箭矢。每支箭矢伤害有减弱,但加起来更多。 不仅在她花了几千金币后就给她爆绿弓,竟然还爆带被动的……要不是因为现在这个大老爷们儿的形象不好流眼泪,凉溪真想痛哭一回。 刷怪刷了这么久,除了金币和红蓝瓶几乎就没看见过别的。连强化石都少见,更别说绿装。她死心了,她认命了,她去商城里买了,现在是搞什么? 凉溪莫名有种这个世界规则在针对自己的感觉……臭也不能臭到这种地步!这叫什么事情? 心酸地换了装备,刚刚才花好几千金币买的绿弓,眨眼间就成了废品。放在背包里还会影响速度与闪避,只能卖掉。这一来一回,她将近7000枚金币等于打了水漂。 “……加油。” “这种时候爆笑真的太不道德了哈哈哈哈哈哈!” 还好直播间里有b级的可爱前辈们来安慰一句,不过……到处都有看热闹的人啊! 卖掉刚买的弓,凉溪如同卖掉了自己的灵魂,真真跟外形一样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三王系列副本的入口都是在埋骨关内外,那里本就是80级以上的玩家才能来去自如的地方,这一系列的副本,是属于80~100级的玩家的。凉溪无缘得见,不过她可以在红衣馆里面看任务直播。 如今红衣里的第一公会龙殿,失败了三回,第4次终于打下第1层副本时,凉溪也终于一路心酸地升上了20级,换上了一身并不那么吉祥的绿。又是龙殿,打下第2层副本后,凉溪放假了,一科没挂。 苏霖柔表示不敢置信,甚至怀疑她可能作弊。一天到晚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的人,整天为挂科补考烦忧。一个晚上通宵打游戏已经坚持了整月,白天睡觉,两个大黑眼圈快去不掉的人,竟然……这不科学! 不过,一个月下来,因为凉溪刻意地摆冷脸和疏远,苏霖柔已经很久没跟她说超过10个字的一句话了。反正没有凉溪,她还能找到别的可以用来当绿叶的衬托者。 “喂,妈,今年暑假我就不回去啦!” 苏霖柔在寝室里跟她现在谈的男朋友柔情蜜意地煲着电话粥,凉溪却只能应付妈妈。 这对父母只有张馨一个女儿,打小如珠如宝一样宠着。偏生如果她不来,张馨会死于一场车祸。这次任务,凉溪也没什么支线,只被嘱托说要给父母养老送终。 “啊?咋的不回来啦?”电话那头,有人说着柔柔的本地方言,能很明显听出来失望。 “妈,你姑娘总要工作呀!有很多同学趁着寒暑假打工的,我明年就大四了,打算今年暑假找份兼职做。妈你不要担心,等我挣钱了,过年回家孝敬你跟我爸啊!” 才貌无一出众,张馨在外人面前总有点自卑内向。只有面对父母时,她才能活泼俏皮些。 拿过不止一个影后,凉溪仿着张馨的语气,说服了父母后,暑假就留在了兰岛。但,兼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她还要玩游戏呢……爹妈可千万不要知道她在宿舍里打游戏,否则肯定失望至极。 w市,把自己孩子摸得再也清楚不过的父母,对姑娘做出的决定,都大感欣慰。可是,他们又担心女儿不会来事儿,遇到什么挫折,再给人欺负了。所以,正在为不回家那暑假是要啃墙还是吃床这个问题犯愁的凉溪,当天就收到了父母的汇款,甚至比她一个学期的零花钱都要多。 “谢谢爸爸妈妈!”真的!她将来一定孝敬他们! “出去工作要跟身边的人处好关系,一块儿出去玩儿别占便宜也别吃亏啊!跟那些坏孩子不要走太近……”父母在电话里叮咛了一堆,凉溪都一一笑着应下。 暑假,凉溪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并且去买了江湖的游戏芯片。大话已经说出口,过年就势必要用自己挣的钱买点东西回家。 每天花三个小时玩江湖,剩余的时间全部都用在红衣中。暑假过完,凉溪终于度过了鬼猎手最艰难的40级之前。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掉率这件小事(九) “豹哥,你在不在?” “怎么还不上线啊?” “豹哥!豹哥!豹哥……” 凉溪每天早晨玩三个小时的《江湖》,真玩了之后才知道,这种大火的网游,也没必要做直播。游戏里的装备、技能卷轴都可以换钱。除此外,在竞技擂台上带别人打只是换了一个名称的经验局,照样有钱赚。 凉溪现在玩的已经是第2个江湖号了。第1个已经过了20级,并且胜率太高,场数太多,不必再打下去,凉溪换号之前已经输了好几场了。 她买了第2块芯片,又注册了小号,8级之后就去带人。此小号随机得到的游戏内昵称是“任性花豹”,之后挂一串数字。所以求她带队的顾客们,排着队叫豹哥。 遮蔽物与隐藏点相当之多的游戏地图上,树下有两个猎物结伴而行——奶妈保的后期主力。 凉溪开好技能,如同死神天降,一刀剁在脆皮头上,飘出一个鲜红的数字。第2刀刺进后心,再次飞出鲜红的数字。然后剁头的那一刀飞速抽出来抹脖子……奶妈来不及加血上盾,他保的人就化作星星点点碎片飞回基地,等待复活。 本就是2对2,完全不必害怕。现在是2对1,奶妈飞速凉凉,两个一起给凉溪送了钱。 “老哥,你以前真的不是特种兵吗?” 害怕一个人翻车,和凉溪一起组队提高碾压能力的“带打小弟”,跟凉溪一起在树上躲着,跳都还没来得及跳下去,神队友已经结束一切。 早就已经对凉溪的身手表示过震惊,但每每看到,当小弟的还是钦羡不已。 “不是。”队友听到的声音粗野而充满男子气概,传入耳中便令人心头一震。 当小弟的跳下树来,心中清楚,凉溪现在要回城去购买辅助装备了。这一局,最多再有个10来分钟就解决了,稳赢! 话说,他从前也是能带起一支坑爹队伍,被人家夸大佬的人呀!只不过是在论坛里面发了个帖,问有没有同为带打的兄弟加个好友一起合作,就招来了这么一位真大佬。 现在,他只需要给真大佬加好状态,连弱化对面都没必要……他也成被带的了。不过,好开心呀好开心!就是,明明每一局游戏都是大佬几乎出了全力来着,他就只在后头干跟着了,却还要跟大佬分酬劳,挺不好意思的! “好了,我下线了。明天见!” 把换了一个名字的经验石交给一路躺赢的顾客,凉溪一摆手,下线。 “哎……”他本来还想说一下,其实酬劳可以少分他一点也没事的。这么占便宜,很令人不自在啊! 算了!大佬只有一个单攻技能,要不送她一支技能卷轴! 带打的工作,凉溪已经得心应手。刚放暑假时父母给她打过来的钱,凉溪分文没动。暑假过去要开学了,卡上又多了爸妈给的零花钱。 “妈,我挣到钱啦!以后就不用给我零花了,你们留着买点好吃的好穿的!你女儿终于终于经济独立啦!” 凉溪笑呵呵的,电话那头的父母也开心,问她挣了有多少,问她做的什么工作,凉溪都半真半假地应付过去。 假期结束了,两位学霸姑娘不愿意跟两个又不聪明还不上进的家伙待在一个宿舍里,都搬到外面去了。宿舍里面只剩凉溪和苏霖柔,讲真的反倒宽敞。 大四,大家忙的事情都很多,不管未来走哪条路,都在这一年好好准备。凉溪却将废材当到底,她考虑的,只有顺利毕业。 其实证书是没必要的,凉溪一点也不看重。可张馨的父母会希望女儿有个大学毕业证。拿到毕业证,就在兰岛随便租个房子,定时跟爸爸妈妈打个电话,然后玩游戏到天荒地老……嗯,就这么办! 红衣。 “回炉鬼猎998”,一身蓝装,背后一把大弓,看模样高大英挺,轩眉朗目,此时却正在跟野外的神秘商人扯皮。 “大哥,系统商城都不敢像你这么坑人!哪有一套蓝色卷轴卖80万金币的?80万能买两支了!” “这就是两支呀!”比凉溪还要高的野外商人推着辆小货车,一脸笑眯眯,满眼都是精光。 “你这算什么两支?这种被动技能,怎么能值40万金币?”不就一个普通改为多重攻击吗?运气好一点,打到一把属性佳的蓝弓,武器直接就带这个被动了!还不必在主动技能期间才能触发。 凉溪拿手戳着被捆在一起的两支蓝色卷轴,她想要其中一个主动技啊!鬼猎需要至少一个能看的保命技能,她现在还没有。上次狂妄了去打40多级的怪,险些被杀掉一级。 “算不算不是我说了算滴!你看它的颜色就是蓝色,它就算!” 凉溪简直想攻击npc。 “能不能稍微便宜一些?我真没有80万金币!” “不能……而且,一般这么说的,都有啦!” “那我能不能用40万金币买一支?”摆出虚伪的笑脸,凉溪继续耍赖磨人。 “不行!”npc就比她的演技好,笑容相当真诚,“这是捆绑销售的,只能买一套!尊敬的鬼猎手,您要吗?” 想吃了这个npc。 “要!”凉溪磨着牙。 “您有没有什么任务啊?做完了就可以打个折之类的。”还是有点不甘心。 “没有,我从不发布任务。”野外商人依旧笑眯眯,看得凉溪只想揍他。 遇到四处云游的这些神秘商人不容易,碰到他们小货车里面装着技能卷轴的更不容易。所以,凉溪挖心切肝一样用掉了自己所有的家当,换回来两个蓝色技能。 她试过打怪了,真的掉不了。她也试着打过一些副本。鬼猎手快40级,凉溪的行情慢慢好起来,一般贸然求组队,人家不会拒绝。所以,副本也打了不少,宝箱也开了不少。但就没见到过一次卷轴的影子。跟她组队的甚至都被她带臭了,小红手硬生生变成黑手。 她现在是41级,应该开始换紫色技能了,但9个技能槽,现在有23还是绿的……再不找地方换技能卷轴,她就脱节严重了。 “青盾”,暴击三次并受到伤害后开启,完全抵挡接下来的5次攻击,并回血……学了新的还不错的蓝色技能,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但想一想她流水一样花出去的80万金币,凉溪只觉心疼。 算了算了,日后钱会更好挣的。 不远处的小坡谷就有怪,40级的,很适合她。 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抓住眼前的奸商摔打了1万回,凉溪才犹觉解气地离开。 举起弓一个群攻,拉到三头怪的仇恨,凉溪一打一退的风筝着,磨死了就再拉。 红衣里的游戏世界很大,新手村少说也有上百。凉溪在新手村没碰到多少玩家,在20级之前打怪练级的地方,玩家也不多。但在20级到40级的这个区间,她遇见的玩家便渐渐多了,经常有好几人与她在同一个地方刷怪。 凉溪都是在良心攻略上找的地方,看起来大家也都是在论坛做过功课才来玩游戏,一群或是小号,或是水平一般般的玩家,偶尔也会交流一下。 “兄弟,还没加公会啊?” 凉溪正在一心一意刷着怪,有人发消息询问她。 “嗯,还没有。”不敢加了。 “你鬼猎玩得不错,要不来我们白雪轩吧。” 说话的是凉溪听说过名字的玩家。她之前叫矛盾的金刀,酸汤就在说巧,他一个肉号,名字叫矛盾的大帅。 白雪轩,矛盾的大帅……应该是酸汤无疑了。他们大概有四五个在这里组团刷怪,当中两个女的,不知其中有没有副会长。那女人好像50级左右,应该没有。 凉溪沉默了,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上一次加入了白雪轩,但她所在的新手村距离古月城,相当之远。她这一次躲着白雪轩,偏偏账号就创立在跟古月城最靠近的两个新手村之一。 凉溪也没想过真躲,毕竟没人能联想得到她是小刀妹子。一直在古月城周围不大的一圈地方练级,凉溪早就有碰到白雪轩成员的准备。注册账号已经两个月才遇到,这情况已经很罕见了。 “还是算了吧。这只是小号而已,本来也没打算多用心玩的,抱歉哈!” 红衣里头的玩家没有很丑的,凉溪随意捏出来的形象,相当惹人眼球。 “没事没事。” 凉溪继续打怪,那头白雪轩的几个人,私下里交流着。 “看吧,我就说,那准保是哪个大佬的小号!” “哎呀,酸汤,再问问他嘛!看他有没有时间,跟咱们一块打副本呀!咱们队伍里不正好少个40级的鬼猎?” “小白姐,这不好吧。你小心白哥的醋坛子打翻哦。”白晓的小号盯着凉溪看的眼神都在发光,酸汤有点为难,嬉笑着提醒了一句。 “你们白哥现在哪里还在乎我呢?为了一个破任务,一天到晚给我甩脸子!我已经开了小号陪他玩了,公会里所有资源都紧着他一个人,他还是那副臭脸,摆给谁看啊?” 酸汤一时无话可说。 那可不是一个破任务啊!要不是因为她毁掉了白哥的账号,三王系列的新副本还不一定是谁发现呢! 就算他们白雪轩发现了也打不掉,最终还是要靠龙殿来过关,但龙殿会跟他们白雪轩购买信物啊! 第一公会里聚集的全都是对这个游戏执迷狂热的大神,8个职业,5个第一都在龙殿。这种公会,实力雄厚,背靠着大财团,如今在江湖里照样是第一公会,照样捧着一堆网游界的明星,人家干什么都是大手笔。向他们买信物的话,白雪轩一下就发达了。 这是多好的扬名的机会?多好的让他们公会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多好的跟龙殿扯上关系的机会?就被白晓一作给作没了。 白哥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之前,已经打算跟白晓和好的。听说了新副本,知道开新副本的信物是在哪里打出来的之后,到现在,两个人没讲过一句话。 不仅白哥,会长知道损失了什么之后,也着实难以原谅自己这个妹子。偏偏,白晓自己搞不清楚状况,还在埋怨人! 她到底有什么委屈的?她有莫名其妙被人给轮了的小刀妹子委屈吗? 酸汤撇撇嘴,耐不住白晓三番四次地说,只得又给明显不想与他们多交流的凉溪发消息。 “你操作这么好,方便问一下大佬大号吗?” 压根不知道对面除了酸汤还有谁的凉溪,还在谦虚地讲礼貌:“不是大佬。” “呃……那大佬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几个晚上要开一个40级的副本,队伍里正少一个鬼猎。”对面的态度实在不是很热络,酸汤瞅一瞅白晓,不识趣地继续发消息。却没想到,大佬在一些时候,根本就不高冷啊! “能爆卷轴吗?”仇怨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卷轴重要! “呃……”凉溪的态度又明显一下热络多了,酸汤一时反应不过来,连要打的副本最后奖励是什么都忘了,“我查一查,好像可以的。” “那我加入了,你们什么时候打?我时间上都可以的,只要别在大半夜就行。” “……”这态度怎么变化这么快? “等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吧,大佬有时间吗?” “有的。加个好友吧,你到时候直接拉我。” “唔……好好。” 瞬间就加到了大佬的好友,白晓在暗自激动,酸汤还是反应未及。 加完了好友再问她,凉溪又爱答不理了……唔,的确有大佬的风范。 凉溪继续拉怪、打怪,虽然她已经带臭了很多红手,但她不甘心,她还是要去祸害别人。 假若凉溪知道她祸害的是当初对她发出追杀令的人…… “他有说自己大号是谁吗?” “没有。” “不过看这回回暴击的操作有点眼熟……你说他该不会是龙殿的狂刀吧?” 如果没有腐猎,就是龙殿的第一鬼猎手,如今正在古月城附近的狂刀:“阿嚏!” 最近又没干坏事,谁在骂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 “小强,你跟弟妹两个人都要稍微懂得点节制才好,怎么结了婚,你这身子骨越发差了?” 跟狂刀走在一起的人,正是龙殿第一刺客踩踏。不过就是平平常常走的路,他一晃一颠的步伐都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感觉。 拍拍兄弟的肩膀,踩踏的表情很猥琐。 刚才莫名打了个喷嚏,正吸气时,听相识多年的老大哥冒出这么一句,狂刀直接被空气呛到。 好容易顺了气,他又无奈又嫌弃,瞟了眼踩踏。见他远远躲开,嘴巴里嚣张的喊着“嘿!打不着”,就差吐舌头略略略了。 “……真不知道嫂子怎么忍你?”他20岁时都比这好一点。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古月城。城中一处酒肆外,一个40级的刺客在门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望一个方向。传送点集中在那个方向的某一处,他等的人会从街头出现。 “小朋,还没有来吗?” 白雪轩会长一夜风雪,问那40级的刺客。 大号被毁,现在也不能换个设备直接账号密码登录,花了最大心思养起来的刺客号,就那么没了。白哥对游戏都一下子没兴趣了,虽然现在又开了一个刺客号,他也不怎么上心。 他兴致缺缺,以前总喊着让他少玩点游戏的白晓,却开了号陪他一起玩,说是补偿和道歉。很久没有再管过公会的会长,也做主将仓库里的好资源都堆给他。 三王的系列副本结束了,但最后一个boss倒下之时,宝箱里面摸出了新的线索。龙殿又在埋骨关内发现了新怪,找到了新的隐藏地图,似乎有一整支支线从未被人发掘出来,现在才碰巧冒了头。 大家都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很多红衣玩家再次上线,还有许多年轻的新玩家被吸引而来。这款恐怖游戏,一个暑假,火得有点像回光返照。 在如今这个时代,很多人靠玩游戏谋生。一款游戏中的诸多虚拟物品,可以换来相当可观的收入。三王系列副本本来是白哥先发现的,会长想要让他回到之前的等级,看看能否有法子接上这个任务。 若是可以在龙殿成员之前寻找到信物、地图这类最值钱的物品,他们可以狠赚一把。 “还看不见……啧!” 白哥充满希望的一伸脖子,视线在人群里一扫,又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他倒是要比一夜风雪目的单纯些。玩刺客的都崇拜大神踩踏,他从前只是在打世界boss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偶像,连话都没说过。今天,他终于要如愿了。 “小朋,一会儿千万要少说一点……嗨,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跟个追星的孩子似的?”知道妹夫有分寸,但见他这副双眼散发星星的模样,一夜风雪还是不放心。 “嘁!”开着隐身在酒肆门口来回溜达了几圈的踩踏,鼻孔喷出两道凉气,却没有当场质问,回到狂刀身边,悠悠哉哉跟他一起出现在街口。 “来了来了!”白哥险些没有跳起来,几大步跑着迎上去,尽力地收敛着快要咧开的嘴,跟龙殿的二位大神礼貌地握了个手。 “您好您好!我是您的铁粉,从十年前线下活动的视频粉上的!我真的……我真的……”刚交代过自己喜欢了人家有多少年后,男人变得笨嘴拙舌,一堆话挤到了嘴边,反倒没有一个字能先挤出去。 “谢谢谢谢,我的荣幸。呃,您就是……”踩踏笑得迷人。 “对对,我是小白的大白。我……我,我那个刺客号因为一些原因用不了了,所以……”偶像就在面前,白哥连恨劲都提不起来。 “哦,那太可惜了。”踩踏微微皱眉,眼神真切地仿佛被毁掉的号是自己的大号。 谁说不是呢?白哥都要哭了。哭自己的遭遇,也哭他的偶像竟然是这么好的人!当晚论坛里就出了新帖,将踩踏捧到了完美圣人的高度。带上龙殿的几位大神,帖子就会火得很快,踩踏的几位好兄弟看到了之后,无不鄙弃了他一番——太能装了! 后话不提,完全被丢在一边没人管的狂刀往旁边躲了躲。知道这位刺客大神犯起病来是什么样子之后,他一度难以直视踩踏如此正经,甚至相当绅士谦和的样子。 一夜风雪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问候过之后,先跟狂刀说起话来:“刺神不是向来红名?这样在城里没事吗?” “哦,没事,不用担心他,他进来捐钱了。” 狂刀笑笑,四人一同走进酒肆。 …… “应该……不会。”酸汤摇摇头。 这个回炉鬼猎一定是大佬小号,但狂刀是排除掉的。因为此刻,狂刀会和踩踏一起造访白雪轩。 他虽然不怎么玩刺客和鬼猎手,但顶尖的大神,他也想亲眼见见啊!可现在,他却只能和白晓一起在这里练级!啊啊啊啊! 凉溪对古月城里发生的一切不知分毫,但酸汤带的两个姑娘都在看她,凉溪知道。 往远走了一点,人家又追过来看,凉溪也就懒得避了。可想一想上次就是跟白哥凑得太近了一点才招来杀身之祸,凉溪叹口气,通过传送点挪去另一个地方——花菜田打怪。 “我跟腐猎是碰巧打怪掉了几张碎片,然后才找到迎雨坡去的。但是副本打完,我们发现找到的碎片跟新获得的信物对不上号。知道你是通过一个隐藏任务找到迎雨坡去的之后,就想来问问你,看看能不能有点线索。我总觉得三王系列副本后面,还有更多东西。” 踩踏跟白哥的椅子相距不到20公分,他微微侧过脸,眼神温和又专注。狂刀再次不愿直视的同时,踩踏讲完话,同时私发了一条信息。 “我……也……咳咳……我也不算是通过隐藏任务找到迎雨坡的。”看到了那条信息,白哥话都说不利索了。清了清嗓子,镇定数秒后才道。 “我是在城外做任务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云游商人,然后那家伙有卖金色卷轴。自然,您也知道,价格比较贵了。” “呵……”踩踏一笑,“确实,云游商人是最坑的了。” “但我当时就差一个技能全金,所以就买了准备安心上80级。不过那商人实在太坑了,卷轴带了有五六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成套卖给我的。” “我在赠品里头翻出了一张残缺的地图,当时还险些丢掉。不过是因为我那会儿身上还有一个任务要去双桥镇跑个腿,所以就留下打算过去看看。” “地图是什么样的?”果然和他们不同。 “只有特别少的一部分,上面什么也没有。就标了一个双桥镇,还有镇子附近的一个新手村。” “新手村?”怎么到那里去了? “对,地图上的箭头指的就是那个新手村。我在村里转了一圈,npc身上都没什么线索,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刷了刷怪,然后爆出了另一块地图。” “我知道了,”等白哥讲完,狂刀问道,“你就是在那里拍得那个……那个黑手党老大是不是?” “嗯……对的。”白哥恍然一下,点头。 一夜风雪略有点尴尬,踩踏斜了兄弟一眼,没什么威力,自己也心亏。 傻小子在论坛里头除了龙殿的帖子,也就只看过那一条神帖而已。什么都不知道,说这个干什么呀?怪丢人的! 吃瓜群众不了解真相,他这个龙殿副会长还能不知道吗?他为那妹子祈祷一辈子,千万别留什么阴影,否则他罪过大了! “咳咳……那新地图上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跟之前那一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箭头的方向转了一下而已,指示我再去双桥镇,到迎雨坡。那时候我对这个任务就开始看重起来,因为地图上有提示,打怪时要开5级设定。” “我开了5级设定,然后就打得那个云朵怪。怎么说呢?没带辅助,几乎破不了防!之后我想去找块破甲石,跟公会里的一个奶妈也商量好了……” 白哥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他的大号就没有了。 5级设定……几个比较可疑的地方,他1、2、3、4级都试过了,但线索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而且他碰到的云游商人,没一个是卖地图的。 “你在遇到那个云游商人之前,身上带着什么比较特殊的物品吗?还是你之前杀了什么怪……你在哪里碰到那个商人的?方便带我们去看一下吗?” “可以可以啊。” 一夜风雪的嗓子都快咳哑了,白哥却答应得干干脆脆。面对二位不仅是游戏中,生活中混得再烂也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更何况人家都背靠大树,借机生势混得很好的大佬,一夜风雪一声不乐意都不敢有,由着白哥带他们走。 “会长就不用跟我们去了,也怪麻烦你的。”踩踏止住了一夜风雪想要跟上的脚步,人笑眯眯,眼神却强势到令人无法拒绝。 死压住了心头的不悦,一夜风雪送走了这三人。看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狠狠一摔袍子,背过身离开。 白朋最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否则……他不可能永远都生活在游戏里。等回到现实中,人家这些成功人士、游戏明星,可懒得搭理他! 白哥的心还砰砰跳着,他强自克制着没有回头看。 “有兴趣来龙殿吗?”这是偶像给他偷偷发来的第1条消息。 “没兴趣就算了,有那个意愿的话,就放心过来。你们会长是聪明人。”这是偶像接着发给他的。 白哥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便同意了。 白晓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要真心认错一般。以前没见过她态度好过这么久,这一次,一个多月了呀!他几乎天天摆着臭脸,竟然还是没有激出来她的大小姐脾气。 这么下去可不行,恐怕八成会被逼着娶这个泼妇兼破鞋……才不要! 现在有高枝儿伸过来给他攀,他怎么能不把握机会呢? “什么时候退会啊?”一不在人前,踩踏就恢复本性。只因为跟白哥还不熟,才略略收敛着。 “啊?”什么也不知道的狂刀如此表示。 “我准备拉他入会。”这是面上的回答。 “傻小子,让他待在白雪轩里,他能说实话吗?肯定想着怎么坑咱们呢!当然是先拉到家里再宰啊!”这是私下里的回答。 “葡萄湖是古月城周围怪等级最高的地方了,全部都是60级以上,70~80级的夹杂其中,还有不少精英怪。”可怜还什么都不懂得白哥,殷勤地指路,“但因为掉落物品不怎么样,那儿人向来不多,附近也没有传送点,得从花菜田那边走过去。” 转过两回传送点,三个人到了花菜田。这里是40级的各职业玩家相当不错的练级点,玩家很多,踩踏跟狂刀早就默默将名字隐藏起来,一边与白哥走,一边偶尔扫几眼一群不知大神在边上走的笨蛋们。 “等等等等!” 不知看到了什么,踩踏叫道。 白哥和狂刀回过头来,就见踩踏盯着一个方向问:“我去!老弟,那是你小号吧?” “大哥,我人在这儿呢!”顺着踩踏的视线找过去,狂刀看到一个每一次普攻都能带出一串红色数字的鬼猎来。 这准头,可以啊! “那就是老肖的小号!”丝毫不觉自己讲的话是犯蠢,踩踏继续说。 “大哥,肖哥这几天是不会上游戏的!” “那还有谁?” “怎么人家就还不能是个普通玩家了呢?自古高手出民间嘛!” “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没失手一回,不是谁的小号他倒着走! 狂刀也甚为惊奇,不远处的鬼猎手,虽然伤害不高,可那一串串暴击实在是太扎眼了! 黄澄澄耀眼的一片花菜田,就他那儿,鲜红色不断。 “我去问问他是谁。”踩踏实在是按捺不住。 “你好!”摆出自己最温和,最能欺骗人的笑容,踩踏走近凉溪。 “你好……啊,大神你好。” 第1刺客是踩踏,凉溪进游戏没多久就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一) 哎呦!这淡定老哥,他喜欢! 故意放大名让他看见,居然就这反应? 并非迷之自信,踩踏完全有那个资本支撑信心。看到他还如此淡然的家伙,要么是现实生活中金字塔顶的大佬,要么就是龙殿或者第二公会无望城的人。总之,是要么不将他这小虾米放在眼里,要么就是看习惯了,经常见面的人。 还用着变声器……小样! “哎呀不用这么叫!我看兄弟你还没有公会,要不然来我们龙殿怎么样?”踩踏摆摆手,开门见山。 !!! “……好呀!”好呀好呀好呀好呀…… 居然在这小破地方看见了龙殿副会长,并且人家还邀请她加入第一公会!跟这群大佬打好关系,日后大家组队去打boss,这是多么恐怖的一股助力啊! 凉溪兴奋地快要跳起来了,但首先,她这魁梧而稳重的游戏形象,不适合做这种事;其次,万一让大佬觉得她是神经病就坏了;其三,凉溪答应下来之后,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所以出现了逼真的幻觉。 她本想练到60级之后就开始去跟龙殿成员“偶遇”,并且展示一下自己的骚操作,看看能不能入会。白雪轩之类的地方再不想去了,这次要加就加最好的公会。没想到,她的铁鞋刚穿上还没开始踏呢,龙殿副会长已经到她面前了。 凉溪有那么多假装淡定的理由,踩踏却一个也没想到。他笑容变得微妙,办事利索,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迅速加了好友,将凉溪拉进公会。 排名相差20,龙殿的常年在线人数,也是白雪轩的几十倍。公会的聊天界面上,大家相当活跃,最新发言两秒就能被顶出界面边缘。 “兄弟们快来围观,看这是谁的小号,猜出有奖!” 踩踏送出一个气泡,气泡下面就是他拉人进公会的提示。紧接着,是一段视频——他不知什么时候录下了凉溪刚才的箭箭暴击,30秒左右,没有一发落空。 踩踏在公会里经常露面,这样级别的大神突然冒泡,大家并不觉得惊喜意外。纷纷问好后,便一边欢迎新人,一边七嘴八舌猜起来。 “大家好。” “欢迎欢迎!” “来人是谁?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快快道来!” “这是刀哥!要不是刀哥我直播吃翔!我这辈子就见过他一个人能打出这么密集的暴击!猎神都办不到!” “还有爆照,爆音!我们可不好相处,快点快点!” “哈哈哈楼上这翔你怕是吃定了!”此乃狂刀本尊。 “???” “………………” “翔翔翔翔翔翔……”有人发出一堆有味道的小表情去。 “不是大哥,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让新人爆照而已!” “吃翔太恶心了,不如跳脱衣舞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我还是宁愿恶心,不想死!” “我也是!” “哈哈哈……” 踩踏偷瞄着凉溪的神情,他只是微微翘起抿住的嘴角。说话的这些人,10个里面有7个能在红衣里的各种榜单上找到。这家伙竟然依旧如此淡定……踩踏忽然对挖出凉溪真正身份的这件事,无比热衷了起来。 凉溪没有多说什么,大家还不熟,太过亲热的话,容易被人视为占便宜。然后,自然又招来杀身之祸。她跟踩踏看着公会里大家用两三分钟把她跟鬼猎手榜单上的各个大神匹配了一顿,最后也没弄出个结果。 “哥,回炉到底是谁呀?” “实在猜不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踩踏这话很欠揍。 “……你自己都不知道,让我们瞎猜什么?” “回炉不愿意说,我又猜不出来,让你们给我提供线索喽!”踩踏这话很理直气壮。 说完,他关掉界面不再管,搓搓地靠近凉溪,挤眼睛歪鼻子的小声问:“兄弟,你告诉我你大号是谁,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大神,我真是第1次玩鬼猎手。”不信看她真诚的眼神。 “呵呵。”他信……就有鬼了! 小样,他成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以前是玩刺客的。” “哦,原来你大号是刺客!”对呀!怎么干找鬼猎呢? 马上把凉溪的原话转到公会里,大家又猜了一通,还是没猜出个所以然。 “好,那你慢慢练,跟公会里的人多聊聊。龙殿总部在龙关城,你暂时去不了,先到分部去跟几场经验局吧。我找人带下你,赶紧升级,赶紧来总部。龙殿现在的好鬼猎太少了。”踩踏佯作正经地说着,凉溪看到好友中有谁送了她礼物,打开一看,正是他送的。 一把深紫色,各项属性顶尖,能用强化石再堆出4个被动的鬼猎弓。 “刚刚仓库里头换的,见面礼。”这把弓对鬼猎来说,只不过是他公会贡献值的万中其一,完全不值得在意。对凉溪来说则是神器,她有再好的操作,也不一定能打出来的东西。 “谢谢大神,我一定尽快升级的。”这个便宜是占稳了,但凉溪毫不犹豫地就收下了。她现在真的需要一把好弓,掉是掉不了的,去买,价钱又太高了。 所以说啊,加了大公会还有这样一个好处,等到80级以上,公会仓库里还是有能换的装备、卷轴。 还跟他装!40级了全身没有一点紫,八成是谁在用小号练操作,还装模作样地给他道谢……踩踏眼皮一跳,刚要走又突然不抱希望地问。 “你要是跟我说你是谁,装备卷轴我送你一整套,怎么样?” !!! 凉溪惊呆,一时只剩苦笑。她真的是上个世界丧尸打得多了点,仅此而已啊大哥!干嘛要抛出这一句话来让她难受呢! “我想说自己是猎神。但是……你信吗?” “不信。” 这位回炉鬼猎998可能是任何有名的榜上人物,绝不会是狂刀和腐猎。狂刀没办法分身一人玩两个号,至于腐猎,他下次上线,少说也是在一礼拜后。 抛下一句让凉溪抓心挠肝的话,狂刀和白哥也各自跟凉溪打过招呼后,几个浑然不知他们正确关系的人,各怀心思地分开。 一整套装备卷轴啊!而且踩踏是有那个能耐拿出来的呀!凉溪一颗心绞着痛,再开始打怪都失手了好几回。被怪物摸到后,“青盾”被触发,凉溪一抹脸,趁着这点儿相当于无敌的时间,调整好了位置,继续开始风筝怪物。 “就是这里吗?”白哥把他们带到了地方,踩踏调着环境设定,想找有没有怪异之处。 他把凉溪在好友列表里面置了顶,红衣里所有顶尖的鬼猎他都加了,现在就看着,到底谁不会跟凉溪一起同时出现。 小样,查出你是谁,轻轻松松。 晚上八点的时候,酸汤给凉溪发来组队申请,八点半在一处副本入口集合。也是凑巧,副本入口距离凉溪白天练级的地方非常近。 提前到了那里,看到和她一起的同伴们,凉溪心绪颇为复杂。 酸汤换回了自己的大号,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剑客。当然,他不是影响凉溪心情的人。如果没有“大白的小白”出现的话,凉溪可能还会跟他多说两句玩笑话。 “傀儡师帮肉拉稳仇恨,酸汤你去分担小城的压力。燕子,你只用管主t就好,别把技能用在任何人身上。今天头哥有事,云道只能一个人打了,我没有辅法师的技能。两个鬼猎手,我帮你们加好状态后,今天就靠你们打伤害了。” 虽然在男朋友的事上很偏激冲动,白晓安排起人来,倒还是井井有条。 “都准备好了吧?我开了。” 这个副本基本上就是过桥,进去后,左手边一条潺潺清溪,右手边是绿茸茸草地。大家刚落地,水中便跳上来一群水怪。一身银鳞,鱼头蛇身。 大家立刻调整好队形,并不是没有被发现过的副本,论坛里有攻略。这个副本,在过3个boss之前,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怪只要出来,就必须马上打完。 60秒之后,草地上会刷新小怪。只要这副本里有两种小怪存在,他们的属性会大幅提高。 凉溪默默将环境设定调回到1级,有踩踏送给她的见面礼,大白的小白是专门奶鬼猎的,几层状态加下来,凉溪的普攻相当可观,打出暴击后,旁边50级的鬼猎,伤害总量硬是被她拖开了一截。 第1波水怪等级并不高,数量与他们人数相当,一人对付一个的话,一分钟绰绰有余了。 果然是和正常人在一起,水怪爆了满地强化石后,溪水依旧静静流着。大家等了几秒,草地上刷出小怪来。强度与水怪相差不多,大家打得比较轻松。 站在第1座桥边,上面是一只大型水怪。大家一边观察着,一边向凉溪投来打量的目光。 “兄弟可以啊!”白雪轩多数还是正常人,比凉溪高了10级的鬼猎倒没觉得丢脸,他有跟所有人一样的猜测,“你是哪个大佬的小号吧?现实中是不是练过?当狙击手的?这准头……可怕可怕!” “不是,头一次玩。”凉溪不想多讲话,跟对她发出追杀令的人在一个队里,影响她发挥。 她没那么在意,就是本能地心情不好。到现在她还是特想问一问,究竟是为啥?她的思考过程是怎么样的?怎么就突然要追杀她了? 白晓盯着眼前这位高大沉稳的鬼猎,莫名想起自己的大哥,他们挺像的。另一个鬼猎手问的话,她也想问,也想知道答案。 “你的操作真的好好哦。还没有公会的话,就到我们白雪轩来吧。大家都特别好相处的。” “多谢。”是吗?她对最后那句话抱怀疑态度,“我已经入公会了。” “啊?早上不是还没有吗?” 打开凉溪的信息看了眼,公会信息那一条,明晃晃两个大字——龙殿,后头跟着一长排的荣耀勋章。 “……你加了龙殿呀?”幸好刚才没有说白雪轩的排名什么的,要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龙殿最缺好鬼猎了,每一次下副本,阵容总是搭配不起来,满世界地找鬼猎手啊。兄弟我看好你哦,你要真不是哪个大佬的小号的话,迟早会成神的。”若说是好相处的人,那还是有的。酸汤、大伞,包括这位鬼猎手。 “话说兄弟你玩江湖吗?” “不怎么玩,只是有注册过。” “哦……太遗憾了,本来还想着在江湖里头拉你玩的。那游戏其实也不错,红衣我玩了有七八年了,现在我照样能玩得起来江湖。不知道网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对骂?一个说红衣是老古董,一个说江湖是抄袭癖……” 人嘛!总需要点优越感。凉溪只笑不语,没说这得罪人的话。 两个鬼猎手谈得欢快,想和凉溪说句话的白晓再找不着话头,最后只能瞪一眼另一个鬼猎手,道:“好了好了,你们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上桥吧。” 桥上的大型水怪盘着长长的蛇身,并没有被他们这些就在桥下的闯入者惊动到。直到他们当中有第一个人踏上了桥面,水怪的鱼嘴才动了动,一颗大鱼头被身体支起来,高高地在半空。 “小白姐,不用管我。给回炉加盾啊!他伤害最多,boss要先攻击他的。” 这种时候,白晓居然在给另一个鬼猎加状态! 鱼嘴里喷出一道水柱,让凉溪莫名想起丧尸女王。那只是不久前的惨痛经历,她背上汗毛都全炸起来了。 第1个boss的第1次攻击,到底是让凉溪受了。尽管她几乎全躲开,但被溅到的水滴也让她下了近20%的血。幸亏主t很负责,没让boss打第2下,和傀儡师一起你挑衅一下,我用傀儡撩拨一下,将仇恨拉得稳稳的。 “不好意思哈!”白晓先道歉,之后迅速把错推到傀儡师身上,“小城你怎么搞的?上桥就要去拉仇恨啊!” 好幼稚的人啊! “没事。”话说这回又怎么得罪她了?就没有跟她说话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二) 凉溪并不在乎,知道自己的奶妈是白晓之后,她就没想过能安安心心站桩输出。 红衣馆里有句话说得不错:顶尖的奶妈尤其祸害c位,被他们保习惯了之后,打副本连走位都不会了。 摊上这么个队友,凉溪还要躲伤害,还要打暴击。若这是一个新的副本,她还需要观察周边环境……真是坑爹! 被叫做小城的傀儡师没有应声,似乎压根就没听见一般,只是扮好了自己的角色。 纤长柔软的蛇身蜿蜒曲折地倒在地上,挂着一只鱼头,渐渐地化作光点从桥上消失,只留下一个宝箱。 凉溪下意识地离箱子远了点,大家都看向白晓。红手本人也知道什么事非她莫属,走上前翻开宝箱盖子。 暂不说爆什么好东西了,凉溪盯着那从箱子里一个个像无穷尽一般跳出来的蓝色或是紫色的光团,一颗心比她今天拿不到踩踏说要送给她的那整套装备与技能卷轴时,还要痛! 真的同人不同命! 算了!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白晓的手气越好,她能从副本奖励当中分走的东西就越好,没什么好气的…… “诶?怎么只爆了一件紫装?论坛里不是说这三个boss很值得打吗?不是说最少爆一件紫装吗……”箱子里没东西了,光团是6个蓝的1个紫的。白晓在箱子边嘟囔。 只要是她经手的箱子或者怪,几乎没有这种只能摸出基本掉落的情况……怎么回事啊? 不行!她快心肌梗塞了! 凉溪抬起一只手在胸前重重地按了一下,鼻子都酸了。 想哭!想死!想打架! 跟白晓熟悉的都知道她是发挥失常了,不熟的也能从别人的眼光中揣摩出来。翻过了宝箱,技能都是剑客的,唯一的紫装是匕首,属性相当不错。 但这个副本有职业人数限制,刀客、刺客不能入队,主t只允许有一个,否则白晓他们也不至于让傀儡师和剑客去分担主t的压力,这是彻底没法子了。 酸汤的剑客号已经上了60级,现在要开始找金色卷轴了,蓝色技能他看都没过来看。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桥上的第2个boss,开始期待那个宝箱。 凉溪的总体伤害还是遥遥领先,白晓虽然没给她套盾,但至少别的状态加成不见疏忽。 这是什么神仙?从她射出第1箭到现在,普攻都不知有多少次了,居然稳稳地一直暴击!而且,刚上桥那一秒的蛇皮走位,实在并非反应慢的人能做出来的。 他肯定玩过很多游戏!这操作,这气场,颇有大将之风。出去后一定要加个好友,万一这兄弟将来成神了,他也好拿出去吹牛嘛! 另一个鬼猎手频频望向脸色并不好看的凉溪,又扫了眼白晓,误会了。 刚刚的气氛多好,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弄得大家都不说话了。 站在桥头,该补蓝的补蓝,该补血的补血,该套盾的套盾,该等冷却的等冷却。下桥去,第2波水怪就会马上从溪水里蹦出来了,强度肯定超过第1波。 “好了吧?”游戏形象又高又壮的主t回头问了一句,大家纷纷答应了一声,便跟他走下桥。小溪中顿时水花四溅,水怪的数量比先前多了一倍。 第1个boss是水怪的放大版,第2个是陆地怪的放大版,第3个是两个放大版的合体,拥有前两个boss的技能。 “血量只剩15%的时候,boss会触发大幅减伤,并提前召唤第3波水怪。回炉哥你就先不要打了,跟酸汤一起先挡一挡小怪。”虽然并不怎样得人心,但白晓依然是指挥。 凉溪在副本入口之外等人来的时候查过攻略,对白晓的安排没有异议。boss的减伤技能究竟减多少,是因人而异的。凉溪这总伤害量最高的在技能触发期间怼上去,伤害还不到15。 三分钟的时间,只能硬拖了。 从草地上刷新出来的小怪是鼹鼠模样,这种样子的怪基本上会打洞。拥有遁地技能的boss,也颇是令人头疼。三个boss,攻防皆不入眼,加好破甲,凉溪一个人打,血线都下得很明显。但随时随刻消失在桥上,又猛地从主c的脚底下顶出来,这谁受得住啊? 再喜欢莫名其妙耍小性子的白晓,也不敢不给凉溪套盾了。凉溪血量太低,就是加上两层盾,给最后的大boss顶一下再喷一条水龙,血线也能瞬间到底。 没有她,这个强度略高在意料之外的副本,不一定能打得通。 “大家小心了!燕子,群疗!” 血线被磨得差不多时,白晓吆喝了一声。她话音未落,boss的棕色鱼头便化身喷泉,溪水从鱼嘴中喷出,成一朵花儿。 凉溪退得尽量远,索性离开另一个奶妈群疗的范围边缘,躲开了所有从小桥中央喷散开来的水滴。 青盾的冷却时间有点长,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她随时能打出三次暴击,只要受到攻击,青盾就会触发。 鼹鼠、蛇、鱼头三样东西混合在一起,使最后的boss看起来不伦不类。此时,它遍体生金,身体如同用金属重新铸造,看起来就不好打了。 桥下的水面沸腾了一般,数量是第1波4倍的水怪,挺着鱼头纷纷跃上了小桥。本就不大的地方,此时更是无立足之地。 鬼猎血量本就是八大职业中最低的,凉溪又没有好装备,酸汤本打算保着她打。见她放一箭换一个地方,在小怪如此密集的区域里,非常能分得清楚形势。这一步退到哪里,下一步退到哪里,小怪们在几步之后注定不会聚集到哪一个地方,她转眼间就算得清清楚楚。 此人不知有没有接触过棋类,这位兄弟若下棋,练一练必定是高手。 这走位已经骚到一种地步了。风筝着一群怪东追西跑,半分钟毫发无损。只见鲜红的数字乱跳。 “燕子……算了。”本来想喊另一个奶妈去帮凉溪,见人家切切实实一手大神操作,白晓也放了心,两个奶妈一起供着傀儡师和主t,硬拉住boss的仇恨。 “啪啪……” 左手边一道火色长鞭,两边快要将凉溪围夹住的加强型水怪,被一个技能击退。 “噗噗……”水怪发出怪异的吐水声,迅速支起自己一颗大头又冲来。可凉溪早已退到另一个地方,本来马上就要形成的包围圈,再次被破坏。 跟云道飞速地一对视,凉溪扫了眼血量缓慢上涨到30%的boss,它身上的那种金属质感在慢慢消退……时间差不多了。 云道是一位灵道士,跟凉溪、酸汤一道打小怪。没人说,凉溪也没要求帮忙,但他时刻关注着c位的情况,不多的两个控制技,一个也没用在自己身上。 如果白雪轩没有白晓的话,她可能就真的待下去了。大家人都挺不错的。 最终boss的减伤时间终于过去,两个鬼猎瞬间切换目标。大家配合相当默契,兴许是看到了凉溪方才的走位,男生都有点被折服到。云道不再打boss,和白晓一起守稳了凉溪。 难熬的阶段已经过了,现在只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血磨完就好。 boss血量剩余2%时,它鼹鼠的那一部分身体,突然从桥面上消失不见。凉溪加紧射了两箭,因为boss已经开启遁地技能,两箭都落空了。 糟糕糟糕!迅速调转箭头,刚在小怪身上叠够了三层暴击后,凉溪就感觉自己被顶起来。 这一顶,接下来多半还有一道水柱。连脸上的劲儿都用了,凉溪在半空中一歪身,一条水龙擦着她胳膊过去。 青盾在她被顶起来的那一瞬间便已经触发,凉溪百忙之中瞅一眼自己的血量,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剩一点血皮,白色的盾填满了她整个血槽。 尽管在副本中死掉和在红衣楼上的各种局里死掉一样,都是不会掉级的,最多是被判定失败,但凉溪还是不愿去复活点。她对在游戏中死亡这件事,实在尽是不美好的回忆。 一共5次可以让对手的攻击无效化的机会,凉溪闪着小怪,不躲了,直接就近朝boss的鱼头上攻击。 主t和傀儡师仇恨拉不回去,捏着一把汗看两个鬼猎下最后的这点血。两个奶妈现在只管凉溪了,看她被boss顶得飞起来一回又一回,实在胆战心惊。 “最后一击你来!” 血量还剩最后一丝,她的青盾也用完了,顶着两个奶妈来不及加的血条,凉溪去打小怪。 如果能做到,最后一击她尽量不自己打。白晓的手气已经被她带坏了,她打出来的宝箱,白晓就更摸不出什么好玩意儿来了,她还想这一趟不白跑呢! “啊?”看血量只剩最后一丝,本来要把最后一击留给大佬小号的另一个鬼猎手,一脸懵逼。但来不及多考虑,boss马上又要遁地,他立刻用一个群攻,给地上留下一个宝箱。 将属性有所提升的小水怪清理完毕之后,大家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用打一波已经在岸边嗷嗷叫,幸亏没有上桥来的鼹鼠,就完事了。 “大佬,我能把你刚才的战斗画面发到论坛里面去吗?真太神了!怎么做到的?我全程看你呀!血量好几回被小怪刮到底!” “……” 凉溪只是沉默了一瞬,已经变为她粉丝的云道就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如果不行的话,我能留下当教材吗?” “随你的心意吧,记住抹掉名字就好……刚才谢谢你。”陆地上的鼹鼠刷新出来时,水怪的强度立刻有提高,她几乎逃不开。要不是有云道给她留了所有的控,她的青盾不一定能留到最后。 “不用谢不用谢!”云道有点受宠若惊地摆手,“应该的应该的。”他的两个控留给谁,都不如留给刚才的凉溪价值来得大。 “老哥,刚才你怎么不自己来最后一击呀?那样副本打完有奖励的。”另一个鬼猎也凑过来。 “……我手气不好,怕爆出的箱子里抽不出好东西。” 酸汤:他看出来了! 三分钟打了三个怪,强度最少也在50级之上的小怪,每个只爆了两块强化石…… 强化石跟强化卷轴这种东西,后期只会嫌不够。等级越高的小怪,掉的强化物品越多。50级的怪,好歹也能爆5、6个……这就无话可说。 凉溪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但大概是因为她总伤害过高的缘故,今天的三个宝箱,白晓的小红手都一直倔强地保持了掉线状态。 最后一个宝箱,13个光团。3个紫的,10个蓝的。大家默默,白晓也不敢相信。凉溪特别想问,如果没有她,白晓正常发挥的话,她能抽出几个紫的。 “啊呀!没有鬼猎的东西……”一众人觉得怪对不起今天出了大力的凉溪的。 “没事。”这么多的装备和卷轴,就单单把一个职业给漏掉了。 凉溪感到心累,只说:“我的武器还没有强化,分强化石就好了。” “那怎么行?”将大家挑过的掉落全部拾起后,白晓第1个不同意,“强化石怎么比得上装备和卷轴呢?回炉哥哥你有时间的话就等一下,我到公会仓库里挑几件紫装发过来你选一下。” “谢谢,不过不用了。”她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一地了。而且,不就是想加好友吗?当谁看不出来似的! “要的要的。你今天出了这么大的力,只让你拿着强化石走,我们怎么心安?” “不要了不要了,强化石已经够了……” 好容易摆平了白晓,大家打过最后一波小怪,离开副本。凉溪拿到了近4倍的强化石,新到手的武器三个被动至少能堆出来了,她还算满意。 离开队伍,将环境设定调回5级,凉溪回头看一眼副本的入口。标记了地方之后,她打开好友列表,跟今天刚加的大神说话。 “大神,这个副本开5级设定会出现云朵怪。” 附上一段视频。 论坛里头详尽地记载了三王系列的副本,她在迎雨坡看到的云朵怪,并不常见。如今在这副本里看到,说不定那些软绵绵的云朵可以再掉下什么信物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三)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踩踏并不在线。玩了一天游戏的凉溪乏意上涌,将视频发送之后,她也不玩了。在他们之前,一夜风雪也已下线。 就在七点多的时候,白哥退出了白雪轩,连一声解释都没有。一夜风雪被那个退会通知看得心火上头,下线后电话就打了过去。 干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所以,就提前把鬼拉到黑名单去……这电话死活也打不通。 一夜风雪也是被气笑了,手机向沙发上一丢,他走到正在抱着狗玩的郑雪身边。 “小雪,这几天你在龙殿里注意着些,白朋退会了,被拉进龙殿了。你有空就跟大家说一下他的人品什么的吧。”杂碎,这么大的一单生意,他竟然不向着白雪轩。泡着他的妹妹,领着他的工资,开着他送的车,最后来这么一手……可以,他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是个孬种,没想到是头白眼狼崽子! “什么?怎么会这样啊?”郑雪一脸诧异。她是龙殿的一名傀儡师,是因为跟未来的小姑实在相处不好,所以才没有选择去白雪轩天天吵架,依旧留在了原本的公会。 “估计是踩踏主动邀请他加入龙殿,所以他这是看自己攀上高枝了,就把我一脚踹开了。” 踹他倒是其次的,主要是白朋肯定也再无法忍受他的女朋友了。事儿虽然办得不道德,但郑雪还是能理解他的。自然,这份体谅不好讲出口。 “好好,我会注意着一点的。别生气了!善恶好歹终有报的,龙殿又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郑雪一语双关,放下狗子去安慰男友。知道他为着今天跟龙殿副会长的见面准备了许久,一边温声软语地劝慰着,一边半带微笑地给他揉肩膀。 终归是兄妹,一夜风雪跟白晓的脾气,本质上都差不了多少。幸亏有个温婉如水的另一半,气氛才迅速还暖还春。 到了大四,清醒的都照着人生规划去做了。不清醒的还迷茫着,就比如苏霖柔。凉溪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没有人同样这样想她。 美美地睡了一觉,第2天早上继续开始带打赚钱。最精神充沛的三个小时全部都贡献给了江湖之后,凉溪换下芯片,刚进红衣就收到一连串消息轰炸——全部都来自于大神踩踏。 “老哥,你真是我的福星!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不管能不能刷出来新的信物,都特别感谢你!” 两个多小时后…… “真的掉了信物啊!回炉我爱你!” 除了道谢和兴奋之外,凉溪还收到了礼包。打开一瞧,是整套的紫色卷轴和紫装。 看清礼包里是什么的时候,凉溪眼睛都直了。装备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卷轴啊! 9个技能,不带重样的,并且不管主动被动,全是顶尖。唯一的保命技能远比青盾好用。它没有任何稍微有点难度的触发条件,只要受到的伤害量超过一定限额后,就触发绝对防御和净化,并且还能将触发此技能的怪,所有仇恨瞬间清零。更重要的是,如此给力的保命技能,冷却时间跟青盾差不多。这就略显逆天了!如果能用强化石去缩短冷却的话…… 如同乞丐在大街上隐蔽无人的角落里捡到了巨款,凉溪翻过那一张张票子,确认了不是假钞之后,终于将所有技能都读完了之后,她才记起给踩踏说声谢谢。 大神,我也爱你,我真的爱你! 你又是帮我做任务,又是送装备和卷轴,使我尽快强大……真的都大恩不言谢了!言谢也不能表达了! 毫不犹豫学了所有的技能,穿好所有的装备,看自己的各方面属性突飞猛进了一大截,凉溪心里那满满一堆的暖意,让她轻盈得快要飘起来。 她大四一年肯定都会很顺的,谢谢大神帮她开的头! 当天晚上,天空中又传来系统的提示声,龙殿的成员又找到了埋骨关内新的副本。 论坛里有人将故事主线理了一遍后,发现这个由最新的三王系列副本衍生出来的支线,其实还有相当多可以说的东西。 比起暑假里,红衣又更火了。许多顶尖玩家都回到游戏,江湖里的不少年轻大佬,也都被吸引过来。 因为普攻每次都暴击的操作,还有刚刚入会就立的功,龙殿给凉溪颁发了勋章,还送了相当多的贡献值。公会的光荣榜上,一堆80级以上的大神们当中,掺杂进40级过些的疑似小号,不可能不扎眼。 “回炉鬼猎998”的名字,就这样先在龙殿里头火起来。后来不到10月份,有关于“回炉”的各种操作视频,被送上论坛。最先由白雪轩的玩家发的还火了一阵子的视频之中的主人公究竟是何人,也就不难猜了。靠着操作,凉溪在论坛里再次火了。 “黑手党老大打兔子”的神帖还在热榜,游戏里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这帖子可能半年一年多都撤不下去。看的人、回复的人都越来越多。 凉溪开心,她这次是因为操作上的热门,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坑爹的事。 “回炉,你到底是谁啊!” 凉溪跟踩踏还是一直保持着联系。因为二人每天都有相当长的时间在线的缘故,踩踏一直紧盯着好友列表,盯了一个多月,却只是将列表里的几乎所有优秀鬼猎全部都排除掉罢了。 “许哥,我真的只是头一回玩游戏的萌新。”踩踏现实生活中姓许,狂刀现实生活中姓强,没见过面,没说过话,只是加了好友的腐猎姓肖……托踩踏的福,游戏中最顶尖的玩家,基本上都已经在凉溪的好友列表里了。 “……”摔! “兄弟,到不得元旦你就要来总部了,你觉得自己真的能瞒一辈子吗?你没玩过红衣我信了,头一回玩游戏……这话也亏你说得出来!” 凉溪只余无奈,她的真实身份,她早已经说过数遍。可论坛上的人还有刺神踩踏,永远只有两个字——不信!他们乐此不疲地猜着,回炉的真实身份,成了红衣馆中一个未解之谜。有两个把所有与她有相似操作的大神全部都列出来,然后一一与她比对的帖子,还先后上了热门。 一般来讲,从40级升到60级,普通玩家需要半年。有点操作的5个月,有操作有资源还有人带的,可能只用三四个月。凉溪是第3种,12月她升到60级后,立刻便去了龙关城。 “回炉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百岁哥。” 就是大街上随便转悠,在无尽枫林东方这一座其实完全属于龙殿的城池里,竟然就碰到了熟人。 60级至80级的副本,几乎个个都对阵容有要求,不让什么职业的人进副本,哪个职业的人最多一个,或最多两个。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简直烦人。但正因如此,才多了挑战性。 10月那时候,凉溪慢慢变成一个红人后,公会里不少人提前加好友套近乎,都是希望等凉溪60级之后,能把她拉到队伍里去打副本的。 百岁哥的职业是奶妈,专门辅鬼猎的那一种。可惜,他找不到缩在他羽翼下的宝贝。入会之后,凉溪更能体会到,不仅仅是龙殿,整个红衣里的好鬼猎,稀缺到什么地步。 大家都说鬼猎前中期简直没办法玩,劳心劳力熬到后期,等到级别高了,又照样是顶级刺客两刀的事儿。一部分人老是催着红衣的团队做好平衡,加强鬼猎手。又有一部分人说鬼猎后期除了脆一点,各方面都bt,再加强还让不让别的职业玩了,讲道理应该削弱一点才是……两边争执不下,红衣的团队也相当任性,从来都没有大改过任何一个职业。 所以事到如今,就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鬼猎不弱,可玩的人太少。1000个正常人里面能找出很多高的,100个矮子里面怎么找? “走走,我带你去公会,咱们晚上找个地方喝一杯,就当欢迎会了!看你60级了,大家都问你什么时候来。也不给个准确日子,就说这两天这两天,结果悄悄地就到了……不厚道啊!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百岁哥做派很是豪放,大巴掌一拍凉溪的肩膀,声音洪亮。他的名字更有气派,叫龙殿万岁。大家不可能称他为万岁爷,所以便取了1%,又降了辈分,叫起百岁哥。 “哎呦……哥,你怎么就不去玩刀客呢?”凉溪摸摸肩膀,“进了副本,你给我加血上盾,难道也要这么暴力?” “嘿!臭小子,说我暴力,不知道脆皮不能得罪奶妈的?” “好好,我赔罪,万岁息怒!” “这还差不多!话说……” 头一次踏入公会,听百岁哥给她介绍着大堂在哪,议事厅在哪,仓库在哪……头一回真的在游戏中见到一个公会的规模,凉溪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们二人很快就被大家发现了。 “哟!回炉来啦!我的副本有望了!百岁你不道德啊你,哪里有私底下拉关系的?炉哥你听我说,他就是个老狐狸,骗你干活不付工钱的,千万别上他的当……” 有人跟百岁哥怼起来,见他们吵得激情满满,凉溪也无意打扰。站在一边跟别人聊起来。 早在公会聊天界面,凉溪与大家的对话内容就不仅仅是问候了。在场她能记得的人很多。 “原来这就是回炉呀!果然帅得不可思议!”远远的,一个女傀儡师望着这边,她身后跟随着一个还没到60级的刺客。看游戏昵称,是开了新号的白哥。 “难怪晓晓到现在还记着,天天盯着论坛里的回炉,30岁倒开始追星了……” 名叫“一城烟火”的女性傀儡师,声音轻轻的,除了她身边的小刺客,没人听见。即便听到了,大概也无人理解,无人搭理。 偷偷拍了照,傀儡师先将其存起来,之后便拍拍小刺客的肩,如同安慰,如同威胁般,转身走了。 “你们干什么呢?” 踩踏依旧是不会好好走路地进来,他好奇地问。身边还有个跟凉溪一样背着大弓,一身灰黑的鬼猎。 “呀!回炉你来啦!”不等别人说,踩踏已经看见了凉溪。 又是不等他介绍,那个一直微微低垂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鬼猎手,突然抬起眼,极快地扫视了一眼凉溪。 “老肖老肖,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回炉。你们将来说不定可以联手打一打九重殿,第7层不是只要两个人吗?小刀又不行,最近连游戏都不怎么上了……” “嗯。”只有这一声,但腐猎认同了踩踏的说法。 视线跟凉溪的相接触后,这位第一鬼猎手,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后,便跟踩踏摆摆手,脚步转个方向走了。 “不用在意,他就那脾气,不喜欢说话的……就跟你一样。”踩踏上前去,虽然看不出来凉溪介意,他还是宽慰了一句。 腐猎对他这十几年的老朋友都是淡淡的,能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鬼猎点个头,已经算是他表现了极大的善意了。 “不过,回炉啊,打全息网游火起来到现在,腐猎是第1批被推上神坛的顶尖玩家。你是玩鬼猎的,看到他都不激动吗?” “激动啊。”在场的都是她的恩人啊! 你……刚刚……激动了吗?是他对激动这个情绪有什么错误的认知?他们方才明明就是极为平静的对视,然后,一个就走了,另一个,什么反应都没有。 腐猎当年火得一塌糊涂,风头直盖娱乐圈的偶像明星。他有顶级的操作,等于是在自己工作的领域已经做到完美。现实生活中,他有颜有权,有房有车,背靠豪霆这座至少三四十年不会倒的大树,又是一副禁欲男神的模样……天晓得这家伙当时炸裂了多少姑娘们的芳心! 虽然回炉是男生,可不管男女,只要是对游戏上瘾的,对腐猎至少有一种佩服和欣赏……回炉如此平静,有问题! 话说回来,听这哥们讲话好别扭啊! “兄弟,咱们打个商量,你能把变声器关了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四) 对呀对呀!以前怎么忘记这一茬?听听回炉说话的声音,不就能猜到他是谁了吗? 踩踏满脸希冀地看着凉溪,只见她微微一愣,嘴角一点点的笑容,和往日一样温厚又和气。 “关掉变声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嗯……我现实生活中有点结巴,大家听我讲话,可能很费劲。” 兄弟们对不起,这个谎她是非撒不可。你们大部分都是已经结婚,或者至少也有了女朋友的人。和一个女人走得太近,太不方便了,太容易被人误会了!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和男人关系好,你们的另一半总不会怀疑你们要直接改变性向吧。 练级很不容易,她现在只想顺利地先去无风渊,去亲眼看看大boss藏身的地方。她可再受不起神经病了! 难怪回炉讲话总是慢条斯理的,话也从来不多…… 踩踏也是一愣,他摸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道歉。 “抱歉啊。我……我没想到……” 这真是太尴尬了!他讲话没问题,所以虽然用过变声器,可没研究过游戏中的变声插件还有什么别的功能。现在回想一下,似乎变声器确实有口齿不清的人专用的模式。把他们讲重复的字眼删掉,智能分辨他们没讲清楚的话。这种模式,等于是玩家在发语音。说的话都由变声器提前修改整顿了一次。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踩踏依旧觉得很抱歉,不过,之后他会感到更抱歉的。再到以后,他会简直愧疚到不知说什么好的。 龙殿里面几乎没有用变声器的,凉溪因为“先天缺陷”成了例外。大家都没怎么笑话她,看起来个个心怀善意,之后所有人对凉溪的变声器绝口不提。大家玩的照玩,交朋友的照交朋友,凉溪在龙殿的抢手程度,丝毫没因为她是个结巴而下降。 叫了有10来个跟凉溪在公会的聊天界面上已经熟到飞起,还有从前在分部遇见过她,和她一起打过副本、做过任务的人,又有地位又清闲的刺神没事儿干,他带头请了凉溪一顿。 龙关城中的一等酒肆里,主角十分淡定地坐着,酒也没喝多少。剩下的人已经玩嗨了,在桌边又唱又跳。踩踏也没有上头,端着酒杯跟凉溪闲聊着。 “回炉,你说你现在在兰岛是吧?” “嗯。” “兰岛跟魔都距离只有200公里,你啥时候过来,咱们在现实中聚一聚呀!”他还挺喜欢这个傻乎乎厚道的家伙。 “呃……”哥你不要这么好客行不? “我明年忙着毕业找工作,事儿还挺多的。等我工作稳定了吧。” “老弟,你还找什么工作啊?就你的操作,玩游戏随随便便养活自己。你……你的视频在论坛里传了那么多,没有俱乐部联系你吗?” “有啊。”她上个月收到了十几个邀请。不过,全部都是目前大火的江湖的开发团队背靠的游戏公司——禅华集团旗下的俱乐部。 “不想签吗?”踩踏也道不明自己的心情。 想也知道联系凉溪的俱乐部,九成九都跟江湖有关。虽然他也承认,但心头终究失落。红衣,确确实实过气了。虽然这半年有新的副本被挖出来,但它永远也不可能当第一了。能够再一次在游戏榜上被顶到第3名,他们这些老玩家真的已经相当欣慰。 “不想。”凉溪摇头,扯出不会令人怀疑,并且不用再接着解释很多的理由,“我爸妈不会喜欢我玩游戏的。” 到俱乐部去玩游戏,那不是普通的玩游戏,那等于是明星了。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肯定求之不得。只要干两年,在魔都房子都能买下来,车子也能配好。不过,若并非普通人家的小孩,那点钱,自然也不放在眼里。他们口中的工作,可能……是管一个公司吧。 凉溪平常在公会聊天界面实在是好脾气,在分部带过她,和她一起打过副本的,也都没有交恶的。踩踏也是真心觉得这孩子憨厚不呛人,她讲起话,实在不能令人觉得她是在说谎。 父母看不上游戏明星,让这孩子去工作……这兄弟,实在是个少见的二代啊! 踩踏毫无意外地误会了。知道凉溪可能也不愿意多提,他也就没有再多讲。回炉很少提起自己现实生活中的地址啊,身份啊什么的,只有别人详细问到了,才会说一句。 在现实生活中见面的事情,被推得遥遥无期。变声器也不能摘,这下算是藏妥了。凉溪乐悠悠的,下午跟人打了几个副本,便下线了。 第2日上线,好友列表里面,踩踏又给她发了一串消息,全是道歉的。凉溪一条条读了之后,连打开论坛看看的想法都没有,回复了一条便去练级。 “没事的许哥,不用去查了。查不出来白费力气,查出来伤和气,何必呢?日子长不管,就没有人说了。” 原来是昨天凉溪说自己现实生活中讲话有点问题的时候,不知当时在场的人有谁录了像,给传到论坛上去了。帖子标题很是醒目——新生大神现实生活中竟是结巴! 帖子下面盖楼的人中,倒有几个旁观者清,一语道破真相的——“说不定只是个借口而已啊。” “可能是我灰鹿大神不愿意暴露身份,但又不好抹自家公会副会长的面子,所以才那么说的。你们在风中瞎激动个啥?” 还有更恐怖的——“搞不好我鹿神是妹子,关掉变声器一讲话,那不就露馅了吗?” 得亏凉溪没有打开论坛,否则定是给自己找不好受。就她那点胆子,看到这条回复,可能要吓得眼珠子都跳出来。 “哈哈哈哈楼上真相了!” “真相+1!” “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办?我竟然越来越觉得我鹿神是女孩纸了!他人真的超温和超腼腆的。” “对对对!在游戏里面见过,人真的特别好!大神,我是在白蛇谷被你救下的动感之星哟!么么哒!永远支持你!” 还是有几个小可爱的,但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这部分人当中又有部分人,不仅信了,还要出言嘲讽。 “游戏里的帅哥真的不能信,前两年谈了场甜甜蜜蜜的网恋。小哥哥一身白衣,那操作,唰唰的。还等什么?赶紧加好友,拜师傅,撩啊!差不多有三四个月,我们约好现实中见面,结果师父父和我一般高,脸有我两个大,体重甚至超过两个我……我的一颗少女心啊,当场被砸得稀碎啊! ps:本人1米59,体重90。” “看了很多回帖,试问有谁比我落差大?榜上的大神,名字就不说了免得被轮。聊了一个多月,在现实中见面……” 这个帖子成了大型“见光死”故事的合集。凉溪本来也只是结巴,但大家说着说着,没两天,凉溪就变成了不仅结巴,还丑,还穷的肥宅屌丝。总之,一无是处。 “某人连出来解释都不敢吗?现实生活中是得有多怂?” 凉溪一直没出声,天天盯着这个帖子瞧的踩踏,实在是不能忍了。要不是他嘴欠,当着那么多人问,这事儿压根就不会发生。 他是真没想到,从小到大没遇见过口齿不伶俐的人。然后就犯蠢毛病,觉得他的世界里没有,世界上好像就没有。谁能想到回炉开着变声器并不为了隐藏声音,是为了藏起结巴呢? 现在可好,一个正儿八经的二代,给一群脑残臆想成什么了? “一群傻逼,知不知道回炉推掉了多少俱乐部的邀请?知不知道他拒绝掉的俱乐部,每一个能给他多少钱?有些人在现实生活当中是有多失败?靠臆想别人是肥宅屌丝来给自己安慰。你们说回炉讲话不利索,说他丑,这个我也不知道。说他穷……你们的大脑是茅坑吗?” 晚上,踩踏在红衣馆发出一条回帖。帖子顶着他的大名,哪怕只有一个逗号,也能被顶到最高。更何况,是这么一长串的怒骂。 在帖子下面做过揣测的战战兢兢,被骂了也一个字都不敢说,几个高赞的回帖瞬间自删,帖子下面好多事后诸葛亮。 “我刺神硬气!” “早就觉得某些人有点过分了!” “就是。鹿神那么好的操作,靠玩游戏能在魔都轻松买房。租着鸽子笼,带个破手环,在这帖子下面蹦来跳去满嘴喷粪的人,这辈子到老死能在魔都买下一个卫生间就不错了。” …… 有刺神实名撑腰,凉溪是结巴的事情很快就过了。至于发这个帖的人,还有当初录视频的人究竟是谁,凉溪是没管,也不知踩踏查到了没有。 元旦来临,国人的年快到了。凉溪搜着兰岛的特产,回家之前,给父母选购了满满两大箱子的礼物。提前在公会里说好最近几天不上游戏了,凉溪买了飞机票,千里迢迢回到张馨的家。 “哎呦馨馨!” 打了车一个人回到家,凉溪敲敲门,提前也没被通知的母亲还以为是邻居,穿着围裙,手里还提着菜刀就来开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女儿,笑盈盈地站在楼道里的灯光下。 “爸!妈!想我了吗?” 也忘记旁边是什么地方,顺手就把菜刀放在鞋柜上。在围裙上抹抹手,一伸手揽住凉溪,张妈妈眼泪一下出来了。 “可想死我了!我的宝贝闺女!”抱了一下就立马松开,母亲细细端详着女儿,“工作是不是累呀?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一个人这么晚就来了?打个电话我让你爸去接你呀!来来先进屋……老张,干什么呢?提箱子去!” “没事没事,我来!”张爸爸肯定是因为她暑假没回家的事生气呢! 把几个大箱子拖进屋,凉溪迅速翻出给父亲带的酒。悄悄挪到沙发后,把一酒盒子挡在他的眼前,让他看不成电视。 “爸,你看你看哦!这可是c省的名酒,据说酒香……”凉溪耸着肩膀一脸陶醉样,正要把广告词一一说出时,张爸爸斜她一眼。 “哼!”她以为她老爹是一瓶酒就可以哄好的。 “少卖乖!有本事你拿一盒桃河酿出来……真是翅膀硬了就会飞了,要不是过年,你个死丫头是不是不回来?电话也不打,家也不回,说说你想干啥?” “哎哟,你闺女不是忙着挣钱嘛!” “挣钱就不管爹妈啦?” “哪有?哎爸,你刚刚说,有一瓶桃河酿就不生气啦!” “啊……”不对,有诈! “我可没那么说!”张爸爸抻着脖子,斜眼视线越过沙发去,瞄着地上的大箱子。 “啊呀!我不管,你明明说了……”张爸爸平日里最爱小酌两口,凉溪的带打业务越做越熟练,几乎百分百的成功率,让她的订单络绎不绝。每天三个小时,超过四五个订单,一个月下来,挣的钱比正式工作多。荷包鼓了,她又花不了很多,就给家里买了点奢侈品。 “喏!”将一瓶爱喝酒的人都想品尝一次的桃河酿塞进张爸爸怀里,凉溪一拍手,“不许生气啦!我去看看妈做什么饭?” “你这孩子,买那么多东西干嘛?贵不贵呀?花了多少钱?”刚刚在厨房里洗过菜刀的张妈妈自然听到他们父女俩的对话。 “我都一年没回家了,当然要买点好东西孝敬二老呀!东西都不贵,那两大箱加起来,还没有我爸的那瓶酒值钱……”在锅前嗅一嗅,凉溪幸福地闭上眼,“嗯~好香啊!” “越大越像个孩子了……把盖取开!”张妈妈笑得眼眉弯弯,“你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回来,幸好我今天出去买了菜,要不然啊,看你这小馋猫吃什么!”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过了晚饭。不健康地将看电视当作饭后活动,张爸爸揽着女儿坐在沙发上,问这问那。 “找的什么工作呀?公司里的人还好相处不?没受欺负吧……” “都好都好,我在一家公司里给人家当翻译。这种事,大多让机器干了,聘人做翻译的,工资都给得挺高。一天也不用多长时间,大家也都很好相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五)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将学业抓紧些,首先要顺利毕业……” “嗯嗯。”在电话里斟酌编撰了小半年的谎话,没什么破绽,父母都相信了。见女儿从学校迈进社会的这个时期过渡得相当好,二老大感欣慰。但子女长大了,要离开家去忙活自己的人生了,又难免令为人父母的心怀失望。 “馨宝啊,那你毕业了之后,是留在兰岛工作吗?” 将饭后水果放在桌上,张妈妈擦擦手,跟丈夫一左一右坐在女儿身边。抓紧凉溪纤细的双手,张妈妈不想放开。 “嗯……我已经准备在找房子了,打算开学之后就从宿舍搬出去。” 张妈妈低头默然一阵,还是轻轻揉着凉溪的手指头,叮嘱道:“薪资好的话,别怕浪费钱,租个安全点的房子。晚上早点回家,小心有坏人。在公司里,凡事谦让着些……” “嗯……嗯,放心吧妈!别这样,大过年的,开心点!你想想啊,这一年毕业的大学生不知有多少,有几个是像你闺女这样能干的?毕业证书还没拿到手里,工作证已经在身上了。” “好好,我女儿能干!”张妈妈一乐,想想这确实是好事。以前老担心女儿的性格太过孤僻软弱,不知她总有一日要走上社会的时候该怎么办。如今一年不见,开始工作起来,听电话里头,她慢慢开朗了许多……是挺好的。 今年天气不好,在家中宅着过完初七,因为“工作”之由,凉溪回到了兰岛。在家里这半月,凉溪没有上过游戏。她甚至连游戏头盔都锁在宿舍里,身上只带着芯片。 在这个全息网游的时代,张馨从没有玩过任何游戏的原因。其一是她自己确实没多大兴趣,其二,父母的观念过于守旧,玩游戏的人在他们看来是不务正业的。即便是那些游戏明星,钱大把大把地挣,张爸爸和张妈妈还是难以接受这个职业。他们从小给女儿灌输这种思想,偏偏张馨又孝顺听话。 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凉溪立刻戴上头盔。先进江湖宣布明天接单,后进红衣,看看她的战场。 游戏只是游戏,凉溪现实生活中的联系方式,没有给任何人。经过踩踏一番误会之后,大家也都默认凉溪是个二代。识趣的,向来不会多问,免得使自己看起来很低下。不识趣的,凉溪也没认识几个。 “大家好呀!新年快乐!” 大家正聊得热闹,在聊天界面发了个红包,凉溪打开好友列表,瞅着一串“新年快乐”笑了笑,关掉后开始约副本。 “鹿神回来啦!” “感谢大佬!” “鹿大我爱你!” “新年快乐啊!” …… 凉溪的红包很厚实,大家纷纷道谢、表示爱意、表示欢迎。 “兄弟们有副本打吗?” 凉溪现在迷恋上打副本,掉落物品多。即便她用不上,也可以多多地攒贡献,在公会仓库里面换东西。这是她目前获取卷轴和装备的主要途径。她已经62级,要尽量争取从半身金变成一身金,装备、技能,都要顶级的。 “没啦!副本都给你打完啦!” “讲真,在遇到鹿大你之前,我身上堆着七八个信物。就是找不到一个等级低点的好鬼猎。自从遇到你之后,我来不及打信物!” “兄弟你休息一下吧!如此拼命是为啥?来来跟咱们唠唠嗑!你年怎么过的呀?有出去旅游吗?我们家今年倒霉啊!远路迢迢跑到k市去看仙女湖,结果那一场大冻雨……原来k市的确是比魔都要冷,冷太多了!” “老哥,外出旅行都不要看天气预报的吗?” “小栗子,你在国外你不知道,k市今年遭了灾了都!预报说只是小雨,隔一天就放晴了……然后我们一家都傻乎乎地信了!” “我在家里宅了半个月。”今年江东部分地区的冻雨实在吓人,“你们真没有副本啊!那我去做任务了。” “别别!我有我有……兄弟你真是闲不下来啊!” 我要是闲下来,咱们大家恐怕都活不下来了。收到一个组队邀请,凉溪点击加入。 “这是个三人副本,玩家总等级不能超过200,并且不能带奶妈和肉。”队伍频道里,队长在讲话,十分苦恼。 “我在考虑是要稳一点带个刀客,保一下咱们两个脆皮,还是找一个傀儡师,索性三个输出上算了。” “副本在哪儿?我去查下攻略。” “不用不用,这个副本我已经进了两次了。里头没有boss,总共99个精英怪,打完了就算成功。” “那你之前成功过吗?”没有boss?凉溪眉头一皱,难道要她把每一个小怪都留上最后一口血让别人打吗? “……没有。最后33个精英怪在5分钟之内全部出来,真的打不过!兄弟你有信心没?” “那得到副本里面再看。”凉溪沉吟数秒,道:“还是找个傀儡师吧。被一群精英怪围攻,刀客反正也扛不住。” “那好。” 队长很快在公会聊天频道开始招人:“有没有67级以下的傀儡师?傀儡数量超过5个的。” “手气还要好一点,臭手不要啊!”两双黑手,他可受不起!有凉溪这样一个以一己之力把素来手红的像是烧着火的刺神带翻车的极品在,他还需要来一个小红手帮忙压阵。 凉溪看到那一句备注,眼神瞬间黯淡,没有想什么,只等着队伍里招到人。 “可惜小杰不在,他是最好的人选了……”队长叹着气,“一个年过完,这游戏里的人又少了,连百岁哥都不经常上线了。” “飚大,我可以吗?”很快,一个名为“一城烟火”的傀儡师问道。 “我66级,一共有8个傀儡,一般宝箱啊什么的,几乎都是我开。” 太合适了啊喂!飚队长光速加人。队伍频道里立即传出一个静静柔柔的女声。 “大神你好。” “你好。” “我男朋友的妹妹特别喜欢你。” “谢谢。” 凉溪言语间颇是疏离,一城烟火简单说了两句后,不再自找难堪。三个人到了城里的传送点,周转两回,很快到了副本入口。 凉溪跟一城烟火站得很远,她听到人家有男朋友。这世上有女人很神经,当然也有男人会发病。 惹不起惹不起,她躲着就好了! 这边副本开始,龙殿公会聊天界面,大家谈论几句凉溪,话题又因为一件新闻而回到她发红包之前。 “快去看公会榜!白雪轩也解散了!” “真的假的?” “确实没有了!” “我去!三天前是绛红楼,现在是白雪轩……红衣真要凉了?” “红衣的团队早就不再更新了。虽然咱们还在挖副本,还在找支线,但大多数人哪有这个耐心?江湖各方面技术领先,不说这只领头羊,现在大部分网游在真实感和游戏优化方面,做的比红衣强过太多了。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 大家都有短时间的沉默,不想接受,但这是事实。 “确实。红衣刚出的时候我就有号,到现在转眼都10年了。我儿子当初还在读小学,去年已经高考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儿子推荐我去玩江湖,我就安上芯片试了试,游戏体验真的好。” 大家又是沉默,好半晌才有人说:“什么都是要进步的,有新游戏那是好事儿。反正红衣的团队承诺了永不关服,我就在这游戏里玩到老了,不打出红衣的真正结局,决不罢休!” “主线一直是通过旁人的嘴巴来描述红衣,埋骨关内的一系列新副本,红衣的视角越来越多。你们说,是不是这才是主线?” “有可能啊。一直觉得之前的主线大结局有点仓促。红衣跟三王先后死了,就完了……红衣的团队这么能编故事,这么能分支线,有时候一条完整的支线,故事情节都堪比主线了。” 有人绕开话题,大家便不再讨论自己的青春到底凉没凉,开始商量下一次的大副本。 “望山楼的副本是40个人的,现在才定下来了刚刚一半。鬼猎手才有两个,这副本少不得还要去别的公会借人。” “可惜刀哥、会长他们都不再上线了。如果有他们在,这副本随便打。” “哎,你们说回炉能不能进望山楼副本啊?” “就他的操作,绝对可以!不过,望山楼副本80级以下的不能进,这没办法。灰鹿要升80级,估计得到今年秋了。” “你们怎么叫他灰鹿啊?” “哥,你也看看论坛吧。回炉这个名字叫得早了,他论坛里有一段视频,是一个人单挑一群50级野鹿的。在那视频上传没多久之后,也不知怎么的,这个名字就慢慢叫起来了。” “哦……” …… “你们真的很默契诶!” 因为一起打过几十个副本,凉溪跟飚哥配合得相当好。一个下血线,另一个算着伤害,打最后一击。飚哥有三个主动技能都是“趁你病,要你命”的,血量越低,伤害加成越多。 一城烟火什么也没做,只是用自己的傀儡引了引怪,就跟着打到了最后一波。 “烟火你不用管我,我打不过会开隐遁回血,你就注意引开回炉旁边的怪就行。” “好!” 前两波十分顺利,凉溪却也未曾大意。最后的5分钟,33只精英怪,刚开始就冒出了10只。这种怪有点像远古时代的冠龙,只是,它们的冠长在鼻尖上,巨大的边缘微微弯曲的一片,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都完全挡住脖子。 凉溪的多重箭却依旧准确无误地扎在精英怪的鼻尖上,还是出了暴击。 “让它们背对着我,好打一些。”凉溪跟一城烟火说了字最多的一句话。 “哦,是!”一城烟火马上催使傀儡调转方向。 是她没有见过世面了,真心没亲眼这么近地观摩过这样极致的操作。刚刚鼻尖上那几下,是怎么射中的? 有神仙带就是好啊!飚哥眼含热泪,望着凉溪的箭无虚发,觉得金色卷轴在向他招手。 “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第3波只剩最后的3只怪,只是精英怪,没有到boss的强度,他们三个人随便处理。打通副本成功在望,飚哥放松下来。 “你是不是射箭这一块的专业运动员啊?是不是得过什么锦标赛的金牌?” “不是,天赋而已。” 云淡风轻地讲着反正没人相信的实话,凉溪的箭矢射在最后的三只怪身上。 副本没有意外地通过了。紫色卷轴爆了一堆,都是从小怪身上掉的。最后的三只精英怪有可能掉落金色卷轴,凉溪挪远了一点,暗暗地期待着。 飚哥搓搓手,跟一城烟火分别打开了一个箱子。比了比双方的手气后,最后一个宝箱还是由飚哥去开。 盖子刚打开,金灿灿的一团先跳出来。凉溪忙走上前去,三个人的眼珠子都贴到了那一团金光里面。等光芒散去,里头的技能却是剑客的。 “……”飚哥回头扫一眼凉溪,心头不知多少无奈。 他可是公会里面有名的刺客手啊!他这双手对刺客的装备和卷轴偏爱到什么地步——他曾不止一次在别的职业的专属副本中抽出一堆刺客的东西来!现在可好,跟凉溪一组队,在普通副本中,他都抽不出来刺客的技能卷轴了。 好神奇的小兄弟,这种程度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违反自然科学了吧。 “咳咳……”她素来很有礼貌的,一城烟火憋不住笑。 果然……的确应该回炉重造一下的回炉的手气,名副其实。 “算了,拿到公会里面再换吧。”飚哥只剩苦笑。 大家开头就已经商量好了战利品怎么分,这次副本,一城烟火确实没有出很大的力。她毫无异议地拿走了自己该拿的东西,退出了队伍。 凉溪松了口气,飚哥瞧着她似笑非笑:“老弟,是不是还没有谈过恋爱?” “嗯。” 就说嘛。回炉的话本就相当少,以前队伍里一有女生,他简直就成了哑巴。所幸以前一块打副本的人多,他的改变也不是很明显。今天就只有三个人,可让他逮住了! 第一百九十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六) “怎么不谈呢?没时间吗还是怎样?” “不是,没有遇到喜欢的。而且我还年轻。” “哎哟,你一看到妹子就躲,根本不去接触,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 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张妈妈送她离开家的时候也提了这方面的事。说是看看周围有没有好点的男孩子,已经大了,可以试着相处看看。听得凉溪是一个头成两个大,她忙着拯救世界,哪里有那功夫?现在可好,到公会里居然还不消停! 飚哥一路碎碎念着,去公会仓库卖掉一堆掉落物品,换成贡献值后,他立刻换了自己早就看中的一个被动。 “哈哈!走了,老弟!咱们再去打两个信物,再刷两遍!”有这保命的被动,再下副本,他们带谁都行了。虽然不赞同凉溪看到异性就躲的行为,飚哥还是决定下次打同一个副本,找个男的。 “可惜这副本半个月只能刷三回,再到后面掉金色卷轴的概率太低。要是能在这里刷成一身金就好了……” 2月初,红衣公会榜上的两个大公会宣布解散。3月初,又是另外两个。这款游戏的同时在线人数连续下降,别说上热门游戏榜的前三了,再这么掉下去,等不到凉溪大学毕业,可能就要掉到二三十名之后了。 幸好龙殿还是在一直坚挺着,并且在4月份,又是两个大公会宣布解散的时候,为这款游戏挣回来了一点点生机。 望山楼副本成功打通,他们找到了一条从埋骨关直通无尽枫林的暗道。茫茫一片红叶林之中,一个个新的副本,似乎也无穷无尽地冒出来。 红衣的同时在线人数,终于在两个多月之后,头一回回升了一点。 这情况被凉溪看在眼里,她心焦不已。每一次只能从龙殿的聊天界面去寻找些安慰。幸好龙殿中都是这款游戏的死忠粉,即便红衣目前看来离彻底凉凉也不远了,但大家都说:反正游戏永不关服,他们希望80岁还能在这里,和一群年少的时候便相识的家伙唠唠嗑。 凉溪目前刚升70级,她加紧缩短着完成任务的时间,几乎一天到晚人在线上。 这日上午,凉溪戴上头盔,刚进游戏,一个在她好友列表里面,却从来没跟她说过话的人,在半小时前,发来一个组队邀请。 双人队伍,队长是腐猎。 凉溪现在装备技能全金,大名也早已挂在了鬼猎榜上。在她的名字上头,诸多大神已经不上线了。只有榜单上一个个暗淡的灰色名字,告诉所有人他们曾经的风光。 有不多几个在线的鬼猎,要么是其余公会的,一起打副本没有加成,也没多少交情,最后战利品不好分。要么就是还不如她。也难怪腐猎大神没辙了,114级的人带着个70级的家伙一起打副本。 害怕这游戏里的玩家会越来越少,到最后依旧要让她一个去打大boss。凉溪数着秒算时间,硬撑厚了脸皮,毫不犹豫地同意加入……和大神一起蹭点经验也好呀! 她刚同意,几乎是以自动回复的速度,腐猎给她发来了副本的攻略。 这是一个经验副本。凉溪将攻略读着读着,有点搞不懂了。这副本既不能掉红色装备,也落不了红色卷轴,浑身上下全红的腐猎,打这种副本干什么? 难道是为了带她?凉溪自作多情地眼睛一亮。 她跟腐猎已经在一个队伍里,明明可以用嘴巴来互相交流,偏偏大佬貌似不爱说话,又给凉溪发了消息,告诉她并不是她自作多情。 “无尽枫林枯叶小径的副本打不了,少了三个鬼猎。我来带你升级,争取6月下旬带你到80级。” !!! “谢谢肖哥!”凉溪心中的感激之情,简直汹涌地快要从身体里冲出来了。 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相当粗实稳重。听见凉溪讲话,腐猎也有来有往地开了口。听起来很明显,他没用变声器,声音稳稳的,如低沉的大提琴。 “不必。你到城东了望塔,那里有传送点,现在就过来吧。” “好!” 一路飞奔到点,副本入口已经有人在等了。那人在她加入龙殿之后不多的几次见面,一直都是同一种形象。背一把大黑弓,面戴黑色面具,普通的鬼猎装束,颜色被他设定成深灰色。 向大佬再次问好,二人都不是多废话的人,马上走进副本。 副本地图是一片圆形空地,空间很小,精英怪很多。第1波从空地边缘的栏杆处刷出来的小怪,总共30个,齐齐向她与腐猎涌来。 第1波小怪就是清一色的80级,凉溪脑中闪出它们的各项属性以及技能,身边的腐猎已经拉弓,向地上射了一箭。脚下如水晶的大块方砖“啪嚓嚓”开了裂缝,一圈圆形气波从他们二人的脚下向四周散开去。 30只小怪被这气流掀飞,“砰砰砰”全被撞回到栏杆边,就死了一个。剩下29只全部丝血。 凉溪被这操作吓得话都不敢说,马上举起弓开始抢击杀。80级的小怪,腐猎一个技能下去,凉溪普攻最多打三下就能收掉一个,大多数是攻击两次,用群攻技能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第2波是50只怪,凉溪和腐猎的打怪模式完全没变。 第3波是30只怪,但等级提高到了85。腐猎朝地射箭之前,凉溪看到他用了中级的破甲药水。接着又是一圈气流,水晶方砖好容易刷新成崭新的,马上又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 大神攻击太高,实在是不好掌控。这次一个技能轰下去,死了8个。凉溪看不见他皱眉,只注意到他微微一抿嘴,似是不满意。 果然,第4波50只怪,死亡数量就成了4个。 第5波是90级,大佬向地面射了两支箭。第7波是95级,大佬射了三支箭……清怪用得是同一个技能。到第9波,是100级的精英怪,数量只有3个,大佬才换了技能。 成功通关后,凉溪瞅瞅自己的经验槽,不到一个小时赚得经验,几乎跟她昨天一天差不多! 尽管有点不好意思,但有人带,确实是好!还有,做一个男的也确实是好!如果现在是妹子,她还得担心大佬有没有女朋友,主要女朋友正不正常。 太完美了!这样下去,别说6月底,她很勤奋的,她很用功的,她很能吃苦的,她6月初就能上80级。就是不知大佬有没有时间一天到晚带她了…… “我们一天打10次,你能受得了吗?” 啊!她的手气,有一部分应该是中和在了这里。 “可以可以!”大佬都能受得了,她皮糙肉厚的,随便! “……好。” 副本再次开始,腐猎有话,在不熟的时候却问不出口。 回炉如果没有撒谎,他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即便突然开始痴迷于游戏,也应当去沉迷江湖。玩10年前的老红衣,而且几乎一年的时间,每天都有12个钟头在游戏里……这难道不奇怪吗?他不是今年大学毕业,这种时期,怎么也不该一天到晚挂在游戏里。如果真打算拿玩游戏来当职业,为什么一年了,他还没有签任何俱乐部? 桩桩件件都说不通,虽然跟他无关了,但这个人到底是干嘛的? 转眼便是五月,凉溪短短半月升了3级,这成绩实在喜人。跟她在一起相处了100多个小时的腐猎,对她也免不得有些刮目相看。 玩游戏,玩得就是放松、新鲜。同一个副本,日日刷十几遍,刷了半月……他能坚持是因为他做得不多,100级以下的怪对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威胁。每一波怪刷新出来,他只用放个技能,然后便能看看论坛,或者上网查查新闻。凉溪则不一样,尤其是到第5、6波之后,90级以上的怪,即便个个丝血,她还是难以处理的。 但她从未讲什么,真就这么跟他打了半个月。 “你们很快就要论文答辩了吧?” 100多个小时的相处,虽然话讲得不多,可终归能说一些。 “嗯。日子应该在6月初。” “你……”资料找好了吗?论文写好了吗?答辩准备好了吗?还有一个月要毕业了,这人…… “肖哥,你们不用担心,答辩而已。”踩踏呀,飚哥呀他们之前都问过一次。这种时候,一天到晚挂在游戏里是不是心大的过头了?其实,就算她论文写得不太好,答辩也一定能混过去。 这家伙若不是家里有背景,便是天才又坚韧的人。这半月下来,腐猎对凉溪的耐心也算有所了解。她若真聪明,大学课程确实是不难。 无论前者后者,都可以让凉溪如此自信。当然也有可能,这人一直在说谎,她压根就不需要去准备什么答辩。 “今天就到这里吧。”腐猎未曾过多揣测,第12次副本通关后,跟凉溪约好明天的时间后分开。 5月初,恢复了一点生机的红衣之中,并没有公会再度宣布解散。凉溪松了口气,却不知她这口气松得早了。 “宝贝儿,明天我就要来你生活的城市啦!早上8点的飞机,现在我该睡了,但一闭上眼睛就全是你,怎么办?” 手机中的好友列表里被她置顶的人发来一条语音,白晓懒洋洋地点开听了后,回复了一条:“脸红害羞讨厌啦!” 二人打情骂俏几句,白晓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男朋友,看时间确实晚了,也不再胡闹,道:“宝贝给我唱首歌吧,我听着你的声音睡。” “唱什么?” “s.l乐队的《爱你》好不好?” “不好!不要脸你!” 随便唱了首安眠曲,白晓搁下手机,到洗手间去一回,坐在床上本想睡,又忍不住拿起手机。随手一搜,不知不觉输进去的便是“灰鹿”二字。 搜索结果有凉溪的操作视频,有大家对她的各种猜测。所有的白晓基本上都看过,她手机里甚至还有网上没有的。但她依旧将那些搜索结果挨个点开瞧了一遍。 自从白雪轩解散,她加入龙殿已经有三个月了。男朋友都已经分了一个,却从始至终没有跟她真正看上眼的目标说上过一句话。 什么人嘛!她还从来都没有如此挫败过! 她新建了小号加入现在就缺活人的龙殿,名字是“爱鹿神”。她大号的名字也改了,她在龙殿里面给回炉把粉丝会都搞起来了,但她的好友申请,对方却还是没有通过。 白晓越想越是愤愤,丢开手机,卷着被子侧身一躺。结果翻来覆去几下睡不着,只得又拿过手机,漫无目的地随便看着。 直到零点,最新一天的话题热榜刷新,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打算看完就睡。 前两天国内有地震,这几天话题热榜第一一直是有关地震的。第二是国内一女子组合在同一天结婚的事。话题热榜前10几乎没变,跟昨天差不多,只有一个新的。 “儿子推荐我去玩江湖”……什么呀这是? 刚想点开这条话题看一看,屏幕中央出现一个鲜红的提示——电量不足! 白晓瞬间没趣,眼皮困乏地耷拉下来,下床去充好电,她爬上床睡了。直到第2日,被电话铃声叫醒。 今天要准时去机场接男朋友,睡过头了的白晓跟电话另一边的人撒娇卖萌:“宝宝不生气,我马上走马上走,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 白晓开车去接了人,一天基本上也就没怎么再拿起过手机。跟男友到处玩了一天,在家里过了一夜,第2天把人送走后,她才拿起手机继续刷话题热榜。 这一看,昨天排名在第八的“儿子推荐我去玩江湖”,今天竟然已经跳到了第二!连成名女团的婚事都压下去了! 怎么回事啊? 刚刚点开,昨晚没充电的手机竟然又是电量不足。白晓眉一皱,关掉提示,充了电之后继续看。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儿子推荐我去玩江湖。” 话题内容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截图,白晓一时间没看懂,翻过评论之后才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七)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儿子推荐我去玩红衣!”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家圈里的老母猪推荐我去玩红衣!”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孙子推荐我去玩红衣!” 我去!这都可以撕起来? 白晓瞪大眼,向下继续翻评论,有种“今年某个时候,我的什么人推荐我去做什么事”这个句式,绝对会火的预感。 “今年答辩的时候,我的灵魂推荐我提前上吊!” “今年高考的时候,我的室友推荐我去作弊!”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的肥肉推荐我去面壁!” “今年……” 除了这些格式基本相同的句子之外,评论里还有纯骂人的,不管不顾先来一顿人身攻击再说。 “玩红衣的全都是智障!” “这游戏只有脑残才玩!” “……” 骂人的家伙并不去斟酌词句,他们若是说“还玩红衣的全都是智障”,或者是“这游戏现在只有脑残才玩”,得罪的人还略少。作为之前接近10年间的全民网游,红衣玩家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能够找得到。这样骂人,肯定会有脾气暴的互相撕起来。 “一群小屁孩知道智障两个字怎么写吗?” “从主线到职业设定,方方面面都抄袭红衣的烂游戏,果然也就只能吸引一堆脑残!” 这个话题下简直成了修罗场,又过了一天,热度高到把地震的事儿都掀飞了。 过年回家之前才买了新手机,但基本上只是个摆设。除了给家里打电话,凉溪就没怎么拿起来过。这种牵涉到儿孙的大事,凉溪是从跟她一起打经验局的人口中听说的。 “网上撕得可热闹了!大佬你居然不知道?” 队伍频道里一群人嘁嘁喳喳,和她一起组队带人的玩家也说个不住。从江湖退出去后,凉溪难得拿起手机查了查热榜,想看看这事儿闹到了什么地步。 可别吵得太凶。 翻了翻评论,凉溪蹙眉冷笑——玩红衣的都是智障?没她这个智障,过不上多久,你们这些为江湖吵架的人,都要死在游戏里! 红衣已经过气了,怎么突然就跟现在大火的网游杠上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儿子推荐我去玩江湖。” 这句话有个鬼的毛病?红衣的玩家四十左右的多了,有子女是件多么稀奇的事吗?子女长大了,想玩玩游戏,玩得是江湖。然后他们觉得好玩,推荐给爸妈,这有问题吗? 评论里两批人吵到不可开交,凉溪一路翻下来,脏话词库瞬间升级。 有心想自己写一条评论给人醒醒脑,又明白自己没那种能量,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 算了,沉重了一颗心上线,日日比她还准时的腐猎不在线,只给她留下一句道歉:“抱歉,今天有点事。” 大佬该不会也是因为热榜话题下的骂战? 凉溪回复了,想找别人一起玩。公会聊天界面里却早已经乱糟糟,骂的有,说要解释的也有。原因是大家一回想,总觉得热榜上的那句话似曾相识。到底有人想到,说是他们前些日子的聊天内容。 “谁tm这么缺德?引战啊这是……要截图不会全截了吗?就截了那么一句……” “算了吧,那一句也不是多么令人误会的话,八成是一些人刻意的。红衣最近不是状态回暖了吗?” “先把咱们的聊天记录曝到网上吧。不管怎样,先解释一下。” “我估计没有用。不知你们看热榜了没有,下面已经炒嗨了!” 最终也没找到合适的副本,凉溪独自去练级。整天断断续续地一直瞅着被江湖玩家攻陷的论坛,捱到晚上,她出去拿手机一搜,果然有了新的进展。 4月某一天的聊天内容,被整段整段曝到网上。本就不是多么有攻击性的话,如今前后联系起来一看,根本就是随心感慨,完全不是骂人。但无数估计连小学阅读理解也不会做的网友,已经失去理智。好端端一个澄清帖,刚发出来不过半小时,下面两拨人再次撕起来,言语难听更甚热榜之下。 已是而立之年,圆润的一张娃娃脸却减了他的岁数。即便他锁起眉,打眼一瞧也不过23、4岁。 “怎么样?” 鼻端窜入熟悉的香气,踩踏不用回头便知是妻子。他摇摇头,揉了揉眼睛,对妻子道:“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等个电话。” “……好。”扫一眼电脑屏幕,一堆不堪入耳、不能入眼的话。 清楚踩踏今晚怕是通宵睡不了,给他沏了一杯茶后,女人先回去休息了。 直到深夜两点,踩踏才等到那个电话。接通之后听对面不过说了几句,他就挂掉了。将电脑也关掉,他闭上眼,只觉客厅里的灯光刺目。 禅华是有多忌惮红衣死而复生?这个游戏已经凉了,已经没人玩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再玩红衣了!留下红衣一条命,让他们这些老朋友在里面随便聚聚不行吗?现在是要赶尽杀绝还是怎么的? 合目坐了会儿,踩踏拿起手机又拨电话——“老肖。” “人家要提高地位而已,不必着恼,过段日子就风平浪静了。” 没有任何办法。红衣的团队一直保持着半解散状态,对这样一款游戏,豪霆也懒于挽救。这两面都不管,想要赢了这一场骂战,只有靠红衣的玩家。可红衣的玩家,现在要工作挣钱、供孩子上学、给父母养老……正是一堆事砸在头上的年纪。他们没那个心思,时间长没上线过的,连情怀都没剩下多少了。 所以,热榜上这场骂战,注定是江湖那边赢了。 腐猎看得很开,他只旷了一天工,第2天又准时上线,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地继续带凉溪练级。 日子转眼至5月中旬,在热榜上挂了半个月的话题,排名终于渐渐退出了前10、前20、前50……这场算是全民级别的骂战,彻底遵循了旧不如新四字,以红衣玩家的惨败作为结束。 这段时间,凉溪不管碰到龙殿里的谁,他们都是满腹郁郁。这日早,已经75级的凉溪看到终于从热榜彻底退出的话题,心中大舒一口气。 吵架败了没关系,玩家再少一些也没有关系,只要给她把龙殿留下来就好了。只要能让她挑出一支可以和她一起去打败最终boss的队伍就好了。 这般想着,凉溪进了江湖,每天三个小时的工作后,她上线,踏入红衣。眼前弹出一个巨大的提示——您所在的公会“龙殿”,已经宣布解散! 凉溪整个人在原地是僵了三秒钟的……做什么嘛!她好容易跟一堆大佬拉近距离,搞好关系,现在没了? 好友列表里,每天准时带她去练级的腐猎又没在,这次也没给她留下一句话。 不是……为什么呀?公会里一群红衣的死忠粉,为什么要解散呀?而且,解散一个公会这种事,只有会长能做,还需要至少两位副会长持相同意见才行。龙殿有3个副会长,踩踏便是其中之一,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解散公会的。这已经是一个了,剩下的…… 对哦,从她加入龙殿到现在,公会里的一切全都是由踩踏来管。仓库他管,副本进展他管,副本队伍他也管,什么都是他管。至于龙殿会长,曾经榜单第一的傀儡师,快一年的时间了,他只上线过一次。两个副会长,一个从没出现过,还有一个倒是会偶尔上线,帮踩踏做点什么。 这三个人确实没有踩踏的热情,他们想解散也是有理由的。不过,他们不愿管公会,让踩踏当会长不就好了吗?干什么要解散呢? 想想这段时间,榜单上的公会一个连一个地解散掉,还有前些日子热榜下的骂战……凉溪呲个牙一咂嘴,狠踹一下脚边的路牙,真的想打人! 此时想动手的远不止凉溪一个,距离她只有200多公里的魔都,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几处别墅区。低调的黑车顶着一个高调的车标,停在一幢4层的半山别墅大门外。 修剪花草的园丁正好在大门边,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是雇主的老朋友,便给他开了门,笑呵呵地问候一声:“许总早啊!” 许总实在没空搭理他,一步迈得有两步大,瞧他的神情,似乎还嫌慢。 眨眼间进了别墅,大厅里再没别的人,沙发上坐的人仿佛也知道他是来干嘛的,早早儿就把人清空了。听到门被踹开,他站起身,回头看自己的老友。见对方拎着两只拳头气势汹汹地上前来不由分说就是一下,他被打得倒退一步,没还手也没有躲。 “气消了?”说话时扯到嘴角发痛,一身灰白色家居服的成功男士又坐下来,拿手碰了碰嘴角。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解散龙殿?” 气消了?现在打残他他气也消不了!踩踏声音都在抖。 “哈。”对方不讲话,踩踏冷笑,“你一身价过10亿的上市公司老总,今天就缺在了这点钱上?” 他若是家里实在困难,或者是碰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做出这种事,他恨归恨,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能原谅他的理由多得是。但这家伙从来混得比他好。 瞧瞧,他开得什么车?住得什么房子?管得什么公司?看看他出入什么地方?互有来往的是什么人? 龙殿能卖多少钱?撑死了不过1000万!就这点钱,他便把曾经那么多的时间和回忆全卖了!跟他连一声商量都没有! “老许,”男人放下手,“咱们都是商人。你比我更清楚,龙殿已经不会再产生任何利润了。它最后能为我们创造出来的价值,就是解散掉,卖禅华一个面子。” 对方毫无愧疚,毫无后悔,这几句话如此铿锵有力,好像是他在训他。踩踏盯着自己老朋友的后脑勺,仿佛他脸一转过来,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半个多月前才一起喝酒谈天,他们从来没有生疏过呀!怎么突然就…… “你是一直如此,还是……” “老许,我一直如此。所以现在才会比你成功。”男人回过头来,熟悉的脸,陌生的眼神,“对你来讲,龙殿不是公司里的一个产品,不是接的一个单子,但对我来说,它跟这些没有两样。” “是。咱们很多老朋友在龙殿相处五六年,年轻的时候就是一边在游戏里玩,一边在现实生活中硬拼过来的。的确如此,但那又怎么样?我这一辈子都能玩那个游戏吗?我到死之前还在游戏里面,难道死时会更痛快一些吗?算了吧,我宁愿在现实中更成功一点。” “老许,你还一直像刚毕业那会儿。人聪明得要死,但挂碍的事太多了。一个朋友、一个女孩、一个项目,到最后甚至一个游戏,你都不愿意失去。你一直什么都想要,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被好生批了一顿,最是能言善辩的踩踏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什么都想要,他从来没有多要过什么! 龙殿……他关心这个虚拟的游戏公会比现实生活中供他吃饭养家的工作室还要多。他整整的十年光阴,风光落魄都由龙殿见证,朋友爱情都从龙殿获得。他没想过那么多,只要让这款游戏半死不活地留在那里,让龙殿蔫巴巴地留在游戏里,就够了! “我跟禅华接下来会合作组建一个工作室。如果你有意愿做指导的话,可以随时通知我。”踩踏整个人像是被他一席话说蒙了一样。这么多年,公会里的大小事,一直都是踩踏管得最多……许多年的交情,男人到底心生一丝歉疚,垂着眼皮放软语气。 “抱歉,我没把自己放得那么低过。”十年的青春和回忆,最后换一个指导机会。 踩踏嗤笑一声,再没看他一眼,摔门而去。上车,车子开出去还没100米远,速度还没起来,有人打来电话。 “喂,老肖……”踩踏一颗心简直凉透,听到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他所有情绪才像全部复苏,“轰”一下上了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八) “开车慢一点,你家里还有老婆,半山飙车不安全。” 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的,腐猎打来电话,特特地就叮嘱了这样一句,便再没说什么了。只听着另一头的踩踏一股脑儿向他倒了许多话,既失望又委屈。 “……好了老肖,我先挂了。我还要找他们两个理论一番去,怎么就能这样把龙殿卖了!” 腐猎一声轻叹,在电话里劝道:“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这种时候总是孩子脾气。找他们两个做什么呢?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他们肯定一样的说辞,到头来还要再批判你一顿。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有那时间,不如先上线,跟大家解释一下吧。” “老肖,我不甘心啊!” “你要情怀,你觉得你没错。他们要利益,他们也认为自己没错。讲起来,本来便是两边都没错的事。但你拿他们当朋友,他们却先看重了利益。你位置已经低了,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忍下。” 一颗心烦塞不通,慢慢地竟生了些悲凉之意。踩踏到底是被劝住了,把车子停在路边,将额头轻轻重重地在方向盘上磕着。 过得半刻,直磕到自己额头痛了,踩踏才停下这种自虐行为,车速跟人一样萎靡,慢吞吞绕下了山。 “等久了吧?” 踩踏比凉溪还好些,他到底能挥出那一拳去。凉溪站在因为龙殿解散了,自然不再跟随着龙殿叫龙关城,而是恢复为系统原命名的东城中,一时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晓得了。 随时瞅着好友列表,凉溪漫无目的地出了城,自己先找地方打起怪来。过了将近有大半个小时,腐猎上线。 “肖哥……” 立马入了队,凉溪欲言又止。腐猎肯定和她一样,刚上线就能看见提示。他一个字也没多说,可见早就知道了。 即便知道现在问了也已经没用了,凉溪还是忍不住想套套原因。但腐猎素来沉默寡言,她也话不多。他们二人平日里的交流,便是每天早上晚上的问好与告别,其次就是有关于副本和一些掉落物品的谈论。总之,近段时间他们二人即使天天相处在一起,谈话的内容也很少涉及到双方的生活。现在刨根问题地深究起来,不知会不会讨大佬的嫌。 “没事。建帮令还是好换的。今天下午我就不带你了,去打些材料。” 凉溪要问什么,腐猎心中自然明了。跟她多解释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腐猎将自己的态度表达清楚了,好歹也算是给凉溪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管怎么样,还有个110+的大佬帮她。 腐猎的话明澈淡然,待了10年的公会,如今一夜之间没了,人家都没有怎么样,她烦恼什么呢? 凉溪一颗心不自觉跟着松快下来,再没之前那样的焦躁恼火。 “肖哥……要不今天就先别打了。我上论坛查一查建帮令需要什么材料去换,咱们分头去找,速度还快些。” 腐猎的反应实在是太淡了,凉溪觉得怪异且好奇,却又不好问,只得先提议道。 “好啊。”眸中意味不明,腐猎微微偏过眼,极快地上下扫视下凉溪,点头同意,“不用去查攻略。你现在去无望城,找城中央的火铁匠。在他那儿接三个任务,全部完成之后会给你副本信物。等晚上些,我找个手气好些的一起去打。” 腐猎是做过功课的,凉溪也信他。总归现在没公会了,进现在的第一公会所管理的城池并不会被盘查,做任务相当方便。 凉溪点头,径自找传送点走了。腐猎在原地站了一站,瞅一眼好友列表,踩踏的名字还是灰的。 跟大佬分开之后,没人家那么淡然的态度影响,凉溪走着走着,复又心塞起来。 她快80级了,红衣之中最顶级的红色装备与红色技能,靠她打怪掉落是不可能获得的。她存了好多的贡献值,明明马上就可以换红色装备的。现下可好,公会没了,她的贡献值也化为乌有……她攒那些贡献值也不容易的呀! 跟腐猎一天到晚刷得是经验副本,掉落本就不如普通副本与专门的装备、卷轴副本,再有她跟腐猎两个人的手气重叠起来,副本里面简直是黑气熏天。两个人打着80级以上的副本,眼见着快整月了,别说什么红装红卷,连几点金光都少见。掉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紫装和紫色卷轴,拿到公会一点点换着贡献值,现在啥都没了! 到得下午,踩踏终于是上线了。用大喇叭在世界上喊了句话:“以前龙殿的人,要是还想一起玩的话,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加死殿。” 凉溪看到这条消息时,她铁匠的第1个任务还没做完。怪道腐猎只给了她这一件事儿,原来人家着实是不客气。 即便不确定明天晚上加公会玩家的数量,匆匆地到城中去交任务,凉溪的心还是落到了肚子里。情况总算不是最糟糕,死殿……这名字还真的是…… 死殿,总能聚集到一批人的吧…… 六点多,好容易第2个任务结束,凉溪正往无望城跑时,踩踏发来消息:“炉子任务做到哪了?” “许哥,我正要去接第3个呢!” “嗯。你接了任务在城外等我,我马上过来。” “不用许哥……”都是跑腿的任务,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只是繁琐,倒没什么难度。 “第3个任务你一个过不了的,在城外等我。”踩踏不由分说组了队,凉溪只能尽快交了任务,接第3个任务时,听火铁匠说,要拿99级金刚兽的皮骨来锻造装备。 99级……好的,她确实是打不了。 在城外传送点处见到了踩踏,凉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最伤心的人嘻嘻哈哈的,胳膊重重一下揽住她肩膀,带得她走路也歪歪扭扭了。 “许哥,不要难过。玩游戏嘛,只要还有朋友在,不拘在什么公会。”凉溪有心想挣一挣,最后还是忍着心里的不自在,肩膀一耷拉,任由对方揽着走了。 踩踏笑着应了一声:“……嗯。炉子,你还真是跟你肖哥像得不要不要的!放心吧,新公会建起来了,咱们再慢慢玩就是!” “这就对了!”只要有几尊大佬在,她心里便有底气。 “唉……”歪七扭八地走着,踩踏笑是笑着,还是叹气,“你老哥我一向自诩满肚子的小聪明,没想到这眼睛花起来,简直瞎得彻彻底底……炉子,新公会建起来,你可就是主力军了,可不能丢下你哥我走了啊!” “放心吧,红衣的结局打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话说炉子,哥一直想问一句,你年纪不大,怎么头一次玩游戏就选红衣?像你们这个岁数的,身边人难道不全都是玩江湖的吗?” “我比较喜欢红衣的画风。”笑起来温和憨厚,然后说他喜爱满眼的骨架子、烂肉、霉斑…… 想想自己此时在凉溪眼中的形象,踩踏一时觉得浑身都不好了。胳膊放下来,他一脸无语地瞅着凉溪。 “老弟,你现在不会还开着5级吧?” “哥,我说句实话,自打进这游戏,我就没有关过5级设定。” 那是,要不然也找不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5级设定中的怪。 自打回炉加了公会,隔一段日子他就能给他发一个消息,总说自己发现了什么新怪。 “……炉子,你跟哥说,你现实生活中究竟是干嘛的?”踩踏一张脸都皱起来,观摩鬼神一样上下打量凉溪,突然就暗搓搓蹭到跟前,鬼鬼祟祟地问。 “普通大学生而已。” “啧!”踩踏只想踹她一脚。 “炉子,公会建起来之后,有没有兴趣来做个副会长?管管仓库呀什么的……” “没有!哥你找别人吧,我真不是那块料!” 踩踏的话音还未消净,凉溪已经断然拒绝。她可没那闲工夫,她要练级,她要拯救世界! “哎呀你们这些人真的是……我话都还没有说完呢!一个公会,要有会长,三个副会长,还要有基本的成员,这才能建起来呀!” “我做成员就可以啦!”副会长,谁爱当谁当! “哥你真的让我干什么都行!别给我安排这种事……压力怪大的!” “……这可是你说的,让你干什么都行!”又一个好人选拒绝了副会长的职务,踩踏瘫着一张脸,瞪着这些一个两个只知道躲清闲的家伙。倏忽间,脸上的表情又生动狡诈起来。 跟腐猎待在一起,刚开始是有点尴尬,但后来只觉得安静稳当。和踩踏待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有尴尬的时候,但偶尔可能会令人心里发毛。 “干嘛?” “炉子,你帮哥去带个人怎么样?” “……男的女的?”凉溪直觉得不妥当。 “你嫂子!”他老婆! “别别别!多尴尬啊!许哥你不会自己去带?又花不了多长时间!”凉溪直摆手。 她现在可是个男的,怎么能去带姐们儿呢?虽然是已经结了婚的,那也不行!身份多尴尬,他们大家好容易熟了,出点事不是被轮的问题,她自己多不好意思? “哎哟你嫂子而已,有什么尴尬的?公会刚建成,你不管事不知道事儿多呀!这样吧,要不然你就做副会长帮忙,要不然就去带你嫂子!” “许哥你不能这样!”蹦来跳去费尽唇舌也斗不过,凉溪最后还是选择后者,“……那要多长时间?” “用不了多久的,你自己还要升级呢!每天带上她一个小时,带大半个月就行了。等她到个40来级,就不用管了。”那是他自己的老婆,踩踏安排随意得很。 “那好吧。哥你是让嫂子上线帮你管公会的吗?” “嗯。我本来想两个副会长,一个是你,一个是腐猎。结果你们两个懒鬼,让我怎么办?只得叫老婆上了!” “……嫂子是新号吗?” “嗯。她很多年不玩了,以前的号早就找不着了。” “那我们级别相差太大,组队的话,给嫂子的经验不多。”就像以前白哥带她,虽然升级也挺快的,但那只是在十一二级之前看着明显,其次,白哥就带她那一回,她还一直在自己打。 级别高的玩家刷怪,组队带级别低的玩家,并不是升级最快的方法。上红衣楼刷经验局才是最上选。现在她跟腐猎之所以一个带一个,首先他们级别相差较小,其次是没那个机会。真去匹配经验局,可能大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对手。 “这样吧。我上小号。”她在江湖1拖几或者2拖几地带队伍已经习惯了。 “!!你还有小号?”他一天到晚挂在这大号上,居然还有小号!回炉是从早到晚昼夜不停地在玩游戏吗? “呃……就一个。” 现在那个她已经一年没碰过的刺客号,总该没人管了吧?白雪轩都解散了,论坛里的热榜也跟去年没有重样的了,应该没人记得她了。悄悄进去带两场游戏,不会有事的。 但是她的刺客号是个女号,她一大老爷们玩妹子形象,会不会引人怀疑啊? 算了吧,“要不然我还是用大号。” 将这些事商量下来,踩踏陪凉溪一起过了火铁匠的第3个任务。时间也不早了,把获得的信物送给腐猎,凉溪下线。 之前那个刺客号的游戏芯片她还留着并没有丢掉,摘掉头盔,凉溪揉着晕胀胀的头,突然起兴翻出那张芯片来,安到头盔里头,打算进去看看。 进游戏,她还是在新手村的复活点。从泛着柔光的复活点里走出去,凉溪还来不及好好看一眼她头一次进游戏见到的地方,浑身就长出腐毛来。 血量“唰”地一下见底……这见鬼的是什么神技?过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留着! 你大爷的!凉溪心底直接就飙了脏话。 这次上线,她本来还怀着感慨,还有点对时间流逝的感怀,之前什么都没干被杀回1级的时候那种愤懑,也已烟消云散。 她就是想上来看看……算了,这破号,她这辈子都不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掉率这件小事(十九) 翌日,凉溪准时上线。 先搜索了“死殿”这个名字,并没有相关公会的信息,关掉公会榜,凉溪才注意到她有新的好友申请——一个3级号。验证消息是“你好,我是许骄的妻子。” 凉溪一边忙不迭地通过,一边暗自讶异:这夫妻两个人好像并不是同一款啊! “嫂子好。” “你好,之后一段日子麻烦你了。”对方秒回。 “不麻烦不麻烦,嫂子你叫我小张就行。”凉溪客气得很,“嫂子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接下来弹出的一个对话框中是详细地址。凉溪往一处新手村找过去,看见越发寥落的村口路头,孤零零一个女刀客,正站得白杨树一般笔挺。她神情肃穆,眼珠也不乱瞟,没发现她时,也只是定定地看着一处。发现她后,一双凤眼目光如炬,令视线与其接触的凉溪不自觉就走出了军人的姿势。 “你就是小张吧?”讲话的声音没有经过变声器处理,听起来倒还柔和。 “啊,是我。嫂子好!”凉溪微弯了弯身,跟对方保持着相当安全的距离。 “再有三分钟是九点半,咱们练到十点半,你就去忙自己的事吧。很抱歉要占用你的时间。” “没事没事。” “不知道你一天什么时候在线?咱们约一个时间……” “好。” 见面不过两分钟的功夫,这个级要怎么练,她要怎么带,都被对方安排得妥妥当当。凉溪听着只有点头的份—……有这样的老婆,管10个公会也随便啊! 虽然刚见面,没什么寒暄,也没什么问候,就直接说事儿。加之眼神冷冰冰,讲话干巴巴的,着实有些没人情味。可这正合了凉溪的心——就爱这么干脆的小姐姐,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的,态度并非咄咄逼人,也绝不会过于亲近,她简直乐得自在。 整整一个小时,凉溪悄悄注意着时间。10:29:59刚过,一钟头没讲多少话的老姐,开口道:“一个小时到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辛苦你了。明天晚上八点钟,我等你。” 老姐讲话的声音婉转静柔,最后一句我等你,稍微用一点点感情都容易说得令人误会。结果这三字从她口中讲出,她们的约定便不带任何柔软的色泽,甚至不像是约在一起练级,像准时的军训。 “哎!那好。那嫂子你慢慢练,我先走了!”凉溪差点连稍息立正都做出来,之前的所有担忧化为乌有。 目送凉溪走进附近的传送阵,“死殿”会长的夫人抿着嘴角,微微一笑。 今天没有人带她,凉溪自去练级。到得中午,踩踏给她发来邀请——死殿已经成立,果然到最后也没有改这个名字。点了同意,凉溪入会之后,三个副会长当中,“费用不是很高”已经在了。 “老婆,你没把炉子吓着吧?” 踩踏自然是了解他妻子的,还没到中午,已经向“费用不是很高”询问。 “应该没有。” “老婆,我讲认真的。你可不能给我炉老弟树立负面形象啊!他本来已经恐女了,你再吓他一吓,以后他找不到媳妇,让我背锅怎么办?” “你跟小张认识多久了?”踩踏损她,当夫人的第1句没有怼回去。 “快一年了,怎么了?” “快一年了还叫人家老弟?”第2句马上就喷起来,“咱们结婚马上4年了,三岁小孩都能在我这儿学到点东西了,你脑子长在哪里?” “不叫老弟叫什么?”踩踏莫名其妙,“难不成叫老妹啊?” “傻子。”冷冷地得出定论,踩踏到底该把凉溪叫什么,他夫人最终也没有说。 下午,公会已经建成之后,腐猎依旧是没时间带人。不仅如此,凉溪的时间都被霸占掉了。 红衣里不可能再出现第2个龙殿了。龙殿在公会榜首上挂了10年,这款游戏中所有的副本,所有的boss,将近一半是龙殿拿下的。是以,虽然龙殿只有两个字,它后面却挂了长长一串彰显荣誉的勋章。有的勋章代表一个世界boss,有的则代表一个高难度副本。 现在,红衣里的副本几乎快被打完了。在死殿的后面,注定不可能挂上那么多的首杀勋章。可是,基本的荣誉还是要有的,因为勋章可以增加公会的等级。公会等级越高,可以吸纳的玩家就越多。 死殿建成之后,还没有到晚上,以前在龙殿的老玩家,还想玩儿的,都一个个加了进来,早把个初建的小公会填得满满当当。 凉溪将公会成员按等级排个序,100级以上的有8个,并且8个人,涵盖了6个职业。100级以下,80级以上的更多。在这个等级区间,所有职业都有,稍微练一练,就能上100级了。一个五六十人左右的,顶尖的战队,绝对可以组起来的。 情况比凉溪预想中的要乐观很多,看到在公会聊天界面嘁嘁嚓嚓问个不休的一堆熟悉面孔,凉溪略略放松,迅速跟大家组队。一群80级以上的大佬们,组成一支支队伍,站在四五十级甚至三四十级的副本入口,要进去打材料、刷高星、拿勋章。 大家兴奋得很,当天晚上直到凉溪下线,公会里还有很多人在刷部分没有被拿到满五星的副本。第2天她再上线时,一群很可能刷了一夜的家伙,已经让死殿两个字后面挂了三个金光闪闪的荣誉勋章。 公会里还是没有空位置,大家继续打,一直折腾到四五天后,几个这几天完全没有下线过的大佬才去休息,大家的兴头才慢慢减下来。 红衣的忠实玩家、狂热粉丝们,家里一般都有价格比较昂贵的游戏舱。他们几乎全部都已经工作多年,一个游戏舱还是能够支付得起的。躺在游戏舱中,身体被供着营养液,的确可以连着好几天不下线。可不管怎样,大脑几天不休息,都很不健康。留在游戏里刷了这么久勋章的玩家们,是真的爱游戏,也爱曾经的龙殿。 榜一的刺客,踩踏还在。榜一的鬼猎手,腐猎也在。榜一的肉,天下也没有走。还有对鬼猎手最重要的榜一的奶妈,肉团也还在玩儿。他们之前就跟着所有副本,红衣中新挖出来的副本一个也没有落下……应该不会半途中玩着玩着就觉得没兴趣了。 够了,应该满足了。 转眼到了5月末,凉溪还是一天到晚挂在游戏里,浑然不关心自己能否顺利毕业。踩踏很关心她的学业,时至六月,就连腐猎都多问了几句。 只靠睡觉前后看的点书和查的点资料,凉溪顺利过了一辩。早就在外头租了单人间住,跟宿舍里的人半年没见,听闻她竟然过了答辩,这段时间不知又换了几个男朋友的苏霖柔真心诧异,还只当她租了房子一个人奋发图强去了。 说出真实情况来肯定会引人生气的凉溪就没有多话,大家都忙着准备自己的论文时,她照玩自己的游戏。 “如果不是要做职业玩家的话,一天还是少打一打吧。”公会初期飞速平稳地度过后,腐猎继续开始带凉溪练级。随便翻一翻她的在线时长,腐猎终于相信自己是碰见了奇人。不再怀疑凉溪的动机目的什么的,少许犹豫后,他还是劝道。 不用说是去年,两三年前,红衣的新玩家就已经很少了。后来江湖大爆,100个年轻人里头能挑得出来三个玩红衣的就很不错了。而100个愿意去接触红衣这样的老游戏的年轻小孩,其中多半只有几个是真心想玩的。而在100个真心想玩的人当中,可能还找不出来一个像凉溪这样又有操作又有耐心的。 所以,旁的一些碎事不须提,公会的聊天内容被私传出去,这件事,腐猎是怀疑过凉溪的。 太奇怪了!一个操作逆天的小年轻,居然愿意花那么多时间在红衣上。不管他现实中是富二代还是普通学生,做出这种事都不对劲。有那时间,能受那些枯燥,去玩江湖的话,不管签不签俱乐部,他现在都已经是游戏明星了……说个最俗的,钱都已经挣了不知多少了。 一年的时间,天天死耗在红衣上,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能令其变得有意义的,是附加价值。肯定有人在这件事上添了一些价值,所以回炉才会来…… 腐猎自打知道凉溪这个人之后,就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他的判断完全立不住脚了。 好的,以前就算是凉溪想要打入龙殿内部,瓦解红衣的第一公会。那么现在呢?她已经成功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死殿慢慢发展起来之后,继续捣乱吗?有人会这么无聊吗? 江湖出手对付红衣,这件事其实做得挺亏。红衣里头又挖掘出了再多的新副本能怎么样?这个游戏,不会再独占鳌头、风头无两了。回光返照一段时间,它只会以更快的速度沉寂。豪霆都已经放弃红衣了,禅华在这上面挣面子,不仅挣不到,还会令内行人笑话。 大公司里没有傻子,所以,热榜上那个话题,可能还是有人雇了水军,去小小一吵一闹。但之后的龙殿解散,八成是某几个人主动提出来赚人情的。 说句实话,龙殿根本不值得那些大集团针对,他们在网游的这片战场上,烽烟弥漫的短兵交接之地,已经变成了江湖,不再是红衣。 龙殿都已经没那个价值了,更何况是死殿呢? 回炉现在还在游戏里,为了一个虚拟的等级,不惧枯燥,扎扎实实地一练就是一天……他真的是个怪人! 腐猎现在都有点相信踩踏有天跟他无意中说起的凉溪玩红衣的原因——说不定她就真的是爱这种画风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游戏里的朋友徒替她担心,凉溪自己不上心,无所谓地摆摆手:“放心吧肖哥,我肯定能毕业的。” “那以后还要工作啊!总不能一直这么玩下去。”凉溪已经摆手了,再劝就是不识趣。腐猎沉默一瞬,嘴唇动了动却还是继续说。 “可以一直玩下去啊。以我的水平,玩游戏已经能挣钱了。” “老许不是说你不想做职业玩家吗?”既然要打游戏挣钱,怎么不去签俱乐部呢? “做职业玩家太麻烦了。随便带人打打游戏,够生活已经可以了。”凉溪笑得略微有点牵强。这世上大概没多少人能像她,开口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凉溪是在圆谎,是在找最恰当的,听起来显得稍微没有那么奇怪的理由。不曾想她这一句话,却让腐猎怔住。 “……是这样啊。”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句话,腐猎到底是没问出口。将心比心,他当初也不会喜欢有人这样问的。刚才多谈了一句,已经是相当的没眼力见,继续刨根问底,未免太过讨人嫌。 也不知腐猎是怎么误会了,总之往后,凉溪只觉得他对自己照顾起来。其余不提,凉溪再怎么打也掉不出来的红色卷轴,他抓来了金手的踩踏,帮凉溪一打就是三个。 因为死殿成立的缘故,腐猎有几天没能带凉溪去练级。这样,凉溪升80级的日期就又往后拖延了几天,到了6月中旬。 “好得很好得很!咱们再过两天就去试一下新副本!”凉溪上了80级,可以进最高级别的副本,此乃公会里的一大喜事。凭她的操作,等级再低一些加入副本也是相当可靠的战斗力。 “炉子,明天跟我组队玩,咱们先把你武装红了再说。”踩踏想半路抢人。 “你去训练队伍吧。明天我跟他去打九重殿。”腐猎不给,他带了这么长时间的小弟,索性带到最后算了。 “你们两个人去打九重殿,万一爆不出红卷怎么办?”金手的优越感已经爆棚,公会里,大家哄然大笑。 虽然九重殿每一层都是必定能爆出红色卷轴的,但带着一身乌压压黑气的凉溪与腐猎,一时还是讲不出话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 “明天下午我们要去拍毕业照。”玩了一年游戏,凉溪难得真有点事儿。 聚餐可以不参加,她没什么朋友,也不缺那点儿人情,可毕业照是要拍的。 跟腐猎约好了一起去九重殿的时间,凉溪这就下线了。拿到毕业证之后,除了给家里打的电话,她现实中就再没有任何可挂心的事了,能够完全投身于游戏了。 “c.u、连塔……”指头尖在屏幕上飞速滑动,凉溪口中喃喃着几种大品牌的游戏舱。 她钱攒得差不多了,房租、吃用、打回家里的都已经留下来,剩下的钱已经够买一个游戏舱。带着头盔玩了这一年,凉溪真心感觉受不住。一天游戏玩下来便头昏脑胀的,没什么食欲,觉也睡不好。再这样下去,怕是身体健康上要出问题。 除了每天早晚加点运动量,把她的功夫练回来一点外,一个游戏舱是必备的。打那个她现在连面都见不着的boss,谁知道需要多久呢…… 不过有一件事,凉溪盯着屏幕发愁。 游戏舱品质好的就那么几个大品牌,凉溪做了决定,提前又做过了功课,她干脆地下单。以兰岛的地理位置,明天肯定会到。只是,买游戏舱,人家赠送了一堆东西,其中就有大批量的营养液。 怎么能有大佬一连在游戏里挂上四五天不出去还能活着?可不就是因为这营养液? 游戏舱不比简易的头盔,有点贵。但营养液如果连着三五年的用,最后下来花的钱要比游戏舱多。 要不,以后她每天在江湖中“工作”的时间,改成4个小时算了…… 忧虑钱不够用的凉溪,第2日去拍了毕业照回家,正巧跟给她送来游戏舱的人碰到门上。让专业人员把游戏舱安装到了卧室里,学会了怎么安营养液,怎么保养游戏舱后,凉溪留了人家师傅的电话,才连声辛苦麻烦的送走了人。 关上门回到卧室里,自己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后,凉溪拉上窗帘,锁死了门。将衣服脱掉,她轻轻跨进舱中,脚下软软的像是踩进了棉花里。游戏舱的造型不好,像个棺材。凉溪也顾不得忌讳,缓缓躺下来后,两边像是气囊一样的东西“噗”一下子弹开,柔柔地将她整个人裹稳了。皮肤能感觉到湿润之气,却并没有黏腻之感,温温凉凉的,极为舒服。 扫一眼游戏舱顶盖上放手机和插芯片的地方,凉溪半阖眼等了5秒钟左右,那盖子便自动翻下来,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又回到红衣的世界中,凉溪瞧着眼前那些或是鲜血淋漓的骨架子,或是只有一半,令人发瘆的残缺躯体,或是腐臭长毛,分辨不出原本是什么物种,烂乎乎一团的游戏形象,真有一种灵魂和肉体分割的感觉。她的身体在游戏舱中安静的沉睡。她的灵魂却在如此恐怖的世界里,慢慢准备,慢慢逼近日后的战斗。 “上线了就过来吧。”马上注意到凉溪上线,腐猎发来一条消息。 九重殿每一重boss都会掉落一个红色卷轴,是以每一个80级以上的玩家,都会开始组队挑战。这里必爆红色卷轴,是所有高级玩家80级之后必来的地方。 现今红衣里的八座九重殿,另外七个职业都已经打通,只余鬼猎手,停在只能由两人组队的第7层过不去。两个鬼猎手的最强阵容,无外乎就是腐猎带另一个人。但数年前,这款游戏还在当仁不让的宝座之上时,第一鬼猎带着第二鬼猎,也没能过得了第7层。 一堆刺客、法师、傀儡师看着心焦,却无奈职业不同,帮不上忙。只能暗恨自家公会的鬼猎手拿不到7层往后的三个神技。 现在已经不上线了的狂刀还并非第二鬼猎的时候,腐猎就过不了第7层。之后第二鬼猎走了,第三也走了,他带着一个狂刀,更是过不了。现在连狂刀也走了,已经有些日子没再想过打通九重殿的腐猎却知道了凉溪这一号人物。 还并不算是彻底的失去希望…… “攻略看过了吗?进去就是boss,没有小怪堆被动。你的两个技能等于是彻底废掉。”站在第一重殿宇外,传送点就在脚尖前,腐猎问道。 “嗯,看过了。”攻略里全都是刚上80级,还是别去九重殿送死的忠告。凉溪尽力放松,该怎么躲boss技能,她的技能要怎么连接,这都是今天边拍毕业照边想好的。 “不用这么紧张。今天来本也不是为了通关。”见凉溪神色肃穆,竟是将胜负看得十分重。腐猎不由得反省自己,他是不是将想打通九重殿的意愿表现得太明显了? “这段日子就带着你练级了,我得看看你的走位。要是走位不过关,你就在这里好好练练。如果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咱们就一路往后先打到六重。等你技能全红了,去让你许哥给你摸一把红弓,就能上无尽枫林的副本了。等你100级之后,咱们再来过九重殿。” “嗯。”腐猎说什么话,凉溪都点头应下来。她心里想的却无人知道。 九重殿是必定要过的,最后她要打的怪,强度绝对超过最后一重殿宇的boss。在这里可不能败,不仅不能败,她少说也得练到哪天不用肖哥在这里帮忙,她也可以一人打通整座九重殿的地步。 不知凉溪竟有此等豪情壮志,腐猎带她进店。他们的技能要如何衔接,二人倒是没有商讨过,本也没那个必要。腐猎技能全红,凉溪身上只有三个红色技能,还是并不怎样的。她今天来这里,纯是为了见世面和考试。若是成绩好,腐猎能带着她打出5个红色卷轴来给她。 第一重boss是一头双头狼,一只头蓝色,一只头红色。那眼眶里几乎要爆出来的拳头大的眼珠子,颜色却反过来,蓝的那只头是红色,红的那只头是蓝色。 受到第1次攻击后,双头狼会立即发动反击技能——两只嘴,一只向外喷火,一只往外射冰。这两样若是遇到一起,可没有冰扑灭了火,火融化了冰的道理。相反,火和冰会违反常理的一头越烧越旺,另一头越冻越寒。 腐猎没有动,任由凉溪射出第一箭。殿中空间比起第7层要宽敞很多,但火舌舔着殿顶呼啦啦扑过来,冰蓝色从脚底咔嚓嚓冻过来的那一瞬间,还是会令人有种无处躲闪的慌张。 腐猎是无碍的,他到底有装备撑着。凉溪身上却没有一件红色装备,要是躲不开一下,怕是血量就要见了底。 不能踩到地上的冰,除了会受到伤害外还会被减速。减速了之后就免不得又要踩到,第2回便是被冻结。被冻住之后又少不得被火烧到,这一冻一烧,她有两管子血也没了。 凉溪兔子一样在地上蹦来跳去,哪里的冰化了,她就往哪里跳。小一分钟,硬是没踩到一脚。相反倒是腐猎只顾着看她,一时没能躲过,正开了个红瓶慢慢回着血。 boss的第1次反击技能,时间只有100秒。满地的冰都化了,满头顶的火也都收回去了后,第一重boss完全忽视可以单独解决它的腐猎,扬着4只眼睛,火车头一样冲向凉溪。虽说是矫捷凶残的狼,那爪子拍到地上,却地动山摇如一头巨象冲过来一般。 凉溪瞬间给双头狼逼到墙角,腐猎并不伸手帮忙,见她成了一只燕子。双头狼扑过去,她竟脚踩着墙直走了两步,凌空一个倒翻落回到双头狼屁股后头。翻跟斗的过程中,竟然还有4次普攻,在多重射击的被动下,稳稳16箭。血红的暴击,没有一箭落空。 漂亮! 腐猎心中赞着,自己却又往远躲了躲,表示自己只想做个吃瓜群众看热闹。凉溪知道他是在考自己,从没有往他所在的方向靠。只时如狐猴,时如飞鸟一般上蹿下跳。躲了有整整半个钟头,硬撑着一个红瓶也没开,反倒拿着他一把黄金色的破弓,用再低一点就没法破防的攻击力,磨掉了boss一点血。 行了行了!这还教个鬼?他等回炉升100级。第八重不知是什么怪,但有回炉在,他这么多年也没打过去的第七重,应该稳当了。 腐猎终于举起弓,一箭干脆地拉过了所有仇恨。凉溪竟然还没累,反正这双头狼的眼睛目标大,她的箭尖时不时就扎到那或如烈火,或如寒冰的眼珠上。 “它后面还有三个技能,与头一回差不多,只是强度增加而已。等它最后技能放完,我有个提高周围破甲的被动,你离我近一些,打最后一击。”九重殿一个人只能过一次,他再打,落不了红色卷轴的。 被人家带了这么久,凉溪讲实话,在操作方面,她自进游戏以来,还没有对谁五体投地过,包括腐猎。但是对他这种精准的血量控制,她确实是敬佩。这人脑子里怕是装了计算器的。 用群攻技能去打一群怪,他都有很多次是零失误。说让她收最后一击就是最后一击,多让她再打一下都不肯的。对一群怪的血量都算得如此精准,何况现在只是一个? 九重殿的boss,80级的凉溪。她最后站在腐猎身边,刷刷只是射了5箭,那头双头狼就已轰然倒地,眨眼间化为碎片,地上只留下一点红光。 “去看看你的手气。”腐猎向那一团红光扬扬下巴,话声中难得带了一点调侃的嘲弄。 “肖哥,你帮我去捡好不?”凉溪登时苦了一张脸。 “最后一击是你打的,我现在过去捡有什么用?那是什么技能就是什么技能,难道还能变不成?”腐猎难得一乐。他这人命不好,运气手气差到透顶。打小活到如今,凉溪这样的,真心只遇见了一个。 谁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悲凉?他觉得好欣慰好欢喜啊! 凉溪一想也是,前去收起那团红光。同时,她跟腐猎被传送回了入口。微微眯眼展开手中的卷轴,腐猎略歪过头来看她卷轴上的内容,只瞥了一眼,鼻口出的气都带上了笑意。 凉溪最不需要的就是有关于暴击率的任何技能或者装备,她通过操作可以打出接近100%的暴击,给她一个卷轴,说是在技能发动期间可以提高少量伤害和大量暴击率……将那少量和大量调换个位置,这技能都值得学一学。 “算了。肖哥,你还是拿着去做个人情吧。”身边的人瞬间蔫巴巴的。即便是受了再多打击的人,也不会因为受打击这种事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好友列表里有人给他赠送了卷轴,腐猎看也不看就拒绝掉。 “我不要,你也别想躲清闲。公会里面还有好几个鬼猎,虽然都没你的操作,但总算是能教一教。等级数高了之后,好歹能站桩输出。这个卷轴你用不上,找个人送了吧,顺便带一带人家。你以后练级也就不用我再带了,上新副本摸索着打几圈,等级自然就慢慢高了。” “走吧。咱们去第2重。你晚上还是下线吗?”要是回炉能多待一阵子,他就一下子给她把技能刷红了算了! “不要,肖哥,你还是收下吧。哪有拿你的东西去做人情的道理?”她自己用已经很不要脸了! “给你你就拿着,日后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腐猎再次拒绝掉,“这种卷轴我拿着没有一点用处。” 莫名就想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这么干会不会被误会?凉溪扎住嘴,到底还是收下,跟腐猎走进九重殿第二重。 “肖哥,我今天晚上不下线。” “毕业了就无法无天了呀。”腐猎轻声笑,笑声顿了一顿之后又道:“小张,你别嫌我话多。你还年轻……”不要这样虚度时光。要做职业玩家,就好好的签一个俱乐部,当个游戏明星,至少得到世俗眼光中的成功。不做职业玩家,一天就少玩点游戏,把生活重心放到现实中,放到自己未来的工作上才好。 犹豫了又犹豫想劝凉溪两句,话刚说出几个字来,拿自己一比,腐猎接下去的话,又实在是劝不出口。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一) “怎么会?只是肖哥,我……”人家好意劝她,真实原因又万万不能说出口,凉溪为难,勉力笑一笑,解释道:“……我这人,跟别人相处不到一起去,又没什么大志向,日子寻寻常常一般过着就行了。” 无志年轻人不多,尤其她,打游戏的那副认真劲儿和耐性,用在旁的什么事上都能成功。 总是觉得身边这个年轻人在装年轻。说话做事,脾性儿好得像在社会上打滚10多年,早就学会怎么忍耐,怎么不动声色地让自己不吃亏的人。 “许哥也有劝过我很多次……让你们失望了。” “没有。”腐猎连忙道,“日子怎样都是过,怎么过都没事。” 两个素日里基本就是哑巴的人凑作一对,本就免不了尴尬。此时腐猎更觉气氛沉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不问凉溪现实中事了。她多半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不至如此。 花了几天功夫,把九重殿又打到第七重。每一重殿宇一个红色卷轴,原先就有三个,凉溪现在,技能已经全红了。 但等级还是低。七重殿的boss是一只青鸟,尾翎纤长绚丽,孔雀怕是都自愧不如。这青鸟又极大,较之第一重,玩家可以活动的空间又缩小了近一半。是以,这鸟儿飞起来,尾巴毛铺天盖地,扇得满殿都是。此时便有再好的走位也不管用了。本身便走在沙漠里,要怎么样才能不接触沙子? 一旦被这青鸟的尾翎一刮,甚至是被它翅膀扇出的风吹到,血量都要刷刷地掉。凉溪没有好装备,技能也缺强化材料并没有升到顶级。进第七重殿宇内,连小红瓶都来不及用,人就已经被扇死然后送出来。 “怎么样?”腐猎也没有撑上多久。他一个人到底不是boss的对手,加之很清楚自己打不过,也没怎么反抗,很快便出现在凉溪身边,问她道。 “自从开始玩游戏,只有人把我杀得这么惨过。”凉溪笑着一叹。 虽然也曾经被精英怪追得满地疯跑,但凭她的操作,玩这个鬼猎号到如今,只有不多的几回,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被怪杀死。其余时候,都是她戏弄怪,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被秒得没商量。 “嗯?”腐猎惊奇,“你还被别的玩家杀过?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小事而已,已经过去很久了,提那做什么?” “究竟什么时候的事儿?” 凉溪只是随口感叹,没想到腐猎却上了心。这人难得对什么事情多问两句,技能卷轴都是人家送给她的,凉溪也没有扯谎骗人,照实答了。 “也就去年这个时候吧……小号而已,没什么的。” 虽然不久前上线时又把她给气到了,但,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腐猎没有再作声,凉溪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游戏舱里也不能多待,她下线休息,好好睡了一觉,吃了顿饭后,换了芯片。进了江湖,将这几天的工作时间全部都补回来后,又休息了一晚,凉溪这才上线。刚进游戏,好友列表就有一串消息,全是踩踏的。 “炉子炉子!” “哪个王八羔子杀了你?把名字说出来,哥给你去找场子!” “什么玩意儿不要命了!老子的兄弟也敢碰!” 哎呦不得了了!凉溪深感头痛。 踩踏是个好会长,是个好大哥。可对熟悉的人,未免有些过于热情。像她这种脾性的,总是消受不住。 “肖哥,你不像是背后告密的人呀!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告诉许哥干什么?没得麻烦!”凉溪换一个窗口抱怨着。 “现在可好了,他来跟我问名字了!” “那就告诉他吧。反正他一口火气散不掉,能找到个发泄对象也好。”打怪总没有轮人爽。 “主要我没看见那个人呀!莫名其妙就被杀了。”到现在,她连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是谁都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说就说了,有人帮她报仇也是好的。莫名其妙当了小三,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给,莫名其妙就被轮到了1级,当她心里没气呀?还是有的!现在好容易背靠大佬,出出气有什么不行? “以你的操作,居然没有看清楚杀自己的是谁?”怎么可能呢? “游戏里会有提示的呀!你被谁杀了,没有收到提示吗?” “提示有。对方是个红名玩家,名字是隐掉的。” 红名玩家,操作和等级一定不差,去年……腐猎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个什么职业的?” “估计是个刺客。因为人家是从后心攻击的,就一刀的事。” 腐猎突然不讲话了。他觉得不对。 做红名玩家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城中几乎所有的npc好感全部降为负数,想再从它们手中接任务,就得再去刷好感度。所以,一般操作和等级都不差的玩家,是不会去做红名玩家的。毕竟,野外npc究竟是少,大任务都在城里。 老许当过两次红名玩家,都是不得已为了任务,时间都没有超过两个月。恰巧一年以前,他是红名,还在古月城接了一个追杀令……没有那么巧吧? 不会的,老许杀得是一个女号,怎么可能会是回炉? 摇摇头,腐猎还是不放心,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被人家杀的?” “哥我求你别问了!”凉溪哭脸,他们大家现在应该齐心协力去打新副本,找新的boss,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什么呢?怎么的?她说了古月城,大家还要跑去报仇吗?且不说白雪轩都已经解散了,发追杀令的人可能都不再上线了,接追杀令的人也可能早都走了。就算他们都还玩,现在一时也不好查,浪费那时间做什么呢? 任凭腐猎再怎么问,凉溪只是咬紧了嘴巴不说,免得多事。又好容易劝消停了踩踏之后,她马上提起新副本的事儿。 “不是说今天上线就试一试吗?还等什么呢?” “天下和肉团还没来,等他们两个上线再说。今天只是试一试,不用紧张,你级数还不够高,咱们少输出,可能打不过。不过是让你跟肉团先练一练配合。” “团子哥不是肖哥的专用奶妈吗?我再找一个就行了。” “你肖哥不用奶妈自己也能打,他浑身的保命技能,肉团跟着他,十分力气用不出来三分。” 都跟凉溪说妥了之后,踩踏还是记挂着轮他兄弟的仇人,又紧追着问:“炉子,你跟我说那人是谁?玩游戏就是玩得一个爽快,硬生生这么憋屈干什么?你告诉我,哥带你去报仇!” 他们家炉子这么脾气好的人,见便宜从来不找,有苦燥处就钻。他虽然手气不好,摸不出什么好的装备和卷轴来,但公会仓库里一堆一堆的紫色装备和紫色卷轴,当中不知有多少是他无偿捐的。进公会到现在一直没跟任何人吵过架,就连他老婆都夸,这娃娃安静又乖,礼貌呆气得很。 不用多说,杀他们家炉子的人,一定是自己有病,跟炉子没半点关系。 踩踏愤愤的,又替凉溪觉得委屈,听她讲了不知多少遍真不知对方是谁,也只是不信。 凉溪正无奈间,就这么巧的,肉和奶妈都上线了。大家立马组队,50个人的第1支队,带足了药品补给后,由踩踏做总指挥,浩浩荡荡奔向无尽枫林。 深林中小径纵横,红叶遍地,景色绝美。凉溪眼中却是别样的世界,地上总是少不了尸灰骸骨。满径的红叶,叶片上的鲜红似乎在流动一般,晃眼一看,总像是有血在其上流淌。 “炉子,虽然说你只用输出就好,但你既然一直开着5级设定,就帮咱们留意两眼有没什么新多出来的怪吧。” 团队里只有一个总指挥,但此时,大家还未被禁言,耳边传来踩踏的声音后,大家也七嘴八舌笑着议论起来。 “炉子跟肉团都是神人!让我一天到晚开着5级设定,我怕是早就不玩了!”主t天下跟踩踏的关系极好,两人勾肩搭背的,都回过头来看看凉溪。 凉溪身边就是奶妈肉团,她在网上看到过对方的照片,是个圆墩墩的小胖子。年纪应该也不小了,看着只是一团稚气加和气,圆润亲蔼的不得了。性格也好,听见大家说他,只是低头笑笑,不言不语。偶尔会侧过脸打量凉溪,眼神也温柔和善。相对而言,唯一激烈点的光芒,大概就是一丝好奇了。 “这两个人真是配成一对儿了!都是闷葫芦。老许,我听你说,回炉家里也不错,那他们两个人……啧!”后头两个以后要打配合的人静静地任由大家调侃,不恼也不急。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姿态,天下回过头来,笑着对踩踏道。 “一对儿呆瓜!都是有仇不知道报的!”踩踏还惦记着凉溪闭严了嘴再不打算说的事儿。 大家说笑着来到副本入口,才都正色起来。踩踏将所有人禁了言,在队伍频道自己说了两句话后,便开了副本。 脚下是厚而绵软的落叶,放眼望去,大片空地上不见地面,尽是红枫叶,厚如棉毯一般。 “第三小队带路。”踩踏一声令下,10个人从队伍当中分出来,排成一小队,在遮蔽了路径的落叶上,一步一步轻轻踩下去。 凉溪背着他们脚踩的地方,从空地边缘向中央走了有20米左右,大家停下来。还是第三小队,继续向前摸索着,排地雷一样地走——他们倒真的是在排地雷! 10个人当中的一个,一步略走得急了点,一个大木夹子便从他脚底下张开来,如那装作浮木突然暴起的鳄鱼,瞬然间,冲得满地枫叶乱飘,没有任何预兆地死死咬住了他的下半身。 “啊呀!”痛是不会有多痛的,中招的那个人却还是叫了出来,他是被吓的。 一道淡淡的白光罩在他的身上,为他持续恢复着血量。踩踏上前去,两下解开了夹子,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继续排雷。 就这么像刚学会走路一样,一批人慢慢地往前蹭了又10米,距离空地中央还有一段路。 叫第三小队回去,踩踏告诉大家准备动手。天下在他身侧,扎一个马步,两条手臂向前一抡,手掌朝下,地面上倏忽间就起了风。片片枫叶被吹得翻开去,露出被它们遮蔽住的水晶地面,还有地面里头镶嵌着的条条半透明的长蛇。 等那些长蛇钻出来,大家才发现它们尾巴上挂着蜗牛壳一样的东西,像是蜕皮到最后没有蜕干净一般。 怪物很漂亮,水晶琉璃一般。但大张着嘴,呲着毒牙游移过来,大家还是要打的。踩踏转眼间已经解决了一条,将一条蛇打当中切成两段,却不想那带着蜗牛壳的一半,突然将半截身子蜷缩进了蜗牛壳里。壳儿“咣啷啷”在地上倒下,不到个小半分钟,一条完整的蛇又钻出来。 这副本已经失败过很多次,踩踏他们早就知道,这水晶蛇要少则三回,多则五回地打。要打到它们的蜗牛壳碎了,它们才算是真正的死掉。 这蛇本来就很多,空地里第一波同时钻出来的就有五十多条,之后还要连续往出钻将近一分钟。一百多条蛇,每一条有平均四条命,还没到boss,小怪已经能把人打急了。 “这水晶蛇血量低,防御会随着生存时间越来越高……”踩踏讲着怪的属性特性,凉溪听了,立马调转箭尖,逮着刚从地里冒出来,或者是刚从壳子里爬出来的水晶蛇打。 脑中算着自己是有多少破甲才能打出现在的暴击伤害,算来算去,凉溪歪头看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肉团——这老哥几乎是在让她忽视防御。 这么牛掰的吗?他的技能全都是破甲的吗? 有给力的奶妈果然不一样,凉溪80级,举着一把黄金弓,打完这些水晶蛇之后瞅了眼伤害,她还真的打出来了点数据。这要是有一把红弓…… 凉溪正想着,空地中央,“轰隆隆”裂开一条大缝…… 第一百九十六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二) 虽说是水晶琉璃一般的地面,那裂缝下却是黑黢黢的。只见一个草绿色的蛇头,“嘶嘶”吐着信子,从那裂缝里弯弯地探出来。 等瞧见这一堆不速之客杀了它许多同类后,它便张开那腥臭的大口,一阵哈哈嗤嗤的喷气声。须臾之间,50个人就被罩在一团灰绿色的烟雾里,血量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凉溪有第一奶妈管,身上晕着一片莹光,血条动也没动。别的与她等级相同的哪怕剑客,也受不住这第一回群体消耗,纷纷补了血瓶。 在这毒雾之中,boss也变了色泽,在雾气里,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此时开着5级设定的人就像是有了作弊器,一团森然的蓝雾里,一条白影,虽说也模糊,但总能寻到踪迹。 刚开始该怎么打,大家都熟悉了。天下将设定改为5级,boss隐在雾中左窜右咬,他也并不慌张。提前猜到boss的移动路线,他半路一个控,直拍在这条蛇的脑门上。 大家没人主动攻击,都等他先拉住仇恨。见boss亮出毒牙冲着天下去了,才拉弓的拉弓,挥杖的挥杖。 一串串箭羽刁钻地直射进boss的嘴里去,伤害并不是很起眼,踩踏一刀至少能打出比凉溪多一位数的伤害。但从蛇口中飞出来那一串串接连不断的鲜红数字,真真是好看的紧。 天下口中啧啧有声,虽然他是踩踏的好友,凉溪也是踩踏的兄弟,但那不代表他跟凉溪是朋友。早在网上看到过对方的视频,也听身边人在耳边说过,但那到底不如现场头一回看得劲。 肉团也是,他从来没有跟凉溪一起下过副本。跟凉溪接触比较多的是踩踏和腐猎,一个为了自家公会,另一个为了打通鬼猎手的九重殿。像他们这些早早成名的网游大神,没必要自降身份去找一个孩子玩。 但现在龙殿没了,之前对这个公会有多深的感情,现在就有多盛的恼火。天下和肉团从没有在公会里说过什么,但他们默默地几天都不下线,帮踩踏飞速建起来了一个新的公会,态度已经是相当明显。 俗话说锦上添花容易忘,雪中送炭情意重。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事实就是凉溪跟他们一起撑起来了这个新的公会,日后发挥的作用肯定还要更大。这样一来,他们倒是乐意跟凉溪说几句话。原本只是听踩踏的吩咐,丢开腐猎去奶凉溪的肉团,看到她这一手操作,想想这人素日以来的好脾气,从副本出去后要跟她说什么,腹稿都打好了。 boss的血条到了67%,刚好是13时,它尾巴一摇,重新靠伤害算起了仇恨。伤害最高的自然是腐猎,他身上破防有,保命有,暴击有,伤害有,吸血有……什么都有。没有肉团,伤害照样遥遥领先。 踩踏他们之前已经将这个副本快打到最后,现在boss会出什么招,他们都清楚。天下早早就向腐猎那边靠,卡着boss的血量,腐猎在天下丢掉仇恨之后,一躲就躲到他身后。在看踩踏和天下一起打配合,四五个控和单攻下去,boss又去打肉了。腐猎调整好位置,继续输出。 boss的血条又下了13时,天下再次拉不住怪。一团毒气擦着腐猎的脸过去,他的血条一边大截大截地退,一边又因为红瓶不停恢复,来来回回,闪得人心慌。 “小心喽。”也不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踩踏开口提醒了大家一声。 boss的血条最后那13也终于没了,就剩1%的血量时,踩踏早已不由拧紧了眉。凉溪观他在毒雾中比boss还要神出鬼没,隐身敛息仿佛用不完一般。下一瞬就会从旁人想不到的位置出现,给boss的要害上来一下。 剩一丝血,这条蛇如同认命了,前半截直直地立着,竟也不再胡乱攻击。不过大家都知,人家是在攒大招。 凉溪注意到自己的伤害少了一大半,boss的防御加了不少,肉团再给她加破甲也没有用,她基础伤害太低了。 增高防御之后,这条蛇就直直立在那里任由大家打。10秒钟过去,看大家还没把它打死,就认定他们没有通关的资格。那蛇口一张喷出火来,毒雾如同汽油雾一般,火势漫开的时候,“轰”地一声。 肉团给凉溪套了无敌盾,他自己血量瞬间清空,回到了副本入口。50个人里面有40来个,没有暂时免疫伤害保命的,都死了。 剩下不多的几个里头,一个是天下。身为红衣中最能扛伤害的肉,又有一身的红色技能与红装,他血量还是一下少了一半。一个是腐猎,他有保命技能。踩踏也还在,他身上有两个保命神技。 靠着肉团,凉溪还在。不过,留下他们几个也没有用了。火势汹涌,不过三秒钟的功夫,天下直接被烧死。剩下人的无敌时间过去,死得更干脆,眨眼间就被燎成灰。 “还是少伤害。”最后那10秒钟,就得把boss杀掉。杀不掉便已经是失败了。10秒钟后,boss属性大幅增长,根本就是不让人打。 踩踏站在副本入口处,也不见失望。相反看到凉溪,他还开心得很。 “兄弟,你说句老实话,是不是国家射箭队的?”天下在身上随便拍了拍,仿佛那里还着着火一样。 “不是。”凉溪老老实实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不过我确实摸过弓箭。” 她还当了十几年大将军呢! 只是摸过弓箭,就能到这样的水准吗?她摸的是什么弓,什么箭?给他,他也想摸一下!这要不是国家射箭队的,至少也是省队的。 “炉子,走走!你技能已经全红了,走咱们去打红装。把你武装起来,再等一个月,等你快90级,咱们再来打这个副本。到时候肯定就能过了。”一想到凉溪方才那些暴击,踩踏便待不住。 “技能:华耀之光 技能介绍:在三分钟之内,持续回复自己或指定队友的血量多少多少,技能时间结束后,为被华耀之光恢复血量的队友附加棘刺,可反弹部分伤害。在技能生效期间……” 肉团在副本入口没说话,大家散去了之后,他才加了凉溪好友,把自己的所有主动、被动技能、装备属性,全都列了一张,详详细细地发送给了凉溪。 “你用不到任何增加暴击的buff,也不再需要破甲。自身20%的破甲再加上我的三个技能,偶尔都可以打真伤了。你要去打装备或者是再换新的红色技能时,记住不用考虑任何生命防御、暴击破甲,保命技能也不要,只要全堆攻击和暴击伤害就好。” 她这个号以后要怎么发展,在人前不讲话的肉团,给她发来了几十条消息,以作建议。 像腐猎那样其实最好,一个人走到哪里也不怕。要是听了肉团的话,她会变成一个超高威力的炮塔。但是自身脆弱,没什么保护自己的能力,想要打出最高的伤害,还一定要有好的奶妈配合…… 凉溪很是犹豫,踩踏却也在建议她日后走的路,说的话跟肉团其实相差不多。 “炉子,咱们现在输出太少了,靠你肖哥一个人根本撑不起来。我是这么想的,你选装备选技能,就不要再考虑别的属性了,纯堆伤害就好。团子是最可靠的,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掉……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许哥,不瞒你说,我其实最喜欢肖哥的那一套。但是……”她一个人能有多厉害呢?boss终归不是单独打的,趁着这个团队的人都还想玩,加紧时间完成任务吧。 “就照许哥你跟团子哥的建议做吧。” 踩踏有一瞬沉默,略担忧地瞅了眼凉溪,有几句话早就在心里,他却说不出来。他不傻,凉溪身上有几些解释不通之处,让他越想越是觉得不妥——总不会又是一个老肖? 这两个人未免相像到有点过头,除了自身操作之外,两个人开头都是执意不签俱乐部,从来话都不多,干什么事儿都要光杆杆自己一个,似乎那样才觉得放心松快。为人冷漠,不管是笑着还是冷着,都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偏生为人又是真好,从来也不计较什么便宜,许多时候宁肯去静静吃亏,也不爱与人说什么。 可老肖已经30多了,炉子还是个年轻孩子,怎么照着他学得这般像? 踩踏不是个能忍住自己好奇心的人,可面对跟他了解的腐猎相像的凉溪,他的好奇心已经压抑了许久了。 转眼到7月,这段时间是腐猎和踩踏一起带着凉溪。天下跟肉团大多时候在训练队伍,偶尔会摸过来跟未来的主c培养一下默契。但终究是不熟,两人也不是踩踏那样自来熟的性格,是以半个月下来,大家仍然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见面说几句话而已,更多的交流都是关于游戏上的。 踩踏实在是运气好的人,跟两个臭手混在一起,他还是能一件一件抽到红装,其中不乏有属性逆天的猎弓。 “给他吧。”腐猎总是这样说。即便他出力最多,即便踩踏6月底时真摸到了一把神弓,种种属性甚至强过他手上的大弓,他也只说给凉溪。 “他操作比我要好。”浑不在意自己第一鬼猎手的位置会不会被夺走,腐猎只确信自己打不出那样密集的暴击。所以此话,他说得心服口服。凉溪听到耳朵里,心头一阵紧又一阵酸涨。 她什么也没说,只将装备默默收下。心里一万个感激,讲出来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助益。等败了大boss,她会想去见一见这些人的,至少腐猎和踩踏必须要见一见。 之前做任务,不出来捣乱的已经是阿弥陀佛。碰到这种时时处处、方方面面帮忙的,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帮忙,但凉溪还是感恩。 7月中旬。 有两个大佬带,凉溪升级更快。浑身换了一套红,技能也全都挑要紧的升满了后,大家重开无尽枫林的副本。 凉溪还不到90级,腐猎是马上120级的人。这一场副本,肉团不管别人,给她加满了所有状态。凉溪的伤害总值,开始无限逼近腐猎,紧紧地追在第2名。 她差了30级,其次,她的9个红色技能当中,有一半都是相当普通的技能。这一半,凉溪自然没有花费过多的强化材料。她攒着材料,等过九重殿第7层,爆新的强大技能。 如果腐猎就此停止升级,等凉溪到120级,换上跟他相当的顶尖满级技能,伤害不可能压不过他一头。 有这么一座炮楼在,日后的副本都好打了。踩踏等人都觉得开心,腐猎也没对凉溪改变过态度。他要是真在乎这些,也就不会跟踩踏一起给凉溪打装备,找强化材料,全不管自己,一个月硬生生堆出来了凉溪这么一座小炮楼了。 偏偏别人要多想,打副本的总共就50个人的队伍,大家恨不能互相用复杂的眼神,构造出一个有50亿人生活的复杂社会来。 又到了最后那关键的10秒,在boss要用火将他们大家烧成灰之前三秒钟,随着最后一串红色暴击的飘起,这条草绿色的大蛇,原本直挺挺立着的前半截“啪”地倒地,又在地上拍出个裂缝来。 boss尸体掉进那裂缝里,有一金灿灿的宝箱从裂缝里慢慢升起,升到了半空中,裂缝合住,看不见点点痕迹。宝箱缓缓落在地面上,自然是踩踏当仁不让地上前去开盖。 盖子打开,一团红跳了出来。 “哎呀!开门红啊!”大家都赞着,想看看那红光散去之后,里头是装备还是卷轴,又是什么职业的,他们能不能抢得上。 大家正盘算着,箱子里又是一团红。 凉溪跟腐猎站在旁边一起看,只有羡慕的份。直瞧着踩踏抽出来四团红,里头才没有副本掉落了,他们二人才上前去,看看有没有鬼猎手的卷轴。 “哎呀!”红光已经全部散去,宝箱里的宝贝,露出了真面目。大家看清楚后,都不由得看向站在一起的凉溪与腐猎。 第一百九十七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三) 三支色卷轴,一双鞋子。有三个倒都是鬼猎手的。踩踏不关心掉落,在箱子底掏出了接下一个新副本的信物后,将引得大家发出惊呼声的一支卷轴捡起来,丢给凉溪。 “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去吧。” 凉溪展开卷轴,向旁边微微一斜,腐猎也就看到了卷轴上的内容——这是一个真伤技能,且是由多次暴击触发真伤。 这个技能太适合凉溪了。可但凡鬼猎手,大概没人不想要这样的神技。50个人当中,自然还有别的鬼猎,他们心里清楚,这个卷轴只会是腐猎或者是凉溪的,却依然避免不了眼心热。 一些人也不知抱着怎样的想法,眼神闪闪烁烁地观察着腐猎与凉溪的神情。好像是在害怕他们生出嫌隙,又仿佛巴不得他们争起来。 可惜没有几个人知道,凉溪身上那把好过腐猎的猎弓,本就是人家刷的怪,然后由踩踏出来的。 “这个正适合你。”他玩游戏本来只是一个人玩的,自然没考虑到什么好妈会带给他的助益。他暴击不低,可又要兼顾破甲、伤害等等属,所有装备所有技能,不可能全去堆暴击,所以,百分百是没有的。他也自忖没有凉溪那样的准头,要这神技,实在是浪费了。 “你的英铁花蕊够吗?”刺客专用的稀有强化材料是落寞眼,鬼猎手则是英铁花蕊。 技能让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帮忙强化!队伍里大家的眼珠子落了一地。 “够的够的……”有两位大佬带着,她英铁花蕊存了很多,至少是手上这个技能,升到满星没问题。 “肖哥,谢谢……日后我给你打更好的卷。”任务要紧,凉溪索把这些人的好全盘收下。心里感谢堆得多了,她口头上也会说一些。 “……我不指望这个。”腐猎轻轻抿,垂眸扫一眼凉溪摊开卷轴的手。 他当然也想要更好的技能,可是回炉嘛……算了吧,他是真的不指望他能打出什么好的卷来送他。 讨厌……凉溪懂了,角瞬间向下,暖暖的一颗心上如同被泼了凉水。她翻个白眼,从副本出去就把技能学了。 为了这个副本,踩踏跟腐猎天天带凉溪。把她的技能弄全了,装备也弄全了,最后才好容易过了。好几天都在线上的腐猎,从副本出来,说了一声就下线了。踩踏、天下、肉团他们也都集体下线去休息。再上线可能得过一两天。他们总要休息,生活中也有要照顾的家人,还有工作。 凉溪就不一样了,摆出一副要死在游戏里的架势,知道她下线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上线,踩踏早就跟她说了这一串新副本的串联线索。 “炉子,你就在无尽枫林里面多转转吧。看看能不能好运找到下一个副本的入口,信物转给你了,你带着吧,我得去会儿……走了!” 凉溪的谢谢没有在人前说过,他们还交流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看出了副本腐猎就下线,大家便不由得去揣测是不是他生气了。 “灰鹿不就是操作好些吗?他才在咱们一块儿混了多久?许哥也是真敢信他,不怕他半途不玩啦?” “肖哥心里肯定不好受,色真伤技能,总共也没有打出来几个,肖哥自己都没有呢!” 龙殿空位置太多,踩踏为了公会不显得太过凄清,早就放低了入会的门槛。现在死殿成立了,踩踏倒是不乱拉人了。大家多数都是从前龙殿里很几年的好朋友。也正因如此,少有人给凉溪说句话。若是从前,大概白晓还会发言,现在,白晓已经进不到会里了。 不过天下总不全是同一种人,也有玩家说:“别乱猜了,鹿哥的操作只是好些吗?等他再升20级,所有副本伤害都要靠他一个人打了。肖哥提携过的新人早就不止十个八个,欣赏人家,一个真伤技能而已,怎么可能会计较?” “就是,听说灰鹿一身装备都是肖哥打许哥的。” “听许哥说,小鹿在现实中好像很是有些背景。他们私底下搞不好都已经见过面了,一个游戏中的虚拟技能而已,算得了什么?” 衣里的人越来越少,凉溪是只有一个的异类。她是游戏里现在唯一的新大神,大家总是免不了要谈论。 将大家的揣测截图,那些将凉溪现实中的家世背景好一通无根无据的乱猜的言语,全都被截下来发送到一个人的手机上——白晓看过之后,总是欲罢不能。 让她一个人演了那么久独角戏的目标很可能是极少见的高富帅,那么挨的那些冷遇,似乎也就有原谅的理由了。 白晓还是交着男朋友,也还是要经常搜索有关于凉溪的消息。她最讨厌的女人马上要和她哥举行婚礼了,她阻止不了,发疯也只会被忽视。 婚礼已临近,白晓狠狠戳着手机屏幕,像是在戳她未来嫂子的眼珠子。直到看见屏幕上的新截图,她才停手—— “话说回来,咱们确实是很久没有聚一聚了。上一次还是冷老大结婚的时候吧?” “差不多,转眼已经两年了。” “你们有个什么事儿没有?找个由头咱们聚一聚呀!” “你瞧你这话!找由头干什么?要聚就聚好了!来大家说说地方,我现在在魔都,时间充裕。8月份怕是就要忙起来了,要聚,就趁着这一个月啊!再晚,我可就只能说抱歉了。” 龙殿这些老玩家,他们要聚会?那回炉会不会去呢? 下线之后,美美了一觉。正要打个懒腰,身边有人不安地转了个身。踩踏连忙刹住了动作,手臂撑着上身看身边的妻子。把挡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再拿脸蹭一蹭那些头发,给老婆盖好被子,踩踏悄咪咪起身,收拾干净后去做早餐……或者说是午餐。 以操劳程度来论地位的话,完全能算是死殿会长的会长夫人,隔了半小时才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简单洗漱后下楼,饭刚刚上桌……他们总是有这种默契。 夫妻两个对坐吃饭,本来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肥猫四肢打展了时不时“咪”一声。踩踏先吃完,见他老婆边吃饭还边犯困,洗漱完还打瞌,心里着实酸愧疚。 “老婆,谢谢。” 她这几年忙自己的心理诊所,本来已经很久不再上线了。她原本也不是个多么热衷于游戏的人。现在为了他管起一个再挣不了钱的公会,他实在是……他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而已,本来那是自己的事情。 “嗯?” 踩踏预备好了煽情,他夫人眯着眼睛向他一瞧,完全不解风情。 “要真谢我,就把接下来一个月的所有家务、所有早中午饭全包了!” 现实总是沉重的,一个月累累地压在肩膀上,踩踏立马开始打商量:“老婆,我就那点儿手艺,连着吃肯定会腻的!” 夫人一个白眼翻过来,白眼里面含得所有的话,踩踏都懂。突然想起一个人,踩踏连忙挽救:“要不……” “去老肖那蹭饭吧!” “那就用上你的脸面,咱们去老肖家蹭饭!”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踩踏麻利地收拾了桌子,腐猎那时还不知道,晚上要多做两个人的饭菜。 “老肖!我们来蹭饭了!” 魔都大街上的灯光陆续亮了起来,站在腐猎家门外的人,那蹭饭两个字说的仿佛是送钱一般。 当初风靡万千少女的网游大神,一张好脸孔是必不可少的。腐猎皱眉瞪着门外头渐渐变得一样不要脸的夫妇俩,到底没好意思把捧着一束花的女人也轰出去,让他们进了屋。 见踩踏进屋便坐下,翘起一条腿拽得二五八六,腐猎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着要踹人的脚,还是进了厨房。 客厅里就剩他们夫妻两个了,踩踏才站起来,向二楼一看。楼梯上放着一辆轮椅,客厅里还有一辆。他老婆正将那辆轮椅推到厨房外。 起身接手,踩踏将轮椅推到了厨房里。他老婆很自然地将放在桌面上的花找花瓶插进去,环顾整个客厅,她咬着“啧”一声,十分无奈地去打开了窗子。 这里并不靠近市区,空气温凉而清新。知道腐猎最讨厌蚊虫,还提前在窗边点好驱蚊灯。 通了会儿新鲜空气,厨房那边,晚餐也已经做好。踩踏套着围裙,终究是帮了很多忙。他端着饭菜出来,腐猎在他后面,手里面提着一瓶酒。一眼看到客厅里嫩黄鲜的花,也没说什么,三人坐下吃饭。 跟家里食不言不同,在腐猎这里,说话喝酒重过吃饭。踩踏叨叨个没完,加上量浅,不知不觉就说起昨天打通的副本,说起了凉溪。然后饭也不吃,拍着腐猎的肩膀,像上学的时候遇到了难解的数学题一般,五官紧在一起。 “这老弟真的是……我到现在也没看清楚他什么路数!” “你说他吧,操作那么好,签个俱乐部绰绰有余。豪霆老张找我问了很多回,我都给推掉了,知道这老弟肯定不愿意。” “要不是家里有矿,谁能把那些合同条件看得那么淡?这老弟保准是个富二代!但那又奇怪了,你要说他是个败家子,他脾气又好,人又聪明,又有耐心。你要说这老弟是个上进的,他一天到晚混在游戏里,真也不怕把自己家里人气出病来!” 这老弟这老弟……踩踏说这三个字毫不觉得奇怪,他老婆却是听一次就皱一次脸。本来想那是人家的秘密,她看出来也没必要戳穿,但,她这么听着实在是难受。老肖是巴再严不过的,他们家老许虽然话多,不该说的却也不会讲。 “真别再这么叫人家了。”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叫什么这老弟? “诶?”不过两杯,踩踏眼睛已经花了,“为什么不能这么叫?我总不能叫他哥!他才22岁,我大他一轮呢!” “不能喝酒就少喝一点。”他老婆不仅没有解释,还抢他的酒。踩踏撅起,绕过桌子去追问。 “到底为什么不能叫小炉子老弟?为啥为啥?” 只说了一句,踩踏的妻子就没想多讲下去。偏偏已经醉了的人就盯住这一句话问,执着得很。到最后连酒瓶子都不抢了,只抓住她问。 “人家是个姑娘,你老这么叫像什么样子?”反正这家伙醉了,明天保管什么都忘掉。踩踏老婆被他缠不过,道。 “哈哈哈哈哈……”踩踏一愣,乐得仰天长笑,“我要赶紧上线跟炉子说一声,他嫂子把他当妹子看了哈哈哈哈哈!” 踩踏乐不可支,倒在沙发上笑得喘不过气。他老婆一脸无语,猛不丁听见腐猎问:“她真的是个女生?” “骗你们干什么?”见踩踏笑得咳嗽起来,他老婆正叹了气,一边拍着他后背替他顺着气儿,一边说道:“其实头一次跟回炉见面,我就已经觉得不对了。” “你们都不去注意,她走路的样子,整理一类的小动作,绝对就是女生。尤其是别头发的时候,很多男的游戏形象也都是长发,但你有见过几个男的这么挽头发的?” 踩踏不咳嗽了,腐猎见他老婆腾出手来,十分自然随意地将耳边微微散乱的短发别到耳后去。脖子轻轻一歪,露出修长柔的颈部,得出一个结论:“她有时候手还会向后这么拨一拨头发,现实中应该是长发。” “所以,炉子如果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娘,还留长头发的男生,她就一定是姑娘。” 从头笑到尾的踩踏好像竟然还听清楚了他老婆的分析,贼认真地问:“炉子要是个姑娘,她为什么不玩女角色?” “那我怎么知道?”她只是个心理医师,从小就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而已,又不是神。 腐猎的筷子却瞬间僵住,他一时默然无语。回炉要是个女生的话,那……也难怪。 夫妻两个人还在嚷嚷,过了几日上线,踩踏果然酒后什么都不记得,完全没有留意过凉溪。腐猎却没有喝醉,上线后时时注意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四) 凉溪是因任务之故,走出游戏舱睡一觉,外出购物的同时运动。回来吃饭后,还未相隔20个小时,她又钻进了游戏里。而她上线没多久,腐猎就也来了。 算算最近这三个月的在线时长,腐猎都能跟她比了。这老哥就这么痴迷于红衣吗?这并非一个双人任务,否则凉溪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另一个执法人员了。 “肖哥。” 凉溪现在早不算是拖累,习惯地两人组了队后,腐猎很快找到了她身边。二人一起走在无尽枫林之中被落叶覆盖的小道上,顺着故事线索,向东边,也就是无风渊的方向找去。 最后的boss就在无风渊中,凉溪有强烈的预感,顺着这条新副本的线一直挖下去,她一定能够见到任务目标。 “这上面说,红衣跟三爷向东逃去。虽摆脱了追兵,越过了蛇阵,却又跑到了一处迷幻林里,数日也未曾走出。还是二人在一棵古枫树下倦极小憩,红衣梦见了一条生路,他们才得以逃脱,继续往东走……” 身边不确定是男是女的家伙正一边研究着手中的信物——一枚鸟蛋,一边环顾四方,口中喃喃:“算算他们跑进迷幻林的时间,入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呀……” 腐猎不错眼地瞧着,这枫林里时不时一阵穿林风过,凉溪鬓边两缕长发总是要调皮地飘到她眼睛上去。看见凉溪是怎么拂头发后,腐猎抬起手,在耳边比划着尝试了一下那种感觉。然后便不得不承认踩踏老婆的细致入微,还有她的猜测。红衣是个国风游戏,他也是长发,可他几乎没有过那样的动作。 再想一想,回炉总是被老许说有“恐女症”,其实她还有“恐男症”,她还真没有跟任何人靠得太近过。偶尔与老许勾肩搭背,想也知道肯定是踩踏主动的……他是完全没有留意过那时回炉的表情。如果真是女孩,肯定有点尴尬。 “找到了,在这儿。” 一边默默保持了距离,一边调整着自己的环境设定。在三级设定中,腐猎发现了入口。 凉溪回头时,腐猎已开弓射箭,他面前的那棵枫树上,“扑棱棱”飞出十七八只圆圆胖胖的鸟来。 这些鸟凄厉地叫着,虽有翅膀,在空中却也行动迟缓。凉溪立刻搭上箭,跟腐猎先将胖鸟杀干净。 伸手向凉溪要了信物,她的手指碰到自己的手心,腐猎指尖不自在地缩一缩,凉溪却浑然不觉。她一直开着5级设定,还没有看清楚入口在哪里。 接过信物爬上树,将那鸟蛋放进正好有那么大的一块空缺的鸟窝里。腐猎等着周边的动静,林子里却寂寂地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没反应。 明明地方没有找错的……啧!怪不得刚才那些鸟儿一点也不像是无尽枫林里面的怪,摇摇摆摆飞都飞不动。刚刚就应该注意的。 地上还有没被刷新掉的尸体,腐猎一摇头,拿出信物,将鸟窝连同里头别的蛋一起推到了地上。 “等一等刷新吧。鸟窝刷新出来之后,那些鸟先不能杀。”玩游戏这件事,腐猎比凉溪有经验。 “杀了就开不了副本了是吧?”凉溪看到地上那被推下来的鸟窝。总共6个蛋,瞧那鸟窝的大小,当中还能留一个空位。他们拿着的信物也是差不多大的一个蛋…… “是不是要让那些鸟把这些蛋孵化了?”凉溪突然猜想。 “嗯,有可能。”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手中可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蛋。而且…… “主线任务之中,红衣的回忆里,她不止一次被鸟救过。” 失手杀了那些胖鸟,现在只能在这里等刷新。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凉溪和腐猎索性先去一边打怪。 踩踏他们全都上线,开始询问进度的时候,新的鸟窝还是没有刷新出来。大家又整整等了一个礼拜,那些可爱的胖鸟儿才回来。 这一礼拜,凉溪分外煎熬。 因为死殿里这些结识多年的玩家决定了要在魔都聚一聚。凉溪人在兰岛,距离太近,不管用什么交通方式,只要不是骑车或者是走,都能够一天往返。 “炉子,你可一定要来啊!”这句话,踩踏一天要讲七八十次。 凉溪为难地不得了,虽然说他们大家是熟了吧,说出自己是女的好像也没什么。可凉溪是真担心死殿里面还有隐藏的神经病。她再回到一级的话,可怎么办呢? 凉溪不愿意,又怕拒绝多了,再好脾气的人也要生隔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会长夫人发话了。 “别闹,这孩子说不定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先私下给自家先生发了消息以后,会长夫人道。 “明年7月在兰岛,团子家的度假村不是完工了吗?到时候咱们好好聚一回,够朋友的,请假也要去喝一声彩。炉子,下一次你可不能推脱。还有老肖,咱们私下的聚会你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次团子的面子,你总要给。” “……知道了。”腐猎向凉溪这边扫过来一眼,她跟肉团站在一起。 “嗯嗯,一定一定!”凉溪忙不迭地点头。 明年7月,还有整整一年,任务应该可以了。即便还没有完成,他们大家总算是要比现在熟了,就去吧。 “谢谢嫂子!”私下连发了一长串谢谢,凉溪这才松了口气。 在她身边,家里有度假村的肉团,一直都半垂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看腐猎和凉溪都答应下来到时候前去捧场,他满意地笑了一笑。 这次小聚,凉溪到底没去。新的鸟窝刷新出来之后,大家已经聚过了。踩踏提前通知了第1次进新副本的时间和人数,大家都很守时的上线,在公会里谈得热闹,内容都是有关于这次聚会的。 凉溪跟着看,左不过也就是些谁变化又大了,谁出了什么糗之类的。 新的副本入口果然在那棵一群胖鸟栖息的树下,第2次,大家成功开了副本。队伍齐了之后,大家聚集在这棵树下,通过传送点进到副本里面后,却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了。 “果然是迷宫啊。”队伍频道里能听到踩踏的声音,他将大家的禁言全部都打开,让大家互报位置。 “我这儿四面是死路呀!” “我艹!我对不起大家,我跳到陷阱里了!”一个名字灰掉,死得未免太快。 “啊这伤害太高了!”又一个名字灰掉。 “这什么鬼?” 总共只能进20个人的副本,刚进来人就少了14。 “先往前走吧。我这边有路。” 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探索起这个副本。凉溪面前只有一条路,也不用她去选择,直直地走了一分钟才看到路口。 “炉子你在哪?”不担心腐猎,踩踏问着另一个重要c位,肉团也在找他的宝贝。 “我在一个三岔哦……”话还没讲完,脚踝就是一紧,脚下瞬间一空。凉溪那样快的反应,硬是没有来得及,整个人瞬间被拽进脚下细长条形的陷阱里,狠狠摔在洞底。 三箭将两只脚上的枯藤射断,趁着没有更多的枯藤缠到她身上来,凉溪脚踩着两边石壁,一手拿弓一手拿箭顶着石壁,壁虎一样爬着。爬两步还要腾出手来射断兜头盖下来的枯藤。 “炉子你没事吧?”怎么血条眨眼间见底了? “我……”轻喘着气,嘴巴里差点骂出来脏话。开了个红瓶平复下去后,凉溪回头看看刚才她掉下去的地方,道。 “没事……我在一个三岔路口,刚掉到陷阱里去了。两道枯藤抓住腿,脚下瞬间就没东西了。陷阱里还有枯藤……”详细描述着她遇到的情况,凉溪举着步子,脚都不敢落了。一步一步摸索着,选了一条路向前走。 走了五六十来步,刚刚放下一点心,也还没有到路口,脚下又空了。 一瞬间的失重,内脏什么的仿佛都一下顶出来到了嘴里。到底有了经验,凉溪只是被擦掉了一点血,这次人都没有被整个拽进陷阱里。 “md好讨厌这种副本啊!”有还活着的人喊出了大家的心声。 打怪不好吗?干什么要走这种地方?会搞得人神经衰弱的! 又走到一个路口,凉溪胆战心惊地恨不能飘起来。幸好这里没有陷阱。在这十字路口又选了一个方向,凉溪继续走,10分钟没有遇见一个同伴。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正有人心生怀疑时,凉溪注意到腐猎的血量下了一半。等了有一分钟,进副本之后没说过一句话的腐猎,顶着靠吸血回满的血道:“陷阱里有地图碎片,总共是100个。” “看到了看到了!” 凉溪眼前也出现了地图,还剩余99块是空白。只有一块上,一个小红点在闪烁。 地图碎片在陷阱里?凉溪马上掉头,回去找她经过的两个陷阱。 刚才是怕陷阱,现在是找陷阱。但人命就是这么不好,刚才怕的时候,走着走着脚下就是一空。现在找的时候,方才碰见的两个竟然都不见了! 凉溪一跺脚,换个方向大步流星地正要走时,一脚踩空,栽进一个坑里去。坑底是松软的泥土,凉溪手和脚一起撑住,差点头着地。坑约有两米深,上去很容易,但凉溪却等着。果然她的血条开始骤降,开了红瓶,凉溪踹开脚下的泥土,脸一皱,拿箭射杀起泥土中肥胖的大虫子……她竟然在玩这种游戏,真是…… 杀完了所有的虫子,一块地图碎片出现在坑底。凉溪捡起来安到眼前的地图上,再看看别处,腐猎一个人已经找到了8块。踩踏也不遑多让,一个人7块。 “炉子,你在地图里面没?先想办法跟你肖哥或者是肉团会合。你等级太低,防御什么都不够,别在这儿死了,后面估计还有boss。” 踩踏又安上一块碎片,被扫开的地图中有些红点点,他也不知道谁是谁。别人倒都不必关心,凉溪最是特殊,这座小炮楼得留到最后。他时时注意着凉溪的血条,刚才又差点见底。 “实在不行你在原地站着,最多一个小时地图就能扫开了,我们过去找你,千万别乱跑!” “嗯。我在东南角没跟旁边任何一块扫开的地图挨上的那一块地图中央。” “你就在那待着,我过来。”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讲话的腐猎道。 东边扫开的一长串地图上,一个红点迅速向凉溪这边靠近。10分钟不到,东边扫开的那一串地图便跟凉溪脚下的一小块接了壤。 “肖哥!”凉溪像看见了救星,颠颠地跟在了腐猎后头。他落到陷阱里面去后,她就在顶上帮着放箭。明明都是鬼猎,腐猎跟她比起来简直像肉。 腐猎在副本东边,踩踏在副本最西,当中是一片空白地带。接到了凉溪后,二人嘴上没说,却极有默契地开始往中间走。 半途遇到了肉团和天下,只有身边有保护的人,凉溪的作用才能发挥出来。她的伤害总量在迅速攀登,很快爬到第三,上头就是踩踏和腐猎。 大家汇合之后又分成两拨,将地图扫出来了个田字格,然后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填满。果然像踩踏所说,不足一个钟头,整片地图都被扫开。 最后一块碎片被安在地图上后,地底下传出轰隆隆的声音。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地图中央,新长出来了一棵树。三人不一定合抱得住,叶片鲜红,树冠如榕,向东西两边长开。 “果然有boss。这大概就是红衣靠过的那棵树了。”踩踏没有禁言,要大家发现什么就及时说出来。反正也就只剩10个人了,吵不成什么样子。 凉溪他们不能贸然动手,天下和踩踏先靠近那棵树,肉团单管凉溪,给她加好了所有状态。 大家屏气等着,只见踩踏和天下离那棵树还远,一片片红叶便化为飞刀雨,集中落在天下和踩踏所站的那个区域。 肉团给天下硬抬了一口血,他还是只剩血皮。踩踏反应快,立即开了逃遁,情况倒还好些。 天下退了回来,另一个刺客补了上去,开了分身去研究这棵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五) “难怪这副本阵容限制只要6个远程,除了刺客,我们没办法打呀。”天下跟大家站在一起慢慢回血。 他说他是这游戏里最肉的玩家,没人反对吧?以他的生命值和防御都撑不住一下,别的刀客剑客还玩什么? “下一回组队,看样子要加10个8个刺客了。”不远处两个刺客开着隐遁,时不时现身,惹出满天如雨红叶。 现在只剩10个人了,boss如此针对除了刺客之外的近程职业,一个刀客两个剑客,还有天下,基本上是不能上前去了。能用的只剩6个,这副本过不了的,大家开始商量着下一回要如何调整队伍。 踩踏跟另一个刺客前躲后窜,时不时扎一个黑刀。小一刻过去,这boss也没有使出别的技能,永远只是一招“红叶雨”。 “老肖,炉子,你们两个先下血试试。” 踩踏所有隐遁都到了冷却时间,他退后,另一个似乎能隐身到天荒地老的刺客还在挑衅boss。 踩踏盯着那时不时乱飞一阵的红叶雨,让两个鬼猎攻击。 这棵树,树冠长成了一个长方体,枝繁叶茂的东西两边,那红叶雨下得尤其急。但南北两侧攻击力度就要小很多,他在boss身边转了好几回圈圈,这家伙有攻击范围,并且本身在血量降到一定百分比之前,大概率不能移动。 这正好是他们小炮楼的发挥时间啊! 腐猎马上就举起了弓,炮楼却碰到一个难题——遇见这种植物类的boss,她怎么打暴击?对方的要害在哪里? 举起弓左瞄瞄右瞄瞄,凉溪一串连续射击,箭头直指boss枝干分叉的地方。弓箭射进树的胳肢窝里,果然飘出一片红数字——找对了。 哪一处分叉好打,凉溪就箭指哪一处。看到被凉溪集中攻击的暴击点快要被射断时,这棵树竟然转了转。打不到那个点,凉溪就只能换地方。 记住那根快被凉溪从根部射断的树枝,冷却时间一结束,踩踏马上隐身上前去找到那根树枝,一刀砍在分叉之处被凉溪射出来的凹口上。 一道红艳艳的伤害飞出来,那根树枝被砍断,只剩下一点树皮连着。红叶子向他飞来,踩踏逃开去,第2回又摸到这根树枝跟前。一刀下去,树枝落地,在地面上迅速枯萎,树上也没有长出来新枝……找到办法了! “炉子!就这么打!就这么打!” 踩踏躲到一边去,腐猎不用提醒,箭尖早就跟着凉溪的走。他们两个打断树枝,踩踏与另一个刺客或是一刀,或是两刀地给整棵树掰枝。 两个对它造成最多伤害的鬼猎手在远处,红叶雨还是会飞过来,但落在凉溪他们的脚边时,已经稀稀落落,走位一般般的人也随便躲开了。 不到半个小时,一棵大树便被4个人给削得零零落落,满地枯枝,形状凄惨。boss的血量,也在不知不觉间直接下到了30%。 满树红叶已经被当做武器用完了,没有叶子遮挡,腐猎跟凉溪,还有另一个幸存的灵道士,就更容易瞄准。 这是一个目前最高级副本的boss啊!血量就这么被磨到了5%? 红衣里面就没出过这种事儿!boss血量越减越少,大家都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血量降到1%后,boss也只剩一支主干时,那几人合抱不住的树干,黑褐色长满苔斑的树皮,隐隐有了金属的质感。 凉溪找暴击点的功夫距离炉火纯青差不了什么了。boss只剩一支主干,攻击哪里都没法暴击。凉溪的箭尖刺进地面,一个红色的数字飞出来。 是暴击,不过,是三位数。 打要害,出暴击都只有这点伤害,完全算绝对防御了。众人敛眉,正猜想boss最后打不死的话,是不是要像上一个副本那样全军覆没时,凉溪却很淡定——她已经升到满星的真伤神技还没开呢! 凉溪开了真伤,肉团转头辅助了腐猎。两个鬼猎几乎完全忽视防御的伤害,持续了半分钟后,boss撑不住了。树皮裂开,“咔嚓嚓”地掉落一地,最后剩下的树干,化成一个大宝箱。 就这样?没了?过了? 大家只顾眨巴眼,一时竟然都没人动弹。或许是这副本里的真正boss鄙视他们的胆量了,最先是凉溪,三秒钟后,她脚下再次一空。 腐猎跟肉团硬是没拉住她,只见又是三秒钟后,凉溪血量已经见底。 “怎么这里还有陷……md!” 天下一句话没讲完,人也落进了陷阱。之后接二连三的,10个人全部落入陷阱。除了凉溪之外,有三个名字瞬间灰了。 剩余的6个看到陷阱之下的天地,心头那就这么简单过了一个最高级别副本的侥幸完全散失了。 面前是一张由200块空白碎片组成的地图,那些碎片都要他们去找到。找到之后,八成还得再打一个boss。两重副本过完,大概才能算是过关。 “呵……”踩踏心疼又好笑地道,“我们炉子可怎么办啊?” 从入口进入第一重副本,已经是看运气的事,有人刚进来就死了。现在第一重副本打完,还要进第2重,再看一回运气……以回炉素日间让他们见识到的手气,这家伙两次都落到好地方的概率,无限趋近于0。 已经死掉的玩家还在观摩着副本进展,为下一次下副本做准备。凉溪自然也还在,她听到踩踏的这句话,完全无力反驳。 她进第2重副本时,脚刚踩到地,失重感都没散去一丝,脚下便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她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刚感受到有尖牙刺穿她的腿,人就已经没血了。 第2重副本的地图是在三个小时后,被腐猎跟踩踏两个人扫开的。真正的boss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驾鹤老翁,面目慈悲,看着他二人道:“……何苦要造如此大孽?罢了罢了,你们追至此处,也是死伤惨重,今日老身并不为难你们。去吧去吧……”叽里呱啦讲了一长串让他们日后好好做人的话,腐猎跟踩踏还没动手,就已经被传送出了副本。 没人会认为这是通关了……这肯定是失败了! “那老头把咱们当追兵,应该是嫌剩的人太少了。” 踩踏略一考虑,看看副本入口的队伍,立马在公会里喊人,第1件事就是要换多多的刺客。死殿里的厉害刺客没那么多,好容易换出了一个新的20人队伍,正要再进副本时,弹出来一个提示气得踩踏想骂脏话。 “请确定是否要更换阵容,您的选择将会关系到副本是否重置。” 讲人话就是只要换队伍,就得重新扫图……早知如此,他们在第2重花那三个小时干什么? 踩踏有心想不换,但目前这个阵容,在这个副本中出不上什么力的职业太多。阵容必须要换,图……就重新扫吧。 第二回进副本,踩踏刚站稳脚跟,便连忙去看凉溪的血条……这兄弟果然运气正常也只是偶尔一回。 凉溪进副本就遇了陷阱,还是强度超高的那种。她没有保命技能,死起来没商量。 这下可好,打boss就靠腐猎一个了。 “这不行,还是要给炉子找个保命技能。哪怕日后丢掉不用,现在得要。”踩踏重新开始扫图。 “炉子,你先退出去练级吧。这儿时间还长着呢,我一会儿将副本视频给你。” “好,那我走了。” 进副本一步路都没走就秒死的凉溪,想也觉得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几个小时看大家扫图,便要退出副本。 “许哥,我去窥霞老庄那里,打了怪先放着。哥你一会儿帮我摸一下好吗?” “嗯。我正想说呢,你到底不能全堆伤害,去打个新技能出来吧。” 凉溪走了,大家略带同情地谈论起来。 “这游戏也是,怎么就没有弄一个幸运属性?” “炉子也是太惨。跟肖哥一块打了几个副本后,我真觉得他是我毕生所见人当中最倒霉的。实在没想到还能碰见一个炉子。” “我记得去年论坛里有个帖子,白雪轩的人发的,叫什么坑爹的掉率……” “对对对,那帖子我还收藏着呢!真的哪天不开心了就看一看,里头一堆倒霉的人呐!” “那个视频里的妹子不是……” 图都是扫过一遍的,陷阱的类型也都整理了一下,大家比第1次要放松些。腐猎听着他们胡侃,自己并不作声。听踩踏还跟大家一起讨论,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听大家说新手村的兔子,踩踏也跟着道:“我要跟炉子问一下他新手村兔牙的掉率。” 踩踏真的问了,凉溪莫名其妙地发过一条实诚的消息去——她打了100只兔子,才过了新手村任务。 这消息传进副本,大家嘻嘻哈哈又拿凉溪的手气说笑一阵后,话题才又回到一年前红衣馆里的神帖上。 听大家讲得越来越多,记性也没那么差的踩踏,终于想起了那视频里的主人公是谁。他突然不讲话了,腐猎便知他到底亏心。 所以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踩踏现在就算是给回炉摸100件红色装备,100支红色卷轴,也都是该的。 几小时后,死殿的队伍再一次打到了副本第二重那位老仙人跟前。这次,仙人不再说他们死伤惨重了。骂了几句后,老人家亲自动手让他们“死伤惨重”,拂尘一扬,漫天沙尘。 第1招不过是最基本的群攻,肉团一个人就奶住了所有。见这招没用,老人家唤出一头神兽,额前独角金光闪闪。 这金角神兽狂吼声伤人,防御极高,攻击亦然,却只知横冲直撞。每每被天下拦头一控后,技能“冲撞”便被打断,威力显不出来。很快被大家合力围杀。 第1头神兽死了,老仙人唤出第2头。待到最后第3次,老仙人只能将自己的坐骑派了出来。 一只红顶仙鹤,姿态超逸。打半空中向地上一个俯冲,快得如同一道闪电落下。闪电落下的地方,有一位刺客,开着隐身的刺客,却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一道电抓了头。 “我天!这鸟怕不是有众生眼被动?”被抓了头的刺客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被动技能众生眼,红衣10年,就打出来2个。有此技能者,在3个月时间内,能看穿所有阴暗鬼祟,是绝不会被拥有敛息隐身的玩家偷袭的。这还只是其次,有此技能的玩家,能看到副本里的所有暗门,普普通通一片地图上的所有隐藏通道。 这被动技能很难打出来,拥有此被动的boss,必定坐镇超高难度的副本。现在一只破鸟都有众生眼了,那老仙人该怎么打? “不会。可能是别的抓鬼技能。” 踩踏的心里都砰砰跳了两下,更不用说别人,他立刻出言安慰人心道。 那仙鹤好像知道自己被瞧不起了,双翅一展,又飞向高空一个俯冲。这么三四回,活到现在的刺客就少了一半。 “不行,这家伙免控。”唯一的灵道士六回都打中了,却没控住一只鸟。尤其,有两个技能是必中的。 就算没有众生眼,免控也很麻烦,伤害高得令人发指……怎么办? 踩踏越想越觉得那老仙人恐怖,和腐猎对视一眼,他见老仙人还没动作,先掷出三把飞刀。没想这仙鹤不管是飞起还是飞落,都已快到近无形无影。凭他的操作和经验,两把直接跑偏没打中。打中的那一把,伤害太高,竟然还免疫了! 隐身没有用,伤害太高,打中了也被忽视……队伍里这么多刺客,到这儿全废了! 踩踏最后就指望腐猎了。但见他射了几箭,只有20%的命中率时,也没有办法了。 “这不行。”腐猎摇头,相当痛快地承认,“这得她来。” 他是走全能路线的。如果说一个好鬼猎需要10个条件,他10个都能达到优,所以才被人称作顶尖玩家。但别的不提,准头这一项,他绝对到不了真正顶尖,这要回炉来。 他亲眼见过她的准头,打这只鸟没有问题。 “我去给炉子摸技能!” 第二百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六) 窥霞庄。 满地的尸体快要被刷新掉了,凉溪忍痛自己摸了几个,除了红瓶就是蓝瓶,80多级的怪竟然只能爆这些东西…… 身边不远处有人轻笑:“鹿神的手气真是名不虚传。” 凉溪向那人微微点头,接着继续刷怪,在周围竖起墙,不愿意多交流的姿态。 龙殿虽然解散了,红衣里面还有第二公会第三公会。他们还在,里头过百级的大佬也有几个。他们也想找新副本,不愿意跟在死殿后面打。 无尽枫林是一片还没有被完全开发的地图,在这里遇到其余公会的人,并不稀奇。凉溪丢了满地的精英怪尸体,肯定会惹人眼红,远远近近七八个人,时不时就望来一眼。 凉溪却不怕自己被杀,怪被抢。都是过气游戏里面再没什么靠山的小破公会,怕什么呢?死殿里面还有家里有度假村的呢。 即便不算肉团,像踩踏呀,天下呀,他们都是年轻的时候成为网游明星,然后挣了钱做投资开公司,现在都是有名的成功人士。其余公会里没有这样的阵容,故而不管是龙殿还是死殿里的玩家,从来没人敢欺负。 “炉子!” 一个现实身份不明的凉溪,没人敢动。现在加了踩踏,大家打了一声招呼后,更是不敢起心思了。 人比人气死人,踩踏来了,随手一摸,哗啦啦爆了一地的红色和金黄色。不用的都捐到公会仓库里去,手边最后就剩下一个,踩踏跟凉溪看了技能简介,还都不满意。 “不行!这个碰到真伤还是死!”他对回炉的运气有信心,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陷阱,回炉都能碰上的。所以要找保命技能,就找一个最好的。 把掉落全部捐了,凉溪算着自己的贡献值,想着如果龙殿还在就好了——那一仓库的好东西啊! 现在死殿的公会仓库虽然也在渐渐填充,但里面却没有她能用的。他们打副本刷怪做任务,打到最好的鬼猎技能或者装备,肖哥都落到第2位去,顶尖的都给她用上了,根本落不到仓库里。 花了一个礼拜多,就为了坏运气的凉溪的一个保命技能。终于爆了一个伤害减至10%后,无条件触发回血、护盾、再加短时间的一切伤害免疫的被动之后,凉溪才上阵,大家第3次踏入副本。 值得一提的是,凉溪将这集三重被动于一身的保命神技强化到最高星时,她可以通过堆积伤害来减少技能的冷却时间。她现在就是个打伤害的机器,缩减冷却后,这被动神技一小时不到就能用一次。 做够了准备再进副本时,凉溪舒坦多了。她运气就好了第一回的一次,这次果不其然又落到了陷阱里。靠着被动,她很轻松地爬出来。在原地等到肉团后,两个人顺利地沿路走到第一重副本boss前。 已经成功过一次的boss,第2次就好打得多。少不得又把一棵老树削得光秃秃后,大家等凉溪保命被动的时间到了,马上就进第二重。 “炉子……我是真的想见见你。”踩踏道。 凉溪的保命被动又触发了……就这种运气,是不是连街都不敢上?那些酒驾的,疲劳驾驶的,总不会逮着这孩子撞吧? 完全依赖于新打出的技能,凉溪才有缘见到老仙人。踩踏花了10天左右给她摸卷轴,凉溪也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那仙鹤对她来讲,还算容易,远没有6阶丧尸快。 箭尖射在仙鹤修长的脖子上,依旧暴击。不仅众人瞠目结舌,连仙鹤也呆了,怒了,飞至高空,一回回都往凉溪头上扎。 对方的行动轨迹太容易被看出来,所以10回有8回,凉溪都能通过简单的走位成功躲避。而队伍里还活着的人,只需要在凉溪头顶上空攻击就好,一打一个准。 一个多礼拜之前还让大家束手无策的仙鹤“啪叽”摔落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后,满身是血,摇摇摆摆地飞回到老仙人跟前去。 这是过关了。 却没有人放轻松,大家马上摆好架势,准备迎接那老仙人。结果,老仙人只是长叹一声,拂尘在仙鹤身上一扫,拂去了它所有血迹尘土后,便摇着头叹着气,骑上仙鹤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直到所有人又回到了第一重副本,那由树干化成的宝箱前,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那老仙人是不需要打的。 踩踏肩膀一垮,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去摸宝箱。见有一团红光跳出来,确定这不是宝箱怪后,他别起了匕首,继续摸。 摸到第三团红光后,踩踏忽然怪叫一声:“啊呀!呀呀呀!小四!啊呀小四!” 小四是死殿中一个90级的刺客,操作在凉溪看来也是过关。死殿现在重点培养的对象是凉溪无疑,在她之后还有几个,小四便在其中。 踩踏抱着一团红光跳脚,等光芒散去后,大家看清楚他手中捧着的是一柄匕首。观踩踏现在的模样,大家不用看也知道,这匕首的属性肯定属顶尖。 踩踏欲哭无泪,小四上前接过那柄匕首,眼睛也亮了。 “哇!五星基础被动是小‘绝灭’!我的天!这属性绝了!” “怎么了?”天下问道。抽到好装备的确开心,但踩踏未免有些太激动了。 “我昨天给小四送了三颗落寞眼……啊!我现在身上就剩三颗了!哪位老哥有存着的呀?能不能先借我两颗?” 小四一脸抱歉,又觉得好笑,道:“不是,哥,这东西除了你谁会存啊?” 哪个刺客不缺落寞眼?谁不是打着一颗就马上用了?只有踩踏这样的刺神,身上装备和技能早都是顶尖并且已强化到满星的,所以背包里才会囤下几颗。他们这些小虾米,身上一堆还没有强化的技能装备,怎么可能存着强化材料呢? 踩踏瞪着小四,又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将手中的匕首翻来覆去几回,只觉心中难受。 这把匕首强化到满星,随便超他身上那一把,可现在他没有材料了,他的强化材料昨天送掉了……他有一年没换过身上任何一件东西了,谁能猜到更好的装备现在抽出来了呢? “小炉子!”掏空了宝箱之后,踩踏奔到凉溪面前道,“你一定会帮哥刷怪的吧?” 见踩踏可怜兮兮的,凉溪就答应下来了,浑然不知她接下的是什么任务。 “干嘛这么紧紧张张的?许哥你手气那么好,肯定能很快摸到的呀!”凉溪不解道。 “嗨!炉子你不知道!你要这么说,就太小瞧落寞眼的爆率了!哥手气好吧?” “嗯。”凉溪重重点头承认,好过她一亿倍。 “我跟你讲,哥去年为了强化这个天罚的被动,就少一颗落寞眼……” 踩踏突然说起往事,腐猎听着不对,连忙咳嗽了一声。但只引了身边的凉溪怀疑地看过来,他真正想引起对方注意的人却误会了。 “你肖哥也知道!”踩踏手一指腐猎,“他也帮着我刷怪。我们两个人一个多月,手底下死掉的怪早就过5位数了,但硬是没爆出一颗落寞眼。最后还是……” “咳咳!” 这一声咳嗽太明显了。 凉溪眼珠微微一偏,余光瞥到腐猎抬手捂着嘴,没有正眼看过去。踩踏扫一眼腐猎,沉默一秒,问道:“老肖你是不是感冒了?” 腐猎瞬间气得不想说话,听踩踏很执着地跟凉溪说了一年前的事。 “最后还是接了一个追杀令……”腐猎说起那个追杀令,很快自己就刹住了话头,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哦……”凉溪一愣,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牵着嘴角微微笑着,感到身边有人在打量她。她大大方方地回视,眼光并没有夹杂一丝锐利,腐猎却感到窘迫,迅速转开了脸。 腐猎的样子让凉溪感觉有点不妙,她想和这人私下谈谈。几回翻开好友列表,却又关上。文字信息看不出什么来,等下一回见面吧。 踩踏让凉溪帮忙刷怪,刷得是一个群攻下去能死一大片的低等级怪。这种怪给凉溪的经验很少,完全起不到练级的效果,但人家那么照顾她,给她摸出来了一身装备和技能,现在帮他打落寞眼,也是应该的。 4天之后,踩踏找到了新副本的入口,boss是之前叹气走掉的老仙人。此副本难度较低,打完之后,宝箱里也没有出现信物。老仙人言语间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大家知道这一系列的副本还没完,可却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落手处。 没有新副本新任务,天下和肉团上线的时间不多。腐猎倒是一直在线,现实中大概是有很多存款的无业者。踩踏跟落寞眼杠上了,每天会定时上线扫怪。凉溪帮踩踏,一帮就帮到了8月中旬。在这期间,她没有跟腐猎组过双人队。两个人都十分沉得住气,从没有发过任何消息,说起当天的那几声咳嗽。 一直到踩踏摸到两颗落寞眼,换了新匕首之后,这么长时间才刚刚88级的凉溪,才终于交了这份差事。 最终boss就在无风渊,无风渊是100级才能下去的地方,凉溪整日游荡在无尽枫林里,除了刷怪就是刷怪。9月初,上了90级的凉溪接到腐猎的组队邀请。 开着1级设定的玩家,看到的是红叶似火如霞,凉溪却只看见诡异幽暗的深林。身边是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男性玩家,形象与她一样不堪入目。 她跟腐猎组队,素来是话不多的。他们两个都不是很会说话、很愿意说话的人。但慢慢熟悉了之后,他们在一起虽然安静沉默,却不会尴尬。不像此时,两个人都在等对方讲话,都在想对方是不是忘了,又在想对方肯定还记得。 “小张。” 到底腐猎先出声,他没有叫她回炉。大家都知道凉溪现实生活中姓张,不过是因为这个姓氏比较大众,加之炉子、鹿哥、小鹿之类的称号早就叫了起来,所以公会里人就没有改口。 “……如果,如果你许哥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的话,我先代他向你道歉了。” “不必。我欠他的人情。所以他即便是得罪我了,我也只是记得情少些而已……不会报复的。”凉溪一笑,道。 那就好。这么一段日子下来,凉溪还是认真地给踩踏刷出了两颗落寞眼,她像是真的不计较。 凉溪的笑容平静坦然,毕竟她说的是真心话。一个能够帮助她完成任务的助手,她为什么要推开? 腐猎看着凉溪的笑容,有些放心,又觉得愧疚,他道:“他接那个追杀令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多月没打出一颗落寞眼给逼急了。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管80级以下所有人的所有事的。后来他也把事情弄清楚了,每每说起这件事就怪亏心的。” “肖哥,你跟许哥的关系很好吧。”打认识腐猎到现在,除了分析副本任务技能装备属性之外,他几乎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 “……嗯。”腐猎一愣,承认道,“他那种性格,很难跟熟悉的人关系不好的。” “确实。”凉溪笑笑,这种热情自来熟,却不让人觉得讨厌的性格,很令人羡慕。 谈话就此打住,两个人说过之后,瞬间抛开那令人心情不好的话题,讨论起了故事线索。 腐猎口中说着话,视线却还偶尔扫向凉溪。他很多年一直被小心翼翼压抑着的好奇心,突然有种蠢蠢欲动着要复苏的迹象。他其实挺想问的,问问凉溪是不是真的是女生,问问她的操作怎么回事,问问她不跟俱乐部签约,偏偏又在一天到晚玩游戏的这种令人费解的行为,又是因为什么。 腐猎难得憋了一肚子的话,凉溪却不给他宣泄的渠道。 这人究竟是怎么知道她就是矛盾的金刀的?这一点,凉溪百思不得其解。但话说开了之后,她却没有多加追问。 一年前的那件事全盘跳过,他们还是来讲一讲新任务—— “三爷和红衣找到路后,成功摆脱了追兵。他们两个到无尽崖之前,路上至少还有三个落脚点……” 第二百零一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七) “无尽崖地方不大,我已经开着各级设定全部找过了,悬崖边有镶嵌信物的地方。”等级足够高,可以靠近无风渊的腐猎,说起他这些日子来的收获。 “红衣跟三爷逃亡的路线就那么长,我来来回回几次,没发现什么,只能往迷幻林前找。昨天晚上,窥霞庄里找出来了一个隐藏boss。无望城的人先发现的,但是他们输出不够。打了一夜,死了6回。今天早上还是联系了我,让我叫你。” 如今红衣里的第一公会,硬是凑不出来一个打副本打boss的标准队伍,说起来也是心酸。 “行啊。但掉落怎么分?” “不管爆了什么,咱们先挑,一人一件。” “那就走。”不亏不亏! 凉溪经常在窥霞庄刷怪,路熟得很。跟第一公会的人打了声招呼,知道隐藏boss在什么地方后,她长叹气——这地方她过了至少有几十遍,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隐藏boss。 打boss的阵容有限制,鬼猎手最多两个。凉溪和腐猎到了后,原本的两个鬼猎全被换下去。两个奶妈,一个奶主t,一个奶主c凉溪。这4个人,已经霸占了队伍将近一半的位置。剩下有一个刺客,主t副t,法师控制输出,傀儡师牵制输出,还有一个略脆,走伤害流的剑客。 阵容还行,法师和主t的技能装备相当给力,但是奶妈么……幸好她没有被肉团惯得不会走位! 人到齐全了,主t开怪,大家少不得有意无意去观察凉溪。凉溪打怪过副本的视频,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看过。但记录视频和亲眼目睹,终究不一样——这怎么能说是一座炮楼?这是一座活的、分分秒秒都在选择新位置,同时发射无穷暴击的炮楼! 从boss的眼睛、脖颈、嘴巴几处呼啦啦飞出的长串暴击,那一排一排的红色数字,看到会令人生出爽快之感——简直不是正常人能打出来的,像开了作弊器的家伙! 斗过了很多超过100级的怪,现下100级的隐藏boss,凉溪游刃有余。 boss技能大家都是知道的,没有意外的,10个人一遍过了。第一公会的玩家们也顾不得掩饰,半开着口瞪着凉溪,眉头攥得紧紧,有种年纪大了接触新事物时候的那种排斥跟艰涩。 死殿是没人敢招惹的。之前怎么说,现在就要怎么做。但即便已经作出承诺,并且的确是凉溪伤害最高,还没有仗着他们的奶妈。第一公会的玩家们看见从宝箱里一个个跳出来的红团子,心头还是难受了。 腐猎先上前去挑挑拣拣,他睬也不睬那些装备和卷轴,发觉箱子底竟然有一枚副本信物,他马上收了,然后退队。 如果这boss他们能自己拿下的话,新副本就该他们开了。 早就猜到这个强度有点超标的隐藏boss会爆点好东西,但还是只能找别人……哎呀好气! 第一公会的玩家眼巴巴地瞅着腐猎退队,人家不见了之后,又集体把视线转向凉溪。 8双眼睛,压力怪大的。 凉溪上前去翻翻拣拣,倒是有两个技能确实不错,虽然不是她的职业,但拿回去丢到仓库里也挺好的。 眼睁睁见凉溪拿起了剩下的东西当中最好的一件,8个人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没想到凉溪看了看就放下了。 “没有我能用的,我不要了。” 凉溪方才拿在手中的卷轴是傀儡师的。队伍里面那唯一的傀儡师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听见她这话,眼睛立马亮起。满怀感激地搓搓手,他冲上前去,接下了那支卷轴。 他是公会里现存最好的舞夜,虽然在榜单上连前5也没有挤进去,但前5之中早没一个人上线了,所以他现在是游戏里最好的傀儡师。 凉溪空着手出来,在窥霞庄外,腐猎也没多问什么,笑一笑便跟她一起研究起手中的信物。 “……原来入口是在那里,真是想不到。” 凉溪跟腐猎当天就开了新的副本,第2天死殿就组了队伍下副本。也许是功夫做得足,仍然有上下两重的新副本,大家一个星期便过了。 获得新的信物,在无尽崖之前,果然有三个副本。死殿全部打通后,无尽崖的新副本开了。但现在有个问题,50个人的大队伍,要求玩家等级至少过100。而现在死殿里面,绝对找不出这么些人,甚至连主力凉溪也没有到100级。 10月份,凉溪继续开始练级。红衣里的游戏等级越到后面越不容易打,一直磨蹭到12月,凉溪才上100。但她等级够了还不行,50个100级,现在仍然找不出来。 大部分人玩网游,就是图一个乐呵热闹。现在这游戏里凄凄冷冷的,许多大佬是再不上线了,很多八九十级的玩家准备往顶尖冲一冲,冲着冲着也觉得没了趣味。 榜单正是因为有许多双眼睛在看,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要上去。如果一个榜单再没有人看了,它也就失去了诱惑力,因为它不会再让人产生优越感了。 半年下来,死殿里面陆陆续续又走了些人。规模庞大、帮众本是成千上万的第一、第二大公会,情况比死殿好不上多少。 死殿是凑不出50个100级,他们则连10个也找不出了。 “这么下去就没办法打了。” 踩踏心头发愁,无奈之下只有联系其余公会,勉强组出了一个副本队伍。 同一个公会的成员下副本是有属性加成的,现在这点加成没有了。队伍里头的50个成员,虽说全部都等级过关,但以踩踏的标准来看,他们至少有一半操作不过关,装备技能也不怎样。 不过现在也不能讲究那许多了,新副本已经被发现。他们却因为组不出一个队伍,两个月都没能进去。现在好容易凑足了50个人,不管胜算多少,至少要进去看看。 平整如镜的崖顶,悬崖边坐着一个背过身去,垂头望向脚下无风渊的红衣女子。三千青丝随风而起,深渊虽名为无风,崖顶却风大,令人担心那身形单弱的女子会被吹下去。 50个人屏气凝神,看过主线故事,大家都知道这女子便是红衣。整个游戏都是以这位倾城名妓来命名的,是以这女子若真是boss,八成是游戏中最强的。 大家都进了副本,崖顶上却并不出现怪,那坐在崖边的女子也跟他们没有交流。所有人正打算慢慢摸索时,在凉溪的脚下,像是有一只变异的鼹鼠,硬生生将石头从地底下拱出一个圆堆来。 凉溪全无防备,被顶得飞起来,幸亏是有肉团,她的保命神技才没被这样随便触发。别人却不像凉溪这样有专属奶妈,刚进副本,两个就死了。 地底下神出鬼没的鼹鼠是第1波,副本里的第2波考验是从天而降的巨石。 比三四个人还大的石头,“轰轰轰”仿佛要砸塌了悬崖。速度飞快,且格外密集,根本不留给人走位的空间。队伍里的名字一个个灰下去,那些踩踏觉得操作不过关的,进副本不到5分钟,就全被刷了出去。 来了这么两下之后,还留下来的老玩家也都明白了这副本是什么类型的——没有怪,甚至可能连boss都没有,完全是考验玩家的走位闪避。 总共9波,从上下前后左右6个方向袭来的石头、火球、碎骨……总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挑选出来了最后的15个人。剩余的35个,全部都被刷出去了。 9波攻击之后,那坐在悬崖边的女子还是没有回头。凉溪他们不知要怎么办时,前方便出现了传送阵,传送阵之中放着一封打不开的信。踩踏捡起信,和大家走进传送阵,果然来到了第二重副本,还是在崖顶。 红衣女子还在,她害怕地缩在一个虽然发丝凌乱,衣着也略显褴褛,但气魄依旧雄壮伟岸的男子背后。她脸上蒙着红纱,只露出一双秋波流转、勾魂摄魄的眼,满眼慌乱无措,只盯着这片地方出现的人——也就是凉溪他们这批人。 “皇兄真的是不肯放过我吗?” 那男子高大魁梧,下巴上满是胡茬,却更显得他有一种野性的俊伟。他冷然一笑,摆出架势,也没有兵器,只带着两个沙包大的拳头,要跟他们这些“追兵”拼个你死我活。 这男子是主线故事中的三王爷,踩踏一看手中的信就明白了。现在的剧情,要么是三王爷打不过他们这些追兵。然后看了自己大哥的信,竟然用现在是一心爱着他的红衣,换了自己的命。要么就是三王爷跟他们这些追兵拼了个两败俱伤,最后被红衣趁机推下无风渊。 前者是红衣一生被人换来换去,从未有过自由和尊严,受尽背叛和苦难的前世,后者是红衣的来生,也就是专为复仇的这一辈子。 现在,他们是要杀三王爷! 到这种情况后站什么位置,担什么角色,进副本之前大家都商量好了。再加上让刺神来做总指挥,谁都心服口服。队伍里能发言的就踩踏一个人,大家听着他的话,井然有序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凉溪只要开弓射击就好,一块儿打了这么久的游戏,有胖胖的肉团在身边,她很放心。 鲜红的暴击从三王爷脸上飞出,过了100级,又新加了两个升到满星的顶尖技能的凉溪,战斗力又不同往日。 尽管高了20级,但腐猎的伤害是再比不过她了。虽然红衣现在凉了,但凉溪的操作视频在网上很火。她在江湖里做带打时,都能够经常听到。她其实已经超越了曾经的第一鬼猎,像是带了外挂一样的操作,没人比得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任何一个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丧尸。 有些日子没有打副本,踩踏对凉溪的战斗力都有点陌生了。亲眼所见她的伤害,踩踏立刻改变阵型,差不多就是所有人都围着凉溪,以她为中心打。 三王爷的血量到了50%,他放了一个大招,踩踏不留神,自己直接被扫死。血量到30%时又是一个大招,这次直接扫死了6个,最重要是肉团不在了。 凉溪有点慌,幸好三王爷的血量到了10%的时候,他没有放大招,突然站住了。愣愣地盯着伤害量最高的凉溪,问道:“你手里那是什么?” 凉溪一呆,低头一看,踩踏在第一重副本里捡的信封不知何时到了她这儿。也不等她回答,三王爷一招手,那信封就像自己长了翅膀一样地飞过去。 大家等了等,看三王爷撕开那信封,不过一分钟左右,就突然对着凉溪跪了下来,满脸血迹地忏悔道:“我错了,我后悔了!我怎么也不该为了一个妓子寒了兄长的心……” 看来是红衣第一辈子的剧情。 红衣轻轻摇着头,不敢相信她耳中听到的言语。副本里不知何时出现了真正的追兵,他们到崖边,将红衣双手背过一押,就走了。他们走后,三王爷也消失了,大家面前又出现一个传送阵。 “难道还有第三重?” ……就是有第三重! 从传送阵走出后,还是崖顶,还是同样的两个人,三王爷说的话都是一样。大家少不了又将三王爷打一遍,没有肉团,凉溪只能自己边躲边打。 boss血量再次降到10%爆出大招后,天下和管主t的奶妈也直接同时被杀。各方面属性经过强化的三王爷直扑向伤害量最高的凉溪。 现在就剩6个人了,并且没有可以扛伤害的。凉溪尽量躲开boss的伤害范围,看第一公会那位现在还用着她没拿走的技能的傀儡师与腐猎一起硬是扯开了boss,她沉下心继续攻击,暴击连续飞出。 她的保命神技还没有被触发,真伤也还没有用。虽然是第1次下这个副本,不过才是情理之中,但过了自然最好。 凉溪的发挥稳定,只要再拖延5分钟,这副本就能被拿下。但腐猎到底玩得是鬼猎手,最脆的脆皮一个,现在又没有奶妈,他没辙当了主t,虽然有傀儡师牵制,血量还是撑不住。 boss血量只剩3%时,腐猎的名字也变灰了,三王爷扑向凉溪—— 第二百零二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八) 剩下的只有她和一个刺客、一个傀儡师,傀儡师的傀儡因为帮腐猎早已用完,刺客只剩一滴血,没人能帮她了。 闪过了垂死boss的技能伤害范围中心,凉溪的三重保命还是被瞬间触发。技能时长刚好够上她最强单攻技能的冷却后,凉溪立马开了真伤。 凉溪的攻速与基础伤害,依靠装备和技能的话,已经没有多大的进步空间了。但她的破甲实在不高,遇到防御性的boss很吃亏。而看三王爷这么个高大威猛的形象,想也知道人家不是远程输出的那一款。 之前有肉团在,凉溪时时有过80%的破甲。肉团一死,她的伤害直线减少。现在她等于是复活了肉团一段时间。 boss血量减到2%,凉溪的伤害免疫时间过了,但她单攻技能的冷却也走完了。 刺客和傀儡师来帮她,给她拉扯出了一点开弓的时间。偌大的红色弯弓间,一根如鲜血浇铸而成的箭搭在弦上,划破崖顶上的狂风,扎进boss的一只眼睛。 三王爷狂吼一声,血量闪一闪变成1%。 在这里失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凉溪沉着的拉弓走位,4根普通箭羽同一时间射出,箭头明明刺进了三王爷的脖子,却没有弹出来伤害。 凉溪暗道一声不妙,只当这boss临死之前还能闪避所有伤害,心都凉了之时,一直站在悬崖边瑟瑟发抖地看他们打斗的红衣,突然开口道。 “三爷,你们莫要再打了!” 凉溪停手,三王爷硬撑着自己一具已经遍布伤痕的躯体,回头看向红衣。他正想要问什么时,红衣对着凉溪揭下面纱,微微一笑道。 “太子爷不过是想捉我回去。你们都退后,我与他说句话,跟你们走就是。” 这是复仇的主线剧情。凉溪淡淡地退开,看这俩人要干什么。副本都已经打到第3重了,总应该完了吧? “衣儿!不要!”听红衣说她要回去,三王爷一时情急,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我宁可与你一起死在这里!” 红衣微微一愣,美丽朦胧的双眼里闪过恍惚之色。不知在想着什么,她垂首温柔一笑,走上前扶起三王爷,带他往崖边走,一边走,一边缓缓地说:“我,从前……也是愿与王爷一起……死在这里的。” 三王爷负伤太重,后背受了一道出于娇弱女子之手,轻轻柔柔本不大的力气,人在崖边已站不稳。身边人后又推了一把,他便断线风筝一样从崖顶跌了下去。 红衣站在崖边,看他跌得没影了。失神地笑一笑,回过头来,纤瘦的身影化在风里。 50个人死到就剩她一个了,凉溪通过传送阵回到第1重副本。果然坐在悬崖边一直没有回头看过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坐过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宝箱。 这算是通关了,凉溪刚松了一口气,瞪着悬崖边上那个宝箱,突然心情就不好起来——oh,no! 怎么就没人了呢?哎呀刚才那俩家伙,好歹留下一个帮她开个箱子嘛!现在怎么办,她不敢过去! 死掉的人都在看着她,踩踏抓住陪着凉溪到最后的两个人,埋怨个不停:“你们两个有一个给她拉住怪就行了呀!现在怎么办?箱子怎么办?炉子在宝箱里能抽出红蓝瓶的!” 那二人也哭笑不得,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一茬! 他们所有人都死完了才打下的一个副本,到最后什么也没爆出来,那不是招人难受嘛! 副本里就剩她一个了,再不敢也得上去开盖子。见凉溪自己面如死灰地掀开盖子,踩踏一颗心突突的。见她抓出来的第1个光团是金黄色的,瞬间再不抱任何希望。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胸口,长叹一声不忍心再看。 这是高难度多人副本的首杀啊!下一回打不一定有这种宝箱的! 一连掏出10来个金色光团,凉溪默默,死掉的人也默默。将箱底的信物拿出来,凉溪连那些光团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懒得看,一脚将宝箱踹下了悬崖。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凉溪瞪视自己的手,真想剁。 见凉溪自己跟自己生气,腐猎揉额,嘴角轻勾,难得开心——她比他厉害……得多!服气服气!这手气,无敌! 凉溪带着一堆只能捐到公会仓库里面去,对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提高和帮助的装备卷轴走出副本,大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该吐槽地瞧她,队伍里头好一阵怪异的沉默。 “炉子,你那个……”踩踏真心觉得心疼,“你真的平常走路坐车都要小心一点,你这已经……已经让人开始害怕了。” 怎么能到这种地步呢? 哥你不要说这种话,她现在是张馨,而张馨还真是出了车祸死的! 凉溪的脸色灰败到令人同情,踩踏说着,忍不住喷出笑来:“这是新副本的首杀呀老弟!” 你好歹……好歹抽哪怕一个红色的东西出来啊! 手气再臭的人,就是老肖都偶尔会让人感到意外。只有炉子,认识一年多了,这孩子从来没有给大家带来任何反转,就是一臭到底,越来越臭,从没有任何反弹! 踩踏一笑,大家也都憋不住笑出声来,七嘴八舌地打趣儿。 “我懂了,回炉的操作跟他的手气是成反比的!” “哈哈哈哈……我也觉得是这样!” “从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人!” 就连肉团都眼含着笑意与担心,轻轻说了一句:“你可怎么办呀?” 她能怎么办啊……凉溪想着,忽然后悔把那箱子踢到悬崖下面去,她应该用脚将那宝箱踩得四分五裂才是。 boss的套路已经摸清楚了,大家准备来第二回。这一回踩踏反正是留到了最后,掀开宝箱,他抽出第1个红色光团。 “哦!” 看清楚第1个卷轴之后,他甚至没有再抽,站起身正要说什么时,看见心情还没平复过来的凉溪,就忍不住笑了。 “炉子啊……”他真的都不好意思了。 “什么呀?” “什么技能啊?” 大家围上去,有人惊叫道:“众生眼!我天真的是众生眼!” 凉溪说不出是心痛还是激动。心痛是因为对比太鲜明,激动是因为众生眼来得太是时候了。 踩踏接着去抽,仿佛首杀的奖励全部都留给了这一次——8个掉落,不管是装备还是卷轴,皆属顶尖。 大家将东西分了之后,对踩踏将众生眼交给腐猎或者凉溪的决定没有异议。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自己在未来三个月之内,有腐猎或者是凉溪那样高的在线时长。 腐猎还正常一点,凉溪真的是一天到晚在游戏里。 “你拿着吧。我年底有点事。”腐猎将众生眼推给凉溪。 “可是肖哥,快过年的时候我要回家的。在家里不好玩游戏,可能有小半月都不能上线。”凉溪可惜那小半月的时间。 “小半个月没事的,我到年底,可能有段日子不能上线了。” “炉子,你肖哥是真有事儿,你就不要推拒了。无风渊还没人带着众生眼下去过呢!你帮咱们多找找新任务。” 踩踏帮腐猎的腔,凉溪只能接下卷轴。见他二人对视,不由问道:“那肖哥你不上线时间长吗?” 可别不玩了呀! “不会很久的,最多两三个月而已。” “炉子放心啦!我跟你肖哥打不出这个游戏的结局,是不会走的!” 懂了凉溪的担忧,两人都笑着道。踩踏不知被自己说的话怎么触动到,眼睑半垂,有刹那间的黯淡。 她打不掉最后的boss会失败,会死,他们呢? 心生好奇,但凉溪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 大家都有时间的时候会约好一起下一趟副本,但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很多人下线的时候,凉溪感觉游戏里格外的冷清。幸好腐猎还在,在年底之前,他还是照样玩。 众生眼以前爆出来过两次,那时候没多少人过100级。等级到的,装备和技能也远远跟不上。无风渊目前还没有发现传送点,半路上全是过百级的小boss,那时没人打得下去。两个众生眼掉落的时间又相差不远,大家还以为这卷轴没那么难掉,所以都用掉了。 “现在无风渊底只有9个boss,专门掉红色装备的,没人发现过什么npc,什么暗门小道之类。” 凉溪和腐猎一起下无风渊。崖壁上有突出的巨石,从悬崖上跳下去必死无疑,他们只能将那里当作落脚点。但每个落脚点上,必定都盘踞着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小boss。 两个人花了一天,才算是摸到崖底。凉溪一路开着众生眼,在每一个落脚点处都将环境设定挨级调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直到崖底,凉溪抬头望去,天空是细细长长的一条。脚下杂草丛生,随处可见乱石白骨。无风渊下地方不大,细细的一条,腐猎带着凉溪很快走过。的确只有9个boss,连小怪都没有。 明明众生眼是开着的,不应该什么也发现不了呀!凉溪四下环顾,现在是下午,但阳光早已照射不到他们,这破地方阴冷透骨。 腐猎研究了一番信物,那只是一个石头材质的果子,物品介绍里没有只字片语,信物上也没有刻任何线索。 肯定又得花一番功夫了。 “你这回在线又小一个礼拜了吧?下线去休息会,这个一时找不到也不要紧的。”见凉溪还在调着环境设定四处找,腐猎劝她道。 要紧啊哥!凉溪苦笑,但经他一提,确实又觉得精神状态不佳。 一天后,凉溪上线的时候腐猎不在,并且好几天都没有再上线,踩踏也是一样。凉溪还是从肉团那里知道的,原来现在已经算年底了。 腐猎去做什么事了,凉溪没有问过,也没有人告诉她。她刚开始一个月,在无风渊底单挑boss,如果死了要降级,凉溪现在可能已经回到七八十级了。到1月份,她终于一个人掀了boss的窝。 果然,这一个月都毫无用处的众生眼,在必爆红色装备的boss死后,总算起到了作用。 凉溪打死的boss是一个耄耋老人,佝偻着腰背,满头白发,让开一级设定的人动手都感觉有罪恶感。老人的腿脚不方便,一块可以挡风的大石后,几捧枯草,便是他的卧铺。 凉溪杀了boss,用众生眼看到了枯草上的隐藏人物,一个只有两三岁,穿着一身破麻布裙的女童,用一双沧桑老练的眼睛在看她。 这是隐藏boss? 凉溪尝试攻击,却无法让这极为瘦小的女童受到伤害。她想起什么,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那石果子信物。果然,这女童诡异一笑,双手成爪,扑上前来,想要那果子。 小娃娃厉害得很,血越少,属性加成越高,到最后一爪子就呼出了凉溪的盾。凉溪瞪着那剩余5%的血量头疼时,这女童夺过了石果子,像啃真果子一样,吭哧吭哧啃着吃了。 怕打断人家进食,小娃娃会放技能。怕让人家吃完,小娃娃会回满血。凉溪纠结一番,选择前者。这小姑娘正吃得高兴时,弓箭射到身上竟然也不知反击。 地上掉出了新的信物,是一串糖葫芦,跟那果子一样的材质。凉溪突然懂得这个任务怎么做了,9个必爆红色装备的boss死后,都会有隐藏boss出现。 到过年回家时,凉溪打出来了5个。有尚在襁褓的婴儿,有两三岁的女童,有十三四的少女,也有风华绝代的红衣。 这9个隐藏boss,正是红衣的9个成长时段。这姑娘幼时被父母抛弃,在一个老乞丐那里倒是过了最好的几年日子。老人死后,她被卖了整整7回,最后便是被卖到京城的青楼。 回到家过了年,凉溪只说自己工作紧张,初五便回到兰岛,迅速打完了9个隐藏boss。 所有隐藏的不隐藏的boss全部消失后,崖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凉溪一步踏进去,瞬息之后定眼一望,奇怪自己的环境设定怎么变了——眼前是一座繁华兴盛的都城,街上车马如流水,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第二百零三章 掉率这件小事(二十九) “哇!红衣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凉溪没有隐瞒任何事,将自己发现的新地图,甚至她如何找到这传送阵的,都一一告诉了还在游戏里的玩家。等级低的来不了这里,但消息传开后,许多过百级的玩家都来了。 站在这座繁华城池中央,他们不由得感叹。 “在这里设定没有用啊!”大家也跟凉溪一样,很快发现了环境设定的问题。不论调到几级,眼前景象都不变的。 扫出了新地图,踩踏怎么可能不上来看一眼。但出乎意料的,踩踏来迟了好多天。 “哎呀!炉子真是太能干了!” 他刚在公会频道里发言,知道发现了新地图,早早就上线的天下跟肉团连忙道喜。 “老许,恭喜恭喜啊!” “唉!你们真是会挑时候……今年7月份,老肖恐怕来不了了,现在你们也来不了了么?” “怎么了怎么了?”公会里不少人不知所以,纷纷问道。 凉溪也在问,听天下说原来是会长夫人怀孕了。再过半年多,踩踏就要做爸爸了,便急急忙忙跟大家一起道喜。 “炉子,哥有件事要求你了!” 踩踏的心情极好,乐呵呵地笑着谢过后,就叫凉溪。 “什么?” “哥以后怕是不能经常上线了,你嫂子这段时间肯定不能进游戏舱,所以,我把会长让给你来做好不好……”知道凉溪肯定不愿意,踩踏趁她还没讲话继续道,“就算你不做会长,最少最少也要拿一个副会长。别人一来没那实力上这个位置,二来,谁都没你在线时间长啊!” 死殿刚成立的时候,副会长被凉溪推掉了,结果现在还是落在她头顶。踩踏完全不容人拒绝,把她提拔成副会长,将会长让给了肉团。肉团不要,天下也不要,最后还是肉团好说话,同意下来。但过不得一个月,会长就被让给了凉溪。 踩踏是真的不怎么上线了。整个3月,他在线的时间还不超过24小时。腐猎更是撒谎,从12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整整4个月,他一直毫无音讯。幸好天下和肉团两个人对新地图很好奇,有这两个大佬在,凉溪总算是放点心。 虽然做了会长,可说实话公会里没那么多琐碎事。大家对她也没有任何不服气,偶尔人多的时候,她做队长组队下副本,大家也都很听话,即便是副本没过,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全都是30岁左右的人了,真要闹那就是大的,不会像孩子们一样,碰到点不平委屈,今天就马上吵得要死要活,过几天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跟其余几个大公会都维持着较好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凉溪到现在也没有签任何俱乐部,明显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不缺那点钱的缘故,任是谁对她都很和气。 就按50个人的队伍来算,凉溪给她猜八成用不了多久就能被发现的最终boss做好了所有准备。新地图里的npc有别人去找,新任务有人去做,凉溪只顾带人。那些操作好但等级有点低的玩家,她都亲自带上100级,把他们武装到一身红。 因为时不时会接到组队申请,大家打不过什么时都会找她。所以,凉溪虽然没有做任务,可她对这块新地图中大部分的任务都很了解。这些任务渐渐能勾成一个网,每一个节点,都与红衣有关。 转眼又是6月末的盛夏,马上到7月份了。虽然腐猎不知有什么事,虽然踩踏夫妻两个都不方便,但这一场去年就说定的聚会,大家还是在公会里开始提起。 肉团给了准确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日子就定在7月20号了。” 凉溪早就被提名过好多回,这次躲不掉,硬是拒绝的话伤情面。但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boss还没找到呢! “哦哟!”天下笑得呵呵的,“7月20号是度假村完工吗?” “我……”肉团是极腼腆的人,在天下忍不住要替他说时,他才道:“我在7月20号结婚!” 公会里一片贺喜声和怪叫声,凉溪揉揉额头……那就更不能拒绝了! 算了!也要两年了!他们总该确定她是什么为人了吧?见就见,聚就聚好了! 肉团要办人生大事,也不怎么上线了,幸好别人再没什么大悲大喜。 “炉子!有时间没?” 刚到7月,凉溪正在给几个刚上100级的玩家打装备时,天下发来了消息,下面加了一个组队申请,说要去挑战新副本。 死殿里面现在又有了两个破百级的鬼猎手,天下叫她之前,肯定已经败过一回了。 凉溪带得是别的公会的玩家,留下一地尸体让他们自己去摸后,她回到城中,跟天下见了面。 “炉子,我怀疑这是整套的副本。” 天下快进着他们失败的视频,到boss放技能的时候又放慢琢磨。 “怎么说?” “之前我打了两个副本,都是没有小怪,只有boss,而且boss必定在做梦。我们都是先打boss梦中的自己,然后再打boss现实中的自己。现在三个副本都是如此。且我们已经从城东的市集一直打到了城中最繁华的富贵街……红衣楼就在那儿!” 街上的百姓跟凉溪擦肩而过,她仰头望向在那富贵街尾,缠绫绕纱,飘渺梦幻的极乐窝。清风一过,满街迷香。 凉溪的一颗心跳起来,天下亦是如此。 红衣中一整个系列的副本不多,每一个系列,套得不是主线任务,就是隐藏的支线。简单来说,顺着系列副本打下去,百分百能发现新东西。就像无尽枫林里那一系列副本,套得是红衣跟三王爷私奔逃亡的剧情。打到最后,爆了众生眼又掉了信物。凉溪拿着信物,在无风渊底就找出了通往新地图的传送点。 那还等什么?说不定这一套副本打完,最后的boss就出来了呢! 队伍只能容下8人,各个职业一个。之前的鬼猎虽然玩得也好,可终究一个人撑不起所有伤害。凉溪一来,天下就放心了。 这半年间,再没有见过腐猎,踩踏也不经常上线,肉团最近大概也因为婚事,进游戏的次数越来越少。天下一个人无聊,倒是跟凉溪慢慢亲厚起来。 “果然是要去红衣楼的!” 副本难度并不高,再加上boss的技能都已经被摸索清楚。有了凉溪,大家很轻易地一遍过了。天下捡起信物,又望一眼红衣楼。 “这是红衣的手帕!走走走,过去看看!” 天下先是高兴地一拍凉溪的肩膀,之后手也没取开去,揽着她与一群都要去看新副本的人往红衣楼走,边走边说道。 “眼看着也快20号了。炉子你那几天真没事儿吧?” “哥,我一定会去的。” 凉溪无奈地笑,这些人对她都太好奇了。日子近了,就连最好脾气的肉团都要千方百计给她施压,说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 好嘛!她去嘛!给他们看嘛!又能怎么样?就希望你们不要被吓到啊! 凉溪说着,又想起腐猎。没人知道她的小号,也没人知道她的性别。凉溪眼珠向下,扫到天下勾在她肩膀上的手,几根粗长的手指随意地敲着拍子,他很是放松,纯把她当兄弟。只有腐猎,凉溪一直没弄明白,他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她小号的。 不过既想起他来……腐猎已经有7个月没上线了。 凉溪挺想问问的,因为天下肉团他们肯定都知道。但她又自恐冒昧,毕竟只是一起玩游戏的人,而且她也没有说起过自己现实生活中的一切。 八人走进红衣楼,天下大大咧咧地就那样拿着信物。然后刚进门就被拦住,一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还没有天下一半高,就举着个手指头想指上天下的鼻子,骂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乞丐流氓?” 凉溪和天下齐刷刷地低头看眼自己的装束,确实并没有那么华丽。二人对视一眼,索性摆出乞丐流氓的样子,等这小丫头骂完。 话虽然不好听,但肯定是任务。 “这小丫头是红衣的丫鬟。”天下悄悄地跟凉溪说。 “为什么会有红衣姐姐的手帕?”那小丫头直着嗓子嚷开了。而她一提到红衣,这楼里的老鸨便极为敏感地跑过来。 一双精明的凤眼划过天下手中的手帕,这老鸨二话不说,一巴掌就将那小丫头扇倒过去,口中斥了几句“贱命不知好歹的蹄子”之类的话,便媚笑着迎上天下,直请他八人上楼。 进了楼上一间屋,房中香烟袅袅,抹胸上只套了一层轻纱的妓子,正伏在案前小憩。 老鸨一关门,神色就变了,恨恨地冷笑道:“你们是哪一头子派来的东西?竟也敢打红衣的主意?莺儿!” 莺儿定是这房中的女子,老鸨唤了一声,她竟是没听见,依旧睡得香甜。这老鸨也不生气,继续交代道。 “你的本事,妈妈是信得过的。可要好好的将这几位爷伺候妥当了,千万别让他们活着出来!”说着,天下手中的帕子被夺走,这老鸨“砰”一声摔上门出去了。 房门一关,这屋子里的袅袅暖烟便瞬间化为阴雾。莺儿睁开眼来,绕过几案走到玉架边取下琵琶。柔言软语地边唱,边“叮叮咚咚”弹将起来。 “这肯定是一系列了!” 场景不一样,现在他们处于莺儿的梦境里。 生怕那琵琶便是莺儿的武器,天下连忙挡在了凉溪前面。8个人摆好阵型要攻击,谁曾想boss免疫了所有伤害。 “先不着急。”凉溪道。 等到莺儿唱完一曲,琵琶声歇,幽幽地与他们说:“几位爷想必都是心慕红衣姐姐了。只可惜,姐姐日日事忙,怕是接待不了诸位。只能委屈几位爷,在莺儿这里听听曲,观观舞了。” 话音未落,莺儿臂间的一挽鹅黄软缎便如活了的巨蟒一般,大嘴直扑向他们8人,仿佛要一口吞了他们。 凉溪这时才开弓,一边打暴击,当队长就一边还要注意每个人的位置、血量、技能冷却,还有副本环境等。 你到屏风后面去看看这房间里的摆件能否利用,你后撤回血,你向右补位,你等boss移动到哪里之后控住,你留着哪个技能打断boss技能…… 对于主t和唯一的奶妈该做什么,凉溪一步步安排得十分详细。仅仅半年,下副本的次数其实也没那么多,天下却已经格外信赖这个新的队长。将大脑放空,凉溪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以前龙殿还在的时候,大多数副本都是踩踏来做总指挥。那人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统观全局的本事极强。他已经习惯了跟踩踏去下副本,因为不用动脑子,相当有安全感。 房间里的阴雾散去了,莺儿呆呆地站着,脸上已没了那种青白之色。她眼眶泛红,边流泪边指责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全都看上的红衣。 梦境已经过去了,现在还得再打一遍。 天下的状态跟刚进副本时一样,满血满蓝,身上技能都亮着,还挂了两个时间没完的buff。 大家等莺儿说完话,等这段剧情过去,天下扫一眼伤害总计,凉溪一个人打了总伤害的一半有余。 这兄弟真的……指挥他们就引不开一点点的注意力吗?这种伤害是怎么打出来的?哇这老弟…… 炉子要是职业打游戏的话,会引起全球所有玩家崇拜的! 你怎么不签俱乐部,怎么不去打比赛……这样的问题,大家早就问过不知多少遍了。但每每和凉溪一起走出一个副本,杀死一个boss,所有队友就免不了全都还想问一遍。 赶快到7月20号吧!他一定要看看这种真神在现实中究竟什么样子! 副本第2重有点难度,不过凉溪和天下挺到了最后。 “耶!一遍过!” 天下跟凉溪一击掌,倒在地上的莺儿慢慢爬起来,冷笑道:“几位爷还真是好本事,想来红衣姐姐定不会看不上的。不如这样,我带几位爷去见红衣姐姐吧。” 莺儿一笑,给他们一条手绢,坐到了旁边去。地上现出一个宝箱,天下没任何谦让的道理,上前去开了盖。 第二百零四章 掉率这件小事(三十) 过了两日,下线去休息的天下上线,约了凉溪去下新副本。莺儿拿到自己的手绢,从她房中的传送阵,一步便到了红衣的房间。 整个游戏的主角在软帐里睡着,有屏风挡着她。屏风这一边,莺儿带着凉溪和天下刚来,迎面就撞上了前两日见到的老鸨和那小丫鬟。 二人骂骂叨叨不休,又是扇耳光,又是掐软肉,很快把个莺儿弄晕过去。 “你们可知红衣楼背后是谁?当真要在这里放肆?” 这老鸨有所依恃,强硬得很,红指甲快要戳到凉溪的眼睛里面去。她话毕,凉溪面前跳出是与否两个大字。二字之下,是这副本的阵容限制。 “两个boss,只能来10个人吗?” 天下凝眉,踮着脚向屏风后头瞧了一眼……可能不止两个boss。 10个人的队伍,必须包括8个职业,很有可能是三个boss,强度八成都超过之前的莺儿,再加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境现实,boss还要打两遍……还没进副本,凉溪就感觉棘手了。 “先试一试吧。” 凉溪和天下在世界上叫人,现在游戏里能聚集到的8个职业的最佳玩家,知道要打新副本,很快都来了。 凑了10个人,他们也没想第1遍通关,打算先看看boss的技能。结果,几个耳光和几爪子就把莺儿撂倒的老鸨和小丫鬟,果然不同凡响。二人联手,凉溪他们在副本里还没坚持上5分钟,所有人就都被丢出来。而这两个boss的血量情况是,老鸨满血,小丫鬟70%的血。 之前的莺儿哪有这么难?这强度提高未免太快!他们当中也没有漏掉副本啊! 10个人被小丫鬟两个技能扫得晕晕乎乎,下了狠心再进去,还不到5分钟又出来了。 “这强度有点超标啊!”最肉的天下几乎也是被秒杀。 小丫鬟血量到70%后触发的技能点香,群体高伤,并且无法闪避,无法被打断。明明这小丫鬟往香炉跟前走的那几秒钟,是可以被打断技能的,但不管是攻击还是控制都没用。 目前这个队伍的战斗力根本不够,凉溪和天下开始召唤下线的人。三天后,一个新的10人队伍组成。 “许哥,嫂子怎么样?” 将总指挥换成踩踏,凉溪问道。 “你嫂子好得很!老弟,你应该关心关心我!” 踩踏哭丧着脸,天下在一边嘲笑道:“我还以为你照顾一个孕妇,能把自己照顾得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呢!” “兄弟我错了!”再没人比踩踏认错更快,“我以前是脑抽了才会觉得你照顾两个孩子和一个宝妈轻松!兄弟你教教我,怎么样她晚上才能不抽筋?”他家里那口子真的一抽筋就打他! “生下来就不抽筋了。”天下在一边说风凉话,明显一个道歉还不够。 几人在副本入口说了会话,踩踏研究起视频。 “这种打不了!两个boss的联系要先打断呀!小的不死,老的还免疫伤害,这组50个人的队伍也不一定能打。”一看那老鸨和小丫鬟的强度,踩踏就直摇头。 “能打断当然会打断了。”那不是找不到方法么! “炉子一个人要打输出,还要做指挥,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搜副本?”天下帮凉溪说话。 “看人物设定了吗?这两个人有什么矛盾?你们怎么开的新副本?之前一系列任务怎么过的?和我说一说。” “这两个都是小人物,主线里面根本就没怎么提及。他们矛盾倒是有的,我们也想到了,就是找不着东西。”天下讲起之前在红衣楼门口,老鸨打那小丫鬟的耳光。 一边问天下,踩踏又一边交代凉溪道:“炉子,你指挥挺好的。把指挥权拿回去,我搜副本。” 踩踏不要指挥权,细问天下他们的任务怎么做的。 人到齐了之后,大家再次进入副本。尽量闪避着老鸨的攻击,尽量放慢速度去磨那女童的血,好给踩踏更多的时间去找让两个boss反目的物品。 踩踏问了女童,难道忘了她挨的那一巴掌,没有用。他想红衣的那条帕子说不定可以让女童生气,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找。大家第三回下副本时,踩踏终是在屏风下面找到了那条帕子,结果女童依然不为所动。 是不是他们考虑的方向本来就错了?大家都着急了,眼看这小姑娘的血量又要降到70%,又要放大招,一群人边打边等死。 小丫鬟停下来,走到铜炉前点香。大家打不断她的技能,已经停止攻击的时候,踩踏忽然猛地冲上前去,照着女童的脸打了一个巴掌。 小丫鬟没有再去点香,停止了所有动作。凉溪立刻拉弓,老鸨的脸上飞出一串暴击。 两个boss可以分开打了! 大家欢呼一声,凉溪立马将10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拉住老鸨的仇恨,另一组也包括她,迅速杀了属性大幅降低的小boss。 只死了一个人,两个boss就已倒在地上。 祝福她许哥!感激她许哥!爱她许哥!笔芯!太厉害了!原来是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情! 老鸨与女童死后,屏风后面就能过去了。大家悄咪咪地绕过屏风,害怕地上有陷阱一般,脚都不敢放心放下。 屏风后,有银红色纱帐遮掩的木床,里头是一个影影绰绰,瞧不分明的女子。 大家正站着,寻思要不要让凉溪向床上射箭的时候,那银红色的纱帐,色泽突然变得暗淡,灰蒙蒙的,边边角角还有了破损处。 “这是梦境。”凉溪给踩踏说明了一句。 这是梦境。也就是说,不管boss是谁,不管boss有多厉害,他们至少得打两回。 纱帐里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床边站着这个游戏的主角。风华绝世的女子,一袭红衣,满头珠翠。眉目却淡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正看着他们这些无礼的闯入者。 玩家才不管她长得漂亮不漂亮,凉溪拉开了弓,箭已经射出去。算作一次普攻的4次连续攻击,前三回伤害都被免疫,最后一支出了暴击。 可以打了。 9个人马上顺着凉溪的安排,在各自的位置上发挥了他们的作用。 “可以的可以的。” 红衣的血量只剩十分之一,因为她让人没有防备的爆发技能,队伍里人也已少了一半。还活着的互相打着气,不管这副本还有几重,至少这一重打下来。 一刻钟后,红裳的佳人,到死时也没有改变嘴角的冷笑。见她的身影化作片片碎光,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在他们的背后,跟刚才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boss,满脸恨意地撒开长袖,副本里面就剩下了踩踏一个人。 boss还是红衣,之前一个冷漠决绝,已经在报仇或者是报复成功。现在这个虽满怀恨意,但能看出稚嫩心慌,远不是刚才那样,有一双铜浇铁铸,没有感情的眼睛。但在游戏中,稚嫩不代表人家弱。 踩踏很快也出来了。他们失败,被送出红衣的房间,又来到莺儿的房间。 “打败老鸨和那小丫头之后,还要过三个boss。10个人的队伍有点悬……” 大家组队又打了一遍,第二世那受尽磨难、满怀仇恨的红衣,很脆,但伤害太高。且目前发现的三个技能,都是全体伤害。那鲜红的宽袖一挥,除了高伤害,还带流血、重伤效果,肉团来了也奶不住。 他们一群人过了四五遍,第二世的红衣,血量最多下到55%。 “团子最近事情太多,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一堆红衣中最顶尖的大佬,站在莺儿的房间里束手无策。 现在队伍里的奶妈跟肉团相比,实在是没意识。好技能也没几个,他们尝试了一次奶妈队。三个奶妈,完全顾不过来剩余7个人,这boss的伤害变态。 “不用忙着叫团子,奶妈队行不通,要一个给炉子和你补血就行。我想咱们还是搞输出,纯输出打一次,要三个鬼猎。剩下剑客刀客、傀儡师和法师,都走伤害流。硬拼一次,说不定还有效果。” “老许,那阵容太脆了!”天下不同意,而且,“你到哪里再找两个炉子去?现在能跟咱们下副本的鬼猎,除了炉子和老肖,剩下的走位根本不行,连第三世的红衣都过不了。第二世的那一顿无差别乱打,炉子的一个盾都不够用,一不留神就死了,别人进来能撑多久?要那么多输出,打不出伤害来也没有用啊!” “那就叫老肖来咯!”踩踏笑笑,凉溪和天下都愣住。 “老肖出来啦?” 凉溪一呆,天下这话说的未免让人误会。什么叫出来了?进了局子那才叫出来呢! “嗯,出来了!”踩踏一点头,浑然不觉这几个字哪里不对。 “高大夫怎么说?” 大夫?凉溪皱眉。 踩踏一摆手,没有回答,但神情不好看,明显天下口中的高大夫没说什么好话。天下也不再问了,两人沉默片刻,看向抿抿嘴转过脸去的凉溪。 在线时间又很长了,大家约好下副本的时间后,凉溪下线休息去了。天下跟踩踏还在线上,少不得说起她来。 “你们没有跟炉子说起过老肖的事吗?”踩踏问道。 “没有,主要是他也从来不问。我现在特期盼20号快来,炉子实在是吊足了我的好奇心。他说他今年只有23岁,老许我跟你说,我就没信过这话。”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沉默、识趣、成熟、温煦的,23岁的年轻人。 “讲真的我也不信。我以前……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用了外挂。” 天下一笑不语,没人没有怀疑过。之前龙殿还在的时候,就他知道的,都有许多人举报过凉溪。不过最后总没什么结果就是了。 凉溪上线时,好友列表中腐猎的名字还没有亮起来。不过踩踏既然将话说出口了,腐猎就总会上线。 7月10号,腐猎在8个月之后,终于再次上线。10人队伍中一个换成他,凉溪站在副本入口处,跟腐猎笑着问好。 “肖哥,好久不见。” “……嗯。” 一个人淡然,另一个就免不了要显得不自然些。 之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凉溪也是同样的态度。她素来话不多,见谁都是和和气气地笑着。现在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也没变,眼里只是丝丝的喜悦和关切,多余的话一字不表。 腐猎想得却难免有点多,之前跟凉溪说他最多离开两三个月,现在脸打得啪啪响。腐猎其实想为自己的失信道歉,但瞧凉溪神色淡淡的,他不知考虑着什么,眼色也渐变得淡淡的。 踩踏见他们总是不如去年那样亲近,轻叹一声不语。给腐猎看了副本视频后,一个新的10人队伍再去打红衣。 腐猎的作用真不是一般的大,虽然时间长没见,他跟凉溪的配合倒还算是默契。大家在第二世的红衣血量降到10%的时候,被一个技能扫出副本来。 “我去叫团子来!”眼看着有希望,天下也不管自己兄弟要不要结婚了。 “咱们在20号之前把这个副本过了吧!” 15号,马上快结婚的肉团上线,和大家下最后一次副本。 “抱歉了兄弟们,我以后就不再上线了。”肉团拍拍凉溪的肩膀,对她尤感内疚,早就答应过人家要一起把红衣的结局打出来的,现在他却要早退了。 “不要这样。游戏而已,肯定是过好自己现实中的日子重要。”最后的boss还没有刷出来,凉溪也觉得遗憾。不过任务是她自己的,肉团并不欠她,能帮她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那还等什么?走吧,今天一定要过了这个boss!” “好!一定过!” 一群人从中午一直玩到午夜零点过后,失败了十几回,第二世的红衣濒死之前的爆发太过恐怖。 “咱们打最后一次!团子,就靠你了!boss飞簪子的时候一定要挡住,炉子的盾必须留到最后触发。我到时候肯定没有技能了,没人扛得住那一波伤害。最后只能看炉子一个能不能在伤害免疫期间打了。” 为了让凉溪集中注意力,踩踏接过了指挥权。深夜2点,肉团换了两个技能加盾加防的技能升满,大家最后一次开副本—— 第二百零五章 掉率这件小事(三十一) 打了十几回,队形早就定下,10个人分两圈围在凉溪周围。boss血量又降到10%,肉团头上汗都下来了。见红衣抽出头上一根金簪,向伤害最高的凉溪甩出。就在那一瞬间,他把控制好了所有冷却时间的六个技能,全部罩到了凉溪的身上。 “……yes!” 身上的盾噼噼啪啪地破了,凉溪的血量刷一下落了一半,最终停在53%。见她留住了自己的保命技能,踩踏大叫一声,肉团终于有时间擦汗。 迅速把凉溪的血补满,大家看着那鲜红的暴击将boss的血量压到最后1%。红衣悲鸣一声,顺手扯下床边的帐子一撒。所有人全部被控,血量直接减到最低,全都从副本里被请了出去。 只剩一个凉溪,开了真伤,到最后也在稳定输出。 9个人紧盯着boss的血槽,见那一条红终于全部被清空,不由长松一口气。 凉溪也放下弓,副本场景也恢复正常。那银红色的纱帐后,熟睡的女子忽然有了动静。 目前这个10人队伍,是现在的红衣中能够组出来的最强阵容了。打到这儿已经死的只剩她一个了,接下去该怎么办?这个红衣的各项属性,肯定超过第二世和第三世的红衣! 最后的boss肯定要比这个现实中的红衣还强,凉溪的后脑壳突突地正疼起来时—— “恭喜您完成任务……” 十三的声音响起。 !!! 啥? 纱帐后的女子下床来,嘴角也含着笑,却是拘谨而温顺的。她小心地,尽量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压根没有看见房中的凉溪。起身去擦了擦脸后,便端坐镜前,手法并不是很熟练地给自己上了妆。 三个boss的相貌虽然相同,眼色神情却大不一样。这最后的一个,眸子里最冷硬冰凉的部分,不过是一抹谨慎。这女子自出生受尽劫难,到如今眼中还留着灵光柔善。 红衣上了妆,坐下来开始练琴。她还没有遇到过三位王爷,自然谈不上什么报仇。 一切,在这里才刚刚开始。 琴声响起的那一瞬,凉溪便被送出了副本——他们成功了! “不是说最后的boss在无风渊里吗?”凉溪犹自缓不过神来。 “这里就是无风渊啊!”十三解释道。 踩踏关注的却是别的事:“诶?这么高难度的副本,怎么没有宝箱?” “炉子,没有宝箱吗?” 凉溪回到了莺儿的房间里,踩踏在问她,她呆呆地一时忘掉回答。 “恭喜公会‘死殿’会长回炉鬼猎998、副会长天下无二、肉团、公会成员踩踏、腐猎……完成游戏主线剧情的探索。” 世界上弹出系统提示,大家都愣住。 什么意思?主线剧情不就是红衣复仇,然后成功了吗?不是早就探索完了吗? “哦哦!”天下忽然叫起来,“是不是这儿才是现实?别的地方都是红衣做的梦?咱们打过那么多的多重副本,只有在梦境里环境设定是管用的。” “你是说这游戏的主地图只不过是梦境而已?” “很有可能啊!红衣的团队什么事干不出来?放着那么多新地图、新副本,任游戏凉了都不说一下!” 天下和踩踏在琢磨系统提示,凉溪大脑放空,正在与十三说话。 “炉子!炉子!” “啊?”凉溪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踩踏他们都在看她。 “这孩子怎么呆了?” “炉子,你也要注意一点。不能仗着年轻就胡来啊!”凉溪的精神状态有些令人担忧,一堆人劝她。 “你这一回又是连着4天在线了。反正这副本已经过了,下线去休息会吧……20号可不能找借口不来啊!” 凉溪人还是呆的,半晌才咧开嘴角一笑,道:“嗯,那我这就下线了。” 她要去好好睡一觉,实在太累了! “哦对了!”凉溪又转回身来,“我以后也就不经常上线了哈!你们要是再找到什么新副本,可以叫我。” 一群人的眼珠子都掉了出来,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吗?一天到晚在线的凉溪突然不玩了。 “站住!” 笑笑不解释的凉溪正要踩着传送点走时,被身后一声大喝吓了个激灵。回头望去,踩踏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你这家伙,先把联系方式留下!”回炉该不会是眼看20号到了,连游戏都不玩了? 凉溪失笑,道:“哥,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一定会去的。你不用要联系方式,我要是真骗人,留号码有什么用?肯定是假的呀!” “……”这话也有道理,那他们还真拿这家伙没办法了? “那这样,你留我的号码。炉子我告诉你,20号你要是不来,你别怪我想办法找你啊!” “对对对!敢不来我们就找你去!” 踩踏不由分说给了联系方式,凉溪记下来,又受到了许多威胁,最后好容易才下线,拉开被子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时,已经是一昼夜之后。凉溪晕晕乎乎地爬起来,推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现在是…… 外头天蒙蒙亮,深呼吸几次,回到床边摸过手机一看,已经是18号的凌晨。 歪歪扭扭坐在床边,一觉过后,凉溪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收拾好床铺,她边洗脸刷牙,边问十三道。 “所以红衣就是那个切断游戏跟现实之间联系的boss?” “是的。” 再三确定后,凉溪饿着肚子坐在桌边,感到空虚。 “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凉溪不安地抓抓脖子。 “正常任务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强度,大部分执法人员都会较为轻松地一次过的。您是因为之前全做的特殊任务,所以……”不适应而已。 冰箱里上次休息的时候已经空了,起身带好手机,凉溪晕头转向地出了门去觅食。进到电梯里,人急速向下的时候,她痛苦地闭着眼,觉得快吐了。 这个星球的科技终究不是太发达,远不比上一个任务世界末日来临之前。虽然有营养液,那也只是保证不死,时间一长,很难保证健康。 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玻璃橱窗映出凉溪的身影,细细瘦瘦的一条,脸色苍白地跟鬼一样。 张馨的面孔虽然不到兰岛姑娘的平均水平,身高却是达标的。她一米六几的个头,现在体重被她糟蹋得可能不到40公斤。 细嚼慢咽吃过早饭,凉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兰岛的太阳很烈,九点多不到十点,凉溪已经被晒得晕晕乎乎。她提着两包东西,按住要打车的手,一步步走回了家。 从电梯出来,凉溪好容易缓过眩晕的劲。将吃的摆进冰箱,衣服和鞋子丢在桌底,准备后天穿。 手机里面新保存的号码在第一个,凉溪备注了名字,灭了屏。 其实现在可以走的。张馨的父母到底不是她的父母,她还代替他们的女儿多活了两年呢。踩踏腐猎他们帮她的忙,也等于是在救自己的命嘛…… 任务标准时长还有20多年,算了,利用这些时间多学点知识吧。 江湖刚出来的那两年虽然大火,但总被人诟病说抄袭红衣。这两年间,江湖的团队大概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搞创新。到如今,游戏里好几个备受玩家欢迎新游戏模式,总算是再也没人说他们又抄袭了谁谁谁。 江湖做得越好,玩的人越多,凉溪的带打业务就越红火。她这两年做带打都做出名气了,固定的时间,不管换多少小号都是固定的职业,江湖玩家亲切地称呼她为“新手神猎”。 之所以有新手二字,是因为她所有号都没有上过20级。 在现在这个无人不网游的时代,带打是一个新兴职业,真的技术好,能挣不少钱。凉溪虽然玩得少,但跟同样23岁的普通姑娘比起来,现在算是小富婆。 下午凉溪又出门去,先去中医院做了检查。从医院出来,拐个弯就进了美容院。 后天要去聚会,她虽然没想过把自己收拾得艳光四射,当然这张脸也不可能让她艳光四射起来,可至少要能见人。 在卫生间梳个头洗个脸,她自己都不敢看镜子。尽管如今以瘦为美,但太瘦了,就会瘆人。红衣里面少上半截、少下半截、少半边、没头没脸的东西,她已经看得太多了。 19号,凉溪去做头发,买贺礼,回来就早早睡了。虽然有号码,但她一直没给踩踏打电话,也前所未有地三天没上线。天下19号叼着空子上线去转了转,下线就开始唠叨。 “这家伙真的消失了!老许,炉子给你打电话了没?” “没有。他没上线?” “没!” “……该不会真躲了吧?” 踩踏挂掉电话,手扶着方向盘。车子慢吞吞地向前挪了20来米,就不得不停下来。 早知道就不自己开车了,居然碰到堵车! 设置成自动驾驶,踩踏探头往后座看了眼,他老婆正睡得香。副驾驶位置上,脸色苍白的男人也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踩踏翻出头盔正要戴上时,副驾驶位置上的人说话了。 “你要玩就坐过来。” 腐猎睁开了眼睛,踩踏讪讪放下头盔,解释道:“我想上线给炉子留个言。就剩一天了,这家伙根本没打算联系我。” “她想来就会来的。”没联系他可能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有躲!的确是不知道这电话打过去该怎么开口说第1句话。 凉溪已经在网上查过兰岛的金沙海岸新度假村,她19号还打车过去看了眼。手机里那个新加的电话一定是要打的,没有踩踏出来接的话,她这种小人物根本进不去。 度假村是与豪霆实力相当的大集团高氏旗下的产业,明天要结婚的是高家的老幺。人家虽然不是太子爷,也不是有财有权的老二,但这种家庭里,一只猫猫狗狗出点事都能上新闻,更何况是小一代结婚。 早就有记者在那里蹲点,保安成群结队的,她插上翅膀也难以悄悄飞进去。 所以,电话是要打的。可是…… 7月20号,凉溪早早地就起了。自己做了一顿早饭吃过,手机里那个号,她还是没拨出去。 这次说话可没有变声器,也不知道她刚打一声招呼,电话另一边的人会是什么表情。 凉溪带上手机、礼物,慢吞吞出了门。兰岛就一点儿大的地方,凉溪很快在车窗外见到了被记者、行人、宾客、保安围起来的度假村入口,她还可以轻易看见里头雪白圣洁的婚礼场地。 这还是大早上呢,就已经这么多人了。 坐在街边能被阳光照射到的长椅上,凉溪拿出手机,微微闭上眼,边晒早晨的太阳,边等她的电话被人接起。 度假村右手边就是高家的酒店,位置最好的几间房昨天晚上全都住了人,踩踏夫妻两口就在其中一间。 不少人有些日子没见了,昨天晚上他们喝酒聊天,睡得很晚。九点多了,踩踏才揉着太阳穴爬起来。身边人还在睡,手抱着肚子皱着眉。踩踏尽量轻手轻脚地起来,走进浴室。 “唔……” “叮叮咚咚”的一阵铃声响,床上的女人一动,手往身边拍了拍,旁边哪里还有人?那铃声响个不停,女人抓抓短发坐起来,浑身散发着起床气。 “谁?找老许吗?他洗澡去了,等会儿吧。” 这是踩踏的私人号码,知道的就是家人和不多的几个朋友。女人想对面反正是熟人,总该识趣一点说让她休息去,没想到对面竟然还问。 “……是嫂子吗?” “废话!不是我就出事儿了……你哪位啊?”女人清醒了些,问道。 这声音怎么像没听过,哪里来的小姑娘? “嫂子,我,咳……我是回炉。” 女人一愣,然后笑了,道:“果然,我就知道。” 对面没有一点惊讶,凉溪倒是吓得差点扔了手机。 “小丫头,想骗你嫂子我,还早着呢!”女人笑着,也不准备睡了,下床问道。 “你现在到哪儿了?我叫你哥出去接你!” “我在酒店对面的公园。” “……老婆,谁啊?”踩踏擦着头发出来。 女人挂掉电话,笑得贼兮兮的。 “小炉子打来的。她现在在对面的公园里,赶紧出去接吧。记住了,白衣服,长头发。” 第二百零六章 掉率这件小事(三十二) “真的?我还以为这家伙不来了呢!” 踩踏喜出望外,不过,“长头发?炉子是搞艺术的?” “那我怎么知道?”女人是打定了主意不说,“赶紧下去吧,让人等久了不好。” “嗯嗯。” 随便套了件衣服,踩踏脑子里还是瞬间蹦出“不屑去做游戏明星的人,按理应该有点身份地位。高家的婚礼,递一张帖子就进来了,怎么在外面等”这样的怀疑。不过,对凉溪这个人,他的好奇已经冲掉了所有疑惑,他现在就想看看这人什么样子。 也是巧了。踩踏刚出门,隔壁腐猎刚吃过早餐要进门。 “哎哎哎老肖,走走,跟我一块下去!” “做什么?” “炉子来了!” 腐猎已经推开了门,他一愣,思虑一瞬,道:“我不去了。” “你这人……”见说的没用,踩踏索性上前去拽住腐猎,将门拉住了。 “你那么长时间没上线,隔了大半年再进游戏,跟人家也不多说两句话,就像是以前没见过一样。炉子肯定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她,生气了?” “一定的呀!要不然他怎么突然就不玩了?” 腐猎手攥着门把,垂着头,眉一直皱着。 “那我现在更不能去了。” “老肖!”踩踏索性将房卡也夺了过来。他瞪着眼前清瘦苍白的男人,真有些气了。但很快又叹了一声,拉着他往电梯那边走去,边走边劝道。 “你想你离人远些是为别人好,你的意图是什么,你懂,我也懂。但是炉子不知道呀!你莫名其妙就冷脸了,莫名其妙就跟他疏远了。那家伙又跟你一样是个闷葫芦,也不知道问的。憋着满脑子问号,人家伤心不伤心?” “伤心总比……”腐猎话还没讲完,踩踏又瞪他一眼。他到了嘴边的话一换,还是有别的理由不去。 “老许,你知道我走不了很远的。” “炉子又不在北边的大漠,南边的海岛上,他在对面公园里而已!实在不行你别过马路,在酒店门口等着就行!” 最后还是被踩踏扯到了1楼大厅,两人走出酒店,向马路对面望去。 日头渐渐高了,行人渐渐多了。马路对面的白色衣物有好几件,但全部都是穿裙子的女生。只有一个穿白t的男生,但不仅留短发,还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白衣服、长头发的男生……踩踏两道视线扫描仪一样照过去。但算上各种颜色的衣服,算上行走的、等人的、打车的,都没有一个长头发的男生。 踩踏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再确认位置,腐猎的视线却已经定在一点。他知道不应该找男生的。而马路对面,穿白裙子、留长头发、坐在长椅上等人的女生,只有一个。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踩踏和腐猎,他们都是以前组队打过游戏,上过赛场的,网上他们的照片很多。尤其是腐猎,长了一张可以进娱乐圈的脸。到现在搜红衣的图片,古风的图片,最多翻一页就能看到他。 凉溪站起来,等着过马路。对面和腐猎站在一起的男人,因为找不着人开始打电话。然后就发现在他们正对面,只隔了一条马路的女生,接起了电话,看着他们道。 “炉子,我和你肖哥下来了,你在哪儿呢?” “我就在对面。”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道温温静静的女声,踩踏不自觉地张开嘴,掉了下巴。见马路对面的女生向他们挥了挥手,等她走过来,踩踏也没有挂电话,也没有出声。 和她一起过马路的还有三个人,一个女的脚步匆匆,一个男的歪着肩膀,打量着她,还有一个女生年纪较小,容貌姣好,正拿着手机不知给谁打电话。 腐猎却只看到凉溪,她的脚步不急不缓,走起来优雅又泰然。没有那么黑的长头发落在腰间,柔柔长长地打着卷。裙子是白色的,裙摆将过膝盖,绣着小小一捧淡蓝的浪花。那几点浪花和她的发尾一起摇曳,点缀着兰岛夏天早上九点多,并不热得令人烦躁,温暖甚至还夹带着清爽感觉的阳光,一闪一闪的。 她戴着银边眼镜,身上只装饰了一条银色锁骨链,就那样含着笑走过来。太阳正照在她身上,她几乎比裙子还要白的肤色,让阳光轻松在上面晕出了光圈,令人不能久视。 “许哥,肖哥。” 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面前。踩踏竟然比腐猎要反应快,马上挂掉了电话,跟凉溪握手。 “你好你好……”真是……呀!女人怀孕了之后改变会这么大吗?他老婆以前从不会这么捉弄他的!干嘛不跟他说回炉是女生啊?真丢死人了! “你是……你是他妹妹吧?”踩踏犹自不敢相信。 他本来还想要一见面就拥抱,然后扯着这家伙即便不开几枪,也要让她甩几支飞镖的。现在,怎么好意思呢? “不是。我是独生女。”凉溪一笑,向身边的腐猎伸出手。 酒店餐厅。 “露露!” 坐在窗边,正对着外面的海景出神的女人,眼角余光瞥见好友挺着大肚子慢腾腾地挪进餐厅来,她放下手中的杯盏叫了一声,立刻起身去扶了对方过来。 “昨晚睡得怎么样?”女人小心地拿手碰碰好友的肚子。 “还行,这小家伙昨晚倒是安生。” 纪露点了餐,问身边的好友道:“雪,你小姑子呢?” “呵,”郑雪冷笑了一声,向餐厅的一个角落努嘴,“在这种场合,她哪里坐得住?呶,半个小时之前就跑到小林董那边去了。” 纪露顺着郑雪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几个年轻男女正说着什么。一个穿着紧身黑裙,一头棕红色卷发的女人正歪歪靠在豪霆集团小公子的肩上,时不时传出两声笑。她叹口气,劝郑雪道。 “你再怎么恨她,现在到底也是一家人了。她一个人丢脸没事,再闹出什么笑话来,你也颜面扫地了。雪,你听我一句劝,别再跟她斗了。就她那点脑子,这辈子都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她又到底是你丈夫的妹妹,你也不能下狠手弄死她。这样下去,有什么劲呢?” “你呀!就少操点我的心吧!”郑雪笑一笑,戳戳纪露的脸道。 “放心。我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该好了。现在想想,我倒是应该谢谢白晓。瞎着眼睛相处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给她两个礼拜就试出了真面目。挺好的。要是没有她,一结婚,我这辈子都要毁在那人身上。早点看明白,早点抽身,还能早点碰到老白……” “说真的露露,我到现在还是怀疑,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亲兄妹。智商性格简直天差地别。” 纪露白她一眼,吃起早餐。 “行了行了!你这人结婚之后越来越讨厌了!回家对着你男人变着花样夸去!” 郑雪笑着抿了一口茶,视线无意间扫过餐厅角落那一桌上的白晓,道:“我这次跟老白过来,本来不想带她的。老白的意思是让她待在家里乖乖待嫁就行,也都30多岁的人了,再胡闹下去就真没人要了。趁现在还有一个倒霉鬼,要抓紧机会才是。结果,她也不知道打哪里打听到的,听说回炉要来,死活都要跟着。” 想起今天早上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纪露不由笑出声来。 “雪,我昨天晚上没问,你小姑子是怎么就粉上了炉子的?” “她哪里是粉啊?不过就是听说人家可能是富二代,想认识一下。结果瞎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人家没搭理她,连个好友申请都没过,自己不甘心罢了。” “露露,那个回炉到底来不来啊?”郑雪把自己的小姑子看得透透的。 “已经来了。不过,她今天可真的要失望了。” “怎么说?人家已经结婚了?背景真的不错?露露你给我讲讲,要的确是个二代公子,可不能给我们家里人祸害了!” “你问的这些我倒不清楚。不过她们两个人嘛!怎么讲呢?你有天告诉我白晓跟小林董结婚了,我搞不好还会相信。你要是说她跟回炉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信的。” “什么意思?” “一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纪露一脸神秘。 “哎呀!你们这些学心理学的人实在是讨厌,跟算命的一样,说起话来玄乎乎,就知道卖关子,干干脆脆告诉我嘛!” “真的马上就能看见了。我做这种职业,已经习惯给人家保密了。我打回炉身上看出的一些特质,老许都不知道……不过他现在应该知道了。” 纪露话音未落,就看到他们家老许和腐猎一起进入餐厅。踩踏很快找到她在哪里,眼神恶狠狠的。纪露压抑不住嘴角的笑,视线落在走在他们二人当中的女生身上,眼前一亮。 “小张,这边。”纪露向他们招招手。 凉溪要是个男的,自然是跟男人们在一块。但她现在是个年轻姑娘,被踩踏和腐猎带着到处乱走,成何体统? “晚上给我等着!”踩踏靠近纪露耳边恨恨一句,引得她又笑了后,跟郑雪和凉溪点了点头,便扯着腐猎走开了。 “喏!”纪露向着郑雪一挑眉,“这就是回炉了。” “小张,她叫郑雪,结婚之后就不怎么上线了。游戏里叫一城烟火,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见过没?” “见过的。我们一块下过副本。”凉溪伸出手去,郑雪的脑子明显还在当机。 “哦你好你好!”起来握过手,郑雪还没坐下就笑了……果然是比小林董概率还要低呀!竟然是个年轻姑娘!瞧这气质,就算喜欢女的,也看不上白晓!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就是太瘦了,吃早饭了吗?”纪露叫来服务员。 “吃过来的……蜂蜜水就好,谢谢。” 打发了服务员,又等了几句话的功夫,凉溪忍不住问道:“嫂子,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的?我自觉装得挺好的呀!” “她可是心理学专业,在国外拿了博士学位的。”郑雪见白晓走过来,笑着给凉溪解释道。 “哇……”她知道这辈子要学什么了! “嫂子来了呀!”白晓过来,亲亲热热地靠着纪露坐下。视线掠过凉溪的衣裙和项链,眼光立刻轻慢起来,“你是谁啊?” “晓晓!你不是想见回炉吗?她就是啊!”郑雪注意着凉溪的神情,见她毫无恼色。等她介绍完后,也不伸出手来自取其辱,微微颔首,只有一句“你好”。 白晓自然不可能回应的,因为她已经惊呆了。 “不可能!你骗我!嫂子,她到底是谁呀?” 向郑雪这个真嫂子怒目而视,对她却亲近得很。纪露一只手护着肚子,往旁边坐了坐,笑容越发淡了,却依旧回答她:“她真是回炉。” “不可能!” 这餐厅里,大家即便说话,也是轻悄儿的。白晓猛地站起来,一声“回炉怎么可能会是女的”,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刚才跟白晓靠在一起的小林董,听见回炉这两个字,马上转过头,向这一桌走来。总共四个女的,三个他都认识,只有一个—— 对郑雪与纪露点点头,这约二十五六,发型都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子,向凉溪伸出手,道:“你好。” “你好。” “你真的是红衣里的回炉吗?” “是的。” “这酒店里就有游戏大厅,姑娘方便跟我去……哦对了,我叫林岳。”男子西装笔挺,圆滑地笑着发名片的样子,像极了成功人士。 不过老弟,我知道林岳是谁呀? 凉溪保持着脸上的笑意,道:“林先生,回炉若是要做职业玩家,若是想要出名,两年前就会找俱乐部签约了。” 所以,确定她到底是否是回炉,这件事没有意义。 没想到这从头到脚一身加起来不够他半条领带的女生,面对他时可以如此淡然。林岳一挑眉,又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凉溪,问道:“姑娘贵姓?” 圈子里面也有几家不爱露面的,再不要无意之下给招惹了。 “我姓张。” 豪霆的刚走,禅华的就来了。不过这些人都要面子,并不会死缠烂打。凉溪几句话应付走了,便跟纪露与郑雪一起前往婚礼场地。 第二百零七章 掉率这件小事(三十三) 服务生来收拾桌子,收起凉溪没有喝完的蜂蜜水后,拿起被压在杯底的几张名片扫了一眼,心头暗暗吃惊。 白晓跟她们三个一起走,她眼睛一路死死盯着凉溪,惹得凉溪都想提醒她一句小心点,走路别摔了。结果她们几个刚看见已经到了会场,还在跟别人喋喋不休,纪露猜他八成是在与身边天下说回炉的事的踩踏,正要过去时,白晓一拽凉溪的胳膊,反倒拉得她险些摔倒。 在台阶上站稳脚跟后,凉溪收回了已经圈在白晓腕上的手,静静地看她。 明明是瘦得一阵风就要吹倒的人……她会功夫? 腐猎已经入座了。他手遮在脸旁挡着太阳,手指尖捻着一粒葡萄,眉头总是皱着,似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不喜欢阳光。 凉溪她们4个人过来时,正好对准了他的视线,他也就默默看着。见那白得发亮的一点正在与身边的人说话,她后面的一点黑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几乎是同一时间的,那女孩条件反射一样捉住了对方的手臂后,才想着如何在台阶上站稳。 丝毫不觉得在别人一边说话,一边还要下台阶的时候突然拽住对方这种行为失礼的白晓,拉住凉溪还不够,还扯着她又往远走了几步。 “晓晓。”郑雪叫了一声。 不管是什么场合,她似乎总能让别人替她觉得丢脸。 “嫂子,你们先过去吧。我们说几句话。” 白晓的这一声嫂子也不知道对谁说的。总之,她是拉着凉溪又走远了几步。 “你……你是回炉的什么人啊?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正说话间,白晓跟凉溪的视线正正对上。她不自觉地就换了个语气,问道。 “白小姐觉得我是回炉的什么人呢?” “妹妹?朋友?你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白小姐既然这样想,那我就是了。”反正实话她也不信,那就由着她去想吧。 不知何时,凉溪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留下一句令人恼火的话,她就走开了。 “哎你!你站住……啊呦!” 白晓愣在原地,一瞬间反应过来凉溪是在耍她。气冲冲地几大步跟上,她正要伸手再拽时,凉溪往开一让。她正又走到台阶上,这女的跟下来,鞋跟太高,脚一崴摔倒。屁股好巧不巧磕在台阶棱上,顿时惨叫起来。 凉溪侧过脸一看,白晓抱着屁股大叫,两条眉毛都凑在一起了,应该是真磕疼了。整片场地所有人都看过来,凉溪叹口气,弯下腰打算扶她起来。 “你推我!”白晓“啪”地打落凉溪的手,讹人的话张口就来。 “白小姐,我体谅你是疼极了。但是,你这样说话让我很难做。”幸好刚才没有碰她啊。 “你浑身上下除了左手的手腕,应该再也没有我的指纹。其次,我这人的运气虽然向来不好,但这地方的摄像头总不会因为我突然就失灵了。” 踩踏他们都已经走过来了,纪露眼中已经生了厌恶,上前拉过凉溪,牵起她的手瞧了瞧。凉溪肤色白,手背上一片红印显眼得很。 郑雪简直不想上去搭理白晓,但踩踏身边正是她丈夫,他们两个人不管白晓,也就没人管了。 白晓讹人的话是假的,她的哀嚎声却是真的。刚刚那一屁股坐得凉溪都替她疼,还有,穿高跟鞋就别走那么快,骨头错位的声音她都听见了。 凉溪拍拍纪露的手,让她放开她。走上前去蹲在白晓面前,抓住她扭到的脚踝,在骨头上摸了摸,三下五除二正过来。趁她还没有痛得胡乱打人时,又赶紧躲开了。 “啊!她折断了我的脚!哥!哥……” 抓住她哥的西装袖子,哭得满脸眼泪。郑雪已经想要捂住脸了,她哥脸上也不好看。对凉溪虽然没了什么好印象,对他这个宝贝妹妹也实在是感觉丢人到家。这么多人看着,人家怎么可能会折断她的脚?刚刚那“咯”的一声,人家给她正骨倒是真的。 “带白小姐去见李大夫。” 今天的新郎官招手叫来一个侍者,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这个小闹剧。 哥哥嫂嫂陪着白晓走了,剩下凉溪免不了受一圈人的打量。 “……我*!” 看到踩踏口中的真人了,包括新郎官在内的一干人等,还是不由口中念念有词。 大多网上都有照片,不必要人介绍。凉溪挨个问候过,跟新郎官说了几句恭贺祝福的话,便等他们回过神来。 “真是想不到……” “你是炉子的妹妹吧?” “……”凉溪无奈,“这句话今天已经听了三回了。” 天下想起最近这半年来跟他“兄弟”勾肩搭背的日常,简直不能正视凉溪。还是一直都规矩礼貌的肉团笑道:“我们大家都想着,今天等你来了,首要任务就是先拉你去射击馆练练。” 她要是个男生,早就被连拉带扯地抓走了。现在的情况是,一堆大老爷们,特别想解“回炉究竟有没有外挂”这个谜,但又实在不好意思上手。 凉溪早就料到在现实中见面的话,他们一定会做的一件事是什么。肯定有很多人举报过她用外挂,因为她已经接到了不止一封红衣团队发来的信,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亲,我们知道你玩得好,但咱能收敛一下吗?平常打怪就不用回回暴击了吧?接到那么多举报您的电话,我们也很是为难的布拉布拉…… “射击馆倒是不用去。”凉溪笑着,走到一条长桌前,摘了10来颗葡萄。 她是在丧尸身上,在人身上练出来的真本事。她的确是有外挂,她的外挂是之前好几个任务世界的积累。这种外挂在游戏和现实中都同样管用,不必去射击馆,她也能表现出来。 掂了掂手中葡萄的重量,凉溪的视线跟距离她有20米远的腐猎对上。那几乎能跟太阳比耀眼程度的白裙姑娘向他微微抿嘴一笑,调皮的表示了歉意之后,腐猎就看到一粒粒浅绿色的葡萄,在空中连成一道长线……真的像她游戏里用弓箭射出的连续4道普攻。 此时,绿色的箭头指得是他……手边放着葡萄的方碟子。 总共12粒葡萄,全部准确无误地塞到盘子里原本那一串葡萄的缝隙中。没有一粒不曾对准,也没有一粒在盘子里弹起来。 凉溪走到腐猎身边,将那12粒葡萄自己拿起来吃了后,一群站在20米之外的人,还是呆若木鸡,嘴巴微张着。凉溪总想,她现在再摘些葡萄,准能个个丢进他们的嘴巴里。 “……我*!” 这一回再顾不上什么礼貌,一群年过30的男人,齐刷刷道。游戏里是最好的脾气,游戏外也是儒雅温和类型的肉团都变了脸色。 这种程度,已经算是武林高手的级别了吧! 姓张姓张姓张……张什么不会是她的化名?他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还合族习武的人家,里面没有姓张的呀! “许哥,现在不用去射击馆了吧?” 纪露走到腐猎这一桌,他们的位置本来就在这里。踩踏跟过来,大家都跟过来。听凉溪这样问,不管是不是许哥,都一个劲儿地摇头。 “小张,你竟然会功夫?我看你人瘦瘦的,真是人不可貌相。”纪露也甚觉惊奇。 本来以为在现实中见一见回炉,就能解了她的好奇之心,结果见了之后更好奇了。 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练武的人肯定跟常人不一样。你看那武侠小说里面,武功高的,要么是老的,要么是小的,要么是瘦的,要么是病人……”扶着自己老婆坐下,踩踏头探过来,一本正经地道。 大家坐在一桌聊天,话题少不得都围绕着凉溪。只是凉溪真没什么好说的,可她越是讲自己普通,一桌人就越是不信。 太阳渐渐烈了,虽说有海风,也还是一样热。腐猎脱掉自己的黑西服挂在椅背上后,又坐了下来。他虽然一直没怎么讲过话,却也没有走。 踩踏自然是跟纪露坐在一起,一桌子男人,凉溪自然是跟纪露在一起。好巧不巧的,腐猎就在凉溪的右手边。他脱了外衣,下面是修身的白衬,愈发显得他清瘦。跟凉溪坐在一起,踩踏忽然就闭了嘴瞅这两个人。瞅着瞅着就若有所思地笑起来,然后猛不丁地张口就问道。 “妹子,有男朋友没有?” 一桌子人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全部看向踩踏,再瞧瞧腐猎,然后便格外默契地都问起这个事儿来。 “没有。”凉溪愣住,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哦~”一桌子人拉长了声调,此起彼伏地“哦”着。 他们是在起哄吗? 整桌子只有凉溪闹不明白,她没发觉腐猎猛地沉下脸,将同桌的人挨个瞪了一眼。 气氛略略有一点不对时,白晓的哥哥嫂嫂来了。腐猎早看见他们过来,拿起衣服起身走到另一处空位。就剩下两个位置了,郑雪往桌子上扫一眼,没说什么坐在腐猎原来的位置上,握住凉溪的手向她道谢。 “小炉子,今天真是要谢谢你了。晓晓胡闹,你还情愿帮她正骨。” 白晓的哥哥也谢过凉溪,纪露问道:“怎么样?不严重吧?” “没事。李大夫说,就脚扭到了。不过上了药,消了肿就好了,很快就能走路的。他还跟我打听炉子呢!小张,你学过医吗?” “懂一点点。” “她何止懂一点点医,她还懂一点点武呢!” “怎么说?”郑雪问道。 大家又说笑起来,直至中午,凉溪终于见到了新娘子。二位新人郎才女貌,家世背景相当,般配合适得很。 桌上的水果呀菜品呀都是最好的,就一点不行,太阳太大了,头顶上又没有遮阳的东西。凉溪坐到下午两点,实在是受不了了,太阳晒得她想吐。 誓已经宣过了,我愿意也说过了。年纪不是很大的新娘子换了一套礼服,跟她那一群同样很年轻的伴娘,在人堆里闹得欢。 年轻人的笑声一阵阵,甚至像郑雪这样已经不年轻的人也在人堆当中笑闹,身边的年轻姑娘却比她这个孕妇还要萎靡。 “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累?” 纪露手遮着太阳,她怀着身孕辛苦,这会儿也已经坐不住了。不过却依旧比凉溪好太多。 凉溪摆摆手,话都不愿多说。瞧她整个人实在太瘦弱了,纪露怕她晒出个好歹来,随手叫了个人通知踩踏,便起身道:“我实在坐不住了,看你也被晒得够呛,不如咱们先回酒店吧。” “好好好!”凉溪忙不迭地站起来,起得太猛,满眼金星。 看她手一下扶在椅子上,忍到现在的腐猎也站起身。踩踏大步赶过来,道:“要回酒店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跟炉子一块回去就好了。” “我跟她们一起去,你放心。”腐猎走过来,道。 “那好……难受就找大夫来看看。”又叮嘱两句,拍拍腐猎的肩,看他们三个人走远了,踩踏这才收回视线。 回到酒店,吹上空调,凉溪立马感觉自己这条快被烤死的鱼沾了水。纪露不准备回房间,将她们两个人安顿在餐厅里后,腐猎正预备回房。刚从两个人座位旁边走开,就看见了餐厅里的白晓。脚步一转,他又回到纪露跟凉溪身边坐下。 凉溪在回酒店的路上,腐猎总觉得她迈下一步的时候就要晕倒了。白晓虽然崴了脚,过来找麻烦也难缠。 腐猎没有走……他还不如走了呢! “嫂子,肖先生!” 白晓过来,挤在凉溪旁边一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腐猎,还管什么回炉回灶? 凉溪是真心觉得热,站起来又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忍着,跟纪露一起用视线谴责腐猎。 给三个女人盯着看,腐猎坐不住了。他起来,引走了白晓,凉溪跟纪露同时松一口气,相视一笑,凉溪问道。 “嫂子,她是咱们公会里的吗?”怎么从来没在死殿见过这一号人物? “哪儿呀?她哥是白雪轩的会长,她是白雪轩的副会长。不过,她倒的确加了龙殿。人家还是你粉丝后援会的中坚力量呢……” 第二百零八章 掉率这件小事(三十四) 纪露说着,凉溪听着,眼看着自己那双给白晓正了骨的手,真想打两下—— 让你管闲事!让你假好心! 白晓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在腐猎那里吃了亏,她就想起了回炉。 “你到底是不是回炉啊?” “我是。”凉溪道。 “我不信!” “……”那你tm的问个鬼! 看凉溪要生气了,纪露“扑哧”一笑——这姑娘怪合她眼。 与白晓对视了三秒钟,凉溪忽然觉得没趣儿。她跟这种人较什么真?索性撇过脸去,不再搭理她。窗子外面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出去回家,在大马路上要活生生被烤死。凉溪等着太阳倒过。所幸她跟纪露都不说话,白晓很快觉得无聊,就走开了。 “小张,我听你许哥说,你以后就不怎么上线啦?”讨厌的人走了,纪露问道。 “嗯,玩够了。” “要回家去继承产业啦?”纪露笑问。 “嫂子,你也看不出来,我家里就是小老百姓,哪里来的产业?”凉溪无奈道。 “就你这个人而言,我是真看不出来。”这姑娘仪态举止各方面太加分了。 “而且,如果家里条件普通,你怎么会不签俱乐部?今天豪霆、禅华的人都来找过你了。谁都看得出来,你要做游戏明星的话,风头一定胜过之前所有人。”自然挣的钱也就多过之前所有人。 “就是……不想签。” 她又不是没做过明星,这辈子也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需要那么多钱。所以,为什么要签呢? 纪露一时无语。 她回答得好单纯。就是不想签,就是不想出名,就是不想赚钱…… 如果她生于大门大户,打小什么都有了,什么都见识过了,那也算了。她本是平头百姓,却也不要这些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纪露觉得她看不懂这个少说小她10岁的年轻姑娘了。 在世上,她还能见到这种人!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想做两年翻译,”毕竟撒了谎要圆一圆,“然后,学一学心理学。” “翻译和心理学?”这两个职业好像没太多联系吧! “你大学什么专业啊?” “z国语专业。” “你学的是外语,怎么……” “一直就对心理学挺感兴趣的,见到嫂子之后,就更想学了。”她到底哪里露了破绽,她不想问。问了,对方回答了,她可能也听不懂。 这姑娘有那么一丢丢任性啊!但她看起来又是老成持重,绝不会冲动的人。 纪露越发不懂她了。但她知道,她很喜欢跟这个小姑娘聊天。 外面的尖叫和笑声能传进餐厅来,下午五点钟,阳光的威力减弱了,人们的兴致却更高昂。之前白得耀人眼睛的沙滩,渐渐名副其实,变成了金沙海岸。沙滩上一群人还在闹着,踩踏挂心纪露,已经回来,本来想先送她回房间的凉溪,打算直接走了。 “那不行。你可不能让我们难做人!”两口子马上拉住她。 “今天团子结婚,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到齐了,就你没来。今天好容易露面了,晚上等宴散了,自然还要聚一聚的。” 那又不能怪她!明明是他们说20号的嘛!他们说19号,她就19号来了。 怕闪到她的肚子,凉溪顺着纪露的力道又坐下来,道:“许哥,嫂子,我身体不好。酒也喝不得,凉的也吃不得,太激动了还会晕倒,留下来也只是煞风景而已。” “放心,你要是个男的,今天晚上恐怕就不好受了。现在么,大家不会闹你的。” 踩踏摸摸鼻子,连他也不好意思闹人家,还有谁好意思? “许哥,同一个公会的我自然放心,小得罪一下也没有关系,知道你们不会记恨我。但是,下午t.z团队不是来了吗?门口粉丝的尖叫声太容易听见了!” t.z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竞技团队,他们加盟的俱乐部在禅华旗下。婚礼快结束了才来,总会让人多想。 踩踏和纪露二人无言,听凉溪缓缓张口,说道:“他们如果是来贺人新婚的,那就是我误会了。如果是来找人一较高下的,那就……很烦。” “我现在走最好了。再等一会儿,他们说不定就要找来了。” 凉溪站起身,这次夫妻两个人都没有留她了。只有踩踏,在凉溪说再见之前,突然又叫住她问道:“妹子,我一直想不通,你既然是女生,为什么要玩男号呢?” 纪露也好奇地看她,凉溪笑笑,问道:“真想知道?” “嗯。”夫妻两个人都点头。 凉溪挑挑眉,只说:“那就去问肖哥吧,他都清楚的。” 盘起了头发,凉溪穿上包里的小外套,轻轻松松离开酒店。 腐猎坐在窗边,手中捧着本书。正看累了,他摊着书,眼睛往对面一片郁郁葱葱的公园里瞧,第一眼却注意到了在路边打车的人。 视线一直追随着那辆车走远,终于在路口拐弯看不见了,他的房门也突然被敲响。 开门一看是踩踏夫妻俩,腐猎让了他们进来。不知他们有什么话,反正他有话要跟这夫妻两个讲。 “老许,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 三个人坐下,踩踏想问的还没问出口,腐猎先道。 踩踏一愣,转眼间也明白了。他苦了一张脸,自知理亏地劝:“你们两个坐一块多有夫妻相啊!” 腐猎一张脸又沉下去了,他道:“我今年已经35岁,算起来整整大她一轮。你们……” 他指一指纪露的肚子,问道:“你们怀了个儿子,如果生个女儿,养她到20来岁,你们乐意看着她跟一个快40的男人在一起吗?” “你哪有快40岁?就算真40了,那也不是普通的……”不惑男嘛!40岁,有别墅、有豪车、还有豪霆的股份。人长得也没有对不起谁,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这不典型的优质钻石王老五吗?除了……除了一点,还有哪里不好了? 踩踏一语未毕,这下不只腐猎,纪露也掐起他来了。 “啧!说什么呢?好歹认识两年了!回炉是那种人吗?” 踩踏自己心里委屈,又觉得他这么想也确实对不起凉溪,蔫答答一垂头不说了。 他就是想给自己的朋友找一个老婆嘛! “老许,”腐猎长叹一声,“以前的那些事情,我真的没有怪过你。没有你也会是别人,没有那一次也是下一次,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好好活着。我不怪你,你何苦还要怪自己,回头再来折磨我呢?” “你们两个就好好的吧,让我知道我身边还能有几个过得好的人,别再操心我的事了!我,我也确实忘不掉她!再加上我现在基本是个残废……老许,我早就已经不再想什么以后了,更不要说是恋爱结婚。” 踩踏的脸色更暗淡了。 他话说得不错,就算不是因为他,小音八成也逃不过死的结局,甚至可能死得更快。但世事就是如此,偏偏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是他做事太绝,逼得那贱女人狗急跳墙,自己死也就算了,还带上他母亲和他朋友的恋人。 踩踏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听纪露忽然问道:“那如果小张自己对你有好感呢?” “哈……”腐猎满脸无奈,又长叹了一声,“怎么你也跟着他胡闹起来?” “我可没有胡闹。”纪露摆摆手,道。 “我跟她聊了三个小时,她问起过你,不止一次。” 踩踏又忽然间有了希望,问道:“她怎么说的?” “说来也奇怪,比起你这个人,她好像更关注你的腿。她问我你的腿是不是有点不方便,还问我能不能说你的腿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小张要么就是听说过你,要么就肯定懂医,而且她现在在找工作,所以我想……” 腐猎手搭在额头上覆着眼睛,有真心的朋友是好事,但看他们这样为他操心,他实在是……不过,她真的问了吗? “找工作?她说自己是独生女,难道不用回家继承公司?”踩踏问。 “我也是这么问的。不过她说自己家里只是普通中产阶级而已。” “开什么玩笑?”顶尖游戏明星已经低等到连普通中产阶级都要蔑视,都不屑去做的地步了? “我觉得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纪露道。 踩踏问:“……那她找什么工作?” “普通翻译。她说做两年后想去学心理学。”纪露道。 “……这样,我工作室里正缺翻译,我问问她来不来。” 完全可以被机器代替的普通翻译……踩踏眼皮一抖,抿着嘴考虑下,一拍手掌,就要找手机聘员工,一时却前前后后找不着。 房间里的沉重气氛早已不见了,纪露想起他们的来意之一,好奇道:“老肖,小张说你清楚她玩男号的原因。” “对对对!到底为什么呀?”提起这个,踩踏也不找手机了。 腐猎放下手,哭笑不得地瞅着两人,问道:“真想知道?” 看看看看!这两人说话语调都一模一样!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那我就说了。”看你们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聘人家做普通翻译! “嗯嗯。” “因为她玩女号的时候给人家误会是不是要抢别人的男朋友,然后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家发了追杀令,奖励是一颗落寞眼。” “凑!巧!” 腐猎在看他,踩踏隐隐觉得不妙。 “有个刺客,当时紧缺落寞眼。然后,查都不查,几刀就把她杀回一级了!她说之后隔了一年还是多久再上线的时候,那刺客的技能居然还没有失效!” 踩踏的眼睛已经完全瞪大了,看他神色不对,纪露问道:“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 踩踏心虚一笑,想起刚才凉溪走的时候,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真的……在当年那件事发生过之后,他干什么事都小心了。那一回是又要抓紧隐藏任务,还等着强化材料强化技能。瞌睡时候送上来的枕头,他哪里还管是不是别人的,抓过来就是了。 他真的再没这么冲动的办过事。啊哟他错了,回炉刚才走的时候是怎么看他的……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人家? 凉溪回到家,晚饭刚刚吃完,正要去楼下散步消食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纪露打来的电话。 “小张,你不是说自己想学心理学吗?” “对呀!” “那你来我这里吧。别的不敢说,心理学我还是能教你点东西的。正巧我因为怀孕,工作室暂时关门,助手走了两个,你来正好补空。”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在心理学方面一窍不通,怎么能做国内着名心理医师的助手?”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比如整理档案这种事,能用得到多少心理学的知识?再说我那些助手,也没通上几窍。”昧着良心评价了一番有硕士学位的助手们,纪露又谈起工薪待遇。 不必细说,活少钱多。 吃饱喝足,清闲无事,没人看凉溪也笑眯眯的。 “那,以后就要麻烦嫂子多多指教了。” 挂了电话,纪露一瞪踩踏,道:“你在游戏里杀人,让我在外头补偿!” 踩踏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缩着肩膀像个大鹌鹑。纪露看得好气又好笑,想想电话那头凉溪的语气——总有种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了的感觉。 订好了前往魔都的车票,凉溪退了房,卖掉游戏舱,电话打完第3天的中午,她就站在了魔都烈日炎炎下依旧人潮汹涌的街头。 女生背着一个双肩包,拉着20寸的小皮箱,白t短裤防晒衣,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现在街上10个女生当中,有3个是这样的打扮,腐猎却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下车!” 坐在副驾驶上的才是今天被纪露派来接人的,他只不过是被拉来凑人数壮胆的而已。 腐猎下车,他站在街边,比凉溪要好认得多。 “肖哥!” 凉溪挥挥手,拖着箱子走过来,视线在腐猎的腿上一扫而过。 踩踏也下了车,闷着头将凉溪的行李放上了车。凉溪一笑—— 第二百零九章 掉率这件小事(完) “天这么热,许哥怎么还带上肖哥亲自来接我?” “应该的应该的,”踩踏话还是会说,眼睛却怎么也不看凉溪,“你嫂子说让你先住在我们那儿。” 回去的路上,踩踏开车。刚开始只要凉溪一张嘴,他就担心接下去一句是什么。后来车子进了别墅区,凉溪一路上也只是说别的,他才慢慢放心,一双眼活泛起来。 “炉子,喏,你记好喽!前面那条岔路进去,就是你肖哥家。” 指指前面50米远的地方向左开出的一条岔路,踩踏没有一点要放慢车速的想法。 “停车。” 腐猎不抱什么回家的希望,果然踩踏只当没听见,开过了那条岔路后,他才道:“老肖,露露从兰岛回来就没睡好过,这会儿可能还眯着呢!我又不怎么会做饭,总不能让炉子刚来就下厨房吧?” “如果我做菜好吃的话,那是没有关系的。” “你看你看!你不去我们吃什么?” 凉溪在后座补上一句,腐猎手从安全带上拿开,认了厨子的命。 下车进屋,凉溪先感受到的是满眼的暖色,很是柔软温馨。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坐在沙发上张嘴在打呵欠的女主人,第二眼看到了在客厅角落里放着的轮椅。 “炉子。” 纪露走过来抱抱她,拉了她坐在沙发上。两个男人该进厨房的进厨房,该搬行李的搬行李。 “回来的路上……哈……看到我的工作室了吧?”纪露真的没睡好,眼底下挂着黑眼圈,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打哈欠。 “嗯。许哥指给我看了。”凉溪点头,道,“嫂子,工作室有住的地方吗?实在不行,我在那附近租个房,住在这儿怎么成?” “你知道那附近的房子多贵?浪费那钱干什么?住在这儿怎么不行?你许哥好死不死上个礼拜接了一个大单子,接下来一个月可能连家都回不了两次,你住在这儿,还能跟我说说话。其次……” 往厨房门口张望一眼,纪露道:“你不是关心你肖哥的腿吗?他住的地方距离这还不到500米。你要是到市区去租房,来回时间可就长了。” 再关心,也不是现在就能治的。这个世界有什么草药,医术的发展历史,她一概不知。她学医的时候,记住了别的世界的药草特性,而那些她研究了十几年的东西,可能在这里根本没有。她只是懂医,懂药理,懂点怎样调理人体。想来只要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太过奇葩,她学的那些东西总可以用到些。 “那轮椅就是他的吗?” “嗯。他以前腿受过伤,也幸亏是现在医术发达,总算是没截肢保住了。不过,大部分时间也只能坐着,不能多站,更不能多走。他自己心里不服输,做什么事情都要站着去,但身体终究是受不了。前两年,他还能站起来活动上半个小时,现在过不了几分钟,就得坐下来休息了。” “今年上半年,他住院治腿,也没什么效果。再这样下去,怕是到不了明年……” 凉溪默然,难怪她看腐猎的一双筷子腿比她的都要细了,原来是因为肌肉感觉自己无用所以萎缩。 “炉子,”踩踏放好了她的行李出来道,“看,你的房间在那儿,米色门的那一间,对面是你肖哥的房间,小心走错了。卫生间在2楼最左和最右……” 简单给凉溪指了地方后,踩踏道:“这一个月,就麻烦你多陪陪你嫂子了。阿姨隔一天来一次,不来的那一天,就去找你肖哥来做饭,或者到他那儿去蹭饭,地方你也知道了。别跟他客气,反正他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 三个人都笑了,凉溪见踩踏推着轮椅进了厨房。然后也不知怎么了,什么东西“哐啷”一摔,幸而之后再没什么声音了。 菜是凉溪和踩踏端的,腐猎自己摇着轮椅出来,从头到尾没有抬起过眼,脸色不是很好看。整顿饭也没有说话,只有踩踏说凉溪几天前不告而别,天下他们还想见一见她。 凉溪当晚就在许家住了下来,吃过饭在院中散步时,见纪露挺着个大肚子,几天没睡好觉,难免憔悴的样子,便找穴位给她按了按。第2天早晨起来,纪露简直如获至宝。 “馨啊!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会?”纪露没有想过询问凉溪的那种种神秘之处,但这清早起来,神清气爽,她确实忍不住。 “你昨天晚上按的是哪来着?我要是早两个月见到你,也不至于受这些天的罪。” “这里和这里。” 凉溪起得更早一些,她在院子里绕着小花园跑步。给纪露指了肩膀上的两个地方,凉溪也已经跑得满身是汗。 踩踏在家留了两天,等凉溪认识了家中的阿姨后,又一日晚,阿姨不来,他又亲自示范该如何去腐猎家蹭晚饭。 他们住得近,许家有腐猎的轮椅。车停下后,踩踏竟然还有钥匙,开了门进去一坐,跟自己家一样惬意。 纪露挽着凉溪的手在后面走进去,她们刚进去,就听见关门声。 这房子的装修风格跟许家完全不同,处处都是冷色。家具虽然齐全,乍一看却总觉得空荡荡,有点冷清。 矮脚玻璃柜上有两个大花瓶,瓶中各插着几支嫩黄的花。凉溪的视线本来停在客厅中这唯一的一点鲜活之上,后来被那关门声引了过去。定睛一瞧,原来是腐猎正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毛巾……幸好还有这条毛巾。 腐猎保持着正要抬手擦头发的动作,踩踏正要翘起二郎腿,纪露正习惯性地轻抚着肚子。空气突然凝滞时,三个人猛转头望向凉溪。 凉溪一愣,眨巴了一下眼才想起来—— 哦对了对了!她现在应该不好意思的!即便不尖叫,也应该捂着脸转过身去。她是个妹子啊!对的对的…… 不过,已经看了好几眼了,现在再尖叫,未免太假了些。凉溪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去,屋中几个人才像是瞬间解了石化状态。 腐猎马上关门,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踩踏放下二郎腿,贼笑着不知在想什么。纪露离凉溪最近,她们二人对视,发现对方眼中都是无奈后,纪露不由失笑,牵着她坐到沙发上去。 “十三,”一时间无人讲话,凉溪在心中默默道,“下一回碰到这种情况,你也提醒提醒我吧。” 做过的任务渐渐多了,她以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当着人干出另一个性别,甚至另一个物种的事情,那就过分了。 而且,十三比起别的执法人员的跟随系统来说,也太过清闲了。 “是。” 十三的声音还是冷冰冰,但这回答未免太快。 “看,十三现在也有事情做了,不用委屈了吧?” 关注了凉溪,正巧在看她直播的人,对自己的系统道。 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十三羡慕嫉妒恨的跟随系统不知凡几。它们并不是简单的机器,它们各自拥有独立的意识和思维,能够算作低等的机械生命体。在它们的主人跟别的主播闲下来侃大山时,它们偶尔也会插话。 “你看看人家,都能独立完成任务了。你可咋办呀?” “你可长点心吧!” “你就给我放几天假吧!” ……诸如此类。 而关注了凉溪的主播的跟随系统,少不了要讲一句——“你瞅瞅十三过的什么日子?” 腐猎从浴室出来,立刻就进了厨房。他本来就像在刻意疏远凉溪,经过刚刚那个场面,真的是连见都不想见了。 饭毕。 腐猎这个人远没他的腿有吸引力,凉溪吃饭的时候频频瞄向他的腿。她想问腐猎一句能不能看看他的腿,但是问了她又不能百分百成功治好,就等于是撕开人家的伤疤瞧一瞧,便算了。 这种事未免过于缺德,凉溪干不出来。但她又觉得自己好歹学了十几年的中医,能帮腐猎一把也好。万一成功了,人情就还干净了。 犹豫踌躇了整顿饭后,还是纪露先问道:“馨啊,你不是想看看你肖哥的腿吗?” “我……我手底下没有过过几个病人,我怕治不好。”腐猎的脸色也不知怎样,凉溪绞着手,没什么信心地道。 还谈什么治得好啊,能维持住就不错了。 踩踏两口子都想说这话,又怕戳朋友的心。腐猎也是愣了一愣,暗暗苦笑了一声。 “今天太晚了,你们先回去吧。” 腐猎站起来送客,盯着凉溪瞧了会儿,终是没讲什么。 “馨啊,嫂子本不该问的。但是……” 车就丢在腐猎家,他们三个人散步回去。铺满了月光的路面上,两道脚步声很是清晰,但他们明明是三个人。纪露侧头,身边年轻的姑娘静悄悄走着,呼吸极轻,脚步也极轻,都到她快听不见的地步。 “……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跟什么人学的医?你……” 她说就怕治不好,话讲的很张狂,可她整个人却太稳重了。稳重的让她想偏向这个人,而不是偏向那句话。 “真有把握治好老肖吗?” “没有完全的把握。” “哪个大夫能说自己有完全的把握?”走在前面的踩踏回头来道。 “有1%的希望也要试一试。炉子,哥不问你的来历,就问你一句,一点点把握有吗?” “有!” “好……露露,明天早上我就走了。你带炉子过来,老肖听你的劝。” 次日清晨,昨晚没有开车回去的踩踏换了辆新车进市。路过腐猎家时,进去待了会儿。中午,纪露忽然身体不舒服,在家里睡着了,凉溪一个人去找腐猎。 “炉子走了吗?” “嗯。老许,我看他们没戏。老肖是真对小馨有些好感,那些人被枪决的枪决,被判刑的判刑,全都收拾完了。咱们劝了那么多,他总能听进去一些,他现在没以前那么排斥外人。但小馨嘛……她问题比老肖还大……” 明明应该睡觉的纪露跟踩踏通着话。 “什么问题?你是说她的家世?” “不是,是她这个人的问题。她是个好孩子,但我总觉得她怪怪的,对人对事,怎么说呢……” 两个有问题的人到一起,做的事反倒没那么奇怪。 腐猎坐在阳伞底下,不知踩踏与他说了什么,他很配合。 凉溪蹲在他轮椅前,她人很瘦,手却奇异的很有力。按在他腿上,丝丝的酸疼劲儿,刚开始不明显,透过骨头慢慢传到腰间,忽然一下就疼得似抽筋。 凉溪按了有5分钟,最后最痛的那一下,腐猎几乎要站起来。见他反应大,凉溪停下手,向他微微一笑道:“还好,没我想的那么严重。” “肖哥,”凉溪抿抿嘴唇,说的话让她自己很不好意思,“你能等我一年吗?一年之后,我肯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但这一年间,你要照着我教给你的办法自己按摩。每天要按到足够的时间,就至少可以保持现状。” 阳光落在她半边身上,见她笑着说话,腐猎忽然发自内心的觉得:太阳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纪露的预产期是在9月,整个8月,凉溪都要天天往腐猎家里跑一趟。教他按哪个穴位,要怎样用力。踩踏工作室接的单子交工了,赶在老婆预产期之前,天天守在了家里。 纪露生了一个8斤重的胖儿子。在家里养了小半年后,她继续开始工作。 凉溪暂时将心理学放到一边。纪露的助手不止一个,留到她手边的事情很少很少,这正好给了她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如何治好腐猎的腿。 转眼便是第2年深秋,凉溪住在腐猎便宜租给她的房子里。木架子上一大排药草标本,书架上有一格,放得全都是她这一年做的笔记。 写下一个药方,用手指弹得纸“喀喇喀喇”响,凉溪终于满意一笑。 门铃响起,凉溪开门看见站在外头的腐猎,将药方往他手中一塞,请他进屋。 “小馨,你辛苦了。” 腐猎自然看不懂那张药方,但他看得到被摆满的木架,感受得到从两个月前开始,重新变得有力的腿。 第二百一十章 那个男孩(一) 说一年就是一年,她极是守信。8月份的时候拿去了第一张药方,他每天晚上用幸亏不用喝的药汤泡脚擦腿,两个月,他的腿竟然真的好转了。 “用这一张药方,坚持泡到年后,就能好了。可能依旧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但……” 这人仗着身高压压她的头,嗓音大提琴一样响在她头顶。 “即便不用这一张药方,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照着她教的按摩方法,他到今年春也没有彻底坐倒在轮椅上起不来时,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或许更早,在明明知道她是女生,明明想保持些距离,却每每总在跟她一起打完副本、做完任务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怎么又没做到,怎么又忘了的时候,他就是满足的。 “那不行!必须得用!”为这一张药方,她呕的心血都出来了。最后没人用,她就要气死了。 “好,好,好……” “要是有什么不良反应,尽快告诉我……走走,你的药方出来了,我就要去露姐的工作室了。白领了她一年的工资,我亏心啊!” 人情还了,她要去攻克心理学这座堡垒! 他们的关系也不用来了就必须要坐一坐,凉溪拉着腐猎就要出门。结果这人腿慢慢好了之后,下盘更稳,力气大得要死,凉溪没扯动。回头看他,他露出一点点笑,很无意很谨慎地问了一句:“不要诊金吗?” “不要!”凉溪的回答,干脆到不行。 他们帮她打boss,也没有要过一分佣金啊!她怎么好意思要诊金?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腐猎只听见了不要。他神情竟也没什么变化,浅浅地笑道:“你……你不要,我却不能不给。” 说着,腐猎递给她房本。 “叔叔阿姨年纪也大了,把他们接到魔都生活吧。别拒绝,拿着,难道你觉得我一双腿还不如这套房子?” “你这人说话真是不让人接……”刚要摆手的凉溪放下胳膊来,有房子也烦恼,“哥,刚毕业两年在魔都买房,我爸妈会误会的。” “说是租的就好了……走啊!不是要去工作室?” 腐猎自然有办法。 腐猎先走出门,看凉溪低着头锁门,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紧握地又酸又麻,快没知觉。 开车送凉溪去了纪露的工作室,腐猎略坐了坐,便回到别墅区的家。 偌大的房子,其实没有多少凉溪留下的痕迹。但只有一点,一点点,也算。 凉溪特意找人用特别的木头给他做的泡脚桶,他从来也没有放在储物间里过,一直都在卧室里。尽管那泡脚桶已经将他卧室里的所有一切都熏出一股浓浓的药味,他还是没有拿出来过。 早就已经解释过她为什么不干翻译了,将父母接到魔都后,凉溪做起了一个称职的员工,一个令人满意的学生。 她在纪露的工作室里,一做就是10年。 34岁,凉溪还没有结婚。父母都没说什么,女儿当初哭着跑回家,说再也不干翻译了,说以后不想结婚了的时候,实在是吓到他们。 他们劝过安慰过,都没有用之后,也期盼过。可所有人的期盼都落了空,凉溪说了不结婚,就真的到死也没嫁。 纪露觉得自己的嘴皮都要磨出茧了,凉溪的耳朵应该也听出茧了。她说她来做推荐,她来找人,让凉溪去考个证。凉溪现在另开一个工作室绰绰有余,但这人居然说学心理学就是学,死学,学以致用就是个屁! “馨啊,你看了那么多书,帮我接了那么多病人……”她却还是给着一样的工钱,她也亏心啊! “你自己做一个工作室嘛!学那么多,死了又带不走,趁着还能做的时候,多做些事才好啊!” 凉溪只笑笑,不言。 嫂子啊,死了要真带不走的话,她就不学了! 腐猎偶尔送凉溪上下班,凉溪偶尔会为他再看看腿,他们也偶尔约好爬爬山,跑跑步。 不玩游戏之后,凉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人的体型。腿治好了之后,腐猎也不再那么清癯苍白。 男人40多岁,要是保养得好,时光简直会在这几年间停驻。腐猎看不出一点老色,凉溪也已经很成熟。纪露隔着窗子看到他们一起从车上下来,正笑着说什么的样子,明白他们再般配也没有可能。 果然被她言中了,是女方的问题更大。 纪露轻叹一声,也不再想什么了。她早已清楚凉溪的性格,她脾气好归好,自己决定的事情,谁在她耳边劝上一万遍也没有用。偏偏老肖也是这样的,他们两个……唉!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她会的东西未免太多,可却绝不张扬,甚至一直都在刻意的隐藏。 比如,治好了腐猎的腿后,通过老高那边再接几个病人,她连振兴国医的重担都能挑起来。但她不要,为这事还真生气了。 她那么好的医术,到现在也就治了腐猎的一双腿,还有她儿子的两场小感冒…… 一个10年,两个10年,纪露的儿子都20岁了。他们一群四五十的人去看这孩子所参加的武术队的比赛,纪露笑望着舞台,叹道:“他那时候还没有你的腿高,天天追在你屁股后面要学武功……馨啊,我总觉得那好像都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一转眼,他就这么大了。” “是啊。”凉溪也笑。 一转眼就是20年。张爸爸和张妈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也到了走的时候了。 凉溪正这样想着,就来了电话,她走到一边去接起。 “妈。” “宝啊,馨啊,你爸……你爸刚才晕倒了!” 电话那头,张妈妈哭哭啼啼的,声音一断一续,似乎立马也要跟着晕过去一般。 “妈你不要着急。你先挂,我打电话到医院,让他们出车接人。” 托她这一群上流社会朋友的福,附近医院的好大夫她都认得。知道救护车开始出发了后,凉溪挂掉电话,回头就看到了腐猎。 “我正要和你们说一声呢!我先回魔都了!” “怎么了?” 不知道就罢,凉溪说了,腐猎肯定是送了她回去。张爸爸没有撑过三天,握着老伴的手走了。张妈妈的身体本来就更差些,在病床边晕倒后就住了院,不到一个月,竟然也跟着走了。 腐猎一直在旁观瞧,连上前安慰的机会都没有。凉溪冷静至极地安排了二位老人的后事,或许是因为隐藏得深,他也看不出她眼中的悲伤。 “肖哥,我要走了。” “去……咳,去哪儿?”腐猎心口一震,浑身又痒又痛地似乎要新长出千百只手来抓住她。但终究他只是淡淡一问,对这句话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 “不管去哪里,都会很努力地活好的。帮我向许哥他们道别,你们,保重!” 凉溪在墓碑前转过身,她穿着是一身黑,今日天气也不好。满天铅云沉重,不知藏了多少雨雪。 她真真切切走进他生命的那一天,那般耀眼。走出他生命的这一天,如此暗淡。 腐猎像是长在了那块地方一样,直到大雨湿透了他的衣物,他才拔起脚,慢腾腾回到车上,慢腾腾回到家里。 走进卧室,腐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他早就不用了的泡脚桶。上前去将其搬起,腐猎拿在手中掂了掂其重量,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放下。最后连衣服也没换,就愣愣坐在床边,只是想—— 他命不好。 爸妈是缉毒警,捅了一处毒窟后,光荣殉职。那时候他才两岁过点,连死亡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 不过他很快就清楚了。 他虽然没了父母,却并不是没人要。父母的战友都是他的爸妈,对他照顾万分。他们当中有人收养了他,到他三岁,他们一家就死完了。又有一家收养了他,到他四岁,他们一家也死完了。到那时竟然还有人不嫌弃他,依旧收养了他,就这样,他害死了四家人。 毒窟是被捅了,不少漏网之鱼却散落在外。父母的战友知道不是他的问题,还有第五家人要来收养他,他拒绝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总是活着,可他明白,跟他扯上关系的人一定好不了。再死一家人,他真的会崩溃。 他上学,朋友会死,后来甚至同桌、班主任都会死。到他高中时,一批漏网之鱼被抓。他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胆子也大了些,到大学甚至谈起了恋爱。 那个女孩姓赵,他叫她阿音,后来她也死了,死状凄惨到新闻都不敢报。 他自己也受到了惩罚,被生生打断两条腿,几乎要跟那个女孩死在一起。 但终究死的依旧不是他。 老许是他大学同学,带着他玩起了游戏。在游戏里,他见到了老高这个贵人。他差点带累得老高出事后,那些人终于是彻彻底底被抓干净了。但他的胆子已经彻彻底底被吓没了,在游戏里还能自在些,在现实中,他连太阳底下都不敢去,又怎么敢靠近那携着一身阳光而来的女孩? 他命不好,也是因为生得太早。要是可以年轻几岁,像小林董他们那样…… 腐猎倒在床上,翻开手机相册。 她是不爱拍照的,仿佛就怕留下些什么。但他总算有一张,照片里,她正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裳,埋头翻书。 窗外有阳光打进来,照到了她书桌的一角,亮亮的一块。 腐猎盯着照片看,到身上的衣服都快被他捂干了时,他又笑一笑,想到—— 不对!他命还是好的。 总算是20年,不,快24年,她都好端端在他身边,照着自己的意愿生活。 这么久的时光,他命真是好的。 …… 做这个任务,她的粉丝只涨了4000个左右,还都是僵尸粉。大概是听说了她“绝世四连炸”的名号,来瞧一瞧热闹的。结果一看没什么特别之处,虽然没有取消关注,但也不会再理了。 从粉丝数量过了8位数的主播变成还不到2万粉丝的主播,大概只有凉溪,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了。 这种粉丝增长的速度才算正常嘛! 剩余积分是1万,凉溪没有用来升级。升级附加条件中提到的物品反正得自己买,她先攒5万积分把空间买了再说。有一个隐藏空间,做任务肯定有些便利之处。 任务手指剩下9个,凉溪少不得再次在心中默默感谢那位名叫焚珏的主播后,她开了新任务。 “筱筱?筱筱!” 凉溪悠悠地睁开眼。一双含着泪的大眼睛,再近一些,眼睫毛都要戳到她脸上来了。 凉溪慢慢坐直,身边的好朋友见她惨白着脸不说话,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去找老师给你请假!” 凉溪一摇头,抬手抓住了柳晴的校服袖子。 “晴晴,不用,我没事。” 一颗心跳得让人心慌,凉溪眉头紧皱,指尖紧扣着书皮,闭着眼,心情实在不好。 这具身体居然有心脏病……她做了这些任务,从前的许多事,真是很久也没有想起过了。果然是病痛最让人印象深刻,心脏慌颤颤那么一跳,她的记忆马上就被拉回到那一段短暂的人生。 擦擦额头上的汗,凉溪睁眼一瞧。 她正在读高一,身边的女孩是她唯一的好友,名叫柳晴。她扎着双马尾,凤眼红唇,再清纯可爱的发型,也抹不掉她脸上慢慢长开的艳丽。 早晨,她们正坐在花园边的小椅子上背诵课本。一朵芍药,嫩红嫩红的,从花园里探出头来,在她们右侧放肆散着花香。 马上就要开第一堂课的时候,还有学生卡着时间,从校门口跑进来。那是个连校服也不穿的男生,一套灰色的牛仔服被洗得泛白。他跑进校门,抬起头的第一眼,就看到在花园边坐着的女生。 柳晴是八九分的长相,芍药更是娇艳,但那些是什么?男生只看见柳晴身边,一脸苍白的女孩。 那个男孩暗恋她,到底是普通难度,这具身体让她很容易做任务。可走一步路都要喘的感觉,凉溪实在已经体会够了。 男生越走越近,要进教学楼,肯定得过花园。他本就紧张,偏偏偷瞄向凉溪的视线,又被她抓个正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那个男孩(二) 她只是无意地扫了一眼,与他的视线相接触后,微微一愣,抿了嘴唇,并不在意地又转开了眼。他却是左腿绊到右腿,险些没有扑个狗啃屎。 “阿木!” 柳晴看到男生,向他招一招手,如芍药花儿一样红的嘴唇绽开笑颜。那男生却眉一皱脸一沉,看也不看她便绕过花园走了。 “哎!”柳晴竟也不觉得没脸,想追上去。但见凉溪像一根蔫掉的柳条,歪歪靠在椅子上,她又放心不下朋友,没追过去。 不过课间,柳晴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凉溪坐在第1排,左手边是今年省内的中考榜眼,状元在理科班,右手边是还未成年就出了书的小名人。柳晴坐在第3排,那名叫阿木的少年,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整节课都在趴着睡觉。 现在是6月,高一快要结束,老师也早已经看明白了班里的学生,管也不管阿木,就任由他睡去。 下了课,凉溪趴在桌上闭目养神。她的脸正朝向右边,那出过书的小名人,手也没地方放,脚也没地方去,视线左飘右飘不知道该定在哪里。胸膛里一颗年轻的心怦怦跳着,方才定下了神,眼珠只消往左一转,马上便心乱如麻。 不过,课间休息就几分钟,再不偷看要没时间了。小名人刚悄悄移了视线,教室最后面就有人骂道:“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以为你是谁?滚!” 课间还在教室里的人视线聚集在一点,柳晴眼眶都红了。她只不过是关心了一句,潘木今天早上为什么来得这样迟而已。 小名人看到凉溪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一边忙不迭地转开脸去,一边在心里暗自反感那坐在他这一列最后的男生。 真是搞不懂,z城一高怎么会有这种人的?天天迟到,上课就知道睡觉,还打架斗殴,跟外头社会上的一群混混来往密切……那人简直,简直一无是处! 柳晴忍着眼泪回到了座位上,垂头乱翻着书。一教室看热闹的男生“哦哟哟”,一部分想对潘木怒目而视,想想这人的威名又不敢抬眼。一部分虽在心里暗暗唾弃,却又有一点不愿承认的想法—— 这老兄可以!柳晴虽然不是打进校门第1天就被封神的孔筱,那也是妥妥的班花。这注孤生的言语举止,其实挺帅的。 电铃响起,老师夹着书进来。第一眼总是免不了要瞧第1排正当中偏右点的凉溪。大明星的基因真的是太好了,他们班里有这样一株绝世白兰,一堆青春期的叛逆男生,连脏话都没有。 刚进校门就被推上宝座,没人有任何异议的校花,眼睛专注地盯着黑板,可却没人管得了她心里的想法。 在这个任务中,她的目标是:不能让柳晴和潘木产生感情,不能让他们结婚,更不能让他们有孩子。在能做到这些的前提下,她最好也别让他们黑化,快快乐乐从祖国的花朵长成祖国的栋梁就行。 错误个体是柳晴和潘木的孩子,现在还未曾出生的小家伙。 “这任务的难度提高的话,我大概是到柳晴和潘木结婚之后再来吧?” 跟十三交流着,凉溪翻阅着评论,视线定在一点上—— “这种任务居然上b级了!把男的……处理掉就行啊!” “主播不是会医术吗?随便下点药,让他们无法生育就可以啦!” 有人在给她出主意,凉溪看得心头微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地一点一点,似是无意识的,坐在她后面的男生,却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怎么还没做上几个任务,给她的信息就越来越少了? 凉溪眉头紧锁,上一个任务虽说是成功了,但她其实没弄得很明白。一个游戏boss报复人类这种事,她还是想不通。其次,任务成功后,她有跟腐猎踩踏他们问过红衣的团队,也做过一些调查,奇怪之处不止一点两点。 红衣的主策划,是自杀的。除了这一位,策划部几个对游戏贡献最大,堪称团队中最为重要的几位角色,没一个有好结果。 他们有可能是被竞争对手解决掉的,但凉溪心头总还有些怀疑。那么一个佛系的团队,到底跟出了bug的boss,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一直也没弄明白,现在开了新任务,迎头又是新问题。 只说那小孩是错误个体,一普通小孩为啥会出错? 把潘木阉了,把这两个人杀了,再不稍微柔和一些,下点药也就够了,那小孩肯定生不出来。但…… 凉溪回忆起她为数不多的几个任务,又有点不敢这么干脆。 她做大明星的时候,要是干脆把邱佟杀了,搞不好现在自己也早没了! 几条给她出招的评论被顶上去,凉溪抹掉眼前无人能见的光幕,考虑着要如何开展任务。突然心头“咚”地一跳,虚汗一下就从头皮渗出来。 ……该死! “孔筱同学?” 老师站在讲台上,最容易发现凉溪的异样。见她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便停止讲课。 凉溪本来还想说没事,一颗头却瞬间沉重地要拽着她倒地。 这种事发生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老师知道该如何应对。将凉溪身上带的药喂她吃下去,又将她腕上手表表盘正中间的按钮按了三下。 凉溪已经不省人事,一教室人等了不到一分钟,教室门便被一个身高超过1米8,看面庞,看身形,一时竟然分不出男女的女人推开。 那女人抱着凉溪,一句话不说便大步出去了。外头有更多人的脚步声,“哗啦啦”响成一片。 坐在窗边的人位置更有利,脸贴着窗子看到走廊里三四个人走远了。柳晴的眼眶还红着,面庞之上却也换了担心。没坐在窗边,快靠墙的小名人想起那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忽觉了悟,哀伤而沉重地缓缓叹气。很有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潘木,他的位置是整个教室里距离教室门最远的,他小半节课都在睡觉,但此时,他却也抬起头张望。 潘木不高也不壮,却长了一张凶相十足的脸。他浓眉大眼,眼角眉尾齐向上。还是个半大孩子,眉间却不知怎么皱出来了一道褶。他面相如古时那种凶悍的武将,即便垂眉耷眼,也自有一股凶狠的气势。偏他整日又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小小年纪满脸满身的阴郁。任谁被他凝着眼一盯,少不了要遍体发寒,心中生畏。 这么一个少年,向教室门口一瞧,迅速转过脸面对着墙又趴下后,却是一直半睁着眼睛,尽管眼皮酸倦,却是怎么也合不住了。 又到课间,学生们口中说的都是在课上晕倒的凉溪。 “孔筱真的是很可怜了。” “也不知道她等几天会不会再来……” “她爸爸妈妈应该会给她办休学的吧?” 同情又惋惜的是一群在柳晴前后坐的女生,她们或是转过来,或是趴在桌子上,围着柳晴道。 再会嫉妒的人,对一个超过自己太多的人,也不会时时觉得愤懑和不甘心。 孔筱从出生就活在聚光灯下,她爸爸是着名企业家,妈妈是国内超一流巨星。她们在幼儿园里哭闹傻笑流鼻涕的时候,孔筱已经被冠以“梦中精灵”、“水晶公主”之类的称号。所有人都说,只有上辈子拯救了宇宙的父母,才配拥有这样的小天使。 孔筱越长越大,只对她的外貌……如果一句赞扬是一条砖,外界对孔筱外貌的赞誉,早就能够筑成一座通天塔。 而孔筱还不单单只有外貌。 她活到现在,人生中可能有一半时间是在医院里。但她依旧成绩优异,可以在母亲的生日宴上弹出足够让国内钢琴大家赞不绝口的曲子,可以在读初中的时候开国画展。 她根本就没有和她们这些芸芸众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有问题的人才会去嫉妒她。何况,孔筱打出生就是一身的病,她好到让人没法嫉妒,却又犯规得引人同情。 “她今天早上就有点不对劲了。”柳晴叹道,“都怪我,看她难受就应该劝她去休息。明知道她是爱逞强的人……” 准确点来讲,孔筱不是爱逞强的人,她是想要死的人。后来她也得偿所愿,高中还没有读完,便成了网上一条条标题中“在天上永远幸福的仙女”。 柳晴喜欢潘木,而潘木暗恋她这个很快就要死的人。至于原因么,小时候孔筱去游乐场,不小心走迷了路,在公园外头看到没票进来,满脸青青紫紫的潘木,便将手中还没吃的冰淇淋给了他。 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但潘木打开学第1次见面就暗恋她,想来只会是因为这个。 她目前,就只知道这些……凉溪轻轻叹气,靠着软枕坐了起来。 床很舒服,房间很豪华,鼻尖萦绕着温暖高级的馨香,胸前一阵温润的凉意。凉溪倦倦地垂眼看去,她脖子上一道红绳,穿着一枚玉玦,其上刻着四五行奇奇怪怪的字符。 这枚玉玦是她父母爬了虹山,在山上的长虹道观里给她求来的。说来也真是神奇,孔筱自佩戴了这枚玉玦,发病的次数就少了将近一半。现在凉溪可以亲身感受到,这玉玦触体生凉,缺口处似乎是一眼神水仙泉,泉水温润,静静地就压住了她体内所有的病气。 “小姐醒了。” 房间里再没有别人,凉溪醒来也未出声,第1个发现她坐了起来的是家中的女佣。那女佣在门外一叫,便有两个大夫和一群医护人员走了进来。 看他们前前后后的忙活,凉溪耷拉着眼皮,开始考虑一会儿要如何劝服父母。结果脑筋刚一开动,心又“突突突”跳起来,凉溪恼然地叹一声——这连事情都不让想了吗? “孔小姐不必发愁,您的病已比先前好太多了……” 医生给她嘚吧她已经好了,要怎么怎么样,很快就能全好了。凉溪只是连眼皮也不想抬——她也是大夫,一般大夫讲这些话的时候,有很大可能是安慰。 “筱筱,你就听爸爸一句劝吧。” 等大夫走了,痴情专一、年少有成、加之英俊潇洒的父亲大人就来了。 凉溪望向窗外,跟孔筱一样,别的事情都好说,但谈起这一件,就没得商量。 “一个破高中,有什么好读的?爸爸给你请最好的私教,我们筱筱在家里轻轻松松地学好不好?还有,上一回你开国画展,鲁大师说要收你做徒弟,你……” “爸爸,一个16岁的正常女生,现在就应该在高中的课堂里。”凉溪转回脸来,神情凄然地恳求道。 “爸爸,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就让我留在学校里吧。我想和那些同学生活在一起,在学校里我很开心,你和妈妈不要给我办理休学好不好?” “筱筱,你的身体支撑不了的。”为人父者一脸苦口婆心,奈何女儿就是任性。 “在学校也是支撑不了,在家里也是支撑不了,我要是哪天真的死了,我还是宁愿死在教室里。” “你这傻孩子,胡说的什么?” 孔父听得也心酸了。 “天天把死字挂在嘴边,怎么能好呢?咱们筱筱不会死的。” 凉溪直视着他,嘴角挂着一弯美丽而又无谓,似是早已看透了生死,早已不畏惧的笑容。直盯得孔父撇过脸去,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爸爸,妈妈呢?” 凉溪靠着孔父的肩,5个字一出,便明显感觉到支撑着她头的这半边宽厚肩膀一僵。 “你妈妈忙着拍戏呢!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她了,她很快就会飞回来的。” 凉溪撅起嘴,嘟囔道:“我都这样了,她还是要拍戏。” “没办法。妈妈是大明星嘛!”孔父倒是很支持妻子的这份职业和追求。 “明星明星,连自己的家人都没办法陪,我将来一定不要做……” 凉溪的话还没讲完,孔父的眼色已经缓和了。但外头响起的一串“嗒嗒嗒”的由穿着高跟鞋的脚踩出的声音,却让他的肩膀又僵了。 凉溪一抬眼,对来人笑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那个男孩(三) “妈妈!” 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进来的巨星,在子女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我的宝贝儿啊!” 女人挤开丈夫,侧坐在凉溪床边,捧着她的脸蛋瞧。见女儿比起她走时好像又瘦了,她对凉溪是嗔怪,对丈夫却是实切的埋怨。 “我就知道,你肯定管不好我的筱筱,我一走她就要进医院……宝贝儿,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你呀,妈妈不看着就耍小脾气。” 身为巨星,孔妈妈身后自然还缀着一串助理。有这些外人在,孔父只是好脾气。妻子说他哪里不对,他都低三下四应下来。 巨星的几个助理,男女参半,个个都有种历经风波之后被打磨出的沉妥。其中却有两个另类。两个女生,年纪也就比凉溪大不多,应该是刚毕业的学生。从孔家在市里有好几处的大房子中走出去,两人不由得悄声感慨。 “孔先生真的是绝世好男人啊!” “孔筱小姐真的是好漂亮啊!” “我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人,就觉得这个世界是可以像童话一样美好的。” “只可惜孔筱小姐身体不好……” 童话书在这些普通人的眼前合上了,但里面的故事还在继续。房间里没有外人了,孔妈妈还是在念叨凉溪的身体,她丈夫却听不下去,关怀了几句便出去了。 “筱筱,妈妈是请了假过来的。你也知道,梁爷爷脾气不好……” “你又要走了吗?”凉溪一脸失落。 孔妈妈心怀愧疚,急忙承诺道:“筱筱对不起!等妈妈将这部电影拍完,一定好好陪陪你!10月份是咱们筱筱的生日,妈妈一定会回来,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生日宴会。” “哦。”凉溪没见得有多么高兴,毕竟,“最盛大的生日宴会”,孔筱到现在也过了十几回了,实在没什么可好奇激动的。 父母都走了。女佣端进来食物,精致小巧的盘子,罗列了十七八个。但他们家小姐还是跟从前一样,眼睛只看着窗外。 凉溪在柔软的床上半躺半坐着,不由自主放空了脑子。有关于目前这个任务的一切,潮水一样在她脑中退去,借着那种她体会过的倦意,她回想起很多往事。 尽管她活得不是很久,日子还重复又单调,女佣隔了半个小时进来劝她吃点东西的时候,她依旧是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眼神。 “小姐,夫人刚刚才劝过您,您就吃一点吧。” 女佣30多岁,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做了十几年工。她知道的,甚至比孔妈妈的那些助理还要多。对躺在床上,一半是身体气息奄奄,一半是心灵半死不活的女孩,她是真的同情。不过,她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是劝,劝她多吃些东西,劝她少考虑些琐事,还总是没用。 凉溪被她的声音唤醒,却没搭理她,只有眉头皱得更深。见她的一只手在胸前烦躁地划拉了一下,呼吸又有些急促起来时,女佣的心头也是一颤。正要去叫医护人员时,她见凉溪狠狠一拽脖子上的红绳,没有拽断,只是扯痛了肌肤。 “哎呀小姐!” 女佣连忙上前去查看,他们家小姐皮肤脆弱娇嫩,细细的红绳在脖子后面一磨,已经是艳艳的一道红痕。 胸前的玉玦虽然凉润润的,但这东西真的有点重,压在胸口上,莫名使人急躁。凉溪拿手托着,那股躁意还是萦绕在心。她扯又扯不断,解又解不开,要剪刀,肯定也拿不到。这么一想,凉溪就更烦,将这玉玦丢开,看到床边的餐盘,简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没有食欲,看到吃的已经想呕。 “快端走……不要管我了,端走!” 再看一眼就真的要吐了! 凉溪挥手打开女佣的胳膊,脖子后面一道辣辣地疼。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脑袋向后在床头上一磕,就又睁开眼,看向端着餐盘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的女佣,叹道。 “算了,拿过来吧。” 忍着呕意吃了小小几盘,女佣心头惊讶,嘴角却露了笑。凉溪再说让她端走餐盘时,她就点着头痛痛快快走了。 “等等!” 凉溪又叫住她,道:“你去书房里找找,看有没有关于医术的书。顺便,帮我问问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学校。” 都过去了。她可能再也回不到曾经生活的地方,即便回去,她所认识的那些人,肯定也跟记忆中不一样了。他们也要生活,他们也要向前走。即便那一处时光没有流动过,他们还都没变,但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凉溪了。 他们都是走各自的路,过各自的生活。即便途中产生交集,日后还是进各自的棺椁,渡各自的轮回。其实细细一想,谁都一样,谁都没差。那属于她的人生里,她没有扮演,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人生里,所遇到的那些人,其实跟这些任务世界里的角色相比,虽然特殊些,但可能,也没有那么特殊罢。 偶尔翻起来想一想也就罢了,她的日子,暂且还是要这么过下去的。 孔筱这个角色可以让她很轻松地达成任务目标,现在,她要抹掉这具身体唯一的弊处。 真庆幸跟爷爷学了医术,不会医,摊上这么一具身体,可怎么办啊? “小姐,书房里只有这一套您小时候看过的草药卡通图集。”女佣提着一套封皮花花绿绿的书回来。 “先生说,让您在家里休息两天,等7月初再去学校。” “不行,7月初去,几天就要考试了。爸爸在哪儿?我去找他!” 凉溪下床来,扫了一眼那套儿童图书,又嫌弃道:“我现在又不是四五岁,干嘛拿这个来?家里没有的话,去书城买几本回来嘛。不要这种全是插图的,去找专业书籍……算了,你先等一等,我一会儿在网上找了书名,你叫人去买……算了,我现在就给你找。” 一会儿主意就换了三换,凉溪上网搜了些这个任务世界的医学巨着,叫人打了一张单子出来,便再不管了。 “喂?洪姐……嗯,嗯……” 大明星尚且如此忙,遑论企业家呢!凉溪下床来,压根就没想着找到活人。她打电话过去,对面是她父亲的秘书。 “好姐姐,你就跟我爸爸说一声嘛!现在还不到20号呢,爸爸要我7月初再去上学,这半个月会很无聊的。洪姐姐……” 对面一听是她,连笑带哄,话头却不让。 “筱筱啊,好些了没有?不是姐姐说,你也要学会爱惜自己。学上不上无所谓,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嘛。姐姐可不能把电话转过去,孔总说了,别的事儿都可以,这一件不行。大家顺着你的意思不办理休学,却也不能真的让你把身体弄坏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应该是笑的太多了,讲话的时候字字句句夹杂着醇醇的笑意,令听的人如沐春风,即便被拒绝了也难生起气来。 父母很宠她,但一碰到有关她身体的问题,就跟孔筱遇到有关上学的问题一样坚决。 没得商量。 电话一直没打通,真人也一直没见到。凉溪整日待在屋里,幸好有医书为伴,否则她真要不顾身体想办法逃跑了。 她自己没什么力量人手,让父母帮忙去查柳晴和潘木,定会惹得他们怀疑…… 过于用功了也是罪。被女佣收掉了书,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的凉溪,眼睛瞪着天花板想。 这两个人的孩子为什么会成为错误个体?还是在三五岁,自己没有经历过任何事的时候?只能从他的父母身上着手了。 清晨。 卡着上课铃进教室已经很过分了,卡着上课铃进校门,就有点令人不想原谅了。 潘木今天早上又来迟了。老师已经讲了5分钟,门外传来一声粗嘎的“报告”。一听这声音老师就知道是谁的,将手中的书一抖,“哗啦”一翻页,那声报告也就被翻过去了。 门外迟到的人竟也识趣,老师没过来开门,他就清楚那不是让他进去的意思。无所谓地将书包往脚边一丢,他背靠着墙,垂着头闭上眼,十几分钟动也没动,好像是站着睡觉一样。 老师没有再被打断,直到半节课后。 平常上课的时候,过道里是少有人乱走的。大概是因为今天他在外面罚站,不过20分钟,在自己身边走过的人已经有三个。不知是老师还是学生,反正人家都没搭理他,潘木也就都没有抬头看。 但是有人爬楼梯的时候,那极轻极缓的脚步声与喘息,却引得潘木睁开了眼。这轻轻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另一个人同样缓慢,踩下去时却沉沉的,似乎有回音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好像是…… 潘木不知不觉就盯着楼梯脚看,一只白色球鞋的鞋尖出现在拐角。他呼吸一滞,穿白球鞋的人却没有直接走出来。而是脚尖一转,向身后的人轻声道:“好啦!你回去吧。” …… “呐,送给你吃。” …… 她讲话总是很温柔的慢慢的,一句话的结尾喜欢加“啦”呀“啊”呀这样的字眼。这前后二者都犯他的忌讳,他讨厌疯了说话不干干脆脆清清楚楚的人。只有她是例外。 潘木马上垂下头,半秒钟后,又迅速提起了脚边的书包。背部跟墙面分开,站成一棵小白杨。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心头暗恼——好死不死今天迟了! 凉溪从拐角走出来,轻轻的脚步声一顿后越来越近。潘木如同一尊逼真的雕像,抓着书包袋子的手还有处用力,另一只手垂在腿边,明明是最自然的五指微微弯曲的手势,潘木却觉得他手快抽筋了。 他一动不动,连胸口似乎都没有起伏。他觉得现在不管想什么,做什么动作都是不对的,所以便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的站姿有一种僵硬姿态。 慢慢走近他的,是他关注了很久的女孩。潘木却一直死死地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那迈进他视野的白色球鞋时,他头一回有了动作。脖子一僵一缩,脸和胸口的两条线快变成直角,他视野里剩下的球鞋,就只有他脚上的那一双了。 不是很脏,真庆幸他昨天刷了鞋。但是,因为穿了很久的缘故,鞋子上到处是碎小的缝。即便刷得再仔细,鞋帮也是黑黑黄黄的。 潘木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本来漂浮在一片云中,看到了他那双鞋后,似乎这鞋长出了手一样,拽着他那颗心坠到荆棘地里。 一米距离之内是他暗恋的女孩,他已经能够闻到对方头发和衣物上的那种清香。换成是任何一个男生,都会希望现在的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潘木却只闭上了眼睛想——快点走过去吧。 可惜,他活到现在,真正祈盼期望的不多的几件事情,没有一件是如愿的。这一件也没有例外。 脚步声到了他的身前,就停下了。再往过走一米,就是教室门,她为什么不过去? 潘木没想过他的脑子还能乱到这种程度,凉溪脚步停下的那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但混乱的大脑却可以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声音—— “同学,老师今天心情不好吗?” 这声音弱弱的,柔柔的,到了他耳朵里却如洪钟大吕,潘木被震得睁开眼睛,抬头望向面前的少女。 “……”时间长到已经让凉溪觉得有点尴尬的沉默之后,潘木才出了一点声音,“啊?” “呃……”凉溪眨巴了一下眼,心内觉得有些好笑。有心想要将问题重复一遍,又觉得她重复讲述的样子会跟潘木一样,看起来很傻。 “你,你怎么站在外面?是因为迟到了吗?” “唔……嗯。” 潘木又猛地垂下头去,嗓子里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脑子里已经飚了1万句对自己骂的脏话—— 他刚才简直就像个白痴!傻b! 还没骂完自己,潘木就感觉到凉溪走到了他的旁边。他完全控制不住转动的眼珠,一脸呆地看和他站在一起的凉溪。 “你……” 第二百一十三章 那个男孩(四) 她为什么要和他一起站在教室门外罚站? 凉溪站在他的左边,他们的手臂距离太近,不足20厘米。潘木只觉自己左半边身子酸麻,快要失去知觉。 他一脸惊讶呆滞的看着她,凉溪微微歪了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的回视。二人对视了三秒钟,教室门被打开。 整个教室肯定有上课不专心的人,他们注意到了在窗外走过的女生。等呀等,对方肯定到了教室门外,却没有喊报告,便举手向老师道:“老师,孔筱来了。” 老师打开门,就见凉溪规规矩矩地在门外跟着一起罚站。见他出来,绞着手一脸愧色,道。 “严老师,对不起,我,我今天迟到了。” 这老师当场忍俊不禁,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扫一眼凉溪身后的潘木,他真是希望对方能抬头看看他的眼神。 快听听,这才是学生对于迟到的正确处理方式。 道歉,说明原因,表示反省。偶尔迟到一次,哪个老师犯病了会死抓住不放? 不过,潘木么……他道歉了也没用!他天天迟到,态度越好,会越令人生气! “都进来吧。” 有原因有道理天天迟到早退的学生,迟到了一回,又道歉又羞愧。没原因没道理的学生,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凉溪走进教室,并不多说话,只是向同学们弯了弯腰,为打断了他们上课表示抱歉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潘木在她身后跟进来,见她如此有礼,自己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可不做对比又未免过于鲜明,一时走路连手脚都不协调了。 座位满了之后,严老师讲完了下半堂课。铃声响起,老师离开后,柳晴连潘木都顾不上关心,跑到凉溪桌边,欣喜道:“筱筱,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都怪我,那天早上你看起来就有些虚弱,我应该劝你早早回家的。” 凉溪微微笑着安抚柳晴,班里两个最漂亮的女生凑在一处,大家的视线免不了都往这边来,也包括女生。 女孩子们没有主动接近凉溪的。一来是因为面貌对比鲜明,二来是因为家庭条件对比鲜明。别说班里,整所高中都找不出一个前后两者都能拿出来跟凉溪比一比的女生。 太优秀的人,即便温柔随和,也总有一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感觉。柳晴是因为刚入学那会儿跟凉溪做了两三个月的同桌,关系才慢慢亲近起来。别人就没那个运气,分班之后,大家都坐单人桌了。 潘木眼中都是红血丝,他是真困,却硬撑着整节课没睡觉。老师讲的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中只是回想,凉溪站在他身边时的感觉。 迟到……原来她不敲门喊报告,是因为觉得自己也迟到了,所以该在外面罚站。 潘木趴在桌上,只有臂弯和桌面能够看到他眼中的笑意。 傻女孩,他们怎么能一样呢? 这样一想,潘木眼中的笑意又没了。 他们怎么一样呢?她的球鞋那么干净,面庞那么美丽,童年那么梦幻,父母那么恩爱……他们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上午很快过去,大家要成群结伴去食堂。柳晴收拾着桌面站起身,回头往那角落里的座位一看,男生被电铃声惊扰到,头一动,又趴好睡了。 教室里学生很快就几乎走光了,柳晴磨蹭着,见坐在第一排的凉溪并不起身,她上前去问:“筱筱,你不出去吃饭吗?” 凉溪合上课本,偏头冲她一笑,道:“我不出去啦。上下楼梯又要费事,李姐会帮我拿上来的。你怎么也还不去食堂呢?” “啊……我……” 柳晴结结巴巴的,回头见潘木还是睡着,她有点不敢上前去打搅。但,天天不吃中饭怎么行呢? 凉溪的视线跟着瞧过去,眼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笑容单纯而好奇地悄声问道:“你们是朋友吗?” 柳晴脸一红,忙不迭地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我们家……我们两家以前是邻居。” “哦。”凉溪点点头,不多问了。 她的女保镖很快给她带来了午饭,柳晴也不再耽搁,急急忙忙去了食堂。 “李姐,你也下去吃饭吧,不用守着我啦。我吃过后,会叫你的。” 李姐眉宇间有一股英武之气,着实雌雄难辨。她凝目盯着在教室里睡觉的男生,有些不放心。无奈他们家小姐十分不愿让人觉得自己特殊,最后还是把她赶了出去。 教室里只剩凉溪和潘木两个人。 见潘木还是睡得沉沉,凉溪很小声地打开饭盒盖,悄无声息地吃饭喝汤。金属材质的饭盒款式很常见,就是特别大,还有三层。如果换了孔筱,大概连十分之一也吃不了。现在是凉溪,她在努力多吃,可将饭盒吃空,那不现实。 凉溪频频回头望向潘木,而潘木又开始觉得抽筋。 他明明可以保持这个姿势睡一上午,但听到凉溪问柳晴他们是不是朋友时,他忽然就觉得胳膊麻了,腿的位置也不对,反正是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受的。 那个李姐一走,教室里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她走了。潘木喘不过气来,觉得这偌大的教室里,饭菜的香味倒在其次,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女孩似乎化在了这片空间里,轻微的声音和气味就在他手边,压得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咕噜~” 不过,他人不敢动,胃可不管那么多。 凉溪的筷子一停,潘木觉得自己所有头发都竖了起来,一根根恨不得从他头皮上逃跑,实在丢脸到待不下去了。 现在从窗子翻出去是不是比较好?不行,万一腿一麻摔倒了呢?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吗?不行,教室里怎么什么声音都没了…… 十六七岁的男生,正是能吃的时候,一上午的时间过去,肯定会饿。如果凉溪没在,潘木早就拿出包里的馒头了。但现在她在第一排慢条斯理地用午饭,和所有人一样的课桌,她坐着用餐就是大理石长案。他怎么可能拿出馒头就矿泉水,“咕咕咕”三分钟解决一顿午饭? 凉溪的食欲被影响到,她是真心有点不好意思吃了。搁下筷子,她将饭盒里的一盘每个跟饺子差不多大的小水晶包子端出来,却又犹豫该不该给潘木送过去。 是不是有点太伤自尊了?要是被人家倒掉,以后可就不好做任务了。 端着一盘小包子,凉溪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教室外头走廊里,“哒哒哒”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再一看,教室门已经被推开,柳晴回来了。 食堂里的饭菜是可以单买并且带出来吃的。过不上几分钟,还会有别的学生不愿意去挤食堂,回来在教室里吃的。 看到柳晴提着两份饭回来,凉溪马上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有点缺德,但伤任务目标自尊这种事,她是不会亲自去做的。 “晴晴!” 凉溪招手叫过柳晴,把小盘子塞给她,悄声问道:“你们真是邻居吧?那……” 柳晴一只手提着两份饭,另一只手接下小盘子,不明所以。凉溪连比划带眼神示意,柳晴才慢慢明白了,笑道:“好啊你,这么可爱的小包子也不说给我一个,你们关系很好么?” 还没那么开放的时代,女孩子们之间互相用男孩子来打趣,十三连忙提醒:“咳咳……咳咳……孔筱是个16岁的单纯女孩。” 自己给十三安排的任务自己已经忘了,凉溪一愣,脸面一红,扭过身去不理柳晴了。 “嘻嘻,好筱筱……” 将饭盒放在自己桌上,柳晴跑过来揽住凉溪的肩膀认错。借着凉溪的手吃了一口她的午餐,柳晴睁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嗯嗯”有声。听到外头过道里又来了脚步声,她立马撒开手回到自己桌边。拎起一份饭菜,小心地塞到了实在只能装睡的潘木的桌仓里。 凉溪从头到尾都注意着,教室里又有人进来时,她才继续吃饭。 饭盒虽然平平无奇,但却有点过大了。同学们都在边吃边注意着凉溪的饭盒,却不能像柳晴一样过来细瞧。且不仅能看,还能品尝。 “哇……这是什么啊筱筱……嗯嗯……这个真好吃……” 见柳晴塞了一嘴好吃的之后,幸福地弯起眼。凉溪轻笑,她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即便在上个任务世界没有做过心理医师,凉溪也能感受到,这女孩的单纯可爱。 在她这儿吃饱了后,柳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筱筱,你都还没有吃饱吧?对不起……” “没事,我吃好啦。你帮我多消灭掉一些,晚上回去,我还能少听些唠叨呢。”凉溪讲的真话,巴不得柳晴帮她多吃一些。 “你午饭怎么能就吃这么一点呢?你看这些都是我吃掉的,除掉那一盘包子,你才吃了多少……我不要啦,我再不要了,我的午饭还在那呢!” 柳晴连连摆手,回到自己座位上,苦着脸摸着肚子,当天吃撑了。 凉溪收起里头少了一个小盘子的饭盒,出去交给了李姐。教室里同学回来的越来越多了,潘木这时候才敢偷偷抬抬头,见凉溪正翻着书页,他松了口气,屁股推着椅子往后一点,看到了跟他乱七八糟的桌仓一点也不搭的6个摆成一朵梅花的小包子。 盘子也是梅花形状的,潘木拿起最当中的水晶包,包子下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蕊。 他就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没人能窥探到他的视线所及。潘木出神地盯着手中皮薄到可以看清楚里头有什么馅料的包子,不知柳晴回头,见他注意到桌仓,浅浅地一笑。 班里住校生较少,放学,很多人都收拾书包。凉溪慢腾腾落在最后下楼,柳晴也不急着回家,陪着她一起在后头走。除了值日生,潘木还在她们后头。 套着一个塑料袋的饭盒,潘木终归是没打开。将塑料袋取下,他将饭盒丢回到柳晴的桌子上,留下的只是一个袋子。 几个值日生默默盯着他丢饭盒,又用塑料袋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塞在口袋里。还没等他走出教室门,便交头接耳起来。 “哎,你们谁知道柳晴跟他是什么关系呀?班花倒贴还爱答不理的。” “不知道,听说以前是邻居。” “不说是亲戚吗?” “切,算了吧!柳晴他们家在市里还有店面呢,能有夜里摆摊被城管追得满街跑的亲戚?” …… 潘木多多少少应该听到了些,但他不在意,一步跨两阶的下着楼梯。在学校睡了一天,这时候他的精神头倒是好。 出了教学楼,他见到前方还没走多远的凉溪,脚步立刻慢了下来。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不知摩挲着什么东西。 高考已经过去,学校里少了很多人,但停驻在凉溪身上的眼光照旧很多。有些高二的男生吹一声口哨,就是对她最过分的举止了。至于什么上前表白甚至是骚扰,打开学到现在,孔筱就没有遇到过。 首先,被曝光在网上,天天给人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滋味也不好受;其次,女神各方面条件太好,表白什么的,自惭形秽,干不出来;其三,女神身体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那是要偿命的;其四,也是最重要的…… 那个女保镖真的很吓人! 潘木装作无意地盯着前面那不管走在哪里,都是各类眼光聚集地的女生,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还盘子。 就这么,陪着她慢悠悠走出校门。 “孔、孔筱同学!” 大概就是因为在心里说了太多遍一定要冷静,所以开口的时候才结巴了。 班里出过书的小名人高霖在校门口等凉溪,见她走来,连忙扶了扶眼镜迎上前,一句“我们”怎么也说不出来地道。 “孔叔叔和我爸爸一起去十珍楼了,他们说让我……我跟你,在放学之后,也到那儿去。” 通过电话确认了之后,凉溪和高霖上了同一辆车。 向朋友挥挥手,车子走了后,柳晴看见不远处的潘木。她露出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笑容,向他跑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那个男孩(五) “柳晴,我跟你没有关系。我欠了柳叔叔的学费,不想欠你任何东西,你以后最好不要靠近我。” 潘木五指抓紧兜中的盘子,抢在柳晴前道。他的语气倒没有前几次那么差,不过如此冷绝,柳晴反倒更难过。 “我又不要你还……我们到底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柳晴含着眼泪,问询也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底气。潘木并不搭理她,一侧身走过了。柳晴咬着唇角,校门口人多,她迅速抹掉眼泪。然后,竟然又追着潘木的身影去了。 “那小子别是会给人下降头吧?” 校门口人堆里,几个勾肩搭背走在一处的高二学生,颇为费解地盯着柳晴的背影。他们之中个头最高的那一个,因为天气热,将校服脱下来搭在臂弯里。短袖遮不住的两条胳膊,相当粗壮。他眯着眼,直到潘木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咂巴了一下嘴,骂道。 “这小子真是招人厌得很!不就一摆地摊的,傲什么傲?” “哥,听说他打架厉害得很呢!”一小跟班情报很灵通。 “嘁!算了吧!一根火柴棍,饿死鬼一样,能有多厉害?”另一个小跟班就比较会说话。 几人最后扫一眼潘木和柳晴消失的街角,甩着书包回家了。 十珍楼的包厢。 在车上一直没敢讲话的高霖见到长辈,有长辈起了话头,才跟凉溪开口。不过,他们虽然座位近,平日交集却实在不多。高霖开口问的,也就只是一些有关于凉溪身体的事。 互相恭维过了生意场上的成就,两个男人又互相夸赞起对方的儿女。不见得用了多少真心,话肯定都说得极好听。 “谁不知道高老板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拿得出手!” “嗨!他们算什么?老大还让我省点心,小霖么,出了两本书,给一群长辈夸了几句,便飘飘然找不到北。哪里比得上孔总的千金,才貌双全,日后不管走哪条路,都是前途无量啊!” 两个都凑巧来学校接孩子的成功人士,从十珍楼里出来后,都像是打过了一场仗一般,长吁一口气。 坐进自家的车里,凉溪乖乖靠在后座,问道:“爸爸,今天怎么会来校门口接我?” “我知道,咱们家的筱筱这几天啊,肯定埋怨死爸爸了。”孔父顺一顺凉溪的头发,似乎他的女儿还只有七八岁一样,语气宠溺地哄道。 “所以,爸爸亲自来接你回家,当作赔罪,好不好?” “谁家的赔罪是这么轻松的?”凉溪一撅嘴,脸上却已经露了笑意。 “那怎么办呢?” 孔父顺着她哄,看不出半点不耐烦。 有时候,女儿可比儿子厉害多了。想想刚才在十珍楼里,某人那小小年纪便成名的儿子连话都不会说的模样,孔父心头便一阵得意。凉溪这会儿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搭着梯子去摘。 车子里是一片融洽,饭桌上也是一片温馨。饭后,凉溪回到卧室,却是也长吁一口气——觉得麻烦。 “筱筱。” “啊?”一口气卡在半截儿,凉溪整理好笑容去开门。 “爸爸,什么事?” “我听于姐说了,你是不是把脖子上戴的东西去掉了?”孔父一脸不赞同地问道。 “没有啦!我只是换了一条链子而已。白天戴着,晚上在枕头边放着……喏!”凉溪从领口之中掏出那枚玉玦,解释道。 “筱筱,这枚玉玦可是长虹道观里头两百岁的观主送给你的,可不能丢了啊!” “怎么可能会丢掉?那是爸爸妈妈给我求来的。”凉溪有点生气,“只不过,那东西很重。晚上睡觉的时候压在胸口,气都喘不上来。” 白天戴着凉凉的,在这大夏天倒是很舒服,晚上实在戴不住。 凉溪解释了一番,知道她没有丢掉,孔父也就放心了。 夜渐深了,凉溪关掉灯,摘下胸前沉甸甸的一块玉放到桌子上。躺在床上,她一时没有睡意,也没有看直播,脑中只是柳晴和潘木两个人来回闪。 柳晴是个挺好的女孩,他们既然以前认识,那也就能算是青梅竹马了。万一一个暑假过去,潘木不喜欢她了,那就凭空多出些艰难和麻烦。 暑假快到了,整个假期,她是一定会在家里休养的。就趁着这几天,一定要先表示些什么才行。 怎么表示呢?太直白了,会不会引人生疑?她看潘木早熟得很,不能把他当一般的高中生来对待。 凉溪在脑中盘算着,渐渐产生睡意时,她开始变得迟钝的大脑,零零乱乱飞过许多念头。其中一点,便是桌上的玉玦。 她走过的任务世界,其中有一半,与她曾经真正生活过的地方很是相似,却又各有不同。比如这里—— 国内有一处佛寺,一处道观。大名传遍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她所佩戴的这枚凉溪也觉颇是神奇的玉玦,就是出自长虹道观之中,被如今年纪肯定超过了180岁的观主,施了点玄奇道术,才有如此触体生凉,甚至可以治疗缓解心脏病的神奇效用。 这世上还有活了180岁的人!她十几岁的时候肯定不信…… 凉溪沉入梦乡,在柔软舒适的被中睡得香甜,但这世上,并不全都是她这样好命的人。 不过九点钟而已,时间还很早。这座城市中,也并不全都是高级商厦和窗明几净的品牌店,在凉溪这具身体从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夜市正热闹。 潘木将一只插在架子上,见衣服摊上来了人,连忙擦擦手,走过去问道:“衣服裤子一律30块,阿姨要哪件?” 他那张凶横的脸,做起生意,竟也能柔和起来。 潘木的小摊生意其实还算不错,他模样实在不像个学生,又在这夜市里打了一场成名之战,也没什么人敢欺负他。加上他一个人管两个摊子,一晚上总有些进帐。学校里的饭比起外面已经很便宜了,他怎么也不至于午饭就用冷馒头和矿泉水来将就。 那边的生意更好些,小孩子总是爱这些东西。潘木走来走去的忙活到11点,人才渐渐少了。 在忙碌中过完一天,凌晨1点,潘木开始收摊。没人帮他的忙,摆货、收货、上车,全都是他一个人完成。他自然没驾照,骑着个电动小三轮,回到家收拾妥当睡下,怎么着也得到两点以后了。 或者,更晚。 “儿子!” 远远听到这一声把子念成“灾”音的方言,潘木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去。 他住的地方已经到了,否则潘木真想开得快快的,离这女人越远越好。将三轮车停下,他盯着戳车厢里头几个装衣服的大黑塑料袋子的女人,眼神狠戾,一言不发。 女人肯定是他的生身母亲无疑,旁的不提,那一脸凶相,潘木原来是随了母亲。 这女人个子矮,小小的电动三轮,她要去戳那些塑料袋子,也得踮着脚。但矮并不代表弱,女人身材粗壮,一脸横肉,掩不住的凶相。给潘木那么瞪着,换了胆子小的人恐怕腿都软了,女人却视而不见,只好奇袋子里的东西,三两下就抓破了,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衣服来。 “滚!” 从三轮车上一跃而下,潘木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连妈也不叫,连她来到底是为什么也不问,只有一个干干脆脆的字。 女人也不恼,操着一口方言道:“儿子,你就住在这里呀?是姓柳的给你找的房子,还是你自己租的?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挣了不少了吧?手边有余钱没……” 女人只是问个没完,潘木冷眼瞪着她,二人像归像,着实难以令人看出是母子。 潘木只是沉默,看她的眼神像是对着仇人。女人也浑不在意,一拍那塑料袋子,继续用方言嚷嚷。 “嗨,我知道,你是想挣钱给那姓柳的还!我说……” 咽了一口唾沫,女人又“啪”地一拍塑料袋,道:“儿子,那姓柳的欠你爸的多了,别说是供你上个高中,把他们家的店送给咱们,姓柳的也还不完!” “你有那闲钱给姓柳的,还不如给你妈我!”女人最后还是惦记着钱。 他今年已经16岁了。从记事开始,心就一遍一遍寒透了,现在再心寒未免过于矫情。潘木面无表情,盯到女人也开始尴尬时,冷然道:“你想和我再干一架?” 女人语塞,笑起来只让潘木更觉可恶道:“嗨,说什么呢?你是我怀了10个月生出来的,生你的时候险些没要了老娘的命。咱们是妈跟儿子……” 女人的手从塑料袋子上移开了,她向路边两栋楼里张望,问道:“你住在哪儿啊?车往哪里停?我给你卸货!太晚了,妈在你这儿挤一挤!” 他让她生的时候,险些要她的命。他让她养的时候,他几回险些没命。这么说起来,到底是谁的问题? 态度强硬没用,怀柔也没用,潘木从头到尾一张死人脸。见女人抓起一个袋子就要从车厢里提出来,他直接伸手夺过,拽得女人一个趔趄。 “啊哟!你还是不是人?我是你妈!” 女人差点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瞪着这从小到大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不知怎么的一股子力气大得吓人的小崽子,破口骂起来,唾沫星子乱飞。 “我是畜牲生养的,肯定不是人。” 潘木无所谓,盯着自己的一车货还有做的东西,想自己今天晚上怕是进不了屋,要跟这女人在街上耗到大天亮了。 女人一愣,又骂起来。潘木只是又累又恨。 这么一来他又得搬家了。继续住在这里,他什么都干不了。 他没有租仓库,柳叔叔给他便宜找的房子不小,他的货都能放在屋子里。他住的地方在一层,搬东西也方便。三轮车在外头一停,这地方也不会收停车费。 不过,他现在需要担心,有没有人会戳爆他的车胎了。 他如果不搬家,不仅车胎会爆,批的货还会被偷,搞不好住的地方窗子都被砸破……真像招惹到了一些下三滥。 已经太晚了,再耽搁会儿,就快天亮了。在学校到底睡不安稳,潘木很困,从放学一直忙活到现在,他也很累,却依旧硬撑着站在三轮车边跟女人对峙。也不卸货,也不进屋,就站着看女人骂他。 女人神采奕奕,满眼精光,好像知道今天晚上是一场硬仗,白天睡够了又吃饱了来的。潘木要跟她耗,她就坐在马路边上奉陪。 凌晨3点多了,现在是7月,再耽搁天真要亮了。潘木的眼皮又困又沉,终于熬不住,他锁了车,拉下挡板卸货。 先将机搬了下来,女人盯着这不大的机器,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潘木站在车厢里,眼神跟狼一样。女人心头一怵,就没敢动。看潘木将车厢里所有货都一块卸了下来,然后一件一件,两米两米的往走挪,生怕稍微走远一点她就抱上一件跑了。 就这么一个人把机和一车货挪到了楼道里,潘木终归是暴露了自己的住处。看他拿出钥匙开门,跟到楼道里的女人记下门号,盯着她儿子一包一包地往屋里挪货,人动都没动。 直到潘木可能是累极了,几大包货全部搬进屋去,只留了一个大黑塑料袋子在外头,他在里面收整时,女人忽然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抱起那潘木没顾得上管的塑料袋子就跑。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了,潘木拉上门,一头栽在床上,眨眼间便睡沉了。睡着之前,他只想—— 谢天谢地,他的脑子不是随了他妈!中学没上几堂课,他照样考到了一高。刚才那个黑袋子……多谢他妈替他扔垃圾! 只不过…… 只不过,谁做事都是要报酬的。女人帮儿子丢了垃圾后,就砸了儿子的车,比爆车胎还过分。 再不想在罚站的时候碰到凉溪了……潘木定了闹钟,一大早出了门。看到三轮车时,也毫不意外。 睡眠不足,潘木头脑晕沉。走到校门口,也是凑巧,不想迟到的两个人,碰到了一起。 第二百一十五章 那个男孩(六) 轿车缓缓驶到校门,潘木人已经清醒了。孔家的轿车他认得,她肯定坐在里面。 手不由自主地揣进口袋,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那个小巧的梅花碟子,就在他手中。 要不要还呢? 直接跟她说还盘子,是不是有些太郑重了,她哪里会记得一个小盘子?可是不还,万一她真记着,把他当成拿了东西就不给的人怎么办? 他自己其实是不想还的,冰淇淋吃完就没有了,他没有一件可以拿着想一想她的东西。那小巧的梅花碟子,他真不想还……唉,早知道,昨天放学的时候就跟饭盒一起放到柳晴的桌子上了。 现在怎么办呢? 潘木脑子里想的事情从来就不多,因为少,所以简练,所以清楚。他该进什么货,他该先卖哪些货,他时间怎么安排,哪堂课必须要听,他现在钱存了多少……这些事在他的脑子里,总是明明白白地列在一张单子上,下一件该做什么,他就去做。 只有在遇到有关于她的事时,他连耳鸣的病都犯了,脑子整个儿“隆隆隆”的。 凉溪早就隔着车窗看见了潘木,他背有点驼,状态很不好。走路的时候,脚下像飘着,踩不到实处去。 这人晚上到底在干什么?他简直像一夜没睡! 凉溪不落痕迹地收回视线,车停稳了后,她制止了保镖李姐的行为,自己下车去。校门口就只有潘木一个熟人,别的都不认识,凉溪便自然地向他微微颔首,浅笑着问候道:“早上好!” “唔……唔嗯……” 潘木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出声了没有。只看到凉溪向他一笑后,缓缓进了校门。 进了教室,潘木马上趴下睡觉。柳晴见到自己桌上的饭盒,心情不好了整整一个早上。 下午大课间,凉溪跟柳晴约好一起去上厕所。路上,她无意地问道:“晴晴,你跟潘木同学熟悉的话,知道他为什么总在课堂上睡觉吗?” 听凉溪说她跟潘木熟悉,柳晴心里又难受了。但她也暗自惊讶,凉溪竟然会关注潘木。听她问的话,柳晴又不由叹气,打心里头同情潘木。 这种种情绪堆到一起,柳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早上,我跟他在校门口碰见。我觉得他不像是故意跟老师作对的样子,他是真困。只是,明明是大清早,他怎么总像没睡醒的样子?” 凉溪不管做任何事都是慢慢的,柳晴一边耐心地等着她洗手,一边叹道。 “筱筱,你不知道。阿木,他其实……也怪可怜的。他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在夜市照管两个摊子,天天睡觉都到零点之后,隔几天去进货或者有点什么意外,他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 虽然更惨的日子她也过过,凉溪还是微张着嘴,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柳晴一脸无奈,她就知道凉溪肯定会惊讶。别说是潘木过的日子,就是她的生活,细细讲给凉溪听的话,她也一定会觉得寒酸到无法相信。 “那……他的父母呢?在这个年纪,孩子肯定是学业为重啊!他爸爸妈妈怎么会让他去摆摊?” “潘叔叔去世很早,听我爸爸说,他是在潘木还不到满月的时候出意外死的。至于他妈妈么……唉,还不如像我一样,干脆没有呢!” 潘木的父亲是在他未满月时候死的,就与她母亲是在她未满月的时候去世的一样,她总觉得他们同病相怜。再加上,爸爸总说他欠潘叔叔的人情。她就想着多照顾潘木一些,但那家伙总是不领情。她也有想过不管他了,可实在狠不下那个心去。 柳晴捡了潘母做的并不是那么过分的几件事讲给凉溪听,就已经把她震得路都不会走了。 “他小的时候,他妈妈一不顺心就打人,他总是浑身的伤……他还被他妈妈丢过好几回,最后都是自己找回去的……我是八岁的时候从那里搬走的,也不知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总之,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就是了。” 凉溪合不上嘴的回教室,心里却在想—— 父亲死得早,母亲再嫁不掉,还带了他这么一个拖油瓶。母亲脾气应该也不是很好……这样凄惨的童年,潘木本事大些,再有点机缘,自己做错误个体都使得。 可跟他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再看柳晴,她家里条件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虽然母亲早逝,父亲却没有再娶,将她宠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柳晴很幸福呀!即便潘木会给孩子灌输阴暗思想,柳晴也能把孩子掰正过来。这两个人的孩子,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凉溪想不通了,又多打听了几句,直到柳晴开始打趣她时才作罢。 距离期终考试越来越近,这日一早,班里进行模拟考。潘木不知为何,这几日好像睡够了,在课堂上也认认真真的。老师在讲台上讲卷子,他在下面记错题,专注的仿佛这一学期那个经常迟到,上课基本就是睡觉的学生是幻觉一样。 可惜,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卷子上的许多题目他根本看不懂,挑自己会的做了,又检查过一遍后,潘木第一个交了卷出去了。 在过道里一边走,潘木一边考虑着:到底是高中了,他是不是要把学习的时间划多一点…… 心里定着计划,潘木下了楼。 凉溪是第二个交卷的,老师还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早点交卷早点出去透气,结果一翻卷子,才知道她是答完了。 过道里的窗子都是推开的,凉溪趴在窗边做着深呼吸。她这么快出来,确实也是因为有点闷了。 操场上上午没有人,这栋教学楼下却聚集着几个。凉溪凝眼看清楚被五六个男生围在当中推推搡搡的正是潘木后,她立刻扶着楼梯跑下去。 楼下已经没人了,这群小屁孩儿刚才好像是推着潘木往右边去了。凉溪跟着寻过去,发现他们倒并不是很难。 “知道我们哥几个不?” “……” “你这小子狂得很……呃!” 某人一句评价还未讲完,就是一声闷哼,凉溪有听到拳头招呼在身上的闷响。 一打多,还不吃亏。 啧啧!凉溪一时没出去。 几个人挤在教学楼后面的两棵小树边,凉溪则躲在一块好像已经废弃了的告示牌后。她脚步只要往左挪出20厘米,那几个人便能看见她。 一顿脏话叽里呱啦,都是先挨揍的人说的。潘木从头到尾没出声,只有交杂在骂声当中的拳风,当中有一股应该是他的。 “tm一个摆地摊的穷b,装得什么狗样子?” “老子让……” 穿着短袖,握紧拳头,上臂肌肉很明显的高二男生,咧开嘴刚要骂畅快,整个人就被塑成一个投铁饼者。告示牌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来,瘦瘦的,他一拳下去绝对能打晕,但是,但是…… !那tm是孔筱! 距离太近了!七八米而已,连看花眼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男生被塑成一个群像。凉溪呆站着,看不出害怕,只是惊讶,像是在为这雕像的惟妙惟肖而感到神奇。 潘木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头,此时的姿势很狼狈。几人当中的大哥高他一个头,单独揍翻他都绰绰有余,更何况他还带着几个小弟。 潘木不是第一次打架,他是倒下去之后,寻着空子马上就要爬起来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就跟打他的几个男生一样。 时间的快慢在这种时候怕是要重新被计算,两边仿佛对峙了很久,那穿短袖的男生才换了姿势站好。他脑袋此时如一张白纸,纸上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 谁能来告诉他,孔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教学楼后方,栽着两排树,即便是大夏天,也有些阴凉之意。孔筱打入学到现在,肯定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现在她来了,只会是自己找过来的。 很容易想透的问题,那男生脑子钝钝的,只是不明白。白纸上浮现出的第二句话就是—— 谁能来告诉他,现在怎么办? 难道扬着下巴吼一句“看什么看”吗?不行不行不行办不到!这世上有男的能对孔筱吼出声吗? 凉溪只用站着利用美貌就好,她很淡定,很确定这几个男生即便不给面子,也不会揍她。所以,她呆呆地亭亭立着,直到那几个打人的男生受不住她的眼光,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排着队默默离开。 潘木此时倒羡慕那些人,他已经爬起来了,他也想走。但是凉溪在靠近他,不管不顾地走开,潘木感觉自己做不到。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校医室。” 这好听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边传来的,潘木瑟缩着,不敢讲话,只是背过脸去摇头,不愿意让凉溪再多看他脸上的几点青红。 “为什么不去?”凉溪歪着头问他,问完自己就明白了。 “那你在这里等一等。” 说完,凉溪比起平日的步速,已经是快步离开。 那几个高二男生再没有回来,不知避到哪里去了。潘木怔怔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都在想着走,可凉溪那句让他等一等的话,却像绳索一样将他绑在了这儿。 5分钟过后,凉溪还没有来。潘木的脑筋在渐渐变得清楚,他明白今天为何会挨揍——那个穿短袖的男生喜欢柳晴,上半学期的时候,像是路过吹口哨,故意把篮球掷到她脚边这种事情,做了不知多少次。 靠在树上,潘木摸一摸脸。虽然很痛,手上却没有血,应该没破相。无力地放下手,他喜欢凉溪,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所以就连她穿着鞋踩过的地方,潘木眼睛望过去,竟也胆怯到不敢直视。不过…… 她应该是早早交了卷,在楼上看到他被人堵了,特意跑来救他的。否则,她没有任何理由会到这种地方。 10分钟过去,凉溪还是没有来。潘木坐下来,想到这个,心里便觉得甜丝丝的。 潘木直等了20分钟,凉溪才提着一个小袋子跑来。她脸色苍白,看到他还在时就放了心。实在没力气走过来,凉溪靠着告示板蹲下,觉得心跳得慌慌的。 这个世界的一些医学理论很是奇特,别说是今年暑假,到寒假,到明年暑假,她都不一定能给自己配药。这么下去可怎么行呢?5分钟不到就能轻轻松松完成的事情,她几乎拖了半个小时,还气喘吁吁的,快把自己累死。 看见凉溪的身影,潘木的脑子眨眼间又乱了。不过,见凉溪萎靡地靠在告示板上,一屁股坐倒,他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一颗头像被冷水浇过一样,立马就明明白白了。 “你……你还好吧?” 潘木奔上前,想把凉溪扶起来。手在碰到她校服袖子的时候,却触电一样地缩回去。但见凉溪坐的地方又潮又有很多灰尘,他又实在是不能不伸手。 凉溪难受万分,只摇着头不说话。把手中的袋子递出,潘木忙不迭地接过去,里面是什么他也无心查看,只见凉溪拉开拉链,掏出一枚玉玦,手却抖着怎么也解不开链子。 她校服下面只穿着一件无领的小衬衣,脖子细细白白,衬衣有点紧,能看到锁骨的轮廓。 潘木的眼光简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见凉溪解不开链子,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也心焦,想伸手帮忙,但这种忙怎么能帮呢? 做贼一样瞅瞅四面,见没有别人,潘木才松口气。 他的手也开始抖起来时,凉溪终于弄断了链子。将手中玉玦一丢,她立刻觉得好受很多。深呼吸几次后,眼前便恢复了清明。 肯定是真难受极了,凉溪将那玉玦摔得很远。潘木起身去给她捡回来,放在她身边后自己退开,却依旧心怀担忧。 “谢谢。我,我没事了。”凉溪装起那枚玉玦,拉好拉链,自己也微微有点尴尬,道。 “你……”指指潘木手中的袋子,凉溪望向他的脸。 第二百一十六章 那个男孩(七) 潘木这才解开袋子,看到里头都是些药膏、纱布、酒精棉、创可贴之类他能经常用到的东西。 “谢……谢谢。”他嗫嚅着,最后含含混混出声道了谢。 “不客气。你,眼角那儿有些肿了。” “唔……哦。” 潘木这时候才想起他此刻尊容,立马狼狈地别过脸去。他两只手还撑着袋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自己脸上哪里有伤,该往哪里上药,没镜子谁能知道呢? 凉溪愣一愣,也是明白了。亲自给他上药未免进展过快,但他们如此相对,的确有些难言的尴尬。脑筋一动,凉溪想起手机,开了摄像,拿手机给潘木当了镜子。 “先用这个擦一擦呀。” 见潘木直接就想上药膏,凉溪在袋子里翻出酒精棉递给他。 “嗯嗯……” 潘木只顾点头,一只手拿指甲盖掐着边接过酒精棉。尽管如此,他另一只手中的药膏还是落地了。急急忙忙抢在那只白皙的手之前捡起来,潘木连一眼也不敢看凉溪,对着手机屏幕,擦了擦脸上的几处伤口。 不知给他拿手机的人发现没,潘木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手抖到不成样子。 简单清理过,消过毒,该抹药膏抹药膏,该上创可贴上创可贴。就那么大点脸,就那么两三处伤,就一点点事情,一点点时间,潘木扎起袋子时,却感觉手指头都没劲了。 “不能这么一处理就行了,还要按时换药的……本来就是买给你的,我不要。” 潘木要把袋子还给她,凉溪摆摆手,他就不敢硬给,垂着头又小小声地道谢。 凉溪本来还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打架,看潘木会不会告诉她,思虑一番后还是没开口,现在这样已经够了。等高二再说吧。 凉溪站起来,拍掉屁股上的土,多不雅的动作给她做来都极好看。 “我走啦……你别待在这儿了,去操场上转一转吧。” 凉溪走两步,回头叮嘱一句。 “嗯嗯。” 潘木依旧只能是点头,等凉溪走得看不见影儿了后,他无知无觉地抬手摸摸自己烫手的耳朵。脑子里仿似刚经历了一场火山喷发,火山灰盖住了一切。 他在原地呆站着,一时竟分辨不清楚方才的经历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随着凉溪的话,他迈开步子,腿都还是微麻的。 他14岁长了个子之后,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这两年间,他换了不少地方,他妈总是能够在三个月之内找过来。一旦见到那女的,他准要交霉运。上次他房子都还没来得及搬,在街上差点被货车撞死。这一次他也照样倒霉,被一群人围住揍了一顿。但是…… 如果倒霉之后总有这样的事,那他倒是想多见见自己的母亲了。 潘木悄悄露出一个笑容,将装满了药的袋子揣好在怀里,离开了这个地方。 教学楼后面恢复了安静,只有鸟儿时不时喳喳两声。又过了半个多钟头,距离凉溪藏身的那告示牌不远处的一堆杂物后,却走出一个人来。 这是个高高瘦瘦,长相大众,戴了个黑框长方眼镜,更显得普通的男生。他手中提着一本书,视线似无意地往告示牌瞥了一眼,便慢沓沓走远了。 上午第3节课,开始考另一门。凉溪仍旧是早早交卷,早早地开始了午休。潘木答题纸上有一半是空白的,他出来的比凉溪还早。柳晴也草草答了卷出来,见凉溪在过道里吹风,她左右一看都找不到潘木,便跑来问凉溪道。 “筱筱,你有看见阿木吗?” “没有。怎么啦?” “他肯定又和人打架了!” 柳晴秀眉紧蹙,她对潘木的关心,有时超过朋友。凉溪没有问,也没有逗她。她自己心里知道,可该做什么事还是要做,这样她都觉得亏心。大大咧咧地笑说柳晴是不是对“朋友”太过关心,说完之后再做她要做的事,那就属于不要脸了。 潘木总不能一直不出现的,柳晴到底找到他问了一句。但跟之前每一次一样,想知道的没问出来,她只是被潘木硬邦邦的言语顶得暗自伤心,全然不知潘木这次挨揍是因为她。 只要做学生,凉溪就不担心成绩。期末考过,她的成绩比期中时还好。老师自然欣慰,父母自然高兴,同学也自然佩服。 “筱筱,再见!” 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柳晴跟站在车门边的凉溪道别。 凉溪上车,透过车窗看见潘木在街边缓缓走着。孔家的车子驶过,他飞速扫了一眼便不敢多看,但走在他身后又高又瘦的男生,眼珠却定定不动地只盯着车窗。他应该是没想到凉溪竟然会真的留意潘木,眼光森冷,只睨得凉溪心头一紧。 待得再细看时,那两人已经从车窗划过,远远落在后面了。 莫不是眼花了? 这不是凉溪自恋,是孔筱的面貌着实得天独厚。她从小到大,就没被异性那样看过。 将这一道眼神记了整个暑假。开学,秋老虎比盛夏的阳光分毫不弱。凉溪撑着伞走在校园里,别人瞧见她很容易,她在伞外刺眼的阳光底下找人却很难。 视线掠过整个操场,凉溪只找到了高一同班的熟人。她走进教学楼,浑然不知右手边另一栋教学楼第3层,毕业班的教室外,一暑假过去似乎更瘦了些的男生,胳膊一撑,人便一改之前趴在窗边望着操场中那圆圆的一点蓝伞的姿势,站直了回到教室。 柳晴是和潘木一起进来的,女孩稍微黑了点,大概是暑假出去玩的次数太多了。男孩更黑,暑假的时候,可能白天也在工作。 不知讲了什么,柳晴自己控制不住哈哈地笑起来。潘木没戴帽子,凉溪能看清他神色和缓,嘴角甚至也勾着。 “筱筱!” 柳晴是重友轻色的好孩子,见到凉溪,立马丢下潘木不管了。扑到朋友桌边抱了一下,只笑着说个不停。 女孩的暑假很充实——听了当红歌星的演唱会,去了几处游乐园,跑了国内的两个名胜古迹。就在开学之前,还游了一次临近的异国。 柳晴忙不迭地想要让朋友看手机里的照片,让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凉溪却难免跑了神,在想—— 幸好,潘木刚进教室,眼睛抬起就在找她。找到她后,还是和暑假之前一样,动作神情都微微地不自然。 “你看你看,我和霍天王的合影!啊啊啊!” 手机屏幕上是尽管不算做同一种职业,但见到她母亲还是要规规矩矩叫前辈称老师的一线歌星和几个小女孩的合照。当然那合照不算很正式,照片里有明星的侧脸,有女孩娇艳的面孔,还有其余疯狂的粉丝。 以凉溪的眼光来看,那歌星其实长得也不怎么样,代表作也只是一般般而已。但柳晴捂着胸口,过了一个月还是忍不住为了这样一张合照而发出幸福的尖叫声。 在原地跺着小脚蹦跶,柳晴突然无比认真地抓住桌边,道:“筱筱,我没求过你什么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如果碰见霍先生的话,一定帮你要他的签名。” 凉溪一伸手捂住她的嘴。柳晴的确没求过她什么事,也从来没有刻意地在她这儿占什么便宜,可就这一件,她已经求了百八十遍了。 柳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脸夸张的感动,又抱着凉溪道:“筱筱,我真是爱死你了!” 高一的时候,孔筱和柳晴做了同桌。开始时也一样,柳晴根本都不敢和孔筱说话。但后来有一次,孔筱在卫生间发了病。见同桌铃声响了还不回来,记起她课间是去了卫生间,柳晴便跑去找,果然见她晕倒在洗手池边。 这件事说小了,不过是同学之间互相帮助。说大了,于孔筱可能是救命之恩。 总之,在那之后,两个女孩就渐渐开始说话。柳晴活泼开朗,身上处处都是孔筱没有的特质。孔筱聪颖柔弱,柳晴对她又同情又佩服。很快,她们便成了好朋友。 开学第一天没多少事,柳晴搬了椅子坐在凉溪桌边,侃天谈地。 “筱筱,你暑假过得怎么样?” 虽然凉溪在生病,可以他们家的财力,要去哪里,看什么玩什么吃什么,都是能随便做到的。游乐场肯定是去了也只能干瞪眼的,但别的地方呢? 柳晴很好奇,凉溪笑一笑,三言两语带过。 还能过得怎么样呢?整日价不是躺在床上休养睡觉,就是坐在桌边读医书,一个暑假,连太阳都没晒上几分钟。 “还好吧。我这么个身体,想出去玩也没人同意的。” “筱筱,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柳晴心中又同情起来,她的眼神真挚而单纯,这是最美好最有力量的祝福。凉溪低眉一笑,暗叹一声,没去看她。 姑娘,我将来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抱歉,只有潘木不行! “晴晴,你的那个邻~居~,还在摆地摊吗?” 凉溪往非常自觉地找到教室最后面坐下的潘木瞧了一眼,话中刻意找字眼拖了长音问道。 她眸中也是一派单纯,至少教室里的这些学生,是没一个能分辨真假的。 柳晴恼得拿手指戳一戳凉溪肩膀,也回头看了一眼,叹道:“嗯。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我爸爸给他找了新住处,帮他租了一个仓库。他以后应该不会迟到了,因为现在他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不过……” 潘木母亲如果来捣乱的话,什么事儿都会说不准的。 想起暑假里,爸爸跟那个让她连一点点尊敬都没有了的女人扯皮,柳晴就替潘木觉得伤心——世间这种怕是绝无仅有的母亲,怎么就由他摊上了? “不过什么?” “唉……”柳晴又叹气,反正也无事可做,她便把暑假里的事给凉溪讲了。 从小活在安乐窝里的女孩刷新了认知范围,凉溪捂着嘴,潘木望她依旧是美的,浑然不知两个姑娘话中的主角就是自己。 凉溪对潘木越来越好奇,开学后,潘木哪天迟到了,她都会问问柳晴。柳晴偶尔会笑话她,但总是问什么就没心眼儿的说什么。 凉溪太好太好了,即便她问了那么多有关于潘木的事,柳晴心中也没有生出一点不安不悦。他们距离过远,没人脑洞大到去考虑潘木和凉溪的可能性。柳晴虽然总是拿凉溪的好奇心来打趣,可她说起更多的也是凉溪和高霖。 “哟~噢哟~筱筱,听说你今天早上又是坐高家的车来哒!” 是啊!车里还是高家兄弟两个呢! 凉溪撇过脸去,不搭理这些问题。只在心中暗自吐槽——果然美色动人心! 她还未成年,且有心脏病,指不定活到哪一天就没了。要不是担心她的身体,孔父出席一些宴会时,早就恨不得将女儿装扮成一尊佛带上了。但尽管她在圈子里算是相当低调神秘,还是免不了担起祸水的角色。 高霖看见她时是真不会说话,他哥好一点,但眼光未免太直白露骨…… 人见人爱,压力还真大!可惜她目前的任务是围绕着潘木柳晴展开的,成功拆散这两人后,她么,结局大概会是独身,一直到……心脏病发死亡。 10月初是凉溪现在的生日,也是缘分,柳晴的生日在9月末。她们出生的日子,相差不足半月。要一个歌星的签名,甚至是祝福信对凉溪来讲都不是难事,生日当天有当红歌星给她的信,柳晴一整天都晕乎乎的。 放学,还是高家的大哥来接弟弟与她。孔父为此骄傲得很,在他眼里,高家两个谁人没赞过的儿子,怕是成了他女儿的司机和保镖。 “筱筱妹妹的生日快到了吧?” 霸道总裁温柔起来,杀伤力巨大。尤其高霖的这哥哥,居然有她肖哥的好嗓子,讲起话来有五分像,低音炮相当撩人。 凉溪觉得自己再多走几个任务可能会记忆错乱,思绪从回忆里跳出来,凉溪没被撩到,视线冷冷淡淡的,一边回答,一边望着车窗外并肩而行的潘木柳晴。 其实她刚接受任务,脑中就有一个主意,很有可行性。 第二百一十七章 那个男孩(八) 孔家不是普通人家,她的爸爸妈妈都非简单人物,送几个人出国易如反掌。潘木若是在一些方面表现优秀,或是能看出潜力,她跟孔父提一句,远远地送他出国去深造。她跟柳晴读完高中,即便去不了同一所大学,以后多多联系,给她介绍个男朋友……这不就成功拆散他们了吗? 孔父知道女儿未经多少世事,心性善良单纯。得知潘木过的窘迫日子后,主动去帮助别人也不显奇怪。若潘木当真是可造之材,孔父很可能就伸手帮了。 只是现在的潘木么,孔父怕是看不上。老板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不,人都是不爱做付出了拿不回报酬的事的。 听柳晴说,潘木这货在整个初中没上几堂课,他自然也交不起钱的,是擦着分数线考上了一高。如果潘木的学习精力能够不被分散,说不定会很厉害。 可是,帮助潘木凉溪不能自己做,自然她也没那个能力。与孔父说了,万一他心生怀疑,那便糟糕。 怀疑自己的女儿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是不是偷偷早恋了,这没有关系,孔父能把她怎么样?但潘木的结果,凉溪就无法肯定了。孔父一恼,觉得这穷小子在勾引他女儿,私底下派人解决了怎么办? 这么漂亮的女儿,价值无可估量。小摊主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抢这样的宝贝疙瘩,过分了的话,留个全尸都是难得的。 任务是不能让柳晴和潘木的孩子降生,但在做到这一点的前提下,二人还不能黑化。 车窗外,两个任务目标早已看不见了。凉溪深深叹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高家两兄弟道。 “高大哥这么问,应当是准备了礼物。” 到底什么程度就算是黑化了?不让这二人黑化,究竟有多重要?是必须得办到还是无关紧要?啥都不说,让她瞎猜,干事束手束脚的…… 烦!她还只是个新手而已!不能这么发布任务啊! “您虽然是新手,可已经上b级了。b级特殊任务会给详细的任务背景、目标人物等信息。正常难度的任务,会让执法人员开始慢慢练手。免得上a级之后,在自由探索任务之中,感到无处下手。” 被凉溪提醒过一次后,十三渐渐有些话。但这几句戳刀子的,凉溪真宁愿它不讲。 “别人也就算了。你是我的跟随系统,我怎么上的b级,我为什么到了b级,还连个经验充足的新手都算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十三没声了,凉溪当晚睡在床上,决定了她得先让柳晴知难而退才行。 男孩女孩一块进的教室,最近他们总是一起来了。柳晴毫不防备地告诉凉溪原因:“他住的地方离我们家很近,我每天早上会叫他一起上学。” 柳家对潘木处处相助,再加上柳晴真的是美人胚子,潘木对她,大概是因为挨过一次揍的缘故,虽依旧不假辞色,但终究不会将伤人的话挂在嘴边,日日说着让柳晴离自己远点了。 这两个人啥时候结婚的,啥时候两情相悦,不,应该是柳晴把潘木感动了的,好歹告诉她一个嘛!她确是学了心理学,能瞧出潘木现在对柳晴没什么心思,但与错误个体、世界规则搭上边,凉溪总有种在和命运做斗争的玄乎乎的感觉。 总之就是学术不管用,万一哪天他们两个人就不管不顾要凑作一对儿了,她可咋办? 10月份,天凉了。 凉溪这天早上进教室的时候,也是考虑的事情多,也是最近天天看医书没有休息好,脸色苍白如纸。不过,她十天中总有三四天是如此。柳晴在课间已经成习惯的关心了几句她的身体后,也没想过她今天又发病。 中午。 留在教室的依旧是凉溪跟潘木。与之前相比,潘木已经能很镇静了。教室里静谧而不尴尬,潘木的心跳还是微微加快,他的手却稳稳取出桌仓里的馒头,还有两包榨菜,一瓶水。 潘木的午饭升级了,他吃饭时的仪态也提高了。凉溪吃饭、喝汤都悠闲文雅,潘木在最后一桌看着,不好意思发出声音来打扰到凉溪,渐渐地竟然也细嚼慢咽起来。 保镖还是那个保镖,放下饭盒之后,不用凉溪打发,自动就出去了。潘木撕开榨菜,塑料包装“喀拉”一声响,紧张地他脖子一缩,等了几秒钟,才抬头往第一排瞧。 这一瞧却就提了心,凉溪饭盒已经打开,神色却很难看。刚拿起勺子又放下,轻轻拍了拍胸口,便拉开椅子起身,喘息着出去了。 潘木瞬间也不想吃了,叼了一根麻辣味的榨菜,菜头停在舌尖上愣是没什么味道。咬了一口馒头,一分多钟才咽下去。又咬了一口,又是一分多钟。再咬一口,潘木在嘴里干嚼着,一颗心咚咚直跳。 突然站起来,潘木喝了一口水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去,几大步走到窗边,脸贴着窗户往过道里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哪里有个人影? 正是吃饭的时候,凉溪出去干什么了?她刚才的脸色看着真的很不好…… 潘木越想越怕,奔出了教室门,左右一扫,先跑去了楼梯角,见没有人,就往这一层女生厕所的方向去了。 厕所门半掩着,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潘木深吸了一口气,在门外犹豫。 万一凉溪只是出来透透风呢?万一她是下楼去了呢?万一厕所里有人,那他真的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潘木半分钟之内,脑子里少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却是凉溪那苍白的面孔在他眼前越放越大。闭上眼狠狠心,潘木推开女厕所的门,门推开时“吱”一声,磨得潘木牙都酸了。 他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门被推开了,潘木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楚地上晕倒的人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孔筱!” 这时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潘木一步跨进女厕所,一只手撑起凉溪的肩膀,头一件事是看她还有没有呼吸。 幸好幸好,人还没有死! 凉溪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潘木呼吸急促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只手扶着凉溪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成巴掌狠狠拍在额头上。 心脏病患者发病了该怎么办?查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此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 对了对了,该先吃药、喝水、保持空气流通!是的是的,她的药呢? 潘木觉得自己头都大了,翻了凉溪的校服口袋,没找到药瓶。眼盯着她校裤上的口袋,手又不好意思伸进去,在外面拍了拍,里面似乎也什么都没装。 是不是在教室桌子里? 潘木这一想,马上就要把凉溪放下去找药,却又不放心丢她一个人在这里。正纠结间,瞧见了凉溪手腕上的特殊手表。 连忙将表盘正中央的按钮按了三下之后,潘木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看自己空出来的手掌,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哪里就有这么蠢的? 她不会有事吧?不会因为这点时间的拖延出事吧? 扶着凉溪肩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攥成拳。潘木脑袋空空,气喘不上来,感觉自己似乎也得了心脏病一般。他在女厕所地上坐着,头皮上都渗出汗来。 女保镖来得飞快,潘木却觉得她别是从星球另一端赶来的。自己扶着凉溪,坐在这女厕所里,也不敢擅自移动她,真心觉得已过去了一个世纪。 凉溪的身体,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病。但倒在厕所里,这种情况,女保镖并没有遇到过。尤其,女厕所里…… 凉溪很快被担架抬走,带着医护人员来的女保镖是倒数第二个离开的,离开之前,她看了眼厕所门上的标识——是女厕所没有错。那么,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 难道现在的女生都长这样了? 女保镖的脑子也是一乱,不过她暂时来不及多想,每一次发病,凉溪都有可能挺不过来。她还是更关心她保护的人的安全。 来的人都走了,凉溪也被他们带走了,潘木还是在女厕所里坐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 直到听见过道里又有了别的脚步声,他才用上手好歹爬起来,一低头从女厕所冲出去,幸好也没被别的同学发现,就那么头快要戳进胸口的回了教室。 坐在椅子上,潘木瞬间又觉得自己两条腿没了知觉。第一排的桌子上,凉溪的大型餐盒还开着。潘木怔怔瞧着,见教室里还没人,他撑着两条腿,上前去打算帮凉溪收起来。 但那饭盒的盖子很是精巧,少说也有七八个扣子。凉溪是熟悉了,每次手一带过就合上了。潘木按住左边,扣不住右边。稍稍一耽搁,班里两个同学,也不知怎么的悄无声息就站在了门口。 三人对视了一眼,潘木垂下头来,执着地盖住了饭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啃馒头。那两个同学也不跟他说话,端着自己的饭盒回到座位上,互相拿眼神交流着。 教室里学生渐渐多了后,潘木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说不知怎么的凉溪没在,自己趁教室里没人,居然去偷女神的午饭吃。 有两个人亲眼所见,这似乎就是事实。大家越说越真,射向角落的视线夹杂着鄙夷谴责。 潘木已经三两口吃完了他的午饭,正头面向墙壁,又开始睡觉。 潘木完全没想着解释,合起的眼皮上,刻画的全都是凉溪苍白的脸。 她怎么样?现在怎么样?醒了吗?情况严重吗? 他简直白痴到无可救药,白白耽搁了她的时间!那一点点时间,与她的整条生命有关!他真是…… 潘木的心跳一直没有慢下来,同学们的嘴巴也没有停下来。柳晴终于总结出大家在说什么之后,虽然被冤枉的不是自己,她却要替潘木解释。 “不会的。潘木同学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东西!”再说了,潘木又不是没有吃过凉溪的午饭,用得着偷吗? 柳晴终究也是班花,她一出声,大家的话就少了,但眼神依旧不改。 “阿木,阿木!” 柳晴拿起潘木的笔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下,想要叫醒他。却哪里知道潘木此时心乱如麻,自己快要把自己拖到深渊里去。 “阿木,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踮着脚探头,柳晴看到潘木对着墙,又拿手臂遮着一半,故而无人得见的惨白脸色,立时心慌。拍拍他的肩膀,见这人竟然无知无觉的,就更心慌。 “阿木,你没事吧?阿木!” “唔……应该是我孔女神的饭菜太高档,某人吃了不消化肚子疼!” “哈哈哈哈……” 旁边有几个男生在说风凉话,见潘木被柳晴叫得抬起头来,看说话也没什么不对时,便自以为讽刺准了,当下言语就更是有些过分。 “我,我没事。” 潘木往第一排那个座位看一眼,难得的好声气儿,几个字说得有气无力的。 柳晴看他脸都黄了,哪里会信他一个字?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那些男生,她马上就要扶着潘木去校医室。 “你肯定是整夜整夜不睡觉,身体吃不消了。走啊,我带你去找李老师……” 潘木的生活太辛苦了! 柳晴要把潘木扶起来,只觉得这人沉重无力,好像是连站也站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就把整个人的体重压在她手上。 她手臂有点支撑不住,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含了满眶眼泪。 一堆男生不知柳晴为什么哭,嗓子里声音嘎地全停住。这个年纪,正是对男女关系敏感的时候,但他们看柳晴红着眼睛,颤颤巍巍要扶起潘木,觉得气氛不对,潘木眼睛好像的确直了,便也没有起哄。 “到底怎么了啊?”怎么一个中午就成这样了? 柳晴真心慌了,还是潘木先反应过来他这样不行,拉开柳晴的手,语气尚算正常地道:“我真没有事,我……” 潘木盯住第一排空着的那个座位,哑了嗓子,难得以恳求的语气问柳晴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 那个男孩(九) “你,你们关系那么好,你有她家里的电话吗?” 心已经跳到嘴里,潘木快疯了。凉溪这次发病与之前不同,一个白痴耽搁了她的时间。万一凉溪有什么好歹…… “谁?谁的电话?” 潘木仍盯着凉溪的座位,那个名字,正要从嘴边跑出时,他的脑子终于正常运转。 不能问!问了算什么? 潘木摇着头又坐下了,口中直说自己没事。柳晴依旧不信他的,却也不可能硬拉他出去。二人一坐一站,对峙到铃声响,老师来了,柳晴才回到座位。 “高霖。” 老师一手撑在讲桌上,另一只手指了指凉溪的桌子,道。 “放学记得收拾一下孔筱同学的桌子。你回家顺路,把她的书包收好送回去。” 老师是中午就知道了,只当凉溪这一次肯定又要在家休养一段日子。谁能料到,凉溪这样的乖乖女,也不知何时学会了装病。 被送上车没几分钟,凉溪便悠悠醒转,眼神茫然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李姐大松一口气,道:“小姐醒了就好。” 虽然是装病,可孔父孔母跟一群大夫依旧紧紧张张。凉溪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回去上课,结果愣是被他们拖着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 狭小的出租屋里,天蒙蒙亮时,潘木已经起床了。这一星期,莫说迟到,潘木成了最早进教室的人。柳晴每个早晨去叫他时,房门都已经上锁了。 已经七天了。凉溪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像高霖那样的公子哥儿小少爷,肯定知道凉溪的身体状况,肯定去过孔家。但,也肯定不会与潘木这样的人谈论凉溪的病情。 房间里有小锅小灶,潘木热了昨晚的剩饭,没滋没味地吞下去。他这几天,日子实在不好过。闭上眼睛,黑暗中就是凉溪的脸,纸一样白,跟黑暗的背景对比鲜明,亮得他睡不着觉。 三两下刷了锅碗,在一帮被宠坏的孩子可能连抹布都没有碰过的年纪,所有独立生活的技能,潘木早就熟练掌握。 拎起床头的书包,潘木习惯性地踢了踢在床腿上锁着的小铁柜子。那里面放着一点钱,放着一个小梅花盘子,还有一袋子他铁了心要放过期的药。 拿脚尖将那铁柜子推到床底下更深的地方去,潘木出了门,早早儿坐在教室里,门口每进一个人,他就要抬头一次。 她有飘逸的几根扎不起来的鬓发与秀绝的面孔,还有宽松的校服。一只纤小的手推开教室门,这样一个女生走进来。 潘木整整一个礼拜没有放安稳过的心脏,落进了最柔软最合适的凹槽,稳妥得他不自觉一叹气,肩膀沉下来。 虽然已是半年多甚至一年多的同学,但班里的男孩子们依旧不自觉入了迷。反正打量凉溪的人多,潘木混在当中,一时也不曾低头。哪里料想得到,凉溪一进教室门,就向他望过来。 只是眼神也就罢了,女神一笑,从门边经过自己的座位,向教室后方走来。班里10个有9个穿了校服,只有凉溪,把教室门变成了画框,整个人似从画里走出来。 “潘木同学,我听李姐说,是你在……呃,是你发现了我。真的太谢谢你了,医生都说,幸好发现的及时。我还有几天要过生日了,爸爸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让我请你去家里玩儿。” 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近了,就在桌前了,为何讲话的声音这么远? 潘木早就站了起来,他一只手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只有墙壁能够观察到。没人发现他有多紧张,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只看见他微微低头,跟略矮的女神视线相对。 被女神邀请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会,这货干什么了? 另外,这样难得的机会,还不快点答应!立着装什么高冷? 潘木只觉得自己连话都听不清楚,但凉溪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同学们大概是想看他开口讲什么只是举手之劳、不用谢之类的话,潘木却只有“嗯”加点头。这确实有点高冷,不过只有高冷的人自己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晴晴,你也要来啊!” 刚才是男生嫉妒,这下换女生羡慕,大家就差没有瞅着欢喜的柳晴遗憾叹气了。 “好啊好啊!” 柳晴拍着手,去年这个时候,她们还不是好朋友呢!她只在娱乐新闻上看到了凉溪的生日宴会,那个三层的花朵蛋糕,梦里都梦到好几回了!这次终于要去亲眼见识一下,柳晴只有好奇和兴奋。 凉溪和潘木是班里的两个极端,一个令人惭愧,一个令人不屑。二人身边总是少有同学围绕,柳晴却不同。 中午,女孩子们簇拥着柳晴去食堂吃饭,教室里只余凉溪、潘木二人。 “潘木同学。” 凉溪扭头好奇地打量潘木,他身上还是夏天时候的牛仔服,一个月少说有三个礼拜,是穿这套衣服。尤其是裤子,褪色不说,应当洗过很多遍,膝盖、裤脚、口袋等处,已经磨得纤薄。 潘木正不露痕迹地收起了榨菜,不敢直视凉溪,他只低低出声。 “嗯?” “我,我想问一下……嗯,我记得自己是晕倒在厕所里的,你……怎么发现我的?” 潘木半张着嘴,凉溪问话,他脑筋本来就慢了,偏偏凉溪问的又是这件事。 他怎么说? 说看凉溪时间长没回来,所以担心,就出去找了? 潘木脸色涨红,又不好不理凉溪,她还在歪着头等回答。他张嘴,磕磕巴巴道。 “我,我是……我看你……嗯,我……” “我”了好几回也没给出个整句子,凉溪被逗乐,垂首莞尔,也不硬要他回答了。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至于……” 她的笑容忽然带了点狡黠之色,眸子里好像诞生了星星。潘木越发说不出话了,只听见凉溪的声音,揉着满满的笑意。 “你进过女生厕所的事情,我,会给你保密的。” 话讲完,凉溪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牙齿也小小的,雪白雪白。潘木看凉溪笑着转过身去吃饭,他悄悄摸摸耳朵,烫手。 很快有学生回来了。潘木轻舒一口气,却也分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感激这人回来的快,还是埋怨同学回来太快。 天气渐凉,潘木摊子上的衣服,也早已换成秋衣。他这次安稳了段时间,生下儿子就是为了跟他讨债的女人,还没有发现他。 午夜,潘木已然累极。仰躺在床上,昏沉的睡意迅速侵占他的大脑,但总有什么,是能够去抗衡困意的。 摇铃儿一样的一声笑,还有,是在练习册上还是哪里看到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眼皮底下,潘木的眼珠子在乱动。骨碌骨碌转了几圈,他陡然睁开眼,两只手轮番在脸颊上轻拍了拍。已经爬上血丝的眼球对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潘木忽然挣扎着坐起来,眨眼间又躺下,刚刚要不规矩的手,被主人强制抱在胸前睡了。 只是,管得住手,却也管不住脑子。 被闹钟叫醒时,潘木罕见地赖了床。掀开被子一瞧,他一只手拍在脸上,“啪”地一声。 “潘木同学。” 中午,等班里没人了,凉溪才从桌子里掏出个纸袋来。她走到潘木桌边,只不过是叫了一声而已。这人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人“砰”地往墙上一靠,尽量跟她拉开了距离,耳朵红的似乎要从耳垂那里滴下一滴血去。 潘木动作未免有点大,凉溪一愣。自己反应过来后,潘木又马上摆手摇头,表示自己不是不爱她靠近。只是,只是…… 摆手间,潘木难免又看到凉溪的脸,她眸子里干干净净的,清亮的如同存着一汪水般。潘木的耳朵更红了,连凉溪手中提的纸袋也没注意,他现在只想钻到桌子里面去。 “喏。” 凉溪把纸袋放到桌上,难免一头雾水。 潘木再不敢抬头看凉溪的脸孔,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纸袋。虽疑惑里面是什么,却死也不开口问。 将纸袋往前推了推,凉溪也不说里面有什么,只催促道:“你快点装起来吧,一会儿有人回来了。” 纸袋被推倒了,潘木看见袋子上醒目的logo,脑袋马上就清醒了。他是不可能买得起名牌衣物的,对这些奢侈的品牌也不了解。可这纸袋上的logo,他认得。 潘木憋出一句他跟凉溪到目前为止说的最长的话,将纸袋推回到桌沿,一个劲儿摇头道。 “我……我不能要!这个,这个太贵重了!” 这种奢侈品牌,一条领带都随便爬上5位数。 “只是一套休闲服而已,没有那么贵,你收下吧。我生日宴上会有很多人,男孩子也和女孩子们一样,进门就要打量穿着的。你……”凉溪欲言又止,很快找到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再说了,难道你觉得,我的一条命还不如这套衣服?” 这话要人怎么接嘛? “不是不是!”潘木连连摆手。 “那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收下好不好?” 凉溪眼中已有了恳求之意,潘木哪里还能说什么,稀里糊涂就点了头。看见凉溪的笑容,脑子又瞬间回想起昨晚的梦,整个人便又格外不自然起来。 回到家里,潘木撕开那做工考究的纸袋,里头确实是一套黑色休闲服,还有一双跑鞋。袋子、标签都被拆掉了,潘木看不到价格,但他手机能上网。不管怎么查,算最便宜的价格,这一套加起来至少也要3万左右。 坐在床上,潘木心脏咚咚直跳。想着凉溪的笑容,他嘴角也就带出笑来。可想一想这套衣服的价格,他便不由得叹气。 上学期模拟考的时候,凉溪给他买药。潘木以为那是他们唯一的,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他已经很满足,但是,高二开学,除了在校门口偶尔碰到,凉溪会有一句早上好之外,他们甚至再也没讲过话。 其实这才正常,可潘木终归难免失落。 没想到上个星期凉溪突然发病…… 他真该死!女神生病怎么能当做是好事呢?可,就是因为凉溪上次发病,他才又有了如此近距离看她的机会。 两天后,自己甚至还可以去凉溪的生日会……这是以前潘木完全不敢想的。 可是,生日会之后呢? 心中滋生出的一点点小贪婪,被手机屏幕上那代表价格的数字,掐得一干二净。 他们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的人。 潘木连摆摊的事情都忘了,歪头瞥着床上的新衣服新鞋子,他的手背在绝对优质的面料上轻轻划着。 她是那样善良的人,自己总算是救过她的命,所以至少在高考之前,他们一定还能有机会再说话。他们还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第一排的空气也可能会慢慢流动到最后一排。 可到读大学的时候呢? 凉溪成绩那么好,不到两年后,她会出国,或者是踏入顶尖学府。而自己,即便是有钱,分数也跟不上。国内顶尖的大学分布在三个地方,他即便不去读书,那些城市的房租,也是出不起的。 潘木坐在床边,双手捂着脸,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 凉溪的身体一定会好的,她的未来,隐没在金字塔顶端的光辉中。而自己…… 凉溪在中午没人的时候悄悄送来衣服,不愿自己被嘲笑被欺负。她心里到底是为他想过了,总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她脑子里有他。 潘木忽而露出一个十足温柔的笑容,他那么凶的一张脸,竟然也融化得如水如绵一样。 已经够了。他会永远祝福那个女孩的。至于自己么,也会好好努力,将来在女神生活的城市,买一套房子。 潘木站起来,要去出摊了。只是将衣服叠好,搬着一包货正要出门时,眼角余光又注意到了在窗边悬挂着的内裤。 把货一丢,潘木试了试干湿后,便把早上晾的衣服叠了。之后他再出门时,耳朵又红彤彤的。 入了秋,生意没有夏天好,大晚上的,街上行人不多。潘木考虑着要不要早点收摊,不知夜色下,他租住的一层房间,窗子“哗啦”一声被砸破。 第二百一十九章 那个男孩(十) 路边那盏昏惨惨的路灯,能让人看清在夜风中“吱呀”作响的窗。潘木加快车速,把小三轮停到自家门前,连货也忘了,车还没停稳,他便跳下去。 潘木已经很累了,午夜时分,人早已哈欠连天。但他此时,眼珠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哪里还有半分疲倦。 趴在窗边向里望了一眼,潘木奔进楼里,手颤到对不准锁眼。 好容易开了门,不大的房间比在窗外看时,更为破乱。 所有能打开的箱箱柜柜全都被打开了,上锁的也被砸掉。所有能抱走的东西都不见了,甚至床单被子什么的……简直像土匪过境。 潘木气到浑身发抖,都不用去找凉溪送的那套衣服,一眼便能知。床板光秃秃的,那套衣服被他压在床头枕头下面。新鞋在柜子里,而柜中此时空无一物。 潘木站在门口粗喘着气,随着呼吸声,他忽然想起还有什么。奔进屋,跪在床腿边,他低头往床底下看去。 还好还好,那跟床腿绑在一起的铁盒子没有被搬走,只是上面多了几个鞋印而已。潘木掏出钥匙,打开盒子,里头的东西完完好好。 除了还给柳叔叔的,他的生活费都在这里了。 盒子里的塑料袋被潘木攥得咯喳响,他“哐”地扣起盖子,将铁盒上了锁后,便闷头出来。将车上的货隔窗子尽数扔了进去,拿铁丝将两扇窗绑紧,他一个人沿着路边,脚步急促的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重要的东西都没丢,可是,那套衣服…… 后天就是凉溪的生日了,柳晴昨晚去了理发馆,将头发修短了些,但依旧扎着双马尾。 昨晚爸爸答应她今天去商场买新衣服的。柳晴嘴角带着笑容,一蹦一跳地靠近了潘木租住的地方。待看到那满地的碎玻璃时,笑容立刻收敛了。 “阿木?阿木,你在吗?” 房子里没人,柳晴立马拨了电话出去。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柳晴小心地绕开玻璃渣站在窗边,向屋里探着头张望。又换了个号拨出去,通了之后,便话中带着哭音道:“爸爸,怎么办?阿木家的窗子被砸了!” 电话另一边的人一声叹息,也不知讲了什么,柳晴很快便点着头答应道:“嗯嗯,那爸爸我挂了。” 一路小跑到了学校,潘木的座位却是空的。柳晴越想越害怕,将书包放下后又给潘木打电话。 “对不起……” 这天,潘木没有来上学。 “晴晴,潘木同学家出什么事了吗?” 凉溪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就主动去问了,柳晴自然不会隐瞒,三言两语说清了潘木住的地方的情况。 “怎么可以随便砸人家的窗子呢?”凉溪不敢置信的同时又义愤填膺,道。 “这种程度可以去报警了。” 柳晴趴在桌子上,满面愁容,道:“报警?可是,不管那个人再过分,她也是阿木的亲生母亲呀!” “这叫什么话?”凉溪瞪大了眼,道,“生了难道就能随心所欲地弄死吗?她生的时候有问过潘木同学的意愿吗?” 柳晴被逗笑了,道:“那怎么能问得到嘛!” 不过,“如果真可以问的话,我想阿木肯定不愿意被生出来。” 凉溪回到座位上就开始想,再这么被他母亲折腾下去,潘木会不会开始黑化。她脑筋清楚地开始考虑,要怎么替潘木解决麻烦,全不似坐在教室中间,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柔肠百结的柳晴。 第二天,潘木照旧来上课了,与柳晴一起来的。凉溪发现了他脸上的伤,右边脸颊上,有长长的一道,贴了三张药贴。 潘木进教室第一眼就望向凉溪,两人视线对了个正准。凉溪满眼关切,潘木不敢与她对视,连忙低下头,别着脸,回到座位上。 现在教室里人多,凉溪也不好直接开口。潘木已经挨过柳晴追求者的揍了,他们多说话,对潘木没好处。 好容易捱到中午,凉溪都已经斜过身去,只等同学们走光了好讲话。没想到,潘木抬头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便起身要和同学们一起出去。 没记错的话,潘木上节课才去过厕所。中午正是吃饭的时候,有人竟然要去操场上闲逛?还是,打读高中到现在就没进过食堂,没多花过一分饭钱的学生,现在也想着该吃好一点? 凉溪抿抿嘴唇,低下头不看了。 家里被偷了,她送的衣服肯定也没有了,否则潘木不会躲出去。再送一套,潘木肯定不要。周末就是她的生日,潘木这是不想去了。 凉溪心里咒了一句那入室偷窃的人,生日就那么平平淡淡过了。连去她家看到了不少明星的柳晴,都要比寿星开心一点。 没有对自己的失信做任何解释的潘木,在新的一个礼拜开始后,每天中午就再也不在教室里吃饭了。他似乎被这件事打击到,开始刻意疏远起凉溪。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自习后,凉溪小小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就正听到教室最后面柳晴的声音。 “阿木……” 在医学方面没任何进展,贸然对自己用药,那是万万不能的。快入冬了,她若再次发病,怕是会在家歇到开春开学再来学校。这两人现在天天上学放学成双成对,等到春天,搞不好就没机会了。 虽然不会有人看出来,也不会有人想到那里去,但凉溪自己知道,她得赶紧去倒贴一下潘木了。 只是,班花柳晴倒贴潘木,这已经令班里的男生很难以接受。女神若是主动追着潘木讲话……但愿她的行为,不会为潘木带来麻烦。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子还真是有福气。柳晴到底是为着啥才对潘木死心塌地的?虽然是好朋友,她却从没听柳晴说过。 “妈妈,我有件事儿想求你。” 孔母的确为女儿打造了一场完美的生日宴,但这不能掩盖她再次失信的事实。说好了要在家陪一陪女儿的,结果整个10月,大明星少说也有十几个活动。现在11月了,快要立冬,孔母又接了现在一个大火的综艺节目第2季的评委。 凉溪不高兴,很清楚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什么事儿,一求一个准儿。 反正明星都是要做慈善的,不拘在哪里做。在女儿的校园里,为了不使自己形象崩塌,孔母说不定还会真捐点钱。 女儿一直是和父亲比较亲近,六七月份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爱给自己打电话,爱黏着自己了。 孔母自然乐于看到女儿的亲近,她比凉溪要高,踩着高跟鞋,此时正弯了腰,笑眯眯地用一种无条件宠溺的语气问道。 “宝贝儿,什么事?和妈妈说。” “我们班里有一个家庭条件很不好的同学,就是上一回救了我的那个男生。听晴晴说,他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出去摆摊挣钱。最重要的,听晴晴说,他初中也是这么过来的,却依旧考上了一高。如果他能把全部心力都放到学习上来,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人才。听晴晴说……” “所以,妈妈,你资助了那么多贫困学子,能不能把他也算上?” 凉溪抱着母亲的手臂,仰着脸满眼期盼。孔母摸摸女儿的脸,考虑一下女儿所读高中的规模,几乎是没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妈妈的宝贝儿真善良!好啊,他既然救过咱们的筱筱,这点小忙,妈妈肯定会帮的!” 凉溪口中说的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是个男孩。这件事,如果去求孔父,潘木说不定已经被惦记上了。至于她母亲么…… 能拖着得心脏病的女儿去拍广告的妈妈,管你早恋?脸不要长歪了就好! 这两位“令人相信爱情”的存在,也不知还能够绑在一起几年。他们“好聚好散”之后,孔筱以前是想跟父亲的,凉溪则打定了主意要跟母亲。 大明星想要把自己的绝色爱女培养成最红的巨星,然后她就能心安理得去蹭女儿的热度。企业家则想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最抢手的媳妇儿,然后他就能找最优秀的女婿来当自己的半个儿子。 孔筱过于聪颖,她先天胎里带恙,又投生在这除了物质啥都没有,该说好,也确实没那么好的家庭。身上心里都是病,早早去了,一点也不意外。 凉溪则皮实得多,本来这夫妻二人也不是自己的父母,互相都是任务工具而已,互相利用,有什么稀奇的? 凉溪既然亲自求了,看在女儿那一张连她也要自惭形秽的脸孔上,孔母将此事放在第一顺位,命助理去办了。 11月没有什么大的节日,下旬时,城中落了第1场薄雪。因为冰凉的雪花和好心人温暖的心灵对比鲜明,所以感谢仪式就定在了下雪后一天。 当然,这仪式的规模并没有大到全校师生一起参加的地步。不过是在校长的办公室里,被资助的十几个学生与孔母见一面,说两句话,仅此而已。 孔母作为娱乐圈的老人儿,深谙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才最令人崇敬的道理。那些捐了一点点钱就恨不得嚷嚷到另一个星系的生命都知道的肤浅之人,最多只会被自己的粉丝赞一句“人美,心灵亦美”。 她开始时也是那样的,后来便知道该如何隐藏。自然,并非真正的隐藏,过上两年肯定要被扒出来的。否则,慈善不就白做了吗? “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确确实实得到了馈赠的十几个学生,有的含着眼泪鞠躬道。 孔母微笑着摸他们的头,她年纪上来了,演过不少母亲的角色。此时浑身带着那种圣洁的光环,在这些少年少女眼中看来,怕是比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慈祥些许。 在潘木眼中,更是如此。与他的生身母亲相比,孔母简直如壁画里的圣母。 “你肯定就是潘木了?” “是……是。” 孔母一笑,道:“筱筱果然没有说错的。她说你虽然长得很凶,可是个好孩子。以后就不要那么辛苦了,这么小的年纪,正该好好读书。阿姨希望你能考一个好大学,在能过上更好生活的前提下,去回报社会,造福国家。” “嗯!”潘木重重地点头,道,“我一定会的!谢谢您!” “不用谢我。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要谢你才对。上一次筱筱发病,要不是你的话,她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一直想和你道声谢,筱筱爸爸也想见见你,怎么10月初她过生日的时候,你没有来呢?” 潘木不知要如何回答时,孔母继续道:“……筱筱那一整天心情都不是很好,虽说是自己的生日宴,可因为身体缘故,她的同龄朋友本来就不是很多。阿姨今天在这儿先请下,明年10月,你可一定要到啊!” “嗯嗯……” 孔母对潘木说了不少,越发显出她对这些孩子的真心。凉溪虽不知他们的谈话,不知孔母如此给力,言语间三番四次带上女儿,可感谢仪式后的第2天中午,潘木就留在了教室里。这种变化,凉溪见到了。 “孔,咳咳……” 从没有这样主动与凉溪说过话,潘木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大概是自觉丢人,也可能是咳的,他很快涨红了一张脸,续道:“孔筱同学,我……对不起!我……谢谢!” 不多的几个字,潘木在口中念叨了一分钟才讲完。讲完后他抬头,凉溪的笑容跟几个月前一样。 视线相接触,凉溪就转过了脸去,潘木只听到轻浅的一句:“信封里有新饭卡,你赶快去食堂吧。别再那么应付午饭了。” “嗯。” 丝丝缕缕难以言明的氛围让潘木的心怦怦跳,他连忙揣了饭卡出去,疾步走到食堂门口时才放松。 “南彬,看什么呢?走了!” 瘦瘦长长的高三男生,快学晕了的眼睛盖着一副眼镜。同学的这一声,夹杂在食堂的喧闹里,并不能令人注意。 南彬收回落在潘木身上的视线,追上已经走到前头去的好哥们,揽着肩走了。 第二百二十章 那个男孩(十一) 男生揽着南彬,手上甩着一个饭盒,吊儿郎当地边说边走。看见先他们一步打过饭,家里比较拮据,正因如此才拼命用功,一直是年级前10的同班同学,男生有感而发。 “我焦女神真是人美心善!” 那个男生是被资助的人之一。 南彬往前扫了一眼,赞同地点了点头,自然地问道:“老亚,你跟福襄他们走得近,知不知道啥内幕消息?” “什么内幕?” “孔筱都已经读到高二了,她妈妈想要做点好事,让大家照顾一下孔筱,现在也没必要了。咱们学校又不是在什么偏远地区,部分学生只是相对来说条件比较困难,孔筱她妈妈可是动辄就盖小学的,怎么会注意到咱们校里的这几个?” 南彬想得深,一番话带得朋友脑筋也动了起来。 “对哦……我今天晚上去问问福襄,他们家跟高家走得近。” 第2天,南彬的朋友就带来了自己打听出的内幕。 “南彬,嗨,我听他们说了,是这么回事。” “孔筱班里有一个放学之后去夜市摆摊的学生,叫潘木。之前似乎在孔筱发病的时候帮忙叫过人,所以孔筱就想帮个忙。大概是跟家里人随口提了一句,然后……真是运气好!我女神一家都是神仙!” “真的?” “确确实实。去校长室的好几个都说了,孔筱妈妈对那个潘木关心得很。” “哦……” 南彬默默不语了。 孔家的千金大小姐,她不是偶尔放学还会坐着高家的车走吗?为什么不去关心高家那两个堪称人中之龙的儿子,注意潘木这样一个社会底层的渣滓做什么呢?也不嫌低了自己女神的格调! 虽然距离高考还有大半年,但高三的学子似乎从入冬开始,就已经紧张了起来。 凉溪再也没有碰到过暑假放学的时候她看见的那个男生,半年什么事都没有,她早已松懈了许多。微笑着冲柳晴和潘木摆摆手,特特地与这两人说了再见,她低下头钻进车中。 后视镜中,一堆碎小的人影越来越远,凉溪没有发现夹杂在其中的南彬。 南彬和柳晴的视线,都是先短暂地放在孔家的车尾灯上,然后长时间停驻在潘木脸上。 身边从小被生活打磨得冷漠阴郁,在自己面前,从来也不会笑,从来也不会多讲话,从来也不会让眼光柔和的少年,痴痴望着孔筱所乘坐的车辆远去。 柳晴眨巴一下眼睛,感觉心血管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瞬间堵得人呼吸都是一顿。 她突然张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轻甩了甩头,辫子在肩头来回擦过。但这些,潘木都不曾注意。 这天晚上,柳晴失眠了。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兔子玩偶,柳晴蜷着腿侧躺着,眼皮已经沉重地要自己垂下来,脑细胞却清醒跳跃,不肯安歇。 他们家和孔家不一样,不是往上数好几辈都名声煊赫的人家。她小时候,家庭条件说实话,没比潘木家好上多少。那时候家里还没有店面,爸爸忙着一份又累薪水又少的工作,有心也无力管她。 并非自夸,柳晴觉得自己一直是很懂事的孩子。从六七岁开始,她便已经不需要人督促,认认真真上课,然后乖乖回家,绝不淘气,绝不与同学们产生不愉快。回到家里,自己随便吃一点,然后边写作业边等爸爸回家做饭。 柳晴的童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她小时候并不像是现在这样开朗,脚上的旧鞋子,几年也不会换的旧书包,还有,她那很早很早就去世了的妈妈,都成了一堆坏小孩攻击欺负她的理由。 他们扯她的辫子,藏她的作业,回家路上往她身上扔小石子……这些,柳晴可以反击,她没那么好欺负。可是,一群孩子围着她,拍着手说她没妈,每当这种时候,柳晴总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最后的结果,永远都是抹着眼泪跑掉。 认识阿木的那一天,就是她在跑的时候,脚尖踢到了砖头,狠狠栽了一个狗啃屎。胳膊膝盖全擦破了,一群小孩子却不肯放过别人,大叫着,大笑着。 那一天,是阿木把那些小孩赶跑了。她哭着坐在地上,也是他伸出手来,将她拉起来…… 柳晴把脸深深地埋在玩偶一颗大圆头上的绒毛里,直到感觉呼吸不畅,才把大兔子丢开,翻身仰躺下。 黑暗中能够隐隐约约地看清楚,卧室天花板上那相当漂亮的水晶灯。柳晴瞪着眼睛,在灯上看到了凉溪的脸。 阿木,难道是喜欢筱筱的吗? 他们怎么可能呢?阿木是最好的男孩子,可是,筱筱是更好的女孩子,她令人无可挑剔。他们…… 柳晴再一次翻身,就这么辗转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城中又落了雪。柳晴听着脚底下的“咯吱咯吱”声,没有去叫潘木,一个人蔫答答,踩着雪到了学校。 凉溪5分钟之后坐着车来。隔着车窗,看见校门边上两个穿着大红色棉衣的女生,清早上的不知在为什么事高兴,笑得眼睛都弯了。 两个女生当中留着过耳短发的那一个,凉溪认得,是他们班里的。学习很好,且多才多艺,目前担任文娱委员,大家叫她娜娜。长相甜美可爱,家庭条件中上,活泼开朗,和谁都是好朋友,跟柳晴关系最好,也与凉溪说过几句话。 班里的女生,若是要按外貌评名次,凉溪是榜首,柳晴次之,而这个娜娜,怎么着都能选上第3名。但若是按照受欢迎程度来评的话,娜娜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了。 凉溪下了车,向同班同学微微颔首道:“早上好。” 要是往常,除了柳晴之外的所有人,大概都只会对她笑笑,等她走远了再悄悄谈论。凉溪没曾想到今日竟有些异常。 娜娜对着凉溪笑弯了眉眼,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向另一个女生挥挥手,娜娜道:“小白姐,我先去教室啦!” 边挥手,娜娜一边跑到了凉溪身侧,这才笑着回应道:“筱筱同学,早上好!” 凉溪一愣,礼貌地笑一笑,并不应声。娜娜却还有话说:“马上要月考啦!听说这次的试卷特别难呢!” “是吗?” 孔筱直到死,好像也没有跟这位女同学很亲近过吧? “嗯!”娜娜骄傲地仰着下巴,却令人感觉只有可爱的点头道,“我可是咱班消息最灵通的人了。” 凉溪抿了嘴,浅笑不语。操场上一层薄薄的雪,脚下略有点滑,娜娜借此又找到了新话题。 “哎呦!” 见娜娜有点失去平衡,凉溪一把拉住她手臂,拉住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个重病号。幸好,娜娜很快自己就站稳了,并不曾拉着别人摔倒。 娜娜同学一脸惊魂未定,往前走了一步,回过头看看自己差点摔倒的地方,反应过来才道:“谢谢你,筱筱同学!” “不客气,你小心一点。” “嗯嗯,你也小心。” 娜娜同学之后的话便少了,开始认真走路。将棉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二人一同进的教室。整整一天下来,除了偶尔的几个笑容,娜娜同学也没有再与凉溪多交流。她就在柳晴的前座,一整日都时不时回头,担心地瞅今天话也不讲,笑脸也没有的好友。 凉溪心头生出的一丝异样缓缓消散,很快也发现了柳晴的不对劲。课间的时候,凉溪到柳晴桌边问了两句,这姑娘却只是回避着她的眼光。等凉溪回到座位上后,又偷偷地尽量自然地回头去观察潘木的神情。扫一眼潘木,视线又挪移向前排,没料到却与仍然在向后看的凉溪视线相接触。 凉溪瞧柳晴几乎是狼狈地低下了头,她在咬嘴唇,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握成拳,桌下的另一只手肯定也在用力。低下头没多久,便又去偷看潘木,往最后一排看过,又必定还要往第1排看。 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凉溪没有再去问柳晴什么话了。再迟钝的女孩子,某些方面也是敏锐的。柳晴现在才感觉不对,已经是很心大的类型了。 这姑娘真心可爱,尤其是在孔母资助了潘木之后,柳晴几乎是下课就黏在她桌边,也不知替潘木说了多少声感谢。虽然她在班里是个特殊存在,不用去出操、跑步,更不用上体育课,但值日表上,她的名字是有的。 不管是孔筱还是凉溪,都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娇弱。班里该做的“体力活”,凉溪从没有推辞过,可她到底也没做过。与她一起值日的同学开开心心认倒霉,实在不行还有李姐。但现在么,她的所有事,柳晴一个人全包了。 值日帮做,午饭一起吃,上、下学一起走,体育课怕她无聊总是会请假回教室,隔三差五还有小礼物……就是整个学校没一个人敢欺负凉溪,否则,怕是为自己打架这种事,柳晴都能做出来。 这姑娘几乎到宠她的地步了。但是…… 凉溪默默叹口气,再次在心底暗暗念了一句“抱歉”。她清楚,她明白,她感到很对不起,可事还是要做的。 柳晴一天都没有和凉溪说话,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整天,老师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手撑着腮,斜过脸,上课也在偷偷看潘木。 一天下来,柳晴做了个总结:潘木不是在睡觉补眠,就是在认真听课。若非这两者,他便必定是在看第1排的一个人。 第1排全都是男生,除了凉溪。潘木总不会是注意到了哪一个男同学吧? 柳晴这样想着,苦笑了一声。 以前,她也会经常回头偷看潘木,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自从高中开学开始,潘木望向第1排的眼神,已经是现在这样的了。 放学,柳晴立刻收拾了书包,也不管身后娜娜在叫自己,埋头便冲出了教室。没等任何人,自己一个人走了。 娜娜在发愣,兀自觉得奇怪。大家差不多都走光了,凉溪才慢腾腾落到最后背好书包。也就是从不必发愁自己从高中到大学的学费那时开始,潘木每天放学动作也慢了。两个人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除了值日生外,他们总是最后走出教室,一前一后离开学校。 “潘木同学。” 缓缓下了楼,被外头的冷气刺得拉起棉衣帽子。凉溪望着里外都挤满了学生的校门,一句最近这些天来已经让潘木听惯了的“明天见”,到现在还没说出口。 “嗯?” “晴晴今天好像心情不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一边鄙视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凉溪一边还是满脸失落,道:“她一整天都没有和我说话。” 总有一种插足别人的感情,然后自己玩心眼,耍弄人家的罪恶感。 凉溪眉头轻蹙,有点难过和惶然。 凉溪的步速极缓,潘木已经走到她前面,侧眼看到她的神情,心里跟着难过,马上安慰道:“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吧。你别多想。” “是吗?” 凉溪微仰着下巴望他,潘木忙不迭地转开脸,半秒钟之后又转回去,看到凉溪眼中有一丝希望的微光,咬着唇很久才道:“但愿,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事吧……潘木同学,明天见了。” 向潘木摆摆手,凉溪上车,车门如同快门,在潘木的脑中留下了一张凉溪愁眉不展的照片。 这天晚上,潘木肯定是去找柳晴问过了。因为第2天,凉溪再找他问原因的时候,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柳晴,连着两天没有和凉溪说话了。 “晴晴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呢?” 凉溪呆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她戴着一双米黄色的手套,里外都毛茸茸,保暖舒服,款式也大方好看——这是柳晴上礼拜送给她的。 潘木不忍心去看凉溪的面孔,那种孤独,很令人心疼。就跟高一的时候,他有一次在体育课上回教室时,看见她在过道里怔怔盯着操场上的同班同学,一脸的落寞一样。 潘木决定今天晚上再去找柳晴谈一谈。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那个男孩(十二) 柳晴的爸爸在家,开门看见外面一身雪气的潘木,急忙忙拉他进屋道。 “小木,天这么冷,怎么到这儿来了?来来来,赶紧进屋,别冻坏了!” 肩头上那只温暖的手仿佛是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潘木连腰都弯下去。素来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有点瑟缩地道。 “谢谢柳叔!我……” 潘木进屋,目的还未吐露一个字,柳晴的爸爸便又是拿鞋,又是把他往桌边让。 “小木留下来吃饭啊!我正做呢!晴晴!晴晴……” 柳晴爸爸扯着嗓子朝一间卧室喊,潘木套着拖鞋,被拖着坐下后又立马站起来,道:“柳叔,不用麻烦了!我过来找柳晴有点事,说完就走。” 柳晴爸爸不高兴了,又让潘木坐下,语气强硬道:“那不行!来都来了,赶紧坐着!” 硬气儿绷不上几句,柳晴爸爸便放缓了脸色问道:“小木啊,不是叔叔爱管。再有半年,你也要读高三了。现在应该抓紧所有的时间,把以前落下的功课补上,争取拿一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你这孩子脑瓜聪明,以前……唉!” 想想潘木的家庭,柳晴爸爸连评价都没一句,只有一声长叹。 不过,这孩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现在,有好心人资助你,学费生活费都给你包了,你可不能让大家失望。就听叔叔的话,以后别再出去摆摊了。晚上安稳睡觉,白天认真听课。以后有出息了,远远地一走,再不要管这里的一堆破人破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潘木两只手交握着只是点头道:“嗯,柳叔你放心。我在出手里最后的一点货,这点卖完,以后就不会再去进货了。” “那就好,那就好……” 柳晴爸爸一脸欣慰,突然想起菜还在锅里,连忙跳起来冲进了厨房。看了下火,又把头从门缝里探出来,对着柳晴的房门叫:“晴晴啊,赶紧出来吃饭了!” 果然人以食为天,柳晴在房间听到了潘木的声音,却还是出来了。只是,她却并不在桌边坐下,而是径自去了厨房。 指指汤锅的位置,柳晴爸爸对女儿道:“晴啊,先把汤端过去……你这孩子,这会儿在卧室里干什么呢?小木来了也不知道出来,没礼貌啊!” 柳晴一言不发,眼角余光瞥见客厅里又站起来的潘木,端上汤锅出去了。 潘木想找柳晴说话,但厨房门开着,柳晴爸爸很快又端了菜出来,他实在找不到机会,便只能先坐下。 柳晴盛了一碗饭,汤也不要,夹了两筷头菜便道:“爸爸,我回卧室去吃!” “晴晴!”柳晴爸爸一皱眉,男人带女儿就是这点不好,他到这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或许是自己把从前一些事讲太多遍了的缘故,晴晴总是对潘木充满善意。这还是头一回,潘木到家里,柳晴避而不见。 柳晴垂头捧着饭碗,眼眶已经红了。 潘木本来就还没有拿起筷子,现在更是没必要拿了。他站起来,对柳晴爸爸道:“柳叔,没事,您先吃饭,我出去跟柳晴说句话。” 换了鞋,套上棉衣出去,潘木不打算再进屋了。见柳晴将拖鞋底蹭得哧哧响着一步一步慢慢挪出来,带上门,潘木道:“昨天电话里面没说明白……” 潘木只讲了这一句话,柳晴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潘木有手机,是因为出货进货之类的事办的。他的手机在键盘机子里面都算不得新潮。去年,取消了键盘的智能手机上市,爸爸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潘木拒绝了。 用着最老的机子,每个月几乎只交功能费,潘木俭省到连一点点话费都要计较的地步。可昨天晚上,他打电话跟她问了好几回。 她从没有一天接到过潘木的好几通电话,潘木从没有主动来过她家……柳晴心中暗暗发苦。 为着另一个女孩,两天,潘木就破了两个例。 他不是心理受创,对所有人都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吗?他不是甚至有些厌恶异性的吗?为什么不可以对所有女生都一样?单单有一个例外,又不是自己! “孔筱很关心你,问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都没精打采的。” 知道潘木要讲什么,柳晴却也没有打断他。自虐一样听潘木把话讲出来,又自虐地拿上下门牙磨着嘴唇。 她眼眶还红着,冷笑道:“她要你来问?又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她昨天下课的时候问过你了,你不是没有理她吗?” 看啊,孔筱做过什么事他都知道!每天中午怎么吃饭的,上课时候手放在哪里,什么时候笑了,什么时候皱眉了,他是不是都知道? 那我呢?那我呢?我下课的时候在谁跟前?我和谁关系最好?甚至,我成绩怎么样?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哪怕一件? 柳晴在心中尖叫,一大颗眼泪滚下来,她狠狠一抹脸,赌气一样地喊:“我就是不要理她!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理她了!孔筱要是再问你,你就跟她说,说我讨厌死她了!” 柳晴的眼泪越流越多,朦胧的视野中,她发现潘木的眼神越来越冷。有点受不住那样的眼光,柳晴撇过脸,手抓在门把手上,要进屋去了。 “等一下!”潘木推住门,眼神对于柳晴来说简直是冷酷的问道,“总要有个原因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讨厌她了?” 柳晴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断掉,她大叫道:“什么理由也没有!我就是讨厌她!我从来也没有觉得她好过!” 潘木微愣,忽而冷笑道:“你真是一点也不值得她伤心!” 不想再多问了,越问潘木越替凉溪觉得心寒。拉开棉衣口袋上的拉链,潘木今天来刘家好像还有别的目的。他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左右看看没地方搁,便蹲下身,将信封放在门前的地垫上,道。 “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还钱的。柳叔帮我找房子,给我交了学费,那一回医院里的钱也是他替我付的。我仔细算过了,加上之前两回还的,这些已经够了。我知道我给,柳叔肯定不要,麻烦你还给他吧。” 柳晴感到心冷,眼泪也没了,一句话不知怎么就冲口而出:“哼,你就这么急着要和我们家撇清关系?我爸送你什么你都不要,怎么孔家资助你……” “晴晴!” 柳晴爸爸推开门,喝止柳晴继续说下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小木啊……” 潘木抢先截断了柳晴爸爸的话,道:“柳叔,抱歉打扰到您了,我这就先走了。” 潘木走开,去等电梯。站在房门口的父女二人,见他眼盯着电梯门中间那条缝隙,连余光也没有再扫过来了。 柳晴愣愣的,周围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寂静,可以让人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想到自己说了什么,想到那竟然是从自己口中飞出的尖酸言语,柳晴手脚发凉心发慌,再看潘木,已经看不见了。 柳晴爸爸站在玄关处,柳晴又很是喊了几声,两个孩子说了什么,他实在是不能当作没听见。女儿的激烈尖锐是从没有见过的,身为父亲他感到惊讶。但见女儿回过神来抱着自己只是流眼泪,便也舍不得说她。揉揉女儿的发顶,柳晴爸爸只是温声问。 “晴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 柳晴只是哭,说不清自己是后悔还是难过。抹着眼泪回了屋,她听到爸爸终是为潘木抱不平。 “……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咱们家和孔家哪里能一样嘛!小木是个好孩子,他还不是怕拖累咱们。” 潘木那父亲爷爷辈都是干屠夫生意的亲生母亲,敢踢开柳家的门进来扯皮,她敢去踢孔家的门吗?能找得着他都服气。 柳晴哭过了,最终也没有跟父亲说自己女儿家的心思。晚饭没好好吃,觉也没有睡好,第2天早上起来,便眼睛痛、胃也痛、头也痛,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好地方。柳晴爸爸一摸她的额头,马上便翻出了体温计。 这天,柳晴请了病假,没有来上学。 晚上渐渐能够睡好觉,潘木上课时不再打盹,但难免开小差。凉溪的位置太显眼,潘木向黑板上看时,视线出去回来,余光都能扫到她。而既然扫到了,那便没可能模糊处理,总要凝眸瞄几眼才是。 凉溪在挂心自己的朋友,经常要回头看柳晴的位置。她今天晚上肯定会跟自己问:“晴晴怎么没有来?真的生病了吗?严重吗?这几天大降温,是不是感冒了?” 实际情况是,凉溪说得更多—— “马上就要月考了。但愿这个周末,她能快点把病养好,可不要耽误了考试啊……” 潘木一整天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凉溪复述昨天晚上柳晴的那些话。不说吧,看凉溪这样担心柳晴,自己心中实在是憋闷得慌。说吧,又不敢想象凉溪那双眸子里,会涌出怎样的伤心。 想来想去还是要怪柳晴,人上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朋友?偏她莫名其妙就不理人了! 浑不知自己才是那最根本的原因的潘木,犹犹豫豫许久,对着凉溪,也只是说:“应该不是很严重。我,我周末会打电话问问的。” “那就好。谢谢你啦,潘木同学。” 她越担心柳晴,潘木就越怪柳晴。潘木越是向着她,柳晴就越是怨她。那姑娘并不是多么城府深沉的人,心里怨了,一点点假象和面子都不做,都在脸上带出来。而柳晴对她越冷漠,潘木就会更怪她……这是对自己极为有利的循环。 凉溪的笑容比树枝上结的霜棱还要干净清丽,顶着这张令人怜惜的面孔耍完了心眼儿,她坐上家里的车。 周一月考时,柳晴果然已经早早地来到学校。见潘木也来了,凉溪便一脸欢欣地去问柳晴:“晴晴,你好点了吗?” 柳晴脸对着桌上的书皮,闷声点了点头,没有看凉溪一眼。 柳晴的前后座都合不拢嘴巴,不知这对好朋友是有了什么嫌隙,几天不见连话都不说了。潘木眉头早皱了起来,见凉溪张张嘴,明显还有别的话要说,但口中所有的字句,都被柳晴的态度给堵住了。 到底也是做过影后的人。凉溪微微抿了唇在桌边一站,身姿婷婷秀秀。眼中的一丝失落,别说是男生,就连坐在柳晴前面的娜娜,心中也不由生些怜惜。 “天气冷,你也要注意身体。嗯……考试好好加油。” 弱弱地说完这最后一句,凉溪回到前排去。高霖座位换到了凉溪的左手边,一侧脸就能看见她转着笔帽,正在发呆的模样。 回头往柳晴那儿看了一眼,出过书也不骄不躁,整天沉默寡言,下课了也总是抱着厚厚的书看的小名人,对这两个好朋友的疏远,比潘木知道的更少。但他心里却无条件向着凉溪。 家里大人都有那个意思,至于他自己……只是想一想,高霖就觉得血色涌上了脸。 他是很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她怎么想了。 “晴晴,”见凉溪已经回到座位上坐好,娜娜立刻背过身去,抓住柳晴的桌边,悄悄地问她,“你怎么了呀?你真的跟孔筱闹别扭啦?出什么事了?她总不会欺负你了吧?” 娜娜话说完,自己就先摇了摇头。虽然凉溪的家世背景可以让她在学校里肆无忌惮地欺负人,但大概是教养,大概也是身体原因,反正她再也没见过比这一位更好脾性的千金小姐了。 柳晴还是愿意对娜娜说话的,但依旧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没有。” “那怎么了呀?” “娜娜你别问了,一会儿就要考试了,多看看书吧。” 柳晴心里烦乱,潘木心中生恼,凉溪满怀“失望”,高霖害羞忐忑……而别人,自然也有他们的喜怒哀乐。 考试之前,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同。而有时这种状态,是能够直接反映到成绩上的。 月考分数下来,凉溪的名次稳定在年级前三,潘木有一点点的进步,但是柳晴—— 第二百二十二章 那个男孩(十三)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的确有许多糟糕的事情会扎堆来。 瞅着离及格线竟然都远了的分数,月考过后,被老师批评,被部分同学疏远,可能也被父亲说了的柳晴,在班里越发沉寂下去。 凉溪整理了一点高中的学习资料,送给了潘木,让他在课余时间,尤其是在很快就要来临的寒假里,尽快补上落下的功课。在学习资料中,凉溪还夹带了自己做的笔记。 能够上一高的,初中时都是级里班里前几名。但水平再接近的一群学霸,依旧能分出高下,而且,学霸也是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在高一,柳晴的成绩还是上游水平。升入高二后,便落到了中游。偶尔发挥超常跑到中上,偶尔发挥失常落到中下。 这一次,便是严重的发挥失常。 凉溪上赶着去帮忙,对潘木道:“她也不和我说话了。这本笔记,你帮我转交一下好吗?如果,如果晴晴不愿意收,你就拿着看吧。这些是我高一下半学期到现在的笔记……” 手中几本格子笔记,封面简雅大方,笔墨纸香混合着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潘木掂在手中,已经觉得指尖发烫。 点头答应下来,等凉溪转身走开之后,潘木脑中的头一个想法便是:柳晴如果不收,那可真是太好了……唉想什么呢?她们要是能和好,凉溪肯定开心极了。 既然是女神托付的,潘木再不愿见柳晴,还是带着那几本笔记去问了一声。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柳晴本来挺高兴的,但听潘木讲出来意,一颗心就又凉了。 毫无意外,柳晴拒绝了凉溪的笔记。在这之后,凉溪又贴了好几回热脸,柳晴全部都冷面相对。潘木在当中传话,越传越是恼火,想着还不如自己干干脆脆一番话,让凉溪伤心一次过了,也就算了。 这日放学,潘木又落在最后,劝凉溪道:“柳晴已经不把你当朋友了,孔筱,你别管她了!” “可是,凡事总要有个原因的。她是为了什么生我的气?” 说话间,凉溪回头望了潘木一眼,后不由抬眼向前看去。 操场上全是学生,他们找不见柳晴。以前,柳晴总会和体弱走不快的凉溪一起到校门口。现在,每天放学铃响,只要没轮到值日,柳晴总是最快走出教室的那几个人之一。 谁知道她莫名其妙抽什么风?但事实就是如此了,原因有那么重要吗? 潘木哪里知道原因,见凉溪垂着头往前走,他叹口气,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以前总是很早就和一大群朋友一起走出教室门的娜娜,在凉溪跟柳晴闹臭了之后,收拾书包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筱筱!” 娜娜跟几个女孩子在凉溪前面10米左右的地方。本来她们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娜娜却猛不丁地就回头一看,看见了独自一人走着的凉溪。 她笑着蹦过来,潘木又稍微退远了一点。见娜娜和她几个好朋友围绕着凉溪,虽然让他看不见凉溪的身影了,可她们这样笑着闹着,在她们几人当中的凉溪,应该能从自己的情绪中被带出来一点。 潘木退得更远了,落在后面慢悠悠的。目送一群女孩子走到校门口,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互道再见。 校门口停着的车子不少,但李姐只有一个。李姐在哪儿站着,凉溪就会上哪儿的车。见今天孔家的车又没在,高霖头探出车窗,正在向凉溪招手,娜娜用胳膊肘轻轻戳戳凉溪,调侃道:“哎呦……又是高家的车子呢!” 柳晴也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不过只是偶尔为之,娜娜就不一样了。 没有柳晴,凉溪在班里,也一定不会缺朋友。乐意讨好她的人多得是,可一般这些人,也够不上朋友二字。 比如娜娜。 这小姑娘关心孔家,关心凉溪那些上流社会的朋友,甚至关心凉溪的发卡、饭盒,都比关心她这个人要多。 凉溪只是淡笑不语,摆摆手便上车走了。透过车窗,躲开高霖向她望来的视线,凉溪的眼神瞬间冷下去——潘木还在校门里面,而在潘木身后,凉溪看见了一个熟人。 男生又瘦又高,带着副黑框眼镜,五官平凡到凉溪一时没能记得起来。幸好,这男生的眼神依旧熟悉——是放暑假时候的那个人。 南彬藏在镜片后的那对细长眼,实在不大。凉溪跟潘木说话的时候回头看见,想不到这么小的一双眼,竟然能爆射出那么浓重的杀气。 凉溪杀过自己,杀过别人,杀过丧尸,杀过boss……好吧,boss不能算数,但她依旧对鲜血,对生命在自己的手下逝去时的沉重躁意,熟悉平静得很了。 在一所高中,在一群还未成年的孩子当中,孔筱已经相当特殊,但凉溪知道自己更加格格不入。她无时无刻都在收敛,都在回忆第一第二个任务时怎么演戏的,把演戏的感觉带到现实中来,认认真真演出孔筱这个角色,不能令人生疑。 着实想不到,小小一座学校,当中竟然还有这种人! 那个男生是杀过人的,手下最少最少有一条命。在凉溪眼中,他与别人的差别,大到…… 谦虚一点讲,是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差别。说的狂一点,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或许跟他搭着肩膀的那个男生发觉不了,凉溪却能够一眼看穿。 在着名心理医师跟前待了几十年,果然是获益无穷啊! 车窗外,男生冷凝的视线快要化成利剑,隔着车窗刺到凉溪的胸口。他还在盯着,八成没发现凉溪。 凉溪自在的靠倒,对这种视线,丝毫不受影响。只由着那个男生瞪去,她在考虑:虽然早早地发现了以不足为惧,可是,孔筱不认识那个男生,凉溪也没有接触过他,那这家伙是抽风了,才对着高家的车子练习如何眼神狠戾? 抽风是个原因,但九成九不是正确原因。凉溪暗自留了心,回家后,少不得又把随身带的武器检查了一遍,好能有备无患。 柳晴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潘木还在盯着高家的车子。 真是没有出息!难道他不知凉溪的身边还坐着高霖吗?难道他眼瞎了,脑袋还能够自动屏蔽部分信息吗?柳晴有哪里不好了?人漂亮,又对他痴心一片,不懂得珍惜的人,可是要倒霉的! 南彬嘴角的笑容锐利如刀子,若他身边的同学此时能留心瞅一眼,肯定会觉得奇怪。可惜,十七八岁的人,大部分终究是孩子。 大家各自回家,每个人的人设都不曾崩塌。若是说班里最大的变化,不算不用为学费发愁后,突然刻苦用功起来的潘木的话,那便是“柳晴自动让位,娜娜迅速上位”的事了。 娜娜就坐在第二排,凉溪向左一侧脸就能看得见她。在自习或者是老师管得不严的课上,娜娜索性便跟凉溪后面的男同学换座位。二人一前一后,碰上前后桌对卷子或者讨论问题的事,就能把头凑在一起整节课。 凉溪没那么喜欢娜娜,可为了让柳晴更讨厌她,半个月的时间,她就迅速跟娜娜熟悉了起来。两人中午凑在一起吃饭,晚上放学一同出教室,下课时,凉溪总是要倒转椅子回头去跟娜娜说话。 她们两个,比之前凉溪与柳晴更加亲密。 娜娜人缘好,和她交了朋友之后,几个女生在凉溪面前,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没到期末考试,凉溪在班里就活泼多了。而柳晴,话却越来越少,整日只是埋头于书本或者发呆。不仅仅是凉溪,别的朋友都给她这副样子得罪了。 至少,娜娜已经有一个礼拜没跟柳晴说过话了。 转眼已是12月中下旬,一年又要过去,寒假也要再度来临。城中,大雪一直不停,隔三差五地就要在地上倒一两寸。凉溪所在的班级最倒霉,从入冬到现在,他们班里每次体育课,几乎次次下雪。大家只能瞪着外头漫天的雪花,在教室里自习。 这一次,难得整整晴了三四天。周末的好天气燃起同学们的希望,周二下午有一节体育课,虽然只是40分钟,大家却都在期盼,即便要下雪,也等他们体育课上完了再说。 周二,大早上的,天却就阴了。早自习上,同学们唉声叹气,直觉得今日的体育课又泡汤了。中午刮起了风,大家的一颗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结果下午第2节课时,风却突然停了。 天还是阴的,老师却也可怜他们这班学生,放话让他们排好队出去了。快要期末考试,之后的体育课肯定都要用来复习,总不好让这班学生在下半学期一节体育课都没有。 教室里一片欢呼,大家排队出去了,凉溪却在座位上没有站起来过。她是不上体育课的,从进小学到现在一直如此。 教室里人已经走空了,就剩下凉溪孤落落一个。潘木走在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先排队下去了。 凉溪轻轻吁了口气,翻阅着医学方面的大部头,一页还没有读完,教室门便被推开。 凉溪合上书,抬眼一瞧,原来是在出去排队的时候就已经冲她打手势的娜娜。 “啊呀!”娜娜搓搓手臂,道,“虽然没有刮风,外面可是真冷!” 娜娜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凉溪转过身去问道:“你都没有跑步吗?” 狡黠地冲凉溪眨眨眼,娜娜得意道:“没有,我跟田老师说身体不舒服。” “撒谎!”凉溪白她一眼,转回身去,道,“你明明是上礼拜。” “嘻嘻……期末快到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体育课了。撒谎也不会被看穿啊!”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娜娜坐不住,跑前跑后的。一会儿凑在凉溪身边看她读的什么书,一会儿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又去摆弄教室后面的清扫工具。 凉溪听着她的脚步声前前后后乱跑,然后突然放轻,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身后不动了。 手还是不急不徐地翻着书页,凉溪道:“娜娜,娜娜?” 人就在身后,却故意地不说话。凉溪只当不知,一愣便向后看去…… 可能是时间长没在操场上看见他们班的缘故,田老师完全没有要放大家去自由活动的意思。跑完步之后,潘木看着田老师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组织活动,一颗心却还留在教室里。 凉溪的身体,别说是整节体育课,她连课间出操都没有来过。潘木想起高一的时候那让他能记一辈子的画面——凉溪趴在窗边,望着操场上一群青春洋溢的同龄人,羡慕而又寂寞。 潘木从那时就不怎么上体育课了。虽然以前,他从没跟凉溪说上过话,但能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陪着她,潘木已经自感满足。 如此一年多,不上体育课,已经成了潘木的习惯。但今天……他不是女生,总不能拿生理期来当借口。 教室里,凉溪回过头,即便心中已有准备,瞳孔也是猛然一缩。仿佛已料到她会怎样转头,一张不知在哪里才能买到的面具,满脸血丝,一张血盆大口,暴突的青红眼珠……凉溪一转脸,这面具就直接怼到她的鼻子上。材料湿湿软软,有种恶心的粘腻感。 这种冲击力度,堪比她头一次在直播间里看到丧尸。 凉溪一口气呼到半路出不来,人直接被吓瘫,捂着胸口,满脸痛苦地倒了下去。 娜娜揭开面具,圆润的鹅蛋脸上,早看不见什么纯真可爱。她眼光呆滞,眼珠都定定不动,动作却不僵硬。利落地拆掉凉溪手腕上的报警器,再拿走桌仓里的手机,便留下一个发病的心脏病人,锁死了教室门出去。 过道里的脚步声刚起,凉溪就马上从地上弹起来。 幸好丧尸杀多了,幸好上个世界玩的游戏是满地碎尸烂肉的红衣,要不然这一下,这身体怕还真受不住! 教室门被锁了。凉溪脸贴在窗子上看清楚娜娜走开的方向后,她爬上靠窗的一张桌子,正要开窗跳出去,看看这个娜娜到底会去见谁,会去做什么事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胸腔里的一颗心,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的像是被谁捏住了,慌乱地跳动起来,直颤得凉溪站立不稳,从桌上摔下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个男孩(十四) 桌子没有多高,凉溪掉下来的时候还记得调整姿势。这一摔,也就只有肩头和手肘擦破了,但凉溪却依旧差点背过气去。 这叫什么事情?要不要这么背? 天气太冷,孔父孔母在长虹道观求来的玉玦,像块不用电的暖宝宝。凉溪白日里天天戴着,手也不凉,脚也不冷。但这好物什,在她心脏病发的时候,就成了催命鬼。 凉溪侧着摔在地上,贴着皮肤的玉玦,竟然没有因为自身的重力而向地面滑落。仿佛凉溪是铁,这块玉玦就是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在了她心口上方。 凉溪手已抖得不成样子,教室里有暖气,她只穿着毛衣。用出自己最大的力量,在凉溪的错觉中,她力气再大一点都能够撕破毛衣了。可那枚玉玦,竟然稳稳当当地贴在她胸口上没动,宛如一块千斤巨石。凉溪本来发病,又摔了个七荤八素,胸口再压上这么一块大石,眼珠中的一点黑似乎都散开来。 一只手一次一次狠狠砸在能够碰到的桌腿上,凉溪深呼吸着,努力想用疼痛来使自己保持清醒,但似乎这教室地上有无底的暗渊。而她,不管再怎样挣扎,也正跟一块大石头绑在一起,飞速坠落于黑暗中。 凉溪快要哭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事情?哪怕早半分钟,哪怕迟半分钟,她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浑身发冷,一颗心也落到了冰窟里。凉溪脸色惨白如死尸,眼中也渐没了神采,颤抖着的身体,抽搐的次数越来越少,肯定很快便会僵硬不动了。 凉溪有几万个粉丝,巧不巧的,直播间里现在无人。 现在要是死了,死的可不是孔筱,死的是凉溪,真正的凉溪…… 操场上。 潘木对同学们兴趣勃勃的活动内容不感兴趣,他早早淘汰了站在一边,也没有人与他说话。高一一年,他穷困潦倒,偏生又不求上进,在学校里还狠打了一次人,被记了一次过的事迹,这些同班同学不会忘记的。而潘木自己,着实也不愿跟这些和他全然不一样的人打交道。 潘木知道,班里同学多是看不起他的。从小到大,轻视他的人多了,他不会去讨好这些人,哪怕一次。 手揣在裤兜里站在一边,潘木尽量自然地做出一个偏头看天的动作。但实际上,他的视线落在他们教室门外的过道里。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过道里面很冷,她应该是站在教室的窗前向外面看吧。 幸好,之前有体育课的时候,柳晴都会去陪她。现在,柳晴…… 柳晴的位置很显眼,她也早早地从游戏中被淘汰,或许是像他一样故意被淘汰,然后独自站在一边,垂着头默默发呆。 幸好,虽然不知道柳晴犯什么神经,可孔筱自然是有很多人喜欢的。没有了柳晴,还有娜娜愿意去陪她。没办法跟同学们一起上体育课,好歹有人在这时候与孔筱一起说说话,她心里总能好受些。 潘木正这样想着望着,那个他在心中默默感谢的姑娘,正在锁着教室门。 几秒钟后,有个人穿着颜色鲜艳的棉衣,从过道里走过。 潘木一直没错眼地盯着教学楼,过道里走的人,透过那长长的一排大窗子,很容易被发现。潘木眼睛一眯,看清楚了那好像是个女生。 从他们教室门那儿出来的女生,是娜娜吗?她怎么不在教室里了? 可能是去上厕所…… 潘木这样猜测,眉头却不自觉皱着——教室里肯定又落下她一个人了。 往操场上扫一眼,跑完步,热身游戏也玩了两遍了,接下来应该要自由活动了。见班里也没人注意自己,潘木悄悄从操场上跑开了。 从操场到教学楼门口也有一段距离,潘木一个人跑出去,没人发现是不可能的。田老师看见了,同学们也都看见了。 同学们懒得管,男生都不怎么理会潘木,女生自然没有跟他关系好的。除了现在已经不说话了的柳晴。但老师却要管。 “潘木!” 体育课回回下雪,田老师倒是清闲了。难得逮到这么一个好天气,他的确想操练操练这群学生。但一群人高马大的小屁孩早就眼瞅着篮球松不开了,田老师本来也想说让他们自由活动去,偏偏每个班里总有让人烦心的家伙。 等个一两分钟,让他把话说完了,随你们爱干什么,自己去干就行了。偏偏卡在这么一个空档,毛都没长齐,给谁没脸呢? 体育老师少见柔弱瘦小的,田老师身高超过1米8,魁梧壮硕,声音浑厚。两个字喝出去,让人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潘木脚步一顿,回头没什么诚意地解释道:“老师我去厕所。” “几分钟能把你憋死吗?全体过来排队!” 男生女生都有笑出来的,制造笑话的两个人,心情却不见得有多么好。 而此时心情最糟糕的人,非凉溪莫属了。 “十三,把屏蔽打开吧。”免得她人死掉之后,给人检查尸体什么的,还要让直播间里的一群粉丝看光光。 不过话说回来,身体死不死的在其次。她的意识要是没有了,直播间也就不存在了。 “……要不不用了……算了。” 什么?已经打开了! 凉溪靠着最后的一丝意志在支撑。教室的地上是真的冷啊,凉溪想要发抖,最后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抖了起来。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好像装了一车泥巴,又有机械手乱搅个不停。 大家都在上体育课,没有人能看到她。自己又叫不出声来,隔壁班也不会发现她……完了!完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死于心脏病,这叫什么事?不对不对,这还不是最可气的。 凉溪以前刷直播的时候,很碰巧地遇到过几个直播画面变灰的,那些主播都死了。她加入的恒夜事务所的群组,里面有那么多那么多执法人员,但过不了多久,人数就会锐减。减到群里空出来了一半位置之后,事务所又会招人,填满群组。 虽然凉溪一直在潜水,可群里面这些短短时间之内,已经发生过了三次的大动作,凉溪也是知道的。 那些消失的人,那些缩少的数据,背后都是和她一样的生命。 每每看见群里面的人感叹,或者只是平静地谈论那些少掉的人,他们失败的原因,凉溪心中都是紧张与震撼。她做任务的时间,放进从前她的认知里,早就够一个人的一辈子了。但如今,凉溪也知道,自己的工龄短得可怜。 凉溪实在无法像群组里那些b级a级的大佬们一样淡然。 做任务到现在,凉溪其实,连目标都没有一个。就知道做的任务多了,以后会上a级5星,甚至过s级。可到了那样的级别能做什么,会有什么,凉溪不清楚,就连想象也想象不到。 她之前抽的特殊任务太多,难的人战战兢兢的。不能像群组里很多刚开始接正常任务,觉得自己进每个任务世界,简直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进去就是虐人,任务也可以随随便便完成的新手们。 对那些人来讲,这份自己找上门来的工作是享受。凉溪每次开任务时,即便用上任务手指,也很紧张。 这是一份对于凉溪来讲,很有难度的工作。紧绷到现在,她真有些累了。可不管自己状态如何,抽到的任务,凉溪都尽量做。 凉溪不觉得很开心,可……可若是非要找一个目标的话,凉溪的目标,就是先这么凑合着活着。哪天活出趣味来了,那就好好活一回。要是一直活得没有兴致,那也不能死啊! 到底,也是她的一个际遇嘛,不一定人人都有的。 只是,想不到自己终归也是那些消失的数据中,没有任何特殊性的一个。想想还真可惜,总算是有过百年的时光,但她好像除了紧紧张张地做任务,就是紧紧张张地学知识,似乎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呢! 意识越来越模糊,凉溪真的撑不住了。 “十三,抱歉啊……” 记得十三好像说过,要是主人没有了,跟随系统也会玩完。 哎呀最后想一想还是好气!丧尸女王那里都过来了,栽在这里,实在是令人憋屈啊! 她错了! 不应该那么自信,让娜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拿走的。她不该对自己的运气抱有一点点侥幸的…… 凉溪的视野,一点点黑了。 操场上。 被田老师吼了一句的潘木人停在原地,回过头,跟一群同学还有老师漠然相对。见所有人都瞪他,他仰头向教学楼看一眼,不情不愿地正要回去时,心尖突地狠狠一痛。脑子里似乎凭空生出一根线来,线的另一头,在他们教室里。 好像自己也犯了心脏病,潘木更加没有诚意地说:“抱歉老师,忍不了了。” 之后,潘木便立刻奔向教学楼。 田老师脸色铁青,想着他现在要是上前去揪住这小子,会不会显得太计较。考虑了一番,再抬眼望去时,哪里还看得见潘木的影子? 越跑越慌,潘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颗心乱得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他一步恨不得跨上5级台阶,用能够在大型赛事上百米短跑项目中拿金牌的气势,飞速奔到了他们教室所在的楼层。 拐角处卫生间的房门,正好在潘木跑上来的那一瞬间打开了。走出来的人是娜娜,她愣愣地看着潘木,似乎很奇怪这家伙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潘木没有理娜娜,跑到教室门边一推,门锁得死死的,哪里推得开?潘木猛然回头,娜娜没有在身后,人也不在拐角处,早不知去了哪里。 狠踹了一脚门也没蹬开,潘木却不知他闹出的这一声巨响,惊动到了隔壁班的老师,主要是给地上躺着的凉溪,一下子注入了生的希望。 视野中的满片黑雾瞬间淡了,凉溪瞪大了眼,几根指头扣着桌腿,仍旧是一动也不能动。 一滴眼泪从眼角边流下来,凉溪听到在那声巨响后,有人在叫她—— “孔筱!” 教室门打不开,潘木脸贴在窗子上看教室里面,每个座位上都没有人。但地上,那是凉溪今天穿的黑裤子和棉靴! 她怎么倒在地上?她怎么了? “孔筱!孔筱!” 潘木吼着,一拳砸在窗户上,却只痛了自己的手。他左右找找,楼道里有同学从家里搬来,放在走道里当做装饰,冬天也郁郁葱葱的绿植。 “哐啷!” “哗啦!” …… 这层楼几个教室的老师全都出来了,看见潘木拎着一个大花盆,发疯一样地砸烂了窗子,一时间惊诧到只是瞪着眼睛。许多同学也打开了窗子,探出头来,目瞪口呆。 潘木全然不顾他们,手探到窗框里面打开窗,也不管手上被碎玻璃划出血痕,跳进教室去便扑到凉溪身边。 “孔筱!孔筱你怎么样了?” 这个声音远远近近,虚飘飘进到耳朵里像是在叫魂。凉溪从视野中忽淡忽浓的黑雾里看见一个更浓重的大黑影向自己扑来,那影子近了,脸都要贴在她脸上了,凉溪终于看清楚这张面孔,抓着桌腿的手换成抓着潘木后,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闭上眼不省人事。 潘木眼睛发红,脑子里已经是一锅粥。可这一次,他再不会像上次那么白痴。 抓起凉溪的手腕,潘木立刻就要按下她一直随身带着的报警器。可,两条瘦瘦白白的手臂,从来没带过任何手表,任何手饰,一直就只有一个报警器,那个报警器呢? 潘木脑袋放空,慌得不知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他一只手抱着凉溪的肩膀,只觉得手中的女孩子又滑又沉,马上就要从他臂弯里溜走,从教室地面上化掉。 被潘木砸破的窗外上聚集了一堆人头,老师看到教室里的情景后,哪里还顾得上责备潘木损坏公物? “快报警啊!” “把教室门打开!” “老余赶紧去找人!” …… 老师也慌了,大家乱七八糟地叫嚷。潘木无助地望着他们,眼底生了泪意,从没有对老师那么有礼貌地说过一句—— 第二百二十四章 那个男孩(十五) “快点救救她!老师,你们救救她!” 怀里的女孩子真的已经没有呼吸了,潘木的一滴眼泪,静悄悄渗进凉溪的毛衣里。 教室门上的钥匙当然不止一把,被锁住的门很快打开了。李姐带了医护人员,飞也似地跑来。长长的过道里,除了翻倒的花盆绿植,满地的碎玻璃片外,就只有大家慌乱的脚步声了。 操场上,田老师还没有让大家解散呢,便看到一年多下来,怕是学校里也没几个人不认识了的李姐。一瞧这阵仗,他和班里的学生都猜到了,凉溪怕是又有点不好。 几个手里面已经抱着篮球,等不及解散的男生,凑在一起等着李姐他们从教学楼上下来。不止他们,操场上大家都停止了活动。虽然柳晴已经不再跟凉溪说话了,眼睛却也盯着教学楼他们教室所在的楼层,一颗心怦怦乱跳。在柳晴右手边不远处,娜娜也是一脸担忧,这情绪竟然还真挚切实,任是谁也看不出她之前在教室里做了什么事。 大家都等着看凉溪被放在担架上抬出校门,李姐也的确是很快就从教学楼门口出来了。但柳晴目光一闪,看见在李姐后面转出的担架边,除了医护人员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人,也在跟着大家飞奔。 潘木! 柳晴、李姐、医护人员、同学们……大概没人料到潘木竟然夹到了当中去,也没人乐意他夹在当中。 可现在,一切以凉溪为重。 李姐走进教室就发现,凉溪被潘木半抱在怀里。男生手揽着她的上半身,让凉溪不至于整个人躺平在地上。不过看见担架进来,潘木也马上就起身准备让开,但谁料想得到,凉溪一只手竟然死死地抓着他。 潘木李姐着急之间,也确实用了三分力气往开硬掰,但凉溪却像人已死了一样,骨头僵硬了。一只纤小的手,如钢铁打造的一般环在潘木胳膊上,竟是没人能分得开。 凉溪现在已经不能再多拖延一秒钟,李姐瞬间决定,就让潘木跟着。潘木哪里知道拒绝,眼睛里只有担架上的凉溪,何时走下了楼梯,现在是在操场上还是在哪里,他怕是都不确定。 “潘木怎么跟他们在一块?” 一行人急奔出校门,操场上同学们诧异之余,这才开始谈论起来。 “就是……哎呀!早知道我跟他一起去了!女神正在等着我拯救,我居然在想着打篮球!” 一群男生商量几句,很快也猜明白了事情原委。 潘木刚刚跑进教学楼,可能还没个一分钟,娜娜就回到了操场上。 这么说起来,情况真是凶险,他们女神竟然在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的时候突然发病! 幸好潘木回了教室,要不然他们女神可就出大事了。不过话说回来,潘木不是只说自己要去上厕所吗? 不对不对,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女神总不会瞬间不省人事吧?她没时间去按报警器吗? 一群男生本来以为自己猜明白了,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不过…… “走了走了!” 一男生将篮球在两手间来回抛了几下,叫道。大家便都不再想了,一起跑去了篮筐下。 体育课还剩半节了,篮球一定是要打的。 大明星家的事,田老师也自觉没资格管。虽然凉溪也是他的学生,可他们师生之间的距离未免过远。凉溪出了事,总是很难让人真切地去挂心。 部分学生去自由活动了,女生们却大多在操场上聚众聊天。田老师皱皱眉,还是歇了回去休息的心。正巧也没风,他收拾了几副羽毛球拍,拎着向女孩子们走过去。 女生们谈论的,自然是刚刚被抬出去的凉溪。娜娜身为这久违的一节体育课上唯一请假的正常学生,自然遭到了诸多盘问。 “娜娜,你之前就在教室里,孔筱是不是那时候就不对劲了?” 娜娜摇摇头,道:“没有呀!筱筱那时候挺好的。我也奇怪她怎么突然就被抬出来了?” “该不会有事吧?”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次,那几个大夫好像都很紧张的样子。” 女孩子们懒得费那个力气去嫉妒凉溪,想想她整日煞白的一张小脸,都是心有戚戚,对凉溪难免怜惜。 “唉……以前我特别羡慕孔筱。学习又好,家境又好,又那么漂亮。现在想一想,各方面普普通通,但有个健康的身体,真的也是幸运的事。” “是啊!上中学,慢慢懂事了之后,在网上看每次孔筱过生日啊,她爸爸妈妈又送了多么用心多么大手笔的礼物啊之类的新闻时,真心羡慕嫉妒过的。那时候完全没想过她的病,就盯着她的钻石项链,盯着她几万块钱的裙子看,只恨同人不同命。没想到跟她上同一所高中,天天能看见了,才发现原来她的日子,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好。” “对啊!一直生病真的是太难受了!我感冒个几天都觉得要死要活的!” 娜娜跟大家一起讨论关怀了几句,刚刚做过戴上逼真的恐怖面具去吓唬一个心脏病人这样,完全可以说是谋杀的事,她竟一点也不忐忑心虚。只和大家靠在一起,神情跟往日里并无二致。 女孩子们一说起凉溪,便兴致勃勃地关不住嘴。从她的生日宴讨论到家世,又从她的家世讨论到她的母亲,又从大明星讨论到她的学习,总之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什么好奇就说什么。 “我一直搞不明白诶。那些大明星企业家的孩子,不是都会上贵族学院吗?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孔筱会来咱们一高。咱们学校虽然是省内前三,市内第一,可孔筱应该看不上的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娜娜,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筱筱没有说过。不过我想,她应该是不喜欢贵族学校的氛围吧。” “孔筱自己本来就是贵族了,同样的人见多了,可能想换换口味吧。” “我也觉得是这样……” 一个女孩子拍拍身边正要发表自己看法的同学,道:“哎!别说了,田老师过来了!” 叫了一个女生过来,让她接走了所有的球拍,田老师将两管羽毛球抛过去,道:“体育课可不是座谈课!” 田老师虽然长得挺凶,但脾气并不坏,女生们笑嘻嘻地散开了。几个真的打起羽毛球来,剩下的不过换个地方再说话罢了。 一节体育课下来,没有一个同学再回教室。下课铃声响了,男生们多的顶着一头汗,女生们多的还没说够。大家三三两两回到教室,暖气烧出来的暖意却全部随着被砸破的窗子跑掉了。 教室里冷得没有比过道里好上多少,虽然玻璃渣什么的都已经被清理掉了,但是,眼前的情况仍然让一班同学嚷嚷个不停。 “窗子怎么被砸破了?谁干的!” 汗水渐干了,这可是12月的天气,男生也觉得冷飕飕。 “艹!谁在我桌子上踩了一脚?啊!哪里来的玻璃渣子?” 凉溪的确爬了别人的桌子,但她很小心,拿开了桌上的书。潘木却没有那么细致,他从窗外跳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急疯了,哪里还管得上踩了谁的桌子? 正在叫嚷的同学,桌上虽然一个学期过去,已经没那么新的教科书上,一个大大的鞋印子,连书皮都踩皱了。不仅如此,笔袋也落在地上。 他手给玻璃渣划破了,掌心当中两个血口子,又疼又恼地跳着脚骂道:“哪个孙子砸得窗子?” 这男生的声音高,女生的尖叫声却随便盖过。 感觉自己的桌子好像被动过,女生一脸不开心地搬着桌子挪了挪,却一不留神将笔碰到地下。她更不开心地弯下腰去剪,前后左右、整个教室,便听见一声尖叫。 “啊啊……哦!” 女生叫着,猛地一抬头,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头“哐”地一下磕在桌角上,又痛得她叫唤。眼泪马上就从眼眶里溢出来了,但看她手指着桌腿的模样,她好像不是因为疼痛而哭。 “血!血!谁的血?” 女生尖叫着,大家免不了都惊呆了。怎么只去上了一节体育课,这教室便诡异的人不敢待了。 窗子是被谁打破的?又怎么会有血? 几个男生壮着胆子探过头去看,其实被发现了之后很容易看见,女生课桌的一条桌腿上,一片血迹斑斑。 “这啥呀?这怎么弄出来的?” 鲜血就是鲜血,不是红墨水和红色油笔就能糊弄过去的。大家一看就知道那是血迹,心里都发慌了,正想着要去找老师时,班主任过来了。 班主任的脸上弥漫着一层乌云,他心里也暗怀着震惊,将他带的这一班同学,每一个都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后,道:“大家先坐好。我有件事情要问一下。” 同学们都回到了座位上,那女生只盯着桌腿上的血迹,怎么也不愿意过去。 “怎么了?” “老师……”女生眼珠挂在睫毛上,指着桌腿不知该怎么说。班主任过来一看,脸色更阴沉了。让这女生先搬了椅子坐在后面,他就站在那张桌边,向班里同学先解释道。 “窗子是潘木砸破的。不过……”大家心中的厌恶还没来得及滋生,班主任就继续道,“当时教室门锁着,孔筱同学已经晕倒了,潘木同学想进来救人,只能砸窗子。这是好事。大家今天放学之前就忍一忍,师傅很快会过来把玻璃安上的。” “现在,我想问一句,”班主任骤然加重了语气道,“教室门是谁锁的?自己站出来!” 班里没人动弹,大家眼珠都不会转了。 老师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班里有人想害人吗? 见没有人主动认错,班主任的声音更沉了。一声冷喝,震得一群学生心颤。 “没有人吗?” “现在不是晚自习后,教室里还留着一个孔筱同学,谁锁的教室门,现在主动站出来认错!最好不要让我们去查教学楼门口的监控,不要让我们挨个班去问。” “这层楼的所有教室,这一节课都有老师,都在上课,班上没有一个人在课间出去过!不止这一层,每一间教室现在老师们都在问了,我想别班学生也不会有咱们教室的钥匙。所以……谁锁的门?” “你是想主动站出来,还是要等警察把你拎出来?孔筱不是普通学生,恶作剧也不是这样开法。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锁门的人就是犯罪行为,你们……” 班主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声音放低了。他还是宁愿相信是有同学玩恶作剧,也实在不敢想象班里有一个会谋杀的人,一想他就汗毛直竖。 这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啊!怎么能干出那种事?把一个心脏病人锁死在教室里,甚至可能…… 妈的可能是在看着那个病人发病之后把她锁死在教室里! 班主任一颗心突突的,只要一想他管的这些孩子当中,竟然有一位如此心狠手辣的,他心里便生出些许恐惧来。 一教室的学生要比班主任害怕多了。大家面面相觑,只觉身上鸡皮疙瘩乱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平静的高中生活,竟然还能跳出有关于谋杀的事。 太可怕了! 班长咽了口唾沫,站起来道:“老,老师,我们整节课都在操场上。” “我也在操场上!” “我也在操场上!我没回来过!” 大家连忙拿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教室里吵成一片,大家说着说着,不等老师问,便自发地看向娜娜。 “谁体育课请假回来了?” 大家没声,只用视线给了老师答案,班长又用言语给了确定答案:“没上体育课的只有孔筱同学,还有没跑操列队的方娜,还有潘木。” “从第一排开始,找你们的人证。看还有谁偷偷回来了?” 上课铃已经响了,守自习的老师已经站在门外,却没有要打搅他们的想法。一步踏进教室,沉着脸堵在门口,两人看着一群同学七嘴八舌地给自己证明清白。 最后田老师也被叫来作证,班里大部分同学有不在场证明。最后被揪出来的嫌疑犯,除了班长说的,还有柳晴和两个男生。 想到柳晴最近突然跟凉溪不再来往的事,同学们又望着她…… 第二百二十五章 那个男孩(十六) 大家都坐在座位上,只有娜娜脸色煞白地站着。找不到人证的柳晴也站起来,惶然地求助前后左右的女生后,她才显得不那么特殊了。 “我没有回来过!我一直一个人在单杠那边站着来着!亚亚,我就在你右边,整节课都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亚亚,小米……” 被柳晴叫到的这些女孩自己都慌得不行,哪里还管得着别人?倒是有不少学生看到过柳晴在操场上孤零零一人站着,但那只不过是随意瞥过两眼罢了。柳晴又不是他们的暗恋对象,谁会整节课去注意一个人? 这样一来,班里竟然没有一个同学愿意搭理柳晴一句。柳晴比娜娜脸色更差,她看向第2排最靠窗的那个位置,桌腿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柳晴的双腿在发抖,她不敢想象在大家上体育课的时候,教室里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想象,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老师,我真的没有来过教室!” 即便来了,她也不会去害孔筱啊!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即便她们不再讲话,可孔筱万一发病,在场的又只有她一人的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们只是不讲话而已,她并不恨,甚至都没有对孔筱生气。她只是恼自己,觉得自卑,因为自尊才躲避别人。她没有对孔筱生出一点点的恶意啊! 柳晴着急地流了眼泪,她的眼神很真挚,但站着的几个人眼神都很真挚,包括娜娜。 班主任反正是分辨不出来的。课堂上,学生们乱成一锅粥。两节自习是再也没法安心上了,直到放学,大家还在惊疑不定地探讨着这件事。 柳晴等四人被留了下来,无辜与不无辜的人都惶惶。幸好,如今时代进步了。虽然教室、过道里没有装上摄像头,一所高中,校门口和各个教学楼、宿舍楼门口,都装着人头大的监控,一天到晚转个不停。 老师们先是挨个去过了这栋楼里的每个教室,将嫌疑人数确定在班里的四个人以内后,才查的监控。查到晚上六点,柳晴和两个男生被排除掉。体育课上,他们三人根本就没有进过教学楼。 凉溪是受害者,潘木跟着受害人走了。剩下的,最可疑的一个,便是娜娜。 姑娘惨白了一张脸,被一群老师围在办公室里,只是叫:“没有!我没有锁过门!” “那你回来干了什么?” 娜娜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筱筱一个人在教室里很孤单,所以请了假回来陪她。筱筱说快期末考试了,以后可能就没体育课了,让我出去跑一跑。我也正好想去上厕所,就走了。从厕所出来,我看到潘木跑去了教室。我,我也是想去操场上走走的,见教室里不是留下筱筱一个人,所以就下楼了。” 老师们的目光冷漠厌恶的仿佛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罪犯,娜娜边哭边说,虽然偶有停顿,却也几句话讲清楚了。 只是,虽然娜娜满眼的惊惶委屈,但她几乎是唯一的嫌疑人了,老师们难以相信。 “孔筱同学出事的时间是第2节课铃声响后,到潘木砸破窗子之前。我们每个班都问过了,在这段时间之内,没有老师同学曾离开过教室。只有1楼三班刚上过体育课的一个男生流了鼻血,还是跟另外两个学生一起去的卫生间。” “这栋教学楼再没人进来了,所以……” 所以,她是唯一一个! 娜娜摇着头,向后倒退一步,口中只有一句“我真的没有”。 见娜娜哭得双眼红红,有老师忍不住怜惜道:“算了,时间也不早了,先让她回家吧。” “那怎么行?” 那老师竟然还是一个有口才的,他道:“再过会儿天都要黑了,让人一个小姑娘怎么回家?再说了,怎么就不行?孔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们查监控,怎么能只查第2节课的?今天中午、早上的呢?昨天的呢?万一那会儿就有人偷偷摸进教学楼里藏起来呢?顶楼不是有两间空教室吗?那里咱们都没有细细找过。而且,现在天气凉,各班都有请病假的,万一是宿舍楼里的哪一个呢?宿舍楼门口的监控咱们看了吗?即便这些都是我想多了,不还有潘木呢吗?他也是在体育课上正大光明回来的。” 一群老师被一个人驳得哑口无言,细想一想,他们这会儿似乎确实有逼人认罪的嫌疑,不由面上讪讪。但听到那同事的最后一句话,他们立刻就有了反驳的理由。 “嗨,潘木怎么可能?” “要不是潘木,让孔筱在教室里躺上一节课的话,那根本连救都不必救了,那能收尸了!” “潘木才刚拿到孔家的资助,怎么可能去害孔筱呢?老孟,拿你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说,他的动机是什么?” 孟老师立刻就拿这几个字来反问道:“那,她的动机是什么?”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落在娜娜脸上。 对呀!她的动机是什么? 方娜各方面条件都是很优越的,可与凉溪相比,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说句难听的,她连嫉妒人家都没资格! 班里有这么一个好脾气的千金小姐不容易,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巴结,一旦能交上朋友,日后多得是好处。 凉溪如果死了,肯定有人开心,比如她爸爸妈妈的什么对手。可凉溪死不死活不活,关方娜屁事!她害人到底为着点啥? 办公室里的老师平均年龄都在三四十左右了,此时却也个个头脑打结,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原委。年纪再大,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碰到。 方娜最后还是回家了,她刚走出校门,校长这边就又接到了电话。 “哎哎,孔先生您说……” 学校里一整晚都没静下来,老师们多的一夜没睡,个个转职成了侦探警察,也不敢有什么怨言的在学校里找线索。他们倒是没猜到,让一个学校所有老师全都忙碌起来的人,其实是潘木。 凉溪到了救护车上,仍然紧紧抓着潘木。救护车刺耳的铃声倒是让潘木觉得安心,他尽量将自己缩起来,不挡到大夫们忙活。看着凉溪苍白的脸,害怕之余,他放空的脑子渐渐多了画面。 “李姐……” 潘木坐车到了医院,又没办法进了急救室,待了两个多小时,大夫才不知用了什么招让凉溪的手松开了。 无用的人马上就被送出来,潘木连身上的无菌服都没力气脱掉。垂着头在冰凉的座位上坐着思虑片刻后,听到干脆利落的“咚咚咚”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方才不知去哪里了的李姐,便马上站起来。 李姐命令道:“把你知道的,看见的,全都告诉我。” 李姐一双细小的眼,正是因为不大,视线才如针似芒,一眼就刺得潘木不舒服起来。不过,现在是凉溪的事情最重要。一想到凉溪在自己怀里气若游丝的样子,潘木便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毛了。 将当时的场景又重新口述了一遍后,潘木有自己的决断:“……我只看到她!我只看到方娜!” 李姐的眼神越发尖锐了,潘木却不曾在意,直到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回教室?” 潘木微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明白了之后,潘木心头一冷,道:“我一直都是不上体育课的。” 李姐不再多问了,只从鼻孔里喷出两道冷气。她也不坐下,站得像一根木杠子一样守在急救室门口。潘木心中生恼,人也手脚无力,但看看急救室的门缝,想到凉溪在里头生死未卜,便实在舍不得走,闷头又去坐下。 要不是右手边拐角处,偶尔会有脚步匆匆的护士路过,这段过道里的两个活人简直就跟死人一般,不交流,不改变姿势,连呼吸声都不重。 潘木缓出了一点精神后,左右看看这空荡荡的过道,心中突然觉得奇怪:凉溪进手术室,现在至少已经三个小时了,她父母呢?怎么除了李姐,孔家再没有一个人来守在外头? 是都在外地吧?是已经跟李姐打过电话问过了吧? 见李姐几个小时至少也接了十七八通电话,潘木自己找到了原因,虽然不觉得奇怪了,可这过道里,还是寂静的可怕。 时间越来越晚,急救室好像是把凉溪吃了进去,再不吐出来了。那两扇门没有丝毫要打开的预兆。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潘木站起身,只觉嗓子里干干辣辣的,便想去吃点东西。 只是这一走,便不好回来了。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守在凉溪的急救室门外,算怎么回事? 潘木未免有些乐观了。他起身,还没走上10步,李姐便发现了他的意图,冷冷道:“站住!” “方娜说,你是跑到教室去的。你从操场上跑去教室,正好救了我们家小姐。” 李姐是在陈述,她声音冷冰冰的,但谁都能从她口中听出嘲讽。潘木脸色气得一变,张了几回嘴,却无法为自己说句什么。 他也不知道今天下午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就是心慌,就是觉得凉溪已经出事了。他是个从不靠感觉的人,今天下午却因为一点点不好的预感,便飞奔上楼。 这种玄乎的感觉,该怎么解释?说了肯定也不会有人信!何况,他又怎么能说? 预感到凉溪会出事,他就没命地跑上楼去救她……他们什么关系?他什么想法?这些怎么能说出来呢?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都觉得羞愧可耻。 潘木无话可讲,李姐就当他是心虚。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但见潘木在原地站了会,然后竟然还要走,李姐的眼神便彻底冷了。 “在小姐醒来之前,你最好待在孔家。免得受什么罪,一日三餐、住处,都不会少了你的。” 潘木的脸色彻底阴了下去,他冷笑道:“怎么?我是救人给自己救出祸了吗?” “你若当真救了小姐,孔家自然不会少了你半分报酬,我也会向你道歉。只怕你的主意没什么新意,我们早都经过好几回了。” 先害人,再救人。这种事儿,从小学到高中,发生的还少吗? 潘木第二天没有去上学,方娜也是如此,凉溪自然更是不可能见得到踪影。凉溪还在急救室,潘木跟方娜却站在孔父的桌前。 方娜表现出的是真正被冤枉的人爆发出的那种委屈。昨晚被逮到孔家来之后,方娜就哭了一夜。见到孔父时,她肿着一双核桃眼,又怕又觉得冤,哭道:“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与她相比,潘木就要冷静多了。 “隔壁班座位靠窗的同学,全都能给我作证。尤其是二班的,我跑过去时,他们能看见。他们知道我没时间进教室,没时间去抢孔筱同学的报警器。” 从二班的窗边跑过,撑死了不过30秒的功夫,他已经踢门,搬花盆,砸窗,什么都做了。 “咄!咄!咄……” 孔父一根手指规律而缓慢地敲着手下的文件夹,这里面,是潘木与方娜的资料。 他最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同伙,可却查到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他怀疑潘木,可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没有理由要去害他女儿,不,整所一高,没人有理由去害他女儿。 除非这两个人或者学校里有学生是患了心理疾病,已经不可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的疯子变态。 孔父也搞不明白了,挥了挥手,让人带着潘木跟方娜出去,他不知给谁打电话问道。 “情况怎么样?快醒了吗?哦……哦……那就先不用告诉她了!” …… 潘木走出孔父的书房,满脑子却都是昨夜医院走廊里的寂静。 他以为这些大企业家、大明星,都在外地忙工作。可孔父明明就在市内,距离医院最多一个小时的车程,身为父亲,他为什么不去看看女儿? 潘木回到自己的小屋,怔怔的。 他和方娜都被关在孔家,这几乎可以算是牢房的地方,都比他曾经租的房子好百倍。 她的物质生活是最高级的,可是…… 第二百二十六章 那个男孩(十七) 难怪,好像从没有见过她,开怀笑过哪怕一次。即便是和柳晴在一起玩闹的时候,她也总是浅笑着,露出牙的次数都不多。 一天又过去了,潘木仰躺在床上,睁着眼望天花板。他这一天的活动范围极小,等于是被囚禁在孔家。一整天除了在这房中吃饭睡觉,只被孔父叫去问了一番话。 方娜在另一个房间,她父母已经来过了。可孔家家大势大,最终方娜也没被带回去。 而方娜被关起来也就罢了,潘木觉得她八成就是害凉溪的凶手。可自己做过什么,潘木总是清楚的。明明他是救了人的,明明做了好事,却反倒成了害凉溪的嫌疑犯。这实在不能不让他感到委屈。 抛开所有的别人眼中心中的作案动机,潘木自己悄悄地想:即便孔家没有资助他,即便他暗恋的女孩不是那么优秀那么美好,他也不会去害她,为着什么都不会去害她。 一群自以为敏锐的傻子,他们怎么知道他的心?他的感情?那支冰淇凌,是他吃过最香甜的东西。那个送他冰淇淋的女孩,活成了他眼中的一个梦。高中他们有幸做了同学,亲眼看见她有多好后,他将来就算是害了自己,也一定会保全这个女孩。 潘木一翻身,半张脸陷进绵软的枕头里。身为最该憋屈难过,甚至后悔昨天干嘛要回教室,管这一通闲事的人,潘木全然不曾考虑自己。他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网上的标题和娱乐文章当中所写的“神仙家庭”、“绝世好爸爸”,与现实中,似乎略有出入。 那个女孩,原来活的并没有那么开心吗? 潘木闭上眼睛,又“唰”地睁开。还没有凉溪醒过来的消息,他便难以休息。只要一合上眼,那天教室里凉溪青白的脸,便会在他脑中跳个不停。 没有睡意,潘木却仍然在床上缩着,心中隐隐作痛。 父亲是如此,那位身为大明星的母亲,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潘木和方娜被关在孔家,这大概是非法拘禁了。可第1个潘木没人管,方娜的父母也不敢嚷嚷,学校里更没半点声音。老师们全都是被抽飞起来的陀螺,和警察将学校翻了一个底朝天。凉溪手上的警报器,因为离案发已经有些时间,直到凉溪醒来也没有找到。 一日、两日、三日…… 一个礼拜了,医院那边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幸而也没有坏消息。学校里依然乱成一锅粥,学生们也心头惶惶。潘木和方娜仍旧没被放回去,李姐说的话实现了,在凉溪醒来之前,他们两个都不得自由。 方娜被吓坏了。虽然孔家没有短了她的一日三餐,可莫名被囚,她也没心思吃这牢饭。六七天下来,整个人少说也瘦了七八斤。 潘木便要自在些,房间里有他的书包,有人管吃管住,每天还能安静复习。只是,潘木的心情,也一样一日一日地沉重起来。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还没有传来好消息的医院。 已经一个星期了,不,现在又是晚上7点多,应该是一个星期零4个小时。 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呢?会不会自己真的去晚了? 那天,他在操场上看到方娜从过道里经过,到砸开窗子,之间少说也有一两分钟。方娜会故意锁门,证明她锁门之前,凉溪应该就发病了。这之间时间太长了,凉溪哪一次发病不是很快就上了担架? 啊,都怪田老师!他不要开口,他就能早点儿跑到教室! 她不会真的有事吧?她不会……死吧? 潘木最近这两日连书都没有心思看下去,叹着气将书本丢在一边,他一翻身滚到床上,只是想着凉溪。 嫌疑人最后就确定在潘木和方娜两者之间,但这二人,一个救了凉溪,另一个实在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直到现在,学校也没有找出任何证据。 警局里、老师们、学生们、被冤枉的人,都在等着凉溪醒来。可奇怪的是,没被冤枉的人,也在等待着凉溪醒来,还她一个清白。 娜娜早早地就睡下了,她用被子蒙着头,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心头就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委屈。眼泪又从眼角渗出来,她两只手本抱在胸前,忽然换了姿势变成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地祈祷着:“孔筱,你快点醒来吧,你快点醒来吧。没有人相信我,我爸爸妈妈都怀疑我了,你快点起来说句话吧。我不想进警察局,我不想坐监狱,下个月还有考试呢呜呜……” 娜娜说着说着更委屈了,埋头哭得身体抽抽,但没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一天、两天、三天……又过了一个礼拜。 娜娜害怕地天天肿着眼睛,潘木心灰地天天挂着黑眼圈。医院里大夫早就尽了最大的努力,可躺在病床上的姑娘,大概是因为睫毛太长了,小扇子一样坠着她的上眼皮,让她无力睁开眼来。 孔父去医院里看过凉溪了,心里抓狂地快要砸墙。 多漂亮的女儿!就这么成了一个植物人吗? 孔母迟了一个礼拜才接到消息,赶回家里跟丈夫吵了一架后,也去医院看望过凉溪了。她对方娜和潘木简直恨之入骨,特地来到孔家的“牢房”,打了方娜一个耳光,对天生一副凶相的潘木倒是没敢动手。 从凉溪昏迷到现在,时间已经太久了。潘木一天天待在封闭的环境中,没有人来放他出去,他就知道事情不妙。后来孔母打了方娜,他才确信凉溪到现在也没醒。 后天便是期末考试,孔家这一对“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的父母,竟然没有再为难方娜和潘木,放两个因不同原因,都已经绝望的孩子去考试了。 方娜和潘木的发挥自然失常,女生直接在考场上晕过去,后来又加的补考。男生浑浑噩噩答完了卷,手拿资助,也不用出去工作挣自己的饭钱和学费。在自己租下的房子里,无聊而茫然地过完了半个寒假。 独自一人的凄冷的大年夜过去,潘木抱着凉溪送的学习资料,呆呆地坐到天亮。大年初一,潘木搜索最新的资讯。他输入“孔筱”这两个字,本以为能很轻易找到有关于她的新闻,没想到第1条搜索结果,是关于孔父的。 “这才是豪门!‘岳丈大人’与‘娇妻爱子’共度除夕!” 潘木狠狠地眨眨眼,将眼皮的困倦全部抖去后,点开了这条新闻。这条新闻并不是来自于什么八卦小报,而是如今首屈一指的社交平台上推送量第一的新闻。 读着内容,潘木手都有些发抖。 孔父之所以会被称为岳丈大人,就是因为他的女儿。当然了,孔母也不知被多少人叫过婆婆。这两个人现在快成国民公婆了,可想而知,虽然凉溪在学校很低调,但她确实比现在许多当红的明星更有名气。 可现在,岳丈大人除了女儿,竟然还有一个儿子!比凉溪小不了几岁,新闻里面字字都是实锤,就连那孩子多少岁,长什么模样,现在在哪里读书都爆了出来! “果然这才是豪门!早就知道,豪门里面的这些幸福婚姻,10桩有10桩是吹的!” “唉……心疼我女神啊!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要是醒过来,非得再受刺激!” “艹!竟然连这一家也散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翻了几条评论,潘木气得整个人都抖起来。 难怪,难怪那男人就在本市,却不去医院看看她。原来人家还有个儿子,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个女儿是吗? 潘木整天缩在屋里,就对着手机查看孔家这些事情的进展。孔父外头的女人孩子被爆出来之后,网上一边倒全都是骂他的,然后男方就放出来女方的错误。 “不要再尬吹姓焦的了!结婚之后,在剧组一晚上能换4个人的‘贤妻良母’,再吹下去我就真的要吐了!” “圈子里谁不知道某人是有名的公交车,从出道开始就车门大开一直到现在,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导演、编剧、摄影师、演员……什么人没坐过这趟车?偏偏还有粉丝,手捂着眼睛呼喊,自家女神天上有地上无。” 网上又是一大串“果然”,潘木只是心绞着痛。他很怕凉溪醒不过来,可现在,他真情愿凉溪醒不过来。看到这些新闻,她怎么办呢? 网上因为夫妻两个人的互相爆料炸翻了天,直到开学,所有人依旧在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一对牵着手是童话,翻了脸简直就是两滩恶臭的人。 寒假过去了,方娜没必要的转了学,其实孔家现在根本没空搭理他们,那对父母能不能记得起亲生女儿都不一定。 潘木失魂落魄地来上学,整个寒假,他哪里都没去,什么人也都没见。 “阿木。” 学校里理潘木的人依然没有,除了柳晴。 潘木还是坐在了最后,柳晴在打扫卫生的间隙,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潘木没讲话,走到了一边去。柳晴还伸在半空中的手一僵,有点难堪,也不再多言了。 学校里没有了凉溪这个人,高二的下半学期,换了新的教室,教室里也没有了凉溪的位置。 3月份过去了,4月份过去了。 知道双方太多秘密的夫妻二人,终于歇了战。在网上放出了两段非常和平的离婚感言,无外乎就是什么各自安好、好聚好散之类的屁话。 潘木放下了手机,天气渐渐热了,班里的同学换上轻薄的衣服,比起冬天活泼多了。潘木冷眼旁观着他们玩闹,总觉得凉溪似乎没有在这个班级里存在过一样。他已经有两个礼拜,再没听到有任何一个人提起“孔筱”这两个字。 她好像转院了,她还是没有醒,她父母已经彻底离婚了…… 潘木通过网络,搜集着有关于凉溪的一切。但即便是网上的新闻,有关于凉溪的也越来越少。潘木盯着手机屏幕时,盯着班里这些同学时,总有种恍惚的感觉。 是别人遗忘得太快,还是自己记得太牢了?为什么他依旧一闭眼,就想起那个女孩的眉眼? 孔父孔母离婚了。凉溪马上要成年,他们似乎也没商量以后到底谁来养着这个病人。见凉溪似乎要沉睡到地老天荒,有儿子的孔父先抽的手,孔母又等了一个月,5月又过去了,那种无望的等待让她放弃。 一直守着凉溪的李姐走后第五天,说来也是可笑,医院里的大夫开始给孔父孔母打电话,为着一个千金小姐住院的费用。 “请转告孔先生,如果你们再不交相关费用的话,我们只能让孔小姐出院了。” 这样的大人物,电联一般只能联系到他们的助理或者秘书。而这个职业的人,一般都挺会讲话,来回打几圈太极,医院什么也无法套到。 凉溪被换到了普通病房,幸好,还是单人间。不过,如果她再不醒,并且再不交钱的话,别说是双人间或者三人间,被丢到外面大马路上都是可能的。 颜色白晃晃,除了凉溪外再没有多一个人的病房里。病床上,比起半年前更瘦了的凉溪,还是闭着眼,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的直播间跟病房里一样空荡荡,光幕上只有几条颇为相似的留言。 “主播还没醒?” “还没醒啊!” …… 十三早就关掉了凉溪的屏蔽,在护士来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再开开。 发现自己并没有跟着消失后,十三便知道凉溪其实还活着。但目前这个情况,凉溪到底要睡到何时,无人能知。凭自己的能力,十三也无法叫醒她,只能每天瞪着空荡荡的直播间等待,和所有人一起,不,现在应该是和潘木一起,等待。 6月1号。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真是最美好的一天。这也真的是一个好日子。因为他们医院的单人病房,总算不用让一个人白住了。 几个小护士推着凉溪的床,脚步声在医院的走廊里,响成一串。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第二百二十七章 那个男孩(十八) 别人的时间是正常过的,凉溪从昏睡到醒来,她自己其实并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久,就感觉只是睡了一觉。 睁开眼睛,左右两边是女人的声音,她们正在谈论着一个人—— “她也真的是可怜了!” “以前新闻上看了那么多,现在想想,可能就没有一点真实的。她爸爸她妈妈,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 “难怪,即便是在镜头前面,她好像都没有笑过……哎呀!” “哎呀!醒了!” “孔小姐!” 凉溪睁开了眼,几个小护士连忙停止八卦,互相对视一眼,都懂了不能在一个刚醒的心脏病人面前说她父母已经离婚这样的事。要是凉溪刚醒来就被刺激得再晕过去,那即便不能算她们的罪,夜半时分回想起来,她们也肯定会亏心。 凉溪尚自回不过神来,几个小护士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她们之中最老成持重的一个,边打手势边悄悄地道:“要不,先推回去吧。” 剩余几人都同意,连忙换了一个方向,把凉溪又推到了她最近这段时间住的单人病房里。 虽然住的是普通病房,可凉溪不是普通的病人。万一出点什么差池,她们这些小护士可担待不起。回来后,大家急忙去喊大夫。 凉溪躺在病床上,之前在走廊里的时候感受不明显,现在看看窗外,楼层太高,没有花,没有树,可是那格外炽烈的光线,与房中令人有点热的温度,都能够让凉溪确定时间。 此时,怎么也不可能是冬天了。 凉溪叫道:“十三。” “主人,我在。” “……” 凉溪一时间有点讲不出话,十三那冷淡的声线,不是第1回让她觉得心里有什么情绪冲得慌。 缓了缓,在副院长或者她的主治大夫来之前,凉溪问道:“……我还活着吗?” “是的。” 凉溪的一颗心定了下来,她的眼神恢复了锐利。扫视一圈这病房,凉溪马上就感到了不对劲。在医院,这身体还没有住过这么破的地方呢! “十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您昏迷了半年,现在是次年的六月一日。” 凉溪确定了日期,有人推开病房门进来。凉溪认得这个脸圆圆的慈蔼老叔,笑着向他问好道:“毕叔叔,这次又麻烦您了。” 毕老叔的脸上本来也有笑容,见凉溪如此有礼貌,他的笑容反倒挂不住,忽然有些勉强起来。向左看一眼,左边的人回避了他的视线。向右看一眼,右边的人低头盯脚尖。他叹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坏人还是要自己来做。 “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叔叔也算是在医院里看着你长大了。你这次能醒来,必有后福啊!” 这位老叔的笑容就表示了后面还有什么不好的话没讲出来,凉溪再次谢谢他,问了一句:“毕叔叔,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呃……他们……” 左右两边的人垂手默立,这老叔咬咬牙,还是很委婉地说了实话:“筱筱啊,你这次昏迷的时间有点久,大家都认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父母,闹了几回,现在已经……已经……不,不在一起了。” 凉溪微愣,站着的两个都生怕她厥过去。只有毕老叔不担心凉溪因为这个消息而惊讶。这个小姑娘早熟,且本质聪颖,自己父母的关系,即便他们再能装,做女儿的也早就看出来了。外人眼中最是恩爱和睦的父母离婚,这个小姑娘绝不会感到意外。 自己如此吞吞吐吐,只是不知该怎么说而已。这个小姑娘真是,浑身从头到脚,都被上帝修饰得完美无瑕。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他实在说不出多么残忍的话来。 向左手边猛瞪了几眼,那身着白大褂的人才终于接收到了信息。手中翻着一个文件夹,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孔先生与焦女士离婚之后,并没有缴纳5月份的费用……” 凉溪又是愣了一愣,这回是真的。没想到这具身体能混成现在这样。她自嘲地一笑,对不敢抬头的毕老叔道:“毕叔叔,我……呵。” 什么检查自然是不要再想了,凉溪从床上爬起来,道:“毕叔叔,我,我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您能先借我200块钱吗?我这就出院,叫车回家,最多两天,一定来医院把费用交齐。” 毕老叔忙不迭地答应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要毕叔叔找人开车送你回去吗?” 别人不清楚,他可知道,即便父母离婚了,凉溪也是有钱的。她不能开车,名下却有好几台车。她大多数时候在学校或者是医院,可她名下有好几套房。而且,不管是明星还是董事长,都非常看重这样的女儿。不醒则罢,醒来了,一定会巴上来的。所以,这种小姑娘,怎么也不能真的得罪了。可是……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丫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活不了多久了。的确不能多得罪,但是,也没必要那么在意了。 “那,筱儿先谢谢毕叔叔了。” 凉溪一笑,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叫人开着车将自己送到了她的一处房产门口,凉溪靠密码锁进了门。 一进屋,她一把拉开窗帘,让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在窗前站了半分钟左右,凉溪才走到沙发边坐下。手在领口里掏呀掏,掏出那枚玉玦来,凉溪盯着看了几眼,便立刻开始往开解那银链子。 以前觉得这玩意儿带着冬暖夏凉,对病情也很有好处。结果…… 她发病昏迷之前,这东西像磁铁一样吸在身上,压得人没有办法呼吸的感觉,凉溪简直永生难忘。不管是以前得心脏病还是这具身体的心脏病,发作起来她都不会有那么难受。 将这玉玦从胸前拿了下来,凉溪用两根指头捏着,细细打量了许久。最终也没观察出一个所以然来后,她本来想摔掉的,但又觉得自己醒了,那对父母肯定会很快都找来,便留下,丢进了一个盒子里。反正,戴是再也不打算戴了。 房子里网络水电都是很方便的,仗着刚醒,趁着她一个病人竟然很是精神充沛的时候,凉溪打开电脑上网。屏幕上的搜索框中,一个“长”字已经打了首字母,她又删掉,换成搜索“孔筱”。 啧啧!真的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凉溪搜出了几个月前的新闻,不由感叹。这对夫妻的美好爱情,也就只能骗骗啥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凉溪头一天见他们,即便没有孔筱的记忆,她也能分辨出这对夫妻,别的搞不好还有,恩爱么,那真的算了! 掌握了孔家在她昏睡的这半年内发生了什么事后,凉溪本来还想要搜索长虹道观的,但想一想,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便关了电脑。 从房子里搜罗出几张卡之后,凉溪换了身衣服,大夏天的帽子口罩眼镜遮了个严严实实,就出去了。 幸好,孔父孔母两个人都没记起来要停她的卡。凉溪取了钱,买了手机,交了医药费后,便打车往学校去。 学校里跟半年前没有什么差别,4点了,快到放学的时候了。凉溪进了校门,直奔校长办公室。 “我,我想先办理休学,到明年春天开学的时候,直接跟高三。” 她受够了这具身体,现在必须安心待在家里,琢磨出一个药方好好调养。 校长对凉溪的遭遇有些同情,关心了几句凉溪的身体之后,便让她写申请,等于就是同意了。凉溪不是普通学生,即便高考成绩不好,人家照样随便过别人一辈子也打拼不出来的生活。他的确没必要多嘴。 约好了改天过来交申请书后,凉溪又戴上帽子眼镜,悄咪咪出了校门,叫了一辆车在校门口等着。 电铃一响,校园里很快便是学生们的喧嚷。 放学了。 凉溪在车里也戴着墨镜,出租车司机怎么也没认出来她。只觉得这么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干起跟踪的事儿来,怎么也让人觉得心里瘆得慌。 “师傅,麻烦您前面左转。” “这儿可以停车,您先在这儿停一下好吗?” 女孩的声音清悠动听,讲话也十分有礼貌。但出租车司机看着越走越偏,道路两边越来越乱的街,心头不由打鼓。 又转过了一个弯,街边一个男生手揣进裤兜,他是这条街上行走的唯一一个从一高那所学校走出来的学生。 “师傅,可以停车了。” 潘木在直直往前走去,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老旧小区。不出意外的话,潘木应该住在那里。凉溪付了钱,下车悄悄跟在潘木身后。天知道刚才在校门口没有看见柳晴跟潘木一起出来时,她有多么开心。 一睡就是半年这种事,再也不能发生了。 潘木果然进了那个小区,凉溪默默跟进去,跟着他进了黑暗闷热的楼梯间。这破地方也没有装电梯,凉溪数数楼梯,觉得自己爬上去肯定会犯病,便立刻出声叫道:“潘……” 一层的光线实在是有些不怎么充足,凉溪以为潘木快爬到1楼了,没想到刚进门他就躲在了一边。等凉溪进来,见她鬼鬼祟祟地仰头看了看,心里便越发觉得这人不对劲。 凉溪应该庆幸自己现在瘦瘦的,小小的,还留着长发。她如果是个男的,这会儿可能已经挨揍了。 觉得这种体格的人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潘木才放下了自己已经举起来的手,冷冷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凉溪被惊得猛然一回头,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就在她头顶,与她的距离不足5厘米。“蹬蹬蹬”倒退几步,凉溪的脚后跟磕在台阶上,绊得她直接坐倒在楼梯上。 可怜她一个病人,刚醒没多久就要受到这样的惊吓! 潘木一皱眉,搞什么飞机?讹人的吗这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眼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生真的像被吓到了,她手拍着胸口,另一只手扯了两下口罩,不住地喘着气。约莫有半分钟,她才微微抱怨道:“潘木同学,你吓死我了!” 凉溪喘匀了气,开始摘眼镜摘口罩,但那其实都没必要,潘木记得这个声音。他人如同被冻结了一般,眼珠都一动不动,呼吸都一直停止。直到凉溪摘掉帽子,那张仿佛能够照亮这楼梯间黑暗的面孔,才让潘木猛然吸了一口气,狠狠眨了眨双眼。 “……”潘木嘴皮动了有好几回,却没讲出一个字来。他嘴唇一张一收的,始终没有合拢过。 一定是他太想了,所以现在出现幻觉了。一定是这样的。 潘木咽着唾沫,喉结一动一动的。他想绕过这个幻觉上楼,却又不愿意动,即便是幻觉,他也想多看看她。 “怎么不说话?” 凉溪站起来,还是在埋怨:“我今天才刚刚醒,要是再晕过去,你负责吗?” 凉溪的声音低低弱弱的,埋怨起来像只会说话的小奶猫在娇嗔。潘木终于反应了过来,第一个感觉就是鼻头酸了。 他头一低,撇开脸,脚一动,想走,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眼泪真的已经堆在眼角边,他不想让凉溪看见。偏偏凉溪又向他走近了两步。没勇气推开她,潘木退了半步,再退半步,直到背贴在墙上无处可退为止。 “你怎么了?半年不见,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潘木只是摇头,一只手飞快地举起来在鼻子边抹了一下。 凉溪愣愣的,他也不说话。幸而此时,2楼还是3楼有人的脚步声哗啦哗啦地下来了。 又伸手在脸上抹了两下,潘木拿过凉溪手中的帽子,小心地给她戴好。两人在一边站着,从楼上下来的人没搭理他们,手中都提着布包,两个家庭妇女,应该是要去买菜。 没人了,潘木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眼泪总是少了些,盯着凉溪的帽檐,他发呆。 带凉溪去他住的地方吗?那怎么行? 一直站在这儿吗?那更不行! 和她出去说话吗?那也不行! “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那个男孩(十九) “咳咳……” 嗓子里涌着一堆情绪,让他说不出话来。别过脸去咳嗽了两声,潘木的声音这才恢复正常,他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自己明明都说了的。 凉溪抿嘴笑着,又道:“我今天中午醒的。” “你……”潘木脑子里一瞬间转过的东西太多了,他张张嘴,不知该从何担心起。 凉溪便先道:“刚刚我去了一回学校,已经申请了休学。本来想去教室里找你的,但是又怕见到高霖,万一他叫人载着我去高家……所以,就在校门口打了车等着你出来。我是特地来道谢的,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不不,不用,不用谢!我,我住在3楼,你……”能爬得上去吗? 潘木刚要问,又想到方才凉溪被他吓得坐倒在楼梯上,心中暗恼着自己,他到了嘴边的话一换:“你……对不起,你刚才吓到了吧?” 凉溪摆摆手,笑道:“还好,幸亏你只是说话,没有动手,否则我可能就真的吓到了。不过,我一直坐在车上,是到小区门口才下的车,你怎么发现的我啊?” 傻瓜,一辆车从校门口到他家,他走路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这辆车就没有从他屁股后面消失过,怎么可能不让人注意到? “那……那个出租车司机不会跟人。” 司机还不是受她指挥?凉溪摸摸鼻尖,绕过这个话题道:“走吧,你不是住在3楼。” “嗯。你,这么爬楼梯,会不会累?” “没事。教学楼不是一样爬?慢点走就好了。” 凉溪说着,潘木陪着她一步一步地挪,到这时也犹自不敢置信,听凉溪的声音都觉得不真实。 比这更破的居民楼,凉溪也住过。她好奇地左瞄右瞄,眼中没有一丝嫌弃,问道:“我记得晴晴说,你家里离学校很近的呀……又换住处了吗?” “嗯。搬到这儿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其实,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住处早已换了三回了。但潘木却不愿意讲。凉溪身上是深色衣服,灰色上衣、黑裤子,都为了配合她的黑口罩与墨镜。但即便是这样一身暗色的打扮,与这阴暗脏乱的楼梯间也不搭配。 把凉溪和自己,还有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比对着,潘木的脚步忽然就要比凉溪更慢了。他回想着自己今早离开家的时候,地有没有扫,被子有没有叠整齐,越想就越是不愿将凉溪带到那间逼仄的小屋子里去。 凉溪只作不觉,她欲言又止,小心地瞄了潘木好几眼。奈何此人只是沉浸在紧张无措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花了5分钟才慢吞吞走到3楼,不让她进屋的话,潘木终是没讲出口。掏出钥匙开了门,潘木拉开一条门缝,向里探了一眼,确认并没有很脏乱之后,微松口气,自己人让到一边,让凉溪先进屋。 凉溪很从容地拉出板凳坐了,没有表现出一丝不适,但潘木依旧头也不敢抬。家里没热水,即便有,也没干净杯子。潘木捂着脸想自己怎么也没买一袋纸杯,又不敢呆站很久,让凉溪发现端倪,便先接了一电水壶冷水。 可接上电,水壶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却也无法冲散房间里的尴尬气氛。潘木左看右看无事可做,人在电水壶旁边站着,好像要硬生生等到这壶水烧开一样。 “潘木同学,你不要忙活了。”凉溪解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另外,我也还有两件事想跟你问一下。” “不用,孔筱同学,真的不用谢!” “你救了我的命!如果那天你不回来,我肯定活不了了。” 凉溪脑中闪现出方娜脸上戴着的那张恐怖面具,起身如同她才是主人一般,拉着潘木坐在了房中另一张小凳子上。 他一路回来嫌热,早就将校服脱了。凉溪的手拉在他的手腕上,潘木半边身子一酥,一屋子的热气全都堆到了头顶。 “你坐下。” 潘木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冷却了脑中的高温后,保持着规规矩矩的坐姿,看凉溪搬着小板凳,与他膝盖对膝盖的对坐着,一双眼中只有自己。 他忽然就更紧张了,一颗心却又矛盾的瞬间沉静安逸下去。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醒了! 不过,从中午到现在的话,她知不知道自己爸妈的事情? 想起今年上半年网上热火朝天的骂战,潘木的一颗心就揪了起来,他所有话都堆在了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一个字来。 凉溪若是已经知晓了,他何必要开口去揭这伤疤?若是还不知晓,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为什么要亲口告知? 潘木闭上嘴巴,只听凉溪说:“潘木,今天我在校长办公室,已经问过方娜了。” 耳朵捕捉到这个名字,潘木立马皱眉,一时忘却了手腕上那酥酥痒痒的感觉。他紧盯着凉溪,对着她黑黑的瞳仁,听凉溪又道。 “我不相信别人。潘木同学,我想听你说,我昏迷之后,学校,警局,还有我,我家里人,是怎么处理方娜的?” 潘木的呼吸立刻颤抖起来,问道:“她真对你做什么了是不是?她故意吓你了对不对?你再没看见别人,就是她在你发病之后,把你锁在教室里的是不是?我就知道!” “嗯。” 凉溪重重地一点头,潘木的拳头就攥了起来。 “她原先还好好的,我们随便说些话。后来她悄悄躲到我的身后……我听见脚步声了,以为她是想闹着玩,也就没多心,回头看了一眼。结果……” 凉溪立刻用手抓紧了衣领,现在想想,她仍旧是一脸的惊惧。潘木吓得跳起来,一只手扶住凉溪的肩膀,声音轻颤道:“怎么了?没事吧?你别想了,我去给你倒点水。” 凉溪只是摇头,又抓住他的手腕,道:“不要……潘木,我这辈子都没有看过那么可怕的面具。” 闭上眼睛回想,凉溪用言语描述出了那张面具的可怖程度。她的声音也在发抖,潘木一颗心直恨得颤起来, 凳子有点矮,潘木半蹲着,就如同半跪在凉溪身侧。他一只手轻拍着凉溪的肩膀,自己根本没发觉现在的姿势如何,只听凉溪继续讲。 “我当时被吓得心跳一停,马上就觉得不对了,就想去按报警器。但是,她竟然抢了我的手机和手环,什么也没说就锁上门走了。” 潘木已经瞪直了眼。方娜在他心里早已经妖魔化,可他没想过竟然真的还有这样一通!方娜这是纯纯粹粹,有预谋的想要凉溪死。 凉溪话里八分真两分假的道:“我当时觉得自己是死定了。离开座位想去拍窗子,再不济弄出些什么声响来,让隔壁班的老师同学注意到也好。只可惜有心无力,还没爬上桌子就摔下来了。” 潘木脑中自动构想出凉溪从桌上摔下来的场景,一颗心抽痛不已。又想到那还被警察来拍了照的布满血痕的桌腿,刚想要问一句,凉溪攥住他手腕的手越发紧了。 “我以前不是没有发过病,在医院里生生死死也好几回了,却从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方娜和我无冤无仇,我们甚至还能算是朋友。我父母跟方家也没有任何来往,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那天,要不是你……” 凉溪眼神正正对到潘木的眼睛中,她话一停。感觉一阵馨香细弱的呼吸吹到自己脸上,潘木心中的所有愤怒、心痛之类的情绪,瞬间就被清除了。 他忙不迭地松开手,掂着的一只脚往后退,动作却不怎么连贯利索。后果就是,潘木一屁墩坐到了地上。 “哎……”凉溪着急地要伸出手去拉,哪里还来得及?看潘木一屁股坐倒,她愣一愣,突然就低头笑了。 潘木坐在地上,见凉溪笑得眼眉弯弯,眼底最深处都有了笑意。一时间也愣了,竟忘记爬起来。 凉溪没忍住笑出来后,马上就怕伤到对方自尊的用几根细白的手指捂住了嘴。只是捂住了笑声,却没抹掉嘴角的弧度。她站起来,微弯着腰,向潘木伸出手。将他拉起来后,自己也有些不自然道。 “总之,潘木同学,真的谢谢你!我,嗯……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总是要因为你母亲的……呃,造访而搬家的话,我帮你找一个住处,好不好?” 一双浅澈如溪的水眸望着自己,潘木几乎就要点头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摇头一起上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 “不用不好意思。马上就要高三了,你以前的功课落下那么多,需要赶紧补起来。高三一年更需要好好努力,总是被人赶着搬家的话,学习精力肯定会被分散。我从晴晴口中听说,你,你妈妈好像有点过分。她不关心你的高考成绩,你自己总要争取自己的未来对不对?” “再说,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我确实于心不安……潘木同学,你就同意好不好?我要休学到明年春呢,你住的地方离我近一点,我还能去找你,问问老师讲课的进度。” 潘木怔怔然,凉溪提出的这个建议,诱惑未免太大了。不仅可以不用再被他那母亲打搅,主要是…… 他们会住很近吗? 呸呸!真不要脸!想什么呢? 潘木一甩头,还是拒绝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妈妈……” 潘木本来想说凉溪已经帮助他太多了,资助了他从现在到大学的学费与生活费,真的就已经帮他解决了所有的事。但资助他的人是孔母,潘木张嘴就提了,说完才惊觉讲错了话。 他恨不得将“你妈妈”这三个字憋回到嘴里去,但凉溪的眼光已经暗淡了。她轻轻推一推潘木,示意他坐下后,自己也重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搁在膝盖上,凉溪垂头微微叹了口气,道。 “那是我妈妈帮你的,和我没有关系。” 潘木哪里还能坐下,他10根指头蜷一蜷,差点就要扇自己了。 会不会说话? 不过,看凉溪这个样子,她应该是知道了。凉溪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再度发病,那自己现在是该觉得难过还是开心? “对不起,我……” 凉溪抬眼一笑,道:“你怎么不说不用谢,就要说对不起?要分开要在一起,都是他们做的事,你干嘛要道歉?” 潘木又蹲在她跟前了,凉溪继续抱着膝盖,淡淡道:“其实,潘木,我和你说实话。他们离婚了,我反倒觉得要轻松一些。我想,他们再不要管我,才是最好的……” “呵……”凉溪忽然甩甩头,道,“不说他们了,潘木同学,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下来了。” “答,答应什么?” “我给你找房子的事呀!你可不能反悔!” 不是!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潘木又想摆手,见凉溪轻轻撅了嘴瞧他,一个拒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姿势又变得跟之前差不多,两张脸孔距离很近。狭小的房间里,气氛变得很暧昧。 良久,凉溪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儿。 “潘木同学,和我说说去年12月的事吧。” 凉溪想听,潘木却在第一句就卡了壳儿。 “连你也要瞒我吗?就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好不好?” 潘木到底结结巴巴地把孔父孔母忙着闹离婚,连给女儿报仇都顾不上的事儿说完了。 “潘木同学,我代他们向你道歉,对不起!救了我还要被冤枉,你肯定很委屈吧?” 潘木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有些话说不出口。 别说救了她被冤枉,即便救了她一定会死,他也会去的! …… 来跟潘木见一面的几个任务都完成了,凉溪也不能留宿男同学家中,外头时间也不早了,她便准备回家。走到大街上打了车,潘木看她瘦瘦小小地钻进车里不放心,索性送凉溪回家。 付了车钱,让司机再把潘木拉回去后,趁着车子还未走,凉溪扒着车窗,问了一句。 “潘木同学,我……” 第二百二十九章 那个男孩(二十) “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潘木当时就愣了,凉溪这句话很容易被误会,可潘木看着她温柔信赖之间竟含了些羞涩的眸子,只觉得一颗心麻麻得要化了。 他半张着嘴,无法出声,两人的眼睛距离很近,谁也无法闪躲对方的视线。潘木脑子里乱乱的,嘴唇翕动一下,正要讲话了,司机师傅却不解风情,车子开动了。 凉溪垂手站在街边,见车子开得有点远了之后,潘木才将头探出窗外回头看。她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走进小区。 窝进软绵绵的沙发里,一下午跑来跑去,凉溪实在有些乏了。拿出下午才买的新手机,通讯录里只有潘木一个人。 新手机换的新号码,否则的话,孔父孔母早就已经将电话打过来了。医院里肯定通知他们了。两个家伙以为她要死了,就丢开手不管,现在她醒来了,这对夫妻肯定还是要抢一抢的。 在通讯录里又加了两个人之后,凉溪先将电话打给了孔母的助理。果然,凉溪开口只是说了一句,电话那头的人就把手机给了孔母。 “我的筱筱,你终于醒了!宝贝儿,你这次可吓死妈妈了!手机号怎么换了吗?听老毕说你醒了之后,妈妈和你向叔叔秦姐姐都打了几千个电话了。蓝山小区的物业说你来了又走了,你去哪啦?刚刚出院,要多注意休息,怎么能到处乱跑呢?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妈妈这就过来!” 凉溪一个字都插不进去,电话对面慈母心肠,连珠炮一样又问又说讲了一大堆。凉溪一听那话音间甚至还有哭音,她便不插话,默默听着孔母讲完,才道。 “妈妈,你总要让我说一句话呀!”凉溪笑着,声音还是暖的。电话另一头的孔母便放下了心。 “好好好,我们筱筱说。唉,妈妈都半年多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才说要让凉溪讲话,孔母又忍不住再次问道:“宝贝儿,你现在就是在蓝山小区对吧?” “嗯。时间不早了,妈妈你别过来了。好好休息,明天再见吧。” 电话那边的女人叹着气,没有答应凉溪,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道:“筱筱,妈妈已经下飞机,在市内了。妈妈想过来见你一面,商量一下你以后……” “妈妈,明年的10月份,我就要过18岁的生日了。我已经快成年啦,又不是还需要爸爸妈妈扶着蹒跚学步的年纪。你们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很支持,不用担心我。” 挂掉了电话之后,凉溪轻吁了口气,给已经从小秘书升职成为孔家主母的女人打电话。 “喂?洪姐!” “喂,筱筱啊!”电话另一头的女人依旧温柔亲切,只是身份截然不同而已。不过,打电话的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察觉这个。 “听物业说你回了蓝山小区,我和你爸爸正往那里走呢,大约再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吧……好孩子,你总算醒了!哎,我不说了,你爸爸要跟你说话呢!” 凉溪再一次插不进去话,等电话换人接了之后,她听到沉沉的一声“丫头啊……”。 这是孔父的声音,他竟然也像有些哽咽了。让凉溪听了几声他的呼吸后,孔父便道:“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爸爸以后再不会让你出事了!” 明明拍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好戏的人是他妻子,难道是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这做丈夫的,对此类情真意切的台词,把握得竟也入木三分。 如果不是因为她今天下午才自己去交了医药费,如果不是因为她听见洪姐也跟着一起来了,凉溪还真的难免感动。 “爸爸,对不起,我又让大家担心了。” “傻丫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唉……”电话那头有一声难言的叹息。凉溪听着,也不作追究,又说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她一边喝着,一边闭目养神。 今天晚上,若是孔筱还在,怕是要被刺激得一命呜呼。虽然她不是孔筱,凉溪也依旧暗自做足了准备,等着这两拨人上门。不过,在那之前—— “潘木同学,回到家了吗?” 潘木刚进屋,凉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手指尖慎重地在画了一支绿色听筒的按键上按了一下,耳边便传来让他这一路坐车回家,在后座上竟然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下车时才发现人快坐僵了的声音。 “嗯嗯,刚刚回来。” “是吗?” 为自己竟然这么会挑时间而感到小得意了一下之后,凉溪道:“你安全回去了,我就放心了。今天不和你多说啦,我爸妈快要过来了,我要跟他们商量一下方娜的事情。” 先是一个孔父孔母,然后又来方娜。潘木的大脑因为这些讨厌的人而变得清醒。 “方娜不知转学到哪里了,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嗯,放心,找她并不是很难。” 潘木这边沉默,凉溪那边也无话,但两边却没人觉得尴尬。凉溪自是从容,潘木只是心跳,总觉得凉溪接下来一句又要问不久前她扒在车窗上跟他问的话。 那个眼神还在他脑海里跳着,潘木抓着手机的手指都僵硬了。幸好,凉溪再说话时说的是:“那我挂啦!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了,等几天见!” “嗯,再见!” 潘木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放松,他坐在床边,将手机屏幕上那串号码来来回回看了几百遍。直到将凉溪的号码背下来了之后,他才将手机放到一边充电。 时候确实不早了,潘木有点饿,人却依然坐在床边,想着凉溪问他的那句话。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只要这样一想,潘木的一颗心,立时又跳起来。呼之欲出的一个答案让他难以置信。 为什么回去救凉溪?准确的来讲,是为什么会在那样巧的一个时机,去救了凉溪? 当然是因为他担心她,不舍得她一个人孤单单在教室里坐着。当然是因为他在操场上也一直盯着窗玻璃,方娜一走,他就看见了。所以,即便是被田老师吼了,他也依旧跑回了教学楼。 答案其实很简单,潘木自己也很清楚。可是凉溪,她为什么那样问呢?为什么那样看着他又那样问呢? 潘木掰着手指头想,想着想着,心底里就爆开欢喜的炸弹来。 凉溪虽然是在问他,可她没有疑惑。眼神带着浅浅的羞涩,那其实,其实是像打趣调侃一样的一句话。 这样一想,潘木心中那欢喜的烟尘里顿时夹杂了害怕。可眨眼间,所有惶然便被抹尽。 她多多少少察觉了自己的喜欢,但是,她竟然没有反感。 她那不是反感的样子,今天她来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诚恳,每一字都真切……她是信他的,是真心谢他的,甚至,是对他有好感的! 潘木傻傻地笑了。自己的几根指头被掰得生疼,他又拿手揉着,只顾痴痴地笑。坐着笑完,他人一歪,趴到床上,埋着头又偷笑。 大概是到凉溪那边两拨人都应付完了之后,潘木才想起来肚子饿的。起身去烧水做饭时,才看见之前烧上的一壶水,早就沸腾,自动断电,晾冷了。 潘木又打开开关,继续烧水时,人却又发傻了。蹲在电水壶旁边,又是傻笑。 水是冷的,可潘木的手,潘木的脸,潘木的心……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挂在炉子里一样,烧得通红滚烫。 水又开了,开关“嘎哒”一声自己跳掉。潘木无奈地拍拍自己的脸,再这么下去,今天晚上怕要吃不上饭了…… 门铃响了。 凉溪放下水杯,过去开门。孔父速度比较快。凉溪微微一歪头,看向孔父身后……他带的人也比较多。 “请进。” 把这一家三口都迎进屋子之后,洪姐没有坐下。妩媚丰腴的女人,拉着凉溪坐下后,自己如同主人般张罗着沏茶倒水。 “麻烦洪姐了。” 凉溪柔柔地笑着,反正她身体差,有人帮她接待客人最好。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坐着。” 洪姐也笑,她自进门就有种隐隐的约束感,与她儿子一样,生怕刺激到凉溪一般,头都没怎么抬过。进屋见凉溪似乎并不排斥他们,洪姐这才笑开了,在比凉溪大概也就小个一两岁,已经抽了个子的少年后背推了推。 孔父好像还有些良知,觉得带着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儿子来见生病的女儿,这事不妥当。低头坐在沙发上,手有些没处放。还是凉溪先笑问道:“爸爸,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我今天到学校办了休学,明天就打算去看你的。” “休学?”孔父一愣,他的这个女儿,只有上学一件事情不能让,怎么这次醒来之后,自己去办了休学? “嗯。我马上就会写申请,等到明年春天再去读高三。” “好好好,你的身体,是应该安静休养。以前爸爸老是劝你,怎么今天自己突然想通了?” 也是半年没见的缘故,孔父忽然觉得女儿这张秀绝的面孔,莫名的有点陌生。 看见他带来的这两个人,她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失望愤怒吗? “我想了想,爸爸说的也是对的,身体才是本钱嘛!暂时休息一段日子,也没有什么。” 凉溪的视线瞟向进屋后还没说过一句话的少年,别说什么失望怒火,她眼中竟是好奇和善意,开口问道:“这就是弟弟了。爸爸你还没有介绍呢,怎么称呼?” 男孩很高,也很会长。洪姐是难得的漂亮女人,男孩随了她。杏眼小脸,眉宇间有些艳丽,略显女气,不过依旧帅气。 洪姐端着水杯出来,听见凉溪这句话,高兴地笑道:“思品,你姐姐都说话了,还愣着干嘛?” 孔筱这张脸,在青春期少男的面前,无往而不利。凉溪扫一眼她弟弟的小动作,浅浅笑着,很是有姐姐的样子。 “姐姐好。” “思品好。这么晚还来看我,谢谢你。” 孔父洪姐听着这话,自己心中有鬼,便觉得不对。偏生凉溪一脸的真诚,纯澈的眸子已经让孔思品微微红了脸。 男人和前妻生的女儿与男人和自己现在的家庭,这几个人扎作一堆,气氛竟然还不错。不过,大家总是要谈到一些伤感情的事情的。 “筱筱啊,爸爸今天过来,就是问问你的身体状况。你既然决定休学,在家里好好休息,爸爸就放心了。只是,蓝山小区虽然距离医院很近,可你要休养的话,还是回家里好不好?于妈很是想你,你不在,她总是念叨着自己做的粥羹没人吃了。” 女人和少年都紧紧张张地抬头看,好像凉溪只要拒绝了就是嫌弃他们。凉溪的注意力却都放在吃的上面,问道:“真的吗?那爸爸,我能让于妈过来在家里给我做饭吗?” “当然行了,只有于妈的手艺能让你多吃一点。”孔父没有半丝犹豫地答应了,只是总免不了伤心,“那筱筱,家里……” “爸爸,家里我就不回去了……哦,思品啊,你不要多心,家里有一个病人确实很麻烦的。这里离中心医院就两条街,我偶尔有事,就医也方便。”凉溪还照顾了弟弟和后妈的心情。 洪姐大概是不希望凉溪回去住的,所以,这伤感情的事,凉溪也好言好语地就这么揭过了。只有孔父仍然不甘心,盯着凉溪那张因病弱而更加清瘦可怜的脸孔,心里想着到底还是要多劝劝她。结果他正这么想时,抢女儿的人就来了。 门铃又响了。 凉溪看看洪姐和孔思品,很是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妈妈来了。洪姐,麻烦你带着思品去卧室躲一躲好吗?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我妈妈脾气暴,我不想你们在这儿吵起来。真的对不起……” 凉溪也是一下午没吃饭,又还是病人,她脸色苍白的这样恳求人,洪姐不必管,孔思品已经说什么就是什么。见儿子扯着妈躲了之后,凉溪去打开门。 第二百三十章 那个男孩(二十一) “我的宝贝儿,怎么瘦了这么多?” 连屋子都来不及进,孔母便一把抱住女儿,上上下下瞧着摸着。她看见客厅里的前夫了,不过却很自然的无视。 “筱筱吃饭了吗?这会儿都快8点了!” 当妈的自然是要细致些,孔父一家三口进屋,就没管过凉溪吃没吃饭。 凉溪撒个慌,探头瞧了一眼,道:“已经吃过了,妈妈,秦姐姐,向叔叔,你们都进来吧。” 好家伙,孔母带的人更多。所幸一群助理还是识趣的,知道他们一家要谈事情,都婉拒了不肯进来,只是在门外等着。 孔母是完全不想跟前夫同处一室的态度,只盼女儿说还没吃饭,她好带着自家姑娘去外头饭店,但凉溪有话要跟他们夫妻两个说,少不得要他们二人忍着恶心,再面对面坐一会儿了。 这夫妻二人离婚之前,在女儿面前还能做出些恩爱的假模样。眼见女儿一睡不醒,等不及的离了婚之后,女儿又醒了。两人倒是还想做做样子,但见凉溪静默无谓,他们便各自心头发沉,只考虑着要怎样在女儿的心里重要过对方,互相是一眼也不再看了。 幸亏凉溪让洪姐跟孔思品藏着,又让这夫妻二人凑到一个时候来,并不是为了要让他们破镜重圆的。她自个儿没什么能量,去年成为孔筱之后,也就只惦记着给自己存了点钱,给房子换了换锁。 方娜已经转学,靠她自己找,未免太费劲。正好这夫妻二人要在她心里拉一把形象分,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吧。 “爸爸妈妈,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凉溪将方娜对她做的事缓缓道出,这夫妻二人都难免震惊。努力回想起去年底他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孔父心头便是一怵。 孔父最后之所以没有把方娜和潘木怎么样,一是因为凉溪昏睡不醒,医院说她以后可能就一直那样了;二是因为听了老毕的话后,他们二人都准备离婚,心思放不到别的事情上来;三来便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别的嫌疑人,唯二的两个嫌疑人,一个救了凉溪,另一个…… 他们到底也是没找到任何证据,比如凉溪的警报器和手机到底落到了哪里去。可不管证据有无,孔父此时回想,他确实是不怀疑方娜的。 哪里会有以前从未经过什么大挫折,突然间就变成害了人后,还能在警察跟他这样一个集团老总的面前,那么自然真切地装无辜的人呢? 说实话,孔父怀疑潘木都比怀疑方娜要多。但现在,凉溪醒了。 她是活生生的受害者,她都说了是方娜戴了面具吓的她,这事还能有假吗?他女儿不是一个很能和别人结仇的孩子,孔父相信,凉溪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陷害一个人。 “真是岂有此理!打她一巴掌,她还装得自己很委屈的样子!筱筱,你放心,妈妈一定会找到这个方娜的!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妈妈也会把她抓回来,让她坐牢!居然敢害我的宝贝儿……” 有话是要说出来的,光想可不能感动到别人。孔母抢在前面气得脸色发红,搂着凉溪靠在自己胸前。孔父迟了一步,瞧着对面母女情深,心头暗恨。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么干净,这女人的私生子他没有查出来,但应该是有的,可恨现在没人知道。思品又被曝光到网上,他怎么也抵赖不过去了。 现在,他有新的家庭,这女的又并不是抚养不起孩子的人。不管是走法律程序,还是问凉溪的意愿,女儿怎么算都要被这女人抢走了…… 所幸,凉溪快要成年了。得想办法让她哪一面都不愿意跟才行。 他这如花似玉的姑娘能多活一天,就多有一天的价值,万一日后病好了,那更是个宝贝疙瘩。被这女人带着结交了什么大人物,回头再来对付他,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寻找方娜对孔父孔母来说,不过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两人都各有心思,凉溪也只作不知,交代了任务后,她谈起潘木。 “爸爸,妈妈,你们还记得潘木同学吗?” 凉溪说着,佯怒道:“就是救了我两次,结果还被你们冤枉的那个!” “当然记得了。”这次是孔父抢了先,他摸着鼻子讪讪道歉,“咱们筱筱不生气啊,爸爸一定想办法补偿他好不好?” 道过歉后,孔父难免还要为自己说两句:“爸爸当时也是着急了嘛!有嫌疑的就他们两个,你以前读小学的时候,不是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吗?爸爸是真怕了那些先害了人,然后再救你,还要赚你的感激的人了。” 凉溪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很轻易地就原谅了父亲,自己嘀咕道:“潘木同学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是,是,潘木同学肯定是个好孩子。” 孔父只是随口这么一应,却见凉溪脸面微微一红。他愣住,突然想起这位潘木同学是个男生。 孔父眼光闪动,见这会儿虽然是他们父女在说话,孔母还是抱着凉溪不放。他双眼忽然微微一眯,心生一个念头。 “爸爸妈妈,潘木同学的事你们就不要管啦!我已经想好怎么帮他了,你们现在一定要帮我找到方娜!找到后,先不要把她怎么样?我想去见见她,亲口问一问。” 凉溪自己去见方娜? 孔父孔母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筱筱!” “爸爸妈妈,没事的。她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而已,了不起我带一个人保护我。” 孔父孔母仍然担心,但现在方娜都还没有被找到,担忧这些,为时尚早。两人缠不过凉溪,勉勉强强同意了后,便问道:“咱们筱筱打算怎么报答那个潘木啊?” “潘木同学的妈妈有点……呃,那个,不是很好。她老是赶得潘木同学四处搬家。爸爸妈妈送了我那么多套房,我想把学校附近文化街边那一间暂时租给他住。那儿的安保很不错,环境也好,他暑假过去就到高三了,在那儿学习也安静。” “爸爸,好不好?”凉溪看向孔父。她打算便宜租给潘木的那套房,是上高一的时候,孔父买给她的。 孔父却有些不乐意,凉溪现在住在孔母给她买的蓝山小区套间,却要把自己送的房子租给一个穷学生。 他道:“筱筱,那间房子你也住过几回,租给别人是不是不太好?学校附近安保不错的小区也有几个,爸爸给他另租一个怎么样?” “嗯~不要,爸爸。”凉溪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另租房子,总还要乱七八糟缴些费用。万一有咱们想不到的,潘木同学现在根本支付不了,那反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反正我下半年就住在蓝山小区了,爸爸您送我的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给他。” 听见凉溪这惊人之语,孔父暗觉惊奇,他被养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什么时候还知道了租房子不止要交房租? 潘木的确救了她,但为着一个男同学,她竟然连这些俗事都去查了吗? “筱筱心思细,是爸爸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就让那个潘木住在那儿吧。只是,他搬进去之前,你得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那是当然啦!嘻嘻,谢谢爸爸!” “说什么傻话?房子本来就是爸爸送给你的!只是筱筱,你既然要帮他,为什么不索性把房子送给他住?” “那怎么行?”见孔父若有所思,凉溪开始更加细致地为潘木考量。 “帮忙和同情是不一样的,后者有时候会伤人自尊。潘木同学又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我要是不收他一点房租,他肯定不会来住的。” “原来是这样……” 孔母这会儿插不上话,早就不乐意孔父与女儿多说,敲定了文化街那处房子租给潘木后,凉溪的话说完了。她正等孔母提出“女儿以后到底跟谁”这个话题时,洪姐和孔思品果然不肯好好躲着。 他们两个自然不会进凉溪的卧室,在次卧里不知弄翻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很沉,落在地板上,“咚”的一声,恐怕只有聋子和傻子会注意不到。 凉溪和孔父都往次卧室门望去,只有孔母目露不屑,嘲了一句“缩头缩脑的东西”。大概是被那两人影响了心情,孔母连委婉地跟凉溪提出那句话都不肯,冷笑道。 “筱筱,妈妈进来时问过了。你肯定也见过了。爸爸有了新的家庭,不再只是有你一个孩子,但妈妈只有你一个宝贝儿,妈妈保证永远都只有咱们筱筱一个宝贝儿。” 只这一点,孔父跟孔母就没有可比性。 “筱筱,你现在刚醒不久,这边的大夫、环境你都熟悉,妈妈也不敢贸然让你换地方。但是,明年高考过后,咱们筱筱考帝都的大学好不好?到时候来帝都跟妈妈一起生活。” “你跟筱筱讲这些干什么?”孔父冷喝一声,满脸厌烦,口中叫得是孔母的全名。 夫妻之间的第1句话,到底还是孔父先说的。但孔母却依旧没有交流的欲望,她眼光都不斜一斜,只跟女儿讲话。 “到了帝都之后,妈妈也不会阻止你回来看望爸爸。我们离婚,是我们之间的事。可我们是你的父母,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妈妈不会阻拦你们父女亲近……” 孔母一口大喘气,接着说道:“但是爸爸到底组建了新的家庭,这个新家庭里的成员,和你没有十几年的感情。所以,妈妈还是希望在将来你能作出选择。总之,筱筱要相信妈妈,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人。” 放屁!拖着女儿去拍广告,然后直接从拍摄场地去医院这种事情,发生了远不止一回两回! 孔母连正眼都不愿看他,孔父脸色发青,对她一句话都不愿意再说,骂也是在心底里。 凉溪的神色也有些沉重,她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并答应了孔母的话。 这夫妻二人今天来见女儿,为的就是这一件事情。孔父本身条件处于不利,让孔母大胜而归。 “我的乖筱筱……”摸着凉溪的头发,孔母有些舍不得。不过,突然听闻凉溪醒来,她为了挽回形象,可是丢开了所有工作跑回来的。现在见了面,女儿向着她,孔母便放心了。 “没事的,妈妈,你去忙吧。我去了帝都之后,你就能多陪着我啦!”凉溪体贴得很,言语之间竟是完全同意了孔母的话。 孔父真是心塞,见女儿笑起来似乎满身发光,他心中甚至隐隐后悔,不该任由这女人把儿子那么早曝光出来。 思品,确实不是个能带得出去的。 即便现在已经姓了孔,气质还是卑怯畏缩,连人都不敢大大方方去看。他倒是宁愿思品像那些圈子里十分不成器的年轻人,去打架,去欺负人都好,至少有些血性,似如今这般,实在是…… 孔母走了。 关上门回来后,凉溪靠在沙发里,在人前,她的姿态教养都很不错。孔父看着更加后悔,但事已成定局,世上也没后悔药吃。父女二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沉默。 次卧的门被轻轻推开,洪姐很是不安地探出头来。孔父瞪她一眼,起身坐到了凉溪身边,道:“筱筱啊,你也不能全都听妈妈的话。你是我的女儿啊!爸爸就算是有了新的家庭,对你的爱又不会因此而减弱。你不能……你,你妈妈是在怨我,她……” “爸爸!”凉溪忽然打断了孔父的话。 “妈妈从进屋就没有讲过你的坏话,她甚至还为我们都考虑过了。爸爸,我也不希望你讲她的坏话。我,我不想看到你们这样。分开了没有关系,我也已经长大了,你们分开真的没有关系。可是,能不能不要吵架,不要撕闹?” 那女人将他的坏话讲尽了,她哪个字没在说他新的家庭? 孔父无话可说。凉溪轻叹了一声,回头望向洪姐和孔思品。 第二百三十一章 那个男孩(二十二) 不论真假,这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忐忑,明显是害怕凉溪怪罪。 没想到,凉溪不怒不恼,反倒是先对他们两个道歉了。 “洪姐,思品,在屋子里没事吧?对不起,我先代我妈妈说声抱歉,我自己还要说一声。对不起,让你们躲起来,实在是……总之,谢谢你们愿意满足我这个愿望。爸爸……” 凉溪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倦。 “现在也很晚了。思品今年是在高中吧?马上快要期末了,要好好休息复习。爸爸,你带洪姐和思品回去吧,我也有点累了。” 微合了眼睛靠在沙发上,凉溪不愿意再与人交流。孔父少不得又劝了几句,见凉溪不想看他,便也只能带着妻子孩子走了。 在沙发上半躺半坐了会儿,凉溪感觉恢复了点元气。她到洪姐和孔思品刚才藏身的客房看了一眼。 房间里整整齐齐的,摔到地上的物件不是易碎品,很快就被放回去了。凉溪打眼一瞧,视线最后落在床头柜,那儿有一盏富有设计感的台灯。 将从“巢”里拿出来之后就是一个巨型蛋的台灯掂在手中,试了试重量后,凉溪将其丢到地上——和之前一样,“咚”的一声。 捡起在地上滚了滚,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圆灯,凉溪将其放回蛋巢一样的底座里。 孔思品不是那种拿别人家里的新奇玩意儿的孩子。进门他缩着,说话他缩着,离开的时候,他也缩着,肩膀从来没有打开过。即便没跟过纪露,凉溪也看得穿他。 孩子是需要一对正常父母养的,从只有父亲或是只有母亲,或是因为各种奇葩理由而产生的特殊家庭中走出来的孩子,有一二成能长正,就不错了。 而孔思品嘛,他实在不像是那少数的幸运儿。 关上那间客房的门,凉溪给另一个非幸运儿打电话。 “喂,潘木同学,没有打扰到你吧?” 凉溪摸摸鼻尖,明明之前已经说过了今天就不再多讲的话了的。 “没!我……咳咳咳!” 准确点来讲,是非常不合时宜地打扰到了。 潘木口中嚼着一嘴饭,听到电话铃声响了,他连咀嚼都忘记,跳过去便看是谁。 潘木希望是凉溪,结果真的就是凉溪。想也没想就秒接了,想也没想就说话了,后果便是,差点喷饭满地。急急忙忙地吸着米粒,潘木想两嘴吃下去口齿清晰地说话,又不小心将米粒吸进嗓子里呛到了。 听筒里传来的咳嗽声很恐怖,是那种要把气管咳出来的感觉。凉溪无奈地一边听,一边两片指甲互抠着,脸上带着浅笑。 潘木高一的时候在学校打架,一打三,半点不怂。是直接明晃晃地在操场上,脸上挂着彩,将三个男生打到求饶。 这些,孔筱看得一清二楚,凉溪自然也就记得。 那次他险些被开除。没有被开除的原因,还有他打架的原因,到现在也是未解之谜。不过不管怎样,潘木就靠那一架成名了,后来就很少有人去惹他。被柳晴的追求者揍,可能是唯一或唯二的几回。 可惜了,这所学校是一高,是“名校学子的摇篮”,班里学习最差的,初中时也是学霸。大家或是家里条件好,或是天资聪颖,或是极为勤奋。总之,都不会跟潘木有什么来往交集。如果是在一些不入流的学校,潘木这样的,可能早就混成大哥了。 不过,如今大哥快要在电话对面咳死了,谁去帮帮他? “没有……咳咳咳……孔……咳咳咳……” “你先不要说话了,把气匀顺了再说。” 她打电话是为了说好事的,直接让潘木咳死算怎么回事? 潘木听话地“嗯”了两声,然后就专注地去咳嗽了。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持续了将近有一分钟,才慢慢平息下来。再说话的时候,潘木嗓子都劈了。 “你,你和你爸爸妈妈……咳……商量好了吗?能不能找到方娜?一定要让她受到惩罚!” “你不要着急,三两天是没消息的,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嗯嗯。” “潘木同学,我已经和爸爸商量过了。我爸爸在一高附近的文化街边买了一套房子,我就住过不多的几天。现在休学了,那儿我就不打算过去了。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去住吧。后天就到周六了,你那一天搬过来好不好?” 潘木脑子里嗡嗡的,凉溪既然答应了帮他找房子,就肯定不会是诓他。可潘木没想到这么快,而且,凉溪那一句“我就住过不多的几天”,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让他实在反应不过来要说什么。 “唔……孔筱同学,我……要不然,我……” “你已经答应我了,我都已经商量好了,不能反悔的。” 听凉溪有了恼意,潘木连忙说:“不,不是反悔……” 他压根也就没有答应过呀! “孔筱同学,你,你住过的地方,我……” 我是很想去啦!可是,那怎么行呢? “怎么了?我只住过几天而已,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天数的。里面厨房里的东西呀,卫生间里的东西呀,都没怎么用过,冰箱也只是开了一回,唔……只有主卧里面有我的一点东西,不过,我明天就肯定会全部收拾掉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听凉溪的语气,潘木在电话这边头发都炸起来——神哪,她这是误会了吗?他没有一点点的嫌弃啊!没有没有没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住过的地方,我……” 等等!好像跟刚才说的没有差一个字……啊呀!现在应该怎么措辞才好? “你怎么啦?” 潘木耳边是满满疑惑的声音,凉溪拿钱准备出门,神情和姿态却都很从容。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孔筱同学,你是女生,你,你住过的地方……” “那有什么的?你租的房子,以前也肯定有女生租过啊!” 这怎么能一样呢? 潘木苦恼地一捂脸,就听到凉溪转移了话题问道:“潘木同学,你现在在吃饭吗?” “唔……嗯嗯。” “吃的什么呀?” “嗯,米饭,土豆炖肉。” 自从还清了柳家送他的2万块钱,又拿到了孔家的资助后,潘木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他早就被锻炼得非常会藏钱,虽然总是被赶着到处租房,也经常被偷东西,但他的钱,一毛都没有被顺走过。 有存款,清楚自己的体重,所以,潘木也会款待自己了。 “土豆炖肉是你自己做的吗?好吃吗?” “嗯……我厨艺不好的。”最多也就是个能把饭做熟的水准。至于饭菜香不香的,反正他以前从来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心思去品尝。 听凉溪问他吃什么,潘木忽然想到:“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呢。”十几年的老爹还不如个小男生。 凉溪轻叹一声,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言语间竟有些不设防的委屈:“连你都知道问一句的,呵……我正拿了钱准备下楼去吃呢!唉,自己会做饭的人真是好!” 潘木听着,心尖一痛,看向桌子上的一碗米饭,还有那一碗土豆炖肉,突然觉得嘴巴里没什么滋味了。电话那边陷入了沉默,潘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到对面声音幽幽地要挂电话了,一句话才冲口而出。 “我要进电梯了,先挂啦!周六早上再给你打电话,可不能不接……” “别难过了,以后我会一直问的……只要,只要你想。” 凉溪一句话停在半截,潘木马上就怂了。将手机拿远一些,他另一只手成拳,“哐哐”在头上砸了两下。 嘴没有个把门的,说得是什么玩意儿啊? 她是不是生气了?潘木一下子紧张地呼吸停顿着咽唾沫。 “嗯。”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电话另一边的女孩子才道。她“嗯”完,又等了几秒才挂的电话,好像不是生气,好像…… 潘木的呼吸恢复了正常,可不知想到什么,立马就不正常了。电话早挂断了,他手还一直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扒着饭。 吃完刷了碗,也不能立刻就睡。潘木抱着书背了半个钟头,至于有没有记住点东西,就他自己知道了。 他从放学到现在的几个小时,跟一场梦一样。 夜深了,潘木躺在床上,合上眼之前,突然深深地惶恐起来。 该不会本来就是一场梦吧?他早就做过饭,吃完睡了,醒来就发现凉溪还是没醒……呸呸呸!她肯定是醒了,只是醒来没有找他而已。 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潘木瞪着眼睛,不敢睡了。睁着眼睛躺了有一刻钟左右,潘木拿起手机,看着通讯录里那个名字,忽然关机重启。 手机重启之后,通讯录里的凉溪还在。潘木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莫名就放下来了一点。关掉手机,躺好睡了。 还没有到所有店铺全部关门打烊的时间,凉溪从小区出来,在附近找了个饭店坐下。等饭菜上桌的间隙,想到潘木,心内犹豫不决起来。 潘木暗恋孔筱,可不管是她还是孔筱,都没有对潘木抱有同样纯粹稚嫩的感情。她完全有那个能力一直把戏演下去,可是…… 凉溪皱了皱眉,想想现在这具身体基本无敌的美貌,再想想柳晴那一张堪比她第2个正式任务中的姜铃的面孔,凉溪就免不了深深发起愁来。 潘木有艳福啊,在女孩子这一方面的起点,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不让潘木和柳晴这两个孩子在一起,那就是让他们各自嫁娶,各自天涯。大路各走一边,从此再不相见。 柳晴暂且先不提,潘木已经是麻烦了。扫一眼饭店里的客人,凉溪愁到胃痛,服务员端来清汤,她连忙喝了一口,然后继续愁—— 上哪里找一个比柳晴更漂亮,还要更喜欢潘木的人去慢慢打动他啊? 如果是潘木主动喜欢,那就是自己呀!暗恋是孔筱这样高逼格的女神,让潘木放低眼光的可能不大。那么,真要让她跟一个小男孩谈恋爱结婚,亲自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身边吗? 即便是演戏,凉溪也有点不愿意。她是想给这两个孩子都安排一条幸福路,让他们去过各自的日子的。 “主人,十三建议您不要现在就在任务中尝试利用婚姻或者男女感情来完成任务。” 凉溪慢慢喝着汤,十三的声音回荡在脑中。 “如您这一类型的执法人员,最好在上a级之后,再考虑走这种途径。” 十三有些心惊胆战,凉溪没有问为什么,她自己懂得。 走过好几个世界,人杀过了,丧尸杀过了,孩子养过了,还流产了一回。可她,单单没有谈过恋爱。不管是做任务还是真心交往,她都没有相关经验。 十三怕凉溪动心了,那它就崩了。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相反,非常多。用蓝星的性别划分来讲,心思较为柔软细腻,并不是很有主见的一类“女性”执法人员,相当容易栽进执法目标的怀抱,自愿放弃执法人的身份。 一个世界的错误个体,很难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他们大部分拥有至高的地位、至强的实力,还总会拥有令人疯狂的个人魅力。 十三早已经将凉溪分析了不知几万次,它知道,凉溪很难被错误个体俘获,可她怕这种二愣子。因为它主人不仅仅是女性,主要她还缺爱。潘木砸破窗子救了凉溪那一回,十三已经捕捉到了危机感。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种事,在哪里都有,在任何人身上都可能发生。救命之恩这种情,到什么时候都是重的。 潘木那一回,不是救了孔筱,他确确实实是救了凉溪一命。 “那这个任务,不走这种途径怎么办呢?” 饭店很有名气,招牌菜虽然不错,凉溪却吃了一个没滋没味。 她发愁,她的粉丝却有相当干脆的办法。 “让这两个人无法生育后代不就ok了?任务开始时就说过了。实在不行,就杀掉呀!” 杀掉吗? 杀了确实一劳永逸! 第二百三十二章 那个男孩(二十三) 潘木救过自己一命,即便不好太忘恩负义,她可以杀了柳晴。 饭菜慢慢地凉了,凉溪盯着自己的直播间。直播画面上飞过去的留言都是b级执法人员留下的,他们的建议,可以适当采纳。因为即便情况特殊如她一般的,手底下也过了七八个任务了。更何况,开局4连炸的人,在恒夜事务所n组,除了她找不到另外一个。 大家少说都做了几十个任务,比她有经验。可是,没有掌握太多信息,就这么闷头下手,凉溪说实话,有点不敢。 “主播是开头就做特殊任务,有点将任务难度想得过高了。你有手指道具,现在是在正常任务里,这种任务,九成是能一次过的。不用想那么多,才b级而已。” “做任务谨慎是对的,可主播有点优柔寡断了。想将错误个体出错的原因全部都查明之后再动手,也没有问题,可是,主播不记得你上上个任务了吗?很多任务拖到最后,就做不了了。” 凉溪读着这条留言,这才是最重的一锤! 当中已经隔了一个世界了,但凉溪现在还是记得,当时自己被虐得有多惨!那一身圣洁的人背后长出了黑色长蛇一样的枝条,被那枝条从高空甩进滚烫的海面……那个画面,那种感觉,实在永生难忘。 是呀,动手虽不是越早越好,因为很可能会暴露自己。可早点动手,会早占先机。 这个轻重缓急应该怎么分?时机该如何把握? 虽然是正常任务,但凉溪在渐渐懂得一个优秀的执法人员,一个等级做到了a级高星,直播画面还没有变灰的执法人员,究竟有多聪明,究竟有多恐怖。 凉溪打开了排行榜,点开等级榜的第1名。 冷宵的直播间里,大佬还是在盘腿打坐。这么多年,仿佛未曾动过。 凉溪瞄了一眼,点开等级榜的第2名。任务概述相当简单,只讲了错误个体和基本的世界背景,统共加起来还没100个字。 这位大佬抽取任务之后得到的信息,跟每个直播间的观众看到的是一样的。直播画面里没有人影,只有一条蛇,缩在腐叶之下,露出一截暗色的蛇头,约莫手指粗细。 逛了等级榜前30的直播间,凉溪发现了这些大佬做任务的一个共同特点。已经能看热榜了,凉溪经常会走进这些大佬的直播间,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们与什么人对打呀,被追杀啊之类很惊险的场面。 他们或是在睡觉,或是在与人笑着说话,或是独自品茗阅读……总之,不论何时来,他们都是安静的,都是悠闲的,甚至是轻松愉悦的。 可他们做的任务,凉溪只读概述就会头痛。看看他们的任务进程,自己设身处地,细细一想,处处死路。 这群家伙是怎么做到如此地步的? 在大佬们的直播间跑了一圈,却只是徒增了烦恼。凉溪回到自己的任务中来,翻翻评论,建议各种各样的都有。 “你自己就活在任务世界里,你抓住的细节比任何人都要多,干什么要听别人那些屁话?这么没自信,就别干这工作!浪费手气!” 这是凉溪收藏的唯一一段评论。每每有点举棋不定的时候,便会点开来看一看。但这一次,这段评论也没法让凉溪定下心来了。 不只是直播间里的观众建议,凉溪其实自己也有那个想法。她到现在也没有动手,没有下药的原因是…… 心脏沉沉地一颤,凉溪马上掐断思绪,关掉了直播间不再去想。 两只手撑着额头缓了缓,凉溪站起身回了家。 潘木不会骗她的,他既然说方娜当时怎么都不承认,完全一副自己很委屈的样子,那肯定就是了。这个在半路莫名其妙跳出来,两天就跟自己产生了“友谊”的女孩,又莫名其妙地要让她死…… 所有一切暂时不提,孔父孔母会找到方娜的,她要先跟这个女孩子见一见。凉溪有强烈的预感,从方娜口中,她说不定能有些进展。 孔父惦记着女儿的一日三餐,在家里做了20年的厨娘,第二天早晨就到蓝山小区了。凉溪吃了顿美美的早饭后,到文化街去收拾了主卧中自己所有的衣服和简单日用。 病人自然不能做事,于妈手脚麻利地将凉溪的衣服被单全部装箱后,开始收揽屋中的照片、相框,还有其余一些装饰品。 凉溪指指点点地道:“不要收得太空了,我也没有多少颜色粉嫩的东西,男生都可以用的。小书桌,这个架子,这些装饰品,都留下吧。明天看潘木同学的意思,如果他不喜欢的话,再搬进客房里就好了。” 于妈手上动作一顿,有点奇怪凉溪怎么愿意别人碰她用过的东西了。口中却不多问,照着凉溪的吩咐,三两下收拾妥当了。 将自己的东西都放进了客房,凉溪到主卧转一圈,满意了。文化街距离柳晴家也就一条街,从潘木现在住的地方,走个三四百米,就能到柳家的小店。她帮潘木找房子,可不是为了让少年少女距离近了好相处的。 潘木以前真是生活所迫,如今有了资助,上课精精神神的。半年过去,他成绩也提高了不少。这一日,倒是很少见地在课堂上开了小差。 迷迷蒙蒙一日过去,回到家里,潘木坐了会儿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一点行李。自从凉溪打过来电话之后,他就迅速落了个总要看手机的毛病。但这整整一天,凉溪都没有再联系过他。 太阳很大,薄薄的水洗被早就干透了。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几乎将他要拿走的所有东西都洗了一遍。简单碗筷、衣服鞋子、夏天的水洗被、冬天棉被的被套,这些铺的盖的,包括装铺盖的编织袋,都被他洗过了。 可是,这些东西虽然洗干净了,虽然没有任何异味,但潘木怎么看怎么觉得旧和寒酸。他正将水洗被铺平在床上叠着,忽然动作就是一顿,几根指头搓了搓这条他4年前的夏天开始盖的被子。 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买灰蓝色的被子,颜色一褪,看着灰扑扑的。尤其被脚还能看出颜色,老让肩膀手臂蹭的那些地方,早就变成被磨得毛毛的一种灰白色——这么一瞧更旧了。 文化街上哪有差劲的房子?这种被子,好意思带进她的家里吗? 不仅仅是被子,潘木出神地看着那些他洗得再干净也破破旧旧的衣服裤子。一天没听到电话铃声让他没精神,蔫答答地坐在床边,被子也不叠了。一双手搁在膝盖上,只是无意识地搓。 可能是因为被孔家资助了的原因,这学期开学,他坐在了第3排。高霖落到了第2排,就在他的前面。 凉溪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网络,但高霖知道的比普通网民要早。午休的时候…… “哥,她真的醒了?” 潘木怔怔地回想着,那时候他刚好打完饭回教室,在窗外听到一直沉默寡言,不怎么好接近的未成年出名作家,语气里都是欢欣。 高霖说:“哥,明天是周末,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家里出了那么严重的事,她肯定很伤心……什么?她休学了?是要去国外治病么?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对面他的哥哥应该是调侃了一句,潘木只听见高霖压低了声线,羞恼地嘟囔了一句:“你都知道她休学了,肯定别的也问过了啊……哎呀怎么样啊哥,你明天到底想不想去?” “那就好,一言为定!” 高霖挂了电话,听脚步声是要出教室了,他立马在原地轻轻重重跺了几脚开门。只见高霖脸上温柔欣悦的笑容还没有敛起。 潘木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厨房做饭。 他那么关注凉溪,自然早就发现了高霖的喜欢。羡慕过、嫉妒过,也经常像现在这样,心灰过。 他从来不敢生出什么过分的念头,梦里梦见她都觉得是亵渎。可是再卑微,再没有可能,他也用感情了。用了心,肯定免不了难过。 高霖那样的男生,其实最适合她了。家世显赫,有才有貌,上头还有一个出了名能干的哥哥。他这辈子都没有任何压力,可以自在随意地去做他爱的任何事。 她身体那么弱,需要最优渥的物质生活供养。富贵清闲人,她最适合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辈子被娇娇地养起来,悠然安闲地去享受一切美好。 “嘶……” 在拿菜刀切伤了手指后,潘木才不再胡思乱想。一个人默默做饭吃饭后,他看着床上铺的还没有被叠起来的衣服被子,不由又叹气了。 将小锅小碗再次刷洗干净后,潘木开始把这些厨具装箱。虽然自己也看不上自己那些衣服,潘木还是挑了明天早上的一套,把别的全都叠了起来塞进小包里。装铺盖的大包里只放了棉被,没有被套,潘木打算明天早早起来去买新的。那被套比他今天晚上要盖的水洗被更旧,潘木实在不好意思再用。 处理完这些,潘木爬上床想早睡,偏偏事与愿违。他想着高霖脸上那种柔暖的笑,手下意识地抓了抓一点也不柔软的被子,脑中思绪乱七八糟,一时怎么也睡不着了。 瞪着眼睛一直醒到了半夜两三点,潘木才扛不住困意睡去。因为凉溪一句话,他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一直等着电话,潘木睡得很不安稳,五点又爬起来一回。这么一闹,直到早上五点多,潘木才睡死了。 偏偏凉溪七点钟叫了车从蓝山小区出发,不到20分钟,她已经开始爬楼梯了。 “潘木同学?潘木同学?” 凉溪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透过毫不隔音的房门,传进潘木的耳朵。 潘木浅眠,凉溪叫第一声时他就醒了。眼皮睁不开,但凉溪的声音在强行让他的大脑开始活动。 潘木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愣了5秒钟后,他几乎在床上飞了起来。下床以光速穿衣服,刨了刨头之后,他眯着眼睛,晕头转向地却走出了一条直线,去开了门。 面前此人的形象实在是…… 凉溪一愣,接着不由失笑,道:“潘木同学,你,还没起床啊?” 潘木的脑筋给门外较冷的空气刺激得更清醒了一点,他低下头看看自己,鞋都穿反了。 ……想死! 凉溪虽然没有继续笑,可她眼睛依旧弯着。潘木不敢看她,又不敢关门,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什么好。 还是凉溪解围道:“是我来的太早了。我……” 说着,凉溪挤进屋去,拿了张小板凳又出来,道:“我在外面等一会儿,你快去洗漱吧。” 主动关上门,凉溪还没坐下来的时候,便听到屋中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她真笑了,大早上还有这么可爱的事。 潘木动作很快,三分钟不到,他已经盯着鞋尖开了门。凉溪站起来,探头向屋中看了一眼。不仅人收拾妥当了,被子什么的也全都塞到了包里。 “好了吗?这个板凳……” 潘木声如蚊呐:“嗯。这个板凳是房东的。” 凉溪拎着板凳进去放下后,扫了眼潘木的东西。一个大包,里面是铺盖。一个小包,里面是衣服。一个纸箱,里面是厨具。剩下的就是一个书包了。 “就这些东西吗?” “嗯。” “那走吧,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凉溪说着,已经将潘木的书包背在了身上,接着又要抱起纸箱。 “哎!”潘木也顾不得害臊了,他那个书包少说也有十五六斤。 窜到凉溪背后,一只手掂起了书包,潘木另一只手已经放在背带上。 “这个太重了,我来背!” “没事,一个书包而已。” “不行不行……” 潘木执意要取,凉溪执意要背。两个人的手都落在背带上,凉溪就那么瘦的一点肩膀,两个人的手指尖难免碰到。 ……比触电好像厉害些。 潘木小时候也干过用打火机里头的打电器来电手指头这样的事,凉溪的手指好像比那打电器要厉害。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了动作。 第二百三十三章 那个男孩(二十四) 发现他们现在这个姿势距离有点过近,潘木先红的脸。但他依旧很固执地一手拖着书包,另一只手从凉溪双肩取下两边的肩带。 背好自己的书包,潘木掂了掂那小小的纸箱,再次确定了一点也不重之后,才没有夺走。 凉溪已经不止一次拉过潘木的手,但准确点来讲,那应该是拉手臂,或者是拉手腕,指尖与指尖的碰触并没有过。 潘木红着耳朵,凉溪也不讲话,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先走出门去。然后,看潘木在她身后一手提大包,一手提小包,背上还有书包的出来。 那个装铺盖的大包应该很重,潘木身子微微斜着,凉溪走几步回头看一眼,生怕他摔倒道。 “你小心一点。” 潘木只顾点头,心里却在默默念叨着:你要是再猛不丁地转头的话,偷看的人就真要摔了。 潘木这几年夜里摆摊,进货出摊都是一个人忙活。他本来就有一股子怪力,这几年力量练也练出来了。身上挂着三个包到一楼,他连呼吸也没乱,反观凉溪,走个路都累得要死要活。 凉溪没有用孔家的车,她叫了出租来的。司机盖上了后备箱,潘木让凉溪先上车,道:“我去给房东还钥匙。” 凉溪在车上等了大约5分钟,潘木才回来。一个大早上墨镜口罩裹得严严实实,另一个满脸凶相。司机师傅瞧瞧这两个多少有点奇怪的年轻乘客,也不多问,载着他们到了文化街。 门卫认得凉溪,认不得潘木。在这高档小区入口做事,门卫一双眼睛早就练得如火眼金睛一般。把潘木从头到脚一扫,就知道他这一身不超过100块钱。拿的编织袋子…… 话说在工作的时候,他都多长时间没见过这种大袋子了,最少也买个皮箱吧。 “孔小姐。” 凉溪摘掉眼镜谁都认得,门卫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很是摸不着头脑。潘木这样的,肯定是要拦下问一问的。但现在…… 凉溪伸手向潘木道:“证件给我。” 和门卫说清楚了潘木的身份,填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登记信息,潘木这才进来。他没来过这种地方,该怎么做都不知道,幸好有凉溪亲自带着他。 “这个卡要收好了。门卫不只是有刚才那两个,小区里的保安也都不认得你。他们有时候会拦住人要查的……” “看,小区超市在那边,旁边就是药店,买东西很方便。我住在那一栋楼,楼底下就是早餐店,早上六点钟就开始营业了。你去上学之前,可以在那儿吃早饭,价格不贵,老板的手艺很好。而且,我之前在店里订了一年的早餐,但总共就吃了几顿。老板还都记着呢,今天我们再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将我订的单转给你……” 潘木只背了一个书包,他的衣服铺盖,有人帮忙拎走了。小区里的环境非常好,现在又是早晨,空气清新,鸟儿啾鸣。身边的女孩轻声细语,潘木感觉自己又像在做梦了。 为了避免潘木以后尴尬,凉溪把能够想到的注意事项全都说了。从进小区到进房门,她一张嘴就没停过。 厨房里怎样,卫生间怎样,客厅怎样,主卧怎样……凉溪拉着潘木跑来跑去,让他根本就没有功夫去尴尬无措。 “喏,你看看,卧室怎么样?书桌是我为了方便搬过来的,之前卧室里没有,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就把它搬到次卧去……” “不用不用!孔筱同学,有次卧,我去睡次卧就好了,真的!” “那怎么行?”那间卧室她又没睡过,“我的东西都已经搬到次卧里啦!哎呀,你就在大卧室里好好休息吧,不要推拒了。” 凉溪说着,又把潘木从卧室推出来。三室一厅的房子,还有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东北两面贴墙的大书架,书脊上纤尘不染。 “每个礼拜,打扫阿姨会来两次。辛阿姨是很信得过的人,不用担心会弄丢什么东西。” 把这一个人住有点大了的房子里里外外转遍了,凉溪也有点累了,靠在沙发上歇气。潘木见她神情萎顿,不敢再打扰她,自己麻利地拆开大包小包。只是,放好了衣服鞋子后,潘木瞧着自己那些铺盖,不知该怎么办。 主卧里换上了条纹格子的新被子新枕头,衣柜里也挂了好几套新衣服。凉溪还没有让潘木打开冰箱,冰箱里其实也放满了。 凉溪把各方各面都考虑周到了,潘木往客厅瞧一眼,凉溪藏在沙发背后,他看不见。提着自己那些铺盖,潘木心下感动之余,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再次打开衣柜,潘木看见了里头可折叠的收纳箱。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新买的,他心头又被什么撞了一下,默默地将自己的铺盖转到那些布箱子里收了起来。 大包小包都空了,书包在客厅里,就剩一个纸箱。潘木小声关上卧室门,钻进厨房,将自己的碗筷按位置放好。 从厨房门能看见凉溪的侧面,她脱掉了鞋子,蜷缩在沙发一角,头枕着扶手。她怀里抱着靠枕,马尾辫分出了一绺,从扶手垂向地板。 潘木看着看着就呆了,愣愣地在厨房站着。凉溪时间长没听见声音,心跳匀稳了后,她手臂支着身体坐起来,就见潘木立马手忙脚乱地将锅碗瓢盆收拾得“咣当”响。 凉溪抿唇一笑,问道:“潘木同学,你收拾完了吗?” “嗯,完了,完了。” “没吃早饭,肯定饿了吧。我带你到楼下那家早餐店看一看。” 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潘木摇头道:“不用,孔筱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就先休息吧。” “哪里有那么娇弱了?躺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走吧。那家店早上十点就关门了,现在几点钟了?再耽搁一会儿要没人啦!” 潘木瞅了一眼手机道:“没事,别急。刚刚九点而已。” 凉溪站起来,在客厅里转头左右瞧瞧,看向潘木,道:“家里都带你看过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打电话问我。水电网费都交够了的,你高考之前应该用不完……” 潘木听她说着,只顾低首点头,却不料凉溪话锋一转,开始算起房租来:“你之前租的房子,每个月几百块钱啊?” “啊?哦,大多是500的。” “唔……这房子是我为了表达谢意租给你的。文化街这边的房租是多少,我也不清楚。这套房子,就每月300租给你住。以后,等你读了大学,工作挣钱了之后,记得要把房租补齐了还给我。” 潘木愣着,突然展颜一笑。他极郑重地看着凉溪,承诺道:“好,我以后一定将房租交齐了!” “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以后就别总是一脸苦相了。” “……好。” 潘木脸又红了。 “叮咚咚咚……” 客厅里气氛正好时,凉溪的手机铃声响起。 见凉溪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潘木没有动,凉溪也并不回避他,接了电话先问道:“喂,爸爸,早上好。” 想到那个在现实中见过一回的集团老总,潘木不由自主地就拧眉,听凉溪道。 “……没有,我在帮潘木同学搬家呢!” “……嗯,他今天早上已经搬过来了。” “……啊?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吗?” “……好,我这就回去了……爸爸,方娜有消息了吗?” “……嗯,好,好!嗯,我知道了。那爸爸,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凉溪一脸抱歉道:“潘木同学,对不起。高叔叔的两个儿子去蓝山小区看我,扑了个空。他们还在等着呢!我得打车过去了。” 想到昨天高霖脸上的那种笑容,潘木一颗刚刚飞跃在高空的欢悦的心脏,瞬间又直坠进了尘土里。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方娜身上。 “没事的,你赶紧过去吧。怎么样?方娜找到了吗?” “嗯,已经查到了,她转学到南方去了。爸爸已经派了人,可能下个星期就会见到了。” “呼!那就好。” 潘木长长松了一口气。 “走吧,下楼送送我。” “嗯。” “这儿到蓝山小区只过一条街,走路只要15分钟,距离很近的。你偶尔也过来做客啊!” 潘木只是满口答应,凉溪也不知他会不会照做。下楼看到那家早餐店,她想一想,索性晾着高家兄弟,先跟潘木进了店。跟老板商量了一下,把自己订的每天一顿的早餐,很顺利的全都转给了潘木之后,凉溪这才走了。 小店角落里有刺目的闪光转瞬即逝,潘木哪里发现得了?凉溪却混了不止一次娱乐圈,自然看见了。不过她也没遮掩,她帮自己的救命恩人,谁能说什么? 明天网络上不知又要出现怎样的新闻,凉溪打车回到蓝山小区,看到高家那兄弟两个,对他们自然没有对潘木那样的耐心。草草应付了几句打发走,便开始读起医书来。 给她肖哥治腿,凉溪花了半年就开出了一张自己很有信心的药方。那是因为那个世界的医理与凉溪所学的医术大致相通。 比如,上火了要去火,要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药材。这种在凉溪看来是常识的事,在这个世界却行不通。每翻一页医书,凉溪的世界观都要被刷新一次。现在等于是她在重新学医术,开出一张治心脏病的药方来,谈何容易? 凉溪读着读着,一颗心又砰砰跳起来。她揉着额头,倒在椅子上休息。缓出了点精神后,书也不看了,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起长虹道观来。 长虹道观,坐落于虹山之巅。始建于1700多年前的开新盛世。观中大大小小约有30多座殿堂,景色清幽,殿宇宏丽。 这座道观经历千载时光,冷眼旁观朝代更迭,不知见证了多少乱世烽烟,盛世繁华。国内自然还有其余道观,但皆不能与虹山的“天下第一观”相比。 这天下第一观,一千多年来,换了40余位观主。观中的长寿秘法,向来是天下众人津津乐道、眼红心往之术。40余位观主中,切切实实有记载活过了200岁的,便有5位。加上现在这一个马上要突破200岁,或者是已经过了200岁的豆观主,便是6个了。 若是说以前的史籍之类还能作假,如今科技发展的脚步越来越快,相机留下的证据总不会是假的。建国之时,豆观主已经是鹤发银髯。如今是120年之后,这位观主依旧未曾仙逝。无所不能的网友计算,他至少已经有180岁了。 孔父孔母是见过他的,还回来跟女儿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老仙人的模样。说人家有怎样怎样的仙风道骨,又是怎样怎样的气场不凡。 凉溪不敢直接动手的原因正是在此。这个世界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度之,网上一搜长虹道观,有多少死而复生的标题? 她把潘木和柳晴都杀了,万一他们又被救活了,藏起来了。她从主动变为被动,从暗地里转到明面上,那怎么办? 至于什么下药之类,死了都能活,她下的那点药算个屁! 这两个人的孩子是错误个体,凉溪反正是到现在也找不出原因来。 手在胸前划拉了一下,想到被她丢开的那枚玉玦,凉溪的心口又闷闷地痛起来。那玉玦真是好东西,带上了舒不舒服的凉溪自己清楚。可为什么单单在发病的时候,瞬间就变得那么沉呢? 都因为那枚玉玦,凉溪对长虹道观没有什么好印象。有时也难免胡思乱想,错误个体没有平凡的,养出了错误个体的也少有平凡之物、平凡之人。他们国家最出名的一庙一观,跟柳晴和潘木的孩子有没有关系? 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凉溪无聊地关掉手机,继续看书。 她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这样完全没证据的瞎想没有用。 所幸,方娜很快就要被带到她的面前了。她倒是要看一看,在一个伪心理学家面前,方娜还能不能将无辜装得没有破绽! 第二百三十四章 那个男孩(二十五) 周一。 到底是成功企业家,孔父做事雷厉风行。不过三天,就已经将方娜找到,并带到凉溪面前。 好容易过了半年平静的日子,吃晚饭的时候,敲门声打破了方家的安宁。 孔父派去办事的几个人五大三粗,方娜看到就害怕。不过,想到这两天的新闻,知道凉溪已经醒过来了,她也就没有那么惶恐,和家里人一起乖乖跟着孔家的人来见凉溪。 “筱筱,你醒来真是太好了!” 路上方娜都没有哭,跨越了好几个省份到蓝山小区,看见凉溪的时候,方娜却红了眼眶。 孔父觉得不对,怎么看方娜都没有一点点惊惶。活生生的人证醒来了,她难道不应该吓死吗? 因为方娜的态度,凉溪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戏做的,浑然天成啊! “十三,这个世界没有穿越的人吧?这世界就我一个执法人吧?” “是的。” 那见了鬼的方娜是什么人?一个未成年的小毛丫头,她这满眼马上就要沉冤得雪的欢喜是怎么回事? “你快告诉大家,我没有锁门,我没有故意害你!” 凉溪的眼皮又抖了三抖,和孔父对视了一眼。 所以,是她看错了?那么逼真的能做恐怖片道具的面具,都怼到她鼻子上来了,是她看错了? 凉溪嘴张着,一时哪里还能说得出一个字来?这种情况,她实在没有料想到。 死不承认!面对她这活着的证据死不承认! 不过也对,当时窗外没人,教室里没有监控头,除了自己这一张嘴巴,还有谁能说她害人?只有她一个人能说,那就是一面之词,反正没有别人看见,诌也由着她胡诌。 小看了一个还没高考的丫头,凉溪愣在客厅,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娜娜,你到我的卧室来一下。” “筱筱……”孔父马上起身就拦住了。 他还想做一做慈父,无奈心情不好的演员不接戏,话都不说一句,强行拉着方娜走进卧室。 锁死了门,凉溪走到床边坐下,指了指门边放着的小椅,依旧不说话。她手揣在兜里,武器也在兜里,即便现在方娜会攻击她,或者是突然发病,她也有把握反击。 凉溪姿态虽然惬意,身体却绷得紧紧的。眼盯方娜拉过椅子坐下,从头到脚都表现着害怕和紧张。 这还是一个孩子呢,如此谨慎周全吗?屋里现在没人,她露点得意出来,就能够让凉溪得到线索。可是没有,凉溪想多了。方娜没有攻击她,没有差点害死人还能逍遥法外的得意。她只是怕,并且越来越怕,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哭音。 “筱筱,你别这么瞪着我……”方娜当真哭了出来,凉溪的眼神让她感到一丝丝绝望,“别人都不相信我,但你肯定知道呀!我哪里有锁门?”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演技,凉溪眼皮还在跳,她起了鸡皮疙瘩。 你不仅锁了门,锁门是多大点事情?你还戴着面具吓了我,还拿走了我的报警器和手机! 凉溪心底不敢置信,这些话就堆在嘴角,但她的眼神却一下子缓和了。带着点自我怀疑,凉溪甚至笑了笑,道:“娜娜,你不要这样害怕,我相信你。” 观察着方娜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肌肉抽动,凉溪站起来,走到窗边。方娜坐的椅子相当舒适柔软,靠背还能放一放,可以让人半躺着。 “真的吗?”方娜泪眼婆娑,一下子放松了,感动道,“谢谢你筱筱,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连我爸妈都不相信我。谢谢你筱筱……” 抹了抹眼泪,见凉溪拉住了窗帘,房间里顿时变得昏暗,方娜也没有多嘴问。她竟然也和潘木一样,很关心让自己当了替罪羊的真正凶手是谁。 “筱筱,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走到方娜身边,凉溪道:“跟以前差不多,没事的。” “筱筱,对不起,那时候我就不应该走开的。我要是留在教室里陪你,你也就不会……”方娜心下颇是后悔,要是自己没走,凉溪不会昏迷这半年,她也不会被冤枉。 “那怎么能怪你呢?” “筱筱,别人没有证据,可你肯定看到了,当时锁门的人到底是谁呀?” 凉溪神色郑重,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没有看见。” “啊?” 方娜跳了起来,凉溪一把抓住她的手,压着她又坐下来后,双眉紧蹙着求助道:“娜娜,我实在是记不清了,你能帮我想一想吗?” “你好好想一想,当时,咱们在教室里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别人?” 凉溪的声音和眼神似乎都有了魔力,方娜坐下来,点头答应着,立刻照着凉溪的话去回忆。随着凉溪的声音,她的注意力变得相当集中。一高的那间教室,教室外头的过道,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当时,你说快要期末考试了,冬天天气也不是很好,那可能就是最后的一节体育课,你说要我出去跑一跑……” 不知何时,方娜整个人已经半躺在椅子上。凉溪问什么,她就絮絮地说什么。 “我正好有些想上厕所,就先出去了。上完厕所出来,我看到潘木同学回来,想着教室里没有剩下你一个人,就下楼去操场了……” 和老师,和警察,和孔父孔母,方娜都是这样交代的。 凉溪双手环抱在胸前,舌头轻轻抵着牙齿,觉得棘手。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相信方娜,怀疑自己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了? 难道方娜知道自己现在被催眠了,她本事比她大,所以,逗人玩儿呢?还是,方娜说的是真的。 别开玩笑了!方娜要是一直戴着那张面具,抢了她的报警器和手机,凉溪说不定还真会怀疑自己。可方娜从她的手腕上取下报警器的时候,面具已经被拿下来了。凉溪那时候还没有发病,她还想着装病然后顺藤摸瓜来着,她那时候清醒得要命。现在说她看错了,不可能! “你……你再想一想,去厕所的路上,在厕所里,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做了什么事?比如丢掉一些东西之类的。” “没有。我上完厕所出来,只看见了潘木同学一人。” “你那一天都没有丢掉任何东西吗?体育课上呢?放学回家的路上,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在家里的时候呢?” 她的报警器和手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到底是科技不发达,要是能详细定位的话,哪里还有这么多破事? “没有……” “没有……” “没有……” “哗!” 敲门声响了,凉溪拉开了窗帘,将方娜唤醒。她都问累了,却一无所获。 “筱筱,你们在里面都半个小时了,没事吧?” 方娜的父母肩并肩在孔父后面,探着头向卧室里面张望。他们担心女儿,此时看见凉溪苍白沉郁的脸,却不敢言语。 “没事。爸爸……”凉溪捏捏鼻子,下一句话对于方家来说,便是福音。 “叔叔阿姨,还有娜娜,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你们回去吧,娜娜肯定还要复习。” 孔父惊直了眼睛:“筱筱……” 凉溪向他摇摇头,示意孔父不必再说,送这对她千恩万谢的一家子人出去了。站在窗边看他们出了小区,凉溪才道:“爸爸,我有件事要求你。” “您找两个稳妥的人,去监视她。不用跟得太紧,只用盯着就好了。” 干的这叫什么事情? 孔父不解道:“筱筱,你要是不信,为什么要放她走呢?” “不放他们走怎么办?” “你不是说……” “我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没有别的证据,就看我一张嘴巴说。我当然知道是她害的我,可是别人只会说我胡诌。” “更何况,爸爸,方娜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她哪里就那么会演戏了?我心里觉得不对劲,怀疑是不是有人……” 有人陷害方娜?可女儿说她都亲眼看见了。有人指使方娜?但不管是被指使还是自己心生恶意,方娜在他们面前,都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孔父考虑着,不知想到些什么,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筱筱放心,爸爸会派人跟着他们的。” “谢谢爸爸。” 见女儿只是笑一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冲他撒娇。孔父心情很差,摸摸凉溪的头,也走了。 一个人留下来,凉溪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乱七八糟。 是有人在她之前催眠了方娜,让她将一切都忘记了。只是,她一个心脏病人,搞不好哪天就死的短命鬼,谁着急地连几天几月都等不了? 孔筱还有这种仇人吗?难道是她爸妈的仇家,等不及要让她死了?会不会是洪姐?是呀,她昏迷之后,洪姐的身份变化是最大的…… “嘶……” 凉溪轻轻吸着空气,感觉全世界各个角落都是涌向自己的恶意。她以为见过方娜之后会柳暗花明的,结果山重水复无尽头了。 知道凉溪今天会见方娜,潘木又是一整日的神不守舍。班里同学时不时看向他,窃窃私语的内容是这家伙运气真好。 凉溪“报恩”的事情瞒不过。有狗仔拍的照片,后来又有孔母的亲口承认,潘木“孔家小姐救命恩人”的这个身份,一夜之间便家喻户晓。网友们除了说凉溪知恩图报以外,潘木也趁着这个机会出了名。他童年、青春期的经历被扒出来,实打实狠赚了一波眼泪和同情。 他妈妈在网上被骂成狗,不敢,也很难再去找潘木的麻烦。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学习,脑瓜又聪明,潘木的名次在飞速攀升。老师看重起他来,同学们也不再那么排斥他…… 他这是苦尽甘来,只要自己不胡作,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潘木有时这样一想,一颗心都暖得发颤。 放学了,潘木紧攥着手机走着。他从今天中午就想给凉溪打电话,问问她“审讯”的进展。但手机一直捏到晚上,回家连晚饭都吃过了,他一个电话也没打出去。 还是到晚上八九点,凉溪主动打过来电话,问道:“潘木同学,你再和我说一说当初我出事之后的事情吧。” “怎么?你见过方娜了吗?她承认了吗?” 凉溪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没有。” 这怎么可能? 潘木嘴巴一时合不拢。他不会去怀疑凉溪,可凉溪说就是方娜拿走了她的报警器,戴面具吓她,看见大难不死的被害人,方娜怎么会不慌的? 想起当初方娜那满脸的无辜,潘木后心寒毛直竖。尤其是听凉溪在电话那边又道:“我爸爸找人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催眠了她,也没有问出什么来……潘木同学,我现在很害怕。” “方娜看起来真的很无辜,她对我哭着说自己根本没有锁门,只是出去上厕所而已。可她越无辜,我就越害怕,我是明明白白的看到了呀!她在我面前撒谎,在所有人面前撒谎,怎么可能在催眠之后依旧撒谎呢?潘木同学,我都有点怀疑自己了。你说她会不会说的是实话?可是……可是……” 方娜如果没有撒谎,那就是凉溪的眼睛出了问题。可看清楚了的人,怎么还会错呢? 房子大了也有弊端,潘木觉得凉飕飕的满屋都是鬼。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 电话那端的女孩声音疲倦不安,她迟迟不愿挂电话,潘木在这一端陪着,挂掉电话时已经快晚上10点了。 潘木一天晚上没有睡好,越想越是替凉溪觉得忧心,但孔家也束手无策的事,他自然难以出力,第2天心事重重地照旧去上学。 被派去监视方娜的人送回来的消息,只不过是一个聪明好学的优秀女孩的日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自己差点完蛋才换来的线索就此断掉,害她的人不知在何处,只惹得凉溪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整个暑假。 一个学期又过去,潘木的功课都补了上来。他期末考试的成绩令人欣慰,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势头,拿到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以期待。 所有人都觉得,潘木的人生是要向上走了。暑假里,发生了一件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那个男孩(二十六) “简直现世报!” “报应来得太快!” “活该!这种人死了也活该!” …… 将近两个月过去,潘木在网上还有点点热度。网友们因为一件事而感觉格外出气——7月下旬的某一天,潘木的母亲走夜路时,从仅仅只有五级的台阶上摔了下去。也是倒霉,她摔倒后,头磕在了路边水泥路墩的棱角上。因为时间太晚了,被发现的时候,本来或许还能救一下的人已经没气了。 凉溪心里堆着事儿,但她的身体现在走两步都要喘,便拜托潘木在学校里多注意那些格外爱打听她消息的人,自己则宅在家里抱着医学巨着啃。潘木心里牵挂着凉溪,可他也做不了什么。整个暑假,除了偶尔去陪陪凉溪外,他都在家里读书做题。 “喂?阿木……” 经常煲电话到很晚,凉溪和潘木之间的称呼也变了一变。凉溪脸皮厚,叫起来声音都不抖。但一声“筱筱”,潘木却是能不叫就不叫,每次叫都免不了结巴出糗。 “嗯?怎么了?” 潘木推开书本去,声音轻和又温柔。以前摆摊的时候,他对顾客也没这么轻声细语过。 凉溪有点小心翼翼地道:“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嗯……那个,你妈妈……” 潘木父亲早逝,没有叔叔伯伯,爷爷奶奶也死得非常早。巧了,他母亲也是这样,没有一个兄弟姐妹,父母在她10岁之前便已相继逝世。这两个孤单单的人撞到一起,结婚生下潘木,竟然也都早早死了,留下潘木一个人。 警察确认潘木母亲的身份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否则肯定早就找上门来了。 “……这好像是前天晚上的事情。警察现在确定了死者身份,应该马上就会打电话通知你了……你,还好吧?” 潘木怔怔的,将推开的书合上了。 就他母亲的那种性格,亲生儿子都不会理,更何况是街坊邻居呢,个个避之唯恐不及,说难听些那叫人厌狗憎。人已经死了两天了,潘木没接到过电话。他母亲去世的事情,竟然是从凉溪口中知道的。 “……没事。”不过就是以后真正孑然一身罢了,那种日子说不定更好些呢! 挂掉电话,潘木没等多长时间,果然就接到了通知。没人帮忙,一场简单的丧事,潘木办得很仓促。火化了,埋了,就结束了。 墓园里,窄窄的一条碑前,只有潘木一个人。现在,以后,应该都不会有更多的人来拜祭。潘木垂手而立,他眼中不见悲意,但碰到这种事,大概没什么人能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墓碑上,比一元硬币大不了多少的照片中,是一个女人抿着嘴,在瞪着镜头。 这女人满脸横肉,眼睛给挤得斜斜歪歪,丑得要死。 潘木不止一次的庆幸,他父亲长得不错。要是一张脸全跟了这个女人,那他都不敢往凉溪面前去,一定会吓到人家的。 潘木在墓碑前站了很久,脑中胡乱地闪过很多以前的事情。他真的不悲伤,就是,就是孤单而已。 从小家里条件不好,他一直都是瘦干干的,但他母亲就不一样。身体照着脸长,拼命地横向发展,发展出的还不是肥肉。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一个又肥又矮,力气大的要死的魔鬼。 从小到大,他不知挨了多少回打。有时候,甚至连天下雨,都能成为他挨打的理由。 他恨这个女人! 可是,在警局里看到她的尸体的时候,又免不了想:怎么生前那么壮硕暴躁的人,死了之后不仅变得安静,竟然还瘦了许多。就连那张脸,长着肌肉的腮帮下颌也瘪了下去。 暮色渐垂,潘木听见自己的电话铃声,才猛然醒悟过来已经很晚了。他接起电话,耳边传来凉溪的声音。 低下头抹着眼睛,潘木声音很正常的“嗯嗯唔唔”了几声。挂了电话之后,最后往碑上那张照片看一眼,他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开。 凉溪说让他打个车,潘木却是一步步走回到文化街的。人还在小区外面时,潘木仰头看看他住的那栋高楼,忽然愣住了。 他住的那一层,他住的那一间,已经和别的屋子一样,从窗户里透出灯光。 加紧了脚步回去,潘木自己开门进去,看见门口放着一双小巧的凉鞋。他又愣住,一时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换了鞋走进去,潘木一眼就看见在厨房门后闪了两下的人影。 他呆呆地站定不动,听着厨房里的脚步声。女孩可能连厨房里的各种电器都不认得,她只是在里面转了一圈便走出来,轻蹙的眉头在看见他时,马上就舒展了。 凉溪叹了口气,问道:“走回来的吧?” 潘木没出声,定定地瞧着她。 见潘木一脸灰扑扑尘土,肩膀也耷拉着,凉溪又叹气,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他,手在他后背拍了拍。 她就像一片羽毛一样飘进自己怀里,潘木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凉溪的声音“没事,没事,你还有我呢”,他什么情绪才像决堤了一般,在胸口如洪水一样乱冲乱撞。 颤抖着双手轻轻环住怀里纤细的腰身,潘木把头埋在凉溪的肩上。夏天的衣裳单薄,凉溪的肩膀很快就染了一丝湿润。 过了很久,凉溪都快站累了,潘木还是不放开她。不过,凉溪估计,这小子不是想占她便宜,是不知道该怎样抬头。他早就不哭了,人僵硬的木头桩子似的。 “饭是辛阿姨来做的,我刚刚试了一下,还热着。你今天早上就出去了,忙了一天,肯定也没吃饭。” 拍着潘木的肩膀,凉溪声音跟蚊子一样地哄着:“好了,别难过了。你放开我,我去给你盛饭好不好?” 潘木借着这句话忙不迭地松开手,脸快要埋进胸腔里,但凉溪要给他盛饭去时,他还记得拉住人,自己匆匆跑进厨房。 跑进跑出三回,潘木将饭菜汤全都端到桌上。他在盛饭,凉溪在盛汤。两个都低着头,也不看人,一个给一个送饭碗,一个给一个递汤碗时,两只碗边擦上,险些翻掉。饭碗没事,汤碗里的汤撒了一点出来,落在凉溪手上。 潘木“哎”一声,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抓住凉溪的手,又是擦又是吹。 “没……不用,没事的。”凉溪老脸一红,抽回了手。 这是夏天,天黑的很晚,现在可能都9点了。辛阿姨这一顿饭,做好了少说也有三个小时。虽然一直盖得严严实实的在保温,但也没有多烫了。 潘木看凉溪不自在地将手抽回去,放到桌下,又忽然想起来吃饭要用右手,更不自在地又放回桌上,拿起了支汤匙。她头埋得低低的在小口喝汤,雪白的面颊上,红晕即便是淡淡的,也极容易被发现。 潘木一时间又呆了。 两个人这一顿饭,吃完大概会消化不良。 凉溪最近的食欲要好些,见她破天荒地将一碗米饭吃了个干净,又加上汤,再加上菜,潘木心下有些内疚。 凉溪在打电话之前应该就在等他吃饭,偏偏他磨磨蹭蹭,回来饭也凉了,凉溪肯定也饿坏了。头一回见她竟然这么乖的把自己喂饱了,吃完之后还小小打了个嗝。 潘木嘴角一翘,瞬间又被他自己抿下去,却也没来得及。凉溪脸更红了,只觉这房子里哪哪都不对劲。帮潘木收拾了桌子后,她要告辞回家了。 “我送你。” 时间太晚了,不容凉溪拒绝,潘木先穿好了鞋子等她。见凉溪没有拿外衣,他又回到卧室去拿了自己的一件外套出来,让凉溪穿好。 也是老天给机会,到小区门口竟然一直没打到车。 “吃了那么多,我走回去吧,就当散步了。” 凉溪说着,在街头迈开脚步。 虽然是夏天,可晚上九点之后,也慢慢地要凉了。街头的风吹得凉溪又想打嗝,忍了忍没忍住,潘木的嘴角就也忍不住上扬。 走了一半的路程之后碰到车了,凉溪也不坐了,就这样慢悠悠散步回到蓝山小区。一路上,两个人走得比吃饭的时候还要尴尬。到蓝山小区门口,两个人才说话。 “谢谢你送我回来。很晚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 潘木一时间没讲话,只是垂眸望着她,眼睛里是数不尽的温柔珍爱。 凉溪仰头看来时,他才道:“这两个字该我说的。” “筱筱,谢谢你!” 在小区门口又等了几分钟,看见一扇窗内,由灯光勾勒出的一个纤细的影子向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潘木这才放心转身。 他没有打车,一路走回去。虽然回去的路上还是自己一个人,可潘木的心情,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 大街边,一个看起来不像是明年才要高考的高二男生,走着走着,手突然偷偷摸摸背到身后去,碰了碰自己的腰。 不久前,凉溪的一只手就停在那里——不过自己一碰,竟然又酸又痒。 关了灯,黑黢黢的客厅里,衣裳口袋里,手机屏幕亮起。铃声响了一分多钟,停掉。过了一会,又有电话打过来,但潘木那会儿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凉溪穿走的是潘木没穿过几回的外套,他身上只有一件短袖,没风的时候还嫌热得慌。 柳晴看着父亲,不吱声。 他们父女二人手中都拿着手机,网上替潘木同学觉得解气的网友越来越多,他们自然也知道了。 柳晴这一次搞清楚了,潘木是个记仇的人。她说的那句潘木看得上孔家,看不上他们家的话,这人大概是要记一辈子了。 在班里,潘木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她再喜欢小时候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也是有自尊心的。 柳晴没有再接近过潘木了。可母亲去世,这不是一件小事。虽然那种人根本不配为人母,可她死了,潘木在这世上,就彻底没有一个亲人了。 柳晴想打个电话,又怕再自己找不痛快。晚上爸爸回到家,催着她赶紧给潘木打个电话,好歹问一问,她这才像是积蓄了勇气。或者,也可能是因为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有了能出口的言语。 不过,她还真是想多了。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10点,潘木肯定在家里。电话没有关机,只是长时间的无人接听……真让人连一个不接电话的借口都想不出来。 他在,就是不愿意接她,不,他们家的电话。 柳晴放下手机,时间很晚了,她也要睡觉的。 “爸爸,我去睡了,晚安。” 客厅里,只余柳父的一声叹息。又盯了屏幕一会儿,见潘木是真的不准备顺着未接来电打过来,他也关了手机,要去睡觉了。 未接来电是在的,潘木最后不知道有没有把电话打回去,反正,凉溪春天又回到学校的时候,这两个人是完全不讲话的。 日子在凉溪的揣测难安中过得飞快。 方娜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有用的消息。洪姐很是有一套驭夫之术,虽然大儿子还是那么娇娇怯怯不成器的模样,可她又怀了小儿子,据说已经5个月了。 终究是个女儿,洪姐是大气女人,从没有为难过乖觉地远远躲开的凉溪。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打算复制她这条路的年轻女孩身上了。 孔父家庭事业两边忙,管不着跟他日益疏远的他与前妻所生的女儿。孔母的事业翻红,综艺、电影、广告、代言,接的不亦乐乎。 没人搭理,幸好卡里面的钱够她这一辈子祸祸的凉溪宅在家,看书快看成近视,配药熏得一身药味儿。 “以后是想学医吗?” 蓝山小区的门卫早就认识了潘木,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屋,一边打开窗子散药味,一边柔声问道。 潘木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凉溪现在已经开始吃自己配好的药。 “不想。” 将手中的笔放下,凉溪拖腮,眼睛直直地看进潘木眼里,弯着嘴角道:“你说你要考京大,那我也打算去京大,随便学个美术呀音乐呀之类的。阿木,你说好不好?” 在十三的胆战心惊中,凉溪慢慢磨出了对于调戏潘木这件事情的熟练度。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那个男孩(二十七) 凉溪的脸皮厚,潘木却没办法不要脸。他颊边一红,一边清咳了两声,一边背过身去又关上了窗子。外头正在下雪,气温很低,再冻着凉溪就不好了。 虽然,真是老天眷顾,凉溪从6月醒来到现在临近元旦,再没有发过病,身体也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没有以前那样萎靡爱疲倦。可她总还是瘦弱,在屋子里也穿得棉棉的。绒毛堆出的领口,衬得她一张小脸嫩白的只有巴掌大,惹人怜惜。 潘木总是没办法将这张面孔看够了,明明这半年来,他们经常因为各种理由见面,他还是总会因这张脸而发呆。有时看着看着,心里也难免惶恐。 今年下半年的所有节日,都是他陪着凉溪。孔父孔母没有回来过,最多只是打个电话。 他替这个女孩觉得难过,又为他们之间渐渐的亲密而感到惶惑。 当然是有偷偷摸摸快乐过的。那个给了他童年最甜蜜的唯一一支冰激凌的小公主,那个活在远方,活在他梦里,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现在愿意对他笑,可以毫无障碍地拉住他的手……他怎么能不快乐? 可是,别说是王子,他连骑士,不,他连皇宫殿宇所在的繁华帝都之中的一个富有小民都比不上。 “傻瓜,喜欢美术当然是要去国家艺术学院,哪有跑到京大去读美术学音乐的?” 潘木想要躲开,每每讲这种话时却感觉心痛。 “怎么没有?”凉溪撅撅嘴。 潘木的名次越拔越高,他是肯定要考京大的。整整四年啊,她不在跟前守着,潘木交了别的女朋友还好,他再跟柳晴搭上线怎么办? “没有的话,那京大怎么会建美院?京大的美院是国内前三吔……” 凉溪在很认真地说服他。 “咱们这边美术联考迟,我已经决定了,下下个礼拜去参加考试。” 至于会不会被录取……这不用考虑,收不到通知书才是见鬼了! 她一小小年纪办国画展的人,差点拜了国家级大师为师的人,文化课的成绩绝对不会差的人…… 这种学生,哪个美院不想要? “真的想要去京大?” “当然啦!你不是也要考京大吗?” 潘木嘴唇蠕动着,真想问一句凉溪是因为他才想去京大,还是自己原本就要考这座国内一流的院校。他又期待答案,又害怕答案,最后便没问出口。 含含混混地绕过这个话题,潘木问道。 “时间不早了,饿不饿?我去做饭。” 凉溪的一日三餐一直是由于妈负责,但一年到了头,于妈家里却出了点坏事,好像是她儿女闯了祸。于妈请了假走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家里没人做饭,凉溪自己当然能把自己喂饱了,可这样好的能让潘木来照顾她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呢? 现在她要把潘木拴牢了,等读了大学之后,再看看能不能给潘木介绍女朋友。柳晴的成绩,应该是去不了京大的,到大学就能安全些了。 凉溪总觉得是因为她丢掉了那枚玉玦的缘故,但不管怎样,她的身体确实是渐渐好起来了。没人再害她,孔筱那对令人不愿意面对的父母也不来烦人,凉溪的日子很平静。潘木没有对柳晴产生感情,虽然凉溪偶尔半夜还是会不安地睡不着觉,但任务似乎在顺利进行中。 拖上个十几年,这俩人总要各自结婚的吧。 凉溪想得很美好,现实却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等联考过去,凉溪过完年,回到学校,直接跟高三班,开始冲刺高考。她的脑子天生就是为了应试教育而生的,一年没上课,四五月份的时候,模拟考成绩还是在上游。 大课间,被老师夸了一节课的凉溪转回头,潘木就坐在第2排她的左后方。 凉溪道:“我真的是该好好谢谢你!” 虽然是自己聪明,但潘木下半年很勤快的给她补课,也是功不可没。 “哟~”坐在凉溪身后的男生冲潘木挤眉弄眼。 潘木大概是改不了凉溪一说话他就脸红的毛病了,瞪了那同学一眼,跟凉溪讲起话来时,却温柔的让前后左右的男孩女孩更想起哄。 凉溪到现在已经近一年没有发病了,她性格开朗很多,也不再是似乎吹口气就要倒的单弱模样。同学们渐渐地都能与她说上话,也敢与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抓住后座男生的笔袋在桌上轻轻顿了顿,凉溪斜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回身去,但没过多久又回过头。然后自然说不了几句就又会被打趣。 教室里这一块区域嘻嘻哈哈的,在马上就要面临高考的时间段里,难得摒弃了紧张,有了点别样的色彩。 高霖坐在靠窗的第1排,他出神地看着凉溪嘴角的笑,又打量了好多次潘木。不知为何,心头有点发苦。转脸面向窗外,老师在上课前三分钟,已经拿着卷子来了。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高霖自然不会通知班里的同学,但靠窗坐的又不止他一个。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大家又开始进入复习、考试、讲卷的死循环。 潘木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胆小,他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学习也好,待人不远不近,但至少随和,一点也不像是高一的时候在操场上打架的男生。 放学回家,凉溪和他走在一起,旁边还围绕着一群男生女生。潘木对凉溪那永远小心翼翼、温柔如水,捧着都怕掉了的态度,老师同学们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再嘲笑潘木靠近女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晴在路边等公车时,看见潘木护着凉溪出校门。现在,不管谁看到潘木,大概都不会觉得他冷漠、凶恶、阴郁了。 柳晴还是有些微的恍惚。 身边的女孩轻轻扯扯她的袖子,道:“晴晴,车子来了。” “啊?啊!” 柳晴猛一转眼,看见一双担忧的眸子。公车驶了30米到她面前,车门开时,柳晴的脑子才反应过来。 这辆公交车在往西走,但柳晴的家其实是在学校东南面的。 两个女孩上了车,一个看着柳晴那双失去了神采,爬满了红血丝的大眼睛,不由得再次劝道:“晴晴,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离高考还有20天呢,你就算是能熬到那个时候,进了考场也容易发挥失常。” “咱们现在只是复习和模拟考,请两天假休息一下,没有关系的。你只要自己抓紧就好了。” 柳晴的神色真的很难看。她眼睛一直是半睁着,眼底有重重的黑眼圈。听好朋友这么劝她,柳晴只是笑着摇摇头。 “没事的。我爸说,一定不能耽误高考。我要是现在请假回家,他肯定会气得病情加重。” 吸吸鼻子,柳晴望向前方。远远地,医院已经看得见了。 在医院下了车,柳晴很熟悉地上楼、找病房。推开一扇门,她就看见在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妈妈生下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柳晴把对母亲生来便有的爱和依恋,全都堆积到了父亲身上。 她最尊敬爸爸,最喜欢爸爸,最心疼爸爸了。她早就下定决心,以后如果要谈男朋友,一定要找愿意和自己一起照顾爸爸的。如果找不到,她宁可这辈子都不结婚。她用功呀,她努力呀,她就是想着以后好好孝敬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头的爸爸呀!可是…… 柳晴又拉上门,抹了抹脸才进去。 潘木对柳父的印象是能上得工地,也能下得厨房,最主要在这两处地方,他还能保持那种令人想亲近的气质的男人。加上父母长得难看的话,是绝对生不出柳晴这样的女儿的。有颜,有身材,还有家小店。所以,柳父是那种很容易就能找到柳晴后妈的男人。 但现在,假设柳父以前是有65或70公斤,现在他的体重,应该减了至少一半。 病床上的人,脸色发黑发黄,最重要是瘦,瘦得如同骷髅一般。眼窝深深陷下去,脸上就只剩着一层皮了。 就算是凉溪,瘦到这种地步,那也只会引人发瘆,不会有任何美感了。 柳晴又想流眼泪了。她鼻头红红的,幸好柳父正在梦乡中,不知道女儿来。 轻轻取下书包,柳晴擦了擦眼泪,取出卷子放在桌上。强迫自己看了几眼,实在是看不进去一个字,就扭转头,极认真地盯着覆盖在柳父胸前的那方被子。等到确定了那里的确是有起伏之后,她才眨眨眼,又低下头看卷子。 柳父是到要开灯的时候才醒来的。护士正巧要来换吊瓶,请的按小时算工钱的护工也提了饭过来了。 柳晴晚上并不在医院,柳父说她休息不好,赶着她回到家里去。早上没时间,中午没时间,父亲生病住了院,柳晴只有从晚上放学到她坐公交回家的这短短两个小时能够陪伴他。 “晴晴啊……” 好歹是在临走之前听爸爸说了句话,护士和护工在忙活,柳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父亲,把要请假照顾他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慢腾腾地离开。 爸爸是在4月的时候,在店里面晕倒了。刚送到医院那一两个礼拜,他看着还好,就是5月刚开头,他突然就一天一个模样的瘦了下去。 检查全都做了,医院却查不出什么大病来。柳晴只能一天天的,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越来越瘦,甚至越来越小,越来越少。 她脑子里总有很可怕的想法,这段日子也总是做噩梦。她总是梦见突然有一天,她爸爸就在病床上,留下一床黑灰,几段碎骨,然后就不见了。 第2天到学校,柳晴的脸色依然差。她与潘木一样,但潘木母亲去世,与她父亲离开截然不同。每天晚上闭上眼,柳晴眼前就是父亲青黑的脸。那张脸,令她难以入睡。 老师已经找柳晴谈过几次话了,不像无情的潘木,凉溪也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之一。 柳晴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可怜,离高考越来越近,她的状态却越来越差。凉溪已经了解了原因,她爸爸生病了。 任务里面有说最好不要让这俩孩子黑化,凉溪打算在高考之后,去看看柳晴的父亲,能帮则帮。让柳晴欠自己一个人情,以后见她对潘木有点心思,这单纯的小姑娘总不好意思生抢。 浑然不知柳父病得有多严重的凉溪,在心里这样盘算着。 高考越来越近了,终于到眼前了。 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这一班学生。虽然每三年,只带毕业班的话,甚至是每一年就要送走这么一波孩子,老师也依旧感慨万千,道:“今天是你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这两天在家里好好地休息调节一下。当然,也不要只顾着睡觉,吃喝玩乐,书还是要看一看的。知道你们累,就再累几天吧。等考完了,好好玩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答应着,对这总是能变出无穷无尽的试卷来的老师也充满了不舍。教室里一堆年轻的孩子们,一下子惆怅得不行。 下午,太阳还在半天的时候,高三就放假了。大家疯的疯,闹的闹,有提前撕书的,还有警告那撕书人小心复读的。 凉溪虽然身体好得多了,那也不能这么折腾。她背上包先走了,潘木立马在一片“吁”声中跟出去。 这两个人在班里受到的关注是最多的,所以大家发现他们走了。至于柳晴,只有目前跟她走得最近的两个女孩发现,她跟在那两人后头出去了。 前面的男孩女孩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他们两颗头凑得有点近,看起来很亲密。柳晴在后头绞着手指,一直跟着凉溪和潘木到了校门口,才鼓足了勇气,出声叫住他们。 “潘木!” 见前面的两个人都回过头来,一个很惊讶,另一个人只有冷漠的看她,柳晴低下头,咬咬唇,对潘木道。 “我爸爸想见见你。” 说完,她不等潘木拒绝,又道:“他住院一个多月了,可能……可能……” 第二百三十七章 那个男孩(二十八) 柳晴的表情不似作伪,潘木微微一愣,他完全不知道柳父进了医院。 看看身边比他更关心的凉溪,潘木问道:“哪家医院?病房号是多少?” 柳晴讷讷地说了。 潘木点头表示知道了之后,并没有直接就跟柳晴走。现在每天晚上没有孔家的车子来接凉溪了,潘木已经习惯了或是走路,或是陪凉溪打车,总之每天要送她回家才安心。 柳晴没有再多话,自己到站点去等公车。她看见凉溪和潘木一起上了出租,自己往阴凉的地方躲了躲。 出租车走远了,柳晴垂下头,也懒得去关注身边其余等车的人。 柳晴左手边是个微胖的女人,女人左手边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和柳晴一样,目送着那辆出租车远去。 公车到了,男生跟柳晴同一站上车,又同样在医院下车。 复读生平凡得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站在街边树下,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出租车上。 “阿木,咱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等车的女孩渐渐看不见了,凉溪才收回视线,对潘木道。 “天太热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去医院。” “我也想去。” 潘木竟然有些吃醋:“她莫名其妙就不理你了,你不生她的气?” “那有什么的?再说,即便是生气,她爸爸都住院了,去看一眼不是应该的吗?我以前发病,都是送到那家医院的。所以,说不定我去了还能帮到点忙呢!” “好不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嘛!” 潘木又脸红了,凉溪便直接对司机说:“师傅,在前面左转,往中心医院走吧。” 她才不会让潘木和柳晴单独相处呢!尤其,他们去的是病房,病床上还躺着一个生病的老父亲……这种场面,凉溪总是免不了想一想临死之前托付女儿这种事。 那可就糟糕了! 柳家对潘木有恩,潘木对于她的靠近,欢喜又不知所措。要是一个豁出去就答应了下来,凉溪哭都没地方去,只能准备下药,或者是杀人灭口了。 熟悉的车牌号,熟悉的两个人。 南彬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凉溪身上,毫不遮掩,只当像凉溪这种身份的大小姐不会注意他。却不想凉溪下车便举目四顾,也是巧,这一看就正正对到了他的眼神。 南彬一愣,见凉溪也微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向他腼腆地笑了笑。南彬别过脸去,等到那两人快走进医院,他才皱眉跟上去。 “阿木,你认识那个人吗?” 那男生看她的眼神和两年前一样,但潘木和他的关系却似乎变了。潘木下车后,向那男生点了点头。 “哪个?就刚才那个吗?” “嗯,我看见你向他点头了。” “他叫南彬,”潘木笑笑,“高二下半学期,他正好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 “哦……”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凉溪觉得,这次医院是来对了。那个南彬,在后面跟上来了。 别说潘木,找到病房后,凉溪看见柳父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脑子里猛然就窜出了一阶丧尸的样子,柳父现在跟那种东西简直有九分像。要是爬起来张牙舞爪的话,那就是活脱脱一个丧尸。 什么病能把人弄成这样?瘦脱形了也不至于如此可怖! 这个世界要来末日了!要出现丧尸了! 潘木已经惊呆了,他不能相信病床上的人是他柳叔。凉溪甩甩头,抛开这些思绪。观察着这间病房,她很快便察觉不对。 症状这样严重,好歹也来个重症监护室。怎么住普通病房?打的吊瓶……人都成这样了,打生理盐水干什么? 凉溪眼皮跳一跳。 柳晴含着眼泪,小两口,呸,两个人一个人在病床左,一个人在病床右,唤着柳父。但病床上这一个哪里还像是能够醒来的活人?瞧着似乎连呼吸…… 不是!人成了这样,怎么连个心电图机都不装? 医院是因为没有这种病例,所以不治了吗?首次出现的怪异症状,才应该去下十二分功夫琢磨呀! “晴晴,叔叔怎么会变成这样?大夫怎么说?是什么病吗?” 凉溪抢在潘木前面问了,柳晴扬着脸看看她,心里颇是羞愧。她抽抽噎噎的不敢看凉溪,几根指头攥着柳父的被角,道。 “已经进过好几回手术室了,但是医生都说,查不出来什么病症,让住院先观察……” 然后就观察成这个样子了? 柳晴心中也多多少少觉得不对了,可她哪里经过这些事情?整个人早就方寸大乱。后天要高考,她脑子里却只是一片空白。 “怎么……这怎么可能是没有病症呢?” 柳晴闭着眼睛摇头,哭道:“我爸爸这些年,每年都做两次身体检查。他身体一直很健康,真的连感冒都少。我……”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怎么突然就……爸!爸你醒一醒!” 柳晴泣不成声。 凉溪和潘木对视一眼,心下难过,却束手无策。 柳父怕是,没得救了,但现在是卖人情的好机会,凉溪安慰道:“晴晴,你不要哭了。我以前生病,也是在这家医院。副院长是我很好的叔叔,你不要担心,我请他再给你爸爸看一看,肯定还有转机的。” 她高考之后要上帝都,所以孔母对女儿又抓紧了起来。现在去求人办事,肯定一求一个准。 凉溪夸下海口,柳晴满心羞愧。想到自己因为潘木就疏远了这样一个朋友,便简直不敢抬头。她在病床前早已经哭过很多次了,但今天莫名更想哭。 “谢谢你!筱筱!筱筱,对不起!对不起……谢谢……” 几个字来回千恩万谢着,柳晴又哽咽了。 给柳晴抹掉眼泪,凉溪向她笑笑,道:“别这样,晴晴……” 她们应该是要和好了。 凉溪脸上的笑容让潘木也替她觉得开心,但现在确实不是高兴的时候。 “我去给你们找人,毕叔叔的电话我记不住,但他今天应该在医院的。” 凉溪摆摆手,手刚拉上门,才想起来她把柳晴和潘木丢到了一个房间里。想开门叫走他们当中的一个,又轻轻甩了甩头,暗嘲自己,想的也未免太多。 亲爹都成那样了,柳晴要是还能在病房里跟潘木谈情说爱,她就倒着走!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这边,凉溪刚进电梯。那边,南彬便站在了柳父病房门外。他的手落在门把手上,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孔,嘴角的淡漠,或许就因为这份平凡,无人发觉,才更为惊悚。 南彬推开了门—— 电梯里人多,每一层停一下,每一层停一下。上了大概有个5层,副院长的办公室还在上面。电梯门又开了,凉溪的视线顿时一定,南彬站在外头。 他身上还是校服,背上还有书包。挤进电梯来,像是故意的,他挤到了凉溪的身边站着。 身边的男生气息沉匀,在这连空气都急躁的夏天里,在一堆忙活到了下午,已经很累的在医院工作的人当中,委实独特。 凉溪微微站远了一些,男生就又贴近了一点。心头莫名难安,在电梯门刚刚关上的时候,凉溪突然伸出手去,连按了好几次开门键。 副院长可以等会儿再找,她现在想回到柳父的病房,去看看潘木和柳晴。 凉溪伸手去按键,南彬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没有再靠近,也没有阻止。就任由凉溪去按,任由凉溪在这一层出了电梯。 现在电梯还真没有爬楼梯快,而且又是下楼。凉溪掏出手机给潘木打电话,医院楼梯间,传来了一阵非常快的“嗒嗒嗒”的脚步声。 也多亏了一年没发病,体重都上来了两斤。要是换了一年多前,上楼下楼没什么区别,凉溪早就趴在楼梯上了。 潘木的手机在他身上。只要他醒着,只要他能腾得出手,只要他听见了,潘木就没有在打电话的时候让凉溪等过三秒钟以上。 “嘟……嘟……嘟……” 凉溪心头一沉,索性挂了,一门心思地跑楼梯。结果才跑了两层,后面就有人追来了。 “孔小姐的身体,的确是好很多了。” 凉溪没有听过南彬说话,但她确信说话的人就是刚才那个男生。 这人的腿是怎么长的?他明明没有跟她在同一层下楼。 凉溪不搭理他,两只脚倒腾得更快了。转眼间,又下了一层。身后的脚步声悠悠然,半晌才迈一步。那人一直在说话,凉溪没有回头看过,只听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近到耳边,又从耳边像风一样划过。 凉溪感觉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掠过,一步跳过十层台阶,很轻松地就挡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路。 果然是南彬。 他虽然低着头,可身上的校服和书包很面熟。 凉溪被拦住,一边考虑着直接翻过这段楼梯的可能性,一边问道。 “你追我干什么?” 男生抬起头,甩了甩扎眼睛的刘海。他的眼镜和过长的刘海形成了保护壳,凉溪看不清他的眼神。就见他开口,平平淡淡地回答道。 “自然是想和孔小姐说说话。” 凉溪瞳孔一缩。这人语气平静,却在说话的时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他的视线,停在她领口,然后像两片刀一样,缓缓滑下。 “说什么?” 没出事儿的时候,不安地睡不着觉,出事儿了,凉溪反倒空前的冷静。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就像突然吓她的方娜一样。 “呀呀呀!逮到乐子了!” “主播上去砍他,这家伙有问题!不要脸!这小眼神看谁呢?” “乱码!小乱码!揍他!这是杀气!这家伙想要你的命!赶紧先下手为强!” …… 虽然有2万多粉丝,但b级的老哥老姐们都忙,凉溪的直播间里,在线观众寥寥可数。不过,眼见有热闹,也就是大家口中在灰屏之前的“乐子”看了,直播间里的几个立马呼朋唤友,叫来了一堆观众围观。 直播间里观众的视角就是凉溪的视角,大家都在和凉溪一样面对着南彬。此人小动作猥琐,眼神下流,直播间里便骂成一片。也有不少给凉溪出招,替她担心,恨铁不成钢的,道。 “你个蠢蛋!” “这个乱码,迟早把自己玩死了!你是正儿八经的执法人员,人只是目标,这只是任务,完成任务才是最要紧的!你是拿你的命在跟人玩呢!” “早就跟你说该杀的杀,该打的打……我去这货不好对付呀!有点怪!” 一位粉丝炮轰凉溪,另一位给泼凉水。 “你在这骂有个卵用?乱码又听不见,这会儿分神,那才是要命!” 直播间里观众不多,留言评论却是“唰唰唰”地飞。在留言中能够经常看到“乱码”这两个字,凉溪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有人开始这样称呼她的。 虽然已经上b级了,可凉溪说实话没有好好研究过这个直播平台。而不上心的后果就是,她连个正儿八经的昵称都没有起。名字那里,是一堆系统给的长长的随机码。也不知道是谁第1个开始叫的,反正大家觉得这乱码二字,倒也名副其实,所以渐渐地便都这样叫了。 “乱码姑娘”的确是不敢分心,与她直线距离只有一米的男生,比她淡定,很认真地回答道。 “就说说孔小姐的病情吧。” “我的病情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这一年情况好多了罢了。我从不认识你,我是死是活,好像和你也没多大关系。” “怎么会呢?” 南彬终于是笑了。 “像孔小姐这样的美人,多活一天,这世上空气都要清新些许。” …… 凉溪这边在和南彬谈天,还受了几句恭维。她挂心着的柳父的病房里,却传出阵阵哭叫。 哭叫声是女孩子的,肯定是柳晴。她的声音很大,并且不只一声。但奇怪的是,病房外来来回回走过几个护士,她们如同聋了。隔壁病房也都有病人,他们却似乎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不过很快,所有声音,便结束在一个饱含着能够听见的泪水和痛苦的惨叫里。 在那之后,病房里,走廊里,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那个男孩(二十九) “现在,你的话说完了吗?” 凉溪谢过人家的赞美,问道。 南彬走上一级台阶,又走上一级。他的确是高,比凉溪低了一个台阶,他还是能微微垂眼去看人。 “还没有。还想跟孔小姐问一问。” 似乎爱极了凉溪纤细的脖颈,南彬一直盯着她的领口、锁骨、脖子这些地方,眼睛眨也不眨,道。 “当时新闻出了那么多,说孔小姐的父母亲自上虹山,到长虹道观里为你求来了一枚玉玦。我从小便对长虹道观极为向往,爱收集些从观里流传出来的宝物。孔小姐身上的玉玦,据说是豆观主亲赠的。我在网上从来没搜到过图片,今天想要亲眼见一见。” “不知孔小姐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一饱眼福?” 还真像是来抢东西的。 凉溪向后退了有三四厘米,脚跟踢在台阶上,登时有一种无处可退的感觉。南彬发现了她的退却,勾唇一笑,也往前挪了三厘米。 “我将那个放在家里了,一般不会戴的。” 南彬大为不赞同,拧眉道:“那可是孔小姐的父母上山求来的。豆观主的脾气有些怪,那枚玉玦,他们二人定是花费了很大功夫才拿到手。一直听说孔小姐是最孝顺的,这种宝物,无论如何都要戴着才行啊!” 说完,南彬神色一改,笑道:“好了,知道孔小姐是在诓我呢!快点拿出来吧。” 她现在到哪里去找那劳什子的玉玦?那玩意儿搁在家里,搞不好盒子上灰都落满了。 “我真没戴。” “嗨!孔小姐要是这样小气的话,我就亲自动手找了。” 南彬说了就做,拉开凉溪的校服拉链,慢条斯理地解她衬衫上的扣子。 指甲盖大的珍珠扣密密的一排,南彬却很有耐心。解了三四颗,见凉溪脖子上的确没戴任何饰品,他也不觉得是冤枉了人家,指节在凉溪的肌肤上划了划,他“啧啧”两声。 凉溪的声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她再没有退过一步,但看起来只像吓呆了。 南彬一乐,不由叹道:“果然是大家小姐,这时候还要讲静雅端庄。我是谁,孔小姐不妨猜一猜。” “我从没有见过你,也从不认识你,你到底为什么要……” 将衬衫的下摆从裤子里缓缓抽出来,南彬手环在凉溪腰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见凉溪面上滚下泪来,他倒是怜香惜玉,连忙将那两滴泪擦干。捧着凉溪这张能让没见过世面的人眩晕的脸,又咂巴着嘴叹道。 “孔小姐是真聪明。自己丢了那玉玦也就算了,你是什么身份的人,干嘛还要去招惹潘木呢?在医院里躺了半年还学不乖,人再美也不能这么任……” …… “他三叔这礼拜好多了。见着你们几个呀,肯定高兴!” “严严这几年不见,高了也俊了,一会儿可要让你三叔好好看看。你们时间长没见,也一块多说说……啊啊啊!!” 几个人提着果篮,不知要去哪间病房探望。四五个人一起上楼梯,边走边笑着说。话最多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有体重当底子在,她的一声尖叫,因为太近,几乎刺破了凉溪的耳膜。 就在身边,仿佛是有一片隐形的布料失去了效用。在布料另一面藏着的两个人,突然显露出身形来。那位中年妇女吓得一个倒仰,肥胖的身子撞在楼梯栏杆上,腰向后弯折,几乎要从扶手上方倒翻过去。 在她身后跟着走的几个年轻男女也是叫的叫,退的退,完全反应不及。一个个张大嘴,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楼梯上蜿蜒而下的鲜红。 直播间里。 “唉……”一群人扫兴地叹气,“走了走了,没得看了!楼上老哥打脸了吧?什么不好对付,这也太自大了,当乱码是小绵羊呢!” 在他们的眼前,南彬眼珠爆凸,脸上红的仿佛皮肤下面全是血。 一刀刺出去,没有失手。凉溪一颗心落到肚子里,便身体发抖,腿发软起来。她视线一秒也不敢从面前竟然没有喊叫,只是粗喘着气,眼珠子快要飞出来的男生脸上离开。向后一退,脚跟再次踢到楼梯,她腿一软,就那么坐倒了。 目击者们的尖叫声已经停下,他们耳边只有南彬的粗喘声。凉溪软倒,一只搁在膝盖上,一只落在楼梯上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时,一个男生才指着凉溪叫道。 “孔筱!她是孔筱!” 原来旁边一直在走着人,只是看不见他们罢了。她就说在中心医院的楼梯上,怎么那么长时间都不经过一个人。 被认出来了,凉溪才记得抖抖索索地把衬衫揽回来。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南彬瞪着这张会令野兽都怜惜的脸,被疼痛撕扯到断片的脑子,什么也不能想。 他今天……他今天……他今天只是来……在医院拿件东西的而已。别的事,不过有兴致就做了。 怎么会…… 凉溪裹紧了校服,手软脚软地向上爬了两级台阶后,忽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留下挨了一刀的和一群本是来探病的人。 他们看不见她后,凉溪的神色立刻就淡了些。坐上电梯下楼,凉溪直奔柳父的病房,门却推不开。 “阿木!晴晴!你们在里面吗?帮我开门!” 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凉溪的脸色顿时黑成锅底。 柳晴在轻声哭,听到她叫门后哭声大了些。但凉溪更关注潘木,病房里的声音听着实在不大对劲,像是……像是…… 她不适合做执法人员!她刚来就应该宰了这两个人的!一个暗恋她,轻轻松松就能杀了。另一个拖到女厕所里,背后两刀的事情。 现在是怎么回事?凉溪抓狂地想。 他们两个不是在病房里谈情说爱啊!他们是在里头造bug啊! 一边敲门,凉溪一边拿出了电话。她在门外拨号,病房里头的铃声她都听得见,但是没人接。凉溪挂掉,又给孔父打了过去。 电话刚通,病房里,柳晴哭道:“筱筱,救……救我!救救我!” 捂住发痛的头,接电话的是新的女秘书。见是她的号,声音甜腻腻间带着讨好。 “毛姐,把电话转给我爸!”凉溪懒得与她客套,几秒钟后泫然欲泣道,“爸爸……” 吸吸鼻子,凉溪继续道:“我现在在中心医院。有人想欺负我,我……我捅了他一刀……” 孔父手中的咖啡洒到桌上,他听见的是啥? “爸爸,你快点过来好不好?实在不行,你让吴叔叔他们过来。我很怕,现在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 凉溪抽抽搭搭地没说明白,电话挂了之后,孔父还在蒙圈状态。 医院里,楼梯那边已经乱起来了。 凉溪拉住一个从旁边病房里出来的年轻男人,阻止了他去看热闹,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额纸币,先给了他一半,道。 “先生,麻烦您到外面药店,帮我买一盒避孕药好吗?这些钱给您,等药买回来之后,这一半也给您。真的麻烦您了,我现在走不开……” 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张嘴就是避孕。男人下意识地皱眉,但注意力很快就被红彤彤的纸币和凉溪的面孔分散开。 “你,你是……” “是,我是……麻烦您快去快回好吗?真的谢谢您了!” 把钱硬塞到男人手中,凉溪继续敲门。病房里面有沉闷的击打声,还有鞋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否则,凉溪早就跑开去找钥匙了。 “晴晴!晴晴!” 楼梯那边一堆人呼啦啦地往上跑,凉溪着急地又抓住门把手一压,病房门应声而开。 凉溪一推门,感到门后面有什么阻碍。她索性连肩膀连身体都用上,挤开了一条缝钻进去。 听着声音,凉溪基本上也构想出画面了。可是,总没有亲眼看到的时候这样,怵目惊心。 柳晴半跪在门后,衣服穿着,鞋子穿着。潘木已经满头满脸的血。 凉溪把心里所有的愤懑全都融进了椅子里,拎起来一挥,潘木终于应声而倒。 将他踢到一边,凉溪半跪在柳晴身侧。 柳晴只是失了魂一样的流泪,凉溪盯着她爬满了泪痕的脸,想问南彬有没有来过,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孔小姐?” 那人果然很快,并且还很厚道,药买了不止一种。凉溪拉开一条门缝,把钱递出去,把药拿进来,连声道谢。 外头乱成一团,柳父的病房里却诡异的寂静。 凉溪将那些药盒子挨个儿扫了眼,选了一种,也顾不得看里头的详细说明书,取了一颗就塞到了柳晴嘴巴里。 太苦了! 柳晴的眼睛动起来,看见凉溪手中药盒子上的字样——紧急避孕。她忽然一股子委屈浓烈的要立马从胸口冲出去。张着嘴呼吸,柳晴大哭着,无声无息。 倒了一杯水给柳晴,见她边喝边哭,一口水没下肚就咳起来,凉溪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平复下来。 “晴晴,你放心,你不会就这么白白受欺负的。我,我一定帮你找回公道。这家伙……” 姑娘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凉溪说得火气上来,有心想再起身去踢一脚潘木,却被拼命摇着头的柳晴拉住了。 柳晴抱住她一条手臂只是个摇头,凉溪看着她哭红的眼,心头也是难过又气愤。 居然可以!可以这么…… 潘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柳父还在病床上躺着! 凉溪越想越觉得脑子像要裂开,她现在想原地爆炸! “不要……不要筱筱!” 柳晴脸埋在凉溪的手臂上,哭求道:“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就当……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好吗?” “那怎么行?你……你都被……” “筱筱,你不能告诉别人!”柳晴痛苦万分,简直不懂最近这几个月到底怎么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那……那就这么放过这个混蛋?” “不是的,不是他!”柳晴又开始摇头,说完却觉得不对,怎么不是潘木? “不……” 不知道她要否认什么,凉溪只见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双腿发抖着紧紧蜷起。 “筱筱,你出去了之后他都好好的。后面进来了一个穿校服的学生,他拿走了我爸爸的坠子。我问他是谁,为什么要抢东西。我想拦住他,把爸爸的坠子拿回来。他就在……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然后……” 然后潘木就被拍成个动物了。 …… 终于从柳晴的口中知道了她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凉溪脑中突然闪现出方娜的脸。 医院楼梯上的混乱已经结束,南彬被送进了手术室,几个目击者报了警之后不知所措,一群去瞧过热闹的护士口中兴奋地议论着。警察都来了,她们的八卦之火还没有熄灭。 南彬某些地方是没法治了。凉溪豁出去不给机会的一刀,让大夫也难免咋舌。此人生命力顽强,在手术室里就嚷嚷着要让凉溪去坐牢,罪名便是故意伤害。 警察很快在柳父的病房里找到了凉溪,却不能如南彬的愿,他们对凉溪板着脸的时间并不多。 潘木已经穿好了衣服,趴倒睡着。柳晴只是眼眶红红的,看不出什么异样。警察没管病房里其余的人,请凉溪出去了。 南彬处理完了伤口,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他面色惨白,在走廊里便开始与凉溪对峙。 “我路走的好好的,这女的就和疯了一样……他们都是我的人证!” 凉溪扫一眼那几个眼神呆滞,南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目击者,懒得听他们作证了。 早知道人家可以掌控别人的嘴巴,她还费那劲演什么戏呀? 第二百三十九章 那个男孩(三十) 让她来捋一捋—— 会使障眼法,能够操控别人,这首先肯定不是普通人。可凉溪更关心的,是南彬操控别人做的事情。 此人在两年前就对她表现出了敌意,她却因为身体原因和没有人手,粗俗点说她放个屁,孔父孔母都能知道,所以一直无心也无力去调查他。方娜很有可能是他指使的。这一次更是不知用什么手段,强行让潘木跟柳晴造bug。 南彬想要天下大乱?还是他不知道柳晴能生出bug? 这个人到底想干啥?他是什么身份? “我们看到她砍了这个男生一刀!” 医院走廊里,几个目击证人瞪着眼说瞎话。他们目光呆滞,证明凉溪有罪的话都说的不差一个字。 警察有些犯难。 他们认得凉溪,当然也知道孔家。虽说法不容情,可执法的是人,人得活在社会里,社会里却不单单只有法。 “你们有谁拍了视频吗?有证据就提早拿出来!” “没有,没有……” 凉溪冷笑了一声,仗着她妈是大明星,仗着她爹是公司老总,难得嚣张了一回。在警察面前,势头半点不落地质问道。 “你们说我追着砍了他一刀,且不说我这种体格能不能在非偷袭的情况下伤到对方。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他真的一指头都没有碰过我,是我疯了,拿着刀就要杀他。” 一群呆滞到警察也觉得异样的目击者,有摇头的,意思是南彬没有碰过凉溪。有点头的,意思是凉溪的确疯了,拿着刀莫名其妙要砍人。总之,他们都是为南彬说话的。 “很好。”这才合人意。 凉溪拉开拉链,她衬衫上的扣子都没有系,生害怕把指纹弄没了。 “衣服上的指纹不好提取吧?那这种圆扣呢?” 女警察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两颗纽扣装进密封袋里不算,凉溪又让她剪了两颗,自己带着。 女警察比凉溪高些,体型修长匀称。她弯腰低头剪扣子的时候,发现凉溪其实没有表面上那样淡定。她呼吸很乱,气息在颤,细细一看,其实手也在抖,且眼眶微微泛红。 这警察当即就信了凉溪,再瞧那些目击证人,愈发觉得他们的状态奇怪。 有这么多目击证人,凉溪逃不过一个故意伤人。她现在应该被警察捉走,而不是在这里振振有词。 本来以为今天的所有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结果,结果…… 南彬垂眼看向自己胯间,心里恨得在滴血。靠最后一丝理智撑住,他才没有跳起来直接拍死凉溪。 要杀也应该是刚才,现在,一来他身上没东西了,二来人太多。管住五张嘴已经不容易,这走廊里前前后后那么多张嘴,他杀了凉溪就是确确实实有罪了。 肚子里火气在往上催,头顶上冷水在往下泼,南彬的视线锁定凉溪,五官扭曲。 指纹查出来,这五个人就有问题。凉溪估计他们也不会一直就这么呆滞下去,他们的口供总会变一变的。即便是像方娜一样忘掉所有,不能向着她,他们口中出了两种证词,也就没有可信度了。 凉溪不担心自己会进局子,最多去做个笔录。在孔父派的人手和毕副院长来了之后,她越发从容了。 南彬咬得两边牙酸,凉溪倒希望他爬起来闹,但副院长来了之后,他这个受害者竟是一字也不讲了。 “这件事情肯定有误会。这孩子是在医院里我看着长大的,她绝对不会去故意伤人。而且,她从小体弱多病,这位高了她整整一头……” 毕副院长是向着凉溪的,他年纪大,地位高,说话重,三两句镇住了场子后,便开始安排现场这些人。 南彬的伤不知该算轻还是该算重,他被推进了病房。凉溪去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那5个目击证人是警察唯一能逮住盘问一下的对象,凉溪最后连警察局都没去,代她去的是那5个证人。 走廊里很快就清了场,楼梯那边已经拍过照取过样。5个目击者被带走,南彬的病房外有警察守着,就凉溪这个嫌疑人,很不公平的在被警察问完话之后还能到处乱跑。 孔父给女儿派过来的人挺有能耐,连微笑带恐吓,免了凉溪进过局子之类的新闻。 警察走后,凉溪回到柳父的病房。 房门大开着,柳父在病床上,潘木昏迷不醒,柳晴不知去向。 凉溪这又是一惊,从病房跑出来,正要去找人时,看见柳晴抓着一个护士的手,面上泪迹未干,又添新痕。 “你们看看我爸爸!你们救救我爸爸!” 把那护士拉到病床边,柳晴推着柳父的身体,哭声撕心裂肺。凉溪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普通病房里死了人,那护士出去半分钟不到,再跑回来的时候,身后呼啦啦带了一群人。 现在是这头乱了。 南彬那边,病房里只有他跟毕副院长两个人,沉默充斥着整片空间。南彬死垂着头,毕副院长冷眼垂眸站在病床边,盯着他头顶的发旋。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有一分多钟,毕副院长才冷冷哼道。 “你真是长出息了。” 这一句后,病房里又是长久的沉默。南彬的头越垂越低,似乎这沉默之中,蕴含着毕副院长许多无声的话语。 你当那些大盖帽真查不出来什么? 你居然敢在医院这种地方玩那些手段! 你居然什么准备都不做,色心一起就准备让一个千金大小姐“神秘消失”! 这每一句无声的逼问,都让潘木的头越来越低。但他视线直落在两腿之间,心头还是恨意滔天。 他承认,这次做事是冒进了,可怎么也不该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眼前伸出一只被手术刀磨的布满老茧的手来,南彬立马反应过来,在那只大手中放下一枚坠子。 坠子是贝壳形状的,无暇的玉白色。因为被人贴身佩戴的日子久了,那坠子上面刻着的一些抽象难懂的符文都被磨得看不太清楚了。 “嗯。”毕副院长满意地点点头,从嗓子里哼了一声。 将那坠子揣进兜里,毕副院长朝南彬两腿之间一瞧,神色立刻又变得苛刻冷漠,其中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不屑。 “你就先在这住着,把你家里人稳住了,后天去参加高考。到大学随便找个车碰死了回山去。一群杂毛崽子,净知道给人添麻烦。” 毕副院长一脸嫌弃地骂完,转身要走,被南彬一把拉住。南彬还没说原因,他便道。 “孔筱你想都别想!当谁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你不起色心,她一刀能戳到那儿去?小崽子造出这么一个烂摊子,我还得防着她闹起来哩!你倒好,还想让人家进局子……你是不是想她坐个10年8年牢,最好直接被枪毙?” 毕副院长啐了一声,抽出手要走,南彬这才认错:“师叔,我错了!我那不是恨急了吗?师叔,您行行好,帮弟子在师祖跟前提一句,看看能不能……师叔,弟子可不能就这么,就这么……” “住口!以后在外面再敢这样称呼,不用人家孔大小姐收拾你,老子先将你料理了!” “是是,我错了!您老看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师兄……二哥一走,这十几年全是我在这儿盯着,您……啊!对了!” 南彬想到了自己的功劳:“我给那小子上了符,这会儿肯定早就完事儿了。等上10个月,柳晴一定能把孩子生下来!” 柳晴能不能活上10个月还两说呢! 柳父确定死亡,晚上被送进了太平间。捅了人也没啥大事儿的凉溪陪着她,让孔父派来的人帮忙联系了殡仪馆。 潘木大概是有些脑震荡,让孔父派来的人顺便把他也安排了之后,凉溪陪着柳晴走出医院。 暮色已渐深,从下午到现在的几个小时,凉溪的脑子就没有空下来过。 被街上的凉风一吹,她才感觉到累。但身边的柳晴—— “晴晴,天不早了,你一个人坐车回家不安全,不如到我家去。你也没有吃饭,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可怜的姑娘魂儿都没了! 柳晴没有拒绝,但凉溪觉得她是压根就没有听自己说话。反正她也不看路,也不看人,就跟个牵线木偶一样,凉溪便由着自己的主意,引着她先去了饭店。 饭菜汤粥都香喷喷的,凉溪喝了两口,感觉胃里熨贴了许多后,她放下勺子,叹着气看对面的柳晴。 要是今天晚上放这姑娘回家,明天早上被发现自杀了也不一定。 把勺子递到她嘴边,柳晴也不知道张口。凉溪便放下碗,叫来服务生打包。提着两袋饭菜回到蓝山小区,凉溪跑来跑去地安顿着柳晴。将她送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后,才倒在椅子上休息。 潘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等这家伙醒来,就能看看他到底记得什么,忘了什么了。 忘掉,就像方娜一样忘掉,是最好的。如果记着,潘木那种性格,肯定是要负责的。 凉溪头疼得一咂嘴,歪过脸看看柳晴,又感觉自己想多了。 不管潘木要不要负责,柳晴总有心理障碍吧。他们两个人,不会在一起了。 就是可怜了这个姑娘,一个下午的光景,遭了这些惨痛。 不对!现在这任务不能以常理判断,他们自己不愿在一起能如何? 凉溪趴在桌子上,脑子里转着那被她收起来的玉玦,还有柳晴今天说起来的坠子。她眉头紧蹙,困意却不断翻涌,呼吸终于渐渐地匀长。 一天就这么过去。 医院病房里,头痛欲裂的潘木呲牙咧嘴地醒来。他坐起来,左右转头,病房里漆黑一片。 下床,摸索着开了灯,潘木适应了光线后睁眼,才发现这是病房。 怎么回事?他怎么一觉把自己睡进病房来了? 潘木想抠抠头,却碰到了头上的绷带。看看自己的手,他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 弄明白了之后,潘木第1件事是找凉溪。病房里没有,他跑出去到走廊里,只见过道里空荡荡的。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应该是半夜,潘木又回到病房,屁股还没沾到床,就突然想起手机。所幸手机就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潘木拿起来想拨号,又猜凉溪现在肯定睡着了,便只发了个短信。 放下手机,潘木这次又没有坐倒。屁股刚沾到床沿,就想起他今天为什么会来医院。 柳叔…… 想到柳父那张脸,潘木又坐不住了。他跑到过道里,这次却运气不好,给值班的护士发现了。 被骂了一顿,潘木躺回到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蓝山小区凉溪的屋子里,柳晴其实也没睡着。 零点早已过了,卧室里灯亮着,凉溪趴在桌上睡熟了。柳晴身体动了动,坐起来,悄悄掀开被子要下床去。结果她刚一穿鞋,凉溪的手臂上就像装了弹簧,把她的头弹起来。 “晴晴!你干嘛去?” 凉溪懵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揉着眼睛问道。 柳晴还有一只鞋都没穿上呢!她仰着脸看睡得迷迷糊糊的凉溪,又低头将鞋穿好,这才哑着声音道:“筱筱,你到床上睡吧,我想去上个厕所。” “哦!卫生间在这边。”凉溪彻底清醒了。小心翼翼地瞄着柳晴的脸色,带她去了卫生间。 在潘木面前,她可以装作生活不能自理,但现在谁管她?凉溪马上去厨房将已经凉掉的饭菜热上,然后便一根杠子一样杵在了卫生间外。 里面水已经冲过了,没有哭声,也没有走动的声音。凉溪猜柳晴很可能是坐在马桶上发呆,但她依旧有些担心,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个人的死法。 不知道柳晴身上有没有带刀啊!她悄无声息割了腕就坏了! 凉溪一下子紧张起来。毕竟有自杀的经验,她越想越觉得不妙。 一个人想死,真是太容易了! 敲敲门,里头也没声音,一个应答都不给。凉溪便叫起来:“晴晴,好了吗?好了就出来吧。” “晴晴?晴晴?” 第二百四十章 那个男孩(三十一) 凉溪要去找钥匙时,柳晴开门走出来,眼神没有个焦点的对着她。 长长松了口气,凉溪拉住她的手,道:“你晚上也没有吃饭,我把那些饭菜热上了,你等一下吃点好不好?” 柳晴不点头也不摇头,凉溪便自己在卫生间门口决定了吃饭的事情。拉着她走到桌边,自己厨房客厅跑了很多回,才把一碗热粥放在柳晴面前。 凉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见柳晴终于拿起勺子开始喝粥,她肩膀一放松,趴在桌上。瞧见一勺热粥像是打开了女孩眼泪的开关,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粥碗里,凉溪手指互绞着,没有出言安慰,在心中静静叹了口气。 柳晴多的时候哭,偶尔在哭的间隙喝一口粥。巴掌大的小碗,她花了半个小时才喝空。凉溪又连忙去给她再盛来一碗,盯着柳晴总算吃了点东西,心下才稍安,问道。 “现在是1点多,吃太多胃里会难受的。你再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柳晴点头,眼泪已经止了。她端起碗勺要收到厨房里去,凉溪连忙抢过,推着她进了卧室。自己去刷了碗,回到卧室,见柳晴好端端睡着。一颗心放下,她又歪在椅子上,看到手机指示灯一亮一暗地闪烁着。 查收了新的短信,只留下一盏暗淡的床头灯,凉溪悄悄关上门出去,也不管什么半夜三更,电话直接打过去。 那边秒接,还是熟悉的担忧和关怀:“筱筱,你没事吧?你还好吧?” 凉溪已经涌到嘴边的质问就这么咽了下去。她默了一瞬,道:“我能有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儿?那几个混蛋抓起来了没有?”电话那边,潘木打听个没完。凉溪含含糊糊地嗯哼着混过去,就听潘木内疚道。 “对不起,筱筱,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今天一定吓坏了!” 潘木在电话另一边想,大学他一定要加个武术社。凉溪在电话这头想,她今天哪里是吓坏了?是惊呆了,也气疯了! 听凉溪说话还和往日一样,潘木却仍然不放心,不知第几回这样问:“我被打了一棍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筱筱,你真的没事吧?” “真的没事,后面有人来了。” “那就好。”潘木放下心,又不由得嘀咕,“医院里怎么会有那些人呢?他们就算是要行凶,也总该认得你,怎么……” “筱筱,你说他们该不会是受雇于别人,专门来欺负你的吧?” 潘木阴谋论了,但让他感觉有这种阴谋的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 凉溪并没有很刻意去套话,潘木已经说了个大概。凉溪理了理,原来在潘木的记忆中,昨天她帮柳晴去找毕副院长时,他也跟着出来了。然后他们在路上碰见了几个混混,要欺负她。潘木自然跟他们动起手来,被一棍子敲晕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在被掌控者的脑中自动编剧情的。 凉溪揉着眉心,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连忙让潘木先去休息,她挂了电话,拿着装着那枚她一年都没有再戴过的玉玦的盒子,回到了卧室。 柳晴根本没有睡着,之前她还闭着眼睛,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了。看见凉溪进来坐在桌边,隔几秒钟就要瞄瞄她,一脸想说话又不知要如何开口的模样,柳晴往床边挪了挪,道。 “筱筱,你上床睡觉吧。你还生病呢!” 她倒不是为了要上床,见柳晴误会了,凉溪也不做解释。犹豫了下,抱着那盒子放到枕头边。她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去,背靠在床头,将那盒子放在膝盖上,还是欲言又止。 “怎么啦?”柳晴终于注意到那个盒子。 “晴晴,”凉溪将那玉玦取出来问道,“今天听你说,你爸爸有一枚坠子,是吗?” “嗯。” 想起了柳父,柳晴又难过了。但沉默了很久,她却主动道:“那枚坠子是我妈妈送给他的。听我爸说,那坠子是我姥爷传给我妈,我姥爷又是从自己父亲的手中接过的。据说,已经传了十几代了。好像是两三百年前,从天下第一观中求来的。我妈去世之后,就把它留给了我爸爸。我爸说等我成年了,他就把那个送给我。” 现在坠子丢了,爸爸死了,连她自己也…… “筱筱,你能查查那个人是谁吗?”柳晴抓住凉溪的手,突然有了点活气,“我要去找回那枚坠子,我得找回那枚坠子!” 心中的天平已经左右摇摆了无数次,凉溪有点犹豫,不知该跟柳晴说多少。见她一说起要拿回坠子的话,眼神都亮了些,心中便立刻拿定了主意。 她不可能这辈子一直守着柳晴。如果柳晴想自杀,她拦得了一回,拦不住第2回,还是要让她自己有生念才行。 “你不要着急,我能查出他是谁。但是晴晴,你先想一想,好好帮我想一想,你爸爸那枚坠子上,有刻什么吗?” “当然有。我上初中的时候,头一回知道那枚坠子。当时哪里相信,自己家里居然有长虹道观出来的宝贝。我说不信,爸爸就让我看。那坠子两面都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字。我爸说,那是什么温神符,能够养心定神,聚福气的。” 瘟神? 这名字是不是有点…… “晴晴,那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 “对不起啊筱筱,我看过你的坠子之后,其实是想说的。但我爸爸叮嘱过我了,说一定不能跟别人讲这个坠子的存在。”柳晴一脸歉意,凉溪当初什么事都乐意跟她分享,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却因为……现在碰到这些事情,还是凉溪前前后后忙活。 “我妈妈才活了24岁,生下我就走了。我姥姥姥爷也是,我妈妈还不足三岁,他们就先后去世了。听我爸爸讲,我妈妈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好像就没有命长的,都是二三十岁,有了孩子就死了。” “我爸爸他也是这样的,他们两个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走到一起的。” “筱筱,你也知道,长虹道观的东西很宝贵。” 凉溪点头,在一些拍卖场中,从长虹道观流传出来的护身符,能被拍上天价去。 “爸爸说,他和妈妈的祖辈们,有的就是因为那枚坠子而命丧黄泉。所以他在我小的时候都不敢说,生怕我跟别人炫耀,再给家里带来灾祸……啊!筱筱,我不是……” 柳晴急忙地想解释,凉溪笑笑只说不在意:“没事,人之常情,你不告诉别人才是对的。那坠子如果要卖的话,如果有好的渠道,又正好碰到急需这种东西的买主,千万百万随便上,确实很惹人眼红。” 柳晴放松下来,又道:“我爸爸妈妈,他们都过得太苦了。筱筱,其实自打我知道我的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辈全部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之后,我就害怕担心的很。但我爸爸的身体一向健康,他自己也很注意。我爸爸40岁了,他也说过,可能往前数100年,他都是家里活得最久的了。我想,他一定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了。谁知道……” 柳晴叹了口气,推了推被子坐起来,捂住脸道:“我们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凉溪将那玉玦取出来,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柳晴的后背,等她情绪平稳下来。 “我有的时候也会想,那枚坠子,它不是从长虹道观出来的吗?它不是能够聚福气吗?为什么不能让我家人的寿命长一点点?他们哪里是有福气的人?孤儿一样长大,那么艰难地活到二三十岁,都不知好日子是什么模样,就早早地死了。” 柳晴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说到这里,又觉得难过了。 “筱筱,你说我会不会也早死?” “不会的。”凉溪很肯定地摇头道。 柳晴怔怔地看着她,心头苦笑:可她现在已经很想死了。 “晴晴,我总觉得有不少很怪的地方。”凉溪的神色却相当严肃郑重,她道,“你先帮我看一看,你爸爸坠子上的图案,和我的一样吗?” 凉溪把坠子递过去,柳晴接过却不扫一眼,就肯定地道:“这是一模一样的。你之前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怎么了?” 凉溪把盒子放到床头柜上,手指抓着被角,低声道:“我以前戴着这坠子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奇怪。去年6月份我醒来之后,就把这坠子取掉了。然后直到现在,我再没有发病。” 凉溪的语气将她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柳晴愣住,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我记得新闻上说,你爸妈是在你……在你……” 凉溪替她道:“升中学的时候。” “是啊!没这坠子之前,你不是也会发病吗?” 凉溪道:“晴晴,那不一样。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发病时候的感觉。小时候我的确经常进医院,可情况真正严重的,不过七八回才有一次。自从戴了那坠子之后,我的确是少发病了,可是,每次发病都几乎是死一回。” 柳晴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我觉得不对劲,就想偷偷丢掉不戴了。但是家里人盯得紧,我也觉得从虹山上下来的东西肯定是宝贝,就没有取掉。一直到……” 凉溪把方娜的事情详详细细对柳晴全盘道出。 “她铁心想让我死,就差拿把刀杀我了,我怎么会看错呢?可她不承认,我爸爸后来找了心理专家问她,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我想,她是真觉得自己脑海里的记忆是正确的。” “怎……怎么可能?” 柳晴第1次知道这些,听凉溪讲着,她后背汗毛直竖。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昨天从医院里出来,我就有了些想法。” 柳晴越来越精神了,凉溪索性把昨天下午她在医院里碰到南彬的事情说了。她将南彬的样子描述得很详细,柳晴自然联想到了拿走柳父坠子的男生。 “是他!很高,很瘦,眉毛很浓,眼睛很小,戴了眼镜,嘴巴有些突……是他!是他!” “你说他就是闯进柳叔叔病房的人?”凉溪顺着柳晴的话,蹙眉,闹不明白了。 “不对啊!如果有长虹道观的道士,或是自己看我不顺眼,或是受雇于人想要我死,那是有理由的。我很多时候很碍眼……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要针对你呢?” 从凉溪的口中听到了太多的炸弹,柳晴不能平静。悲伤哀恸被杂乱的思绪挤得没地儿去。 “总之,晴晴,我现在觉得长虹道观有点可怕。你最好也小心一点,我总觉得,这些事太奇怪了!还有” 凉溪说着,突然小心翼翼地瞅了柳晴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事。 “还有什么……” “晴晴,”凉溪磕磕巴巴地道,“刚才,潘,潘木给我,来电话了。” 柳晴身体一抖,脸色立马变了。凉溪抿住嘴,有些不忍,但见柳晴直直盯着她,明显是想听,她便道。 “他,他第1句话问我怎么样,问我有没有事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不对了。后来,我套了一下他的话,他……好像跟方娜一样,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柳晴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在淌,整个人又气又恨,浑身发抖。凉溪握住她的双手,把话说完。 “他记得自己是跟我一起出去找副院长的。然后路上遇到了人要欺负我,他就冲上前去跟人家打架,然后被一棒子打晕了。” 柳晴只是哭,却没有声音。她快要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凉溪连忙安抚道:“晴晴,你别这样。你放心,他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还有那个南彬……” 凉溪没有经历她的苦难,虽然对她充满同情,可她话语间依旧冷静。只是,柳晴并没有那种对方完全置之事外的冷漠感,她的脸贴在凉溪的肩膀上,听着她柔柔的安慰声,想着潘木,想着南彬,想着父亲,想着那些耻辱,终于大哭出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做了那种恶心的事之后,还能完全忘记,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拎出来,甚至都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 又是为什么?潘木突然就发了疯?那个南彬,为什么让潘木突然就发了疯?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神秘的神秘着,忘记的忘记了,为什么留她一个人清醒着受罪? 第二百四十一章 那个男孩(三十二) 碰到那些惨事,最忌讳的就是将情绪结在心里。哭出来,发泄出来,便能好上一半。 凉溪轻拍着柳晴的肩膀,听她哭着,听她说着。两个人再没有睡觉,在床上坐到天亮。 又是一天的早晨。 柳晴两只眼睛肿得发亮,大大的杏眼快被挤成一条缝,状态却要比昨晚好很多。凉溪拉着她起来,两人吃了点东西后,柳晴被哄着睡下。 凉溪打开窗子,被外头清新偏冷的空气一激,困劲儿倒是过了。打电话早早地叫了阿姨过来看着柳晴,凉溪下楼,去了医院。 她得去见见潘木。 为了方便她及时就医,蓝山小区几乎算在中心医院对面。身上又带了新的刀,凉溪走在路上。她神色有些憔悴,过了马路,她看着医院入口,脊背靠在行道树上,几根手指抓了抓眉心。 直播间里有粉丝在说她,凉溪也觉得自己傻。 何苦费劲?柳晴如果自杀了,于她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只是,那姑娘真心惨了点。柳晴也不过就是个再过三个月才真正成年的小姑娘,瞧瞧她碰见的是什么事情? 遇见自己,她已经够倒霉。偏生昨天下午……于柳晴而言,那恐怕是此生再也不愿意回忆的时光。 凉溪叹一声,进了医院。直播间里,有粉丝气愤愤地撇下一句话——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乱码你总要栽个大跟头,才能知道这活该怎么干!走了!气死了!” 凉溪的粉丝少了一个,但不过三秒钟,减掉的那个又加回来。 执法人员等级渐渐高了,关注的主播数量也就渐渐少了。即便是那些乐意奉献粉丝值的好心同行们,他们关注的人虽然多,但经常看的,也就那么十几个,甚至更少。 两三个大佬,关注了之后好好观摩学习。三四个对味的同级别主播,混熟了之后一块儿做多人任务。剩下再来两个自己感兴趣的,偶尔闲得没事儿瞅一眼。 老来凉溪的直播间溜达的人,渐渐地互相熟悉了,有的甚至之前就认识,是被好友拉过来的。那位名叫“爱吃烙饼”的主播,别人很明显知道他什么尿性,纷纷发言嘲讽。 “饼儿,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平台更新之后越来越没意思了。像你这种秒关注又秒取关的人,没有粉丝等级约束,真是越来越多了。” …… 凉溪不知她直播间里头的这一场“去了又回”,她很少关注自己的直播间,有时间看都是去观摩大佬。跟自己的这些粉丝,确实不算亲。 来到医院,凉溪少不得用些手段审问了一下潘木。但结果与之前一样,潘木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现在见了面他也照样说什么。 “你好好休息吧。”凉溪叹了口气,关心道,“明天就要高考了,你头痛不痛,会不会影响状态?” “我没事的,”潘木对自己全不在意,一颗心里只记挂着凉溪,“你没被吓到就好。” 两个人心头皆沉,凉溪是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想说,潘木则问道:“筱筱,我今天早上去柳叔的病房看过了,那里已经没人了。他是,换病房了吗?” 凉溪摇摇头,道:“不是。柳叔叔昨天晚上,就被推进太平间了。” 长久的沉默后,潘木道:“那……柳晴……” “你放心。昨晚我拉她去蓝山小区了……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买早饭。” 凉溪从病房出来,一晚上没休息,再加上被潘木的话给气得心慌气短,好久再没这种快发病的感觉了。 买了早餐回去,凉溪给家里阿姨打了个电话。确定柳晴没事后,凉溪把早餐放在潘木手边,去找毕副院长没找到,索性直接去南彬的病房。 “请问这病房里的病人呢?” 房间里只有打扫卫生的。 “不清楚。” 凉溪心里的躁意又上来了一层,她掏出手机,正打算给警局打电话的时候,手指突然一顿,最后拨通了孔父派来帮女儿的人的号码。 “喂,吴叔叔……嗯……嗯……昨天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嗨!没事!昨天晚上大半夜的,那5个人全都改了口。那个男学生夜里也去说了,不关小姐的事。现在几个人被警告了一通,这会儿应该都放出来了,小姐不用担心。” “吴叔叔,他怎么说的?看错了,还是记岔了?” “呃……”对面传来尴尬的笑声。 “那个男生确实说没看清楚伤他的人是谁,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听见那5个人振振有词,便信了他们的话,以为是小姐你……” 凉溪冷笑道:“本来就是我伤的他,正当防卫还不许了吗?” “哎我的大小姐哟,你就听叔叔一句话,这事闹开了对你不好。” 一个体弱多病的娇小姐,这一下子,不仅让人解了衬衫扣子,主要是那一刀啊!前者倒也罢了,如今是开放了。可后者,一刀刺到那种地方,换成哪个男的不双腿一凉啊? 这事儿不闹开,大家能打听到的当件奇闻逸事,八卦几天也就过了,寻常人根本不会知道。到底不是多么美妙的经历,难道要把高清大图上传,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编辑出来,让无数网名边嗑瓜子边讨论吗? “那就这么放过他?” “当然不会!嗨!我的小姐,你担心这干什么呢?孔总肯定不会放过欺负小姐的人啊!明天要考试了,小姐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就别想这些事了。” 凉溪头痛地挂了电话。这下子可好,连警局也不用打过去问了。 病房她都是壮足了胆子来的,外头有警察,南彬应该不会让她死在里面。现在人家跑了,私底下她怎么敢去找?防着千万不要被报复才是真的。 长虹道观……长虹道观……长虹道观…… 潘木和柳晴的孩子是错误个体,疑似长虹道观的人想要硬造出这个孩子。对她的敌意暂且不论,强行让人生孩子这种事情,还是刷新凉溪的世界观。 凉溪脑中无数思绪的矛头都指向了长虹道观,但她实在不清楚原因。 孔父打过来电话,卡断了凉溪的思绪。接起来随便应付过去后,凉溪待要接上头再想,孔母的电话又来了。 年初的时候,凉溪报名了美术联考。但其实那时,孔母是想她去参加影校艺考的。 任务总共没过几个,明星已经当过两回了。凉溪实在不想去,又很烦孔筱这对父母,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孔母因为这件事很是恼她,不过后来又亲近起来了,因为实在担心前夫挽回女儿的心。高考的前一天,作为慈母,孔母肯定要打电话叮嘱两句的。 应付过了他们后,凉溪感觉自己的状态坏到跟柳晴差不多了。 回到家里,和柳晴一起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天都黑了,凉溪才觉得有了点精神。 “现在觉得怎么样?明天,还想去考试吗?” 柳晴的状态也好多了,她点头道:“去啊!一定要去!我爸就希望我考一个好大学了,因为复习高考,在他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我都没有去陪他,现在不去怎么行?” “那就好。”凉溪欣慰地笑道,“晴晴,你什么也不要多想,进了考场就安心答卷。医院和殡仪馆两边,我会找人帮忙商量的。等考试结束了,你拿一个最好的成绩,让柳叔叔安安心心地走。” “嗯……筱筱,真的谢谢你!”柳晴含泪笑了一下。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啊!” “嗯。” 饭毕,凉溪还带着柳晴下楼去散了散步。引着她说了许多话,在自己也并不确定的时候,凉溪又把长虹道观推到柳晴的脑中去,惹得她又惊又疑。总之,看起来像是没了求死的念头,凉溪这才放心。 翌日。 他们三个人直接分在三个考点,凉溪早早交了卷,她并不需要多好的成绩,保持在中等偏上就够了。一个人从等在考场外的父母堆里面挤出去,凉溪找了个地方吃饭。 桌上只剩着半杯水了,凉溪等着下午的考试,拿着手机,又开始搜索长虹道观。 一条条新闻翻下来,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到这种世界来,她学心理学没有用啊!她该学着怎么念咒,怎么画符,怎么驱鬼。可惜以前没接触过,搞得她现在惶惶不安。 但她不懂得,这个世界总有别人懂。 考完,连柳晴都跟凉溪对了两道大题的答案。凉溪没有半点新鲜感,陪柳晴办了她爸爸的葬礼之后,便去找因为凉溪的故意隐瞒而没去成葬礼的潘木。 趁着柳晴不在,又陪潘木到柳父的碑前哀伤了一阵子后,回去的路上,凉溪邀请潘木道:“填志愿出分数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呢!阿木,我想到邻省的真佛寺去看一看,顺便给晴晴求一个平安签。你陪我去好吗?” 想到自己和柳晴的遭遇,潘木难免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点点头,觉得应该。 柳晴已经回自己家去住了,凉溪天天打电话烦她,烦得她想活着。到蓝山小区拿上自己的玉玦,收拾了行李。次日,凉溪打卡一样给柳晴打过了电话,便关了机,和潘木上了火车。 真佛寺和长虹道观,一在南,一在北。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终于驶进大漠黄沙,在盛夏也不见多少绿意。 真佛寺坐落在古时候风沙苦寒的流放之地。这座寺庙有许多传说,什么真佛显灵,什么移山封魔,什么佛光止疫……总之乱七八糟,也不知真假。网上一搜,诸如此类的文稿能翻一天一夜。 “哇!那就是真佛寺吧!” “终于看见了!” …… 车厢里有许多游客,来这里专门就是为了逛逛真佛寺。看到远处丘陵顶上稀稀落落的几处古庙,大家顿时激动起来。有说果真名不虚传的,有说那古庙隐在黄沙中,实在是跟照片里一样,有那么一丝普通人也能够瞬间领会到的意境的。 凉溪也看到那些寺庙,不过现在没有夕阳,风也不大,风沙不是那么恰到好处。没有极好的背景环境,凉溪只觉得这真佛寺破落且苍凉。 当然,这破落且苍凉二词,是跟拥有数千门徒的长虹道观相比。要比起别的什么小庙小观,真佛寺的香火还是很旺的。 进了城市,找个酒店吃饭休息。夜里躺在床上,潘木才开始想,他跟凉溪这是在做什么。他们是在高考之后,两个人出来旅游。 不不不,他们只是出来给柳晴求平安签的! 虽然这样想,潘木还是像被灌了一罐蜜糖一样的发甜。他什么也不知道,还和以前一样,珍惜能跟凉溪相处的每分每秒。全然不知凉溪在她的房间里,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第2天,凉溪起了个大早,扯着潘木就往车站跑。坐大巴到了山下,凉溪一只手攥着玉玦,另一只手攥着潘木,沿着长长的阶梯爬山。 小丘陵坡度很缓,所谓山顶,其实并不高,但路是真长。凉溪扯着潘木来得太早了,游客很少。他们走了一个小时,站在正殿外面时,太阳露头才没多久。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瘦的小和尚们,却打水的打水,扫院的扫院,早已井然有序地忙活起来。 步入正殿。 迎面一尊金灿灿的大佛,慈眉善目,双耳垂肩,手持金钵,栩栩如生,宝相庄严。 网上图片很多,但这种雄浑震撼,却是照片无法全部传递出来的。凉溪静了心神,与潘木先后跪在佛前,祷了心头之愿。 店中除了这尊大佛,还有两尊小佛。一个拈珠,一个诵经。凉溪戴着孔父孔母从长虹道观求来的玉玦,偏偏还把那玉玦佩在衣服外面,简直像是来挑衅的。 诵经的和尚满脸皱纹,显是有些年纪了。那拈珠的和尚就要年轻许多,也要没定力许多。他眼一瞥,倒不是去关心女子美貌,眼珠定定,视线就落在凉溪胸前的那枚玉玦上…… 凉溪只有早晨给柳晴打了电话,之后她照样关机,懒得去考虑有人是不是会因为打不通电话而气急败坏。 “还是关机吗……这个死丫头!” 第二百四十二章 那个男孩(三十三) 酒店房间。 孔母问过助理,愤愤地挥手让她出去。房中只余自己一人后,她又亲自拿起手机给凉溪打了电话,结果当然是关机。 小兔崽子!要不是姓孔的还盯着这个实在不知怎的出落成那般模样的女儿,她真是想…… 将手机摔到桌上,孔母心头暗咒了一声。 名导的剧本放到她手中,人设完美的女主角塞到她怀里,甚至还不是多么有挑战性的角色……就只让她顶着一张脸,在那里端端正正站着当个花瓶,这么都不来,都要拒绝! 孔母越想越气:自己当初刚开始混演艺圈的时候,哪里有这样好的资源? 平心而论,如果凉溪真要走演艺道路,想当演员,当明星,那她可就有一个太好的母亲了。可惜,凉溪不喜欢麻烦,没必要走的路不走,将任务完成就行了。 一个快50岁还野心勃勃,妄图永远保持着流量热度的明星妈妈。一个年纪轻轻,可除了学习和潘木之外啥也不想的佛系女儿。这对母女,注定搭不到一起去。 凉溪前段日子是真想翻脸的。她越来越大了,与潘木越来越亲密。她爸妈要是哪天突然想起来“门当户对”,把潘木给骂跑了就坏了。 索性她提前表态,让父母两边都失望。孔母见前夫无法利用她生的女儿去攀高枝或者拉交情,孔父见前妻无法让他们的女儿去做同样的事,这两人就不会再管她了。 她就可以一直看着潘木了。 凉溪美梦做得香甜,却被高考前发生的事情,一锤子打破了所有幻梦。 她现在不仅要死死地看住潘木,主要还得小心自己。她可不会画符控人,那长虹道观的手段实在是有些令人害怕,悄无声息把她弄了就坏了。 自己没什么力量,就得靠爹妈。要靠爹妈,就得照着他们安排的路走。 凉溪跪在真佛寺正殿之中那尊金灿灿的大佛前,心一点也不诚,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事。 希望这颇负盛名的真佛寺被长虹道观压得狠了,压出来怨气了,希望他们帮忙。好歹看看她戴的玉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 凉溪闭眼跪在佛前,心里默默念叨:这不是个正常任务吗?难度肯定没有那么高的。大师们,就帮她吧,就帮她吧! 十三也默默,它真想提醒凉溪一句:世上本没有特殊任务,一个任务里死的人多了,就有了特殊任务。 就算觉得凉溪再有意思,别的主播也不会一天到晚耗在这里。是以此时,只有十三跟凉溪一起,默默等着正殿中两位大师的反应。 那位拈珠的年轻大师,视线随着凉溪胸前的玉玦晃悠。手中的念珠,却一颗一颗,分秒不错的从他指尖滑过去。 那位诵经的大师,已经在这尊佛前坐了有60年,有60年前拍的照片为证。真佛寺没有长虹道观的长寿之法,这位诵经的无念大师,差不多就是寺中年纪最长的了。至于是不是地位最高的,凉溪并不清楚。不过,都这么大年龄了,辈份肯定不低。 凉溪只惦记着让无念大师看到她的玉玦,潘木还记着求签的流程。他拖着凉溪,在佛前磕了头。诚心诚意上了三炷香,交了供品后,又在佛前磕头。再站起来后,才去签桶里摇签。 凉溪摇动签筒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无念大师。但这和尚真的跟泥塑金雕的一般,要不是嘴唇在微微翕动,凉溪真怀疑他就是一尊佛像。 大师,你就看我一眼吧! 凉溪算了一下她冲上前去摇醒无念大师之后被轰出去的可能性,没敢这么做。 两人都是为柳晴来求平安签的,结果一看签文,即便自己解不全,看见“灾”、“厄”、“倒”、“难”等等字眼,多多少少便也清楚了他们抽的不是什么好签。给人家大师一解,没得商量,两支下下签。 细细问了该如何化解,凉溪最后看了一眼无念大师,见人家没反应,便失望地走出大殿。 潘木是不信这些的,但见凉溪神情低落,以为她是在替柳晴难过。想想柳晴的遭遇,他也不由叹气。 “走吧,趁着太阳还不大。” 凉溪摇头,抓住一个小和尚,问道:“小师父,可知无念大师何时休息?” 小和尚功夫不深,不敢多看凉溪的脸,向她合掌施礼。听凉溪问到无念大师,又向正殿弯腰。 “施主,大师长坐佛前,日夜诵经,并不休息。” 放屁!她就不信了,一个正常人,难道一整天连厕所都不去的? 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凉溪又问道:“那另一位……”大师呢? 凉溪正想问,另一位大师的徒弟就走出来了。十七八岁的小和尚,奔出正殿来,“二位施主,请留步!” 潘木一懵,下意识地向凉溪靠近,凉溪则是松了口气,顺着那小和尚指的方向,来到一处禅房外。 等不多久,正殿里头拈珠的和尚应该换了。从小和尚口中知道了这位大师的地位,凉溪和潘木跟寺中首座互相施礼后,因凉溪的女眷身份,他们便站在廊下谈话。 “大师言女施主定然还有要事,命本座出来相助。不知女施主有何疑难?” 凉溪谢过,见此人只盯着她的玉玦看,也不戳穿,正儿八经地请道:“信女有一物,想请大师相看相看。” 取下玉玦交给对方,凉溪看看潘木,道:“另外……”还有一个活人,也想请大师相看相看。 她什么时候要把方娜也带过来,请这些和尚查一查。 神色郑重地收下那枚玉玦,首座大师断言:“此物本为宝,无奈附凶邪。不知女施主是从何处得来的?” “不瞒大师……”凉溪将自己上门挑衅的行径说清楚。 首座并不恼,只问:“此物不宜再佩戴于身,还请二位施主在寺中暂待几日。几日后,本座必将此物归还。” “不便打扰师父们。”凉溪拒绝道,“七日后,我们再上山来便是。” 说完,凉溪又看向潘木。 第二百四十三章 那个男孩(三十四) 时至晌午。 这地方没那么多的雨水,没有水汽来中和,大中午的太阳,干干地照在人身上,要晒得人皮肤开裂。 “你们进去说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出来?” 凉溪问潘木道。 他们两个来那么早,凉溪是想着早点好求大师办事,潘木是考虑到凉溪经不得热,想早点儿求完签然后下山。结果,被个和尚拖到禅房里去,不清不楚地就到中午了。 潘木也觉得惊奇,他道:“奇怪,我并不觉得有很久啊!对不起,你等着急了吧?” “没事。那位大师问了你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他问的大多是我的父母,问他们是哪里人,活了多久之类的……”潘木还是感觉奇怪,“明明就说了一会儿,时间怎么过了这么久?” “再没有别的了吗?”站在禅房外头,什么也没听到的凉溪好奇得很。 “他还问我有没有见过类似于你的那种玉玦……筱筱,我之前就想说了,你怎么把那个带到真佛寺来?都说长虹道观和真佛寺很不对付,你不怕这些和尚生气啊?” “我怕啊!可是,有些话还是要问的。阿木,那,大师问你,有没有见过我戴的那种玉玦,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见过吗?” 凉溪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来寺里为柳晴求一支平安签的。潘木刚要问问,就被凉溪的话拉走了注意力。 “我怎么可能见过那种东西?那可是从长虹道观里传出来的宝贝。从小到大,我只见你一个人戴过。” “是吗?”凉溪失望,“那你听大人说过,你的父母可能有这种东西吗?” “没有。” “哦~” 凉溪垂下头去,脑筋却在疯狂地转——潘木和柳晴,有一个很可怕的共同点。 她在高一的时候就知道了,柳晴亲口跟她说的。柳晴的母亲,潘木的父亲,都是在他们二人不足满月的时候去世的。现在看看,潘木的母亲和柳晴的父亲,死亡日期其实也没有差上多久。如果潘木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全部都是早死的话,那就太恐怖了,简直像遭了诅咒一样。 “阿木,”凉溪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不要生气。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死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吗?” “筱筱,你问这个干什么?”潘木不是生气,倒有点担心凉溪了。她自从今早上山,不,自从上火车,不,自从高考之后,好像就一直过分沉重。 “没什么,就是觉得一些事很可怕。阿木,你还记得吗?和我说一说好吗?” “当然记得。”仰头看了看当天的太阳,潘木调整了步子,自己身体的影子,能把凉溪挡到一点就是一点。 “我去警察局认领尸体的时候,其实挺不敢相信的。” 凉溪竖起了耳朵,“怎么了?” “我妈一直很胖,并且还不是虚胖。据说我外公以前是很有名的屠夫,专门杀猪宰羊的,我妈小的时候也干了不少力气活,身体壮实得很,大概两个你加起来也没有她重。但是……” 潘木陷入回忆,双眉紧皱,显然那回忆不是很美妙。 “那天我在警察局里看见她……我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黑黑的……” 直到现在,潘木有时还会做关于那具尸体的噩梦。 凉溪眼前闪过柳父临死之前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并肩下山,说起潘木的母亲之后沉默了一阵子,凉溪又问道:“阿木,你刚刚说起你的外公,你见过他吗?” “没有。我外公外婆都没活到30岁。我妈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死了。” “那……那你知道你爷爷奶奶吗?他们……” “不知道。我从记事以来,我妈只要说起我爸,就骂他拖累了她,别的什么也没想过。我只从柳叔叔那里听过我爸的一些事,听说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外打拼,很有本事。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出了一桩官司,把钱赔完了,就再没起来。” “怎么会是孤身一人呢?” “不清楚。大概,我爷爷奶奶也不长命……筱筱,你今天怎么问起我的这些事情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家庭。” 他的家庭…… 潘木苦笑一声,却感到凉溪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比如,她为什么要拿着长虹道观的东西给真佛寺的和尚相看。这种问题,潘木在路上也问了。不过,凉溪没跟他说真话。错误个体的爹妈都太可怜了,给柳晴灌输些疑问和仇恨,是为了让她活下去,潘木就没必要知道太多了。 回到蓝山小区,凉溪的手机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关机状态。她暂时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想等7天之后,再去一回真佛寺。 凉溪自己很小心,不过,南彬好像不打算来找她的麻烦。在家里待到第6天,潘木已经找了份临时工作去做了,凉溪正打算独自一人前去真佛寺时,别的麻烦上门了。 “宝贝儿,电话怎么一直关机呢?就不想想妈妈?妈妈要联系你联系不上的时候,该有多担心啊?” 担心倒不见得,应该是愤怒吧。 被堵在蓝山小区,凉溪请孔母进屋坐着,看助理给她们两个端茶倒水。已经不年轻的女助理弓着腰,眼睛半阖,看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拉过来堵上了。 “当然想妈妈呀。只是,我怕接了电话就要吵架,所以……” “你这孩子!”凉溪第1句就把话扯明了。她缩在沙发一角,气势很弱,眼神却很坚定。 盯着自己生出来的女儿那张脸,孔母实在气不顺,道:“你知道自己的条件有多好吗?只要一出道,妈妈给你铺路,几年就是绝对的大明星!你怎么……你怎么就是不懂妈妈的苦心呢?” “我懂。但是妈妈,我真的不想做明星。我只想安安稳稳从大学毕业,找个普通的工作,等几年结……结婚,有个小孩,我想有更多的时间去陪家里人。我不要那么多的钱,不要那么多关注,不想要那么光鲜,不行吗?” 孔母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一口气噎在半道儿,只觉得胸闷得快炸了。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母女两个人的位置是不是该换一换?她现在才是18岁,还不到18岁。她女儿已经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年纪大了,不想拼了,拼不动了,想结个婚,有个小孩,去过小日子了! ……搞什么! 助理躲进厨房不敢出来,却仍然是被孔母当了出气筒。一口闷了杯中的饮品,孔母还想喝,却没有人给倒,她便冷喝道:“秦洋!你干什么呢?” 凉溪又缩了缩,眼神却不变,看得孔母想要发火。 女助理这次换了个大点的杯子,把喝的放到孔母面前,挨了两句骂之后,她又连忙退回了厨房。 “筱筱,”又灌了一杯子之后,孔母的气才顺下来。她道,“妈妈知道,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很多时间去陪你。这是妈妈的错。可是筱筱,你不能因为妈妈就说这些话呀!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人生呢!你就不想过更好的生活,不想去更远的地方,不想站得更高,遇见更好的人吗?” 凉溪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明显是没被劝动。 “如果你要照着自己刚才说的方式去生活,从大学毕业,找个普通的工作……” 人和人有时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孔母只是复述一遍凉溪向往的人生,已经感觉到枯燥的令人发指。她越想越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喜欢那样的生活?最主要的,为什么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会生出凉溪这样的女儿来? 她是她亲生的吗?姓孔的该不会早就调包了! “别的先不提,在一个普通的工作环境里,你能遇见多好的另一半?” 孔母又说干了嘴巴,凉溪却仍旧一副悲悯地想要点醒她的模样,道:“妈妈,你觉得一个好的另一半,是要先有权有钱。但你也说了,那是我未来的另一半。我一点也不觉得那两样最重要,一点也不觉得普通的工作环境有什么不好,一点也不觉得那样的环境里面没有很好的人。” 孔母的火气又上来了。 “妈妈,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我不想去唱歌拍电视,不想站在镜头前,不想有那么多粉丝。” 凉溪态度坚决,几句话一激,孔母心头的火终于是从脑门冒出来。 “你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再也不听妈妈的话了,是不是?” 孔母冷冷地瞪着凉溪,瞪得她垂下头去,只是闷声反驳:“不是。我只是不想做明星而已。” “妈妈的话就是让你去做明星,你听不听?” 凉溪沉默。 “8月份你黄叔叔有新戏,你去不去?” 凉溪还是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好!好!”孔母气笑了,冷冷地道,“你爸爸那边又有了小弟弟,还不止一个,现在好像又怀上了。” 那姓洪的跟头母猪一样。 “筱筱,妈妈只有你,你也只有妈妈。你现在是不想要妈妈了,是吗?” “不是。” 凉溪死死地垂着头,好像还流了两滴眼泪。孔母神色缓下来,道:“那就听妈妈的话。8月份的时候进组。学校那边,妈妈会给你商量。” 凉溪没答应也没拒绝,孔母却只当她同意了。脸色立马又和蔼起来,抱住凉溪安慰了几句,不过是说些孔父多么不好,一切都有妈妈的话。 凉溪被她牵着去外面吃了饭,中间说了些报考志愿的问题。从饭店出来,看孔母搭上车走了,凉溪立马叫车回家拿行李。 再耽搁一会儿,她的火车都要赶不上了。 第二回来到真佛寺,没有拈珠的人,只有无念大师仍然在正殿,真的像六七天没有动过一般。对着佛像,这次心中倒是少了些杂念的诚心拜了几拜。凉溪待要走时,听见耳边传进一道清晰明了的声音。 “世上无真佛,勿信庸人语。” 凉溪猛然回头,现在依然是早上,她比上一回更早。太阳还未出山,正殿之中,只有一个本地前来求签的人。是30来岁,满面风霜的一位大姐。但说话的是个男的,字字清楚有力。 凉溪看的是无念大师,但对方似乎没说过话。不止如此,那位大姐似乎也没听见什么,依然虔诚拜佛,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好像求的是子嗣。 哪里会有那么多幻觉? 凉溪一遍一遍回头,每次都看的是无念大师。但直到她走出正殿,大师也没有赏她一道眼风。 刚刚那句话就是无念大师说的吧?就是吧?就是吧? 竟然可以只让她听到声音,这个世界确实有不少神奇之处啊……凉溪忽然觉得有了希望。 不过,那话什么意思? 世上无真佛,这可不像是真佛寺的大师说的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了吗?勿信庸人语,庸人是谁? 凉溪离了正殿,小和尚们都起得很早,很快便有人带她到了首座大师的禅房外。 “施主。” 凉溪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从首座大师的手中,拿回了她一个礼拜之前给出去的玉玦。 凉溪没有给盒子,人家给她配了一个新的。颜色古朴的木盒,没有任何雕饰花纹,略显陈旧,着实有点配不上她那枚玉玦。 不过,大师却说:“此物被人刻了邪符,符图难以尽除,故将这铁手木盒赠予施主。白日,施主将此物置于盒中,夜里取出随身佩戴。一年,不止邪符尽消,施主体内种种损处,亦会自行修复完满。” 真的吗? 凉溪摸摸躺在手心中的玉玦,那上面的抽象图文确实模糊了许多。 “多谢大师这几日费心。”凉溪再次施过礼,问道,“大师说这是邪符,不知是怎么个邪法?” “近此符者,阴怨缠身,寿元早尽。” “怎么会?这可是从虹山上面求下来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第二百四十四章 那个男孩(三十五) 阿弥陀佛,不宜多说。 收好了玉玦,首座大师揣着念珠回到正殿,凉溪几次三番地回头看,也找不出什么乱象来。心头打着鼓,也只能先下山,回去保着自己的小命等着。 这些和尚,他们到底打不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披露一下长虹道观的丑闻啊? 将这些要人命的护身符传下山,长虹道观的道士们肯定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让两个向上数好几辈子可能都没有几个活过40岁的人生出个bug,为啥呢? 长虹道观是一千多年的天下第一观,即便是到如今这个时代,在国内的地位也相当之高。大大小小的领导人,一年最少也得去两三回。道观里的道士,在许多普通人看来,都模模糊糊地加了一层神仙的光环。 他们有这么高的地位,毁灭世界为着什么呢?还是…… 想不明白,凉溪揣着盒子下了山,给孔父打了电话。虽然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凉溪还是想要带方娜和柳晴都来真佛寺,让大师们瞅一眼。 “爸爸。” 互道过早安之后,孔父问道:“又和妈妈吵架了是不是?” “嗯。”所以,她的便宜老爹是怎么知道的? 凉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问道:“爸爸,你还记得方娜吗?” “哪个方娜?” “就是转学去了南方的那个。” “当然记得了!怎么了筱筱?” “爸爸,我忽然怀疑方娜她是不是被什么奇人指使了。你现在还能查到她在哪里吗?我想带方娜来真佛寺,让这儿的大师看看。”随便扯了个做梦后有感的借口,凉溪道。 “傻丫头,”电话对面的孔父很是得意,“真佛寺就不用去了。爸爸告诉你吧,那小丫头死不承认的时候,爸爸已经怀疑是不是有人请了什么高人来专门害你。我去长虹道观专门请了一趟无尘道长,劳他去看看那个小丫头。结果……” 结果自然什么也没看出来。如果看穿了并且实话实说的话,岂不是打肿了自家人的脸? “是这样吗?谢谢爸爸!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胆子也小,被吓坏了怎么办?” 凉溪嘟囔了一句“也太小瞧人”的话,电话两边都笑起来,似乎流淌着浓浓的温情。 孔父道:“筱筱,再有一个礼拜就要去填志愿了,做好决定了吗?真的一定要去帝都吗?京大虽然好,可离家里太远了呀!” 真的是不能有连续的三句话从正事上跳开的…… 含着笑应付过了孔父,凉溪上火车回家。朴实无华的盒子就放在她手边,可能小偷都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该做个决定出来,8月份到底要不要进组拍戏? 有点名声是好事,长虹道观的人即便是要再次动手,也总会事先考虑一下影响问题。她要只做个小虾米,哪天悄咪咪地死了,谁都不会知道。可如果要去拍戏的话,谁来替她看着潘木呢?而且,就一个小明星,长虹道观会怕吗?她之前也是很有名气的人啊,那玉玦还不是戴在了脖子上! 人家手段高超,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害个把人,有什么难的? 心里有了办法,反正潘木现在的工作也辛苦,让他当自己的助理,他们两个一起进组,这样就能无时无刻地看着了。还有,剧组里都是漂亮的小姐姐,潘木如果真心喜欢上一个,她也少件事情。 好容易有了主意该怎么安排潘木,凉溪又想到孔筱以前的名声,又犹豫起来。 当一个小明星没有用的,人家要害还是会害。现在她应该留心真佛寺的动静,如果和尚们不抓住这个机会,她最好还是赶紧学怎么画符念咒。 要不然就不去了。少一桩事情,少接触些人,少些麻烦。反正她也没有答应过孔母,是孔母自以为她答应了的。 凉溪在火车上想着打电话爽约的时候要怎样措辞,却一直到下了火车也没有把电话拨通。孔母肯定会再联系她的,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打了电话,孔母要是真恼她也就算了,三天两头跑来劝一番,骂一番,威胁一番,那可真够烦人的! 回到蓝山小区已经是晚上了。将那铁手木盒摆在桌上,凉溪瞪眼看着里头的玉玦,没有照着首座大师的话拿出来戴上。 世上无真佛,勿信庸人语。 无念大师这一句大概只有她听见了的话,让凉溪不能不多想。 她现在身体越来越好了,短时间的跑跑跳跳都能承受得住。以后只要坚持运动,保证饮食睡眠各方面的健康,其实连药都不必再怎么吃了。 这东西在她发病的时候像一块千斤巨石一般压在她的胸口,那种感觉,实在令人难忘。凉溪感觉她现在看着这枚玉玦心口都会发闷,更别提戴上了。 扣上盖子,凉溪不打算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但吃过饭,跟潘木通过电话,知道他工作完安全回家了后,凉溪坐在书桌前,又打开了盖子。 抓过纸笔来,凉溪照着那玉玦上的符图,一时来了兴致,想画一张。 之前,凉溪没有直接对柳晴和潘木下杀手,是因为不忍心。可现在么,凉溪隐隐察觉到了真正的任务。 柳晴和潘木祖上好几辈都没有长命之人,很有可能是长虹道观中人做的手脚。好几辈子,那就是100年,甚至更久,这个手脚可是做的有点大。强制让柳晴和潘木孕育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肯定别有用处。 她得把这个原因找出来,把那个孩子的用处找出来。得从源头解决问题,否则,她杀了柳晴和潘木也不一定任务成功。即便成功了,她杀了这一对儿,再过个一两百年甚至更短的时间,长虹道观再造出一个错误个体怎么办? 升到a级之前,凉溪在b级做过的所有任务中,如果有再次出错的,还得她来第二回。而且,走过的任务世界再度出错,十三说,那是件特别丢人的事情。 要做,就一次做好吧! 不过,对手级别好像跳得高了些。和一个有些神奇手段的门派杠上,十三说了,此类任务应该到b级三星才开始出现。 所以,她是很罕见地抽上了还是普通任务的特殊任务。 凉溪拔开钢笔帽,在心中暗自祷告—— 这是她用了高级手指挑出来的任务,这是个正常任务,这一定是个普通的任务。 所以,真佛寺的各位大师,应该会借此机会帮忙吧。难不成让她现在开始习道术,过几年上虹山当个道姑? 主要是长虹道观好像……不收女的。 凉溪心烦地吐出一口气,钢笔尖在纸上定稳。她眼睛在盒子里瞅一下,笔尖就在纸上动一下。 虽然首座大师说这是什么邪符,但图案其实相当简单。就是一个歪歪扭扭、弯弯曲曲,当中被玉玦隔出了个小圆洞的“川”字。在三条竖线之间,又乱七八糟没有规则地点着五六点短线和圆圈。 只是,虽然乍一看简单,凉溪一落笔才觉得麻烦。觑定玉玦,凉溪花了半分钟才拉出了一条竖线,但比对一番,却是错误频出。 明明是照着画的…… 换了一张纸,凉溪比上一回更认真,但她依旧浪费了墨水纸张。写废了10来张纸后,凉溪搁下笔,死盯着玉玦观察了5分钟,神色越发郑重。 果然很神奇。 三条竖线虽然各不相同,弯弯曲曲,但总共加起来也没10厘米长。就算这儿向左突出一点,那儿向右歪出一点,也不可能有多么复杂。凉溪的记忆力不是盖的,可三条线画了快半个小时,也没有画对半根。 死死记住了“川”字那一撇的形状,凉溪眼睛盯着纸,蓝色的墨水在纸上画出一条线,和玉玦上的一模一样。 总算是画对了。 接着是最右边的那一竖。凉溪先牢牢记住了玉玦上的图案,然后便不再看盒子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笔尖上。果然这样比较有效,右边一竖也出来了。 现在只剩当中被截断的一竖。照着之前的方法做,凉溪很快画出来。对准了位置,她开始点三条竖线之间的短线和形状不规则的小圈…… “爱吃烙饼”从自己的直播间过来,就看见凉溪满脸大汗,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她人站着,半弓着腰,以很僵硬可笑的姿势怼在桌子边。 “这是干啥呢?” 不像凉溪,“爱吃烙饼”可不是不爱冒泡的人。 “不要打搅人家,看着!” 提示是关掉的,凉溪自然不知道,她也没关心过自己直播间里面平时都有谁。她的粉丝对这自然清楚,但仍然有观众打断“爱吃烙饼”。 凉溪的直播画面上飞过几串弹幕,很快,那热衷于制造评论的人被别的观众叫停。 直播间里人不多,大家静悄悄地看着凉溪画符。见她照猫画虎的总算是把玉玦上的符图抄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都不由暗自讶异。 怎么越画越累了? 凉溪的手颤颤巍巍地在两竖之间点了一个斜线,正要再点之时,她发现自己手麻了。暂时搁下笔,凉溪一抹额头,指头上湿津津全都是汗。 好像那汗水是血水一样,凉溪吓了个够呛,瞪着自己的手回不过神来。 她也没干什么,哪来这么多的汗?不对!她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又靠倒在椅子里,凉溪喘了几口气。这一休息才感觉眼冒金星,脑子里盘旋着轰炸机,胳膊发抖,竟是再也抬不起来。 天哪!这是什么玩意儿? 盯着纸上的简单图案,凉溪缓了会儿,振作精神,提笔花了5分钟,添上了最后两点。 玉玦上的符图,终于被复刻在纸上了。 凉溪放下笔,观察着这个“川”字,觉得玉玦当中的那个圆孔很是碍事,把一个好端端的字当中空出了一个圆洞。不知不觉的,凉溪又拿起笔,笔尖停在当中那一竖上。就像她不知自己流汗一样,这一笔,凉溪也添得恍恍惚惚。 蓝色的墨水通过钢笔尖,将川字当中那一竖补齐了。 “哗啦!” 笔尖还没有离开,那普通的一张草稿纸,却突然间活了。真真是在桌上一跃而起,然后直扑凉溪的脸。 本能地用手先挡住了眼睛,下一瞬,凉溪手心一痛。 桌上不知怎么了,仿佛屋中有狂风,纸张被吹得哗啦啦响个不停。 “啪”、“咚”! 最后连很厚的工具书也被吹下桌去。 直播间里寂静一片,书房里,风停了之后,也是一片死寂。 凉溪心惊胆战地慢慢挪开手,先看见桌子上的书啊本子啊,纸笔什么的,乱飞了一地。桌子被扫干净了,只有一张好像是被烧的,总之到处都是窟窿,焦黑焦黑的纸。 扫了一眼桌子,她才转过自己的手心看。至少一厘米深的伤口,从虎口一直划到手腕,好像是要把她的大拇指整个取下来一般。 这是那张纸,是那张普通的习题纸,一块钱买40页还是50页厚的本子上面的纸,割出来的。 鲜血嗒嗒嗒滴到地上,凉溪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站起身来,腿有点发软。 “呜呜~” 谁在哭?还是风声?这没有开窗子也没有开门的书房里的风声! 凉溪瞬间瞪大了眼,天花板上的精美吊灯闪了几下,罢工。 书房里顿时漆黑一片,凉溪感觉每一个毛孔里要钻出绒毛来,那是一种最为恐怖的酥酥麻麻。差点左脚踩到右脚的,凉溪奔出了书房,瞪着客厅里亮得刺眼的灯,仍然觉得后背发凉。 死死关住了书房的门,凉溪手软脚软的,连伤口一时间都顾不得了。 刚刚是什么? 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凉溪不停地喝水,仍然觉得嗓子很干。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绵软软的被子包裹着,她还是没关灯。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胆小的家伙! 刚刚是谁在哭?是鬼吗?她画的那张符把鬼叫来了? 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凉溪一晚上没睡。第二天白天,特意等到了中午,凉溪才打开书房门。 第二百四十五章 那个男孩(三十六) 凉溪手脚冰凉,但她打开书房的窗子后,外头燥热的风吹进来,便令人感觉没有那么瘆人。书房里遍地狼藉,凉溪一本一本地拾起书,将地上收拾干净了之后,这才站定在桌边,看着那张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的习题纸。 纸张正中央烧出了一个大大的圆洞,画好的符图被烧得一干二净。凉溪摸摸剩下的边边角角,这张纸又变成普通的草稿了,难以想象它昨天晚上从桌上跳起来,差点取下了她一根手指头。 伤口还隐隐作痛,凉溪站在桌边,不知该怎么办。 “主播焚珏给您发送了私信。”十三第一时间提醒道。 凉溪微愣,打开直播间。她粉丝的数量昨晚翻了三倍,现在还在飞速增长中。突破六位数,大概也就是一两个小时之内的事情。 昨天晚上,凉溪没睡觉,睁眼熬着看了一夜的直播。她躺在床上,一打开直播间,发现自己的加群邀请,莫名就开始暴增。 这个数据,她升到b级的时候清理过一次。那些开交流群只是为了涨粉的加群信息,她又都让十三屏蔽掉了,所以到现在,她总共加起来也没收到几个邀请。加进去一看,找不到什么群资料和任务记录,凉溪就又退出来了,之后也没再想过加群的事。 发给她的邀请,过段日子慢吞吞来上一条。到现在,不过只囤了十几个而已。可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昨晚一进直播间,就发现她收到的入群邀请迅速突破了三位数。 怎么回事? 凉溪一脸懵逼,最后还是从弹幕中找到了解答。 “乱码加群啊!我带你做任务,我教你画符,我带你飞呀!” 爱吃烙饼…… 这个人制造弹幕的速度飞快,凉溪翻了翻他的粉籍,虽然不久前取消关注了一回,但这个人在她的直播间,少说也贡献了1000条评论。当然有的时候语气不是很好,对方是主张她刚来就干干脆脆结束任务的一类主播。不过凉溪不以为意,在被几百万的粉丝期盼过灰屏之后,这些家伙都是很可爱的。 翻了爱吃烙饼最新的几条评论,凉溪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间这么抢手了。 原来就是因为她第1次画符,拿钢笔和草稿纸画,竟然只浪费了10来张,就成功画出来了。画出的符箓险些把她手削了,这证明这张符箓的完成度很高。第1次就画成这样,很难得。 原来这算一种天赋啊! 凉溪晕晕乎乎地翻着那些入群邀请,随便一条点进去,扫一眼管理员和活跃成员,清一水的a级。 她更晕了。看着这些人数动辄超过六七位数的交流群,实在是想加一个。就算不冒泡,平常听听这些大佬说什么,都能学到点东西了。 将这些邀请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凉溪不知该加哪个。她现在可以加7个交流群,主群和n3组的组内群,只占了两个位置。 翻着通知,凉溪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焚珏。 如果没有焚珏送的10根任务手指,她自己买是买不起的。如果继续抽特殊任务,她现在肯定早嗝屁了。 凉溪通过了焚珏的邀请,即便那个群里只有90多个人。但进来后,凉溪才明白发掘了宝藏。 群里人的确不多,可居然有20来个a级5星,其余人也多是a级,b级只有10个,一星二星的居多,还有一个c级,主播名字很萌,叫小鸭鸭。 凉溪盯着等级最高的一个主播的大名,觉得很眼熟。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了三下,她想起来,这好像是等级榜前十的一位大佬。 最主要最主要的…… 凉溪打开群里的任务记录,大佬们居然都把自己做过的特殊任务详细地记录了下来。他们的想法呀,他们的纠结呀,他们的心路历程呀……全部都有! 这些就是她最想看的东西啊! 凉溪心里的小人儿一蹦三尺高,她在控制着自己,否则的话,当时真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群里很安静,大佬们都是高冷的。凉溪加了群有个三四分钟,才有一b级群友发现来了新人,冒出一个气泡,很腼腆地表示欢迎。 “你好你好……” 凉溪一句话刚发出去,拉她进群的人出现了。 “乱码,”a级3星的大佬也跟着这么叫,“以前没有接触过符术吧?” “没有。” “嗯。把你的定位打开,我打包点资料给你。” 定位?这个直播平台还有定位的吗?她怎么没发现过在哪里呢? “十三……”凉溪悄悄问了句,心里偷偷地兴奋起来。开了定位,她说不定可以找到附近的同事。 “您的定位是开着的。” 凉溪照着十三的指引,找到了定位开关,发现确实是开着的。不过却没有详细位置,只有5个大字,无位置信息。 “我……我的定位是开着的。” 焚珏跑到凉溪的直播间去,瞅了屏幕一眼,确定凉溪没说谎后,心头犯难。 这年头,竟然还有无法定位的地方!他把画符的教材打包了整整一戒指,现在竟然填不了地址。 焚珏没有再讲话了,凉溪跟几个b级群友说了会话。 “乱码,你是在哪片星域呀?怎么可能维则公会的定位系统都找不到?” 有人很好奇,凉溪打开他们的信息面板。他们当中有一个也是没有位置,剩下的则是什么星域,什么星区,长长一串到最后连建筑、房间编号都写的明明白白。 “呃……” 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星域?太阳系,蓝星,肯定算不得星域吧? 从群里退出去开始看直播的时候,凉溪问了十三。 “十三,大佬为什么要我的位置啊?” “在任务没有结束之前,更高级别的执法人员通过私信或者留言区评论留下很浅显直白的任务攻略,会被判定为违规。评论和私信会被系统自行删除,违规者也会遭到警告、禁言,或者扣除积分的惩罚。” “但还是有很多主播能被更高级的执法人员带,他们一般在现实中有联系。” “哦~”所以大佬要她的位置,是为了在现实中送资料给她,在不受惩罚的前提下,指点指点她的任务? 啧!怎么有种爬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的感觉? 凉溪道:“那我的位置信息怎么是空白的?” “宇宙无边无际,肯定有维则公会的定位系统覆盖不了的地方。” 凉溪从十三口中听到了她特别容易懂的比喻:“就像您以前生活的蓝星,这里大概就是快递拒绝派送的区域。” 或者,更偏僻一些,是快递公司不知道的地方。 焚珏大佬不能知道凉溪的确切位置,就不能给她发快递。从昨晚上到现在,便没有再讲过话了,现在怎么忽然来了私信? 凉溪打开那封信件,里头的内容长得看不到尾。不过凉溪却知道这是什么,大佬在第1段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一些有关符术的基础知识,不要让你的跟随系统没收掉了。它只是你的助手。” 十三沉默如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鸡崽儿,大概已经是被威胁过了。 “在商城里花上4000积分,能买瞬刻这些的纸张。这时候就别省了,把私信先录下来,拿到任务世界里面去细看。赶紧的,趁着平台系统自查之前拿出去。要被平台删掉,下一回发不出去了。” “哦,哦!” 大佬指挥着,凉溪攒下来打算换空间的积分花得毫不犹豫。照着焚珏的话做了,书桌上顿时出现了厚厚一沓白纸。封面是黑色的,很像古时用线订的书籍,只是没有书名。 “现在删掉这封私信。” 凉溪已经尽量麻利,却还是收到了警告。由直播平台发出的警告信,很是苦口婆心地说:他们这些新人最好还是扎扎实实自己一步一步走,不要想更高级别的执法人员带。等级带高了,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单独做高难度任务,到时候玩完的可是自己的小命。 凉溪收到的是警告,焚珏则是全平台禁言。 上一回拿到人家送的任务手指,凉溪发了个谢谢。这次凉溪道谢的同时还道歉了,但两次都一样,焚珏没给她回复。 关掉直播间,凉溪手落在黑色的书皮上,刚要翻开,又觉得不妥。把书抱进怀里,她回到卧室,大白天的,遮遮掩掩开了灯看。 翻了不过两三页,就有极为简易的符图,专门让新手照着画的。 整本书大概有400页,凉溪笼统地翻了翻,少说也有七八十个简单符箓。她这一下心脏就松了,打高考之前放假的那时候就攥在心上的一只大手,终于是消失了。 大中午的在卧室里开着灯,看了一个多小时书。凉溪翻出个带拉链的包,将书放到里面,贴身带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包包链,凉溪拿上卡,去书房关了窗子,迫不及待出了门。 其实她之前也没想着真正画个符出来,只不过是想在纸上描描那个图形,结果却不知不觉就认真了,最后还伤到了自己。看了焚珏整理给她的入门常识,凉溪才知道,寻常的笔墨纸张根本无法承受符箓上聚集的力量。尤其她描的那一张,不简单,封的还是邪气。 纸被烧了,一点儿也不奇怪。她要是再画得像一点,那张纸隔着手戳瞎她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 去书房关窗的时候,凉溪也在角落里发现了昨天晚上她拿着画符的飞出去的钢笔。笔尖像被什么神兵利器削掉了一截,断口整齐光滑,摸得凉溪心颤。 打着伞,背着包,查着手机,凉溪从中午逛到晚上,才提着两大包东西回家。 黄纸、朱砂,还有包起来的十几味药材。 先烧了好几味,烧出了一盆底灰。凉溪将质量似乎还不如她的草稿本的黄纸平铺在滚烫的药草灰上。她生怕这黄纸马上就焦了最后着起来,结果,往灰上一放,凉溪搓着被烫到的手指,那薄薄的黄纸,颜色却愈发好了。 真的有用啊! 在灰盆跟前蹲到半夜,凉溪兴致勃勃地弄出了很多品质已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符纸。她屁股对着书房门,也不觉得背上凉了,到午夜困得不行了才去睡下。第2天早上早早又爬起来,开始第2道工序。 符术就是把一股力量封印在比如纸上、木头上、石头上、玉上的术法。危险时解开封印,往往能起到救急的效果。 做好了符纸,凉溪开了昨天买的新毛笔,磨好朱砂。折腾了整整一天,中午的时候,她摊开书,按着前天晚上的方法,死死地记下符图,然后在纸上照样子画出来。 凉溪头上汗又冒出来了。毛笔没有钢笔那样好掌握,写废了两张又是搁在灰上面烫,又是放在水里面漂,她辛辛苦苦过了好几道工序才做出来的高品质黄纸,凉溪一边心疼,一边擦擦汗继续努力。 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屋里当然是有空调的,凉溪还是写的一脊背汗。 放下毛笔,凉溪的手完全不由人地抖着,手腕像是断了一样的痛。一下午,她画出来了4张符,瞧着倒也是像模像样的,就是不知效果如何。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凉溪拿起第1张画好的符箓。轻轻舒了口气,她狠一狠心,将那张黄纸往额头上一贴。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眉心发散开来,很快便蔓延到后背,吸收掉了她身上的所有汗水。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凉溪已经一身干爽凉快。 那张黄纸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凉溪左手上一厘米深的口子火辣辣地疼,右手腕又困又痛,但这不能妨碍她露出笑容。 我去!这么神奇的吗? 凉溪心跳十分欢快,她翻着书,找到了能止痛治伤的最简单的符图,打算要画。 她今天只早上吃了一顿早饭,午饭过了,晚饭,看样子她也要忘了。 什么长虹道观,什么真佛寺,凉溪通通全忘了。她现在有不吃不喝不睡觉,把这一本书上的符图全部学会背下来的想法。 第二百四十六章 那个男孩(三十七) 想到就做,凉溪用符箓愈合了自己手上的伤口之后,熬了一个大夜。凌晨,她眼中遍布血丝,但捏着最新一张画好的符箓,凉溪往自个儿脑门上一拍,她的气色转眼间就变好了,也不再觉得困倦。 除了这种符箓,还有能够填饱人肚子的。这样,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吃饭睡觉了。 她成仙了哈哈哈! 在学会能用另一种方式提供人体活动的能量的符箓之前,凉溪喝了两杯水,然后就此开始没日没夜的琢磨这门新技能,差一点点错过了填志愿的日子。 凉溪的成绩很不错,潘木也一定能上国内一流的京大。他们两个人早就做好决定,一个读美院,一个去学金融。 填了志愿表后,潘木继续去打工,毕竟他还欠着凉溪的房租。凉溪则是一直宅在了家里。长虹道观没有人来杀她,真佛寺那边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凉溪却不再慌了。 在心中千万次地感谢焚珏大佬!简直及时雨啊!如果没有他发来的这些资料,凉溪要上哪里去学符术啊? 凉溪数了一遍,整本书里记载的符图,总共有88个若干种,真是相当吉利的数字。 这些新手能画的最简单的符箓之中,有能喂饱肚子、赶跑瞌睡、15秒洗澡这样生活日常方面的;有纯粹就是当个小戏法画了来玩儿的娱乐方面的;当然,凉溪最关注的还是能直接间接的提高她战斗力的一些符箓。 比如,可以迅速治愈小伤口的,迅速止痛、抑毒的,还有偷袭或是防备别人偷袭的盾牌或暗箭。 88种符箓,凉溪保证着平均每天三四个的学习速度。后面因为难度提高了些,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仍然不过一个月,凉溪便不再看那本书,将其牢牢地锁在保险柜里,深深藏在房子角落里,只靠自己脑中的记忆开始复习熟悉。 凉溪真的是没见过世面了。那种种神奇的能力被封印在巴掌大的黄纸中,就靠几点粗略的线条……怎么办到的? 7月中下旬,凉溪已经把书收好了。她也算是接触了快100种符箓,但每天在桌上画出一张新的时,依旧还是要感叹这种术法的神奇。 太奇妙了吧! 就比如能够瞬间清理干净她身体上的尘垢汗水,干净程度远远超过她在浴室里面泡上一个小时的清洁符。黄纸上就是简单的一个三点水,略略有点不像,三点是一笔连起来的,像写顺了的行书,且最上面一点稍微有些大。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图案,凉溪现在保持绝对的专注,也能够一笔画出来的图案,到底是怎么就能够一下子把她刷干净? 凉溪好奇不已,直播间里面有好心的前辈,譬如爱吃烙饼之类的人给她擦着要被平台警告的边做了解释。比如通过怎样的笔法能够聚集到怎样的在天地之间四处流窜的力量,那些力量又是怎样在她身上发生作用。 凉溪逐字逐句地读过去,发现:她还是不懂! 不过,好像她不懂才显得厉害。 凉溪上个月收到了很多加群的邀请,但她最后只给了焚珏一个人面子,加入了那个人数还不到三位数的小群。 凉溪加群的时候就惦记上了那些超级详细的任务记录,还有不少她现在只是b级,还不能看的群资料。这一个月,如果不是为了要练习那些符箓,凉溪早就开始琢磨群里的任务记录了。 按照她直播间里许多粉丝说的话,她是运气太好了,才能加入这种大佬无私奉献工作经验,只为了带他们看中的极少部分低等级执法人员的精英群。 这的确是精英群。 群里面几乎全部是a级,不多的几个b级执法人员相当之忙,忙着提高等级。只有那最为扎眼的一个c级,比起别人来讲,就要轻松多了。 小鸭鸭跟群里面a级的大佬们都能说得上话。凉溪加群一个月了,到现在,群里的聊天记录还是没有几页。大佬们很少很少说话,只有小鸭鸭偶尔问起一些凉溪看不懂的事情时,他们会跳出一两个来,做个解答。 比如—— “花针大哥,听说火云星的巡卫队人员变动啦!” “嗯。舰船升级,多了两个人。” ……之类的。 不过,c级和a级到底是相差太远了,小鸭鸭在发现群里有了等级低到跟自己最为接近的新人之后,还是最喜欢跟凉溪说话。 “乱码,你学得好快呀!” 小鸭鸭现在关注不了凉溪,她被一个特殊任务拖住了,现在还是c级。就因为连个粉丝都没办法当,小鸭鸭在群里发现凉溪之后,好一通抱怨。 “我之前还关注过你哩!从你打丧尸女王的那个任务开始,一直到结束。” 凉溪去过小鸭鸭的直播间,她能够关注c级主播。在直播间里看了没多久,通过小鸭鸭的行事风格与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凉溪便猜此人大约只是来玩玩的大小姐。直播间里很多粉丝的话也跟凉溪的猜测相仿。 凉溪就是一住在快递都不派送的偏远地区,到现在连个实体都没有,还需要攒积分换一具身体的小透明女屌丝。人家住在高级星域,家族显赫,张口说的东西全部超出凉溪的认知范围。 凉溪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往这样的人身边凑。但大小姐脾气很好,颇是有那种仗义疏财的感觉。在凉溪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凉溪关注了她之后,小鸭鸭大概是没看到焚珏与凉溪的对话,没说上几句话就问凉溪的准确地址,她要送凉溪东西。 虽然知道过分的便宜不可占,但小鸭鸭这样的举动,大概没人会讨厌。凉溪觉得心里熨帖,群里面小鸭鸭叫她,只要看到了,就总是冒一个小泡回复。 群友们通过看直播,都知道了凉溪学习符箓的速度之快。大家对她都挺是客气,有几位a级的大佬也出现,跟凉溪说了几句。大都是问她怎么没有准确地址,赶紧找个能收到快递的地方住下,他们总能送些基本的资料过去。至于在平台上直接发送私信,这种事,可一而不可二——焚珏的禁言现在还没有解呢! 看她将这88种符箓全部学完了,并且是在以前从来不曾接触过符术,又是连各个星球有各种不同称呼的星力都完全不懂的情况下学习的,群友们越发觉得震惊,都想给凉溪再多送些符图让她去练,无奈快递不派送,便只能和凉溪一起两头叹气,也没有办法。 幸好,就凉溪现在这个等级,通过高级手指能接到的普通难度的任务,只靠她现在学会的这些符箓,基本上都能像开了挂一样的过了。目前这一个,也是如此。懂得些变通,就完全没有难度。 群里的大佬没有告诉凉溪该如何变通,但他们这些话丢出来,就给凉溪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堆定心丸。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身上揣上一堆符箓,别人也偷袭不了她。等再过两年,把这些符箓练得滚瓜烂熟之后,如果真佛寺还不动手的话,凉溪就打算自己摸上长虹道观去调查了。 有了底气心不慌,凉溪整个暑假都宅在家里。7月底,孔母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狂妄地爽约了。气得孔母在那边摔了手机,到开学都没再联系她。 8月底,潘木辞了工作,和凉溪一起坐飞机前往帝都。在那之前,凉溪去见了一回柳晴。这姑娘虽然依旧闷闷的,再也没有往日的开朗,但似乎是完全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最后激励了她一回,跟别人不同,凉溪带着满箱画符的材料,上了飞机。 柳晴报了本地的大学,她爸爸虽然去世了,可还给她留下了一间小店呢!凉溪问过柳晴的想法,她好像不打算把这家店卖掉,说只是暂时租出去。大学毕业之后,她要继续开店。 在这城市里,有处自己的小店,还有一套地段很好的房子……但愿长虹道观不要再做什么缺德事了。她不会再让潘木回来的,就让柳晴在这里安定地生活下去吧。 凉溪走了。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孔筱的家里,早已经没了她的房间。 大儿子高中在读,小儿子还不会走路,似乎孩子生的多了就能永远做孔家的夫人,洪姐又怀孕了。 她的日子非常美好,院中有她的躺椅、太阳伞,还有一桌子各种口味的小吃点心。但是,洪姐依旧蹙着眉头,不知是因为怀孕难受,还是因为昨天晚上孔父的未归难受。 “夫人……” 院子里还有一个按摩师,手法专业,笑容如春风,声音柔和温暖,令人听了昏昏欲睡。 按摩师的嘴巴好像就没有闭上过。他一直在跟洪姐说话,不知讲些什么,直讲了半个小时后,他提起了凉溪,只有短短的一句—— “小姐今天恐怕就要前去帝都了。” “唔……” 洪姐半睡半醒一样地哼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清醒了些之后,懒洋洋地问道:“她跟那个潘木还是走得很近吗?” “是的。两个人一起走的。” 鼻子里喷出一股不屑的气来,洪姐又哼了一声,口中不清不楚道:“自古以来人都是攀高枝的,倒是难得见着一个自愿从枝头上往粪坑里跳的。” “别说,有时就是什么人有什么福气。那个穷小子,还真是命好!他们两个要是爱到一起去,索性就别分开了,让她爸妈早点死心。你记得……”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叮嘱了那按摩师几句话后,洪姐又闭上了眼睛享受她的下午时光。安排了只靠一张脸就能对别人造成威胁的凉溪,她似乎连孔父的昨夜未归也忘记了,眉眼舒展开,舒心地睡着了。 大学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凉溪和潘木距离很远,开学之后,凉溪也有稍稍刻意的和潘木疏远些,并且把他们系里好些的女孩子都挑过一遍了。 凉溪盼着潘木能有他自己的生活,但潘木似乎打定了主意,生活中就只要她一个人。美院很远,不怕,有心哪里都能去。 10月份。 孔父新的小三都已经有了,哪里顾得上管她?至于孔母么……暑假里为拍戏吵了一架,开学凉溪也没有妥协,当妈的索性连房子都不让凉溪住了。 有这种父母,没有任何资本的潘木同情起凉溪来。他从军训之后就在准备凉溪的生日,生日蛋糕、礼物,每一样都精心。并且还不愿意旁人的言语给凉溪带来困扰,礼物他是悄悄送的,蛋糕也是转了好几回手才到凉溪宿舍。 跟高中一样,凉溪一进校门就封神。礼物蛋糕什么的,很有可能是别的仰慕者送的。但宿舍里其余三个女生,却全部一脸暧昧,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潘木。 “哎呦~筱筱,老实交代,这蛋糕是谁送你的?” “不知道。” “哎哟喂还骗人!都已经脸红了,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其实她是知道的。潘木给她发了短消息说祝她生日快乐。不过,你们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出来的? “得了吧!哼哼!一切粉红泡泡都休想逃过本小姐的法眼!是不是金融系的那个潘木?军训过了才有几天啊,我老是看着他来找你!” “筱筱,你就承认了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单身狗,对于一切狗粮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宿舍里几个女生全部一脸暧昧的笑容,凉溪看的眼皮跳,只恨她现在还不会画能够控制别人的符箓,只能任由这几个女生出去乱说。 开学没有几个月,凉溪和潘木的“唯美恋情”,已经全校皆知。不仅是在学校里,网上也曝出了很多照片和新闻。 这件事儿,很是火了一阵子。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网上有对潘木敌意满满的人,可大部分都是挺看好他们这段感情的。很多人鼓励潘木好好努力,把女神娶回家,尤其是女生们。对潘木这种茁壮成长的潜力股,简直萌到不行。 第二百四十七章 那个男孩(三十八) “筱筱,对不起!” 风言风语刚开始传起来,潘木就急急忙忙地来找凉溪道歉。 美院的环境超级好,处处都是风景画,大概是为了让学生们就地取景下笔。潘木特意找了很偏僻幽静的地方,话也没敢多说几句,但他们在一棵老树后偷偷“约会”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甚至连照片都拍出来了。 照片中,他们两个人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黄叶树下,头挨得很近,正在“深情”对望。 八卦的传播者们拿着证据,越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在他们口中,凉溪竟然跟潘木成了货真价实的情侣。 又是一个周末。 “筱筱,你们家阿木没过来看你呀?” 宿舍里三个女生一脸暧昧,笑着打听。 凉溪满面无奈,没理她们,夹着几页黄纸出去练习了。至于潘木么,他这礼拜是不能来了。 “潘木。” 今年最受关注的京大新生,学美术的要数凉溪,金融系的就是潘木,文学院也有一个,已经写出两本畅销书的高霖。 在这个寻常的周末,高霖来见潘木。他有钱,请潘木去了校外的咖啡馆。 “你找我有事吗?” 高霖有些不知该如何张口,他从没做过这种事。字句在口中来回排列组合了一番,才被他道出。 “你……你以后能不能离孔筱远一点?” 潘木早料到了,但对方真的开门见山说出来,他还是像被一道雷劈中了一般。耳中嗡嗡,脑筋发昏。 心头生出一股闷气,潘木差点开口顶回去,但他的嘴唇,终是抿得紧紧的。 高霖见他脖子上青筋都冒起来了,也自觉过分,补道:“抱歉。但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拼出一个前程之后再光明正大说出来。现在这样,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议论她?你将来好了,当然一切都好了。可你将来不好呢?她将来不和你在一起呢?她又会被别人说成什么?” 潘木又发愣了。眼前与他同龄,与他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的男生,跟他相比,又矮又瘦。但斯文俊秀的面孔之上,一对平静清澈的眼睛,比他要从容泰然许多。 他们同龄,可大概是写多了别人的悲欢离合,高霖眸中只是成熟了然。 “我希望你好好为她想一想。她从小生病,父母貌合神离,即便有顶级的物质生活,她心里也没有好过过。我不想她再受到什么伤害,我想你也是的。” 潘木心里的那丝闷气早就散尽了,他低下头,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除了第一句,高霖没有任何突兀过激的言语。他对凉溪的那种温柔,对他的平视和规劝,那种温润疏离的教养和仪态,静而有力的声线…… 潘木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抽起来,有隐隐的闷痛。他头垂得更低了,也一直没有说话,自卑代替了刚才心中的无名火。 校园里、网上,疯传着他跟凉溪的“恋情”。他跑去道歉解释的时候,发现凉溪只有无奈和羞涩,并不曾对那些传言产生反感。 凉溪对自己这种依赖和亲近,潘木其实早已察觉了。他很高兴,经常会卑鄙的窃喜,但他大多数时候是清醒的。他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资格。从家世、样貌、才华各方面论,他都没有一样能够配得上凉溪。 不能因为凉溪跟母亲闹翻,父亲也不管她,他就觉得她的身份降低了,大家没什么区别了,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她的亲近了。 她未来应该和一个很好的男人在一起,就像再过几年的高霖这样的…… 高霖的一席话,并没有让潘木有多么愤怒,只是让他更加清醒而已。 他的确应该注意一点了。 凉溪注定是不属于他的。现在学校里这么乱传,他们将来如果没在一起,别人骂他怎么怎么样,倒也算了。如果都说凉溪怎么怎么样,那他如何舍得? “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潘木,我预备追她。现在这些流言蜚语都会消失。我希望以后,你还不想放弃的话,我们可以公平竞争。但是,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了。” 高霖为人虽不热情,却一直很和气,难得抛下这些“狠话”,他比潘木更不自在。买了单,高霖先走了。 从这以后,潘木几乎没有再去过美院,取而代之的是高霖。文学院就在美院旁边,他近水楼台,扯出来的理由是凉溪身体不好,孔父让他多照顾照顾女儿。 高霖没有大张旗鼓的表白,即便经常一起去食堂,也会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刚开始没人注意。等假期渐渐逼近的时候,大家才猛然发觉,经常和女神同时出现的人,根本就不是潘木。 凉溪的感情生活,又有了新的发展。但说来也奇怪,门当户对的两个,反倒没什么人夸他们是天作之合。 凉溪心里多少明白。不过,对于某些人撮合她与潘木的行为,她很欢迎,那人等于是在间接的帮忙。 潘木如果真的很喜欢她的话,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十三有十三的顾虑,可凉溪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以后的任务中,她肯定会碰到刚过去就是人家的妻子这样的情况。 遇到了怎么办?马上就离吗?那不现实!万一她便宜丈夫就是bug呢? 凉溪不讨厌潘木,所以,试一试和男人结婚过日子,没有问题。 食堂里。 高霖就坐在凉溪的对面,但他们没说话,他们素来话不是很多。沉默着吃完午饭,互相道别之后,高霖看见凉溪拿起了手机,不知在对什么人发消息,眼神是与在他面前时截然不同的甜蜜。 他有点难过,有点灰心。凉溪冷淡疏离的态度,让他找不到一点希望。 他与潘木说了那么些话,却没有考虑到凉溪的想法。如果凉溪一点也不讨厌那些留言…… 快放假了,凉溪是在给潘木发消息,问他假期的计划。 潘木回道:“去做兼职,已经找好地方了。” 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回老家就好! 凉溪松口气,继续发消息。默念着一条条回复,那些字句,语气生硬的仿佛是机器打出来的一样。 凉溪对高霖冷冻处理,对潘木也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不得已了大家就结婚,如果潘木能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凉溪也是乐见其成的。 跟潘木说了几句,凉溪又给柳晴打了电话,套出她不会来帝都后,问了几句闲话便挂了。 他们两个不接触就没有问题。不过已经半年了,庙里的大师们就真的啥都不打算做吗? 对面挂掉了电话,柳晴眼光竟然有些呆滞的对着手机屏幕。这会儿本来是吃午饭的时间,柳晴却缩在宿舍里。她回忆着刚才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有那种人置身于充满希望的生活中才有的轻快活力。 那种声音真的很好听。柳晴想着。 凉溪是京大的风云人物,柳晴……大一几个月过去,她也算是混成了风云人物。不过,别人谈论她的时候,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门“咔哒”开了,柳晴肩膀下意识一缩,背对着宿舍门,听见寝室里的两个女孩儿说说笑笑结伴而来。 “快点快点!拿好了没有啊?” 只有一个姑娘进来,从桌子上拿了件什么东西。另一个在外面等着,边等边催。两个人都没有理会柳晴,但看是的的确确看见了。 催人的那个,嘴巴里不停,眼睛在看着柳晴的背。纤秀的双眉不由自主就皱了起来,眸中闪过厌恶。 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才18岁就怀孕,肚子都鼓起来了还不承认!非要把事情闹得全校皆知,才肯去医院打胎,当这种事是多么光荣的吗? 瞒也不知道瞒,藏也不知道藏,蠢死了!又贱!又蠢! “好了好了!” 两个女生又拉上门出去,听她们走了,柳晴才转过身来,眼里缓缓地就蓄了泪。 父亲去世加失身,她还以为什么事都过去了。结果…… 她真的没有怀孕!发生那件事后,筱筱立刻买来了药,她不会怀孕的。她去医院做过检查了,根本就没有怀孕。可是,可是…… 可是她的肚子就是一天天大了!去医院打不了,在学校又藏不住,终于整了个全校尽知,老天爷才像是作弄够了它。她的小腹渐渐平坦了下来,可大家的嘴,再不会安静下去了。 眼泪落下来,柳晴擦了擦,却擦不完。想到凉溪曾和她说过的话,柳晴心头又惧又恨。 她也清楚,做这些事的大概不是老天爷。可她没有证据,找不到任何线索,只凭一张嘴空口无凭,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 究竟是为什么?坠子不是都已经拿走了吗? 柳晴坐在自己的床下,背弓着,似乎恨不能缩成一团,躲掉外界的所有眼光。 放假了,天寒地冻。 真佛寺里,首座大师望着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紧锁的眉,表示他内心烦躁。 “不行!不能再等了!” 大师甩着佛珠路过正殿,永远坐在佛前诵经的无念大师嘴唇微顿,轻叹一声。 凉溪在门外站过两回的首座大师的禅房里,有人道。 “不是说她活不了三个月吗?” “她应当是没随身带着那物件……害得咱们浪费了半年时间!”首座大师很是恼恨。 “……罢了!这半年倒不至于浪费了,事情查明白也需要时间。” “彻底查清楚了么?” “怎么可能?不过,就现在的这些,也够那些牛鼻子慌一慌了!拿人命来炼符起阵,那撒豆子糊弄人的老东西,真当这世上就剩他们长虹道观了!” …… 凉溪真心想练好画符,她现在学的是美术,也算专业对口。象牙塔里时日快,转眼又是半年。大一结束,凉溪还是没有听到真佛寺和长虹道观怼起来的消息。她也没想这种事能不能放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只在暑假回去看了柳晴,打算要自己开始慢慢查了。 揣了一堆符箓,凉溪壮起胆子想,如果现在还有监视柳晴的人,她正好可以打打试试看。要是能捉到一个半个的,线索说不定就出来了。 见到柳晴的时候,凉溪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夏天的衣服单薄,柳晴穿着长裤短袖在身上,一年不见,她瘦成一道闪电,闪一下就要消失一般。 她在自己家店里坐着,年纪轻轻却如得了老年痴呆般,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热闹的马路。小店好像没有租出去,这么好的地段,店里什么货品都没摆,店外走过的路人都少。 这是咋了? 凉溪就觉得这跟长虹道观肯定又有联系,她推门进去,柳晴才看见她,眼珠动起来,有了点人气。 “筱筱!” 凉溪绕过地上的纸箱,坐到柳晴的身边问:“晴晴,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呆呆的?” 柳晴愣愣地看着她,第一滴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哇”地哭出声来。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凉溪这才知道这一年柳晴的遭遇。 “我过年也没回来,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呢?肯定又是那些人做的手脚了!他们到底为什么就盯上你了?真是太过分了!” “筱筱,”柳晴哭着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很怕,真的很怕!” 柳晴越哭越凶,一年来,她甚至连这样放肆大哭的机会都没有。 “别哭别哭,咱们先想办法好不好?”这姑娘到底是干了点啥招惹了那些人,没人性了这是不是? “你跟我说,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柳晴只是摇头,凉溪问的问题,她已经回忆思考过千万遍了。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是谁让她在没有怀孕的情况下,肚子渐渐变大。 虽然很同情柳晴,但她既然又碰到了这些诡异的事,那证明的确还有人监视着她。 有人就好办! 这个暑假她不走了,就留在这儿守株待兔。 凉溪守在了柳晴的身边,但一整个假期过去,她身上的战斗型符箓,一张也没派上用场。 这是躲着她吗? 她的符术是从直播平台上学的,那些人总不会知道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那个男孩(三十九) 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头发炸起来,保持警惕整整一个假期,凉溪毫无所获。学校开学了,她只能先回到帝都。 确认潘木整个暑假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的人、事、物之后,凉溪打电话叮嘱柳晴道:“晴晴,如果再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打电话告诉我,知道吗?” “嗯。” 和凉溪这个小天使待了一个暑假,柳晴的状态要好一些。但一进学校,那些已经相熟的同学向她投来的目光,还是让柳晴顿坠冰牢。 努力回想着凉溪安慰过自己的话,柳晴默默收拾干净宿舍桌面。 没有人听她解释,没有人相信她……这不重要!她自己知道自己无辜就好了。 柳晴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但她只是个普通女孩,遇到的却都是悲惨的事。 深秋。 凉溪画好一张符箓,将其夹进书中。一阵风过,几片黄叶离开树枝,其中有一片,落在她的肩膀上。凉溪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头发,不远处有人轻轻屏出呼吸,干净的白纸上,很快,专用笔就勾勒出了凉溪的模样。 他们的生活,惬意甚至悠闲。他们满怀轻松,单纯的心,可以去想任何美好的事。 在一群正在读大二的美院学生眼中,秋天的悲被无限弱化,他们只看得见美,感受不到那种凄凉。 柳晴却不同。 天有点晚了,柳晴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昨天刚下过一场秋雨,天气有点凉了。她抱着手臂,望向不远处的宿舍楼,走得很快,完全没有发现树木后的阴影。 一张手帕不知从哪里伸出来,捂在柳晴嘴上。半分钟都不到的功夫,她便被拖进那些阴影里去。 时光飞快,又快放假了。凉溪裹紧身上的棉服,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打电话给柳晴。 虽然叮嘱了很多遍要常联系,但那姑娘总是听不进她的话。最近几个月,柳晴从没有主动打过电话,一直都是她拨过去问,却也问不出什么来,柳晴能敷衍就敷衍,不能敷衍就索性不回答。 凉溪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直觉性的觉得不对。可她又不能回去看。 潘木有了追求者。一个优秀的人如果非常活跃,总是出现在各种活动上的话,最少最少也能招得几双倾慕的眸。他也没有长得特别难看,虽然面相是凶了些,可有人就喜欢这种类型。 大大咧咧把自己的心思说得众人皆知的女孩子,是与潘木同修金融的一位美女。因为是她的“情敌”,所以凉溪从别人手机中见过她的照片,是素颜也真心漂亮的那种姑娘。 潘木有人追那是好事,可凉溪有点放心不下。原因无他,因为只有那一位美女跳出来,实在有些扎眼。 凉溪跟潘木即便是真在一起了,一年间几乎从没有同过框,别人总能觉得不妥。 他们一个待在美院万年不出,另一个倒是四处乱跑,学业、学生会的工作、社团工作,半点没落下,可他从不去美院。 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情侣,一年过去,总该也有人猜他们是不是分手了。可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恋爱的八卦,却总是没办法彻彻底底过去。相反的,潘木越是努力,越是优秀,就越是有更多的人去夸凉溪的眼光好。 至于高霖,谁管他是谁? 凉溪这张脸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作为潘木的“正牌女友”,别的喜欢潘木的女生,自己心里比对一下,马上就打了退堂鼓,熄灭这个念头再不去想。 现在突然蹦出来,无所畏惧的这一个,她是真心自然好,可凉溪就怕这妹子有什么问题。 错误个体的一对爹妈,只管一个她都感觉头秃,就让潘木好好在大学充实自己,走出他的锦绣前程吧!千万别半路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筱筱!筱筱!” 同宿舍的女孩打断凉溪的思绪。她愤愤的,好像比凉溪还生气。 “那个姓胡的今天下午又跟你的阿木表白啦!你就真坐得住啊?走走走!出去把场子找回来!” “可可,别闹!” “嗨呀!你……”可可恨铁不成钢,指头轻轻点着凉溪的肩膀,就当这是她连一点霸气都没有的惩罚了。 “你叫我说什么好?你再这么淡定下去,男朋友说不定真的就被抢走啦!” 凉溪依旧淡定,看样子是无法被激怒的。可可一叹,眼珠一转,又露出个笑来,道。 “我怎么就学不会你的这种心大……好啦好啦你赢啦!我告诉你事情的后续。” 还能有怎样的后续? 可可把潘木义正言辞的拒绝美女的高大形象,完全用言语树立在了凉溪的面前,可惜听众左耳进,右耳出了。 凉溪猜,即便那位姓胡的妹子表白成功,她的室友也依旧会说潘木的好话。 可不能让她对潘木失望了,万一丢开这个,她接受了高霖怎么办?嫁进高家,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孔父也会笑呵呵地叫她三天回一趟娘家,大家联络联络感情。 “你不知道,她当时估计尴尬死了!也是活该,她以为自己家里有点钱有点权,又长得能看得过眼,就能随便乱撬有夫之妇!” 可可比凉溪更加解气,听她说那位姓胡的美女,凉溪又想起了所有她查到的消息。 爸爸有钱,妈妈有权,舅舅叔叔伯伯们,没一个是混得不如人的。只是听说,她父亲每年必去两回虹山。 这在很多有钱有势的人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位妹子要追求潘木,就免不得让凉溪敏感了些。 凉溪对那位姓胡的妹子的过分关注和有意打听,更是让大家觉得她这淡的像白开水一样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滴进一滴醋。 可可还在就着这件事叽叽喳喳,凉溪头痛地眼皮一耷拉。 刚刚给柳晴打电话,对面总共加起来大概没说上10个字,这边又这样…… 潘木是在图书馆外头被表白的,看到的人非常多。他冷着脸,连句拒绝都不说,便转头走掉。他一眼都不想多见那张在别人眼中很明媚清艳的脸庞,一颗心砰砰跳着,满脑子都是凉溪的面孔。 这件事,凉溪会不会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会不高兴吗?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吗?还是会淡然处之,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到底会怎样? 潘木走到没人的地方,揉了揉有些酸倦的眼。手撑着额头,寻了一处长椅坐下来。 他们已经有11天零14个小时没有打过电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凉溪似乎也在刻意地澄清那些流言。 她是已经开始渐渐厌恶那些流言了呢?还是……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凉溪觉得他态度冷漠,所以也不敢主动联系?会不会在因为这个伤心?会不会因为伤心的时候,有像高霖那么优秀的人安慰,然后就…… 手指屈起,潘木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甩了甩头,站起来。 他真的是一下也不能去想她,满脑子都是这些会不会、是不是,满脑子都是这些不确定。一颗心处处打结,想她,是最耗精神的一件事,可偏偏他能坐着想她三天三夜。 时间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他现在一直想着,可能这辈子就只能一直想着了。 被导师赏识,被同学佩服,也有了志同道合的好友。潘木很难得的渐渐体会到了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以前从不敢想自己和凉溪在一起会怎样,可现在,这种念头就像野草长在他心里。砍掉草叶,土地下面还有盘根错节的老根,永远无法尽除。 又放假了。 潘木很喜欢放假,因为每次长假,凉溪都肯定会问他假期的安排,他们也肯定会在长假开始和结束的时候见一面。 “阿木。” 在小饭馆里向潘木挥挥手,凉溪其实归心似箭,但她的想法,必定是不能和任何人说的。 潘木只看见她和以前一样笑着,不论嘴角弯起的弧度如何,甚至不论她有没有笑,只要站在那儿,这个形象就能落到他心里去。 “怎么弄得这么紧紧张张的?” 刚放学,凉溪竟然已经定好了两个小时后的飞机票。 “回家去有些事。”凉溪把菜单推给他,如潘木所料,果然第一句是关心他假期的计划。 “跟同学约好了,这个假期去银行实习。” 潘木点完菜,把菜单又推给凉溪。 “是吗?有这种机会,一定要好好加油哦!” 凉溪表示自己已经点过了。 “嗯。我会的。”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确实是有些日子没见也没打电话了。潘木找不到在别人面前的从容,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只是,抬眼看到凉溪的眼睛,所有组织好的字句又从嘴巴里消散,说出口来便是结结巴巴的一句—— “你,你身体看起来,好多了。” “嗯,我也觉得。”凉溪笑一笑,“可能那一次在医院里躺了半年,所有的病都过了吧。” 潘木点头,他巴不得凉溪这辈子所有的病都压缩在那半年。 说起自己躺在医院的那半年,话就好讲了。回忆了下高中时光,菜上桌后,凉溪一边吃,一边拐弯抹角地说到了那位姓胡的妹子。 潘木一口饭菜在嘴巴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最后果然又呛到了。好容易将嘴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他连忙解释。 “我,咳咳……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第1次的时候就说得明明白白了!” 解释完又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太着急了一点,潘木慌慌地去看凉溪,见她微弯的眼中只是揶揄,像他那几个好兄弟在围观他被表白之后一样。 潘木一颗心沉了下去,埋着头闷闷地扒饭。 他绝不想见凉溪生气,可,可是这种时候,她真的不能有一点点的醋意吗? 吃过饭了,凉溪从潘木那里又打听到了些姓胡的妹子的信息。送她去了机场,每次跟凉溪见面吃饭,总是要把自己吃得或深沉或颓废,吃得更老一岁的潘木,蔫头巴脑地走在路上。 牌子不小的车停在路边,年轻的男生头探出车窗来,挤眉弄眼的。 “哎呦阿木,我说句实话,跟女神在一起压力那么大的话,就看看别人吧!你们是一块说了什么?我怎么看你白头发都出来了……上车!给我说说让我开心开心!” 潘木懒得理他,白眼一翻坐到副驾驶上,长叹口气。 从机场出来,凉溪从来不去找爹,也不回她住的地方。反正她没带箱子,背着半包符箓,凉溪直奔柳晴家的小店。 跟去年暑假不同,店里货品摆放整齐,窗明几净。里头还有几位顾客,柳晴正在给其中一位结账。凉溪走进去,她也没看一眼,好像比半年之前更呆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容貌,可那双大大的杏眼里,眼珠似乎都早已不会动了。 凉溪戴着口罩和帽子,冬天嘛,捂得严严实实的,没人认出她是谁。在店里随便转了转,等到那些顾客全部买完东西走了之后,凉溪这才摘掉口罩,走到柜台前头去。 “晴晴。” 柳晴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人,她在晃神,甚至给人结账的时候,都不是很用心。最后一个顾客已经出去有半分钟了,她也不看看店里,也不坐下来休息,就那么站着,眼珠动也不动。 直到凉溪叫了她一声,她才看过来。人还是呆呆的,仿佛不认识凉溪了一样。半晌,她才扯着嘴角笑了笑,有点想躲开,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容许她躲,只能请凉溪先坐。 凉溪拥抱了柳晴一下,感觉她身体发抖,只有排斥。凉溪坐下来之后,只见柳晴缩手缩脚的,一眼也不想看她。 凉溪心头暗叫不妙,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问道:“晴晴,你怎么啦?这半年还好吗?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柳晴摇头,脸对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沙哑,讲话的感觉也像机器人了。 凉溪拉着她坐下来,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微小的表情。 第二百四十九章 那个男孩(四十) 店里收拾得挺干净的,甚至还摆了两大盆鲜花。艳红的芍药,就在小店入口处迎客。芍药适宜地栽,凉溪还真是没见过在花盆里长得这么好的。主人肯定费了心思去打理,但…… 现在的柳晴,实在不像还有闲情逸致种花的人。 不管凉溪问什么,柳晴只是摇头不语。瑟缩在椅子上,她像个锯了嘴的葫芦,眉眼低垂,颜色暗沉。 这究竟是怎么了? 凉溪说到没话,也不见柳晴搭理她。暑假里,在柳晴很配合的情况下,她也没捉住长虹道观的道士。如今,柳晴这个样子,哪里还会跟她说什么。 “晴晴,那我先回家啦!明天我过来,和你一起看店好不好?” “不……不要!筱筱,我真的没什么事,你不要过来了!”柳晴张口,眼睛却没有跟着张开。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凉溪握紧她的手,见柳晴慌慌张张地挣扎开来。 “到底怎么了?晴晴,你和我说嘛!你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 “筱筱,我真没事。”柳晴闭上眼摇头,道,“你,你不要再查那些人了,也不要再到我这儿来了。我求你了,真的!” 柳晴站起身走开了,之后,任凭凉溪说什么,她都不肯回应了。 凉溪站了一会儿,有新的顾客进来时,她戴上口罩,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慢慢离开。 刚进来的顾客是个中年男子,身量较矮,长眉善目。大冬天的,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休闲服。走进店来,他先观察了两个女孩,然后才去挑选商品。 柳晴什么也没做,愣愣地立在店中。有人问她时,她才能猛然反应。 “姑娘,你来帮我看一看,20多岁的女孩子适合什么样的款式?” 男人的声音让柳晴一颤,她变成一个防卫的姿势,弓着背,缩着肩膀,离这位顾客尽量远的替他挑好了合适的商品。 “好好,姑娘,结账。” 男人进店还没5分钟就出去了,柳晴松一口气,拉过凳子来坐下后,又呆了。 她一年多前竟然在想着怎么从那些人手中讨回爸爸的坠子,讨回公道。 可笑! 最近几日天气还不错,有段时间没下过雪了,路面干燥而干净。佳节将至,顶着干冷的风出来的行人很多。那位顾客走出店来,很快便淹没在人群里。 无人注意他去哪里,除了他自己和他要去见的人之外,也无人关心。 “都弄干净了吗?” 小饭馆里,那位顾客问坐在他对面的人。左边一桌正在等着饭菜上桌的客人,单独一位,百无聊赖。听到他们说话,转瞬又不再注意。大概以为人家谈论的是桌子弄干净了吗,地板弄干净了吗之类的问题。 “差不多了。” “不能是差不多!只能剩咱们看着的这一两个。” “一般的都没了。剩下有三两个,不好动。我怕阵仗大了,反倒让那些家伙倒打一耙,就放过了。放心,咱们不能动,他们也肯定要忌讳。” “嗯……” 桌上的菜肴一口没动,对坐的两个人,一个眉头紧皱,一个神情轻松,道。 “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不知花多久才能养出来一个,咱们上去就是一下子的事。亏心事是他们做的,咱们只要翻着折腾就行了,现在该愁眉苦脸的,可是他们。” 不该愁眉苦脸的人想想这些话也有道理,却依旧不愿放松,道:“骄者必败,别太大意了。那一个可是还活着呢!” “唉……是是是!来,吃菜!” …… 盟友不是完全没有动作的,可惜凉溪并不知道。柳晴说不让她再去了,凉溪当然不可能听。整个寒假,她揣着符箓,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守在柳家的小店外头。 柳晴就住在店里,凉溪也不用换地方,就那么大点的区域,凉溪看了一个假期,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鬼鬼祟祟的都少见,更别说是去伤害柳晴的了。 难道这些人还真的是趁着没放假的时候做事? 凉溪抑郁了,闷闷回到帝都,心底生出一个想法—— 要不然不读了? 不行不行!潘木这边,她也得看着! 凉溪叹气,她也没什么人手,倒是可以求助她便宜老爹,但现在有了三个新鲜儿子的孔父,说不定早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即便肯帮忙,派来的人也不会尽心。 她管不上柳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期结束了,柳晴却不曾去学校。她木偶一样坐在店里,有客人进来也不会去看。直到那个人说话,她才惶然地抬起头,看到那张恶魔一样的脸。 店门没有关,现在还是白天,随时都会有客人进来。但店中的老板,也是唯一的职员,却被压在柜台后面,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伤痕遍布。 一刻钟之后,这位客人出去了,手中还提着商品袋,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柳晴在店里,挣扎着坐起来,眼望着店外的街道,更呆了。 之后的一个礼拜,这位客人又来了一次。第二个礼拜,这位客人依旧来了两次。 柳家的小店旁边有一家文具店,店里年轻的职员本来没注意过这个人。但一个月内看到了对方7次,他还是暗暗留了心,将这个人的模样衣着记录在了自己手机的相册中。 除了他,相册里还有另外4人,他们去柳家小店的频率都很高。尤其,柳家的小店不是餐馆,不卖衣服鞋子,也不卖运动用品。店里柜台架子上摆得都是户外用品,一个月去这么多回,有点奇怪。 相册里五个人之中的一个又出现在了店外时,小职员跟老板说了一声,想好了要在柳家的小店里买的东西后,他带上钱,走进隔壁家的店面。 “请问,有人在吗?” 进店没有看见人,小职员出声道。 柳晴立马从柜台后头站起来,面上痛苦之色还未消减。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有……呃……” 真真切切的一个字都没讲出来,柳晴就一弓腰,奇怪的声音从她口角溢出。 来买东西的小职员一脸尴尬,自己埋头去挑选商品。柳晴闭着眼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柳晴站的地方后面还有柜子,不是金属的,但玻璃的一样能反射出信息来。 小职员付了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家店,出去马上就开始联系自家人。 第2天,又有可疑人士经过。小职员没有再进去买东西,他路过柳家小店门口去别的地方,途中偷偷瞄了一眼。柳晴只有一颗头和10根手指露在柜台外面,她死死地扒住柜台,满面隐忍痛苦。 “啧!” 手插在衣袋里,用露在外面的两根指头向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小职员自去他的地方,有另外的两人,慢悠悠踏进了柳家的小店。其中一个,之前来过,正是那位矮小且不怕冻的客人。 两个人进来不为买东西,径直翻到柜台后头,对看见的景象也不觉意外。 “阿弥陀佛”一声,二人拎起那来店里也不是为了买东西的男客人。等他穿好了裤子,便打晕了,拎着他出去了。 柳晴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欢喜,默默地穿好衣服,又坐在了柜台后面,等着结账。 转眼夜幕降临,柳晴木呆呆地吃完饭睡下。隔壁文具店里,被打晕的人早就醒过来了。 “如今可是法制社会,”口头禅是阿弥陀佛的人讲着法律,“你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该把牢底坐穿了。” 普通人谁敢说出让虹山上的道士去把牢底坐穿的话?随便使个障眼法,天大的罪责都能逃过去。可面前这两个,并不是普通人。 “你心里也清楚。我们若是要把你往牢里送,是轻而易举的事。虹山上出了这样的恶徒,大概长虹道观里的老朋友们,转眼就不会认你了。” “所以,我们打个商量。你好好想一想,究竟值不值得为了那些一着急,连观中弟子的命都开始盘算的人,把这一辈子都赔上?” “你们什么意思?” “那种邪符,柳家人已戴了整整七代。那个被你们欺辱的姑娘,早就成了一个天生就会收集怨邪的活鬼。虹山上让你们激她的怨气,用这种方法,怕是打算把你们这些弟子也都赔进去。” “不可能!” “你最好信了就是了……” 逮住了一个,顺藤摸瓜,就能抓出来一串。5个特别爱买户外用品的客人,很快就被聚到一起了。 不是只有道士才会画符的,真佛寺的大师们,个个都有真功夫在身。收拾他们几个小辈,易如反掌。 总之,凉溪蹲守了两个假期也没抓住,甚至压根就没碰见的长虹道观的弟子,或是被逼无奈,或是心生怨恨,都投靠了真佛寺。 真佛寺的大师们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凉溪依旧什么也不知道。暑假,凉溪再回来看柳晴的时候。只见小店还在,老板却已经换人了。 进去一问,原来是柳晴把自己家店卖了。 凉溪跑到柳晴家去,她家里好像没人,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她便跑去了柳晴读的大学,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柳晴原来打今年春天就没有再去学校,现在早已经被开除了。 电话也打不通,上哪里去找人呢? 凉溪先回了自己家,不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她已经去过的地方。 柳晴家的房子很大,现在外头太阳正好,窗帘却几乎都被拉了起来。柳晴没穿衣服,她跪在地上,脚腕上拴着粗大的铁链。 刚才凉溪敲门,柳晴听见了。她家里的另外三个人也都听见了。他们慌慌张张的,虽然满嘴的荤话,说“要不然拉进来尝尝味道,也算是给师哥报仇了”,但最后还是不敢开门。听到凉溪走了,皆松了一口气。 从来就知道同人不同命,但从没有像刚才那一刻那样清楚。 长虹道观养了那么多像她一样,也不知是人还是鬼的,随取随用的“东西”。真佛寺把没有背景的,普通的,一下子就除掉了。那些爹妈有名的,有权势的,就比如她的好朋友…… 他们说,那是不敢动的。 呵呵!不敢动的。 他们这样的人,她的爸爸妈妈,她自己,从她往上数多少辈,都是贱命啊!长虹道观里头若能用得上,那都是荣幸啊! 长虹道观,他们所有的这些命贱的普通人眼中的神仙观。真佛寺,他们这些可以随便动的一般人心里,相信确实是有佛祖菩萨显灵过的神庙。 不管是道观里的还是庙里的,大家都一声声地叫大师啊!她以前也叫啊!她心里是真的尊敬,真觉得对方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啊!可现在…… 柳晴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许突然间梦醒,她还在高考之前,爸爸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她在自己粉白色的床上,抹着头上的冷汗醒来。 可是…… 铁链被摇得哗啦哗啦响。 柳晴觉得,她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柳晴是彻底地找不到了,凉溪急得要去警察局报案的时候,她接到了电话,四个月里的唯一一通电话。对面的女孩子声音冷冷的,只说了一句:“别找我了。” 这边的线索断掉,凉溪只能紧抓着潘木那一头。可是胡小姐在她大三的时候生病了。唯一一个胆子很大,也是让凉溪怀疑的追求者住院了,再没来过学校。 凉溪把几个突然揭开能偷袭别人的战斗型符箓,练到了闭着眼睛也能画的地步。她决定了大学毕业之后就前去虹山所在的省市,打定了主意,即便没了线索,她也不乱想了。 过去再看吧。 凉溪这样想着,大学四年转瞬即逝。 宿舍里又要搬走一个,可可收拾完自己的衣服,跟剩下的两个人拥抱。凉溪送走了她,回到宿舍坐在床上,打开手机,搜了长虹道观。 有一条最新的新闻—— 道观里,产生了新一任观主。 长虹道观1000多年来,都是上一任观主不死,新的观主不出现的…… 凉溪的心,砰砰一跳。 第二百五十章 那个男孩(四十一) 可是,上一任长虹道观的观主,并没有搜到过他的死讯啊。 “豆大师走了?” “老神仙飞升了?” …… 无数人这么问,凉溪却最关心任务进程。 柳晴和潘木家那短命的诅咒,如果跟豆兵子有关,他一死,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 可十三并没有通知她。 凉溪等呀等,十三不说话,她只能问道:“十三,就跟我透露一下呗!” “要是有百分比的话,现在是到百分之多少了?” 十三劝道:“您还是依靠自己的观察与推测为好。要尽早养成良好的习惯……” 在无尽的猜测和提心吊胆中,只要别崩溃,精神能得到很好的锻炼。 在十三开口讲第1个字的时候,就那语气,凉溪已经不抱希望了。 没办法!没碰上一个好的时代! “现在的这些跟随系统,到底跟虚拟宠物有什么区别?” 凉溪最近跟小鸭鸭挺说得来的,这句话,基本上就一直挂在小鸭鸭的嘴边。 据她所言,直播平台更新,新一批的跟随系统投放之后,原本多好的一个工作,如今简直无聊爆了。 平台更新之前,工作压力根本就没现在这么大,新人的灰屏率也没如今这么高。一个满员的小组内群,隔段时间再看,人能少一半。 那时候的跟随系统,可萌可酷,走得成女王派,也做得了萝莉正太。最重要的,是它们都很有用。现在么…… 只有两个字—— 糟心! 什么都要自己观察,那还要它们干什么? 凉溪叹口气,潘木的电话打过来了。 潘木脸上是彻底找不到从前的冷漠阴郁了,他跟寝室里的几个男生相处得很好,工作也早已有了着落。他们几个人住过的宿舍,里头不是才子就是男神,最次也是个富二代。凉溪虽然身在美院,可那被几个人带火的宿舍门号,她也知道。 校园里流传着一句话——“愿望就是嫁进704!” “喂?咳咳……” 凉溪接通了,对面一听就不是潘木的声音,偏偏还要压着嗓子模仿。 “筱……” 可惜,连名字都没叫出来,电话便被抢走。 潘木笑骂了他的那些死党一句什么,与凉溪说话的时候,语气就骤然切换:“筱筱,没事,你挂掉吧。他们闹着玩儿的!” “没有!没有!” 对面在起哄。 “女神!阿木想请你一起去毕业旅行!顺便上虹山求个姻缘……”签什么的。 起哄的人被捂住嘴,但明显潘木是有那个想法的,对着凉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上虹山,是要去s市吗?” 凉溪皱眉,她也要去虹山看一看,顺道一起去挺不错的,带上潘木这个诱饵也挺不错的。可是,自己有多大本事凉溪不知道,潘木这么一条肥鱼送上门去,她能保护得了他吗? “嗯。我,我以后就在那儿工作了。” 凉溪未出口的劝,被潘木的话堵在了嘴里。 “那正好!我也想去s市看看。” 经常很久压着不联系,潘木最想问的,其实是凉溪毕业之后的打算。她修的是书法绘画,大概率会留下来读研究生,就算是找工作,也大概率不会离开繁华的帝都。而他要去外省工作,这一别,可能好久都见不了面。他又不知要如何才能一点也不尴尬的一天三通电话,所以,心里渐渐有种恐惧—— 他与凉溪,会不会就这么渐渐散了? 被这种恐惧催使着,正好他宿舍里另外几个家伙想来一场毕业旅行,他就有了问问凉溪要不要一起去的想法。 他们原本地方没定好,昨天晚上看到虹山上新观主上任的新闻,这才一致决定送他去上班,顺便上虹山瞧个热闹。可s市离帝都很远,如果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帝都,凉溪说不定会答应。那么远,她…… 潘木越考虑越不敢讲,最后还是他这群兄弟说出来的。但不论怎样,她答应了就好。 对面乐翻了天,凉溪问了时间后,先挂掉了电话。 柳晴不仅把店卖了,去年她回去的时候,柳家的房子都换人住了。电话又打不通,那姑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只剩潘木了。 怀着重重忧虑,袖中紧攥着符箓,四个男生两个女生,隔了一段日子毕业后,一起从帝都出发,前往虹山。 除了她之外的女生是富二代的女朋友,长发,鹅蛋脸,一身白裙子,看起来清纯天真。见到凉溪,马上就热情地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筱筱打算读研究生吗?” “学书法绘画不好找工作诶!最好还是一直研究,最后当书法大家。” 凉溪笑笑,很实诚道:“不打算留在学校了。至于工作么,我准备先四处走走,拜访一些书法名家再说。” 最近几年,一些社交平台火得一塌糊涂。凉溪抽出点功夫做了两个账号,她本身就是名人,很容易聚起粉丝。偶尔接两个广告,饭钱完全不是问题。 她是不会工作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工作的。 女孩好奇地问:“s市有什么书法名家吗?” “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鲁大师啊,我这连毛笔都不会拿的人也听说过。”她的富二代男朋友鄙视了一句。 “原来你是要去拜访鲁大师。”潘木找到了凉溪答应他的原因,有些庆幸鲁大师在s市,又有些心情不好。 “嗯。他女儿就住在我隔壁,我们算熟悉。所以想去大师跟前学几天。” 学几天?几天是多久? 潘木想问又不敢问,最后还是他兄弟看不过眼,道:“女神是要在s市待一段日子吗?” 凉溪点头,道:“你们别这么叫我啦!跟阿木一起叫我筱筱就好。” “不敢不敢!女神你不知道,这家伙在你看不见他的时候,凶残着呢!我要是敢叫……啊哟我艹!” 男生抱着腿跳起来,凉溪抿嘴一笑,道:“他在我看见的时候,不是照样凶残么?” 潘木有些面红,一路上,他秉持着“少说话,少生事”的原则,但依旧被一群死党打趣了全程。 上飞机到了s市,另一个女孩眼光有意无意地扫向潘木。他实在是几个男生中长得最难看的,可是,上飞机下飞机,不管是在机场,还是在车上,还是在富二代家里,潘木几乎到了凉溪再娇气一些,怕是连脚都不能沾地的地步。 “阿木,我们也是人啊!你不能这么重色轻友!” 几个男生自然是向着潘木,见凉溪并不反感潘木接近,便不遗余力地想把他们两人推到一起去。 四年间,潘木也算是有能够收一堆情书的资格了。金融系的学神,整个大学期间,大概除了女教授之外,再没正眼看过任何异性。只有他们知道,这家伙有好几次,半夜做了噩梦,叫着同一个名字醒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带颜色的梦…… 一到市内,凉溪身上的汗毛就炸了起来。潘木爱在她跟前也好,她巴不得他们两个人睡在一个屋子里,这样就不担心潘木会被长虹道观的道士偷偷绑走了。 两人一路肩并肩走着,时不时低声说话。男生眼神温柔,走在他们后头的,谁看这两人都感觉像情侣。 有门! 几个男生挤眉弄眼,说是一起来毕业旅行,第二天,他们就留下凉溪和潘木走了。 理由还找得很不错:他们想去游乐场,但凉溪身体不好,把她一个人留下也不行,所以…… 潘木懂他们的意思,带着凉溪到一些不那么刺激的景点打卡。 s市的花鸟市场很有名,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多。 凉溪拽紧潘木的袖子,左顾右盼。潘木只当她是在看小摊店面里的花草,见她盯得入神,犹豫了整整10分钟,见来来往往的人擦过她的手臂肩头,终于伸手揽住凉溪的肩膀。 “小心些,别被挤散了。” 天有点热,潘木面红耳赤的。 逛了一小半,他们走进一家小店,稍作休息。凉溪把打丧尸的劲头都用上了,也没发觉有人注意他们。店里很凉快,她耸起的肩膀微微一松,跟潘木看起店里的花卉。 “筱筱,”潘木站在一株芍药前,凉溪站在他身边。见凉溪的脸被花瓣映得微红,潘木忽然就说道,“将来,我一定要在家里养一株芍药。” “为什么?” 指头轻轻点了点花瓣,凉溪难免想起柳家小店里的那两盆芍药花。 “没什么。” 他总不能说凉溪的脸被这花映得好看。 “你呢?筱筱,你会在家里养什么?” “哪种花十天半个月不浇水也能活,我就养哪种。” 花都好看,红的白的黄的蓝的,各有各的风姿。但,谁有那个闲心思打理?再美的花,蔫了,也就那样。 潘木失笑,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虽说被人一口一口的叫着女神,但如果不算看书写字的话,她实在是没养成什么女孩子的爱好。 不爱花,不爱鸟,也不像很多女生那样喜欢打理自己。没什么化妆品,也没数不清的裙子,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衣,她能穿三年。 不过他还是好喜欢。 想到这里,潘木又要叹气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是喜欢不了别的女孩子了。他满眼满心都是凉溪,如果凉溪不喜欢他,最后嫁给高霖或者是别人,他大概,就一个人一辈子了吧…… 好不甘心呢! 想要确认的话在肚子里面憋着,潘木想说,又不敢。在凉溪面前,他怂得彻彻底底。 花鸟市场逛完了,凉溪没买花,也没买鸟,和潘木一人手捧着一个木雕,走了出去。 天有点热,凉溪眼珠子转得太频繁了,现在稍微有点头痛。潘木观她的脸色,没有再继续逛。 他们几个人来s市,别的地方倒是可以不去,最有名的虹山,那是一定要看一看的。可没料到,新观主上任的时候,山门是关住的。 之后的一个多礼拜,6个人照样是分成两组,大家各玩各的。潘木陪着凉溪走遍了整座城市,还带她去看了自己以后工作的地方。 就这么等了10天,长虹道观也不让进去人。另外4个人扫兴而归,潘木开始上班。凉溪迟迟没有去拜见鲁大师,租下了潘木的隔壁,整天无所事事地出去瞎逛,打听有关长虹道观的所有事。 豆观主上任的时候,还是快200年之前了。现在的人们自然不知道这新观主上任,有什么流程和礼仪。他们只知道,不管走什么过程,都需要很久时间。 凉溪在s市住了一个多月了,长虹道观似乎再不打算让普通人进去了,山门紧闭,普通人只能站在山脚下,远远地往云雾里望一望。 虹山的山脚下,凉溪也去了不止一两回了。每次都想上去看看,但自忖实力,又不敢硬闯,只能在山下守着潘木等待。 她到s市整整半年之后,深夜里,凉溪没有睡觉,拉严了厚厚的窗帘,站在桌前画符。 s市是不下雪的,外头夜雨连绵,大概是个夜里一两点的功夫,凉溪听着外头的雨声,手中的笔动着。一张符箓眼看就要画出来时,半空中响起一声炸雷,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笔尖一颤,一张黄纸就这么毁掉了。 凉溪愣了一瞬间,将笔一扔,拉开窗帘往虹山的方向看。s市虽然冬天不下雪,可冬天打这么响的雷,还真是少见。 发生什么事了? 一栋一栋楼的窗子陆陆续续地全部亮起来,大家都趴在窗边往外面看。潘木却不是,他穿着睡衣跑出屋,敲响了凉溪的房门。 “筱筱,没事吧?没吓到吧?” 见凉溪虽然穿着睡衣,但她的衣服和手都是冷冷的,潘木只当她吓得浑身发凉,一把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慰着。 刚刚那一声响雷,吓得他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了。 凉溪脸埋在潘木的胸口,他的胸口很暖,惹得她脑筋一时间一乱,连为什么半夜会突然炸这么一声雷都忘记去细想。 长虹道观肯定出了点事……唔……刚刚的雷声是从虹山那边传来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那个男孩(四十二) 有只手在自己胸前推了推,潘木才醒悟过来,略有不舍地松开了凉溪。视线在四下里乱瞄了一番,他清清嗓子问道。 “刚刚是怎么了?” “不知道,”凉溪也有点尴尬,别过脸去走到阳台上,远远地望出去,“声音似乎是从虹山那边传过来的。” 潘木也走到阳台上,他一过来,气氛马上就不对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幸好,雷声响过不到五分钟,虹山那个方向的天空,便亮了起来。 那光火红火红的,在绵绵的冬雨中,竟然能映透一片天空。 “山上是不是失火了?” 有很多人和潘木一样打电话报了警,但消防员还没来得及出发,那火红色的光便渐渐暗了。如果是起了火,这大火还没烧上三分钟。 第二天。 夜里的神秘惊雷还有莫名的大火直接上了新闻,不到一日便人人皆知。各种猜测都有,比如说—— “豆观主该不会真飞升了,在渡天劫?” 凉溪好奇到不行,第二天和浩浩荡荡的一群市民跑到山下,伸着脖子向上看。道士们依旧不让普通百姓上山,可他们没有拦住消防员。他们上山排除再起火灾的隐患,下山之后带下来的信息是,虹山上并没有起过火。没有任何一株树木被烧毁,道观也完好无损。 那就肯定是老神仙在飞升了! 相信这个说法的人越来越多,可守山门的小道士们,没有半分喜色。 硬闯大概打不过,凉溪伸着脖子看了一天,晚上才回到家。工作的人比闲人回家早,连两个人的晚饭都做好了。 “他们昨天晚上也都被吓到了……” 潘木给凉溪讲着他的同事们对昨天晚上那声雷的看法,凉溪回想着消防队员们下山时说的话。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不是普通任务吗?为什么bug会跟级别高她那么多的人有关联? 凉溪猜不到也想不透,晚上继续惴惴画符。 除了几个当事人以外,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昨晚那声雷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身崭新道袍的新观主,胡子花白,眉毛稀疏,看不出年龄,但明显养气功夫不是很好。一张脸气得青红,额头青筋乱跳。 与之相比,从道观里走出来的两位身披袈裟的和尚,心情就要好多了。他们满面红光,说话时每一个字里面都夹着畅意笑声。 “贫僧已在山上逗留多日,不敢多扰了。” “二位大师慢走。” 新观主咬着牙,送走了这两个和尚。等那两人走得不见影了,他狠狠一踹脚下的长石砖。 石灰色的长砖,有的地方还能找到一些模糊的符图。由这些长砖砌成的院落,正是昨晚“失火”的地方。 火光中苍瘦妖异的人影,是他师父。正是因为有一招撒豆成兵的绝技,才得来了这个名字的豆兵子。 昨晚,这两个和尚就看着他师父死在这藏在院落里的大阵中。他师父临死之前毁掉了阵法,那两个和尚也不知道拉一拉…… 这些人是全都想看他死呀! 他今年已经87岁了,如果能像师父一样,再活100年也不成问题。可如今,如今…… 如今就是,长虹道观的新观主,椅子还没坐上一年,就死掉了。 “把各处的人都收一收,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将录下的证据毁了,那几个人杀了,免得这些牛鼻子再反咬一口,说咱们为了对付他们,也不救救人家小丫头。” 两个和尚一路走一路说,下山之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回寺,一个去办事。 凉溪找不到也联系不到的柳晴,距离她的确很远。柳晴现在……她也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 重重叠叠的山,蜿蜿蜒蜒的水,她在一个连路都找不到的小村里,依旧是像狗一样被拴了一条铁链子。 男人骂骂咧咧地进来,扔给她一碗吃的,然后就出去了。直到天黑,那几个折磨了她好几年的男人也没回来。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房子里没有灯,柳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有人在她身边幽幽叹了口气,道:“啧!怪可怜见的!” 豆兵子那老东西大概是想活300岁,偷偷摸摸费尽心力地养出了两个整整八代的短命鬼。原本等九代一生出来,把那小孩要么淹死,要么掐死,要么打死,就能丢进阵里起阵了。 有那么一只小活鬼,300岁不说,250岁肯定能到。可惜,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信他们长虹道观是一群活神仙的。 孔家的那个小姐,还真是谢谢她!以前,他们可没那么好的机会研究长虹道观中传下来的邪符。 他们真佛寺的大师都是有本事的,可也不能凭空摸出瓜来,多谢孔小姐给他们递了一根藤。 只是,孔小姐可把这姑娘害惨了!原本生下孩子就能安安稳稳早死的人,硬是受了这许多罪。 她心里怨气越重,死掉之后作用才越大呢! “别怪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那人又叹了一声,柳晴便感觉他将什么轻轻拍在了自己头顶上。一股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冰冻的寒意传遍全身,柳晴瞬间失去知觉。 这处小屋子是上山放牧的人避雨过夜的时候住的,村子里的村民一般不大来这里。柳晴和那几个长虹道观的小道士,被发现的时候,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那人走了,却不料,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正是假期,第二天,村子里几个不用去上学的淘气孩子,冒着冷风玩得尽兴。家里大人也不管,他们直接忘掉所有的山上有野兽呀之类的嘱咐,爬上山来,嬉闹尖叫。 “哎!咱们到那个屋子里去玩一会儿吧……” 长虹道观的新观主很快就死了,然后接着换下一任。凉溪在s市待了三年,待到潘木光速升职,被调去帝都总部的时候,她还是没能上一回虹山。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在位时间实在是很短的新观主上任的那一天开始,长虹道观就不再让人进去参观了。 短短三年时间,关门不见人的长虹道观,因为无法给群众带来切实的寄托,所以在群众眼中,地位有所下降。 而长虹道观山门紧闭,国内唯一能去求个签,找大师算个命的地方,也就只有真佛寺了。 凉溪渐渐地也反应过来,她当初往真佛寺跑的那一趟,起了作用了。虽然不知那些和尚做了什么,可长虹道观的道士们莫名其妙就山门紧闭,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家突然全体发疯了。 那……现在任务怎么还没有成功? “十三~” 知道问不出个答案,凉溪还是很执着地过段时间就烦十三一次。 升职当然是大喜事,参加完了同事们为他举办的欢送会,被灌了不少酒的潘木有些醉了。被众人调侃了一通“他总是一个人回家”,潘木脑子里想着凉溪,搭上出租回到家里,竟然连钥匙也没掏,就敲响了凉溪的门。 “筱筱……” 借着醉意,潘木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凉溪好容易扶着他关好门,他便借着自身体重,带得凉溪跌跌撞撞跟他一起坐倒在沙发上。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熬点醒酒汤。” “不要……”凉溪挣扎了一下没起来,看他好像是醉了又像没醉,睁着一双因为有些迷糊,倒显得格外清澈的眼,死死地抓住她问。 “筱筱,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待这么久?” 凉溪一愣。 当然是因为她要保护他呀!其次…… 凉溪得承认,潘木对她太好了,各方各面,无微不至。无关于喜欢还是不喜欢,对这种关怀,她有些眷恋。 凉溪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潘木就先摇了摇头。 怎么能这么问呢?他想听她回答什么呢?难道要让女孩子说她在等他? 她是不是在等他?如果是,那么…… 潘木想想自己,不到30岁的银行高管,有没有资格去追求她? “筱筱,我要回帝都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嗯。” 潘木轻轻拥住了凉溪,凉溪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有十三无数次的欲言又止,她的眼神还是很清明的。 潘木第二天是在凉溪的房间里醒来的,揉着仿佛要裂开的头,他在床上缓了半分钟,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说了什么。 飞速下床,套上拖鞋,潘木奔到卧室外,凉溪正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时,浅浅一笑。 “醒啦!快去你房间洗脸刷牙,早饭我已经做好了。” “筱筱,你,你昨晚没骗我吧?” 潘木想要再确定一次,见凉溪嗔了他一眼,又回了厨房,但到底是说了一句。 “谁骗你!” 潘木脸上立刻咧开大大的笑容,他几乎是蹦蹦跳跳回到自己屋子的。迅速将自己打理干净,头痛也都被忽略掉,他们坐在桌边,好长时间也没喝下去一口凉溪熬的粥,就只是看她。 “我厨艺有那么差吗?” 凉溪被盯得吃不下饭,抬头道。 潘木马上埋头喝粥,喝不了几口就又对着凉溪笑—— 跟个傻子一样。 和潘木一起回到帝都,虽然他们没人表白过,但潘木一直在主动的自己拉近关系。过生日啊,送礼物啊,牵着手上个街啊,把她介绍给朋友啊,过了不到一年,各种小情侣之间的不规矩也都学会了。 凉溪从不适应到习惯,慢慢就真的成了潘木的女朋友。 任务成功的提示还没到,凉溪有时看着潘木,心神却开始松懈。 潘木的工作一直很顺利,在银行这种靠关系的地方,没有自己爸妈,也没有女朋友的爸妈帮忙,他能一直做的别人看起来顺风顺水,其实也是挺有本事的。 来帝都一年后,潘木再次小小地升了职位。毕业之后第四年的末尾,他在漫天大雪之中,买了戒指,向凉溪求婚。 凉溪答应了。被人轻轻吻住的时候,雪花落在她手上,她有些分辨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只感觉似乎有隐隐的忐忑与欢喜。 婚礼在紧紧张张的筹备中,即便这场婚姻没有得到女方父母的任何祝福,潘木还是高兴。 在网上,他成了一个励志的模本。 高中的时候还混得那么差劲,现在也不过10年,他已经高管当着,帝都房子买着,现在眼看连女神也要娶进家门了。 咸鱼翻身的不要太漂亮! “我要努力,争取成为下一条潘哥。” 双方父母,一边是没法见证,另一边是不愿来见证,但有万千网友做他们的见证人。男士们佩服的同时羡慕嫉妒恨,女士们希望自己能有像新娘一样的眼光。 凉溪把婚纱照发在了自己的社交账号上,转眼间便是过百万的观看。 高霖放下手机,虽然早就从凉溪那里体会过了很多次沮丧失落,但那些都不妨碍他再体验一回。 柳晴也放下手机,她在一处小面馆里头做工。下午客人少,她才偷懒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两个人,乍一看竟然格外登对,只是…… 凉溪怎么会嫁给潘木?别的所有一切都不用提,医院里发生的那件事,她都亲眼见过,她怎么会…… 柳晴也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了。 门口的铃声清脆一响,进来个小姑娘,她连忙掐断思绪,不再去想。 婚后,小两口的生活很是和美。至少对于凉溪来说是如此。 潘木在外工作,凉溪在家做饭。凉溪的工作在家里就能完成,她的日子很是清闲。长虹道观的新观主过两年换一下,过两年又换一下,连山门都不再开了。凉溪最近几年也陆陆续续地查到了一些类似于柳晴和潘木这样的人,但只要是她查到的,最后好像都很离奇的死亡或失踪了。 看长虹道观这几年的怂样子,凉溪越发肯定是真佛寺的和尚们在背后动作。 没有人对潘木不利,凉溪还是整日提防着,但也没有从前那么紧张。可潘木就没她这么好受了。 银行的确是靠关系的地方,潘木年纪轻轻爬得有点高,未免惹人嫉妒。凉溪看着他每天回家的时候心情越来越不好,想问,潘木又不愿意她得知工作上的事情。 最后,凉溪自个儿偷偷去查。结果,她还没查出个原因,潘木便被工作了快10年的银行辞退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那个男孩(完) 将西服外套丢在沙发上,潘木手撑着头,心中愤恨。 他工作一直做得好好的,就是从去年开始,也不知是得罪到了什么人,所有人都在变着法的给他下套。他是小心再小心,也免不了中招。 不过只犯了个小小的错误,在别人那里最多是个降职,到他这儿就成辞退了。 满肚子的火堆在头顶,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按揉着他的头,也没把那些无名火熄灭。 潘木叹了口气,又站起来,拿起衣服,回家没多久又要出去。 凉溪道:“又不吃晚饭吗?” 他最近一年间总是早出晚归,工作压力太大,脸上一直没有笑模样。 “嗯。”潘木闷闷地点了点头,也不看凉溪一眼,提着衣服出去了。 在工作的地方憋闷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到家里,看着妻子,潘木更是不想说什么。 他不懂自己是什么情绪在作祟,凉溪说过很多次,他很乐意听他讲些工作中的烦恼。生活中的不如意很多,他们是夫妻,应该互相分担。 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可凉溪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更温柔。 对!就是因为这个! 凉溪和从前一样。她仍然那么美,仍然那样优秀。虽是待在家里,可她总是在越变越好。做着优质的社交账号,书法造诣也得到了许多大师的肯定。 妻子的这个角色,她也扮演得越来越完美。 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吵过架,凉溪总是懂得先让步,并且她永远也不会做出什么需要他们两人吵架的事。他们之中,比较情绪化的是他,不好的是他,明明生活很不错,但总是莫名其妙觉得疲倦,简直该杀千刀的人也是他。 走在街边,潘木狠狠一脚踹在路牙上。就这么踹了一下,该发泄的情绪没发泄出去,反倒是把他踹累了。 蹲在路边,潘木捂住脸,跟之前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是一个姿势。他此时是满心的迷惘和惶恐,对工作,对婚姻,都是如此。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仍旧觉得坐在马路边比坐在沙发上要轻松多了。 究竟是谁要对付他呢? 究竟以后该如何面对凉溪呢? 他们是夫妻,应该越来越亲密的,但潘木总是觉得,凉溪的心在向他走,可他的心……他自己也不知道往哪里飘去了。 潘木一直没有去看面前飞驰而过的车辆和身后的行人,他捂着脸,却没捂住耳朵。在街边改蹲为坐,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后,他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唤了一句。 “阿木?” “你怎么在这里?” 潘木猛地回过头去,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因为对方很漂亮,他很快就记了起来。 “是你!” …… 客厅里。 凉溪一个人对着桌上的饭菜,慢慢一口一口吃着。吃完之后,该倒的倒,该温着的温着。 一个人的晚饭结束之后,也不知潘木什么时候回来,凉溪没有出门去散步,只是在客厅里随意走动消食。 玄关和客厅的转角处,摆着一个长方形的大花盆。凉溪的视线,总是很容易就被那艳红色的花朵吸引过去。 他们结婚之后,在家里养了一盆芍药。凉溪学着怎么打理,一盆花被她养得很好。不过…… 凉溪走到那株芍药花旁,她的指尖很白,和花瓣对比鲜明。 其实,凉溪是比较喜欢素一点的东西的。不管是花啊,还是衣服啊,还是房间的装修风格,颜色太艳的,她说不上厌恶,可总归是不得心。 会在家里养这盆芍药,是因为潘木喜欢芍药花,说它富贵大气。 不留神撕下来了一片花瓣,凉溪放在指尖一捻,花汁染透了她的指尖。 盯着自己的手指站了会儿,凉溪去洗手间洗干净手后,锁上门出去散步了。她本来打算在家里等潘木的,免得他回来身上没有钥匙开不了门。但是,潘木现在一个礼拜大概有一两天会不回家,被辞退了,心情肯定差劲,今晚应该也不会回来。 凉溪脚步慢悠悠地顺着长街走着,又变成自己一个人。 潘木难得有些感慨—— “我们也有10年没见了吧?” 柳晴微笑,点头道:“10年多了。自从你考到帝都之后,咱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你现在怎么样?怎么在路边坐着?跟筱筱吵架了吗?” 潘木尴尬地扯唇笑笑,两人多年不见,气氛倒是很好,一时间话说不完。 “没有……别说我了,你这些年怎么样?我后来回去过家乡,柳叔帮我很多,我还想能不能也帮帮你。结果,我回去的时候,你们家店也卖了,房子也卖了。” “我也就那样,没什么好说的。当初是因为遇到了些事情,不得已才卖掉的店和房子。” “什么事……” …… 凉溪倒是猜错了,潘木晚上回来了,看起来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对她道:“老婆,你一定猜不到,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谁……不用热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凉溪关上厨房的门,回头道:“遇到老朋友了吗?” “算是吧。我碰到柳晴了。” “……在哪儿遇到的?她这些年怎么样?看起来还好吗?怎么碰到了也不带到家里来?我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凉溪声音顿了顿,问道。 “我当然问了,但她不愿意来,说自己夜班工作很忙。” “那你有问她在哪里工作吗?你有要联系方式吗?” “嗯,我们加好友了。” 通过潘木,凉溪马上就联系到了好多年杳无音讯的人。电话那边的声音,欣喜却平静。 “晴晴!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呀?怎么就忽然联系不到了?你,你知不知道……” “筱筱,”对面打断了凉溪,仍旧很平静地道,“没事了,总归什么都过去了,你就别再问了。” 有潘木在旁边,许多事,凉溪也不好直接问。她想见柳晴一面,也被柳晴拒绝了。 挂掉电话,凉溪眉头不展。她却没想到,她其实在不久之后就见到了柳晴的真人。 洗漱之后,上床睡觉。夫妻两个聊了会儿柳晴的事,凉溪正想要问问潘木工作上的事时,这人叹了一口气,道。 “很晚了,先睡吧。” 凉溪挣的钱完全足够他们小两口过安逸日子,但潘木不可能待在家里吃女人饭。他第二天就出去寻找新的工作了,但等他晚上回来时,那漆黑如墨的脸色,凉溪就知道,应该的确有人针对潘木。 孔父跟洪姐带着三个儿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孔母的私生子终于也没永远藏得住。他们两边都家庭美满,对凉溪也早已经失望了,不会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去打击潘木的。 凉溪花了点钱收买了银行的两个人,顺着打他们嘴里套出来的话继续查,最后查到高家。 高霖的大哥是经商的天才,这几年高家的产业疯狂扩张,底子却还打得很牢实,那都是人家的本事。这位大佬抓住一个小小的潘木下手,让凉溪免不了想起高霖。 人家不会是在为自己兄弟报仇? 犹豫再三,在潘木整整半个月四处受挫之后,凉溪预约了这位大佬的15分钟时间。 “筱筱妹妹,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大佬死不承认。15分钟的时间,其实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凉溪便自知没有希望,离开了。 大佬冷哼了一声,把一段录音发给了潘木,笑话了他两句:“自己只有缩着的本事,让女人来找我说话。潘先生该不会以为高某已经色迷心窍到连人妻也来者不拒?” 潘木是在又一次碰壁之后收到的这条音频。那些拒绝他的人,别说稍微婉转一点,就连干脆的说不会聘用都不愿,他们硬是要侮辱得人面红耳赤,才肯闭嘴。 他一直不知道是谁针对自己,现在明白了,他的火气却不是对着姓高的人。 气冲冲地回到家里,潘木摔上门质问凉溪:“你今天是不是去见甘春国际的高总了?” “是。” 潘木被凉溪淡然干脆的一个字逼得声音大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去问他为什么要针对你?” “有什么好问的?你不知道他为什么针对我吗?” “现在知道了。” 潘木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唇颤抖着,嘴一张一张的,却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 “你不要说话!”潘木打断她,再听凉溪继续这样说话,他就要疯了。 匀了匀自己的呼吸,潘木冷静了一点后道:“我说过,我工作上的事情不要你插手。人家不管是因为什么针对我都好,那是我应该受的。我不自量力地娶了你,所有的后果本来就都该我受着。你……” “你现在觉得,娶了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了。” 潘木愣住了。 他们从来没吵过架,今天其实也没吵起来,凉溪从来都不会接茬说什么话。他的情绪有些难以管控时,她会给他冷静的时间。但今天,他自己冷静下来了,可是…… 凉溪神色还是淡淡的。她没有问什么,刚刚那句话,结尾肯定是句号。 潘木一时间完全无法摇头。凉溪垂下眼皮,回了卧室。 夫妻两人开始冷战,其实也算不得是冷战,他们只是不再说话了。潘木在外面租了房,他不再回家。凉溪也不再给他打电话,看着客厅里的那株芍药,她有时开始考虑离婚的事。 潘木也一个人住着,有时候晚上脑袋非常清醒,他就想起少年的时候。 潘木从来没有过离婚的念头,他是真真切切喜欢了好久好久的凉溪。为她打架,为她担忧,为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为她十二万分的努力。从前因为她,他有过数不清的忐忑、自卑和惶然。所有那些过往和情绪,是永远也不能忘记的。 从床上坐起来,潘木拿起电话,指尖离屏幕只有半厘米,他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通知栏里跳出一行信息,是柳晴发来的,潘木眯着眼睛回了一句,断断续续聊了会儿,才慢慢睡着了。 潘木没有念头,凉溪有了想法,却没有提过。虽然算吵了一架,虽然已经是分开住了,但两人并没有离婚……他们还不如早点离,悄悄办完所有手续,好聚好散,免得日后闹到那么难看。 不得病的人,一生病就是大病。与这个道理相仿,不吵架的两口子,吵起来就是大事。 潘木有一个多月没回家,后来他打算先服软,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那株芍药花,有段日子没人打理,蔫巴巴的,叶子都落了好多。 潘木一下心慌起来,奔进卧室,凉溪的衣服什么都还在。他坐在床上拨电话,也联系不到人,最后只能发了两条消息,一边等着,一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又捂住了脸。 夫妻应该越走越近的,他们为什么越走越远了?甚至还不如从前,还不如他暗恋她的那段日子。 凉溪上不了长虹道观,去真佛寺也套不出大师口中的话,自己没本事去查,所幸十三终于被她烦得受不了了,开了尊口。 “任务马上就快成功了。” 想想她除了把自己的玉玦拿给真佛寺的大师之外也没做什么,这个任务终归是正常难度,不用她去打上长虹道观。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快要成功了,虽然她也不知是怎么成功的…… 凉溪在外头租了一处房子住下来,之前整天挂心着任务,让人心力交瘁。怎么也没想到,比她级别高很多的制造bug的人,最后反倒没有潘木一个普通人有威力。 苦笑了一声,凉溪没有再接潘木的电话了。只在屋子里画画符,顺便等着十三说任务成功。 婚姻生活过了这么几年,再回到一个人的日子,凉溪刚开始有点不适应,不过很快,她就又习惯了。 凉溪没有想到,她再一次听到潘木的消息,是从她社交账号下的粉丝口中—— 她到现在还算是名人,身为她的丈夫,潘木自然也算有些名气。网络上模模糊糊的被偷拍的照片,凉溪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拍的还是怎样,但无论如何,照片是真的就是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一) 回到他们的家,收完了自己的一应物品,凉溪等潘木来见她。 本来约好的是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凉溪又改了主意。办离婚的地方人多眼杂,就在这房间里,她想问一问。 即便明知,也忍不住想故问。 “为什么?” 看到和潘木一起来的柳晴,凉溪问道。 她问着潘木,眼睛却望着许多年没见的柳晴。柳晴也看着凉溪,她们默默对视着,倒是把潘木丢到了一边去。 凉溪是简单舒适的休闲服,她没有化妆,皮肤清透白皙,穿上一身校服可以去假扮高中生。 她和以前一样。柳晴想着。 柳晴穿着包臀裙,干练的短发,一脸浓妆。她有一副好底子,整个人显得明艳逼人。 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凉溪想着。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去了。他们大概是天定的姻缘,柳晴消失了这么久,潘木已经被她撬到了户口本上。可到最后,这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网上的照片不止一两张,其中有他们二人在停车场,尺度相当大的一张。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居然搞到一起去。潘木什么也不记得,柳晴真是…… “……对不起。我……筱筱,你很好,但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潘木垂着头,进屋之后,他只看了凉溪一眼。 凉溪笑了笑,垂眸思考了几秒钟才道:“你不必道歉,我本就没有责备你。我只是想问个原因。” 是了,他们前几年那近乎完美的婚姻中,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没有一个孩子。 潘木这句话如果是真的,他怕要失望了。不过…… “孩子的确是个问题,但是,我问得是真正的原因。为什么?” 潘木看进凉溪眼中,她总是这样淡淡的,对任何事似乎都没有过重的欲望。对他,也是如此。 他总觉得,比起自己付出的爱,凉溪喜欢他确实是太少太少了。很容易会觉得不甘心,可是细想想又很颓败,因为他确实没什么值得让凉溪爱他的资本。 他们两个人,从头至尾,就没有真正平等过。求婚成功之后,他欣喜若狂地认为,他可以把自己的妻子捧在手心里,为她安置好最温馨的港湾,替她挡掉所有风雨,就那么过上一辈子。结果…… 不管是能力还是感情,他都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但是这些,潘木怎么可能讲出口? 他愣愣的,看着凉溪的嘴唇一张一合,以平静到残忍的语气问:“我都明白,只想听你说一说,把我看懂的事告诉我,我就能记住了。来这里一遭,总该学点东西再走。你和我说明白,以后我再和人在一起,也就有经验了。” 潘木其实没听到多少,但柳晴一听凉溪说她以后再和别人在一起的话,便立刻接茬道。 “筱筱,今天我好不容易让阿木带我过来,就是为了想见见你。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都不打算和我说一句吗?” “晴晴,我们以后多的是机会说话,现在给我两分钟好吗?你放心,婚我一定会离。” 凉溪没有任何恼意,她对她笑的时候,也不知是演技太好了还是怎样,还真有一种多年不见老友重逢时的温暖。 柳晴微愣,用研究的眼光打量着凉溪,突然问道:“你不恨我吗?不上来打我吗?” “你是真爱,我能说你什么?你嫁给他,图一个安稳的未来,总是为了生存,我能说你什么?你接到别人的什么委托,想要完成这份任务拿报酬,也是为了自己,我能说你什么?如果这些都不是,你只是单纯对付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潘木说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但他跟谁都不会生出来的,和柳晴一起,更会生不出来。对潘木下手的时机多得很,至于柳晴,当初高考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她连杀人的心都起了。对柳晴用药,让她以后再也无法生育,是她好容易放下刀后马上就做了的。 做过亏心事,柳晴要是拿她当挚友,凉溪反倒有负担了。她恨她才最好,做点儿什么更好。 凉溪真心地说了一大串,柳晴被她说愣了,也不再阻拦凉溪继续跟潘木交流。 “不想说吗?” “你以后是要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应该让她多了解你自己。晴晴不像我,你们完全可以很轻松地相处。你可以在家里邋遢一些,臭袜子乱丢,偶尔闯点小祸,然后她骂你,然后你回过头怼她。结果或许是狠狠吵一架,或许是云淡风轻的过去。” “她不会让你一直保持紧张。她会偶尔驼背,偶尔懒散,偶尔熬夜,偶尔犯错,偶尔犯神经病,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像个正常人一样……” 凉溪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潘木被她形容的生活刺激得眼神发直,他抿住了嘴,半晌才张开,声音艰涩:“原来,原来你……” “我没有和人结过婚,可是总算长了眼睛会看书。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但领结婚证的时候,我想,我们可以互相迁就。结果……” 她不止一次表露出大家可以轻松一点的意思,虽然是自己的丈夫,可潘木毕竟不是她,她没资格让任何人都像自己一样。她学会了迁就,但大概是她迁就得太生硬了,最后只给了潘木更大的压力。 “我说的都对吧?” 凉溪没有再讲下去,她问道。 “是!”潘木一闭眼睛,直面婚后这些年越绷越紧的心弦,“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凉溪这样的人。结婚之后,因为朝夕相对,他发现了她越来越多的恐怖之处。 好几年啊!从入睡到起床的时间,只要不做别的事,只要不被他打扰,她永远都是在固定的几分钟之内,从无例外。她做什么学什么都极度认真,这就导致她最后拿出来的成果都不错。 他佩服这样的人,也想做这样的人,可到了如今,他知道他又高估自己了。 家世其实不是问题,网上铺天盖地的说他是一条翻身的咸鱼,咬住了女神的裙摆……所有的话,其实都不是问题。就是他们在生活中,他越来越觉得他的妻子是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非正常人。 但他正常,他有无数的毛病,却不敢在凉溪面前展露出来。 “对不起,我当初就应该远远的避开。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潘木又垂下头去,说着说着,他索性像学生对老师一样的弯了腰。 “抱歉。” 这都是夸她的话。凉溪却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没有话了,受了这一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至少能做一个安慰的答案,凉溪也不再咄咄逼人。她展眉笑笑,很亲热地拉住了柳晴的手,牵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对潘木道。 “走吧,我们去民政局。” 潘木坐在驾驶座,凉溪和柳晴坐在后面。她所说的日后多得是的“谈话机会”,现在就到了。 潘木恍恍惚惚地听着她们两个人说话,差点连红绿灯都忘记看。 从民政局出来后,凉溪向柳晴摆了摆手,打车走了。房子车子的问题,来的路上她已经跟潘木说过了。她什么也不要,所以以后,大家应该就没什么纠葛了。 出租车的后座不如私家车舒服,凉溪却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熟了。 “恭喜您完成任务!” 刚从民政局的大门走出,十三的声音便响在耳边。 怎么他们一离婚任务就完成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十三,现在任务都成功了,能跟我说一说世界背景了吧?” “长虹道观的续命之法十分残忍,他们能活200岁的,就需要至少100个人化鬼集怨。最后,那些人被丢进阵法之中,怨气化为纯净的灵气,被续命之人吸收。” “怨气越多,最后转换出的灵气也就越多。所以豆兵子便有了造极怨的想法……” 那个bug就是被造出来的怨气载体,可惜豆兵子大师玩脱了,造出个太厉害的,自己收服不了,最后就把她引来了。 “那到底怎么样才能被判定为任务成功?” “长虹道观中的续命阵法图被毁,任务才算成功。” “那是刚刚毁掉的?”被她那从民政局踏出来的一脚给踩掉的? “嗯。真佛寺的无念大师找到了阵法图,将其烧了。” 这时机卡得也未免太恰当了。十三要是不解释,凉溪都要怀疑她的任务是来到这里,跟潘木结个婚再离个婚了。 十三问道:“您现在要离开这里,开始下一个任务吗?” 凉溪道:“现在就能走了吗?那万一潘木和柳晴的身体被调理好,他们再生出那个孩子怎么办?” “那孩子只要不进续命阵法,是不会出错的。” “哦……那也先不急着走。” 焚珏大佬最近这段日子接了一个任务,专门在里面画符。直播平台现在管得很严,可再严,也管不着凉溪在别人的直播画面中学东西。 大佬很贴心,又给她教了许多简单的符图。凉溪想在这个世界再待段日子,再学学如何画符,等任务标准时长够了再走。 至于屏蔽时间么…… 凉溪发愣。 新婚之夜的时候,凉溪对这件事很是发愁。只要潘木没在,她10顿有9顿吃的是符纸。吃下去的东西不会造出垃圾,凉溪自然不怎么上厕所。所以,她的屏蔽时间,以后管够了。可是,符纸不能帮着她做那些事。 凉溪的屏蔽时间有了新的去处,她那段日子天天愁,想着如果到最后实在不行的话,拿积分换一点也好。至少多陪潘木几天。 谁料到,她还真是想多了…… 他们的婚姻,连七年之痒都没有撑到。她的屏蔽时间还剩好多好多,到她走的时候,也依旧会剩好多好多。 掏出手机,在自己的账号上发了一条信息。凉溪解释了是因为孩子的问题,她跟潘木早就在一年多以前各过各的了。所以现在,根本不存在谁背叛谁。 这条消息一出,应该就不会有人再骂他们了。尤其是柳晴,她已经惨到没天理了,就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吧。 把手机丢进包里,凉溪回到自己租的房,安安心心住下。 自己弟弟原本谈了个女朋友,最后还是分了,并且打算不再结婚。所以,高总动了动小手指,轻轻松松就把原本已经过不下去的两个人拆散了。 凉溪离婚之后,没过多久高霖就来找她。这个从高中就喜欢她的男人,虽然很抱歉,凉溪还是干脆拒绝了。 都去过自己的日子,别麻烦人了! 凉溪这样的做法,在高霖的兄长眼中看来,就是报复和拿乔。总之,在之后的许多年,凉溪还是没能过上安稳日子。 离婚14年后,大概是短命的诅咒并未被消除,潘木跟柳晴最后还是没活到50岁。他们一个生病,另一个车祸,最后被葬在了一起。 现在是彻底没有隐患了。凉溪考虑了一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 康宁伯风流成性,在遍地皇亲国戚、高官大员的京城,他地位不高,新闻却总是不少。而那些饭后谈资中的主角,十有八九是他后院里的女眷。 茶摊上,有人交头接耳。 “哎!听说了没?伯府里好像又抬出来了一个!” “哪里是一个呀?据说是一对儿!” “真的?” “那还能有假?” “这……怎么着也是伯府里的女眷,好吃好喝地养着,好大夫瞧着,哪能一死两个呢?” “据说是淹死的,好像人都泡肿了……” 又有人掺和进来,此人知道更多:“嗨!你们不知道,差点儿就要抬三个了!” “怎么说怎么说?” “据说啊……” 凉溪就是那差点儿被抬出来的第三个。 她是被自己给咳起来的,一口血堵在喉咙里,再不爬起来就要被卡死的时候,她顶着沉重的头颅,爬起来把那口血和着痰,咳到了地上。 把嗓子清理干净了,凉溪又躺回去,听见外头有人进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 脚步声到了近前,凉溪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这是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丫鬟,清秀高挑,进来往床上看了一眼,以为她没睁眼,就皱眉。瞧见地上的一口痰,她更是连鼻翼间都起来了纹路。为难地盯了一阵子,见那口红色的痰不会自己消失,她才开始找工具处理,一直也没说话。 “夏儿……”凉溪叫了一句。 这是她的丫鬟。 她现在眼看着快死了,她的丫鬟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素色,打扮得花枝招展。要不是她咳嗽,都不一定进来。 “哎!”夏儿手底下动作不停,口中脆生生应道,“您好些了吗?可要用些饭?” “用些吧。” “那您稍稍忍片刻,奴婢马上就去厨房催一催。” 凉溪蔫蔫地闭上眼,喘了一口气又道:“夏儿,你叫门口的小四儿去……去街上买些黄纸来,还要些丹砂。别买太多,黄纸要两张便可。” “您要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想学通天先生画符? 凉溪没有应,夏儿就闭上嘴巴,在屋里翻出些钱走了。 凉溪长长宽一口气,还是觉得胸闷气短,眼前金星乱闪。她现在名叫方歌,是康宁伯的妾室之一。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发善心。 娇娇弱弱的病美人,非要跳到冷水里去救别人,结果,把自己也搭上了。 夏儿先去的角门口,见到蹲在那里的小四儿,笑着冲他招招手。 那小子一个蹦子跳起来,跳到夏儿跟前,问。 “姑娘有事儿?” “嗯。姨娘说要些黄纸丹砂。不要太多,”给小四儿手心里放了几枚大钱,夏儿叮嘱道,“……黄纸两张,丹砂有个一半两的就行了。” 一缩手,将那几枚大钱收进袖口,小四儿偷眼瞅着夏儿修得细细弯弯的眉毛和挺翘的鼻梁,笑呵呵问道:“方主子是好些了?要这些是想画符?” “谁知道呢?” 斜了这小子一眼,见他登时痴了,夏儿一阵恶心,催道:“行了,你赶紧去吧!记住,要是还剩下钱,就在街上随便买些小玩意回来,我拿着给姨娘也让她解解闷。你若胆敢污了余钱去,小心我与佟大姐说,让佟管家打断你一双狗爪子!” 小四儿连道不敢,揣好了钱,打角门一溜烟儿出了。 办过了这件事儿,夏儿隔着荷包摸里头的大钱。算着数目,她不急不徐地往大厨房去。 这会儿正是午饭点,往大厨房走的几条路,丫鬟们来来往往。夏儿早就将荷包塞到了怀里,垂下头目不斜视,脚步也开始匆匆。到厨房外默不作声地等了等,见凉溪的食盒被递出来,她谢过,连忙提了就转身。 “不!你们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放开我!” 刚走了没几步,前方不远处,一阵哭叫声便愈来愈近。夏儿张望了一眼,又急忙忙低头。 伯府如今还没有主母,但大大小小的妾,却有少说四十几位。 伯府明年春天就要有主母了,所以这四十来个妾室,怎么也得清掉一些。否则,主母嫁过来之前就在娘家撞柱,嫁过来之后不是还得在伯府里上吊。 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女子,被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连推带搡赶了出去,夏儿甚至听到她们在骂人。 “这么多人瞧着呢!您可就要点脸吧!自己走出去,您落个面子,我们也落个轻省。” 被遣散出府的妾室,最好的情况就是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日后或者再嫁,或者自己做些营生,靠从府里带出的一些盘缠,草草过上一辈子。 这远远比不上在伯府里作妾的日子。 虽然除了姨娘之外,部分妾室甚至连正经的使唤丫头都没有。可她们能住在伯府,能在大厨房吃饭,还有月钱。 最重要的,她们爷可不是那种眼中只有高门小姐的主子。万一有一日能得爷的青睐,那真是…… 她主子娘家算个芝麻官,主子本身也是美人,刚来就被抬了姨娘,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后来梅春被爷收了,也算是得宠了一段时间。 爷喜欢一个的时候总是能捧上天去,不喜欢的时候…… 梅春被推得摔了一跤,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听不见了。夏儿往凉溪住的小院走,越走越是荒凉。站在院门口,她已经听到了屋里的咳嗽声。 两个结局差劲至极的先例就摆在面前,夏儿却依然穿着她最好的衣裳,比她主子更盼望这座府邸的主人能够踏入这里。 打开食盒,坐在床边,夏儿这时有了一个丫鬟的样子。凉溪任由她将自己扶起,漱了漱口之后,就着夏儿的手,忍着呕吐之意,硬是吃了半碗,才又躺下。 外头的人只当伯府里的女眷好吃好喝,有好大夫天天把脉。谁能猜到,一个正经的姨娘病成这种样子,却没一个人说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为了娶尚书府顾家的大小姐,康宁伯大概巴不得这府里的妾室多死掉几个,那样他就只用出一张草席,或者是简单棺材的钱。 “东西买了吗?” 此人又薄情又贱,但她不能任由康宁伯被他半年之后要娶进门的正妻毒死。 “您放心,到晚上些,奴婢就去给您取回来。” “嗯……” 有了画符的材料,趁着半夜夏儿睡熟了的时候,凉溪画了几张,全用在了自己身上。不困了也不饿了,头痛也轻多了,凉溪吹了灯坐在床上,整理她获取的信息。 她拥有方歌的记忆和这个世界出错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方歌因为一点小意外,在花灯节上被康宁伯英雄救美,从此遗落一颗芳心,心甘情愿地任由家里人用她换了一个小官。 方歌满心满眼都是康宁伯,除了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她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还留下了一条支线—— 方歌希望康宁伯不要冷落她,哪怕一半个月来她院里一回也行。 任务倒是简单,凉溪却不想做。 罢了…… 凉溪揉揉眼,考虑她拿到的唯一一条有用信息。 康宁伯被毒死之后,这个世界就开始跑偏。那他就不能被毒死。他要娶的顾家小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 尚书府的顾小姐素有美名,人人叹她有天仙之面,菩萨之心。这么一位娇小姐,若不是因为要参加大选,怕是说媒的贵妇们,早就把尚书府的门槛踏平了。 只是,三年前,顾小姐及笄。入宫大选却被赐了花,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顾小姐可是京城闺阁里第一流人物,实在没有落选之理。 圣意难测,顾尚书摸着自己的一颗头,直觉得它快要保不住了。未来的亲家们也不敢上门,在府中观望了几日。谁又料想得到,顾小姐的生母竟卡在女儿要嫁之时去了。 守了三年孝,顾小姐成了老姑娘。皇帝一道圣旨,将美人配给了浪荡子,也就是祖上连着三代没出息,短短百年不到,就从王降成伯的康宁伯。 皇帝这一顿骚操作,直接把心气儿肯定高的顾小姐逼得撞了柱子。不过没有死,两家现在已经开始走结亲的程序,她明年春天就要嫁过来了。 满京城没有一位真正的贵族闺秀愿意进康宁伯府,被一道圣旨送了过来,顾小姐肯定恼恨。但以她经常在外行医施粥的菩萨人设来看,一个弱女子,怎么也干不出给人下毒的事儿啊! 而且,要毒死自己的丈夫,那得刚嫁过来就动手。嫁进伯府马上要三年了,指不定连孩子都有了,那时毒死康宁伯做什么? 难道顾小姐认为,克夫要比人母更要不得一些? 算了吧,如今是她一个小妾从抬进府中到现在,五年时间也没曾踏出伯府一步的时代。 皇帝的操作也让人看不懂,凉溪心头又不禁飘起一万个皇室针对康宁伯的阴谋。 毕竟,康宁伯的曾祖父可是开国功臣,被封了异姓王的。 现在任务该怎么展开呢? 凉溪越考虑越精神,在帐帏里坐了一晚上,天亮了之后,开始装得萎靡不堪。 夏儿起得早,给凉溪擦脸梳头时,道:“您气色看着比昨儿个好多了,可要用些早饭?” “嗯。”凉溪虚弱地点点头。 吃好睡好,才能尽快好起来。 “淡淡的骨鸡汤可好?再要一盘您最爱的印喜果子?我叫他们少放些油和芝麻。” 夏儿突然无比尽心了起来,不过她的主子们都好相处。方歌就因为这点尽心,由着她偷钱,由着她偷懒、无礼,各种坏毛病。凉溪暂时也不想管她,等身体先好起来,至少要见见康宁伯再做打算。 “别这么麻烦了。夏儿,去随便拿些什么来就好。府里正是事多的时候,小心别叫人拿了你的错。” 丫鬟出错,连带着康宁伯也把她遣出府去,就糟糕了! “哎!奴婢省得了。” “夏儿,我这几日脑中昏昏沉沉的,也记不清事儿。两位妹妹怎么样了?她们可有救过来吗?还好吗?” 一说起这个,夏儿就来气,心疼地埋怨凉溪道:“她们都淹死了,大前儿个已经被抬出去了……姨娘,不是夏儿多嘴。她们要吵架,要打架,都由她们去。您可是姨娘,又整日在院子里不出去,天下再也没谁比您事儿更少的了。您又不会被遣出府去,夹在里面算是什么呢?再说,她们落了水,您也叫人啊!怎么能自己就往池子里跳?若是真有个好歹……” 凉溪呆住,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向着眼圈微红的夏儿讨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过是看她们两个进府才一年,比我要小三四岁,不忍心见她们出事儿,当时又没有来人,一时着急了所以才……” 微瞪了凉溪一眼,夏儿唠叨道:“伯府里每年都进一大堆新人,每个月总是少不了一个出事,您难道个个都去救吗?” “人家都说明年要嫁进咱们府的顾家小姐是菩萨人品,我看啊,您比她更像个菩萨呢!” “胡说!人家顾小姐自己出钱请大夫为穷苦百姓治病,自己设粥亭,她帮了多少人?救济了多少穷……”凉溪眼色转黯,喃喃道。 “哪里是我能比的?” 知道凉溪伤心,夏儿就住了嘴,轻叹一声,将枕头正一正,劝道:“时辰还早,您再歇一会儿吧。奴婢先去厨房了。” 吃好喝好睡好,凉溪的气色见天好了起来。不过三四天,已经能让夏儿扶着在院子里里外外走一圈了。 圆石铺成的小径两边,没有好花草,也没有秀亭阁。左手边是一片大园子,可惜照管的人不上心,如今又已入冬,乍一眼望去,满园只有枯黄野草。右手边是岔出去的一条小径,两棵冬日里光秃秃的树间,摆着一对石桌,桌面上刻着一副棋盘。 这景色实在是寒酸到人眼睛看的时间长了会泛困。 “哟!妹妹看样子是真的大好了!” 好容易跳出一点艳色,凉溪连忙目不转睛,脸上带了寡淡的笑,道:“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早就想过来看看妹妹的,只是听说妹妹前几日病得严重,想着过来也是给夏儿添麻烦,便等了两日。” 来人一边说,一边执起凉溪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阵,面上笑着说“善人有善报”,心里却暗自惊奇。 这种天气跳进池子里泡了一泡,现在竟然还真的好了! “姐姐可要进来坐一会儿?”凉溪打算套话。 “那就白喝妹妹的一壶好茶了。” “姐姐不要嫌弃就好。” 走进院门,看着这荒凉凄冷的院落,在七位姨娘中资历第二老的尤姨娘,舒心地叹出一口气,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妹妹这里清静啊!” 老姐,扎心了啊喂! 凉溪苦笑了一声,道:“清静也好,热闹也好。” 尤姨娘看起来竟然像是真心的:“我倒宁愿清静,一个人住在一处小院里。妹妹你可不知道,我那院子里,大早上有一堆麻雀在那树上叫。住了也有七八年了,还是觉得吵闹。” “姐姐就惜着那些麻雀吧!我倒是想着有一只能停在房檐上叫几声,时辰到了,就唤我起身。” 她居然像没听懂。 尤姨娘笑道:“要不,姐姐今儿回去就让人抓几只,送到妹妹的院子来?” “这也好呀!只盼那些麻雀,别刚来就飞走了!” 两个人对笑一阵,进屋子喝茶说话。府中没有主母,尤姨娘和她院子里的麻雀管着她们这些小妾的钱呢! 这时代人早熟,麻雀是十三岁跟的十四岁的康宁伯,绝对是府里资历最老的小妾。伯府中的姨娘是两个住一个院子,尤姨娘和她的麻雀斗了好些年了。可惜方歌与世无争,如今府中有些什么人,大家什么关系,凉溪是一概不知。 和尤姨娘说说话,她们讲的内容,除了明年开春就要过门的主母,也就是小妾间的些破事儿了。 凉溪听着尤姨娘说,前儿个这个得了宠,再往前,那个抓破了另一个的脸,然后被双双遣出府。 这是近几日最大的新闻了。 “妹妹,说起那打架的两个人啊,妹妹肯定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妹妹以前的丫鬟梅春。” 尤姨娘略略惋惜道:“唉!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们也不知道分寸,瞎闹起来,能落得什么好?” “梅春的事,我也听夏儿说了。她……唉……” 尤姨娘细细注意着凉溪的神色,见她真心替梅春难过,心头暗讽。 她像是极合爷的口味,进府之后,爷直宠了她一个月,夜夜都到她房里去。把她们这一大堆子人都给惊到了。 继续那样下去肯定不行,她们便格外合心合力地使了招,然后,就是梅春得宠了。一时风头无两的方姨娘,住在这处小院里,也快五年了,大概再也没见上爷三回面。 这女人要不是安静少事,就这脑子,在伯府死也死了三百回了。 她还在想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也不知这辈子到死,能否知道当初的那件事儿,梅春出的力最大了。 讲完了最轰动的新闻,在心头暗暗鄙视着凉溪。一堆还没被送出府的小妾们安静如鸡,在尤姨娘的口中,她们却仍然还有故事。 与管家的闲谈了小半个时辰,凉溪记名字记到头大时,才将管着账本,肯定很忙的尤姨娘送走了。 “以前是个病歪歪的,能撑着活到现在,我只当很不容易了。这回,棺材都给她备下了。结果瞧她那气色,怎么总觉着比落水之前还好了?” 扶着丫鬟的手,尤姨娘走得一步三摇,煞是妖娆。 人家的丫头瞅着就要比夏儿沉静稳重多了,浅浅一笑,安慰道:“主子担心她做什么?气色好就好了,坏就坏了,不过是吃口饭而已。伯府又不少她那一顿。” “你说的也是。唉……这伯府里要是剩下几十个方姨娘,那可真是省事儿了!” “那才吓人呢!” 丫鬟主子都笑起来,回到了有麻雀的院子。 又过了三天,凉溪实在是装不了虚弱了。她站在院子中,环顾四面高墙,摸摸自己瘦干干的手臂,考虑着她翻出院子,翻出伯府的可能。 她现在需要出去,多打听点事儿总是对的。康宁伯被毒死,是这个世界走错的第一步。之后的许多步,都是未知剧情,她得了解更多信息去推算。 方歌只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朝代,现在他们说什么话,他们有什么大的节日,她到底有多喜欢康宁伯……除了这些,她几乎没有给凉溪留下多的什么。 凉溪想要装成个丫鬟或者女扮男装,翻墙出去在街上跑一跑,但夏儿暂且不提,凉溪还有一个顾虑。 她可没有方歌那么单纯,这康宁伯府的后院,太容易死人了。虽然什么死亡原因啊她都不知道,可人数太多了,就肯定有问题。 记忆里的康宁伯沉默寡言,在跟方歌办事儿的时候也能沉住脸,而且他是错误剧情的关键点,总不会太过简单吧? 凉溪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在武侠片中飞来飞去的轻功高手。 万一翻墙被发现了,然后死了咋办?虽然她会画些符箓,可实用的没多少。大多都是花里胡哨糊弄人,练手的小玩意儿罢了。 瞪着四面墙,凉溪还是决定求稳。她不出去瞎转,她就在伯府里面转悠。 康宁伯府是新建的府邸,远没有王府和侯府的占地面积。圣上还惦记着开国功臣的功劳,伯府盖得倒是不错,就是略略有点挤。 瞧着那些连个丫鬟都没有,整天坐在一起除了嗑瓜子就是扯仗,甚至还要住双人宿舍的小妾,凉溪不由得咂咂嘴,脚底下转个方向。 将伯府的后院摸清楚,离年节还有段日子。 过年的时候,府里是能放烟花的,康宁伯肯定会露面……得想个办法吸引关键点的注意力! 靠美貌吗?不行! 靠气质吗?也不行! 靠…… 与世无争的人设是不能变的,只有这种人,别人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找她麻烦。所以…… 清晨,与康宁伯府其实相距不远的尚书府中。 “你们都出去!出去呀!” 精秀雅致的闺房里,传出一声怒叫。丫鬟们以前都不知道,她们的大小姐还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不过现在,她们已经慢慢习惯了。 “小姐……小姐……” 一大堆人轻声细语地哄着,在闺房里一大早晨发脾气的老姑娘,满脸怒容,却仍旧秀美逼人。 三四个丫鬟准备好了衣服鞋子洗脸水,半蹲半跪地围在她身边。这个赶紧给她披上衣服怕她着凉,那个赶紧为她擦汗,就一个端着水盆,实在腾不出手的,也在轻蹙着眉替她着急。 顾大小姐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没一点点菩萨样子。她像是刚做了噩梦起来,眼眶泛红,脸色发青,头发散乱。 眼中的光彩慢慢聚拢了之后,看着这些围在她旁边的丫鬟,顾大小姐一把推开她们,自己光着脚下了地。那种气势,好像是要这副模样走到大街上去。 端着水盆的丫鬟连忙挡在了她面前,谁知道她们小姐一把掀翻了盆子,泼得满地都是水。 几个大丫鬟命苦,连忙收拾起来。一个以前最得脸的,好说歹说哄着顾大小姐坐回了床上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四) “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此乃圣上赐婚。圣旨一出,断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您可再不能出什么事了,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 几个丫鬟与顾大小姐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见主子变成这个样子,个个垂泪,心里都恨上了康宁伯。 “我宁愿被圣上杀头!” 顾大小姐哭喊道:“我自己死也是死,被皇上斩了也是死,嫁过去也是死!不过早晚而已,就让我早死早超生吧!” 见她们主子挣扎开来,头一歪就要往床柱上撞,一群丫鬟大惊失色,乱七八糟地哭着叫着哄着,直闹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将顾大小姐哄好了。 挽了发,上了妆,将个倾城美人扮好了。丫鬟见她呆呆坐在桌边,最爱的书也不看,最爱的茶点也不吃,失魂落魄的,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了。 “侍书。” 整个上午,她们大小姐就这么坐过来了。之前她要入魔,现在她想坐化。侍书无数次想劝什么,思来想去,又觉得安静些好。 好容易听到她们小姐说话,侍书连忙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爹爹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真的不能嫁到伯府去!” 不过两句话,顾大小姐又说红了眼。她一把攥住侍书的手,满面惶恐道:“侍书,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在那里!我不要嫁过去!任凭爹爹将我嫁给什么人都好,我真的不能进伯府啊!” 先是落选,再是丧母。接着是女儿还守着孝,老爷已经续了弦。总算熬出了孝期,又被人说成是老姑娘。最后一道圣旨,直接就被定进了康宁伯府。 算一算,这是几重难? 她们小姐天仙菩萨一样的好人儿,日日行善事,怎么就不得好报? 去康宁伯府那种地方…… 说实话,她们小姐还不如捡个好点的丧妻之人去做续弦! 数量最多的时候,府里将近有六十多位小妾。即便如此,康宁伯还是留恋烟花风流之地,夜夜不归。 到外头大街上随便抓住个人,不拘是老人还是小孩,怕是傻子都能说出点康宁伯的事儿来!她的小姐,竟然要嫁进那种地方!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是魔怔了,才下的那道圣旨吗? 顾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侍书心疼不已,轻声安抚道:“我的小姐,别说傻话了!老爷在朝中又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您即便是嫁入王侯之家,也没人会看轻了。更何况是去伯府呢?举贤侯夫妇早已驾鹤归去,您也不需要伺候公婆。有尚书府在这里立着,伯府里面没有人能给您脸色看!” “不是……不是……”顾大小姐哭得愈发凶了,却说不出个可信的理由来,最后抽抽搭搭地道,“侍书,你不知道,我这几日夜夜做噩梦……那个康宁伯,他……他不是人,他是个恶鬼!他……他……” 见顾大小姐说到紧张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侍书连忙替她顺着气儿。她很心疼自己伺候到现在的小姐,可脑子总还有。这些话,她是不信的。 “小姐,我知道您心里,是十二万个不愿意。白日里总是难过,就免不了夜有所梦。但君无戏言,您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 轻叹一声,侍书又道:“小姐,您莫怪侍书说话难听,反正这房里只有咱们主仆二人。您心里是明白的,夫人是有手段的,如今又有身孕,咱们这边不管传出什么事,只要扰到了夫人,老爷就肯定会恼您。” “圣旨已下,婚事已经无法转圜。小姐,您总要留着老爷的一些怜惜愧疚之心啊!” 侍书讲的话句句在理,顾大小姐却听得心烦。嘴唇抖了有几百下,她的话还是无法出口,最后烦躁地一摆手,叫侍书先出去了。 快到午饭时间,侍书也决定出去亲自安顿一番。照着主子的口味,说了一些菜名,侍书悄悄躲在珠帘后望着顾大小姐。见她脸色惨白似纸,双眉紧锁,双手颤抖。 年节将至,尚书府没有再传出顾大小姐因为不满婚事而寻死的消息。一卷金黄圣旨压在头顶,这门婚事,成定了。 “往年咱们府里与姐妹们一起聚聚的小宴,一直是姐姐操办的。”尤姨娘走进麻雀的屋子,摇曳生姿,笑得和气又谨小慎微。 “妹妹实在不清楚里头的门道,这不,来向姐姐请教了!还盼姐姐教我,顺便指给妹妹两个能干的。免得过年时出了岔子,妹妹丢脸不要紧,咱们总不能扫了爷的兴!” 麻雀没有尤姨娘好看,人瘦瘦小小,两只眼下还有雀斑。不论身材还是样貌,没一样过得了眼。 要不是仗着头一个,她能领头这么多年? 尤姨娘每每看见这只麻雀时,心里总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气。现在她总算熬出头了,爷知道这只麻雀不好相与,把大权都给她了。 虽然尤姨娘也明白,康宁伯这是在给未来的主母铺路。她心里难免发酸,可瞧一眼麻雀紧抿的嘴,她马上就舒心了。 顾大小姐是什么人?人家就算坐在她的头顶,那也是她的荣幸!人家有资格!人家是只凤凰,不像这只麻雀! 麻雀脸都气得涨红,此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实在是让她冒火。自从跟了爷之后,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府宴不能办坏了,只要出岔子,爷就以为是她故意给姓尤的下绊子,心里不愿意交出掌家的权力。所以现在,她不仅不能背地里做手脚,还得求着讨好着姓尤的,让她不要故意使坏。 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麻雀指了自己两个得力的人,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了脸。偏偏尤姨娘还不知足,指着麻雀的贴身丫鬟道:“姐姐也是太小气,妹妹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想请姐姐身边的金桃儿。谁不知道,姐姐最喜欢的小桃儿去哪里哪里顺?” 麻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道:“她还小,什么正事都没跟过,妹妹要她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金桃儿哪里还用跟事儿,她到哪里去呀,哪里就一堆好事儿!” “你这是要定她了?”连妹妹也不叫了。 尤姨娘笑而不语,心头得意,瞧见这只麻雀终于是用干净了一点她本没有的涵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五) “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人顾小姐二月半就嫁过来了。” 到时候,什么权力还不是要全交给主母?她们这些姨娘妾室,到时不都得恭恭敬敬低头敬茶,谨小慎微地在主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现在掌权又如何?现在风光,主母进门第一个就收拾她! “顾大小姐可是高门贵女,神仙一样的人品,爷心里也是倾慕的。妹妹自然清楚,有姐姐再加一声嘱咐,更不敢忘。主母一进门,定然所有账册一起上交,绝不会私动手脚。” “姐姐可别说什么得意不得意的话。这些年,府里的姐妹们对姐姐都是又敬又爱。您是伯府里资历最老的,若说要得意,也是该姐姐先得意的,妹妹哪敢争先?” 就是因为这些年太得意了,圣旨一下,她才觉得害怕。再加上,爷竟然猜忌她会对主母不敬,一句话就将她手中的账册全部转给了姓尤的校对掌管。 见麻雀的脸色白惨惨,恼极了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尤姨娘妩媚一笑,向屋中样貌最好的一个年轻丫鬟招了招手,道:“那妹妹就将小桃儿带走了。姐姐也不要思虑过重,妹妹这几日对账忙,也没有过来看看您,怎的消瘦了这许多?主母进门是大喜事,姐姐可要小心身体啊!” 搭着那小桃儿的手,尤姨娘一摇一摇地出了门。 长廊上,尤姨娘细细端详着这年轻丫鬟的一张粉嫩透红,倒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小脸。越瞧越是满意,便问道。 “小桃儿这么一个好模样,不知定了亲事没有?” 透红的桃子瞬间就没了血色,一张脸刷白,桃儿道:“已……已经定了。” “哦?怎么从没听说过?是姐姐拿的主意?哪户人家?” “是北门街上胭脂铺的李……李掌柜……” “李掌柜家的老二吗?那倒是个不错的归宿。”尤姨娘点头,又打听了些别的,再没问桃儿定亲的事。但是…… 凉溪最近爱出去走走,虽然偶尔碰到人,大概率的情况是两脸懵逼,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但出去的多了,她人也渐渐认全了,八卦也能打听到了。 “哟!方姐姐,这么冷的天,姐姐还出来逛弯啊?” 前头一个女子似乎刚从厨房那边回来,手中提着食盒,鼻尖冻得红彤彤的,毛领子将一张脸衬得只有巴掌大。 凉溪笑笑,打了声招呼后道:“瑶妹妹这是去了大厨房?” 对方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啊!昨晚上吃不下饭,草草睡了,今儿早上试来饿了。” 凉溪不由笑得两颗牙也露了出来,红瑶瞧着她瘦伶伶站在雪地里,夏儿也没有跟着,便请道:“这雪眼看着越来越大了,姐姐可要进来在妹妹那里坐一会儿?这里面的东西也管够,姐姐还能顺便把早饭也打发了。” 举了举食盒,见凉溪没有拒绝,红瑶便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挽住凉溪的手,跟她一块儿进了群芳院。 确确实实是“群芳”,这院子里住着八个没有丫鬟,但至少有单人间的妾室。 红瑶是一张鹅蛋脸,圆溜溜的大眼,笑起来时还有些孩子样。她进府好像是半年时间,在凉溪看来,她还没成年,但却已经失宠了。 两个人脱掉了披风,红瑶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只用符箓就能活着的凉溪,她自己冻得跺着脚搓着手。幸好炭盆是燃着的,屋子里没有那么冷。 身上的寒意尽消,红瑶跟凉溪对坐桌前。打开食盒,里头粥菜都是热的。两人对视一笑,凉溪就不要脸地蹭饭了。 “姐姐这一大早的,是随便出来走走呢?还是也要去厨房?”地位卑贱之人,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红瑶问道。 “本来是想随便走走,但从我那儿走到群芳院也不是很近。看样子,我心里是想去厨房的。” 红瑶一乐,道:“那幸好我将姐姐拦住了!厨房里这会儿正闹呢!” 凉溪勺子一停:“又出什么事了?” “姐姐你猜!” “这我哪里能猜得到?”左不过就是府宴的菜品出事了,尤姨娘要有麻烦了。 红瑶也不卖关子,道:“我过去的时候,听大家都在说,灵姨娘身边的桃儿,刚刚被押走。” “为何被押走?是犯什么错了吗?弄坏府宴的菜品了吗?” “那倒不是!跟她一块儿被押走的,可还有一个呢!姐姐你猜怎么着?这马上就要过年了,那桃儿竟然跟打外头送菜进来的男子……” 红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不过凉溪已经懂了。 “不知羞耻的东西!” 麻雀灵姨娘已经被尤姨娘那无辜的眼神气到吐血,她一杯子热茶全都砸到桃儿的头上去。本来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是直接打死的。但一来,桃儿的父母是她的亲信,二来,又是过年,主母也快要进门,她越安分越好。 “妹妹还把这种人带到我眼前干什么?你想打死就打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最好手段凶一些,最好再得意一些。 主母进门,肯定要拿气焰最嚣张的小妾来立威。灵姨娘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但她的对手明显更高段些。 桃儿没有再受什么苦,只是被放出了府。 尤姨娘掌权之后,也就出了桃儿的这一件事儿。此后一直风平浪静,灵姨娘做的那些假账,她查出的种种问题,小的,她都自己补了。大的,全放过。 就这样,大节到了。 方歌从前是不参加这些节日的,府宴也从来不去。因为康宁伯放过话了,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不过现在么,康宁伯大概都不认识她是谁了,偏偏方歌还一直惦记着,伤心着不肯忘。 凉溪可没那么薄脸皮和深情,从她院外的那条小径一直走,就能走到一拱小桥。桥下从府外引入的活水,被渠引着蜿蜒成河。 每一年花灯节,未嫁的姑娘们可以上街。已经嫁人的黄花们,只能在府中放放天灯河灯。身为她们可以过的为数不多的节日之一,每年花灯节,康宁伯府的这条小河里,总能漂上许多烛火。 后院的大部分都在小桥这边,走过去是小桥的另一边。凉溪住在这边,许多连丫鬟都没有的小妾也住在这边。唯二住在小桥另一边的两个姨娘,是尤姨娘和灵姨娘。 走过这座桥,身份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但每年所有的小妾和五个姨娘,只有开府宴时,才有资格走过这座桥,到另一边去吃一顿饭。 大年夜里,凉溪打扮好了,和红瑶一起手挽着手过了桥。 桥这边果然不一样,花园是有人打理的,地是有人完全扫干净的。两座小巧玲珑的楼阁立在花园外,花园里头是戏台子。 临过年关的这几日,太阳都很不错。雪几乎消干净,但夜里仍然很冷,且还刮着北风。 大家把衣裳裹紧了进到小楼里,菜肴还没有上桌。 几十个女人一起叽叽喳喳,凉溪走到窗边图个清净,向外望着。小河边其实就有一处院子,住的是另外两位姨娘。 这天气,很不错。 凉溪心里默默盘算时,看到从前院方向过来的人。那人一身锦袍,虽然隔得有点远,且是在夜色中,但也能模糊看出来非常高。可惜个高却骨头软,倚红偎绿的。 那人走得近了,凉溪看见红的是尤姨娘,绿的是个没见过的女子,大概是新人。她紧紧靠在康宁伯怀里,也不知两人这种姿势到底怎么走路。 几人走得更近了。凉溪这才发现康宁伯似乎有些醉意,脚步虚浮,还要靠尤姨娘搀着。 左抱绿,右靠红的男人,是个关键点。凉溪难免盯得认真了些,没料到那醉歪歪的男人,走到小楼跟前,突然仰头与她对视。 那眼光,实在不像个醉汉。 凉溪背上的一根筋一紧,瞬间便有了该有的反应。她这年长月久不得宠的人,给康宁伯正眼看了下,自然是又无措又惶恐。 凉溪调动了自己所有的伪装细胞,可惜她表情刚摆好,楼外的男人便收回了眼光。 凉溪所在的这栋小楼上,全都是不怎么受宠的。尤姨娘扶着康宁伯,要往旁边那座小楼去。谁料想康宁伯一脸不耐烦地指了指身边的小楼,尤姨娘便一句话也不敢多言的扶他进去。 做戏就要做全套。凉溪缩手缩脚地躲在一边,像个下人。 康宁伯眯着醉眼在瞧她,尤姨娘没发现,她正满头大汗地叫自己的丫鬟赶紧去传话——一会儿好菜好酒都要往这栋楼里面上。 对面那小楼上的女子们坐不住了,纷纷跑了过来。凉溪想着她们这边也不知何时被压塌,仍然不敢抬头,只觉如芒在背。站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僵了的时候,她悄悄抬眼,却正正对上了康宁伯的视线。 凉溪愣一愣,连忙又低头。康宁伯眉头一挑,向凉溪招了招手。 尤姨娘这次看见了,她正吩咐丫鬟时,声音打了个磕巴。 红瑶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凉溪,悄声提醒只顾低头的幸运人道:“姐姐,爷叫你过去呢!” 凉溪又抬头望,果然康宁伯又招了招手。险些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见这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轻佻地捏了捏后问道。 “叫什么名字?” 凉溪又一愣,眼光顿时暗了,结结巴巴地道:“妾……妾身名方歌。” “唔……” 康宁伯撒开了手,不再关心她了。尤姨娘很快过来挤掉凉溪,一切总算恢复了正常。 戏台子上,一堆人咿咿呀呀唱过。凉溪对这没什么兴趣,康宁伯对这更没兴趣,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两筷头菜,便带上那位穿绿衣服的新人走了。 一群女人神色各异地打量凉溪,见她也没什么失望之色,都不由得暗自撇嘴。 戏唱完了,宴席散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环节。 等到新年子时,大家还要在河边放些烟花,这个大节才算过去。 风略略有些大,凉溪看着天空炸开了两朵烟花,就算是看过了。红瑶虽然也很冷,但她到底年轻,因烟花那骤然间铺开的绚丽而激动。她留在河边,等着烟花放完,凉溪先带着夏儿回去了。 凉溪回来就睡了,夏儿猜她今天怕是因为被康宁伯问名字的事而心头不爽,也不敢多言。伺候凉溪睡了后,悄悄退下。 康宁伯也睡了,换了衣服的美人就躺在他被窝里,他却睡得呼噜声天响。美人睁着眼,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魅力竟然如此低下。想要伸手把康宁伯推起来,又着实不敢。只能忍着那呼噜声,忍得刚刚有了点倦意,外头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不好啦!走水啦!快来人哪!” 有理由了! 美人轻轻推了推康宁伯,焦急道:“爷……爷!府里走水啦!” 美人实在太温柔,轻轻推的几下,根本推不断康宁伯的呼噜声。她实在头大,又担心外头的火势,便悄悄下了床,披上衣服,打算去看个究竟。 床上。 康宁伯半睁着眼睛,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也不知是对着人还是对着鬼,道:“怎么了?” “河边起了一点小火,烧到了百季院。主子放心,火势并不大。” “嗯……” 康宁伯答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他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美人回来了,被这声音震得眉头紧蹙,最后却也只能强忍着睡下。 烟花好看是好看,放的时候却也有种种安全隐患。这冬夜里的风又干又紧,火星落到院子里,如果地方巧一点,那真是一点就着。 别的地方没有凉溪动手脚,今年京城里也照样有几家因为放烟花而失火。幸好损失都不大,发愁的不过是一些姨娘和下人。 百季院里住的两位姨娘,其中一位的房子,半扇门都被烧掉了,在修好之前自然是不能住了。尤姨娘正发愁着该如何安顿这位,人家自己出言解忧道。 “方姐姐不还是一个人住着?要不妹妹去陪陪她吧。” 从此,因为问名字的事儿,凉溪院子里就多了一个同伴,尽管对方并不是那么得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六) 过了半月,到了花灯节。 凉溪带着夏儿,还是跟红瑶一起去的小河边。 因为康宁伯这半个月从来没去过一回凉溪的院子,与那位喜穿绿色的新宠夜夜笙歌。因为细细一想,吴姨娘上一次与康宁伯过夜,也是在两个月以前。所以,凉溪和自请与她住在一处的那位姨娘,很快就由好姐妹变成了陌路人。 这份友谊,两个人都撒开了手不要,自然无法延续。 主母快要进府,康宁伯给的压力大,河边的小院,很快修葺一新。花灯节的时候,吴姨娘回去了。 放烟花的时候,康宁伯不在。今晚,他陪着那个绿衣女,到河边溜达了一圈。 红瑶抱着一盏雪花灯。从新年到现在,天气一路回暖,河水解了冻,大家便都做了河灯。样式各自新巧,都盼着能够让康宁伯注意到。 别的不提,方歌手很巧。凉溪照着自己脑中的教程做了一只花灯,这段日子以来还试了试绣花,居然都勉强能看。 灯已经点上了,红瑶偏头望着凉溪那张被光映得如同暖玉一般的脸,又向小河对岸望了一眼,不由暗自皱眉。 “姐姐。” “嗯?” 俯下身子去放了河灯,凉溪瞧见她的河灯不走寻常路,歪歪扭扭并不顺着水流,直接就冲着那绿衣女刚刚放的河灯去了。 然后当然没什么好结果,那绿衣女的灯太大,哪里可能被撞歪?凉溪的灯被撞开,跟另外几只纠缠在一起,小河两岸“哎呀”之声顿起,一堆女的都带着谴责之意,纷纷瞧着凉溪。 凉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待下去,连忙向着康宁伯的方向屈膝行礼,然后就回去了。红瑶略一考虑,和凉溪一起走了。 康宁伯远远扫过去一眼,并不多搭理别人。怀里拥着那绿衣姑娘,两个人都不管一堆女人们又要装和气,又实在不友善的眼神。 那个绿衣女可要比凉溪嚣张多了。一群女人的眼神恨之入骨,她还笑得温柔妩媚,面带挑衅,向大家一抖眉。 “姐姐,你可发现了么?” 没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了,红瑶便道:“我怎么觉得,那个水碧,与姐姐有几分相像。” “哪里是她与我相像?”凉溪的笑容含有淡淡苦涩,“是我们都与顾大小姐有几分相像罢了。” “姐姐见过顾大小姐?” 嗯,在已知剧情中见过一面,妻子给丈夫下毒的时候。顾大小姐确实有一副好样貌,灵动又娴秀。 “哪里有那个福气?不过是凑巧见过画像而已。” “哦……那姐姐的意思是……” 凉溪笑容更苦了。 她们先到的群芳院,见红瑶进了院门,凉溪独自默默而行。 “……”夏儿一声未吭。凉溪根本不是一个人,但她从没有关心过身后的夏儿。 夏儿的脚步也放轻了,悄悄跟在凉溪身后,时不时望她背影一眼。 明明是一样安静,整日不说话也不会觉得闷的人,怎的就是不一样了? “夏儿。” 被叫的人打一个激灵,连忙应了。 “明日再叫小四儿去买些黄纸丹砂回来。” “是。” 之前买来的那些,凉溪似乎已经用完了。但她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她也不敢问,她也不敢想。 怎么自从落水救了一回人之后,她主子就慢慢变得陌生了。甚至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她都算清数目,攥到了自己手里。 夏儿一直惴惴不安,凉溪也没有难为过她,可到底手脚不干净,夏儿心虚。 “拿三钱银子去,这次稍微要多些,但也莫要引人注目。剩下的些碎钱,就赏了他吧。” “是。” 康宁伯如果是个简单角色,她就直播吃……咳咳,算了! 她不能离开伯府,必须就近观察关键点,这次她连错误个体是谁都不知道了,只能顺着目前这一条线查。 搞清楚她们未来的主母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要毒死康宁伯,事情应该就清晰明了了。 所以,红杏翻墙这种事不能干。她得想办法引起康宁伯的主意,凉溪在考虑要不要让康宁伯知道她会画符的事,但不管怎样,干什么事都得有钱支持。让夏儿每天在她房里取走一点,再取走一点,荷包瘪瘪的,凉溪心里没底啊! 再过不到两个月,顾大小姐就要嫁过来了。凉溪在等,剩下的人却急于解决目前的威胁。 新年的第一个月还没过去,水碧就失宠了。 “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偷偷倒掉避子汤!爷可是最忌讳庶子在嫡子前头出生这种事儿!” 否则的话,这府里怕是一个幼儿园都能办起来了。不过,就这些女人的劲头……好像也不一定。 水碧没有方歌的好性儿,失宠之后没活下去,新年第二个月就被抬出去了。她是月初在夜里被丢出去的,丧事办得相当隐秘。毕竟康宁伯婚期临近,府里死人影响多不好? 新年第二个月月末,尚书府中,新嫁娘盖上红盖头,厚重的妆容也无法遮掩她面上的憔悴。 顾大小姐已经整整三日都没有睡好觉了。不,准确点来讲,她从寻死被救活之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有睡安稳过。 伯府的小妾们这几日也没有睡好,夜夜梦里都在想主母是个怎样的人,流传在外的那些好名声是否属实。若是个红眼睛的妒妇,那样身份的人要拿她们开刀,她们只能伸长脖子等着,连躲都不能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康宁伯与尚书府嫡小姐的大婚之日,喜宴上人倒是不少,小妾们不仅听见了唱礼声,还听到了喜宴上的热闹与大笑。 不过,喜宴虽然热闹,但新娘大概是看不上宾客的。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康宁伯能拉来怎样的客人?还是有几位贵胄高官,看在尚书府的面子上,去充了充场面,才不至于让这场喜宴过于低端。 康宁伯今日分外地安静,他与他眷慕的心上人,手持着红绣球的两端。他能感受到从另外一边传来的轻微颤抖,也能听见女方就没平稳下来过的呼吸。 心里很明白她是不乐意的,康宁伯虽然没抱过希望,却也仍旧忍不住失落。步入洞房后,顾大小姐,不,康宁伯夫人仍然在发抖,她的几个大丫鬟虽不至于怒目而视,也态度冷漠。 心下苦笑,康宁伯道:“若是累了,就先用些饭菜,不要白坐着等……” 康宁伯还要再说,盖头下传出轻轻的吸气声。他话都断在了嗓子里,暗叹一声,眼色几乎是有些求助的扫了一圈房中的几个大丫鬟,便黯然离去。 几个大丫鬟对视一眼,对康宁伯的印象倒是没有继续坏下去。她们围在那明显是在哭的人儿身边,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一边拍着她紧紧攥住身体两侧喜服的手,想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小姐……”侍书轻轻拍着顾大小姐的背,叫完才察出错,改道:“唉,夫人,您不要伤心了。寅时不到就起来了,您肯定是饿了,想吃点什么?奴婢看那桌上有几样糖糕,口味都是夫人爱的,要不先吃两口垫一垫?” 另外三个丫鬟也往桌上看去,见那满桌子都是她们小姐爱吃的,不由暗惊。对康宁伯的坏印象,稍稍减轻了那么一点。 “夫人,奴婢瞧着……” 这是主母的院子,今日是特殊日子,院中有护卫把守。两个护卫站的青松一样,身姿节气,有点不像是康宁伯府里的人。 听到房中几个丫鬟为康宁伯说了几句话,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冷如石的脸色才稍显柔化了些。 喜宴上,康宁伯未敢多喝。好容易混到了晚上,他向新房去,脚步犹豫踟蹰。想到他夫人的那一声哭,竟然是有些不敢过去。 “主子……” 搀扶着略有醉意的康宁伯的人欲言,又止。半晌,他长叹一声,手臂上稍稍用了些劲,拉着康宁伯往主母院子里去。 到这种时候了,几个丫鬟也不敢在房中继续待下去,陆续行礼退下。她们都在房门外头站了又站,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再等下去不合规矩,侍书便让另外三个回去休息,她守在了门廊下较远的地方。 侍书神思清醒,时刻注意着房里的动静,同时,注意力又免不了被院中的两个护卫吸引。还有与她同样站在门廊下的康宁伯的,大概是亲信之类的人。 那人面相有些老,细长眼睛眯起来,几乎就快要找不到了。长相平平凡凡,尤其眯着眼睛时,很没有精神。可他却有副年轻人的身子骨,高大健壮,立在门廊下,侍书莫名就相信他能保证房中两人的安全。 对面也在打量侍书,菩萨座下自然是仙童。顾大小姐服侍琴棋书画的四个丫鬟,也是一些小门小户求着也要抢去当主母的人选。 男子打量得很快,一眼即过。又垂下了没精神的眼,光明正大地和侍书一起听着人家的洞房之语。 新房里。 康宁伯挑去了红盖头,盖头下的人儿已经重新上了妆,但那红透的眼圈,却是用什么也遮盖不掉的。他手一颤,夫人闭着眼不愿理他,他便无措起来。蜷着手指呆站了片刻,自己去倒了合卺酒,将一杯递给夫人。 酒是甜香的,酒杯是再也精巧不过的,她却只顾盯着那只手看。康宁伯的手是一点也不漂亮的,指骨有些畸形,手上遍布老茧,与他总是歪七扭八,看到美人连站也站不稳的形象大相径庭。 美人的身体是磨不出这些茧子来的,他应该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以前是这么想的。后来终于知道,他这双手能干什么了。 康宁伯眼神黯淡,手却固执地一直没有放下去。夫人的思绪乱飞,根本不敢抬眼,一颗心又紧了起来。见康宁伯的手又向前递了递,她心头一颤,伸手接过,闭上眼睛与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喝了这交杯酒。 这合卺酒酒性微烈,可即便如此,女子对他还是排斥又害怕,大约还有厌恶。总之,看她的反应,她对他,是没有半点儿好意喜欢的。 洞房之夜该做什么,这房间里里外外的人都懂。但康宁伯硬是无法继续下去,跟夫人在床边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他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 女子不动。 康宁伯又叹道:“莫怕,我不会做什么。既然你不愿意,我有的是日子等。” 康宁伯此生大概再没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过话了,他起身走到桌边去,似乎打算在那里坐一夜。他夫人的睫毛终于微微一抖,极快极快地扫了他一眼。 手臂粗的红烛烧了一夜,侍书和康宁伯的亲信在门廊下,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角和眼皮一样一耷拉。侍书也不由皱眉。 听到了会有些尴尬,但连一点点细微的响动都没有,那就更尴尬了。 房里,就小姐这些日子以来的脾气,她该不会是拒绝了自己的丈夫? 不对!小姐虽然脾气爆了,可总是有些令人费解的对康宁伯的惧意。那是真真实实的恐惧。 侍书怎么想,也无法想象夫人拒绝康宁伯的样子。 天亮了。 侍画、侍棋、侍琴过来的很早,侍书却没有去休息。等康宁伯从里头开了房门走出来,她带着另外三个丫鬟行礼。进屋去替夫人梳妆挽发时,侍书总是找着空子问了一句。 “夫人,你们昨晚……” 夫人身上的喜服都没有换掉,昨晚是和衣而眠。侍书心下不赞同,劝道。 “夫人,既然已经成了亲,您还是……奴婢看,老爷也不是外人口中那般,对您能如此眷顾,心底定然是有情的。您可不能……” “行了,侍书……你去看看早饭吧。侍画,过来给我梳头!” 夫人没有休息好,一只手轻轻揉着眉头。她听不得侍书这些话,心烦地向后挥了挥手。 侍书一堆劝解的言语噎在口中,良久,她轻叹一声,走开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七) 侍书走开了,侍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为夫人挽着妇人的发髻,她还在偏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侍书,手下不妨一时间扯痛了夫人。 “哎呀!怎么侍画你连头发也不会梳了吗?” “奴婢知错!” 侍画连忙不敢再分心,瞄着镜子里那充满戾气的一张脸,她又有些怕,又有些心疼。 梳妆整齐,早饭用罢,最糟心的事儿迟早要来。 旁的小妾们没那个资格,七个姨娘,今早儿是必定要给主母敬茶的。她们昨天全都被关在院子里,胆敢偷跑出去煞风景,康宁伯怕是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康宁伯早饭的时候没有来打扰夫人,一堆姨娘要来恼人的时候,他又赶去给夫人撑腰。 瞧着除了灵姨娘之外,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姨娘们,排着队上来请安。几个丫鬟对康宁伯那一点点的好印象,瞬间就飞到了九天外。 言语没有行动重要,行动没有事实重要。 看着这些女人,康宁伯也自觉没脸说什么,只是坐在夫人身边,对那些姨娘们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夫人没有看他,神情漠然,俯视着跪在她脚前的以灵姨娘为首的几人。她一双素手藏在袖子里,紧攥住椅子的扶手。 主母进府后的第一天,侍书无法放下心去补眠。她还是站在夫人身后,打量着这些姨娘们。从凉溪进来的那一瞬间,侍书的眼神就是一定。 凉溪规规矩矩地跪在几人最后头,大气也不敢喘。她半垂着头,只能看到眼前人的后背。至于主母,余光所见,是一片威严的红。 灵姨娘直面那一片威严的红,那是她从来也不敢穿的颜色。身边夫人的侍女递来一盏茶,她恭恭敬敬地端到手里,垂着眸子双手呈上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一个归处。 大家都不敢抬头,但因为第二个没有接上去敬茶,凉溪也就猜到,灵姨娘的茶,主母应该是没喝。 这时代的小妾就是如此。主母要她们跪着,她们在这里跪上一天,也不会有人说是主母没有规矩。 灵姨娘的那一颗心落到了底。她的一双手已经举得很困了,面前那大红色的裙摆,却连一丝闪动都没有。 康宁伯不说话,丫鬟们也都不说话。时间被拉得长长的,一丝一缕黏着不肯走。灵姨娘也是真能忍,硬举着那一杯茶,手都能看出来抖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不留神将茶杯摔了。 “呵……” 看着那双绝对不是假装的抖来抖去的手,夫人笑了一下,接过了那盏茶。 灵姨娘肩膀一松,却仍旧举着杯底子等着。等夫人将那杯茶抿了一口放回来,才如释重负地塌下肩膀,站起身挪得远远儿的了。 真听话…… 尤姨娘暗暗撇嘴,跪着敬茶的姿势却标准优美。所幸夫人没有再为难她们后面的这些人,凉溪是最后一个,很快敬完茶,她站起身,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夫人。 果然,她们眉宇之间很是相像,尤其是一双眼睛。 侍书仍然看着凉溪的脸,眉头微皱,视线时不时会飘向康宁伯。 夫人定好了翌日请安的时辰,见几个姨娘福身告退,她也不留。康宁伯没脸再待下去,扯了个理由离去,她也不留。 等这正堂中只剩自己和她的丫鬟时,夫人又冷冷笑了笑。袖中紧攥的手,指头慢慢一根根舒展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尤姨娘去而复返。今天早上一看主母的态度,她是半刻都不敢耽误,匆匆回去便叫了人,抬了一堆账本过来。 这菩萨人品的尚书府嫡女,大概是被一道赐婚的圣旨给气疯了。就今天早上那副模样,可怎么也不像是会普渡众生的菩萨。 虽说灵姨娘的手臂现在可能还抬不起来,这件事儿让她感到很愉悦。可尤姨娘难得体会到了一些唇亡齿寒,她们这群姨娘,在主母眼中看来,大约没什么区别。主母要真是想下手收拾,灵姨娘过了,也就该她了。 “这部分账是灵姨娘之前管的,这一部分是奴婢常年打理的……” 将自己手上的账本每一本,恨不得每一页都翻给主母看,恨不得每一个字都详细解释清楚。 尤姨娘道:“这是北城门外徐家村两处庄子的本子……这是北街上的药材铺……这是厨房的开支……这是……所有一切,账上都记得明明白白的。” 夫人无聊地翻了翻,视线落在尤姨娘没有代为解释的那些账本上,冷笑道:“那这些呢?你要是不知道,就把知道的人叫来。” 尤姨娘心缩得更紧了,也不敢彻底把灵姨娘推出去,只得先解释了原委,道:“这些账册,是年前才交到奴婢手里的。爷是想着,能一下都交到夫人手里。奴婢……” “这些账,你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奴婢……清楚一些……”尤姨娘弱弱地道。 “……”夫人压下了欲冲口而出的话,道,“那就将你清楚的先说来听听。” “是。” …… 凉溪回到她的小院时,红瑶和她两个相处的好的姐妹正等得着急。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关怀不了两句话就问道。 “姐姐,夫人是如何模样?可有为难你们?” 她们这些姨娘带回来的答案能够让后院所有女子知道,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另几位姨娘的院子里,肯定也一样早就有人等着了。夫人的敌意满满,不到中午,便会人尽皆知。 凉溪叹了口气,对这些年轻的女子有些怜悯。 从姨娘们的院子里走出来的小妾们,愁容满面地回去了。从主母院子里走出来的尤姨娘,深深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好几岁。 她背心被汗水浸透,夫人这种态度,竟然不像是厌恶她们,怎的似乎有深仇大恨一般? 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将桌上满满一杯子凉茶水灌到了肚子里,尤姨娘才觉得舒坦些。倒在椅子上,她发起愁来—— 这以后的日子,可要如何过呢? 灵姨娘的账有问题。不论男女,不论权力大小,管事的,少有不贪的。尤姨娘账本上其实如果细查,还是能查出一些小纰漏。不过,她手脚从没敢放得像灵姨娘那么大过。即便被查出来,也只是罚一罚,不像她院子里另一位,麻雀面,豹子胆,狮子心。 灵姨娘做的假账,尤姨娘是弄明白了的。之前她想着通过主母的手去收拾她,但现在,尤姨娘忽然有些惶恐起来。 要不上一个月,灵姨娘就会完。至于最后的结果是死还是被送到庄子里,那要看主母的心情。 接下来呢? 冷汗又从额头冒出来了,尤姨娘擦一擦,现下是坐也坐不住了。 主母院子里。 夫人没什么心思看那些账本,尤姨娘给她安排的是下午先见几个掌柜的,明天再见庄子上的人。这些人,她也没有心思见。 “侍书,这些账本,你们就分着管了吧。不要拿来烦我。” 知道自己的丫鬟个个都是能人,夫人便把尤姨娘送去的那些账册,尽数甩给了侍书等人。至于下午和第二天的见面会,她也全部托给了自己的丫鬟。 “夫人,奴婢们帮您管着,自然是无碍。但下午这些人,您总是要见一见的。” 侍书心下有些不赞同,免不了又劝了几句会让她主子不高兴的话。结果,就又被骂了一顿,还被赶了出来。 侍书站在门廊外,几个康宁伯安排的下人偷瞄她几眼,都不敢说话,但心里怕是有了想法。 侍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以前在闺阁中时,她素来被夫人当姐妹看待,哪里听过一句重话?此时心里不由有些恼了,人也有点乏得立不住了,便自去了房中休息。 侍画她们三个面面相觑,心里有些替侍书觉得冤枉。她们不敢多劝,胡思乱想一阵,只在心里更怪康宁伯了。 要不是因为这桩婚事,她们小姐根本就不会性情大变。换了从前,小姐事事都好,哪里用侍书去劝? 即便侍书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一个人为的自己好还是为的自己不好,傻子都能分辨。侍书对小姐忠心耿耿,跟侍书闹别扭,好像是小姐七八岁懒于读书用功时,才会做的事。怎么现在竟然还会发生呢? 下午。 见侍书到底是挂心着夫人,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又爬起来,午饭也没用,就跟她们一起等着伯府一些小产业的主事的。 侍画端了一碗粥过来,另两个这会儿正在翻账本,只有她们二人,侍画便道:“姐姐,你可莫怪小姐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是太苦了……” 侍书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粥碗,道:“我哪里不知道小姐心里苦呢?但事已至此,难道日子不过了再去寻死吗?” “尚书府早已不是之前的尚书府了。我盼着小姐嫁个好人家,不求什么王侯封号,贵不可攀,一家子人能好相处些,已经是极幸之事。无奈半路掉下那么一卷圣旨来,把小姐送到了这康宁伯府。” “小姐那是寻了一趟死,恨得连性儿都变了。我怎么会怪她?” “那就好。”侍画松口气,指了指侍书手中的粥碗,要她继续吃,自己笑道,“你不知道,打小啊,我就怕你和小姐吵架!” 侍书也笑了,将一碗粥喝干净,她突然道:“不瞒你说,画儿,你觉不觉得这伯府里有些怪?” “怎么了?” 侍书低眸沉思,半晌才道:“没什么。只是我从前和小姐一样觉得,这婚事有一千一万个不好,如今看一看,似乎万事也没那么绝对。” “怎么没有那么绝对?” 侍画不懂,却也不去探究。就是因为以前小姐和侍书总凑在一起说一堆她们不懂的话,她们才没有侍书那样得小姐的心啊!以前自然也嫉妒过,不过现在么,她知道人脑子是不一样的了。 侍书说什么,她就去做就好了。那肯定是为小姐好,为她们好的事。 “画儿,我交给你一件事情。等到了明后天,这府中管事咱们都见过了之后,你去查一查后院的那些人。尤其是注意注意方姨娘,打听些她以前的事情。顺便再看看后院里,还有没有别的与咱们小姐长相相似的人。” 查这些干什么?侍画却没有再问,点头道:“哦……好!” 侍书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夫人歇午觉的地方扫了眼。 康宁伯身边那个一闭上眼就没精打采的亲信,默默退到远些的地方去后,扬声叫道:“侍书姑娘可在吗?” “应侍卫辛苦了。” 侍书出来,看见他身后跟了一堆人,知道这些就是下午她要见的了。 “侍书姑娘辛苦了才是。” 应侍卫一弯腰退下,侍书视线落在他脚下。这人走起路来轻捷无声,太阳穴鼓起,所以鬓边留了两缕长发掩着。有时他手会从袖子里面露出来,指上全是老茧。 应当是个高手。不过这好歹是康宁伯府,往上数一代是举贤侯,再往上是异姓王府,有几个高手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了。 府里的一些重要下人都见过了。三朝回门后,夫人没别的事可做,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便开始收拾小妾了。 尤姨娘午饭正吃着,一口鲜美的鱼肉在嘴里嚼了两下,正要咽下去时,外头脚步声杂乱,来了一堆人。她扒在窗边看,见那些人行动迅速,几下子就压了灵姨娘走了。她一口鱼肉再也咽不下去,似乎那里头凭空长出来了一根鱼刺。 夫人的一举一动在后院里传得飞快,凉溪下午就知道了灵姨娘被押走的事儿,不过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偷偷打听过她以前的那些“光辉事迹”。 其实,严格来说,方歌算是整座伯府中的所有妾室里面,曾经最得宠的一个。整整一个月的专宠,这个记录,到现在也无人打破。 侍画在和侍书讲方姨娘时,她们谈论的人,在考虑该如何创造机会接近夫人。 要是能有一段时间,能让她来催眠一下,问出些话就好了。 第二百六十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八) 灵姨娘跪倒在地,体似筛糠。她膝盖前方半尺处丢着一本账册,是在垫着崭新的苏州青绸软垫的红木宽椅上坐着的人丢下来的。 侍书没有在最跟前伺候,侍棋侍琴这些日子一直在对账本子,现下是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立在夫人身边。 她们四个,打小就是当陪嫁丫鬟养的。府务、医理、女红、诗词琴棋之类雅好,都是与小姐同时接触的。侍琴从十岁就开始学着看账,灵姨娘做的那些假账,如何躲得过她的眼去? 若不是她们几个心里有计较,不愿始到这伯府中,就搅和得血雨漫天。早在十日之前,灵姨娘就会被逮出来了。 阳春三月,日头渐暖,房中炭鼎已经多时不起了。灵姨娘却觉得冷,满脑子都是她要完了,夫人问什么,哆哆嗦嗦的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侍琴已经说明白了,伯府东街上那处玉器铺子,就前两年的行情,绝不会只收这么点账。尚书府不是没有玉器铺子,两相比对一般,这账目明明了了。姨娘是要自己把这账理清楚了,还是咱们再多花几日,把那处铺子里外都查透了之后,我再与姨娘细谈?” 夫人玩着自己葱尖般的十指,余光一瞥,灵姨娘颤得抖抖瑟瑟。她微微抿住嘴,秀朗的眼一眯,露出一个转瞬即逝,得意又恶狠狠的笑来。 “奴……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假账啊!还请……请夫人明……明察!” 高声喊冤也不一定有效,更何况灵姨娘这般心虚。她心里一百八十个鼓手在鼓面上敲个不停,弹得她一颗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姨娘这是想咱们再多花些时间?呵……那也无碍!”那正合她意。 灵姨娘进了夫人的院子,就没再出来。一日接一日,尤姨娘都乱了阵脚。灵姨娘的那些丫鬟守在空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后院里,以前总是一天要闹三出的女人们,如今已经寂静了半月多。 主母院子里。 侍书又立在门廊下,这个三月,她已经不知道和夫人产生了多少次分歧了。今天中午,她们又吵架了—— “侍书,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不清楚什么是对吗?可我如今不是在宫里,甚至也没能进一个……呵!小些的后院!我以前……那么辛苦到底值得在哪里?早知道是要来康宁伯府,我就该像那聂侍郎家的三姑娘,像陈国公府中的老五,我……我若是她们那个样子……” 若是那个样子,还不一定会来这里。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还会扯到辛苦?从前学诗,作画,学棋,那不是她们的兴趣吗?夫人爱学那些,尤其酷爱同人对弈。还有外出施粥,办义医堂,那不都是夫人很乐意去做的吗? 怎么是辛苦?她到现在还记得夫人说过的一句话。 夫人说,那些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笑的时候,她真是比皇帝给了封号那日还要高兴。 一颗心在抖,她却仍然在劝:“我知道,您心里的苦侍书都知道,可您不能这样下去啊!您已经嫁到这儿来了……” “够了!侍书!你不要一天到晚总是提这个了!你要是看不惯如今的我,我打发你回府去!” “夫人!” “够了!出去!” …… 侍书一颗头剧痛无比,她有点茫然地站在廊下,看着院中正在大太阳底下举着一盆水,一张脸被晒得通红,胳膊已经发抖,人也抖得厉害的灵姨娘。 灵姨娘已经有两天,水米未进。 今天这不算是最厉害的。昨天她亲眼瞧见,夫人用簪子去扎灵姨娘。 账的的确确是假的,但给个痛快也就行了,何苦要这么折磨人呢? 侍书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转身打廊下一步一步走开了。 尤其,折磨人的,还是她认为一辈子也不会做出这些残忍之事的,她的小姐。 折磨灵姨娘的时候,侍书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看错了,还是夫人出问题了。她们以前从无交集,没有任何恩怨,如今虽然一个妻一个妾,可夫人怎么也不至于瞬间就恨到这个地步。 夫人,她怎么会觉得快意呢? 那个眼神,令人不寒而栗。那像是大仇得报,报完不算,还要把仇人一步一步按到地狱里面去。 铜盆落地,一声脆响,盆里的洗脚水洒了满院。灵姨娘终于是晕了,侍书连忙奔过去,先试了试呼吸。 尚书府没有伯府这样爱死人,可她们肯定见识过人命轻重。 侍书是不怕死人的,可现在看到昏倒的灵姨娘,她忽然心惊肉跳起来。 她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灵姨娘要是真死了,这可就是她们小姐杀的第一个人。那个懂事之后再不吃荤,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人儿,就真如水中的幻影一样,风过,便碎了。 伯府里的下人过来收拾,侍画扶着夫人的手出来。侍书张望过去,见夫人随手叫了一个人去打冷水。 她一只手揽着灵姨娘的头,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等那下人打来了冷水,为难地提着木桶来回两边望,不知是该浇还是不该浇时,她仍然没有站起来。只看见夫人神情冷漠,只看见侍画着急,只感到一桶冷水泼到灵姨娘的脸上,也溅到她的袖子上,溅到她的眼睛里。 院子里一群伯府的下人眼瞧着,侍书这次是面子里子丢了个一干二净。 “姐姐!” 侍画想要跑过来,被夫人一声冷喝止住了脚步。 “侍画!” “你如果也想跟着她回尚书府,就去吧!” 侍画不动了。灵姨娘被泼得浑身一抽搐,再张开眼的时候,瞳孔都有些不对。侍书扶着她站起来后,打算往院外走。 “侍书,你做什么去?” “奴婢瞧着灵姨娘有些不好……”侍书停下来,福了福身道。 “既然是装晕,就不用请大夫了!” 打断侍书的话,夫人撇下一句“接着举”,便掀起帘子回了屋。 侍书和灵姨娘一起站在太阳底下,只觉自己虽然没有吃那份苦,一颗心却是要更苦。 主母院门外的两个护卫,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悉数入耳。他们对视一眼,在这个下午,免不得听到了好几回铜盆落地的声音。 晕过去再被泼醒来,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最后都会被归为装假。灵姨娘撑了整整一个下午,却还没完。她晚上又没吃饭,夜半子时,还在举着盆,这是她装晕的惩罚。 夫人睡在床上,纱帐罩得严严的。康宁伯坐在屏风另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正出神时,外头盆子又落地了。 这一次,灵姨娘终于没被水泼醒过来。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主母院子里的下人,嘴一个比一个严。灵姨娘在这院子里被折磨到面目全非,外头的人却什么也不知。她们的日子过得没有灵姨娘那么慢,却依然磨人。直到灵姨娘被带到主母院子里十日过后,大家才算是得到了准信儿。 假的就是假的,灵姨娘做出来的假账被查明白了。最后的发落是,打上二十板子,送到庄子里去。但消息灵通的却打听到了—— “说是……半路上就死了。” 红瑶和凉溪在一处儿,谈论着主母进府之后头一具枯骨。 “二十板子,不至于吧。” “我的好姐姐诶!没有那么简单!可能不止二十,可能这十来天日子本就不好过,也可能是在路上……” 红瑶这副模样,看起来要比凉溪适合在伯府后院生活。她皱着小鼻子猜测,也没想过自己料得八九不离十。 把红瑶打自己的小院里送了出去,凉溪想着要闹点什么幺蛾子来让主母注意到自己,全然没有想到,就今天这一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灵姨娘被押走了。灵姨娘没有消息。灵姨娘死了。 尤姨娘日夜不得安稳,两颊上的肉这些日子见天的凹了下去。每日去请安时,只要夫人向她一看,她心立马就跳到了嘴里。 现在快到三月末,主母收拾她们这些小妾的速度,跟尤姨娘猜想的相差无几。 一个月,灵姨娘死;接下来三个月,她死! 尤姨娘夜夜做着噩梦,却不料下一个死的不是她。 群芳院里。 刚从凉溪那儿回来没多久的红瑶,心头有些发怯地打量着面前比她高些的女子。她浑身的那种沉静气派,压得她更矮了。 “这位姐姐是……” 红瑶并不认得侍棋。 “奴才是夫人身边的侍棋。夫人想请你过去说说话。” 红瑶登时脸就吓白了,一想在这伯府后院中风光了那么多年的灵姨娘,一个月不到就死于非命。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轻重,觉得她可能还撑不上三天。 脑子里有一百种拒绝的话,但这个情境,她万万不能说出口来。 她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妾室,连给主母去请安敬茶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胆敢拒绝,那是藐视主母,当场拎出去几板子打死也是有的。 红瑶白着脸,过了桥,一路上吓得结结巴巴,还记得要套话。只是侍棋一路上一言不发,心里也在暗自猜测着红瑶的命运。 不只是侍书,她们三个也察觉了,夫人的变化实在是大。之前寻死过后在顾府里,像认命了一样,还看不出来什么。一到康宁伯府,骤然间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对付灵姨娘的手段,实在是让她们这些丫鬟沉默震惊。 见到了夫人,红瑶一边想着凉溪和夫人的眼睛还真像,一边胆颤心惊地不敢抬头,只听见声音说:“红瑶……是吗?” “是,奴婢名叫红瑶。” “嗯……我夜里习惯有人守在床边。以后,这事儿就你来吧。” 侍棋不敢说话。见夫人正专心致志地涂着自己的指甲,看到几案边摆好的书,突然想起,夫人有多久再没有读过书了…… 夫人从前是极爱读书的,每日不看上那么几页,连觉都睡不安稳。 是夜。 红瑶站在床边,尴尬无比。 夫人睡在帐中,康宁伯坐在榻上。 红瑶一颗心砰砰砰跳,感觉自己知悉了天大的秘密。主母过门的这一个月,爷没有去过任何别的院落,大家只当这院子里是夜夜鸳鸯嬉戏,谁能想到…… 居然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红瑶想着想着,又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背负着这个秘密,还能活多久。 床上的人面向外,透过帐子看着外面昏暗的人影轮廓。指甲尖在被面上来回重重地勾着,终于把绸面拉出丝来,这才满意了。 担惊受怕过了一夜,红瑶也没有感觉到困。到快天亮时,听见康宁伯走了出去,她肩膀才微微松下去。 天亮了。 夫人有侍画她们伺候着起身,一夜堆积出来的困意,让红瑶感觉累了。但因为不知道该去哪里休息,她也就强忍着没说什么。跟着侍画她们,随手接个东西做点事情。 “夫人,她……” 姨娘们早上都请过安回去了,看着偷偷恨不得闭上嘴打呵欠的红瑶,侍画指了指她,小声问道。 夫人硬邦邦两句顶回来:“去做你的事儿,不要像侍书一样,操那么多心!” 侍画头一低,再不说了。悄悄看了几眼红瑶,她心下替对方觉得不妙。 一个晚上站着守过来了,红瑶的腿本就又麻又痛。结果一个白天,她也没有坐下来哪怕一次。 第二天晚上站在帐外,红瑶忘记了尴尬。她的心像是落入了冰水之中,被冻住连跳也跳不起来了。 晚上没什么事儿,就站着守夜。白天也没什么事儿,就在夫人跟前站着。 这是好轻松的活计,还能伺候到夫人,真是她们这些贱妾的荣幸。 可是,再好做的事,连着整天整夜的不睡觉,谁也撑不住的。 第三天晚上,整整两个昼夜没有合过眼的红瑶,晕倒在房中。 康宁伯听到屏风那边有人跌倒的声音,他却没有过去看看。人半倚半靠在软榻上,对着一盏昏灯,眼色暗沉。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九) “娶了这样一个毒妇,爷心里可是难受了?可是后悔了?” 重重纱帐之后,传出微微沙哑的声音。 康宁伯一愣,张了张嘴,反复确认了片刻,这才回道:“一群奴才而已。夫人若是觉得这样舒心,将她们全部打杀了也没什么。” 床上的人轻笑了一声,能听见翻了个身,又无声地睡下了。 康宁伯又靠回到软榻上去,在良久的寂静中,他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他娶回来的夫人,在进府一月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只是这句话,他宁愿她不说。 纱帐里的呼吸声并不匀长,这一个月来的每一夜,他几乎没睡过,他的夫人也睡不好。要等他清早走掉之后,帐子里的人才肯安心闭眼。 她不放心他,她不信他,她恨他…… 康宁伯又坐直了,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曾经那个不慎在他打马而过时,滑落了面纱后随手轻挽,对着一群身上还有粪肥味的耕佣,目光慈悲,笑容婉然的女子,到底是被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康宁伯有些待不下去了。他猛然站起身,逃也似的大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应侍卫在外候着,见他出来,立刻垂头观心,不往房中看一眼。等康宁伯亲手小声关了门后,他也跟在其身后走了。只是,临出院门前,他向侍书的屋子看了一眼。 谁更用心,免不了就要更受罪。 夫人天天喊着要送侍书回尚书府,现在倒变成她死皮赖脸要留在这里了。 康宁伯走后,床上的人一把拉开了帐子。 夫人穿好了鞋下床来,转过屏风瞧了瞧,见房中确实无人后,她又转回来,蹲在了红瑶身边。 把红瑶的脸掰正了,白皙修长的手指停在这张年轻俏美的脸上,在颊上轻轻划摸着。 原本好好的,夫人却骤然用了力。红瑶的面颊上被指甲划出了几道红印,这还不算,她还下了更大的力去掐,明目张胆地将血红血红的指甲印子,留在红瑶的脸上。 夫人似乎在这一抓一挠之间寻找到了莫大的乐趣,直将红瑶的一张脸抓得恐怕凉溪也认不出来后,她忍住了想直接戳到红瑶眼睛里去的手,满意的又上了床睡下。 侍画第二天进屋来伺候夫人起身时,被红瑶那张脸吓得惊叫出声。帐子里的人动了动,被吵醒之后,有些不满地探出一只手来。 侍画视线在那只手和红瑶的脸上来回游移,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 “夫……夫人!这是……” 这是你做的吗? 没有听到回答,侍画只看见她伺候了过十年的女子,大清早起床时,就已是满面的戾气。 侍画被红瑶给吓得连基本的穿衣梳头也不会了,早上被夫人呛了好几回。好容易伺候妥当了,侍画心里也有些委屈道。 “夫人,方姨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来这么早做什么?” 那她如何知道?左不过就是早早儿跑来献殷勤罢了。只是,那个方姨娘似乎并不是事儿多的人。而且,主母的院子现在在后院那群小妾眼中看来,怕是都成了阿鼻地狱。就算是要讨好夫人,至少也先看看风头。 “奴婢不知。” 侍画摇了摇头,不止一次地往屏风后望去。见夫人好像是完全忘记了红瑶,侍画欲言又止。 她莫名的清楚,要是开口说给红瑶请大夫的话,她又会被骂。要是以后说的多了,她肯定会变成第二个侍书姐姐。 侍画最后没出声,侍棋侍琴忙于管家看帐,近身服侍夫人的事,她们近来都少做了。康宁伯派来的下人自然不可能接近主母的床帏,所以,红瑶就倒在床边,整日再没被别人发现。 凉溪画了一夜符,清晨起来,把存货全揣到了身上。收拾打扮了一番,她赶了个大早去给主母请安。 在院子里等了又等,主母梳妆打扮好之后,一个个颇有时间观念的姨娘们都已经快到了。抢在她们前头,凉溪见到了主母。 这段日子以来,每日请安,夫人都像是没睡好。今日也是,她手支着头,歪歪地靠在椅上。因为人好看,倒别有一种慵懒之意。但她合着眸子不理人,这不行。 进屋也没说上话,眼看着别的姨娘们都要来了,凉溪走到夫人面前去,在侍画微微惊诧的眼神中双膝跪倒。 “夫人。” 夫人连眼睛也没睁,凉溪便继续道。 “几日前,听说夫人将红瑶叫到了身边。不知红瑶妹妹犯了什么错,奴婢斗胆为她求情。还请夫人发发慈悲,若是红瑶当真做了什么错事,奴婢愿意和她一起承担。” 侍画在旁边听着,已经有些想要踢凉溪了。 这世上还有人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吗? 夫人终于睁开了眼,斜着眸子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怎么?难不成我这院子里,倒成了油锅地狱了?红瑶在这儿,你是生怕她死了,才慌慌张张要求我将她放回去?” “奴婢不敢!” 夫人冷笑道:“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只不过,红瑶若是知道你如此挡她的路,恐怕想一口咬死你!她是什么身份?本夫人点了她在身边伺候,是她的福气!受得住就抬个姨娘,受不住么……” 那就去死好了! 凉溪还要再张口挑衅,夫人对她竟然格外有份好脾气。外头下人通禀进来,姨娘们全都过来了,夫人挥了挥手,还让她站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给了脸也不要,凉溪仍旧跪着,一副要求情求到底的样子。 “姨娘既然这么想跪,就到旁边跪去,别挡了我的眼睛。” 就这样,夫人竟然还是没恼。 五个姨娘结伴而来,进门就看见凉溪跪着,心里全都“咯噔”一声,脚下的步子更小心了。 除了凉溪这个傻子,自然再也没有人问红瑶。夫人大概是昨天晚上掐过瘾了,今天早上也没有给人脸色看,姨娘们都有惊无险的出去了。只有一个凉溪,自己找罪受。一直没有走,一直跪着。 夫人并不搭理她,该吃饭吃饭,该小憩小憩。侍画在屋中来来回回走着,拿着拂尘心不在焉地干活儿。视线时不时停在凉溪身上,简直难以理解她。 凉溪想要见一见红瑶,哪怕一面也好。她想催眠了红瑶问一问,以前可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夫人刚来就弄死了灵姨娘,这还有些道理。毕竟,灵姨娘管家那么多年,是一堆小妾里头的老大。但夫人弄红瑶干什么?她就是一个被收进府中,连七八天得宠的日子都没过过的小丫头而已。 “十三,这个世界现在有穿越或是重生的人是不是?” 凉溪在昨晚这么问,十三没有说话。 其实,走过左手边的小小穿堂,就是红瑶所在的地方。她到现在还晕着呢!但凉溪不知道。 扎扎实实从早上跪到了晚上,凉溪没有半点不适。晚饭过后,感觉夫人那个名叫侍画的丫鬟在她周围转来转去,凉溪也没有一点想要起身的意思。 反正她身体好,膝盖下面早就垫好了符箓,感觉软绵绵的,一点儿也不难受。就在这里跪上一夜又何妨?还能见一见康宁伯。 凉溪来的时候就抱着要见康宁伯的心思,结果她实在倒霉。好巧不巧的,康宁伯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没有再总是留在主母的院子里。 目前看来,尚书府的菩萨小姐,不是那个让康宁伯回头的人。她受宠的时间甚至跟凉溪一样,一个月而已。 天色渐黑了,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夫人早就过去了,侍画等着时辰到了关穿堂门。 站在门边,看着似乎要跪个天荒地老的凉溪。反正夫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侍画前后左右看看,走到凉溪身边道。 “姨娘还是回去吧!红瑶该死还是该活,是夫人拿主意。你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把自己跪死了,也没有用!” 凉溪垂首摇头,道:“多谢侍画姑娘提点。只是,奴婢想不会的。夫人善名,在京中家喻户晓。谁不知夫人菩萨人品,慈悲心肠?不管红瑶做错了什么事,奴婢在这里跪着,夫人总能感到奴婢的诚心。至少,总要给红瑶一个机会吧。” 凉溪说的这些话,让侍画的心在抖。 菩萨人品?慈悲心肠? 夫人以前肯定是这样没差的,但现在,她还有这些吗? 想起今天早晨看见的红瑶的那张脸,侍画张不开口来。 侍画呆呆地站了很久,见凉溪真的要跪过这一夜的样子。她叹气道:“姨娘还是回去吧。侍画说句真的给你,你现在在这里跪着,也没有用了。” 不过,是让这院子里再多一缕幽魂罢了。 视线瞄着凉溪瘦削的肩膀,侍画心里是真的怕。这才一个月,要闹得死三个才罢休吗?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红瑶已经死了? 不至于吧,这才三天而已! “姨娘何必明知故问?”侍画拉起了凉溪,挽着她将她送出了门去。 就今天早上看见的红瑶的那个样子……虽然是还没有死了,不过,不请大夫,继续再那么熬下去的话,大约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立在院子里,凉溪在夜风中考虑了一番。顶着那两个白天守在大门外,夜里守在院中的护卫的眼光,没有照着侍画的意思离开。 反正符箓都带在身上了,就在这院子里多打探打探吧。 跟那两个护卫一起站在院子里,凉溪表面上装得摇摇摆摆的样子,实际上,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四处乱瞟。 话说回来,都这么晚了,康宁伯人呢? 翠红楼。 京城中规模最大,但听名字就不是那样高档的妓院里,老鸨脸上笑开了花。今晚,翠红楼里面实在是贵宾如潮,这可全都是冲着他们楼里的花魁来的大财神们啊! “呀!郭兄!怎么……你……你也来了这里?尚书府的女菩萨……供没味儿了?” 脚步虚浮,肚如鼓袋的男子左右各抱着一个美人,酒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在这翠红楼里面瞧见熟人,他呵呵地笑着,一屁股坐到康宁伯的对面去。 康宁伯一脸厌烦,把一盏酒又灌入肚中,并不搭话。来人却越来越亲热,推给他一个美人,拍着桌子道。 “郭……郭兄,你可是有许久没来这儿捧场了。皇上天恩浩荡,指给了你一尊女菩萨。你也给兄弟说说,那女菩萨跟这翠红楼里面的花魁相比,到底谁好?” 又灌了一杯酒,康宁伯冷笑道:“你府里养着个听话的。若是哪一日,你府里那位死了,让你老子也找一尊女菩萨续上,你便试试那滋味。” “哟哟哟……这怨气冲天的!啧啧!” 两人又干了一杯酒,之后说的话,便一句比一句往下流里去。 凉溪还在主母院子里等着康宁伯,等到将近子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实在不巧。帐帏里,夫人也是一直睁着眼睛,心里难免有些打鼓。翻来覆去几回,她睡不住,下床后看到在她鞋子旁边跪着的红瑶。 红瑶是下午的时候醒来的,但夫人却很喜欢捉弄人,她不让红瑶出声,不让凉溪听见她的声音。 见红瑶实在是站不住了,夫人才大发慈悲的让她跪着。垂头跪倒,想起夫人说的凉溪竟然来这里为她求情,再想一想自己的结局,红瑶暗自垂泪。 手指掂起这张再也看不成的小脸,见红瑶哭得满脸是泪水,夫人蹲在她面前,道:“哭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夫人死在里头了呢!” 红瑶连眼泪也不敢擦,夫人的手指还撑在她的下巴上,她也不敢动,想忍住眼泪又控制不住,最后泣不成声道。 “奴婢……奴婢着实不知自己错处,还请夫人告知,奴婢此生都不会再犯了。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还请夫人放过奴婢!夫人……” 夫人冷笑了一声,抽回手很是嫌弃的抹掉指头上的泪,道:“连自己有什么错都不知道,你不死谁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 红瑶绝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怎么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她以前甚至从未见过夫人的面?夫人进府后,她和后院里所有女子一样,为什么灵姨娘下来就是自己? 房中传出浅浅的啜泣声,凉溪听不见。她在考虑:若不然,站到明天早上请过安之后先回去? 除了她之外,红瑶在群芳院里还有几个相处得好的。要不先从她们口中问一问。 凉溪定下主意,斜着眼睛瞅院中那两个护卫,悄悄将袖子一笼,一张符箓在她的袖中被烧碎。 院门外有砖块落下的声音,那两个护卫短暂对视后,其中一个飞身而起,眨眼间便到了墙头。 凉溪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有些僵,怕被另一个怀疑,她没敢一直盯着看。只听到有人的衣摆被带得哗啦一声响。那护卫的身影迅捷如兔,那么高的墙头啊,这老哥是怎么跳上去的? 那护卫到墙外头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悄悄儿又回来,并没有把刚才那声响动跟凉溪拉上关系。 幸好以前没有偷偷翻墙跑出去过……歇了要和这些人来硬的心思,凉溪后半夜安安静静。 红瑶在床边又跪了一夜,下一次晕倒不知是何时。 早上,侍画伺候主母起身后,开了门就看见院中并没有走的凉溪。见她一脸憔悴之色与红瑶一模一样,侍画也不知自己什么心情。 只见凉溪向夫人请了安之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夫人却并没有对她生恼,也没说什么既然她爱给人求情,就一直跪着去求的话。侍画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些。 “姐姐昨日怎的跪到夫人那儿去了?” 和一群姨娘一起出来,凉溪免不得被几个人问。 “红瑶被夫人叫了过来,我实在不放心。”凉溪满脸惆怅担忧。 一群姨娘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看着,也被凉溪带的忧愁起来。 她们只当以前的日子不好呢!她们还猜着夫人名声那么好,进府之后,总不会给她们难受。结果,现在一天到晚胆战心惊的,倒还真不如从前灵姨娘还在的时候,每天也只不过是不高兴了,找几个人过去扇个巴掌而已的日子。 “几位姐姐妹妹们,我想问一问,你们从前可有谁与红瑶走得近一些的?” 没人会无缘无故就对别人有敌意的。第一个是灵姨娘,第二个是红瑶。灵姨娘收拾过的小妾太多了,不好确定其中一个,可是红瑶却不是多么爱生事的人。她地位也不高,能招惹到的着实不多。 可惜现在只有两个,就看以后夫人再叫谁了。 几个姨娘都摇头,就是真跟红瑶有点交情的,现在也不愿开口了。凉溪叹口气,也不再问,打算去群芳院。 她这些日子去群芳院跟红瑶聊天打牌嗑瓜子的时候,有两个姑娘喜欢来与她们凑对。 “紫心,你怎么在这儿?” 原以为红瑶的住处没了主人,空空荡荡的。结果凉溪一进来就看见那两个姑娘其中之一的紫心在这儿,不知在这屋里乱翻什么。 “方姐姐!” 紫心被唬了一跳,讪讪地放下了手,转眼间做出一副哀痛的样子来,指着这房间里的桌案椅柜,伤心道:“红瑶被夫人叫走了,这几天也一直没回来,我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只能每天过来,随便替她打扫打扫。” “是吗?”凉溪信了,叹着气拉住紫心的手去坐下。 “紫心,我实在是想不通,红瑶能有什么地方招惹到夫人。她自进府就住在这群芳院里,你与乐儿住在她左右手边,应当是最熟悉她的人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找你跟乐儿问一问她以前的事情。” “紫心,你可要好好想一想。夫人叫走了红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万一等几天又叫走了你……” 紫心刚要说红瑶怎么可能跟尚书府的嫡小姐有关联,就被凉溪最后一句话吓得细细回想了起来。因为灵姨娘死得太快,大家都不觉得夫人那儿是多好的去处。 “我也有一整日没吃饭了。要不这样,你去我的院子,跟我随意说一说,顺便在姐姐那儿把中饭用了。” 凉溪跪在主母院中一天没吃饭,不管灵姨娘和红瑶如何,凉溪受了罪是事实。紫心一想她跟红瑶的关系可能会让自己被牵连,一时真的慌了。凉溪轻声安慰了几句,就顺利地把个小姑娘拐到了自己院里。 姨娘请安的时候,丫鬟不能进正室。夏儿昨天在主母院子里,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魂飞魄散。一听说自己可以不必守在那里,她连忙逃命似的从主母院子里飞奔而出。回来才觉得心安,心安没多久又开始忐忑,害怕凉溪不能再出来,又怕她回来之后责怪于自己。 “夏儿,我与紫心说几句话,你这就去厨房催一催中饭。回来了也不要打扰我们,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见凉溪带着紫心一起来了,夏儿连忙上前来想要关心几句,却被凉溪两句吩咐打断。见她说完话挽着紫心进屋,让紫心先进去,在门口脚步顿了顿,夏儿连忙扬起了脸,还以为凉溪要说什么。结果,凉溪自始至终也没看她。 夏儿心咚咚跳着走了,紫心一瞧室内昏暗,因为是凉溪的住处,她也不做多想。凉溪倒了茶给她,她只觉口干舌燥,想也没想就喝下去。 将一张符箓拍在紫心的后背,见她眼神顿时直了。凉溪听了听屋外没有任何动静,她便问道。 “红瑶在府中,前后都得罪过些什么人?” 紫心呆滞地摇了摇头,道:“她脾气好,从来也没听说过红瑶和谁交恶的话……” 非要找出一个的话,那就是红瑶在得宠之前府中正得意的小妾。这后院里每一个女人都会有这样一个得罪过的人。 “在红瑶之前,这伯府里面谁最得宠?” “是一个名叫蝴蝶的。” 蝴蝶…… “这个蝴蝶现在怎么样了?她人怎么样?” “她死了!” 这伯府后院里的女子们,一旦失宠,再复宠是很难的。但这件高难度的事,蝴蝶却做到了。可惜她没那福气,复宠之后很快就死了。 “她怎么死的?” 不不不…… “她什么时候死的?” …… 先下一点药,再用上催眠术,再用符箓营造环境,最后用一道符迷一迷她的心智……针对普通人的话,这一通完全够用了。 其实凉溪想要学焚珏大佬在直播过程中所画的吐真符,结果被告知难度过高,她目前是不要想了。而且,大部分的高级符箓,在b级任务世界之中,是不允许出现的。 又过了两日,红瑶还是没被放出来。凉溪这两日在到处找人约谈,除了蝴蝶之外,夫人去年在接到赐婚的圣旨之后寻死的那段时期,伯府里面还死了一个女人。 在侍画看来,凉溪是回去缓了两天,然后继续跑来找罪受。她这次又提早来请安,跪下来之后,求情的话都没变。 看得出来,夫人是有点烦了。 “姨娘这么关心红瑶,又何必一直说什么一起承担之类的话?” “那小蹄子在本夫人这里言语不敬不说,还偷东西,叫她清理一个妆匣,她还摔了我三只玉簪子……我给她的福气,她不是受不起,她是不想要。这种人,本夫人便是今天把她拖出去填了井,也没人敢说什么。姨娘说要和她一起承担,倒是给本夫人难题做。” “不然这样?” 夫人话还没有说完,侍画的心就一颤。她在给凉溪使眼色,但凉溪明明仰着头看见了,却仍然听夫人说。 “一起承担未免麻烦,姨娘若是当真想救红瑶,不如自己去寻根绳子吊了,拿你的命换红瑶的命。” “如何?”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就很尴尬了。 上吊当然没有问题,她自然不会把自己吊死的。可上吊了就肯定要死啊,再活过来那不是要被人当成通天先生那样的妖怪烧了?她还想继续留在伯府哪! 见凉溪没话了,夫人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凉溪默默退下,侍画留在夫人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 她们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人? 灵姨娘在夫人进府一个月的时候,被送到了庄子里去,在半路上死于非命。红瑶是第二个遭殃的人,被主母叫到身边去伺候,结果贱命不配那福气,第十天的时候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打了板子,然后也给送到了庄子里去。这次没死在半路,不过据说,到庄子里活了有三四个时辰,也就跟着灵姨娘去了。接下来第三个…… 四月上旬,一年之中多好的光景。凉溪她们六个姨娘结伴往主母院中走,她们约好了每天一起来去,人多比较壮胆。 沿路两边,园子里的花争奇斗艳。快到主母院,大家却无心赏花,一个个脸惨白如鬼。 红瑶是前个天被送到庄子里去的,昨天,爷从大街上抢回来了个丫鬟。 这怎么事儿都堆在一起了呢? 红瑶不在了,第三个眼看就要进刑场了,偏偏爷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宠新欢。三月末的那几天,爷也只是夜不归宿而已,她们还为此开心了两天。结果,笑容还没浮起,谁就不知道要落泪了。 姨娘们自己心中忖度一番,打量尤姨娘的有两个,打量凉溪的也有两个。她们一个以前也是管家的,夫人肯定看不惯。另一个大概是脑子进水了,上赶着去找死,夫人可能也想成全她。 尤姨娘和凉溪走在一起,好像要把身上的概率传给凉溪一些。 进了大门,大家都眼睛盯着脚尖儿,进了正室也不敢看夫人的脸色。 康宁伯的新宠是昨天下午被抢回府中的,也不知谁家娇娇俏俏的一个大丫鬟,梨花带雨的被拉进房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摇三摆四走出来。 前几天在翠红楼里面,花魁好像是没抢到。康宁伯丢了面子,她这个做夫人的,面子更是被淹到护城河里去,这辈子也浮不上来了。如今又当街抢丫鬟,他们爷还真是…… 累不累呀? 夫人面如冰霜,看着这些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的姨娘们,冷笑道:“想必各位也都听说了。府里的新人,就麻烦尤姨娘安置了。” “是是是!” 尤姨娘不敢抬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感到夫人的视线扫过来,她感觉自己头上都冒了鸡皮疙瘩出来。所幸…… “吴姨娘。” “啊?”被叫到的人一惊,连礼数都忘记了。仰头呆呆的,一看到夫人的脸,才猛地清醒过来,已经吓得手都抖了道。 “夫……夫人。” “本夫人就那么几个丫鬟,两个去管账了,一个实在是不得心。如今身边就剩下侍画了,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在这府中也无人说话,整日孤单得很,不如姨娘到我这院子里来陪陪我?” 被叫到的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尤姨娘却先大松了一口气。五个姨娘结成伙儿出去,留下的那一个,也不如灵姨娘,没撑上一个月。 吴姨娘之后,终于该到尤姨娘了。照这么下去,她们这有些身份的七个小妾,到不了年底,怕是就要被弄干净了。 凉溪生怕到最后人死完了没线索,她几乎将伯府里所有小妾全都催眠问过了。还有一些年长的下人,反正她画符又不要多少钱,索性全都挨上细细问过。最后也真的有些收获—— 据几乎九成的小妾说,康宁伯在她们那里,一般都是不会做什么的。她们睡她们的觉,他看他的书。 这样丢人的事情,要不是用特殊手段,那些小妾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 除了这九成以外,有极少一部分的小妾,得宠是真实的。就像方歌一样。 这极少数的女子,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或多或少都长得有一点点像夫人。其中尤以方歌最像,所以方歌得宠的时间最长。而且,虽然康宁伯总是板着脸,但那一个月,他们确确实实每天晚上都做正事儿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一) 府里这么多的女人,带回来就冰清玉洁的那么放着。要宠也只宠与心上人长得像的……哎哟喂! 凉溪有点肉麻,又有点可怜康宁伯。 十三既然没有否认,真正的顾大小姐怕是真撞死了。娶回来的这个暂且身份不明,但一定是恨他的。 不过,话说以前隔段日子就要外出行善的夫人,自从撞柱后到现在,再也不曾亲自出去关照过京城里的贫苦百姓。变化如此之巨,康宁伯心下就没有一点怀疑? 她得想办法让康宁伯知道现在的夫人是个假的。询问过了府里她能问到的所有人,假设夫人其实是这伯府后院里的某个妾室,凉溪心中已经基本确定了人选。 她必须得找个机会催眠了夫人问一问了。但凉溪思来想去,又不敢贸贸然动手。 康宁伯绝对不是表面上这种能将祖辈气得从祖坟里钻出来的风流浪荡子。这是他的府邸,夫人是他爱极的女子,怎么可能会不离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 若是她刚要动手,就立刻被发现,那怎么办? 不敢过于莽撞,但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什么也不去做。所以第二天,凉溪请安的时候又开始作死了。 不像之前的三人,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过上一段日子,就往庄子里面送,然后多半就会死在那一两日。夫人现在越发嚣张了,姨娘们前来请安的时候,她就让尤姨娘站在大家面前。 一天又一天,尤姨娘消瘦的速度令人看得久了难免要做噩梦。原本秾纤合度的一个风韵美人,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 “姨娘还与谁是好姐妹?莫不成这伯府后院里,全都是姨娘的姐姐妹妹?” 凉溪又来给尤姨娘求情,只说不管她做错什么,好歹给个机会。夫人嘴角含着一丝讥讽,侍画瞧着她这副模样,越来越不敢认。 尤姨娘不敢置信地几乎是瞪着凉溪,见她一脸认真地恳求道:“不管尤姐姐做了什么错事,奴婢愿与她一同承担。” 夫人想要把凉溪给红瑶求情的时候,她说的敢不敢替人偿命的话拿出来堵人嘴。可一瞧凉溪那张蠢直的脸,突然间改了主意。 她以前可不知道方姨娘是这个样子的。如此愚蠢,在康宁伯府怎么能活得下去?不是要和姐姐妹妹们一同承担错误吗?好啊!她倒要看看这个方姨娘存着什么心思? “罢了!本夫人今儿若是不同意,姨娘怕是又要在这里跪到晚上。你既与她们姐妹情深,就一道儿来吧。” 凉溪高兴了,开开心心地站起来,走到尤姨娘的身边。满屋子人都看鬼猴子一样看她。 早安请过,人尽散了后,夏儿惴惴而归,凉溪留了下来,且相当勤快。 “你的手要是这般无用,为什么不剁掉?” 侍画一言不发地摆弄茶盘,凉溪没被安排活儿,但见夫人不满意尤姨娘的按摩劲道,她便连忙抢上前去,道:“夫人,这种事儿让奴婢来吧!” 尤姨娘被挤到了一边去,夫人秀眉一蹙,正要发脾气时,后颈上也不知是什么穴道处,突然一阵酥麻。那麻劲儿过后,夫人肩膀松松地放了下来,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 骂人的话这就换了:“你手上还真有点功夫!” “夫人若是觉得好受,奴婢就给您多按按。” “嗯……” 尤姨娘站在一旁,垂着酸痛的手臂,此时也顾不得想什么凉溪把她比下去了之类的事,只莫名觉得自己大概能活了。 她脊背微微弯着,眼睛下面两大袋黑,这几天应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手上没事可做,她的眼皮立刻就半阖着,身形摇摇摆摆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夫人也微微合着眼,舒服地不住叹着气。享受了一阵子凉溪的按摩后,她才突然想起还有个尤姨娘没事做。 “在那儿愣着做什么?侍画,去将那几套新的夏衣拿出来,给她教一教,如何熏香打理。” “是。” 侍画引着被叫醒的尤姨娘走了,凉溪沉下心,耐着性子一直按到了午饭时候。 确实是被凉溪给伺候舒服了,午饭时,尤姨娘都有幸吃到了几口。见她吃的不多,凉溪有符自然饱,把自己的饭菜攒下来,下午趁着夫人睡着,全都给了尤姨娘。 尤姨娘抱着那一碗饭菜,眼泪滴滴答答落到大米饭里。 侍画看到了,却躲在转角没有出去。见侍书在院子里浇花,她索性过去两人说了会话。等尤姨娘吃完了,这才去一半监督一半帮着她做事。 夫人下午睡了会儿,晚饭的时候很是精神。站在她床边守着她睡觉的这个差事,凉溪想要,但仍然是尤姨娘做着。她这不用睡觉的反倒是在夜壶附近有个小床。 躺在床上烧了一张符,符灰在半空中飘飘悠悠,尤姨娘头向下垂,瞬间瞌睡的差点没栽倒。帐帏里的夫人本来饶有兴致地瞧着外头的人影,瞧了不多会儿,也不由打了哈欠,生出困意。 等夫人睡着了之后,凉溪爬起来,推着尤姨娘去了小床上,她自个儿在床外头守着,默默看着纱帐里头的人。 夫人这张床豪华阔气至极,打这张床的时候,康宁伯应该有自己的小心思。纱帐与床柱上随处可见并蒂莲、比翼鸟这类的图案。可惜可惜…… 话说,都已经到主母的院子里了,夫人暂时还不敢碰,问问她几个丫鬟应该没什么。 凉溪一晚上就把主母睡觉的地方摸了个清楚明白,快到天亮时,她去叫醒了尤姨娘。 这一位倒也是真的聪明,根本不用凉溪去提醒。就知道虽然好好睡了一觉,但在夫人面前,却仍然是要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虽然不知为何,但夫人就是喜欢折腾她们这些妾室。 那简直像是一种报复。 尤姨娘每每这样觉得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很可笑,但夫人的眼神又确确实实是恨。这几日下来,她其实已经绝望了。怎么也想不到,有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还有半路杀出的救星。 也不知方姨娘如此刻意地接近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真是为了救她? 有充足的休息,尤姨娘的头脑很清醒。她心里很复杂,反正她是不信凉溪对她有这么好。可是,这人进府也有好多年了,大家多多少少互相了解一点。 别人不用提,康宁伯府里面没有安分的。但只有这一个,尤姨娘不确定。 方歌,她有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一个蠢的。当年的那件事情,据梅春所说,她不可能没发觉。可是,她是最有希望复宠的人,但她竟然什么也没做,一直消沉了这么多年。 这个女子,有时确实让人闹不懂。 不过……不过如今,她谢谢她了! 想想曾经那件她也参与了的事,尤姨娘有些无法面对凉溪。时间一日日过去,见这个人真的是来救苦救难的,她更是无颜见人。 尤姨娘比前头的三个撑的时间都要长。 五月天气,渐渐地快到六月盛夏。大家开始从往炭火旁边挤变成了需要冰块时,尤姨娘还在主母的院子里活着。 当然,活得很苦兮兮就是了。 将大冰块分成小冰块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厨房或者低等下人做的,原本怎么也挨不到尤姨娘的身上。不过,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切皆有可能。 凉溪给夫人揉着肩头,透过珠帘看着院子里头的尤姨娘在满脸汗水的凿冰。她张了好几回嘴,夫人也没同意她出去帮忙。 “外头人都说本夫人是菩萨,我看真正悲天悯人的在这儿呢!” 夫人以前也只当凉溪如此作死地挑衅,肯定是有理由的。但过了小一个月,此人竟然只是尽心服侍她。除此一件外,就是想方设法地让尤姨娘少受些苦。 她居然真的是跑来跟尤姨娘一起承担错处的! 夫人到现在想想,还是不敢置信。 康宁伯府里什么时候居然有这样的人?她以前竟完全不知道! “奴婢不敢!奴婢怎敢?” 夫人说归说,她要是当真可就傻了。 凉溪眼睛一直瞅着尤姨娘,夫人越瞧越觉得她有意思。想想尤姨娘在她这儿待的日子也长了,该换下一个了,便道。 “今日她可是受了累了,晚上可要多吃两碗饭。” 一直凿冰走到晚上,尤姨娘的一双手红肿不堪,她胳膊也抬不起来。晚饭上了桌,除了按摩什么也没干的凉溪能吃饭,她还要给大家布菜。 夫人正不知想着什么,凉溪先听到院子里有下人问安:“老爷!” 尚书府的菩萨小姐,新鲜劲也就一个月。最近,康宁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隔几日不往府中带一个新人,他就浑身不舒服。 要不是凉溪从那些迅速失宠的新人口中问出了许多话,她也真当康宁伯是厌倦娶回家的夫人了。 背地里到底干着什么大事?表面上戏做的这么好! 凉溪心里浮想万千,瞧着却一副紧紧张张的模样。夫人心里觉得有意思,见康宁伯进屋就只看着自己,她也再没从前那么畏惧,向凉溪努了努嘴道。 “还不快给老爷布菜!” 她可是已经发现了。这人总是一副温吞吞好脾气的模样,但也正因如此,稍显木讷的同时,又有些怪异的从容。只有康宁伯来的时候,她才会变成这样,慌张无措的手脚都没有地方放。 “是!” 凉溪照着做了。她跟尤姨娘两个,分别给这夫妻俩布菜。只是,相较于凉溪的流畅与熟练,凿了一天冰的尤姨娘,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第二回不小心丢了筷子之后,尤姨娘跪倒认罪。 夫人斜了她一眼,叫她站起来,自己好心好意地舀了一碗汤递给她。本想着她不小心倒了,自己就能发脾气了,结果尤姨娘手一软,一碗滚烫的浓汤就泼在了夫人手上。 养得白白嫩嫩,像是豆腐雕成的一只手,立刻被烫红了。康宁伯猛地站起来,他起身的速度快到夫人不过是刚刚叫了一声而已。 凉溪连忙退了一退,没敢挡人家,自己跟侍画赶紧张罗着去找药了。 凉溪拿着药膏回来时,就见桌边两人执手相看,院子里一人被压长案。 刚才她听到康宁伯的怒吼声了。果然小妾不是人,不小心烫到了夫人,就是一句“拖出去打死”! 伴随着尤姨娘的鬼哭狼嚎,这一边,夫人不自在地抽出了手,叫侍画给她上药。没想到康宁伯总算是主动强硬了一回,虽然夫人脸色不好看,他还是夺过了侍画手中的药瓶,亲自边吹边问地给人上药。 “呼呼……疼不疼?” 凉溪站在一边,吞下这一口苦涩的狗粮。侍画和夫人都瞧见她的神情。 不过,其实凉溪更关心尤姨娘。 男的下手到底是比女的狠,直接打死啊!又是康宁伯下的命令,她也不敢求情。 悄悄掏出一张符箓,长凳上,尤姨娘的哭叫声诡异的一顿。她抬起脸来,看着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的凉溪,这才又继续叫唤起来。 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哪里有板子落在身上一点也不痛的事情呢? 康宁伯说是让打死,挥棍的两个侍卫就真的实实在在打了一百大板。两个人都是有武功的,能够一跳就飞上墙头的。再加上尤姨娘的演技相当不错,谁都不觉得她能继续活下去。 在主母院子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尤姨娘,最后也被送出去了。除了凉溪之外,接下来是第五个。 凉溪等着看是谁,她心里有盘算。 第五个被叫来的是一个跟红瑶一样,别人都快忘记了的小妾,是叫九儿的。 这些女子那都是她的姐妹,凉溪没有走,留下来继续帮忙。现在她已经可以很长时间的给夫人按摩,侍画也不起疑心了。 凉溪检查过了,房梁上没有人,床底下没有人,柜子里没有人,房间里似乎也没什么机关暗房之类的。 因为有她这个变数在,凉溪也不确定夫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投毒。所以,还是要尽快。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二) 六月下旬,天气最热的时候,京城下了一场暴雨,驱散了令人烦躁的暑气。 侍书站在窗前,一丝丝潮气和尘土气钻进她的鼻尖。大雨飞不进她的窗子来,只在院子里飞速地积成水洼,都来不及通过暗渠流出去。 这种天气,没有意外情况的话,连最低等的伯府下人也不会被派活计。但此时,瓢泼大雨中,却跪着一个正在受罚的人。她被淋得昏昏欲倒,半扇膝盖没在水中,衣服紧贴着来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显出骨头的身体,伶仃瘦苦。 夫人过门其实不久,满打满算还不足四月,但从这院子里面被抬出去的人,却已经有好几个了。这一个,可能也快了。 她是不是应该觉得安慰,尤姨娘和这个名叫九儿的,明显比之前的灵姨娘等人能撑了。 侍书苦笑了一下,视线挪到灰蒙蒙的天空上。 夫人是彻底不打算用她了。她如今住的是大丫鬟的屋子,整日里却不知该干些什么。主子们的卧房,甚至正侧厅,她也已经有一月多没曾进去了。 这几日温度降得厉害,侍书轻轻晃了晃胀痛的头,咳嗽了两声,没有关窗子,就回到床上躺下。 夫人和康宁伯在一起,凉溪和侍画候在门外,一个下午,也没等到什么吩咐。房间里那夫妻二人安安静静的。 因为之前的意外烫伤,康宁伯尝到了主动的好处。如今死皮赖脸地赖在房中不走,虽然过几天还是会找新人,但大多数日子是陪在夫人这里。 夫人不愿与他多说话,摆上冷脸又没有用,最后只得装作瞧不见。她做她的事,任由康宁伯在房中,爱干什么干什么。 侍画和凉溪也不说话,她二人站着的位置,只要走到窗边推开窗,就能看见跪在雨中的受难者。 窗子没开,侍画却总是心不在焉地往那边张望。 主子狠心,这些丫鬟却是一个比一个善良。凉溪到主母院中这段时间,人物形象已经设立了起来,总之就是谁也比不过她心好。 侍画都在担心外头的九儿,凉溪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偷偷打开窗瞧了一眼,凉溪不仅看见了九儿,还看见康宁伯身边的应侍卫,关住了侍书房间的窗子,从里面。 “侍书姑娘也不知怎样了?”凉溪念叨了一句。 侍画闻言,幽幽而叹。 侍书昨天着了凉,晚上就起了高烧,人给烧得迷迷糊糊的。她过去看望的时候,听见侍书嘴巴里总是含含糊糊地叫着夫人。 侍书真的是最关心夫人的人了。只是…… 即使她已经病成了那个样子,夫人也没有过去看她一眼。就在一个院子里,不过走几步的功夫而已,夫人就是不愿过去。 明明,她已经禀告了的…… 侍画隐隐地有些寒心。不过所幸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中午时,侍书已经能起床,还用了些清粥淡菜。 “要不姑娘在这儿守着,我去瞧瞧?我刚才怎么看见侍书姑娘的窗子没有关。” “是吗?” 知道凉溪是关心侍书和跪在雨中的人,侍画也并不去检验她这话的真假,轻易就点头放凉溪走了。只说夫人若是有吩咐,她来就行。 凉溪悄悄出去,很没有眼力见,在房间里可能不止有一个人的时候,敲响了侍书的房门。 “侍书姑娘。” 凉溪叫了一声,还贴心地给了里头人反应的时间,在门口站了站。 “方姨娘来了!你……你快出去!” 房间里。 侍书瞪着面前这个三不五时就钻到自己房间里的人,急得脸都红了。 偏偏应侍卫慢条斯理的,这时候竟然还显得没有精神。 “她将房门堵住了,你要我从哪里出去?” 侍书吐槽道:“你什么时候走过门?从窗子翻出去!” 应侍卫一乐,见侍书急昏了头,笑道:“窗子和门开在同一边,我翻出去,她不是也看到了?” 侍书微愣,捂住额头丢脸到不愿再说话了。 凉溪在外头,自然听到房间里的声音。到底是主仆,应侍卫和他主子康宁伯,连发狗粮的时机都把握得差不多。 凉溪撇了撇嘴,她也不愿意站在会被雨淋到的地方,这就推开门进去了。 见应侍卫没有丝毫没有不自在地站在门边,凉溪避讳地半抬着袖子福了福身。 应侍卫一点不欢迎凉溪的到来,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把空间让给两个女的,自己出去到穿堂里候着。 侍画看到他,抿着嘴打趣地笑了笑。想凉溪这次怕是尴尬,本来只是好意,结果好巧不巧地跑过去拆散了这对儿。 康宁伯大概是有将侍书和自己的亲信凑一对的心思的。从他每一次来这院子,都不让应侍卫跟在自己身边,要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便可见一斑。 夫人看出这点意思,也不反对,她早已不管侍书的任何事了。至于侍书姐姐,她瞧着,她应当是愿意的。 凉溪的的确确是尴尬,侍书坐在床边,也红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半晌,听见应侍卫走远了后,凉溪才咳嗽了一声,道。 “倒是我来的不巧了……姑娘可莫怪!” “姨娘~”侍书红着脸嗔了一句,一半撒娇一半恼火。 凉溪笑了笑,不再逗她了。问她药有没有吃,身体舒不舒服。 “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姑娘想吃些什么?” 侍书倒是也不客气,说了两样淡口的菜。凉溪一边记下来,见她还在咳嗽,便倒了水给她端过去。 门窗外只有大雨,侍画暂时不会过来,她不会让夫人身边空着没使唤的人。侍棋侍琴在侧厅有一处地方,白日里,她们在那里管着府中事务,听下人们报禀,有时甚至夜里就住在那里。 现在,两边隔壁都没有人。别的下人们看到在门外挂着的雨披,就不会进来,应侍卫也不会再回来。从现在到晚饭,还有半个时辰过些,她跟侍书随便说说话,聊的时间略微长了些,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 跟侍画谈过天之后,凉溪知道了,她们四个大丫鬟里头,以前就数侍书跟夫人最为亲厚。 一口水下肚,侍书也不知道凉溪端来的水怎么这么好喝。嗓子里的燥痛平息了许多,她听凉溪的话,脱了鞋又躺回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与她讲些闲话,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恍惚,只听见凉溪道。 “头还是很痛吗?我来给你按一按吧……唉,姑娘病成这个样子,夫人……夫人其实关心得很。你可没有在心里恼了夫人吧?” 这就是凉溪平日在主母院子里说话的风格。她总是和和气气,也想要大家都和和气气。明眼人谁都能看到,侍书早就不是夫人面前的红人了。现在也就只有凉溪,还能睁着眼睛说出这些安慰人的瞎话来。 听侍画说,方姨娘最好相处了,心地也着实善良。如果不是有她在背地里周旋,尤姨娘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再有,方姨娘手上的按摩功夫实在是高。夫人越变越糟的脾气,每次被她随手按一按,神色就能平和许多。 头痛确实有些缓解,侍书越发昏昏沉沉的。听凉溪说夫人其实很关心她,她也不知道打哪里横生一股子委屈,像小孩子一般模样地道。 “姨娘莫要哄我了。夫人哪里还管我的死活?她早就不是我的小姐了。她……” “可不要这么说!可不要这么说!你们有多少年的主仆情分呢!夫人怎么可能就不管你了?” “她若是管我,若是还念着一点点往日里的情分,就不会说要让我回尚书府的话!”最是稳重的侍书今日却变得极容易激动,凉溪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的情绪。等她慢慢平复下来后,听她有时语无伦次,有时又逻辑顺序严明的回忆着她们主仆的过往。 夫人不仅仅是脾气变坏了,照侍书的话,自从撞了柱子之后,她书也不看了,也不再弹琴作画,连最喜欢的棋盘都不再碰了。 之前在尚书府里的时候,整日就是发呆。清醒过来时,便是无尽的惶恐,还有埋怨和哭泣。除了这些,她便是不能少的吃饭睡觉。 她的小姐,以前是那么透彻慈悲的人儿。一个柱子,撞得她连脾性都换了。 本来,侍书一直觉得,小姐是绝对不会为自己的婚事而如此反应激烈的。她心里放的人很多,放的事情也很多,对于自己的未来,有时着实没细心想过。 接到圣旨之后,小姐竟然会去撞柱子寻死。这已经在侍书的预料之外了。撞柱之后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更是让她难以理解,也不愿接受。 侍书说起从前的顾大小姐,简直有数不尽的赞美之词。凉溪不止一次地打断或是引开她的话,她还要把控着时间。让侍书说一会儿之后,就得让她休息了。否则吃晚饭的时候,侍书肯定会被叫醒。万一她留下什么感觉,那便大大的不妙。 听她讲了很多,其实最终只不过是说出了一句话。 那就是,顾大小姐和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侍书经常会自我安慰地想:说不定现在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她敬仰的小姐。 既然不是,她便不需要那么难过。 从侍书的口中,凉溪知道了许多顾大小姐从前的琐碎细事。眼看着时间快差不多,她便打算结束这段谈话。那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是侍书的美好回忆,对凉溪却没有多大的用处。 跟侍书谈了这一番,凉溪的收获,其实与前几天催眠侍画的时候,没有相差多少。 她们只知道夫人变了,寻死之后就变了,却也不知她们的夫人到底变成谁了。 凉溪就想知道她们不知道的,所以还是得问夫人。可是现在,康宁伯恨不得一天到晚地粘在夫人身边,她更不好动手了。 真是的!府里那么多的女人,现在还在天天往里面接,真不知他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 早知道以前就早早地下手了! 凉溪在心里吐槽着,其实有些后悔,她开始结束谈话。 “好了,不要委屈了!你可是夫人最喜欢,最信重的侍书呢!夫人还让我们留意着应侍卫,她心里当然还是记挂着你的!” 应侍卫不过是凉溪随口一提,她才没有那个兴致去探索别人的小儿女心思。不过是话说到这里了,她既然要证明夫人还是挺关心侍书的,当然是要拿出证据了。应侍卫不过是她当下想到的而已。 谁让那人刚才就在这里呢? 凉溪想着等侍书醒来之后,她该扯什么。谁料,她只不过是说了应侍卫那三个字,侍书的神情却立刻就变了。 贴在她后背上的那张符箓,从中间咔得一声裂开。 凉溪一惊,额头瞬间冒满冷汗。急急忙忙地又补了一张,才没有让侍书当下就清醒过来。 有这么喜欢的吗?连问都不能问一句的吗? 凉溪抹了抹汗,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侍书的神情实在是很冷凝郑重。 抿了抿嘴,反正换上了新的符箓,反正侍书一下子挣扎不开,凉溪便问道。 “你可是真的喜欢应侍卫?” 侍书眉头紧皱,似乎很挣扎。但她越挣扎,凉溪就觉得她要说出的话越重要。紧紧地盯着侍书,凉溪又问了一遍。 “你可是真的喜欢应侍卫?” 侍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看起来很迷茫。即便是在现在这种必须得说真话的情况下,她也一时间不知道该给凉溪什么样的答案。 她大概是真的无法分辨。 不过很快,凉溪没有等多久。她就看见侍书摇了摇头,很艰难的,却也仍然是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他。只是老爷说夫人指望不上,要我多注意伯府一些。” “注意伯府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老爷的意思,应该是康宁伯的真实身份吧。” 凉溪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她问道。 “那你觉得,康宁伯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呢?” “我……我觉得……” 她背后的那张符箓又开始摇摇欲坠。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三)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凉溪撕了那张符箓,让侍书躺下来。 “姨娘,你还在这儿啊!” 来人是侍画,她说侍棋到夫人跟前伺候了。她就趁空过来看看侍书,顺便叫她去用晚饭。 “嗯。” 凉溪给侍书掖掖被角,才又道:“夫人可是唤我了?” “没有。只是你们说什么呢?” 侍画一边关好门,一边急急地探着头往里头看。 “没说什么。她一直睡着,我试了试,又有些烧。” 侍画过来,手搭在侍书的额头上,拧眉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明明看着已经好多了的。” “就是啊。” 凉溪有些心不在焉地叹着气。侍画觉得她奇怪,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会儿她烧得迷迷糊糊,我听她说了几句梦话,心里替她难受罢了。” “姐姐说什么?”侍画心中有所预料。 凉溪摇了摇头,道:“侍画姑娘,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一直伺候惯了的。我在夫人面前不敢讲什么,你……有时间还是劝劝夫人吧,好歹过来看看她。我听她梦里一直叫着夫人,实在心酸。这么好的丫鬟,哪里再去找?” 侍画只有苦笑,她竟是不拿凉溪当外人,道:“夫人现在还有谁能劝得了呢?这些年,夫人一直最喜欢侍书姐姐。现在连她也成了这样了,我们几个,哪里敢多说一句?只怕夫人心中烦了,把我们几个都赶回尚书府去。” 回府嫁人也是一条出路,不过被夫人赶回去,尚书府那边也不会让她们好过啊! 侍画越想越是迷茫,如果不是凉溪提醒,她连过来要做的正事儿都忘了。 “你我也该过去洗手伺候晚饭了。” 凉溪轻拍侍书的肩,将她叫醒之后,温言劝着让她洗洗手擦擦脸,等用过了晚饭之后再去休息。 侍书后脑隐隐作痛,双眼无神地对着屋中的两人,半晌,眼中才渐渐有了光。 “画儿,你怎么也过来了?姨娘可千万别怪罪,瞧我,竟然又睡着了。” 侍书记得自己正跟凉溪满腹委屈地抱怨呢,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见侍画也在这儿,以为她不是刚刚来的,便不作他想。 见侍画一脸心疼地坐到自己身边说“夫人身边有侍棋呢!姐姐病成这个样子,我总要过来看看”,侍书虽然心里难受,面上还是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催她们两个人走了。 凉溪注意着侍书的神情,临出门之前又烧了一道符。侍书可不能怀疑她,这次没有问出来,她肯定还得来下一次。 康宁伯府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凉溪只能通过方歌的记忆,还有她从别人口中问出的话来慢慢完善。目前为止,她询问过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侍书知道的多。 侍书可是从尚书府里出来的下人,听她已经讲了的那些话,老爷应该就是顾尚书,顾尚书对她这个丫鬟还十分器重。 身为一个伺候人的小妾,凉溪不能出府,不能多嘴。方歌以前也是什么大事都不关心,搞得她连什么高端情报都不知道。 她得明确康宁伯是什么身份。 康宁伯是一个关键点,他死了,世界就开始慢慢走向崩溃。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猜测,康宁伯和错误个体是一种敌对克制的关系? 弄明白了康宁伯的身份,她才有可能找到错误个体。 把侍书想要吃的淡口小菜给她送了过去,凉溪伺候着这夫妇两个人用饭。她这段时间已经把这夫妻二人的口味摸清楚了,两个人都重口,并且喜吃荤。他们爱吃哪几样菜,凉溪都记在心里。 侍书的清淡口味与素食主义就是她伺候的人培养出来的,现在么…… 九儿已经回来了,今天被淋了这么一通,没有好药吃,恐怕等不到天放晴。 一个好端端的人又这样被折腾掉了。再看大口吃肉,怎么也无法再减弱喝汤声音的夫人,她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夫人几乎没有任何别的爱好,整天除了享受按摩,睡觉、吃饭之外,似乎只有揽镜自照一件事儿。她爱去摸那些名贵的衣料,爱摆弄她妆奁里的首饰…… 对一个高门小姐来说,这些确实不是什么高雅的爱好。 偏偏康宁伯怎么看他的夫人怎么好,他还是隔几天要出府去闹几件丑事。如今京城大街上的任意一个人,都不会认为康宁伯对夫人用情至深。但他凝视自己夫人时,眼睛里的柔软确实是毫无防备地满溢而出。 侍画偷瞄凉溪一眼,她真觉得不应该,可心里总是免不了同情凉溪。 其实,在九儿和尤姨娘之间,方姨娘也是扎扎实实地守了几天夜的。她也一样没有饭吃,没有觉睡,可这个人就是神奇得非常能熬。夫人折腾烦了,见她眼里连血丝都没有,便放弃了。 只是,哪里有人是百毒不侵,万事皆不入眼的? 方姨娘什么苦都能吃,连着熬了四天四夜,她也是神色不改。可只要面对康宁伯,她马上就破绽百出,再也端不住了。 方姨娘肯定是非常非常爱慕康宁伯的。 对这一点,侍画毫不怀疑。可是…… 夫人挡了挡凉溪夹了菜回来的筷子,指了指康宁伯。头一回凉溪还不懂什么意思,次数多了,她便知道夫人这是让她专门给康宁伯夹菜的意思。夫人就是喜欢看康宁伯拒绝她,然后她又尴尬又无措,又黯然失落的样子。 身体上的折磨不管用,那就来精神上的惩罚。 凉溪顺人心意,康宁伯也知道怎样让妻子开心。看着夫妻两个一个折磨人,另一个你杀人我递刀。二人似乎看不见被他们当成了一个物品,一个玩具的方姨娘有多难过…… 侍画筷子一抖,垂下头去恨不得捂住耳朵,那样就听不见康宁伯的冷斥了——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伺候夫人的吗?” “要你何用!” “奴……奴婢知错……” 应侍卫立于门外,对屋里的动静毫不关心。他的视线落在侍书的窗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平凡寡淡的一张脸上,露出一丝温存的笑意。 九儿果然没有等到天放晴。她死了之后,夫人开始跟凉溪商量下一个上死亡名单的人选。 康宁博再死皮赖脸,也没能上得去这张大床。 清早起来,夫人懒洋洋地瞅着依旧神采奕奕的凉溪,嘴角噙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笑容,问道。 “本夫人打听过了,姨娘以前很是得宠。风头太盛,难免会遭人嫉妒。姨娘心里应该清楚当初是谁害得你,现在本夫人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今日找个谁来与你作伴?” “夫人,请夫人恕罪!”凉溪连忙道,“奴婢不要这个机会。” “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夫人是真心在问你。你说,不管你叫到的是谁,我都让她今天就过来,好好儿在你跟前忏悔!” “奴婢不敢怀疑夫人,奴婢真心不愿要这个机会。” “啧!”夫人咂了咂嘴,微微眯了眼,很是瞧不上的上下扫视着她,也不再白费口舌,让捧着衣服的侍画伺候她穿衣。 没有凉溪的死亡点名,那个该死的人还是在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来了。 还是百试不爽的老把戏。新人来第一天都是好受的,当晚守一整夜,她们就清楚滋味了。 对这些可怜人,凉溪是能帮则帮。帮不上的,反正巧合的都是之前害过方歌的,她也就懒得管了。 上半年的最后几天,凉溪想尽了办法要再催眠一次侍书。但让她免不了多想的是,侍书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再也不一个人待着了。 康宁伯在这院子里的时候,应侍卫总是在侍书的面前打转。康宁伯不在的时候,侍书大部分时间在外头做些零碎的活儿。 她晚上回房之后,凉溪也要守在夫人跟前。半夜想偷偷过去也没机会,她有符箓,打算调虎离山过好几次。两个护卫却永远有一个留在院中。并且,他们大概和应侍卫关系很好,还都挺关注侍书的房间的。 这么一来,到了下半年,凉溪又催眠了两次侍画,问她知不知道点儿什么,却是再没有机会去碰侍书。 盛夏渐逝,暑气不再烧人心的时候,主母院子里遭难的人,又换了两个了。 铁打的凉溪,流水的小妾。 凉溪凭着一手按摩的好功夫留在了这里,平常也没有多累,夫人对她的敌意,似乎不是很大。虽然经常会让康宁伯给她脸色看,但凉溪能够辨别,夫人并不恨她,也不恨最近院子里的这些小妾。 她就是单纯的,心怀恶意而已。 夫人对她越来越没那么防备了。天气入了秋,不知为何,康宁伯忽然格外忙碌了起来。他也不再往府中接女子,但也不回来。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有一个月,都没出现过。 侍画因为家中母亲病重,夫人放了她两天假。康宁伯又不在,凉溪有了绝好的催眠主母的机会。 她准备好了所有能用到的东西,看着夫人那完完全全显露在外的情绪,心里却突然开始怀疑:该不会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 凉溪甩了甩头,给夫人按摩着肩膀。侍琴侍棋回禀过府中事务,刚刚走掉。她们清楚,每天下午这会儿,夫人都要睡觉的。 凉溪从她来这里到现在,以润物细无声的影响方式,让大家都知道了下午的这一段时间,是专门留给她伺候夫人的。 她会给夫人按摩,除此外,没有人会怀疑她还要做什么。 “夫人,您恨我吗?” “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打进府,从生到死,都没有见过你!” “那,您恨红瑶吗?” “当然恨!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本来可以顺利地复宠,根本没必要夜里偷偷跑去见爷。也就不会……” 夫人打了一个哆嗦,凉溪讶然地看着那张符箓骤然间化尽,夫人则清醒过来,眼中还有未曾逝去的惊恐。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凉溪管住满心意外,一边替夫人揉着冰凉的手臂,一边关切地问道。 “我……我怎么了?”夫人迷迷瞪瞪地反问,“我说什么了吗?” “嗯……”凉溪有些难以启齿道,“您在喊爷……” “我还说了什么?” 凉溪只当做没有看到夫人满眼的杀意,道:“再没有了。您喊了一声,就醒来了。” 夫人松了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梦境,又似乎不是梦境的方才,恶狠狠地叮嘱道:“……不准跟别人说起今天的事!听到了吗?” “奴婢知晓了。”凉溪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道。 “夫人,爷心里是在意您的。既然,既然您会在梦里……” “闭嘴!” 见凉溪也完全没有多怀疑什么,想法朝另一个方向跑偏。夫人却仍然心情糟糕,冷声喝止了她的话。 凉溪这天下午没有再给夫人按摩,夫人没有那个兴致了,凉溪也确实是给吓得一头冷汗。 简单的药物凉溪也不敢用,她不敢小瞧了这个世界的大夫们。到现在为止,她只是看了几本市面上最常见的记载一些简单医理的小册子,至于去认药,她没有那个条件。 对别人下药,凉溪还有那个胆子。对夫人,她是万万不敢的。给侍书喝那杯水,虽然水中的药物是大夫开的方子里头有的一味,凉溪仍然犹豫了很久。 但,只是不用药而已,效果没有那么差吧!她还有符箓,她的催眠术也不是白学的,夫人怎么就这么醒了? 她说,如果不是因为红瑶,她夜里就不会偷偷跑去见康宁伯,也就不会……也就不会怎么样?不会死吗? 现在的夫人是被康宁伯杀了的?康宁伯为何要对她动手?是因为什么秘密被知道了吗? 侍书那边抓不着机会,这边好容易侍画明天还不回来,凉溪打算再试一回。了不起,她先不提康宁伯。 当晚,夫人的情绪极不稳定。受难的人也在这儿,凉溪等着第二天的下午。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四) 翌日,清晨。 侍琴有段日子没有伺候过夫人起身了,该做什么,她都不如凉溪熟练。见凉溪一个人能伺候好夫人,侍琴便回去帮侍棋的忙了。 夫人昨晚没有睡好,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梦话。凉溪竖起耳朵听着,夫人在梦里很是惊恐害怕。 让她害怕的人和事是凉溪最想知道的。她等着下午,甚至还考虑着,反正没有人,要不早上也行。 凉溪正这样想着,刚走没多久的侍琴又回来了。她袖中躺着一张帖子,一边交给夫人,一边道:“夫人,这是御史府中的尚嬷嬷方才送来的帖子。夫人看看,可要奴婢去回绝了?” 她们夫人以前在京中可是炙手可热,名媛贵眷们争相结交的闺秀,其中不乏有与夫人性情相投,真心往来的。在夫人之前出嫁,进了御史府的佟县嘉情县主,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只冲着尚书府与顾小姐名声来的,在她嫁进康宁伯府之后,自然巴不得与她早早断绝关系。也就只有嘉情县主与另两位还没出阁的小姐,会三不五时送来请帖,请夫人过去坐坐。 只不过,夫人都一概回绝了。 自进府之后,宫中也未有大事发生。想一想,夫人还从未出去过。 “不见!” 侍琴料到了夫人的回应,她有心要劝,看着夫人烦躁地皱起的眉,话便堵在嘴边不敢出口。 那些在她嫁给康宁伯之后也未改变态度的手帕交,一定是要维持着的。一直这样回绝下去,再热的一颗心也能被泼冷了…… 暗暗叹了口气,侍琴退下,将帖子还给了御史府里的嬷嬷。 本以为今天就要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过去,谁料,御史夫人和丈夫一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帖子被退回去了,那尚嬷嬷走了没多久,又和嘉情县主一起来了。 “顾雪枝!你就打算以后寸步不离这康宁伯府了吗?” 县主的嗓门大,她在院子里就是怒气冲冲的一句。夫人听到好友的声音,第一反应却是皱眉。整理好了心情,这才叹着气起身,出去迎人。 看见昔日的闺中好友,嘉情县主也是微愣。 她原本以为能看见一个忧愁消瘦的妇人,结果这家伙在康宁伯府养得白白胖胖,她看她倒是要比以前心宽能长肉了。 这是好事。嘉情县主心中那一股子无名火却烧得越旺了。 她几大步走上前去,戳着好友的手臂,狠狠地戳,力道不小。边戳边骂,嘴巴和性格一样,十分火辣。 “这也不见你日子过不下去的样子嘛!就算帖子一概不接,给我们捎个口信能难死你吗?我以为你愁死在这康宁伯府了,我以为你都活不久了,我以为我们送的帖子全都是被康宁伯打回去的!结果你……” 夫人自从嫁进府中,就一直在虐别人,这种别人虐她的场面,实在是少见。院子里正在受罚的受难者都看呆了,凉溪的嘴角也是一抽抽。 夫人完全不敢跟嘉情县主对着说什么,微垂了眸子任由她戳。等她站在门口说了个尽兴之后,便低声请她进屋。 火也发完了,嘉情县主看人的时候还是像瞪着。她瞪着自己的好友,因为对方这样的好脾气而感到惊讶。 虽然看起来气色很好,可她眼中却没以前的神采了。 嘉情县主叹了口气,微微心疼起来,拉着她正欲进屋时,这才正眼瞧了瞧凉溪,问道:“这是谁呀?雪枝,你把侍书呢?” “她是府中的姨娘……” 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嘉情县主打断了。 “姨娘怎么在你这儿?” “我叫她过来立规矩的。” “哦……这还差不多。”见凉溪确实是毕恭毕敬,没有半点所谓的嚣张气焰,嘉情县主心中欲再度冒起的火苗熄灭了,又问道。 “那侍书呢?” “她这几日又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连绵秋雨开始下起来,雨丝迅速驱散了暑气。京城的夏天很热,但只要一入秋,冷得也很快。夫人这话倒并不是骗嘉情县主,侍书有没有在床上躺着休息这个不确定,但她确实又发烧了。 “在哪儿?我一会儿过去看看她!” 嘉情县主问着,见好友身边只有凉溪这么一个人,又开始皱了眉,打听侍画她们三个。将这三个人不在的原因都弄清楚了之后,她们两人才进屋相谈。 “你在外面守着就行了!” 凉溪被嘉情县主一句冷冰冰的话挡在门外。 别的凉溪不知道,但昨天下午从夫人口中问出的两句话,已经可以让她确定。现在这个夫人,绝对不是从前的顾雪枝小姐。 应付自己从前最亲近的丫鬟肯定很费力,所以侍书现在沦落到连她也不如的地步。应付昔日的好友应该没有那么难,但就嘉情县主这个性格,夫人把握不好怎么对付的话,肯定很是头疼。 凉溪这会儿还在幸灾乐祸,没曾想过不了多久,就该她头疼了。 这一对好友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夫人低如蚊蚋一样的话音听不真切,但嘉情县主说了什么,凉溪每个字都听见了。她可不存在什么怕不怕,噼里啪啦一顿劝,说的话就是侍书以前劝的那一些。 两个人还在房间里吵起来过几回,不过都是嘉情县主声音大,夫人是生无可恋的态度很坚决,却不怎么说话,八成是怕说多错多。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成个锯了嘴的葫芦了?” 以前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总是言语中要抖一些机灵,好话歹话的全都给她怼过来。现在怎么,她舌头都说干了,这人就只是闷闷的。 嘉情县主也是满心闷气,但同时,她有了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一定要拯救自己的好朋友!明天,正有一个好机会! 中饭,嘉情县主留在伯府里面用了。下午该凉溪按摩的时候,这两个人出去,准确点来讲是夫人被嘉情县主拽着出去在伯府里面走了走。 县主走的时候天都快擦黑了。其实本不会这么迟的,只是嘉情县主在临走之前去看望了一下侍书,然后就免不了安慰侍书和再次狠批夫人一顿。这么一拖延,时间就晚了。 下午完全没有机会,凉溪打算在夫人入睡之前做点什么。结果服侍着长长松了口气的夫人用了晚饭,桌子还没收拾掉,侍画又提前回来了。 凉溪气得一个倒仰,开始等第二天。 第二天。 嘉情县主来上瘾了,一大早的,她又到了康宁伯府。进来亲自打扮好了好友,便拉着她坐上马车走了……走了……走了…… 跟着走掉的是侍画,凉溪自然没那个福分去伺候。她在屋中来回踱了两圈,又去探望生病的侍书了。 侍书远没有上一次虚弱,脸色也不是那么难看。她在桌前坐着,拿笔刷刷写着什么,有点偷懒的嫌疑。听见凉溪敲门,她急急忙忙收了纸笔,却开了门。脸上的笑容和气而又疏离,到底跟之前不一样了。 凉溪总是猜,这个聪明过头的丫鬟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院子里别的下人过不了几分钟就要来敲敲门,凉溪完全没机会。虚情假意地关怀了几句,便又出去了。 侍书继续写,墨水勾出一个个清理的小字来。巴掌大的纸页上,很快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写到最后,侍书犹豫了片刻。她的视线落在凉溪刚刚坐过的圆凳上,提笔好像要在末尾加上点什么,最后却微微一摇头,将笔放下了。 凉溪没看到那张纸,也不知侍书是怎么处理的那张纸。凉溪没跟着夫人,也不知夫人现在遇到了谁,碰到了什么事情。 就这段时间,看夫人和康宁伯的相处,她好像还没到要毒死康宁伯的地步。相处之间,还是回避和畏惧居多。她毒死自己的丈夫是在嫁过来三年后,当中一定还有发生什么。 暂时找不到机会催眠也没关系,等夫人知道的多了,她也能知道的更多。 凉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嘉情县主带着顾雪枝去的地方,并不是御史府,而是文太公府。府中老夫人今年是七十大寿,定得是三天的寿宴。 第一天是流水席,席面直铺到街上去,平头百姓皆可品尝。第三天是家宴,外人自然无缘参加。诸多贵胄高官,第一天和第三天来都不合适,就赶在了第二天。 顾雪枝瞧着外头一片车水马龙,人声喧哗。她知道自己是谁,当下心里就先怯了,只后悔怎么也不该跟嘉情县主出来。现在已经到了太公府门上,旁人都瞧见了。这时离开,也太不给如今圣上还是储君时候的老师面子了。 硬着头皮跟嘉情县主进了太公府,顾雪枝不知不觉地就瑟缩起来。见她只是往自己的身后躲,嘉情县主眉毛跳了跳。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让她站直后,神情郑重严肃地道。 “雪枝,我知道这桩婚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现在这个样子,笑话的人只会更多。” 好友都快哭了,嘉情县主又免不了心疼,牵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没事的。别怕,本县主在这儿,谁敢笑你一句不是?她们都担心自己家老爷上折子呢!” 顾雪枝的这些朋友丫鬟实在都太好了,但这些好本不该是给她的。 被安慰的人越发惶恐。她没有真正的顾家大小姐那么多年积淀而出的气质,虽然有一张相同的脸孔,可只要有人留意她稍微久一些,大概都会觉得陌生与不可思议。 所幸,大家都对她格外友善。不仅仅是因为嘉情县主的丈夫是专门挑事儿的御史大夫,主要是因为文家人的态度。 文太公之父乃是开国功臣。文太公在成为太子太公之前,已是内阁之首。其长子如今也进了内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大学士之名,天下尽传。其次子掌管刑部,历年来,侦破大案无数。 文太公只有这两个儿子,个个手握实权,其孙辈更是人杰并出。文大学士的长子尚了公主,次子年纪轻轻,已是金榜题名,考了状元。刑部尚书只有一嫡子一嫡女,身为文家唯一一个败类的嫡子暂且不提,女儿正是待嫁之龄。 有这样一个显赫的背景,又是这一代唯一的姑娘。文家这位小姐在京城,除了真正的皇家公主,那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从前,顾雪枝跟这位贵小姐也算是有些交情,但远远不到亲密相熟的程度。没料想,她嫁了人之后来到太公府,这位小姐对她倒十分和善。 “雪枝姐姐到了伯府,倒是丰腴了许多。” 不知熏了什么香的文小姐牵住她的手细细的笑,顾雪枝不知该讲什么,这位小姐身上那种气度,压得她一颗心似乎都不跳了。 两人就这么互牵着手说话,瞧着亲昵得很。别人看见了,嘴里要笑顾雪枝的话便悄悄地压回去。再瞧瞧这两个人的组合,心里都不由感叹。 话说当初一文一武的将军郭和谋士文,那时还是郭将军地位更高些呢!到底是手握兵权不是! 但看看现在,一个好好的异姓王爷,这才过了几代,就已经被不肖子孙混成康宁伯了。人文家却依然权倾朝野。子子孙孙,除了刑部文尚书的嫡子,都是别人家里求不去的骄子。 这种对比未免太过于鲜明。大家看到了,就在心里偷偷慨叹起来。一时间倒是真的懒得去嘲笑顾雪枝了。 别人不敢笑话她,文小姐也不能只接待她一个,笑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走开了。顾雪枝的时间稍微容易过了一点,她紧紧地跟着嘉情县主,什么事情都照着她学,总算也是一分一秒混过来了,好像也没什么人注意她礼数方面的不周全。 文太公府中,热热闹闹的一日就这么过去。顾雪枝像是被抽了筋扒了皮一样,坐在马车里,嘉情县主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再也顾不上维持仪态,软趴趴地靠着车厢,没了一丝力气。 嘉情县主微微皱眉,想起在府里跟文小姐说过的话,也不提醒她。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五) 从这以后,嘉情县主都十分热衷于前来伯府做客。而十回里面有三四回,她会带着顾雪枝出去,赴各种各样的宴。 康宁伯是在夫人外出赴宴的一日回来的,被扶回来的。他满身的酒气,凉溪却闻到了遮掩不去的血腥味。 扶着他的人是应侍卫,再没有多的人跟着。二人都面黄如土,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仿佛不日便真要去与黄土作伴。 此时已下午了,进屋擦洗洒扫的活儿早都干完了。半年下来,主母院子里所有伯府中的下人,早已养成了习惯。除了干活,他们最好别进屋。所以,就弄成了现在应侍卫只能找凉溪一个人帮忙的地步。 康宁伯是不知又去哪里“花天酒地”一番,然后“大醉而归”的。侍琴侍棋都不会过来,侍画和夫人又不在。凉溪连忙与表面上还能撑,实际上早已力竭的应侍卫一起,将的确是“醉死”过去的康宁伯,放到了床上。 “够了,姨娘请先出去吧。” 应侍卫站也站立不住了,他半倚靠着床柱,冷然道。 凉溪后颈上的汗毛整体起立,屋中的酒气几乎已经要压不住血腥味了。 她依依地回头了好几次,最后才在应侍卫冰冷的目光中关上门。 康宁伯并没有完全昏厥,凉溪还听到他口中喃喃着夫人的小字。被安置在那张婚后他就没上去过一次的大床上时,他的人还在动,动弹得还挺精神,大约暂时不会死。 凉溪守在门外,打算先看看情况。康宁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死的,可凉溪也不确定她的到来究竟会不会改变她了解的未来。 要是真的不行了…… 凉溪双眉紧蹙,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别在腰带下的数张符箓。 如果康宁伯真的要提前死了,她必须得拿出符箓配合着现在的大夫救他。如果好大夫能救活他,完全不需要她帮忙…… 凉溪的双眉更紧了。 那她这种已经察觉了端倪的姨娘,该被怎么处理掉? 看刚才应侍卫的眼神,不管好歹,大约都是一死了之。 凉溪是尽量想让别人少知道自己会些什么,太多了肯定会觉得奇怪。而不让任务世界中的目标们怀疑,是一个执法人员基本的素养。 凉溪以前扫直播间的时候,看见那些顺风顺水,大开杀戒的主播,心里别说有多羡慕。可十三总是一桶冷水泼下来——那些主播如果能混到以后,十个有十个都得改,还不如最开始就别惯那种坏毛病。 一些止血止痛的符箓,凉溪现在就可以拿出来一堆。床上躺着的康宁伯,不用三分钟,就能生龙活虎起来。 这个世界还是有符箓存在的。 据说开国之前的烽烟乱世里,在一座饱经战乱的小县城,有一对夫妻。丈夫在某一日醒来,就变得神神叨叨,一直说自己是什么什么通天先生。 这个什么什么,其实是地方。在无数个版本之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通天先生,却是所有的传说里,大家都肯定的一个名字。 这个通天先生,大家都默认他疯了之后,很是做了几件奇事。在从夏儿口中就能听到的好几个版本之中,凉溪已能确定,通天先生是在画符。 “他在一张黄纸上随意挥洒几笔,那张纸便能在空中漂浮。风吹不动,雨洒不湿。着实神奇。” 当然,现在大家都觉得神奇了。毕竟,口中讲的只是一个故事。但故事里的人却无法接受这种妖异的手段,大家想把通天先生绑了烧死,说他身上附了魔鬼,说这乱世便是由他而起,说他死了,天下就能平定。 通天先生到底有没有被烧死,在不同的故事中有不同的说法。不过现在,大家都一般比较认同他没被烧死,最后逃掉了的这种说法。 通天先生死了,或者逃了后,别说,天下还真的就平定了。 他们国家兵力强盛,开国后开始大肆扩张版图的时候,异国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通天先生的后人。 有了符箓,不说能呼风唤雨,悄悄杀对方个把主将,还是能办到的。康宁伯的祖上,就是那侥幸剩下的最后一个将军。 这个世界,符箓是有的。只可惜等胜利了之后,通天先生的后人淡泊名利,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去隐居了。总之,到如今,老百姓们谁都能张口说两句通天先生的故事,却再没有见过跟通天先生有关的实事。 有前人照着学,凉溪完全可以说自己也是做了一场梦,然后就学会了符箓。随便画两张就不会有人怀疑。至于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说…… 那多简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打算去一统天下。更何况,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她不是被烧死,就是要被逼得去隐居。 她能怎么办?她害怕呀!所以就不说了嘛! 现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此胆小懦弱,绝不会令人忌惮,视为威胁的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便不害怕被烧死了……啧啧! 凉溪有点感动到自己,一只手握成拳,捶了捶巴掌。但她并没有立刻进去,太过于无私的人格因为罕见,也是会被人怀疑的。 经常会给夫人看脉、调整饮食的白胡子老头又来了。他目不斜视地弓着腰开门进去,凉溪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 应侍卫不敢打搅老大夫。等他在床边又是看脉,又是开药箱,清理伤口加施针。等来等去,一炷香的时间都过了。老大夫连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擦,只是神色越来越凝重。 应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刘叔,主子如何?” 刘大夫摇头,并没有回话。应侍卫捂着自己的心口又坐到一边去,满脸痛苦之色。 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凉溪竖着耳朵也无用。她正紧张,不知道康宁伯的伤势如何时,里头应侍卫却忽然叫她进去。 总不会这马上就要杀人灭口吧? 凉溪摸了摸揣好的符箓,壮着胆子进屋,却被告知:“姨娘,主子伤势颇重,烦请姨娘在夫人来之前细心照料。” 原来只是要让她给刘老大夫打下手。 凉溪暗松了口气,视线却没有从康宁伯的身上转移开过。应侍卫见她好几次想问什么,最后也不敢开口,满眼心痛和疼惜,大夫说什么她就帮着做什么。 应侍卫心头的杀气先歇了一歇。他挣扎着要往起站一站,却腿一软,又倒在圆凳上。只是眼神向着窗外,想也知道他是在望着侍书房间的方向。 刚才从院子里走过,没有见到她呢! 侍书在房中,她轻轻推开了窗,从一丝缝隙中往主屋看。应侍卫和康宁伯进去,她见到了。后面来的刘老大夫,她也看见了。 关上窗犹豫片刻,侍书出门去。几次脚已经踩在了台阶上,最后却依然在院子里随便做了点事。 她好久都没有进过主子们住的地方了。现在要进去伺候,实在太突兀。还是等方姨娘出来之后向她打听吧…… 不过,想到凉溪,侍书的第一反应已经是微微抿着嘴,郑重地沉思。 也不知是她想多了还是如何,怎么总觉得方姨娘奇怪? 她来这院子里就奇怪,她的性格更奇怪,那日她去探病,如今想起来,虽然处处没错,但总是有些怪异之气。 侍书想得入神,凉溪揭开帘子出来,看见她就在阶下,不免微微一愣,却也顾不得与她多说话。提着裙子跑到院门口,把刘老大夫交代的话转告给这两个护卫。 接着,这二人跑去拿药的拿药,叫人的叫人。三年来,从未两个人一起离开过夫人院子的护卫,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应侍卫和刘老大夫是彻底没有再避讳着她了,大约也是彻底将她当一个死人看了。 凉溪关上院门,侍书当然不可能任由她再从自己身边匆匆跑过。一把抓住凉溪的双手,侍书好奇地打听道:“姨娘,方才我看见老爷和应侍卫……” 说起了心上人,侍书还难免红了脸。凉溪却想到当初她的摇头。凉溪自己也摇头不语,满面急色,极为罕见地没有礼貌,扒开了侍书的手就又进屋了。 凉溪的神色看着不大好,侍书也不恼,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等那守门的两个护卫来了之后,她也不拦路,连忙绕到一边,见他们竟然有些惊惶。 两个不知习了多少年武的高手,眼珠不定,呼吸急促。奔进屋再出来之后,眼珠倒是安定了,脸上却没了人色。 康宁伯这是不行了吗? 侍书默默地退开。没过多久,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她到底是夫人的大丫鬟,即便惹了夫人不快,侍画她们却仍然关照。满院子没人敢欺负侍书,她也确实没什么活做,一天两天,偷懒地缩在屋中竟成了常态。 康宁伯的确是不行了。 凉溪有幸站在床边,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口。半个巴掌大的一支回旋镖,也不知发出它的人究竟有多大力道,这支镖有大半截没入了康宁伯的胸前。位置十分惊险,就在心脏稍上不到一寸的地方。 但这并不是让刘老大夫满头大汗的原因。 那支回旋镖也不知是泡在毒罐子里面多久了,乌黑中泛着幽幽青紫,明显带毒不少。被污血浸透的衣物已经剪开,凉溪能直接看到那个伤口。也不知是什么毒,虽然面上还发觉不了,康宁伯整个上身,肌肤的颜色已经变成深紫。蔓延到脸,应该也就是个把时辰的问题。 这要是还不死,就逆天了! 凉溪已经打算掏符箓了,刘老大夫却面色沉重地说:“如今,只有最后的一个办法了。” 凉溪的手又放下来,听大夫讲道:“听说宫中珍藏着一株可以清百毒的净潭草,只能先用此药压着。老夫花半月时间养一个净血之人,与主子互相换血,方能保得他的性命!” 老大夫话音未落,凉溪便感到他们在看着自己。她手一抖,克制住了想要瞪过去的眼珠子,仍旧什么人也不看,什么人也不管,一双眼睛就粘在康宁伯的伤口上了。 这个容易! 应侍卫很艰难地站起身,出去了。 刘老大夫继续忙活他的,凉溪依旧在一旁打下手。床上这位小强生命力极度顽强,凉溪瞧着他那伤口都替他疼,他竟然还有意识尚存。 一双手不自觉地抓着空气,口中喃喃有声,叫的还是他夫人的名字。 真是痴情! 被叫的人在另一座尚书府中,刑部尚书,文府。 文家并非是几代人住在一个大院里。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刚成亲,文太公就麻利地就分了家。太公的子孙也照着学。文大学士的两个儿子,也早已有了驸马府和状元府。 他们这一家人,在京中的官邸,再下去就慢慢地要够十处了。 顾雪枝是被嘉情县主带到刑部尚书府来的,但带她来的人却不负责从头带到尾。嘉情县主正与文尚书的唯一嫡女踏着小径,赏着落叶秋水,顾雪枝早就被她们两个人丢到了一边,去独座凉亭。 或者,也不算是独座。 文尚书唯一的嫡子,比起他的堂兄弟们,未免逊色太多,可在没有对比的时候,也没有堕落到像康宁伯那种地步,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文某先替舍妹致歉,她是被家里宠坏了,请了客人来,竟然抛下不管便走了。” 文公子一身天青便服,也不知避嫌。明明看见凉亭中已经有女眷,还是拾级而上,特地跑到亭子里诚心诚意地道歉。 顾雪枝,不管她现在是谁,她都知道这样不合礼数。起身避了三步,虽然她的确是被丢下了,但她还是为文小姐说了两句好话。 “夫人不怪便好。” 文公子笑得一派温润和气,却看不出对方回避的意思。放宽心坐在了凉亭里,竟然是一副要和已嫁的女眷长谈的模样。 顾雪枝哪里还能待得住?她即便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些不对。随意客套了两句后,便要离了这亭子去找嘉情县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六) 听到亭子里刚刚坐下的人又站了起来,竟然是要跟住她。 顾雪枝心头发慌。 在康宁伯府中,面对一群小妾,还有对她真的已经在用讨好容忍的方式去爱的夫君,她当然可以嚣张高傲起来。可只要一走出去,面对这些行事优雅得体,一双双眼睛好像最是清善,但却又都深邃得令人无法看懂的高贵人儿,她整个人都有些虚了。 身后的人在轻轻笑,脚步不急不缓地跟着她。顾雪枝不敢回头,注意力却都在身后,便没有关心脚下。下了没两级台阶,她便一脚踩空。 本来就不避嫌的男子,碰到这种情况,更是不知避嫌二字该如何写。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自己的腰身上,顾雪枝面红耳赤,站稳了之后,连忙推开了这位文公子。 “多……多谢……” 磕磕巴巴地道了声谢,顾雪枝眼睛只盯着脚尖。急匆匆地走下假山,她招了刑部尚书府的一个下人过来问:“文小姐和御史夫人在何处?” “回郭夫人的话,奴婢不知。” “那,你可见到文小姐的贴身丫鬟了?” 侍画跟着文小姐的丫鬟走了,她一个人坐在那亭子里,能看到的几个下人还都是文府的。 “奴婢没有看到。” 问了几句话,眼前的下人回答就只有一个摇头。尚书公子还跟在她的身后,不声不响的,顾雪枝却莫名觉得他应该是在笑。 “府里的下人都是好相处的,夫人不必担心自己的丫鬟被欺负。” 那下人好一通摇头之后走开了,顾雪枝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偏偏身后的人又开口道。 他竟然还不走! “怎么会担心府中的下人?只是侍画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我怕她……” “夫人对自己手边使唤的人,未免太严格。一直听说夫人身边的琴棋书画,个个被调教得胜过正经八百的名门闺秀。我倒希望府里的下人,多多与侍画姑娘接触,学到些皮毛,这府里下人之间的那些鸡毛蒜皮事,就要少上许多了。” 尚书公子又走近了两步道。顾雪枝连忙又退开了三步,说了一大串不敢当。 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清楚对方的意思,但正因为清楚,有些怀疑和不敢相信,这样下来,倒是又混乱了。 文家人个个有才,唯一的一点遗憾就是,长得确实都不怎么样。文小姐身上唯一能让京中闺秀觉得安慰的点就是—— 真开心文小姐有个塌鼻子!虽说眼睛长得好看,但终究不算一个真正的美人,面孔上的瑕疵太大了。 跟自己的这些兄弟姐妹们相比,尚书公子的脸孔便是得天独厚。别人浑身才华,就是没有一张好脸孔。他一无是处,却风流俊秀。一双桃花眼带笑看人,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此处是他自己的家,顾雪枝再退能退到哪里去?尚书公子又向前补上几步,笑道:“夫人何必如此自谦?满京城谁不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不再说下去。只又向前走了一步,定定地站在了顾雪枝的近前,道:“……以前见到你的时候,你从来也不会这样,说话永不抬头。” 顾雪枝微微瞪大了眼,心里面不停打鼓:反正她是不知道,难道顾大小姐以前与这位尚书公子,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这桩婚事,真的让你心灰至此?” 顾雪枝还在震惊之中,但她清楚,不能说圣上的不是。连声道了不敢后,她说:“皇恩浩荡,能得一卷圣旨赐婚,伯府与顾府感念不尽。” “哼!”尚书公子冷哼了一声,对着顾雪枝又放软了口气,带着丝丝怜惜和试探,问道。 “夫人是真的感念不已吗?” “自然是真的。” “康宁伯婚后不过一月,便大闹翠红楼。与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争夺花魁,还没有抢到,最后只能在街上强抢人家的丫鬟……这些,夫人全部都感念不已吗?” 顾雪枝的脸白了。 从伯府出来之后,她见到的所有贵妇人和千金小姐,讲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很是会给人家留面子。话中有多少机锋暂且不提,至少如她这般脑筋简单的人听起来,全都顺耳就好了。 今日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堂堂刑部尚书的嫡公子,连话都不会说吗?怎么会这般戳人痛处? 顾雪枝面上血色全无,她张口结舌的,刚刚想出了一句自己能说的从《女德》之上照搬而来的话,尚书公子就先道歉了。 看样子,他不是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见顾雪枝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他有些失态地抓住她的手,道:“夫……夫人莫怪!我只是……心中积忿已久,实在是为夫人抱屈,才冲口而出说了这些浑话!我……” “文某倾慕夫人已久……若是早日上府提亲,夫人本不必……” 两只手都给人家抓在手里时,顾雪枝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抽出自己的手,口中轻斥了一句:“公子慎言!” 匆匆转过身,顾雪枝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她一个人,但愿不要跑错路! 尚书公子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她。看着她跑走的方向,没有叫住她。 侍画担心主子,走开了其实也没多久。但她再回到凉亭时,顾雪枝却已经不见了。嘉情县主和文小姐也很快回来,她们却不像侍画那样慌张。 “侍画姑娘不必紧张,这府里条条路上都有下人,找人问一问就好了。”文小姐细声细气地安慰着侍画,侍画心中却仍然觉得不妙。 所有丫鬟都被支开的时候,她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可小姐也不说话,她总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留下来。 文小姐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她说找人问一问就好了,结果凉亭附近的几个下人,虽然很快就给她们指了顾雪枝离开的方向,但再跟着找下去,无论谁说的,都是没有看见过伯夫人的话。 侍画着急地都快哭了,文小姐也觉得不对劲了。她皱眉与嘉情县主对视一眼,安抚好了侍画后,发动了更多的人去找。 侍画见到自己主子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文小姐的贴身丫鬟悄悄拽走了她,带她到了一处开阔轩整的庭院。 嘉情县主和文小姐都已经在这里了,院子里再没有多余的下人,寂静空荡正如侍画的心。除了沉重,什么也没有。 康宁伯身受重伤,躺在主母院里的大床上。他夫人也是昏迷不醒,躺在文尚书府嫡公子院里的床上。 这种事情,侍画并不是没有见过。她当时只觉得一道雷炸在了自己头顶,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夫人,她一时间连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嘉情县主早早地就回避了,尚书夫人和文小姐母女两个,青着两张脸处理这些事。 所有知道甚至是有可能猜到这件事的下人,侍画亲眼见着她们母女两个迅速处理掉了。接着,她们看向她,不知该如何收拾。 一个是康宁伯夫人,一个是尚书公子。要是两个人都还没有婚配,碰到这种事儿,凑成一对也就算了。可是,可是…… 这叫什么事! 顾雪枝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但无法处理这件事的主子们,仍旧杵在屋中面面相觑。一直等到她醒来,大家才尴尴尬尬地商量出一个办法。 其实也不算办法。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闹肯定是不能闹大的,女子总是有些地位,杀也不能杀掉。那就只能互落把柄。 母女两个好一顿赔罪,恨不得给顾雪枝跪下来。直说他们一定会查明白事实真相,也一定会赔偿,文尚书绝对绝对,只要有机会,绝对会在官场上还掉康宁伯的这桩债。 顾雪枝又能够说什么?时间很晚了,她也不能久留。被送上了马车,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的脚踩在云中。 马蹄声在青石路面上渐响渐远,尚书夫人和文小姐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都有点让门童看不懂。 就在那时,尚书公子的院中,俊美无俦的男子半靠在软榻上,慵懒迷人,引得进屋伺候的丫鬟脸红到了脖子根。 尚书公子却懒得理她,不知想着什么,他忽然鼻子里哼气,闷闷地笑了几声。那笑声转而又放大,极为得意放肆:“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啧啧!” 还是顾尚书有本事!生出来的女儿也有本事!女儿带出来的丫鬟更有本事! 他们文家这两年绊得那几个大跟头,实在是栽得有些狠了。 他们心里也明白,圣上忌惮文家。出的那些个大事,连丢盐商、织造、贡品司三处油水满溢的肥差,多半是有圣上的授意。 可不管皇上想做什么,他都得坐着龙椅呢!他手下肯定有指派的人,而让他们觉得憋屈见鬼了的,就是这几年,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个为圣上办事儿的人! 杀了三千无辜,真正的那一个也没捉出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证据账本,真就像是被鬼神揪出来的一样。碰到这种情况,有谁会不慌呢?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世上没有能够永远藏得住的人!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连他也没有料到,那个为皇上办事的人,竟然是康宁伯!这个说实话是打从出生,名气几乎就没好过的败类。 果然是到一个极端之后,就会向另一个极点走了吗? 但是,圣上可否知道,他的奴才居然是个痴情种! 夫人娶到府中半年了,居然仍旧是完璧之身! 哈哈哈哈这真是……白捡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他想歪了?康宁伯该不会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尚书公子又仰天笑了,他心情再没有如此舒畅过。顾雪枝却没有那样好受,马车里静悄悄的,是死一样的那种寂静。 侍画一句话也不说,跟她主子一样,两个人都变成了两具傀儡,被装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到了伯府,无知无觉地到了院中。 这时才知道,康宁伯今天已经回来了。 侍画顿时紧张,顾雪枝比她更紧张,站在门外,竟然是一步也迈不开。 刘老大夫已经走了,凉溪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了。因为夫人没有回来,晚饭早已经准备好,却还没有上桌。凉溪站在桌边等着伺候,应侍卫与往日站在门外不同,今日他站在房中,视线紧盯凉溪。 她大概是不会被当成换血的罐子了。 凉溪完全忽视应侍卫的目光,她看着夫人,敏锐地察觉这主仆二人都有些奇怪。 顾雪枝对凉溪竟然有了好脸色,勉勉强强笑了一笑,她问道:“老爷回来了?” “是,回来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哦……”顾雪枝不再多讲,进屋更衣之后,姿势略略有些别扭地坐下来。 凉溪叫上了晚饭,给夫人布菜的同时,欲言又止。 应侍卫见她犹豫了好久,大概是要给夫人讲一讲康宁伯的事,最后却略有些胆怯地向他瞧了一眼,就闭上了嘴,整顿饭也没有再出声。 每一个人都有些不对,但夫人完全没发现。整顿晚饭,她味同嚼蜡,一想到刚才进屋更衣时看见的躺在软榻上的康宁伯,她就连筷子也举不动了。 她该怎么办? 完全隐瞒不说吗?可是万一,万一有了孩子,那真是再不需要任何证据了,她的肚子就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 还是先瞒着吧!明天马上让侍画出去,买些避子的药材,回来赶紧喝了。但是,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有用吗? 如果没有用,如果真的怀孕了…… 不行不行!还是不能隐瞒着! 夫人的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她一口菜在嘴巴里面,含了少说也有两分钟没动过。 转头望了望内室,夫人抿抿嘴,下定了决心。 婚后到现在,康宁伯一直没有碰过她。他们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夫妻,康宁伯将主动权交到了她手里。要不然,今天晚上就…… 这样,以后如果真的怀孕了,那也好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七) “老爷从回府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醒吗?可有端一碗醒酒汤?” 康宁伯浑身的酒味,衣服已经被换过,染了血的衣物和凶器早不知被应侍卫怎么处理了。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伤口,只是脸色仍然还有些灰败。夫人也不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喝醉了,到现在也没有醒。 “醒酒汤已经喝过了。” 应侍卫说,康宁伯受伤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反正康宁伯身上也没有伤口了,他们就打算用醉酒糊弄过去。 饭毕。 夫人的胃口似乎不好,只吃了几口,就让撤了桌,呆呆地坐在凳上。侍画呆呆地随侍在她身后。 两个人这也不是头一回被嘉情县主拉出去到处赴宴做客了,之前也没见过她们这副样子,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凉溪不怎么关心这两个人,她算着康宁伯应该也快醒了,还等着看康宁伯知道她用符箓救了他之后的反应呢!但这两个人,今天未免过于奇怪。 “姨娘今天就不必守在内室了,在耳房里找个地方睡下吧。” 凉溪正观察着神魂不属的侍画,夫人便道。 “是。奴婢多谢夫人!”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凉溪连忙福身谢道。 京城各处都起了灯火,康宁伯府主母院中,却只有院门口和几处下人房中亮着灯。 凉溪乖乖照着夫人的话找了一间房歇下,进屋之前,她看见也被夫人赶出来的侍画。 要不是因为擦身而过,凉溪觉得,侍画应该是不想搭理她的。她哭一样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扯着嘴角错过凉溪,去了侍书的房间。 想跟过去听,想催眠了侍画问一问,但见院中那两个护卫竟然不再管别处,变成只盯着她了,凉溪知道没机会,索性进屋躺下看直播。 “哇!乱码,我怎么觉得b级任务,难度一下子就上来了!”小鸭鸭前段时间,终于结束了那个漫长的任务。凉溪加的大佬群中,再没有c级执法人了。 “怎么了?现下这个任务很难吗?” “嗯。根本不给信息啊!” 小鸭鸭那边也是黑夜,她一身睡衣,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抠头一边跟凉溪交流。 “乱码,你用旁观者的眼光看看,我这个任务该怎么展开?臭索诺不带我了!哼!” “会被禁言的。”凉溪可没有忘记焚珏大佬的遭遇。 “随便说两句没什么的。每个直播间里面都有讨论主播当前任务的评论啊,平台会禁详细的攻略,连最基本的讨论也要禁言,还开评论区干什么?哎呀乱码,好乱码,帮我看看嘛!我过来已经半年了,任务该怎么展开都不知道!闷着头一顿瞎找,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 “唔……”小鸭鸭当前的任务是拯救错误个体。但她已知的信息是20年之后,错误个体身居高位时,闯下了滔天大祸。错误个体出错是有原因的,小鸭鸭现在需要去找到他,让bug少受些罪。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她没有bug的坐标。目前能查到的信息少之又少,现在完全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凉溪会经常来小鸭鸭的直播间里面逛一逛,她当前的任务世界背景,凉溪很清楚。她的确是有些想法,可自己任务做得糟糕万分,她实在是没那个信心开口去帮助人家。 万一给的全都是错误的导向,最后再让小丫丫吃大亏,那她可真是造孽了! 小鸭鸭还在殷殷地等着,凉溪没有将自己脑中十分强烈的主观臆断讲出来,帮她分析推算出来了几个bug此时可能会在的地点。 那些地点,小鸭鸭自己也能推测出来。她有点失望,就没有再跟凉溪多说了。她升入b级之后,并没有丢掉自己所有的c级粉丝,直播间里,各种言论刷得满天飞,其中也不乏非常犀利的见解。小鸭鸭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们吸引过去,凉溪则退出直播间,开始找别的大佬。 侍书的房间里。 “画儿,你这是怎么了?” 侍书一脸诧异地看着扑在她身前,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先流出泪的侍画,问道。 “侍书姐姐,我怎么办?我没有护好夫人!我……” 想起夫人在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又是威胁又是恳求地说了几万遍,文尚书府里发生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侍画欲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憋在嗓子眼。 虽然侍画很确定,侍书绝不会对夫人不利。可她又想了想,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现在与侍书说,又有什么用呢?最多是将侍书气昏,除此外,似乎再得不到任何结果。 将嗓子眼的那句话咽了下去,侍书再问,侍画就不再吭声了。她只是紧紧抓着侍书哭泣,把个侍书哭得心慌意乱的。 夫人哪里想得到侍画如此依赖信重侍书?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后,她犹豫了许久,坐在床边,轻轻叫了一声。 “夫君。” 康宁伯此时如果清醒着,大约是要一蹦三尺高了。可惜他听不见,夫人没有收到想要的反应,略有些难堪。但事情已经堆到眉毛上了,今晚就算是再难堪,该做的也要做。 这么一想,夫人倒是爽利了。她走到软塌边,又叫了一声夫君。见康宁伯还是毫无反应,她轻轻推了推他。 这到底是喝了什么酒,才能醉成这种样子? 顾雪枝拧眉,见康宁伯推也推不醒,叫也叫不应。她正站在榻边不知该怎么办时,望着康宁伯紧闭的双眼,心里又突然有了主意。 其实醉了好,太清醒了也麻烦……她终究不是处子之身了。 扶起康宁伯死沉死沉的身体,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到大床上。早知如此,下午的时候,应侍卫就不必花力气把康宁伯从床上搬下来。 解了两人的衣衫,顾雪枝钻进被子里去。她心脏咚咚跳着,整个人贴到康宁伯怀里,便均匀了呼吸,闭上了眼。 两个人身下,已经有几处红艳艳的梅花。未免被发现造假,夫人身上没有伤口,那些血是从侍画的手上流出来的。 安顿好了这些,顾雪枝闭上眼睛跟自己说快睡。装睡演戏,她怕骗不过康宁伯。 但顾雪枝的心跳就没有真正平静下来过,一直到了夜半子时,她才终于生了丝丝困意。环抱着康宁伯的腰,渐渐地睡着了。 她睡着有一个时辰,康宁伯眉峰紧蹙,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来。房中没有点灯,他却像能看清些什么一样。一双简直夜行性动物才能长出的眼,迅速地扫视整个床帐。见是在伯府之中,他才松了口气,注意到怀中与自己的姿势十分亲密的女子。 这是谁? 康宁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推开她,但在看清楚顾雪枝的脸后,他便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完全僵成一根木棍。 他做了什么? 第一个冒出来的感觉就是惶恐。顾雪枝那么讨厌他,以后肯定永远也不会再理他了。接下来则是内疚。明明信誓旦旦说好了的,在她不同意之前,他绝对不会欺负她。结果…… 康宁伯想起来,他现在简直想要逃走,不敢想象顾雪枝醒来之后会怎么看他。但女子抱着他的腰,他稍微动了一动,怀里的人儿便不安地哼了两声,似乎要醒来。康宁伯立马不敢再动弹了,任由她抱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呢?他记得…… 不对呀! 康宁伯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有些难以置信。 伤呢? 他是被毒镖打到之后,被应侍卫拼了一条命送回来的。他们这一次被追杀得毫无预兆,应侍卫的武功怕是废了,至于他…… 毒性猛烈,他其实清楚自己的命数。吊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就是为了想要见一见她,想最后跟他心上的人,至少说一说他这些年的倾慕。 结果,距离伯府还很远,他的意识其实就有些不太清楚了。最后到底有没有见到夫人,他自己也不确定。 但不管怎样,他身受重伤,且身中剧毒,这时本来应该死了的,怎么会……会跟她做这些事? 醒来有好一会儿了,康宁伯这才想到最重要的事。摸了好几次被毒镖打到的地方,那里的肌肤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不可能!难道他之前是在做梦吗?还是他现在在做梦? 康宁伯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痛是半分没有减弱的,他也没有从梦境里醒来。瞪着帐顶,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困惑过。 想找应侍卫问一问,可现在怀里的人是个大问题,康宁伯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他实在是怕怀里的人醒来,到时该怎么交代?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的话,会不会恨得她拿刀捅人? 康宁伯眼中有十二分的温柔眷恋,又愧又怕地垂眸看着顾雪枝的额头。半晌,他微微叹气,反正怀里的人还没醒,他索性轻轻拥紧了她。 好像世界都被拥到了自己怀里,康宁伯满足地叹了一声。脑中纷纷乱乱的,又过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汇聚了精光的眼,闪现一抹沉重。 中毒受伤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他是忘记了。可那之前发生的,他全部记得。 怎么会有人突然要来杀他呢?那些杀手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合作十分默契。那不可能是跟他一起经常去逛翠红楼的一堆败类能养得出来的,他们甚至请都请不起。 康宁伯会得罪什么人?最多就是因为抢个花魁,抢个丫鬟,跟人家结了梁子。这种纠纷,找些市井流氓揍他才比较合适,动用这些高级的杀手,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 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现在,牛刀就捅到他心口了! 他与应侍卫两个人都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应侍卫轻功绝顶,打不过了他们要逃命,也是很轻松的。 哪里像这一次——无处可逃! 交手不过百招,寡难敌众,若不是应侍卫拼着命带他逃出来,他差点葬送在那儿! 那些人……那些人…… 是不是他的身份藏不住了? 康宁伯睁着眼睛,他只有这一个考虑的方向。 如果不是因为隐藏的身份,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会派出那些杀手来杀康宁伯? 他康宁伯是谁?是一代更比一代弱的郭家人!他们祖宗三代全都是败类,把个好好的异姓王府败成了康宁伯府。而他,他父亲,他祖父,在他们三人之中,数他最为混账! 弱冠之年,府中姬妾已过了三十。他不学无术,连家里的几处店铺也管不好。更别说什么考取功民,下场做官。在老百姓眼中,他大概是大字不识的。 他风流成性,整日花天酒地。早早儿气死了父母不说,他那庶出的兄长,宁肯远赴千里之外做个芝麻小官,也不愿意招惹,看不起他这种人。 康宁伯有时想想自己,自己都觉得实在看不过眼。谁真的是,会没事把他看得那么高!肯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一颗心立刻沉重了。康宁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被发现了,他的夫人会不会被连累? 不过,在外人眼中看来,她只拴住了他一个月,在他心里肯定没什么地位。别人应该不会觉得用她能够威胁到他。 但仍然不能够放心…… 脑中乱糟糟地想了一堆,康宁伯后半夜再没有合上过眼。帐外的天光已经透进来,他所有的沉重和忧虑全都被抛到了一边去。顾雪枝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康宁伯的头上甚至生了汗。 凉溪起来得很早,刚出门,就感受到应侍卫刀子一样的目光,充满着冷意和敌意。 “姨娘不是说,主子很快就能醒吗?” 已经过去了一夜,主子醒了怎么可能会不出来?他总能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吧! 凉溪自知理亏,没有答话,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呢。 她敲了敲门,侍画在屋里藏好了自己被刺破的手指,给凉溪开了门。 她神色憔悴,一夜都没睡的样子。 第二百七十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八) “侍画姑娘,夫人还没有起身吗?” 侍画勉力道:“里头还没有叫……姨娘真早!” “姑娘怎么看着一脸憔悴?昨夜里没睡吗?” “嗯。” 侍画弯弯嘴角点了点头,便撇开脸去,不愿意再多做交流了。 凉溪昨晚等着看康宁伯的反应,没怎么关心这主仆二人。这大早上一瞧,才上了心。 她应该找个机会催眠了侍画再问一问,夫人被嘉情县主带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两个人昨晚回来的时候都像丢了魂一样? 不过……身后应侍卫的目光还没有转移,凉溪暗暗觉得麻烦。 她暴露出自己懂得画符这件事,目前看来大概率不会被烧死。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会严密地将她看守起来,以后再想偷偷做什么事,催眠什么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除非,康宁伯怀疑他的夫人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去,并且求助于她,她才可以用这些特殊手段去帮忙。 凉溪醒来有小半个时辰后,夫人还是没有起床。她并不叫人,侍画大早上就魂不守舍,也没有去叫一叫夫人。两个人就站在门外,干等着。 床帏之中,康宁伯的汗是越冒越多了。 天亮了。顾雪枝总不能天荒地老地睡下去,她肯定会醒的。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康宁伯闭上了眼睛。敏锐地察觉到怀中的这具身体清醒过来之后,便是一僵。 她的呼吸微微有些乱,但令康宁伯觉得惊讶的是,他夫人并没有被气疯。甚至,她的呼吸很快就平缓了下来。被轻轻地推开之后,康宁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瞄着他夫人,只见她脸色苍白,系扣的手隐隐在发抖。康宁伯更不敢醒来了,听到床上的人穿了衣服,便一时间没了响动。 安静的时间太长了。康宁伯偷偷地睁开眼,却尴尬地正和顾雪枝的眼神对上。 他们一个人没想到对方正在注视他,另一个人没想到对方是在装睡。两个人这一下互相对视,都愣住了。 顾雪枝心头一慌,连忙别过脸去,立马就要下床。康宁伯也是心头慌乱,完全不由自主地就伸手捉住了顾雪枝的腕。 抓住了人又不知该说什么,康宁伯半坐起来。见他夫人一动不动,似乎正在等着他解释,他在背后张了几百回嘴,才从齿缝里飘出两个字去:“我……你……” 我和你到底要怎样,最后也没说出个好歹。 顾雪枝抽出手去,冷声道:“爷昨晚喝醉了,妾身也记不得什么了。爷就当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吧!” 说完了这一句,顾雪枝利利索索地跳下床,唤了侍画。 凉溪已经伺候惯了。夫人近几个月来每天早上起床,几乎都是她伺候的。所以,虽然夫人叫的是侍画,凉溪还是很厚脸皮地想要跟上去。结果,侍画一进屋就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侍画向她又那样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夫人昨晚就说,今早想吃些开胃的,麻烦姨娘去吩咐一声了!” 老妹,你站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有一百个吩咐都能交代出去了。 凉溪眼皮跳了跳,越发觉得现在不能去催眠夫人的丫鬟这件事,很是不方便。 昨天肯定出了什么事! 凉溪去交代夫人的早餐了。侍画一个人进去,跟夫人对了一下眼神之后,就注意到了床上的康宁伯。 没敢多看,侍画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她垂眉低头地服侍好了夫人,却不知该怎么伺候康宁伯。 她们这几个丫鬟,都没有伺候过康宁伯的起居。一来是老爷不让她们近身,二来是老爷大多数情况都比她们起得早。穿衣洗漱,永远都是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和时间内完成。 老爷也没有丫鬟…… 话说回来,真的没有看到过老爷身边带着贴身的丫鬟。后院里的小妾一大堆,却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 侍画挥散了思绪,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康宁伯自己下床穿衣穿鞋,最后也没有洗漱,就出去了。 凉溪恭恭顺顺地候在门边,看见康宁伯出来,应侍卫那杀人的视线才终于挪开了。 给院中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应侍卫随着康宁伯出了院子。路上一直开口想问,但一想他们昨天受到的袭击,又觉得不管在哪里说话都不安全。 康宁伯脑子里还想着顾雪枝说的话——就当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生气,没有哭,其实很让康宁伯觉得意外。意外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欣喜和如释重负。但她太过平静和冷淡,又让他心头失望无比。 秋天清晨的风吹得他脑子清醒过来,揉了揉眉头,康宁伯脚步未停。跟应侍卫一直走到他基本上就是个摆设的书房去,关上门后,两个人才开始抢着说话。 “我的伤怎么回事?” “主子容禀,方姨娘……” 应侍卫完全忘记地位尊卑,他简直等不及地要把凉溪的本事说出来。 首先,那种神奇的手段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那样重的伤势,一夜就可以回转。那种剧毒,一张纸就可以尽数祛除…… 不止如此,虽然他不曾亲眼见过,可据说通天先生的后人,的的确确可以用符箓来扮演远远不止神医的这一种角色。 想到每一家的父母都会给孩子讲,他自然也是从小听到大的有关于通天先生的传说,应侍卫完全没有听到康宁伯刚才问他什么。 不管是一位神医,还是手段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的杀手。这些角色,随便一个给他们,那都是大有用处。更别说是将好多有用的角色整合到一起的符箓大师了。 “主子,方姨娘……”应侍卫都有些不会说话了。 不知怎的,他觉得直说方姨娘会画符这句话,有些太直接,好像配不上这么惊天撼地的新闻。 应侍卫这就改了嘴巴里的话,道:“主子,咱们府里……咱们伯府可是又出了一个通天先生呐!” 其实,不管应侍卫如何措辞,康宁伯的第一反应都会是不信。他第一时间甚至没明白应侍卫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府里又出了一个通天先生? 自从昨天晚上醒过来,他碰到的事情都很玄奇。剧毒重伤,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他的心上人,他们莫名其妙就…… 还有,应侍卫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他素来少言寡语,镇静自持,怎么突然也会开始说胡话了? 有心想要调侃一句应侍卫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康宁伯却说不出这句话来。 在侍书面前怎样他不知道,可在他这个主子面前,应侍卫没有开过玩笑。而且现在是怎样的时刻? 他重伤险些丧命,应侍卫一身武功废尽,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康宁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身上早已不见的伤口处,脑子里开始轰起了雷。 “你说什么?” “主子,”应侍卫也稍微冷静了一点,道,“昨日属下扶您回到伯府之后,刘老说您情况凶险,唯一一条生路就是去向圣上求宫中的净潭草,最后与一净血之人换血,方可保命。” “属下把消息送出去之后,回来跟刘老问了,就这最后的一个方法,他的把握有几成。刘老只是摇头,说即便换血,您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更何况,刘老也没有把握能让您撑到换血之日。” “属下当时已万念俱灰,不曾注意方姨娘。只听见她忽然说,说……” 想起昨天那些神奇的事,应侍卫又有些淡定不住。 康宁伯也有些淡定不能,道:“她说什么?” “她拿出了一道黄符,符纸上画着些图案。她说,要不就用这个吧。属下与刘老当时都,实在难以言语了,一时也来不及拦阻,就见方姨娘将那道黄符贴在了您的伤口之上。接着……” “接着,您的伤口就……就自愈了!” “刘老之后又给您看了脉,说是体内已无毒素。只是昨日那场大战已经耗尽气力,可能得等几个时辰才能醒!然后,方姨娘又给了属下一张符箓,虽说武功没有回来,但身上所有细小伤口,确确实实是转眼间就尽数愈合,比吃了什么神丹妙药都管用!” 应侍卫说完了,康宁伯听完了,两个人一声不吭地面对面站着。许久,康宁伯才终于真正反应过来,忙道:“去把她叫过来!” “是!” 夫人的气色已经要比昨晚好多了。洗漱过后,早饭刚上桌,她看起来挺有食欲。凉溪正要开食盒时,见到了亲自跑来叫她的应侍卫。 看样子终于知道了! 夫人有些意外康宁伯会叫凉溪,却也没有强留。凉溪默默地跟着应侍卫到了书房,见应侍卫守在门外,房中只有她和康宁伯,凉溪轻轻绞着手指,有些局促不安。 应侍卫没有叮嘱过康宁伯什么话,他知道,他的主子什么都懂。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方姨娘对康宁伯心怀情意。这是一个最好用的,紧紧抓住她的方法。 康宁伯确实在想这个,但他回想起最近两个月来,为了让夫人高兴,他不止一次给过凉溪难堪,心里又觉得不妙。 “先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了!” 不止语气是凉溪从未听过的好,康宁伯这个谢,道得是真心诚意。他拱手弯腰,惊得凉溪连忙避开了这个礼,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谁应该做的事?过来坐吧,我有些事想问你。”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就好……” 张嘴不如迈步,康宁伯直接推着凉溪坐在了他对面。短暂的身体接触,见她脸上顿时飞了两片红云,康宁伯心下微微一松。 二人对坐,康宁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画符?还是说,方家其实与通天先生的后人有些联系?” 凉溪摇头,老老实实地说:“奴婢是在去年落水之后,在梦里学会的这些符术。” “梦里?” “嗯。就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画,奴婢站在一边学,醒来之后就忘不掉了。” “那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奴婢听着通天先生的传说长大,据说先生也是做梦学会的符术,却险些被烧死。奴婢在自己院中偷偷买了黄纸尝试,这些手段确实诡异,便不敢说。” 康宁伯不由得笑了,道:“你也怕被烧死?” 凉溪又脸红,默默点头,不敢抬眼去看康宁伯。只听见他醇厚的笑意,颤颤地响在耳边。 “你是想将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晓,免得自己会被烧死,是吗?” “嗯。” “那为什么昨天又拿出来了?” 凉溪猛地抬眼看了看康宁伯,绯红色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看了一眼后,她又垂下头去,也不说话,死不抬头。 康宁伯却不放过她,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身侧,抬起她的下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昨天会拿出来呢?” “刘……刘老大夫说,您可能……可能……” 康宁伯将凉溪说不出口的话讲出:“我可能活不了了,所以你就想着救我?” 凉溪的脸已经没办法更红了,她被迫双眼直视着康宁伯,也没地方躲,最后便破罐破摔地承认了:“嗯。” “为了救我,不害怕被烧死了吗?” 承认了一回,第二回就更容易了。 凉溪又点头。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康宁伯心头突然一动。但想起昨晚在他怀中的人,他脑中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昨日,你救我用的那张符箓,还有什么效用?” 他不是一昏迷就与人行那等事的,所以,是不是符箓有问题? “那张符名叫百生,”凉溪莫名其妙,面上神色却不改,详详细细地道,“可以祛毒复体。除此外,再没有别的用了。” 康宁伯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凉溪没有那么重要的理由,要让他跟夫人做那种事。 他很快就绕过刚才那句会让凉溪怀疑的话,继续道。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九) “你有这种本事,实乃我大陶国之幸!” 康宁伯的双手搭在她肩上,凉溪微呆,怎么价值一下子上得这样高? 见她呆呆傻傻的,实在不像有野心有盘算的人。康宁伯心下计较着,索性开门见山了:“不知你可愿入宫?”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出来,凉溪的脸是白了,心中却在道果然。 见她有本事就想把她送进宫,是康宁伯对皇帝忠心,还是她的存在瞒不住皇帝? “奴婢不愿意!” 心中在揣测着进宫的好和坏,但嘴巴是不能讲的。凉溪脸色发白,要站起来,却被康宁伯死死按着。她抿着嘴摇头,从没有如此坚定地提出异议。 见凉溪连他为什么说这句话都还闹不明白的时候,就斩钉截铁地摇头,康宁伯的心情又放松了些许。 他确实是败类中的败类了。没想到,对着他这么一个人,竟然还有女子一往情深! 凉溪的眼圈已经红了,她满面惶恐和伤心。 康宁伯问道:“为何不愿意?你可知入了宫之后,就凭你的这一样本事,皇上至少也会封你一个妃位。” “奴婢没有那个当娘娘的福气!奴婢……奴婢不愿意进宫!” 进不进宫其实由不得她,最终还是要看皇帝的决定。但现在,她要把口头上的意思做足了。 “莫哭!既然你不愿去,等宫里来人后,我求陛下让你留在我身边!莫哭了。” 康宁伯更加放心了,手指擦掉凉溪的泪珠,他迅速结束了这个入不入宫的话题。 “你以后就在这儿住着吧,别再回后院了。”康宁伯指了指自己书房里的卧榻,道。 “奴婢……”凉溪又要说不敢了。 “不要说不敢了。还有,你是我发话抬的姨娘,总是奴婢奴婢的,像什么样子?” 之前在夫人面前“奴婢”了好几个月,也没见你说像什么样子。 凉溪暗自撇嘴,面上却依然有些踌躇。康宁伯带上了十二万分的耐心问道:“可是不愿住到前院里来?” 凉溪疯狂摇头,半晌,才弱弱地把自己的圣母小心思说出来:“奴……” 收到康宁伯的眼风,凉溪马上改口:“妾身在夫人院里也还好。夫人歇息时要人站在床边守夜,妾身会画那些东西,不吃饭不睡觉也没什么。别……别的姐姐妹妹们……” 注意着康宁伯的眼色,凉溪几句实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就生怕他生气。 康宁伯再一次十分认真地打量了面前这张与他夫人肖似的脸,嘴巴微微一动,难得讲不出什么话来。 他不是傻子。他夫人为难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他都知道,也明白她的想法。他本就心疼她,后院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妾室,本来就是摆设。就像多宝架上摆好的花瓶,他夫人随手打碎了,丢掉了,又算是什么大事? 所以,夫人嫁进来几个月,每个月府里都要往外面抬死人。他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可是方姨娘…… 难怪,就说好几年连院子都不爱出的人,怎么就赶着抢着要到主母院里来受罪。 她难道是觉得反正自己会画符,耐折腾,所以便“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 这世上还有这种人吗? 像是从未认识过凉溪一样,视线已经让她开始无措的时候,康宁伯道:“你若是担心这些事,我替你去说。你有这天赐的本事,能救的人,远远不止后院里那几个。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眼光又短又近的人懵懵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以后住在书房。 她真是远不如小鸭鸭。来这个任务世界,再等几月都快一年了,这才算是刚刚打开局面吧。 住在书房,看看康宁伯背地里都在做些什么事情,这当然好。可凉溪总是觉得夫人和侍画昨天出了点什么事,她越想,越是抓心挠肺地想知道。 可惜,目前是没有可能了。 康宁伯又好奇起了凉溪所说的那让她能够不吃饭不睡觉也没什么的符箓。凉溪掏出两张给他看,听他问道:“你梦里的师傅,可有说过这画符的本事能否外传?” 这是想学? “没有。爷想学吗?” 康宁伯淡然一笑,太着急会令人反感,他不急:“怕是没有那个缘法。” “不会的。”凉溪倒是急了,“妾身都能学会,爷肯定是能学会的。” “唔……若是你愿意教的话,可以试着画两张。不过,不急这一天两天。你先在这儿住着,大约今明两日,宫里会有人来。到时再看吧。” 康宁伯只有爵位,并没有官职在身,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皇宫。凉溪没有多问,康宁伯便主动道。 “我与深宫来往密切,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妾身不敢问。”凉溪摇头,续上一句道,“但不管爷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昨日那种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一双最是与顾雪枝相似的眼睛,含着盈盈的一汪情意注视着他。康宁伯忽然有些难以与她对视,别过了脸去,道:“放心!不过第一次没有防备而已。再说了,日后,我不是有你了吗?” 凉溪双颊上的红霞还并没有褪尽,闻言,霞光又慢慢地映红了她整张脸。 康宁伯确实放了心,他出去了。 康宁伯没有丫鬟,前院里没有女子。书房里可供休息的床榻,只有凉溪自己来整理。她打开了窗,映入眼帘的是书房后一片小林子。天空藏在枝叶后面,从窗子探出头去,只能看见一条从东边转过来的没入树林的石径。 以后,她离开这个书房的机会应该不多了。 她一直有锻炼身体,可是伯府中的护卫能不借助任何物体,也不需要助跑,单靠两条腿就轻松地跃上墙头的本事,让她坚定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个羸弱女子的想法。 她没有武力,厉害之处只有符箓,又对康宁伯一往情深。只要时间稍微久一些,康宁伯即便是再谨慎,总也会信她了。 被关在这里给人家办事,她唯一能够收集外界信息的渠道,也就是康宁伯了。如果人家不相信她,只从她手中要符箓的话,这一步棋就太蠢了。 凉溪等待着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个机会,当天晚上就来了。 康宁伯回到主母的院子去,夫人看他的眼色还是和往日一样,并没有因为他们昨天晚上做的事而有所缓和。康宁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想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他将方姨娘带到前院去,然后不再回来的话。 “夫人,我已着人将方姨娘送出府了。” 凉溪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走了。 顾雪枝也没有想到,想起凉溪那一手按摩的功夫,她倒是情绪有些波动。张嘴想问,可又一考虑,她绝对不能跟康宁伯走得太近了,便懒洋洋地只用眼神表达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对立无话,侍画变得在康宁伯面前不敢抬头。她想要逃走,给两个主子留下说话的空间,却被夫人叫住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留下侍画,就是不想要和他单独交流。康宁伯就没再张开口,想到接下来一段日子都有很多事情要办,要走的时候,不舍地回了好几次头,但他想要触碰到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向他这个方向而来。 天色渐渐晚了。 康宁伯在书房,仔细询问了凉溪她掌握的符箓的种类。 凉溪将一张符箓贴在康宁伯的身上,那张黄纸瞬间化为灰烬。康宁伯伸出手接住了一点,将那灰烬拈在指尖搓了搓。 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符箓的神奇之处,他还是第一次。他中午就没有怎么用饭,现在正是晚饭时候,凉溪却只用了一张符箓,他就完全没有了任何饥饿之意。 那不过只是一张纸而已! 康宁伯心中啧啧称奇,再看凉溪的时候,眼光便更火热了。 他问道:“类似这样的符箓,你一天可以画几张呢?” “简单一些的可以出五六张,治伤祛毒的那种,还是看缘分。有可能好几天都没办法成功画出来一张。” 通天先生的后人还活没活着,现在还有没有留下一脉,这个无人知晓。康宁伯能够接触到的会画符的人,就只有她,当然由着她胡说。 保证了自己未来工作的清闲轻松之后,凉溪又给了康宁伯一张治伤的符,让他随身带着。接着把自己身上所有画好的符箓都拿了出来。 真庆幸!这几个月在夫人院子里,基本上符箓都快用光了。否则的话,她身上那么大的存货量,她说一天简单的也才只能出五六张的这种话,看着就不像真的了。 凉溪身上的符箓就是五十一百张的样子,为了避免她以后只能被关在这书房里画符,凉溪从当中挑出了一张,介绍道。 “这是简单的迷魂符,配合一些药材,会令人神志不清。再问那人什么问题,一般能听到真话。当然,如果是意志极坚者,可能就没有那么灵验了。” 康宁伯又震惊了。 还管什么意志坚不坚定,能对普通人有效就已经很恐怖了。 有了这玩意,他们随便绑来一个人问就可以了呀! 康宁伯说不出话来。他此时万分庆幸昨天遭到了埋伏,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否则的话,这么一个通天女先生,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挖出来。 跟凉溪一起在书房等着,夜色渐渐弥漫开来。应侍卫立在门外,月出东山时,他轻轻敲了敲门。敲门声长长短短,有一个节奏在内。 凉溪听见了,却见康宁伯没有去开门,只是领着她走到书架前。摆弄了一下书架上的花瓶后,凉溪便满脸惊讶地看到了书架自动旋转开之后,墙上的暗门。 开门走进去,是个向下的密道。凉溪大气也不敢喘,畏畏缩缩一副小女人模样跟着康宁伯,走了有500多步,才通过密道到了一个稍微宽敞些的空间里。 这个略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手执拂尘,微微弯了腰,站在另一个人的侧后方。康宁伯和凉溪来到这里,他也没有抬过头。 “微臣参见皇上!” 康宁伯一拂双袖,行跪拜大礼。凉溪有一瞬间的合不拢嘴。 她之前震惊害怕什么的,大多都是装出来的。她越窝囊,才越没有人忌惮。可这一次,她是真惊讶。 头一次见到皇帝诶!活生生的皇帝诶! 话说,这俩货该不会是康宁伯找来演戏,测试她的忠诚什么的吧? 凉溪没有丝毫尊敬之意地想着,但见康宁伯对这两个演员如此恭敬,凉溪还是马上诚惶诚恐地跟着跪了下去。 “参参参……参见皇上!” “子悟快快平身!” 康宁伯是被皇帝亲自搀起来的。九五之尊就在她的眼前,别说,凉溪还真的感受到了一点点皇者霸气。 她刚才偷偷地瞄了一眼,皇帝穿的是青色便服,脚上的靴子上却有龙纹。演戏也不敢弄这么全套,古代太子穿个龙袍都是要被废的! 上下打量了康宁伯一回,见他确实不像有伤在身,皇帝又看向凉溪,道。 “朕在宫中已经听说了,子悟身上的伤,可是都仰仗了女先生!” 凉溪也被皇上亲自扶了起来,就近看了一眼。陶国陛下相当的年轻英俊,平易近人。 的的确确是仰仗着她,可狂妄到点头答应又不好。 “不不不……” 凉溪结结巴巴又慌又怕,很像第一次得见龙颜的人。 皇帝今天来就是为着凉溪,康宁伯没有说上两句话便退下了。听皇上没说两句话也是让她进宫的意思,凉溪满头大汗,胆战心惊地拒绝了。 一把绝世宝刀,会是所有剑客争相抢夺的宝物。抢到之后,他们会好生呵护收藏,绝不会允许这把宝刀有一丝损伤。 但一个狡猾阴险的绝世剑客,会是几乎所有剑客的敌人。 没办法,宝刀就是有这样的待遇,因为一把刀,它没有思想,全凭握着刀的人的心愿挥舞。 她肯定是没办法做一把刀了,但她要无限接近一把蠢笨的,没有思想的刀,才不会有生命危险。 “皇上……” 凉溪跪下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 “恳请陛下,让奴婢留在康宁伯府!” 陶国皇帝垂眸盯着跪在他脚前的女子,她怕得瑟瑟发抖,怕得不敢抬头,却依然有胆量不去遵旨。 “你乃是苍天赐给我大陶的福运,怎么能自称奴贱?” 皇帝再一次扶起凉溪,唇畔的笑容,威严中些许温煦。凉溪仍然不敢多看他,垂着头,态度坚定。 “朕让你进宫,是担心子悟这里护不住你。宫中有朕的八百亲卫,寻常人也难以涉足深宫,你只要入宫,就会很安全。在这康宁伯府,万一再有别人知晓你的非凡之处……不是朕有心恐吓,你必然难逃被争夺的命运。最后,定然是落得被囚,或是一死的下场。” “即使如此,你也不愿随朕进宫?” 凉溪有一点被吓到了,她略略有些动摇。不过很快,她的眼神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坚定。 缓缓地摇头,凉溪道:“皇上,奴婢知晓自己在梦中所学之术不容于世。所以将近一年间,从不敢与任何人声张,只想将这秘密把守到死。如今,奴婢愿意用其救人,在拿出符箓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接您所说的那些下场的准备。” “为了子悟,便是日后真落到那种境地,也不悔?” 有这样好的事吗? 凭空落下一个女的通天先生,又对他的人一往情深。不必忧心她背叛,不必惧怕与她为敌…… 皇帝的眼神高深莫测,难以揣摩。 他捡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以他现在知道那是有毒的。 这一个,他略有些不敢捡。但是眼前这馅饼,未免太大,太香,太珍贵了! 不去捡?绝对不可能! “奴婢不悔!” 凉溪字字清晰明了,她的眼睛,清澈而浅显。 一直跟在皇帝身后的那个手持拂尘的,大约是太监的人,在凉溪说她不悔的时候,终于第一次抬起头。古井般死寂的眸子,深深地凝施她一眼。 会画符的终究是别人,即便这个人看起来很没出息,很好欺负,很好利用,堂堂一国之君,也不敢过于强求。 皇帝微笑着,带着一丝喟叹和调侃道:“有美如此,夫复何求?不过子悟,这世上也该他有这福气!罢了,女先生既不愿入宫,就留在伯府吧。只是,务必当心自己性命安危!” 凉溪立马放松了,露出来这儿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又要跪倒。 “多谢皇上!” “朕可担不起这个字!日后仰仗女先生之处尚多,不能一一出宫致谢,今日便在此地,一概谢过!” 皇帝对着她拱手弯腰,凉溪连忙避开。两人一个恭维,另一个谦虚,直说的那位公公又低下了头去后,皇帝才问道。 “朕从未见过符术之神奇,不知女先生可否施展一番?” 那当然可以!不施展她才心里没底呢! 凉溪答应,那位公公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了纸笔朱砂,比凉溪托人在大街上买的,质量不知好到哪里去。 凉溪没说要他们避讳,但这位年轻的皇帝却极有教养地侧过了身,不准备偷师。 古人对这些师门功夫内传外传的一堆规矩极为看重,凉溪倒是不觉得怎样。 他们想学就学。反正焚珏大佬说了,在符箓被当作正常事物看待的,一般都会出a级任务的世界里,这门本事也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此时已是寻常人入睡时分,不管是皇帝还是公公,多少都有些倦意了。凉溪略一考虑,画了一张她更喜欢叫“熬夜符”的符箓,也是她最常用的符箓之一。 到了这里,戏有点难演。 这种最简单的符箓,除非完全恍神,否则凉溪已经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了。平常她都是随笔画的,今日却难得郑重。 她满脸严肃地提笔,大概十分有通天先生的范儿。笔尖在纸上刷刷画了几道后,凉溪手微微发抖。放下笔,她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了不少。 皇帝和公公都注意到了凉溪的这种变化,也未生疑,注意力尽皆放在凉溪笔下的成品上。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欣喜和谨慎。 凉溪也知道皇帝龙体金贵,不能有个什么新东西就拿着到他身上做实验,便看向了那位公公,道。 “这张符可除人睡意,现下已很晚了,皇上大可让身边人一试。” 皇帝大为好奇,小心拈起那张符纸,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什么玄机。最后,他跟凉溪一样,叫了那位公公上前,拿他当试验品。 那公公一直一声未吭,这时也只是走上前来,心甘情愿地任由凉溪将那张熬夜符拍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死水一般的眸子里,乍然泛起了一丝浪花。皇帝见了,便知绝对有用。自己却仍然未敢尝试,只问道。 “先生这种符箓,是可以让人不再睡觉,还是,等这符箓无用之后,人会愈疲倦?” “皇上,奴婢已经连用此符数月。” 凉溪没有解释更多的,只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放在他们面前。一来显得神秘,二来少废唾沫。 皇帝一时讲不出话来。 睡觉占去了一个人一生中三四成的时间,将这些时间匀出来,他能够做多少事? “好!好!” 凉溪在皇帝眼里越发成了个金光灿灿的大宝贝,见凉溪气色有些不好,他体贴道:“此术必定是极耗心神了。童来,你这就送先生回去歇息。再叫子悟来,朕有话要与他商量。” “喳!” 童公公出了唯一的一声,伸手引着凉溪顺着来路往回走。路上碰到了康宁伯,大家有短暂的眼神交流。 送凉溪回到了书房以后,童公公暂时没有回去。在地道的尽头,康宁伯再次行跪拜大礼,被皇帝一把拦住。 “子悟啊!朕……”皇帝都有些无颜以对了,“着实对不住你!” 康宁伯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道:“微臣惶恐!皇上大可放心,微臣定不会让方歌生出二心!” “那你……”皇帝话没有讲完,便长叹一声。 “子悟,你可怪朕将她指给了你?” 康宁伯一时思绪万千,情绪纷涌,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道:“皇上还替臣惦记着这些小事,臣感激不尽,怎敢生怨?” 他确实无怨的。如果不是一卷赐婚圣旨,他不可能娶得到心慕之人。可,逼得她寻死,恨得她判若两人,又实在让他后悔万分。只盼皇上从没有下过这道圣旨,他独自在暗影中,草草一生也就算了。至少能够看着她嫁得如意郎君,一世欢馨。 “朕是想着,你到底并非面上那样不堪,也定会对她好,才下了那道旨意。觉得你二人磨合一段日子,她总知真心为何物,日子便能过下去。等到以后,朕定给你一个风光封赏,她便知自己没有嫁错人。子悟你这半生苦,到老来总能消解。但……” 康宁伯府中到处都是皇帝的人手,他与妻子的关系如何,包括新婚之夜的难堪等等事,皇帝都一清二楚。 讲到这里,皇帝也再说不下去。二人沉默良久,皇帝才道:“过不得三年,你也年近而立。不论嫡庶,总是要给郭家留个后的。” “是……微臣遵命。” 皇帝绕过这些后院之事不再提了,问道:“你此次遭袭,可看出对方的来路了没有?” “不曾。只是觉得,不像江湖上那几家。” 皇帝沉吟片刻,道:“朕的老师父怕是有所察觉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有了方歌……只是子悟,虽说朕看那方歌对你一往情深,但她进府前后的事,还是要再去详查。” “是。” …… 凉溪在凳上坐着,见康宁伯又回到书房了,她“噌”地站起来。童公公甩了甩拂尘,向康宁伯一弓腰,走进地道去。 书房中就剩他们二人了,见康宁伯只盯着她瞧,凉溪不敢去直视他,垂头绞着手指呈害羞无措状。 他们两人确实没有很多话题,最后还是凉溪先说:“夫人昨晚回来时,面色很是苍白,连着侍画姑娘脸色也不好看。妾身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爷还是去亲自问一问得好。” 康宁伯微愣,反应过来后微微摇头,捉住她的手臂让她坐下后道:“你想我去夫人那里?” 凉溪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正在考虑时,康宁伯又道:“可我今晚不想过去了。” 康宁伯一脸落寞,苦笑。 “她总是恨我,还是怨我,过去只是让她难以睡安稳,再说我也……” 康宁伯未再多说,长叹一声,只让凉溪自去休息。他离了书房,不知到何处去。 也不知他跟皇帝悄悄地商量了些什么,凉溪也没提醒康宁伯,她是不需要睡觉的。书房里面,应侍卫早早地就给她准备好了许许多多画符材料。凉溪点上灯,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后,感觉精神缓过来了,便走到桌前画好一张符,脸色又立刻发白地坐下来继续看书。 凉溪醒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不见丝毫倦意。早饭也没有吃…… 应侍卫暗自感叹着这与辟谷、将打坐当做休息的神仙有何不同。他早上带了两个护卫来见凉溪,应该是相当有地位,相当忠心的两个人。 他们是一男一女。凉溪认识了之后,男的便躲到不知何处去了。女的则守在门外,说让凉溪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她。 伺候了夫人那么长时间,她终于又开始过被人伺候的日子了。 在凉溪自曝本领之后的三四天,康宁伯都没有再来过书房,当然也没有去过后院。守在门外的女子名叫花影,她特意给凉溪讲了他们主子这几天的行踪。 “主子之前在听香茶楼遭了杀手,这几日正在查呢!想来过不了几天,就能有结果了。” 花影低估了她的主子,就是这一天晚上,康宁伯回来了。 他这次没有受伤,不过明显的两三天没合眼的样子。胡茬和眼中的红血丝令他瞧着有些憔悴。凉溪连忙拍了一张符,让康宁伯一下子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之后,她听见:“歌儿,之前听你说,你有那种可以让人说真话的符箓?” 凉溪被这个称呼麻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 康宁伯带她走进密道的时候,凉溪的一颗心渐渐放下来。 看样子,她之前是想多了。 还以为康宁伯什么都不会让她知道,会拿上符箓去自己操作的。结果,这些人对会画符的大师还是蛮尊敬的嘛! “现下我们活捉到一个可能知晓当日那些杀手踪迹的人……”康宁伯抓住凉溪的双手,“歌儿,此人便交给你了!” 凉溪有点难当大任的慌张,口中却问:“就是几日前将您伤成那种模样的杀手吗?” 见这小女子温温软软的眸子里竟然现了些凶气,康宁伯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凉溪马上因为仇恨和怒火镇静了下来,她问:“老爷,此人可有习武?” “应当会些。怎么?有妨碍吗?” 凉溪点头:“嗯。武艺高强之人年长月久的练习,练武时吃的苦头,也能磨练心智。单单靠一张符箓,恐怕不行。老爷可以找大夫抓几样有迷神作用的药材,先煎了让他吃了,再问话就要容易些。” 凉溪这模样熟练地似乎她以前还问过别人的话,康宁伯心下有些怀疑,却也没有多问,只照着凉溪的吩咐做事。 地道里面也不知有多少处暗门,康宁伯这一次没有带她去之前见皇帝的地方,而是在半路就开了一扇小门走进去,到了一个小小的刑堂。 四面墙上光溜溜的,地上只摆着一桌一椅。桌子前面有一个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的肉团,塞了嘴巴,瞪着眼睛。看到康宁伯带着一女子来,明显一呆。 该肉团粗粗矮矮,相当肥壮。他满脸横肉,即便瞪着,眼睛也还是显得很小。 他“呜呜”叫着,身躯在地上颤动。康宁伯置之不理,不知什么时候扶上了凉溪的肩膀,轻声问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小女人道:“可是害怕?” “问话的时候能有几个人在?可要我在这儿守着?”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一) “最好还是只有妾身一人。老爷将想要知道的事写在纸上,妾身对着问就好了。除此外……” 凉溪到外头悄悄地交代了一番,康宁伯的人做事麻利。很快,迷药已煎好,凉溪所说的一个舒适的环境也已经构造好。 刑堂角落里堆了一床被褥,凉溪再独自进去的时候,那矮矮胖胖的男人已经被丢到了被子里。身上的绳索大多解开,只有手脚仍然被缚。嘴巴也没有再被堵住,他看到凉溪进来,满目警惕地冷笑道。 “怎么康宁伯是没有人手了?叫个小娘们来审老子!还是说……” 此人在被子里扭了扭,下流地嘿嘿笑着。凉溪一声不吭地听他喋喋不休地说些荤话,不知康宁伯能否看到这刑室里的场景,她面上生出恼色,又有因害怕而生的惧意。 做着戏,凉溪脸色发白地往凳上一坐。将书卷摊开在桌上,垂下眸子,静下心开始读书。 墙上有令人难以察觉的缝隙,漆黑的瞳仁在缝隙的另一边。观察了许久,见凉溪只是看书,被子里的人只是满口胡言,康宁伯从缝隙边走开。 就在隔壁,有一个小小的可供人观察刑室内囚徒的空间。康宁伯的脚步无声,他在这小空间里踱步,走几圈便要停在那缝隙前向另一边看。 如此来来回回也不知多少次,怕是早过了一个时辰,刑室里的凉溪还是坐着看书。偶尔有动作,也只是重新燃起一盏灯。 他向来极有耐性,今日却等不及一个结果。凉溪已经提前与他说了,为保万无一失,可能到快早上的时候才能有答案。现在距离午夜都还有大半个时辰,还有的等呢! 将心底的急躁长长叹出来,康宁伯抓了只凳子,坐在墙边。闭上眼睛,只听着刑室里的动静。 凉溪从未开过口,只有男人在骂,一字一句,不堪入耳。 想着凉溪坐在桌案前埋头看书,两耳不闻世上事,却仍然是被气得面色通红的模样,康宁伯没过多久又睁开眼,往刑室里瞅了一瞅。 被凉溪暗下决心一定要催眠成功的目标,全然不知他们这些人要玩什么花样。他一颗心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紧张,身体却随着药物的作用而变得困倦疲乏。 有两分钟没有听到他骂人了,康宁伯在那头偷看,见凉溪站起身,拿起她之前要的那根长棍子。隔了两米多远,用棍子狠狠地在已经很是迷糊的催眠目标身上戳了戳。 “啊!” 喉咙口被一戳,瞬间有了窒息的感觉。快要睡着的人猛然醒转,瞪圆了小眼睛看凉溪。之后就又是满嘴喷粪,有要拿言语硬生生将凉溪说死的决心。 伏在案边继续翻书,凉溪时刻谨记人设,又羞又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却着实不以为然。 骂吧!骂吧!反正费劲的人又不是她! 就这样,这胖子只要骂累了,闭上眼稍微休息个不到一两分钟,凉溪就必定要把他戳醒过来。到了后半夜,这胖子已经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花影就是刘老大夫的徒弟,她煎药的时候,凉溪就在一边。那一碗药确实是太猛,这看起来猥琐下流的胖子,能够撑这么长时间,确实也令人敬佩。 天快亮了,在这刑室共处一夜。被戳醒无数次后,她的目标,应该习惯她的存在了吧? 凉溪合起了书卷,康宁伯要她问的问题不多,她早已倒背如流。吹熄了灯,一室黑暗中,凉溪无声地走到角落里去,问那个她这一次怎么戳也戳不醒的人道。 “是不是很累了?那就安心休息吧,我不会再叫醒你了……” 一墙之隔的康宁伯突地坐直,眼珠子恨不得跳进墙上的缝隙中去。 凉溪的声音温柔轻微,带着丝丝蛊惑。康宁伯一听,心头也是微跳。那因药物之故而难以保持清醒的人,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呼吸乱了一瞬,就又平稳下去。 凉溪在黑暗中拿了符箓,康宁伯只听到一片漆黑里,似乎是属于妖精的声音,缓缓地传进他的耳。 “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听香茶楼的二掌柜。” “掌柜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背后是靠着谁呢?” 康宁伯屏住呼吸,听那黑暗中的答案。 “自然是当今圣上的启蒙先师,文太公了。我杜家听香茶楼七十年,全仗着文家庇佑。” 康宁伯眼光一闪,脑中飞过一大片陈年旧事。 原来听香茶楼一直都是文家的势力。这么一来,有两件事就能解释通了。 “受着文家招拂,你们一个小小的天香茶楼,又能报答什么?” 凉溪并没有严格按照康宁伯给她的问题问,随口乱谈,把问题一个个绕进去。 “……当天那些杀手,掌柜的可知是何方人士?” 杜掌柜道:“那是文尚书府里豢养的一批杀手……” 凉溪问:“文尚书府里竟然养着杀手,掌柜的如何得知?” 杜掌柜道:“他们之中有几人,到茶楼去过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每次出府进府,都会在杜家产业里整顿一番,不拘着一处茶楼。” 凉溪问:“那……掌柜的既然与他们相熟,可否也知道一些他们此行是取何人性命?” 杜掌柜竟然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比如……” 杜掌柜道:“比如几日前,他们便是要杀康宁伯的。” “康宁伯?康宁伯又没有官职在身?怎么会惹了文尚书忌讳?” 这个就连杜掌柜也不知道了:“确确实实奇怪。大抵是文家还记恨着郭这个姓氏……” 至此,康宁伯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尽皆问出。凉溪却还不停,随口闲扯到了杜家的一些杂碎乱事。不过问了两三句,杜掌柜便招了在京城中好歹也能谈上小半个月的八卦。 什么他大哥宠妾灭妻呀,什么那宠妾其实是他派去的呀,什么他嫉妒他大哥能当大掌柜呀,什么他貌美如花的侄女儿其实是被他囚在自己床底下呀……总之乱七八糟一堆。 凉溪听得暗自撇嘴,隔壁的康宁伯从不敢置信变成了狂喜。 他又来回踱了几圈,也不再细听下去。出去叫了好几人,吩咐了一堆事下去后,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烫得搓着手。 之前那一问一答的时候,他真心怀疑那杜掌柜是不是清醒着。后来听他把杜家后院里的一些丢人事全都扯了出来,他这才相信了。 现编是没办法编得那么精彩纷呈的。 又回到那个观察的小空间去,刑室里的灯又亮起,康宁伯看见凉溪执笔写着什么。天光绝对照不进来,昏暗的刑室里,她轻蹙着眉头,略显憔悴。 康宁伯没有闯进去。见凉溪停笔,摇了摇门口的铃铛,他这才奔入地道,急忙去开了刑室的门。 “老爷,妾身不负您所望,问了点东西出来。” 将写满的一张纸呈给康宁伯,凉溪只恨这里没有风,难以显得她虚弱。 康宁伯接过那张纸,略感诧异,满纸清秀昳丽,着实赏心悦目。 “你……” 康宁伯还没问出口,便见凉溪摇摇欲坠。连忙将她揽在怀里,见凉溪面色苍白,倦怠不堪,康宁伯便将她打横抱起。路上见到别的护卫也不放她下来,一直抱着她返回书房,将她放在被中。 凉溪“柔弱不堪”地“昏睡”了会儿,睁开眼时,康宁伯已然不在了。床边只有花影,见她醒了,连忙扶她起来。 掌握了确切情报,康宁伯又是连着好几日的夜不归府。 这一日,凉溪坐在窗边,白着一张脸读书。 花影就守在门边,她有心想要问问,杜家完蛋的进度条拉到哪里了,却又觉得她只要开口问,就显得她心思不纯,想的有点多。 她是一心一意做任何事都只为了康宁伯的痴情姨娘,什么杜家,什么文太公,在她眼里都是过眼浮云。 嗯,对的…… 不行还是好着急!她想要了解所有细节,现在却只能待在书房里面等最终结果。 凉溪一点也不专注于读书,起身画了张符,她又坐下。 后院里。 夫人这几天恢复了精神头,那些被她叫来立规矩的女子,没有了凉溪这个护身符,死亡速度瞬间变快。 嘉情县主来到康宁伯府主母院时,就看见顾雪枝正乐呵呵地瞧着院中一个顶着水盆跳舞的女子。 太阳早已不似酷暑时那般热辣,但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顶着个大铜盆儿跳舞,都不是件轻松事儿。 她这是在拿人取乐了…… 嘉情县主一愣,心头生了诧异和丝丝厌恶。不过,她明快清透的杏眼,转瞬间就蓄了眼泪。 “雪枝!” 人还没走到近前,嘉情县主泪已滑落。 刚听到她的声音,顾雪枝就觉得头疼。想到前些日子在文尚书府中发生的事,她真心不想见这个昔日的手帕交。但,当日的事,嘉情县主心知肚明,顾雪枝根本没有那个胆子不见她。 洋溢着一脸假笑,顾雪枝请嘉情县主进屋。院子里顶着盆子跳舞的人得了赦免,一身虚汗、冷汗、热汗交杂着跪趴在地上。 侍画也惨白着脸出去了,等房间里没有外人后,嘉情县主扑通一声,对顾雪枝跪下。 “雪枝,你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你能救救我了!” 御史大夫在朝中,其实是一个人憎狗厌的角色。毕竟,专门告状的人,是绝不会有人喜欢的。尤其这个人,要是状告成功了,被告的那个人,轻则罢官,重则斩首。后果太严重了! 刘御史在朝中,自然有他靠的大树。若是这棵大树不再罩着他了,他能分分钟被无数仇人撕成碎片。 嘉情县主给她连头都磕了。顾雪枝一边连忙让着说这是做什么,这是干什么,一边心里冒出来的刀子快把嘉情县主千刀万剐了。 “你又何苦如此?不就是文尚书府吗?我去就是了!” 顾雪枝咬牙答应下来。 她能不去吗?刘御史头顶的荫凉不管他了,他要是死了,嘉情县主结果能好到哪里去?到时候万一一个脑抽,把她的事情抖落出来,她可是会被沉塘的! 嘉情县主松了口气,又要磕头了。 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猜不透其中机关,但她很清楚,文小姐从未说过虚话——如果无法将顾雪枝再请到尚书府去,可就不能怪文家不管她夫君! 天色还早。 嘉情县主竟像是一分一刻都等不及了。她的马车就在伯府门外,顾雪枝让侍画打扮好了自己,主仆二人与嘉情县主一同出府。 康宁伯不在府中,得知这个消息是一刻后。 他想起凉溪说的前些日子夫人和侍画从外面回来,二人脸色都十分难看的话,就很是上心。这次听夫人又随嘉情县主外出,虽然康宁伯也高兴顾雪枝能够将以前这些好朋友全都拾起来,但想到刘御史的阵营,他便心头微悸。 文家已经注意到他了……但愿她二人只是叙旧谈天…… 康宁伯想着想着放心不下,欲派人赶一辆马车去御史府门外候着,最后却将马车又叫了回来。 他不仅不能对她过多的关心,还得赶紧找一个挡箭牌出来! 康宁伯在这头神魂不宁,顾雪枝在文尚书府里,雍容贵气的文尚书夫人一番哭求,直将她的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半。 “恳请夫人救救我儿!” 被生拉硬拽进尚书嫡公子的院子,顾雪枝十二万个不愿意,最后却仍然还是绕过了屏风,站在了文公子的床前,又惊又惧地盯着床上昏迷不醒,乱说梦话的男子。 “雪儿!雪儿!雪儿……” 文公子口中颠来倒去,只有这一个名字。顾雪枝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个雪儿就是自己。 “求求夫人救救我儿!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夫人……” 她今天真的是……受了嘉情县主一拜,现在尚书夫人也拜了。 “夫人,您还是赶紧请大夫吧!我……”顾雪枝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再纠缠下去,以后肯定少不了被人抓住的一天。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文夫人眼泪流了一脸。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二) “儿啊!你可快些好起来吧!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床上的男子睁开无神的眼,看见顾雪枝的那一瞬间,眼睛里就有了光。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攥住了顾雪枝的手。 文夫人又是谢又是劝,哄了一阵子,她将顾雪枝推到床边坐下,便抹着眼泪出去了。 顾雪枝双眸无神,身后的男子紧紧抱着她,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文夫人关上门,眼泪就没有了。另叫了个人在门边守着,她匆匆走开去。 唯一的儿子喜欢上了个已经出阁的妇人,还害了相思病。不过几日功夫,消瘦了一大截。 碰到这种糟心事,文夫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侍画的表情才是她现在应该有的。 在门外守着两个人,一个是侍画,一个是文夫人刚刚叫过来的丫鬟。那丫鬟眼观鼻鼻观心,柱子一样杵在门口,十分合格。侍画则不同。她双眼呆滞,面无人色。 顾雪枝又是到大晚上才回到伯府,在这之后,她几乎每隔三两日就要出去一次。每次都是跟着嘉情县主走,每一次却都会走到文尚书府去。 康宁伯也不管,他这段日子夜夜笙歌,因为伯府中多了一个实实在在得宠的姨娘,姓兰。国色天香,有绝顶的姿色,并且跟顾雪枝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为什么说兰姨娘是实实在在的得宠?因为她进府短短时间,十月未完,在夫人被查出有了身孕之后,她的好消息也立刻跟上了。 康宁伯府里将要有两个孩子出生了,这件事是康宁伯亲自告诉凉溪的。 “恭喜老爷!” 凉溪真心祝贺,看不出什么嫉妒和心酸。 康宁伯起身坐到她旁边,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嘴唇停在凉溪耳边问道:“歌儿你呢?” “什……什么?” “你可愿为我生个孩子?” 这个男人每次靠近她,凉溪都会条件反射一样的脸红。可即便她很害羞,很心动,最后理智都能够占上风。 康宁伯一直觉得她活得太清静淡泊了。心里唯一挂念的,大约也就是自己,还总是要在这种时候说:“老爷,您不必强求自己!” 她的眼神太清澈了,清澈地让康宁伯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回避。 以前她只会说一句,今天凉溪继续道:“您大可以放心。即便我们没有孩子,即便您心里从来没有过妾身的位置,那都没有关系。妾身就只有这一点点画符的本事,您觉得有用,妾身就会帮您。若是不慎被别人捉走了,妾身会自我了断,绝不让您心忧。老爷……” “老爷只要隔几天来看看妾身就好,别的一切,都不要紧。” 她实在是有些厌烦康宁伯隔三差五就要坐到她跟前来点儿亲密接触什么的,乖乖地坐在那儿说事情就好了,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原来她都明白! 凉溪以前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过,康宁伯一时有些狼狈,连忙将手放开后,他不知该说什么。凉溪所说的话在他心湖里投下重重的一块巨石,荡起的浪花不肯平息,催得他想要逃开去。 知道康宁伯有些难堪,凉溪语气一转,解围道:“老爷,夫人和兰姨娘都有了身孕,您就别在妾身这儿耗着了。刚怀孕很辛苦的,您去安抚安抚她们吧。” 凉溪盈盈笑着,再没比她更贤惠的了好不? 康宁伯到底是被赶出去了,明天他可能装好厚脸皮能够回来,今天他是待不住了。房中只剩自己一人后,凉溪一边看书一边想。 杜家出了命案,正是二掌柜的杀过人。铁证如山,他抵赖不掉,走正规法律程序,二掌柜以命抵命。他从刑室里出去也没活上几天,因为害怕凉溪的身份会泄露,整日提着一颗心的康宁伯,也没有怕上几天。 凉溪把他做的那些孽全都问出来了,康宁伯只是吩咐人办事儿。他从来没这样无开头,无过程,直接就到收尾阶段,该杀的杀,该封的封过。 如有神助四个字,大概说的就是现在。 不!他如今不是如有神助,是确有神助! 康宁伯也是真的听话,凉溪说让他去看看夫人和兰姨娘,他还真的就先去了主母院里。 一路上,他盘算着接下来要抓住谁让凉溪问一问。 杜家已经完了,出一两件事,文家可以打招呼送人情,简单糊弄过去。差错一多,闹到百姓们人人皆知,文尚书就算了,文太公和文大学士,可是最要面子的。他们口中整天嚷嚷着民重君轻,触怒百姓们的事儿,文家绝不会做。 所以,这一根指头,是断定了。接下来,就砍手吧! 康宁伯眼神阴戾,却在看见顾雪枝的那一瞬间化为春风夏水,温柔舒煦。 怀孕一两个月的时候的确是不好受。一看见康宁伯,不仅仅是夫人,夫人跟前的丫鬟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煞白的。 康宁伯不疑有他,见顾雪枝起身向他问礼,连忙扶住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坐下。顾雪枝只觉得腰上的那只手极冷,似乎又极烫。总之,箍在她身上,百般难受。 侍画这个大丫鬟越来越不称职了。给康宁伯倒个茶,她都能倒一桌子。 康宁伯看着满桌水渍皱眉,却也不好说夫人的贴身丫鬟什么。 别的不讲,他们老应武功尽失,如今终于是有时间求个媳妇了,现在跟侍书正热火着呢! 侍画收拾了桌上的茶水,出去后就再没进来。她叫了侍琴去伺候主子,自己怎么也不想再看见康宁伯了。 “画儿,你这些日子怎么总是怪怪的?” 侍棋和侍画待在一起,她们打小的感情,说话也不拐弯。 轻轻扯着侍画的脸,侍棋是笑着说的:“去年小姐撞了柱子后就性情大变,你是怎么了?咱们看不见的地方,你也跑去撞柱子了?怎的一天到晚没个笑模样,瞧着苦大仇深的?” 侍棋又哪里知道她在尚书府中每分每秒是怎样的煎熬? 侍画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 夫人查出有身孕是四天前的事,在这四天之中,嘉情县主照样又来了。怎么看,夫人怀孕这件事也影响不到文公子相思病的治疗。今天已经是下午了,最多明日,嘉情县主就又要来了。 侍画蔫巴巴地坐到了一边,侍棋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翌日。 嘉情县主果然是二三日一报道,勤快到让康宁伯早已生疑。为了做戏,嘉情县主每每来伯府的时候,康宁伯总是在兰姨娘处。 “夫人已经与县主同去了。” 挥退了下人,又挥手让兰姨娘去休息。康宁伯以手扶额,心里觉得不对。 昨晚他已经跟夫人明里暗里嘱咐过许多遍了。既然已经有了身孕,还是在府中休养比较好。这种时候跑来跑去的,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 可是…… 马车里一片死寂。 嘉情县主瞅着顾雪枝的肚子,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一言不发。顾雪枝看起来有些茫然,随着摇晃的马车先到了御史府。在府里坐了坐之后,改一改装扮,又从偏门再坐上马车出去。 这一套流程,好多回下来,她已经很熟悉了。 文尚书府里有专门的人接她,亲自将她护送到嫡公子的院子里。 还来不及摘掉面纱,有人就从身后拥住她,急切地问道:“雪儿,你终于来了!怎么样?你总要给我个答案!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这男人的眼光炽烈如火,烧掉了所有虚假,顾雪枝只看得到他的恳求和情意。她的眸光摇动,转过身回抱住他,却还是一句拒绝的话。 “允郎,我……我们还是分开吧。文尚书与夫人绝不会愿意我们私奔的。” “雪儿,我们不考虑他们的意见!”两张脸快要贴到一起,文公子真像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 “我只问你,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和我走?我不做什么尚书府的公子了,你也不再做伯夫人,我们私奔,跑得远远的,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小村镇。你生下我们的孩子,我去找事做,我们一家人……” 顾雪枝捂住了他的嘴巴,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 她从前有个用情至深的青梅竹马,可最后的结果是,她被送进康宁伯府,他也娶妻生子。到了伯府,她以为至少能见些世面,享些富贵,万一得宠,还有更大的福气。结果康宁伯根本就是一个怪人,她在床上,他在桌前,且总是如此。后来,因为不小心找到了一处密道,她死在了康宁伯府。然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睁开眼就到了顾尚书府。 她也勉强算是活了两世的人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类痴人。 文公子说的未来似乎很美好,但顾雪枝却很清醒。不是因为她心智坚定,是因为她就是从那样的小村镇出来,早已过过了文公子未来之中的生活。 她清楚,那种日子,没有那么好! 顾雪枝缓缓地摇头了,文公子眼中弥漫着绝望。他抱着顾雪枝的腰身慢慢跪下来,眼里竟然含了泪:“雪儿……” “可是孩子怎么办呢?再等几个月就要显怀了,这是我和你的孩子!雪儿……” “你放心!”顾雪枝落下一滴泪来,“他不会怀疑的。有日他醉了酒回来,我……他以为我和他已经……” 文公子立马暴跳如雷:“他碰你了?该死的东西!他怎么配得上碰你?” 顾雪枝急忙扶着肚子安抚道:“没有没有,只是他以为而已。” 文公子平静下来,嘴角差点露出笑容。他一双大手落在顾雪枝的肚子上,孩子不会被怀疑来路了,二人一时静默无言。半晌,文公子还是不愿意放弃。 “可是雪儿,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还想着他叫我一声爹,我……雪儿,我们还是走吧!我们走好不好?” 顾雪枝看着他的模样,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了。 “允郎,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顾雪枝道,“我们没有可能的。就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已经是荒谬至极!以后,你我真的不要再见面了!你去娶一位千金小姐,我……” “什么千金小姐?你你你!”文公子气到发狂,“你非要我将一颗心都剖出来给你看了才够是不是?顾雪枝,我告诉你,我此生非你不娶!你嫁了人又怎么样?我总能想到办法娶你!” “康宁伯如果死了呢?我能不能娶你?如果他休了你呢?我能不能娶你?” 顾雪枝确确实实有些被震撼到,同时却也害怕。 文公子叫的是顾雪枝,而她实际上并不是顾雪枝。如今他们见面,无非就是卿卿我我。若是以后真的生活在一起,他就知道,她远远也比不上顾大小姐了。 心中酸涩,夹杂嫉妒。她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放不下眼前这个痴货了。 那天,顾雪枝回到伯府的时候还很早。她抱着自己的肚子,犹自缓不过神来。只是一想到文公子,心里便又酸又甜,千万种滋味,难以明辨。 她真的有那么好吗?即便有一天当真拿了一纸休书,他也愿意娶进家门吗?允郎可是文尚书的嫡公子,怎么可能娶一个被休过的妇人?可他今天又说得信誓旦旦…… 嘉情县主之后来的次数有点少了,但最多也只是半个月,她必定要接顾雪枝出去聊天赴宴。 文尚书公子的院子里,总是能够看见侍画白着一张脸守着门。而这些,凉溪都不知道,康宁伯也不知道。 天气渐渐冷了,眼看着快到下雪的时节。康宁伯在担心顾雪枝外出时摔着碰着,却又不能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他一天只要有时间就是围着兰姨娘的肚子转,一颗心却放在顾雪枝的身上,如此别扭,实在是让他急躁发愁不已。 凉溪暂时不关心这些,反正她给了康宁伯至少五六张的解毒符箓。 十一月的时候,杜家挖根连土地被拔了个干净。凉溪去过的那处刑室里,关了一个新的囚犯,等着她去审问。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三) 从刑室里走出来,凉溪依旧是脸色苍白如纸。花影连忙搀住了她,见她握着写满了供词的纸的手都有些发抖,心里颇不是滋味。 “老爷呢?” 花影有些说不出口:“姨娘,夫人身上有些不好,主子……” “哦……应该的。” 凉溪虚弱地点了点头,手中那张纸,她坚决不给任何人看。 “姨娘先去房中休息吧。这地道里太冷。” “不用。等老爷来了看过这些供词,我们再出去吧。这纸上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到地上的好。我知道你们都忠心,可万一出个岔子,我怕是担不起。” “是。” 凉溪和花影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夫人的情况终于好转了,康宁伯询问过了刘老大夫,问了许多遍,心安之后才记起来凉溪。 来到地道里,见她委委屈屈地缩在一把小椅子里头睡着,将一张叠好的纸抱在胸口,康宁伯心里莫名升腾起一丝歉意。见他只是往近走了两步,凉溪就警觉地醒过来。不知何故,那歉意越发重了。 “老爷!” 凉溪站起来,交了差。见她身形摇摇摆摆的,康宁伯急急忙忙要去扶她,却被推开。 “老爷先看看这些供词吧。我和花影一起出去就好了。” 凉溪“弱不禁风”地走了,她的人设立得相当成功。住到书房里没有多久,花影的一颗心已经向着她了。 只知道付出却不要回报的人,的确有点傻,可也的确令人心疼。 她总有一天能把康宁伯的心也掰过来,一来是为了圆方歌的愿望,二来,康宁伯终究还是被顾雪枝毒死的。 凉溪总觉得顾雪枝的问题并非是借体而生这一点。所以,她总有一天要找个恰当的理由,让康宁伯把顾雪枝或者她的丫鬟丢到刑室里面让她审问一番。 任重而道远呐! 凉溪躺在床上装睡,主母院中,顾雪枝也躺在床上装睡。她的一只手不停摩挲着肚腹,脸上露出一个羞涩又有些苍白的笑来。 “雪儿,你说的对!我们以后还是少些见面吧!” “……好。” 虽然她盼望着听到这句话,不必经常离开伯府,被康宁伯发现的可能就要小多了。可是在确确实实听到了之后,顾雪枝心中又有铺天盖地的难过。 “我的傻雪儿,不许胡思乱想!” 文公子一瞧就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抱着安抚:“我的意思是,你怀着身孕还要两边跑,实在不安全。再有……” “雪儿,我说件事,你别害怕!” 文公子的神色郑重:“你大约也听说了,京城里的听香茶楼倒了。我不想瞒你什么,给你讲实话,其实听香茶楼,也算是我们文家的产业。背后的杜家,一直受着文家庇护。就这样突然传出几桩命案,眨眼间倒了,实在是不能令人不多心。我父亲派人去查了那些案子,真真假假的先不提,主要是我们发现,康宁伯府跟那些命案有关!” “雪儿,皇上将你指给康宁伯这件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没有道理。现在又出了杜家的案子,我着实有些怀疑,那郭子悟,是否另有面目!” “县主请你出来做客的次数太多了,难免会令他怀疑。万一查出什么,我倒是不会有事,你人在康宁伯府,他要是发疯,你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 顾雪枝微微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回想着她的允郎替她计划着想的那些话。 “天也渐渐冷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落雪。冬日路滑,你就在伯府里先好好养胎,知道吗?什么都不要乱想,不管他郭子悟是什么人,我都要娶你!” “所有的事情我来做,你好好保重身体,不许让他欺负你!还有……” 顾雪枝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消减下去,她抱着被子,默默地想: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啊!她也可以帮点忙的! 就算等康宁伯死了之后,她也不能嫁到文尚书府去,少了这样一个隐患,于她而言也是好事。在伯府中一世守寡,也总比哪一天康宁伯怀疑她不是顾雪枝,然后愤而杀了她要好。 …… “他当然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怎么说?” 顾雪枝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文公子。 “我进府之后,有日在后院闲逛。因为走累了,便进了一处小屋歇息。然后不慎触发了机关,竟然寻到了一个地道的入口。当时便吓傻了,将那入口关住之后,便匆匆逃走了。” 当然,事件的真正结果并非如此。她好巧不巧地发现了那个入口,又不会将机关恢复原位,很快就被地道里的人发觉了。然后…… 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文公子眼睛发亮,先担心地问了一句:“那后来怎么样?你可有被捉住?” “没有。当时在场的只有我和侍画,侍画不可能背叛我。他也从来没问过我有关于那入口的事,应当是没人看见。” “那便好!那便好!” 文公子长松一口气后,问道:“康宁伯府中竟然有机关暗道!那座府邸可是新修的,又不是将王府跟举贤侯府,哪里来的暗道?雪儿,你可还记得那暗道在何处?” “嗯……那座院子里还住着几个妾室……” 她堂堂一个伯夫人,在后院闲逛,竟然逛到小妾的院子里去了? 文公子眉毛一挑,却自信顾雪枝没骗他。记下了准确的方位,他绕过这个话题,继续嘘寒问暖、柔情蜜意起来…… 毕竟,是很长一段日子之内,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又到年关。 今时早与昔日不同。去年忙活着除夕夜的尤姨娘,今年早不知到了何处。夫人怀着身孕,除夕的府宴是由两个丫鬟办的。 但那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凉溪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烟火。康宁伯不在,晚饭是她跟花影一起吃的。 看起来,身为一个姨娘,她的确是做到最完美了。 长得也不是见不得人,最主要满心满眼都是老爷,再有本事,照样痴情不悔……这种妾室,谁不想要一个? 咳咳……跑偏了!不过,康宁伯对她越来越放心,侧面证明,她越来越可信,这是大好事! 凉溪整日除了画符,便是读书。隔一段时间,会进一次刑室,审问一两个人。自从走进这个书房,除了走地道,她都再没有出去过。府中的一切大小事,只能从花影和康宁伯的口中得知。府外的一切大小事,只能从她的审问目标口中得知。 文这个姓氏,是她第一次审问杜掌柜的时候出现的。 方歌再不关心世事人情,她的记忆中,也有关于文家的片段。多的不讲,若不是文大学士不争气,文家便是三代皆状元了。 这一家,如今有名,还有权。如果再出个将军,抢了皇位自己来做,在实力方面,在民意方面,都没有问题。 皇帝和康宁伯是一伙的,他们要对付的,是文家这一棵开国之时便在陶国土壤上深深扎下根的参天大树。 康宁伯既然是个关键点…… 他死了之后,可能皇帝没有了帮手,收拾不了文家。只能眼睁睁看他人坐大,搞不好最后连皇位也丢了。 然后呢?为什么会出错呢?难道是文家人一上位就无法无天,大肆屠戮? 凉溪拧眉,大过节的,她无聊,还在灯下翻着书。书上的内容是陶国开国前后的历史,凉溪正在重读当初郭将军大获全胜的数次着名战役。 郭将军用兵如神,是开国皇帝最器重的将领。但史官即便是闭眼落笔,他们笔下的郭将军,还是有缺点。那便是性情暴戾,爱喝酒,爱杀人。 在陶国之前,她所在的京城,其实是留国国都。留国只有弹丸大小的地盘,那按地盘来说,甚至不能算是皇帝的帝王,昏庸无道,荒诞无度。最后,终被陶国开国皇帝推翻政权。 新王上位,却不愿只打理这巴掌大的国土。陶国开国十数年,百姓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赋税沉重,年年征兵。被征走的青壮年男子们,用生命和鲜血一点点向外推着边境线。 一座关,一座城,一个国家的征服。直到,郭将军因为通天先生后人的神通,惨败而归,陶国才不打仗了。那些被郭将军带领的军队用铁蹄踏平的城池宫殿…… 有人轻轻敲门,花影出去了,眨眼间又回来,叫道:“姨娘!” 凉溪的思绪被打断,“怎么了?” “刑室里有个人。” 放下书卷,凉溪起身,带好符箓走进地道。 多好的日子。 有人能看烟花,有人却只能走在地道里,更有人,将块碧玉雕成的镇纸,火冒三丈地砸在别人额头上。 跪在桌前的男人头上一个血窟窿,要不是会武功,这会儿早死了。 “你们是要让我去亲自送信吗?交代了多少遍,那封信就算是你们吃到肚子里,也不能被人夺走!如今!如今……” 喉咙里哽着一口老血,用镇纸砸人的是文尚书。文公子吊儿郎当地坐在一边,丝毫不惧此时怒火冲天的父亲大人,还不怕死地劝道。 “他们也不是有意的!这样一个得力助手,您一下子砸死了可怎么是好?” 文尚书一转头,布满血丝的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儿子,瞧着倒真有些可怖道:“那封书信可是要进三山关总兵府的!若是被宫里劫了去,这几年筹谋便功亏一篑!你……你……” 文尚书气到发抖,又不能对他儿子骂什么。只能烦躁地坐下,挥了挥手道:“行了!滚出去!” 跪着的人捂住额头上的窟窿,倒退出去了。留下父子两个人在房中,也不知悄悄商量了些什么。 “最近这半年,怎么总是不顺?如见了鬼一般!这封信件,我放出去了多少假幌子,究竟是……” 文尚书不知,以后见鬼的事情还多着! 伯府密道里,凉溪扫了眼她待会儿要问的问题。 很少见的,不多,只有三个。 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是谁派来的人?还有,应侍卫现在在何处? 应侍卫不见了? 凉溪将写着问题的纸烧掉,站在刑室外往里瞅了一眼。 因为次数多了,花影也懂得配合她了。每次她来刑室的时候,里头的人一般早就被灌了药。这次却不同,刑室里是个……伯府里的下人!两个人这会儿才在给那下人灌药,并且灌得十分艰难。 凉溪走进去,看到地上有血,还有几颗牙。 绕过那些血迹,怕怕地坐到桌边,凉溪尽量友好地看着那个对于她的出现而感到万分惊讶的下人。 “方姨娘?你不是……不是被送出府了吗?” “啊?”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被送出府了。 凉溪一呆,也并不觉得意外。这人问什么,她也含含糊糊回答两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药力慢慢发作,凉溪劝道:“你还是不要问了,闭上眼休息会儿吧。” 还是跟第一次审问杜掌柜的时候一样的手段,眼前人再无力折腾时,凉溪吹熄了灯,贴上符箓问起来。 “你是谁派到伯府里来的人?” “……” 对方挣扎了一小下,凉溪捏好自保的符箓,换了个问题道:“你可认识应侍卫?” “认识。” “跟你关系好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在府里做些什么活计?”、“你叫什么?”…… 问到你叫什么的时候,明明最好回答的问题,少了牙说话漏风的下人却一时间无法回答。 “我叫六儿……不!我不叫六儿!不……我……” 又乱七八糟地问了一堆纸上没有的问题,他们终于变成一问一答的模式后,凉溪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你是谁派到伯府里来的人?” “主子派我们来……” “你们主子是谁?” “文……文公子……” 又是姓文的人? “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主子有令,让我到落英院左侧厢房里找地道的入口。” “……应侍卫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 那有谁会知道? 刚要问这个,凉溪索性来了个彻底的—— “伯府里面你的同伴还有多少?”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四) 手中的名单看得凉溪后背发凉,不大一座伯府,里头与文尚书府有关联的下人,竟然一个巴掌还数不过来。 “花影,去叫人把与六儿同居一室的小厮绑来吧。他是厨房的帮工,据六儿所说,他身怀武艺,功夫不差。” “是。” 交代了一声,凉溪休息着,等花影回来了之后,她问道:“应侍卫怎么就不见了?” “还不清楚。只说是放烟花的时候,他与夫人身边的侍书姑娘结伴在府中行走。时间长没回去,主子不放心,便叫人去找一找。结果……” 侍书? “结果如何?” “侍书姑娘被打晕,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应大哥则不见了。” 花影显得忧心忡忡。想来也是,应侍卫跟着康宁伯不知多久,他可一直是康宁伯最看中的属下,知道的有关于康宁伯的秘密,数不胜数。 现在,他不知被谁给捉了去。为了逼问出那些秘密,应侍卫多半回不来了。不仅如此,他便是求死,可能也不容易。 花影眉峰不展,凉溪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康宁伯,也不知他此时有多慌张恐惧。 应侍卫是为了救主子才被废了一身的武功,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人给逮去。而如今,救命之恩什么的,都先丢到一边去吧。应侍卫万一招受不住说了什么,康宁伯可就彻底暴露了。 虽然之前被埋伏围杀,如今又有文尚书府里头安插的人在府中找密道,康宁伯应该是已经被怀疑了。可仅仅只是怀疑与彻底暴露是绝不一样的。 凉溪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在她交出去的名单上的那些人全部被捉起来了之后,她又走进了刑室。花影虽然担忧她的状态,却难得没有劝她先休息一会儿。 凉溪拖延了两天,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他们却都不知道应侍卫的去向。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倒是问出来了一堆,凉溪全都将其记在纸上,回到书房后,她开始装晕。 躺在床上,凉溪想起侍书。 文尚书府安插在伯府里的这些下人不曾与人理应外合劫走应侍卫,当然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可问的目标,那就是侍书。 凉溪甚至怀疑,应侍卫不见了,直接跟她有关。 康宁伯乃这个世界出不出错的关键点,应侍卫是他最器重的帮手。别的不讲,一点警惕心总有的吧。能让他放下防备的,便是他倾慕眷恋的女子。 这一主一仆,还真是…… 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 康宁伯最后被顾雪枝毒死,应侍卫现在有很大可能会因为侍书而死。两副真真切切的好心肠,可惜没碰着对的人。 应侍卫要是和花影在一起的话,绝不会出这些烂糟事儿。 花影会医,善毒,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即便一直板着脸,也是娇媚如花。她素来是个沉静少语的女子,今日却连呼吸都乱了。 凉溪不画符的时候,她会守在屋里。往常都是毫无存在感,而今日,她连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都做不到。 “主子!” 房门开了,康宁伯带着一身雪气闯进来。花影微微低头弯腰,目光落在康宁伯的衣袂,嘴唇轻轻蠕动,却什么也没有问。 康宁伯到床边看了一眼,便进了密道。凉溪记下来的供词什么的,全部都藏在密道里。 没有等上多久,康宁伯又挟着一脸冷气回到书房。他在床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良心发现,没有把凉溪叫起来,只是在书房里一圈一圈心烦气躁地踱步。 床榻被折扇形状的木屏挡着,凉溪眼睛睁开一条缝,瞄着屏风后头来来回回的影子。 康宁伯这样转了几乎有一个多时辰,凉溪敬佩他怎么还不晕。缓缓睁开眼,她弱弱地叫道:“花影……” “歌儿,你醒了!” 花影自然没来,康宁伯用一步踏到她床边的速度奔过来,关心了还没有十几个字,便问道:“歌儿,你可能让那些说出秘密的人忘记他们去了哪里,说了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事后都是不记得的。可要让他们忘记自己曾身在何处……”凉溪一脸为难,她猜康宁伯也在怀疑侍书。 被她问过话的人,十个有九个立马就死了。剩下那略略特殊的一个,最多多活上几天,很快也会死。所以,他们记得什么,根本不重要。就算是他们记得凉溪的手段,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们不可能告诉别人了。 但是,康宁伯现在居然来跟她讨论如何除掉她那些目标的记忆的问题! 那就是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目标,被问完之后还要再放出去了。 能够控制别人乖乖说真话已经够恐怖了,直接抹掉别人的记忆,凉溪做不到还好些。她真能做到的话,他可就要怀疑自己不是忘却了什么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康宁伯也没有多失望,不过更加心烦而已。 府中文尚书府安插进来的所有钉子都被拔掉了,但那些人都不知道老应去哪里了。 康宁伯完全不怀疑凉溪,他们一样,都想到了那个可能知道些什么,再不济也能在昏迷之前看到些什么的人。 侍书! “老爷……是想提了侍书姑娘来问一问吗?” 凉溪不发表任何意见,她就是一个办事儿的。可,偷偷影响一下无碍。 “花影跟你说了?”康宁伯长叹。 “嗯。这么大的事儿……老爷打算如何办?侍书姑娘醒了吗?” “已经醒了。神智还有些昏沉,但也能听清楚人说话了。我已经问过,她什么也没看见。说只觉得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侍书不像撒谎,她的伤是刘老大夫亲自看的,但他现在已经无人可问了。 康宁伯仿佛跟自己有仇一样,用指甲狠掐着眉心。眼看着他将自己眉间掐得通红通红,凉溪道:“那老爷……” “歌儿,你是怎么想的?替我拿个主意吧。” 刚还想自己不要给任何意见,怎么突然间就要她拿主意了? 凉溪苦笑,“妾身不敢。” “侍书姑娘是夫人的大丫鬟,老爷要是真想让妾身问她,就得先想个法子,让侍书姑娘……死了再说。” 其实问题很简单。就看康宁伯是更重视夫人,还是更重视自己与应侍卫。 这么看来,康宁伯是真的爱慕顾雪枝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夫人只是失去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丫鬟,他失去的是一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属下,还有这么多年来苦心打造的面具…… 即便如此,康宁伯竟然还在犹豫不决! 她问那几个下人,花了两天时间。这段时间里,应侍卫也不知在哪里受着罪,甚至可能连性命都已丢了。现在当然是该把侍书捉起来,能问出什么那是皆大欢喜,问不出来也不一定要杀了她嘛!把侍书丢给一个可信的人监视着,照样也能活嘛! 康宁伯是担心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冤枉了侍书,还让她已经在世人眼中“死去”。凉溪却清楚,康宁伯要是真的把侍书拉到刑室里让她审问的话,不管这次应侍卫消失的事与她有没有关系,凉溪都能问出问题来。 凉溪不愿意得罪人,康宁伯也不强求于她。坐在床边一身戾气,骇得凉溪不敢睡觉。 “你先歇一会儿吧,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发现凉溪累得抬不起眼,康宁伯为她掖一掖被角,走开去自己做选择了。 凉溪缩在被子里舒服得很,康宁伯明显是自己给自己安排着精神折磨。主母院中,颜色惨白的真真实实的侍书,头脑昏沉,却难以让意识沉入黑暗。 她的后颈还在隐隐作痛,一颗心也是隐隐作痛。但这个时刻,她所受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远远也比不了另一个人。 大约高官家家有机关暗室,顾雪枝躺了不止两三次的大床下,文公子将一块上好的玉佩抛起来又接住,毫不担心一个失手就把玉摔碎了。 他抬脚在地上跺了跺,不轻不重的两声响后,他身后跟着的下属便吹灭了灯,因为头顶骤然间亮起来了。 从大床后头跳出来,掌灯的下属把床推回去,眨眼间将一切恢复原样。 “去请老薛过来给看看……啧!失算了!” 文公子倒在榻上,咂咂嘴。 掌灯的人出去交代了一声,又回来守在一旁,听文公子念叨:“早知道是个骨头这么硬的,就不该把他心上人的真面目早告诉他的。” “没说,咱们还能把那婢子捉来逼一逼,现下可好……交代清楚了没有?让老薛一定要救活,这个人可要紧得很,要死了我拿他是问。” “主子放心,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文公子姿态十分惬意闲适,但看他紧锁的眉头,明显是心里很烦了。 文公子的床是能够挪开的,床底下有七八层台阶。顺着台阶走下去,有个一二十步左右,便能看见活人。这地道的规模远远不如康宁伯府,但论可怖的程度,应该超过了。 左右都是逼仄狭小的牢房,地道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还有被关着的人的惨叫与老鼠的吱吱哼哼。 文公子的床底下,简直是一个私牢的入口。 顺着唯一的一条道路向里面走,快到尽头处,背着药箱的男子一张脸皱紧,跟着引路的人停在了一处牢房前。 “薛大夫请!” 牢门被打开,薛大夫一动不动。 满地血污,刑具摆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收拾一下。牢房里什么被烧焦的味道很重,薛大夫心疼着自己快要失灵的鼻子,生无可恋地走了进去。 地上躺着个人……姑且,就算是人吧!即便不是人也没关系,反正他以前是给牛马猪羊看病的。 拉开自己的药箱,薛大夫观察了下病患,一双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他有种难以下手的感觉。 到这地道里来了几百次,眼前此人,还不算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薛大夫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开始给人治伤。 他的手刚刚碰到对方,一双眼睛便陡然睁开——细长细长,着实不大,却着实令人心惊。 薛大夫一愣,道:“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这样还醒着……啧啧!兄弟,我薛某敬你是一条好汉!来来,既然没昏死,胳膊抬一下!” 应侍卫没有照着他的话做,他的眼神只有一瞬间吓人,接下来便失去了焦点。薛大夫觉得他在看牢房顶,又觉得他什么也没看。 应侍卫浑身是伤,薛大夫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时辰才算结束。抹了抹额头的汗,他收起药箱,见应侍卫还是睁着眼,便劝道:“兄弟,来了这个地方呢,就不要想再活着出去了。别人问什么,乖乖说了就是,何苦遭这份罪呢?” 又何苦连累得他也遭这份罪呢? 应侍卫没有理他,薛大夫也见惯了,叹了口气离开。 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痛,应侍卫却像是没有感觉,他连眉毛都不皱。这几日受尽各种酷刑,说实在话,确是难忍。但从被捉到现在,不管受了多少罪,都没有被捉那一刻来得痛苦。 他就说,主子将自己藏得那么好,怎么突然就被怀疑,被察觉,遭埋伏,险些丧命。他就说…… “哈哈……呵呵……” 嗓子里透出叽哩咕噜的笑声,在牢房外面守着的两人对视一眼,觉得里头的人是疯了。 康宁伯府,侍书的房间外。 康宁伯默默立着,房间里,顾雪枝来看侍书——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听了会儿里头的说话声,康宁伯心头纠结万分。踩着夜色去见了刘老大夫。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的,张嘴说的时候,康宁伯却再一次犹豫了。 侍书不仅是被打晕,她后颈上还有伤口。伤口染毒,如果不是刘老及时诊治,恐怕侍书也没有了。 哪有人会这样拿自己开玩笑?侍书,应该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刘老大夫也知道康宁伯在纠结什么,他默默等着,也不催促。 “刘老……” 纠结到天亮,康宁伯才道。 “夫人现在怀着身孕,她对侍书到底是看重的。你……” 第二百七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五) “你告诉她的时候,切记要婉转一些。” “是!” 刘老大夫微微发寒的心,就因为这一句话,再度回暖。 小应为了主子,可以不惜性命。这些年的不二忠心,若是连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比不了的话,他们这些为主子办事儿的人,也就要想一想以后的去处了。 刘老大夫做事麻利。大年初四,康宁伯府中煞风景地死了人。 “夫人,侍书姑娘体内余毒反复,老身实在无能为力。” 顾雪枝并不是很关心侍书的死活,于她而言,侍书死了,她倒要轻松些许。昨天之所以会去看侍书,不过是想问她,应侍卫究竟是不是她与别人里应外合弄出去的。结果私下里无人的时候,侍书也只是摇头。 既然不是能够帮她一起整死康宁伯的人,顾雪枝便不愿多搭理了。不过,面子上的情分还是要走一走的。 “昨日不都说好了吗?不是说醒过来就没事了吗?” 侍画她们三个人是真的痛心,一听此言,并不怀疑刘老大夫。几个人扒在床边,见侍书已经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不由都落了泪。 刘老大夫左告一句罪,右致一句歉,胡子已经花白的人,在一群女子的哭声中连连弯腰。 因为正值大节,一个奴婢的死,实在不能过于声张。侍书的丧事一日匆匆就办了,棺材在夜里被抬出后门。凉溪在书房等着,花影急匆匆地打门外闯进来,连门都忘了关就道:“姨娘!人已经到密道里头了,姨娘快随我来!” 花影扯着凉溪走得飞快,她们这次不去刑室,昏迷的侍书被关在一处干净屋子里。 凉溪到了,刘老大夫冲她一拱手,默默退出去。花影往屋中的木榻上扫了一眼,跟着刘老大夫一同出去,只剩下康宁伯。 “老爷……”凉溪提醒了一句,见康宁伯仍然不走,便道,“老爷若是想在一旁听,便略站远一些,中途不要说话就好。” 康宁伯不出去也挺好的,让他在现场看着听着,他所钟爱的女子的丫鬟,究竟是怎样的人。 侍书身上有伤,该灌的药,刘老大夫肯定全都已经灌下去了。凉溪贴好符箓,熄了灯,直接问道。 “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为?” “不知……” 嗯? 凉溪眼皮跳了跳,检查了一下符箓有没有贴好。 “你可看见伤你的人了?” 侍书道:“看见了。” 这才差不多! 康宁伯的呼吸微微一重,侍书之前跟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人什么模样?” “看不清楚。他蒙着面……呼……” 榻上的人忽然躁动起来,呼吸长长短短没有节奏,凉溪连忙安抚:“没事。不要紧张,没有人会怪你,你没有错……放宽心。” “不……不……” 侍书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凉溪一直温言安慰着她,什么都没有再问。等到她情绪平复后,又新贴了一张符箓。 每次问侍书话的时候,都要出意外。 “你可知道那蒙面人是谁派来的吗?” “不知。” 哭过之后,侍书要平静多了。她回答的声音甚至跟凉溪一样不急不徐。 “那你知道会有人劫走他吗?” 康宁伯大气也不敢喘,直到听见侍书短短的两个字。 “知道。” 脑子里仿佛有一道雷,劈开了所有侥幸的迷雾。康宁伯一时间有些站立不住,脑中浮现出顾雪枝的模样,一颗心比他发现应侍卫消失之后更为慌乱。 他不敢让凉溪去审侍书的原因,就是怕真的问出些什么来。 侍书只是个丫鬟,许多事,她根本不敢自作主张。那么…… 房中一片静谧,有拳头攥得过紧后,骨节发出的“咯咯”声。 凉溪继续问:“你是故意引他到无人的地方的吗?” “是。” “谁让你这么做的?” 房屋角落里的呼吸声顿时一停,侍书说了“老爷”之后,康宁伯才开始续上呼吸。 不过,老爷是谁? “是顾尚书吗?” “是。” 康宁伯的气息又乱了。 顾尚书让府中丫鬟去劫他女婿的侍卫……他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凉溪考虑了一下,没有问夫人是否与这件事有关。万一没关系,康宁伯倒是有了继续对顾雪枝好的理由。如果有关系…… 凉溪觉得,以康宁伯痴情的程度,这一件事应当消不了他的念头。还不如就让他自己私下里去猜,去怀疑,去失望,日子久了,感情总能慢慢磨掉。 “你对他动过心吗?” 侍书几乎毫不犹豫地道:“有。” “那为何要骗他?” “我父母兄嫂还是顾家的人,我这一生便都是顾家的人。我总不能为了他,不管家中的七口人。” “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 “我觉得他不寻常,整座伯府都不寻常的时候……” 凉溪随后又问了侍书,她怎样跟外头互通消息。将这伯府中为她所用,也就是为顾尚书府所用的人全都记下来。除此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有用无用的信息,凉溪全都记在脑中,康宁伯…… 他大概是什么也没听见吧。 凉溪点了灯,看着角落里的康宁伯,不敢说话。 明明屋子里有三个人,此时却寂静地连呼吸声都消失。 康宁伯回过神儿来之后,没有在凉溪面前丢脸。他叫了花影进来,安排道:“你带她下去……处理了吧。” 花影善使毒,以前也有死得比较轻松愉快的人,是被花影处理掉的。毒药往嘴中一送,眨眼间死得消消停停。 花影一听就知道肯定是问出来了些什么,她双手微微发抖,将侍书两只手臂往背后一剪,提着便出去了。 “走吧。我先送你回房。” 康宁伯揽着娇弱不胜的凉溪离开,将她安顿好了后,自己悄悄离开了书房。 事实证明,康宁伯还是有听侍书的回答的。 初四当天夜里,康宁伯府中悄悄出去了许多人,有被抬出去的,有被赶出去的,也有身负任务自己离开的。这些离开的人,一半跑去顾尚书府,另一半前去侍书家里。 凉溪那让人说实话的本事要用在刀刃上,许多身上出现个血口子就要吓得尿裤子的人,康宁伯和他手下的人多的是办法从他们嘴巴里问出真话来。 初七的时候,康宁伯的手下没有把握问出真话的狠角色,被送到了凉溪面前。 这位狠角色是顾尚书十分看重的一个门客。 凉溪从他口中得到的信息颇多,也让康宁伯直接将他的岳父了解了一个透彻。但是,应侍卫的去向仍然是无法锁定,目前,越来越着急的康宁伯,依旧只能猜他在文家人手中。 应侍卫在府中消失已经七天了。花影的嘴角长了泡,康宁伯根据凉溪从门客口中问出的话再派人出去到顾尚书府绑人的时候,凉溪观她欲言又止,心里也不知有多想去。 “只要他再能撑久一点,咱们肯定会找到的。” 凉溪翻着书,静悄悄一句话,听得花影连脸红都来不及,先怔怔点了点头。 初八,据已经死掉的门客所言,最得顾尚书器重的一位先生……的好友,被绑到了凉溪面前。 问出了一堆那位先生天知地知他知,世人皆不知的秘密后,康宁伯信心满满地将那位先生请到了伯府来。 最近这几天,凉溪不知问了多少人。康宁伯体恤她,从顾尚书府来的最受器重的那位先生,没有经凉溪的手。 许多秘密随便丢出去一件,都足以毁掉一个人。所以,那其实是与凉溪手中的符箓同样好用的东西。 跟无奈只能受要挟的那位先生商谈了一番,康宁伯确定了应侍卫的所在之处。之后一直到花灯节,凉溪都没有再见过康宁伯。他处理了许多凉溪没有接触的事,见了许多其实凉溪个个都想催眠一遍的人。但不管怎样,结局总算是好的。 花灯节之后的第二天,应侍卫回到了伯府。 “姨娘,您快去看看他吧!” 花影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但见过了应侍卫之后,她的脸色比这半月以来的每一天都难看。 凉溪见到应侍卫的时候,准确点来讲,她并不知道那是谁。如果不是康宁伯站在他身边,凉溪根本无法确定。 “歌儿,你看看,可能让他的脸恢复原样?” 康宁伯的身上随身带着凉溪给他用来救命的符箓,解毒的,疗伤的,他都第一时间给应侍卫用上了。但那些符箓并不能让应侍卫的脸变回原来的样子。 凉溪脸一皱,应侍卫现在的面貌让她想起她打过的丧尸。脸上黑黑紫紫,真的找不到哪怕小指甲盖大的一点完好处,应该是被什么烙的,脸上还有刑具留下的痕迹。 刘老大夫早就退到了一边去,这种伤势,他根本无法医治。如果不是康宁伯随身带的符箓,他们将应侍卫救出来也没用,他照样死路一条。 “别着急。” 凉溪轻轻拍了拍花影的手臂,向康宁伯点了点头。 …… 文尚书府中。 跟他父亲相比,一直都气定神闲的文公子,终于瞪大了眼,难得发火了一次。 “你们要是不爱长眼睛,可以挖掉!长两个窟窿在脸上占位置做什么呢?” 文公子额头的青筋在乱蹦,他手中上下抛着两把小刀,两个本来守牢门的人,额头冷汗滚滚而下,身体抖如筛糠,跪着想要辩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地牢的出口就两个。一个在我这儿,一个在后院池塘底。你们觉得一个武功被废的人,是从我这院子里出去容易些,还是从池塘里游出来,在四面三处女眷宅院当中逃走容易些?” 两个跪着的人张口结舌,问话也不知回答。文公子手背上的青筋也开始乱跳,这两个要不是他自己的人手,他真想将手中两柄小刀丢出去! 就那么大点的牢房,快断气的一个人,居然都能被他们看丢了! 他们活着还有什么用? 他脚下的这座地牢里,从来没有活着出去的人。这次脸被打得啪啪响不说,文公子只要一想到能够从应侍卫的嘴巴里撬出的话,手中的小刀便像是自己有了意志一般,挣扎着要脱手飞出。 越看越是恼火,未免自己真的将这两个属下杀掉,文公子拉开床,跳进了下面的地道里。走到快尽头处原本关押应侍卫的牢房,他在里头将刑具踢得乱飞。 地上早就已经搜了一遍,墙面上也全都找过了。牢房没有任何问题,出问题的是外头的两个人。 “你们再说一遍,他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两个守牢门的还是远远地跟着下来了,他们对视一眼,道:“……薛大夫说,那人已经不行了,在牢房里治不好。主子让他来把那人带到外头去。我们看他也是确实不行了,就……” “放屁!他那时在医馆,少说有二十多人看见他给人号脉抓药!你们见到的究竟是谁?” 两个守牢门的不吱声了。 文公子压了压火气,手扶着牢门闭眼沉思,越想越是骇然。 他相信姓薛的,他们两个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老薛背叛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是有人乔装改扮成他的模样,到牢里来救走了应侍卫。 这法子很是简单,也很容易被识破。可…… 文公子扶着牢门的手越攥越紧。他怕的,只有一点—— 来救走应侍卫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假扮成老薛? 他跟老薛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薛大夫只来过文尚书府两次,因为后院女眷的身体微恙。知道他们认识的人,除了这两个没长眼的,剩余也不过十来个,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们当中有人生了异心,假扮成老薛的样子,将应侍卫救出去,从他房子里,大模大样地出去了。 偏生他那时不在院里…… “哐”地一声,文公子的手在牢门上狠狠地一砸,痛楚让他的心冷静下来。 他得找到那个背叛他的人,否则,所有的事都进行不下去了…… 可怜文公子根本不知道他的对手府中,藏着一个新出现的通天先生。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六) 每个世界都有其独特合理的规则,在一些c级任务世界中,符箓是不能出现的。因为这种物品,这种技法,已经超出那个世界的常理之外。 凉溪觉得,符箓在这里都有些逆天了。 这个世界的通天先生就是个错误。如果通天先生利用自己的能力,随便在乱世开个国,然后又不做一位明君,致使生灵涂炭的话,不用凉溪现在来,早就会有别的执法人员来收拾局面了。 错误个体不搅弄风云,维则公会便会容忍其存在。若是胡来……她就到了。 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世界,懂得怎么画符,实在是很可怕的事。 符箓可以让这里最一流的大夫束手无策的濒死之人,还能够被救活;可以让被烙得面目全非的人,恢复原样;可以让最奸诈狡猾自私的人,吐露真心;可以让文家这样有能力造反覆国的人家,如烈阳解冰般消失…… 符箓在这里是神一样的手段,凉溪猜测错误个体也会这种手段。 虽然通天先生并不姓文,但凉溪还是怀疑她目前疑心的文家,会不会是通天先生的后人。 要知道错误个体不是那么好当的,没本事是错不到那个境界的。 只是,凉溪不能大刺刺地把错误个体这四个字说出来,她会招致侧目的考量,一个字也不能透露。目前只能尽量帮助康宁伯,先推了文家再说。 陶国几任皇帝不说雄才伟略,至少个个没什么大错处。自开国到如今,国家未经烽烟战火,百姓安居乐业,渐渐有了盛世之兆。 文家是正是邪凉溪不清楚,但功高盖主还不知收敛,多半是怀狼子野心。 文太公第二个儿子是刑部尚书,虽然凉溪没去过刑部大牢那种地方,可想也能知,那里太容易出冤魂和枉死鬼了。 花影人虽然在书房,一颗心却在密道里。凉溪在屏风后画出了新的符箓,花影完全不关心。 如果能够找出文尚书乱判的案子,冤死的人命,他就完了。 凉溪搁下笔,想着。 …… 应侍卫是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活下来的,他在密道里的房间内醒过来时,康宁伯正在屋中。 盯着房中摇曳的烛火,应侍卫失神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救了出来。 “主子!属下,罪该万死!” 他扑到床下,跪着请罪。 康宁伯来不及扶起他,听见他请罪,以为他是受不住酷刑,把什么都交代了,心头便是一沉。不过,现在难道还能怪罪应侍卫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康宁伯使力将应侍卫强行拉起来,道,“起来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应侍卫不愿起身,道:“主子这么多年刻意败坏名声,就是为了隐藏身份好替圣上做事。属下,属下该死!夫……夫人身边的……” 侍书的名字,难以宣之于口。见他神色略显狼狈,康宁伯道:“她什么都说了。最后我让花影去送了她一程。” 屋子里有一瞬的沉默,应侍卫眼如死灰,却到底是心绪难平。 “你被救回来时,刘老说他已无能为力。我想,文家也不觉得你能活下来,咱们便当原先那个你已经死了,以后,你换个身份继续生活,不会再有人注意你的。” “属下谢过主子!” 没想到康宁伯一点也不怨他,应侍卫跪又跪不倒,姿势很别扭地行了礼。平静下来后,他才想起自己还能为康宁伯做的事。 “主子,碰见文尚书府的人时,属下身上还带着方姨娘的符箓。”应侍卫又说了一句属下该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他们这边有一个女通天先生悄悄帮着,这是多可怕的底牌?只要没人查出,文家就永远蒙在鼓里,只能莫名其妙,满头雾水地遭难。现在可好,都是因为他…… “虽然属下立刻就将那几张符箓全部毁了,但难保那个蒙面人心生怀疑,去跟文大公子说什么……” 应侍卫十分详尽地描述了他从被劫走,到被救回来的这段时间内的遭遇。康宁伯虽然基本上都已经查到了,但他查得再细,也没有主人公说的清楚。 听应侍卫讲着,康宁伯觉得自己是误会了。 他什么都没说?文家并不知道他这边有个方歌! 康宁伯提着的一颗心马上就放下了,亏他之前还紧紧张张地把保护凉溪的人加了三倍,生怕有人到书房里把他的宝贝劫走了。 当然,自己的这点误会,康宁伯并没有说出来。他只随着应侍卫的话问:“你说,本来应该在七年前的那场舞弊案中被罢官的张大学士,在文家的私牢里?” “是。还不仅仅是他。文家的私牢里面关了十七个人,随便抓出来一个,都足够让文尚书解释一番了。” “好!好!” 这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应侍卫到文家的私牢里走了一圈,带回来的这些信息,比凉溪问出来的还管用。 康宁伯比之前更忙了。后院里的两个孕妇他都顾不上搭理,整日在府外不知做着什么。 有凉溪的符箓,应侍卫很快就从地道里走了出来。他谢过凉溪,便离开了,从头到尾也没有看花影。因为花影也没有多看他,等到书房门被关上,她才长长松了口气,盯着房门出神。 凉溪道:“人都走了,你盯着有什么用?” 花影现在有心思脸红了,她不回答,闷不吭声地低下头去。 凉溪也不多问,也不打听应侍卫的去向。正月过后,康宁伯到书房来,给她带回来了两个犯人。凉溪要进地道之前,说了一句:“老爷,妾身冒昧问一句,劳侍卫如今在何处?” “他就在府中,怎么了?”亏着有符箓,忙活了半个月的康宁伯看着还是人模人样的。 “反正也是在府中做事,不若将他调到书房来吧。” 康宁伯有点惊讶,因为凉溪从来不提什么要求。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心中生了些兴致。 “调到书房也没什么。只是,歌儿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凉溪笑了笑,道:“并非是妾身关心劳侍卫,妾身更关心自己。” 凉溪回头看了看花影,道:“妾身房中只有花影一个人,她若整日心不在焉的,改天如果有高手要来劫走妾身,妾身岂不是危险至极?” 康宁伯没有立刻听懂,还以为凉溪是不满意花影,回头正要批评什么,就感到凉溪拽了拽他的袖子。 看清凉溪的眼色,康宁伯才恍然大悟。他一时间也没决定要不要把已经变成劳侍卫的应侍卫调到书房来,只和凉溪一起走进密道。想着想着,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此时竟然格外轻松。 现在他正忙着找文家的麻烦呢!哪里有心思考虑别的事?他本来对这些儿女情长也不是多么敏感,老应和花影都是打小跟着他的……他是怎么也没发现啊! 还是女人能注意到这些…… 老应这一次在侍书跟前栽了个大跟头,险些将性命都栽进去了。以后,若是不出意外,怕是要当个光棍老头了。 他总不能让跟着自己的人这辈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吧?老应年纪已经不小了,就是因为这点原因,见他喜欢侍书,他才尽力撮合。没想到…… 康宁伯心头叹气,一直板着的脸上却露出个笑容,道:“既然你要了,我这就让他过来。” 凉溪停下来福个身,不再说笑,走进刑室去。花影在外头守着,觉得自己一颗头里烧着火,烧得她脑筋都有些不清楚了。 没有人向劳侍卫解释,他莫名其妙被调到了书房后,随便被安排了一件轻松差事。刚开始还心怀疑惑,后来一天天做下来,也就不多想主子的意图了。 花影是个绝不肯张嘴说的,跟她一起被派到凉溪身边的男子,和劳侍卫的关系极好。刚开始还照顾着对方的心情,毕竟这次被伤很惨,但没过几个月,春末初夏的时候,他也就躁动起来。整天明示暗示,也是心累。 康宁伯府中,夫人和兰姨娘先后产子。两个都是儿子,很吉利。 他们老爷终于有后了,府里喜气洋洋,别处却愁云惨淡。 文尚书府大门敞开,抄家的官兵进进出出,有抬着箱子的,有押着人的。一堆女眷哭哭啼啼,少不了流放或是入奴籍的命运。 虽说没有找到私牢,但在刑部大牢中逼死数条人命,在圣上面前递交假证,乃是欺君大罪。据说文太公在府中连骂数声“逆子”,朝堂之上大义灭亲,没有为自己的二儿子求一句情。回到府中后,还羞愧地想要上吊。直把皇帝逼得说罪不及他,将文大学士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摘了出去,又挂印求去,告老还乡后,整件事才算完。 “……尚书夫人与文小姐在府中上吊自尽,文公子则是不知去向……文家这下子可是栽了个大跟头!” 凉溪没有问,但花影已经习惯把外头发生的这些事跟她说道说道。没怎么关心消失的文公子,凉溪将心思放在任务完成度上。 十三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在正确的路上……如果能给个进度条就好了! 文尚书之后,就该到文大学士了。皇帝不打算给文家一点点机会,文驸马所尚的那位公主的母妃犯了大错,被送进寺庙清修,最后九成九会死在那里。文大学士没有女儿,否则肯定会送进宫一个,现下也肯定没有好结果。 文家人从来都知道皇帝是怎么看待他们的,但等到真的出事了之后,皇帝的做法,还是让他们心慌恐惧。 所有与文家有关的人,个个都不给好结果。哪怕伤敌还要自损,哪怕断指削臂,年轻的陶国新皇,似乎也会毫不犹豫。 …… 康宁伯又给凉溪带来了工作。他拧着眉,也不防备凉溪的说:“文尚书也不见了……歌儿,我带了以前一方医馆的大夫来,你要好好问一问医馆里头的薛大夫,能问多细就问多细,不要有所遗漏。” “是。”凉溪轻轻地给他按着肩,听康宁伯毫不设防地讲出他的怀疑。 “文尚书和他的儿子,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文家那老太公这次干干脆脆地就认了罪,也不像他以往胡搅蛮缠的作风……” 觉得不对,却没有线索查证。康宁伯的头隐隐作痛,直到凉溪似乎明白他哪里不舒服的给按了按,他的眉头才松开来,舒服地叹了一声。 花影站在门外,不去打扰主子们。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在阴凉处修剪盆里的矮树的男人,直到康宁伯走出来,才猛地垂下头回去。 康宁伯径直去了后院,也是因为府里有两个孩子出生,也是因为对付文家这个大目标完成了一半,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到了后院,康宁伯却还是记得要做戏。他先去了兰姨娘的院子,与她一同逗了逗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后,这才到了主母院中。 顾雪枝还没有出月子,她头次生产不是很顺利,身体伤得很严重。康宁伯悄悄进屋去,见她坐在床上,双目有些呆滞。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后,她才明白过来,叫着侍画要看孩子的时候,她瞧见静悄悄立在屋中的康宁伯,眼中有一时收刹不住的恨意。 康宁伯一愣,心下有些冷,有些痛,却也已经习惯。从侍画的手中抱过孩子,那孩子也是乖巧,到他怀里就不哭了,口中吹着泡泡对他笑。康宁伯看着心软,想想这孩子的母亲又心痛,一时情绪竟是格外复杂,也完全不知顾雪枝为何会那么看他。 他知道自己失信于人,在没经过她同意的时候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实在遭人唾弃。但明明在孕期,她对他已经不那么排斥了。为何孩子都生下来了,又开始恨起他来?今天还算是好一些,前两天她看他的时候,简直像恨不得要吃了他一样! 顾雪枝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情绪收拾了一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七) 一想到文尚书府被抄家流放,文公子不知所踪,顾雪枝心头的恨意便无法抑制。 允郎什么都不瞒她,她知道康宁伯是个厉害人。他给皇帝办事,当今圣上看不顺眼文家权倾朝野,就让他在私底下忙活。 郭子悟!他别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文尚书府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全都是因为他! 顾雪枝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已经缓和许多。见康宁伯抱着孩子哄,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意。 厉害又如何?在这些事上,不还是个傻子? 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夫妻之实,这个孩子,怎么都不可能是他的! 害了她的允郎,那他们的骨肉,就交给他好好护着了! 这样一想,顾雪枝一颗心稍微轻快了些。但她依然冷冰冰地道:“孩子怕是饿了,烦请老爷抱过来吧。” 康宁伯哪里知道她眼睛一睁一闭之间想了这么多?不舍地将孩子交给她后,自己避出去了。 听下人说,她对这孩子倒是喜欢得紧。 康宁伯吊着的一颗心放下,他是真的害怕顾雪枝将孩子生出来之后,因为儿子体内也流着他的血,所以不喜欢孩子。 幸好幸好,她终归是善良的。 从前,她可以满怀善心地救助那些劳苦百姓。她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老百姓都能抱有那么多的爱,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他真不应该那么想自己的夫人……康宁伯觉得有些歉疚。 凉溪一个人还没有审问完,康宁伯就又回到了书房,进了地道。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一次去顾雪枝的院子,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那位薛大夫是他们医馆之中医术最为高明的……” 凉溪走出刑室,她零碎问题问了不少,薛大夫的形象已经立在她的脑海中。 年轻儒雅、未曾婚配、医术高绝、品性高洁…… 这跟康宁伯想要让她问出来的东西完全不搭边!谁关心这些?她想要知道的是薛大夫跟文公子什么关系,想要知道薛大夫的踪迹。找到他之后,最主要是问一问文公子和他爹的踪迹。 “……尚书府出事后,他也不见了。医馆里少不了他,馆中派了人去薛大夫的家中找过,却被告知早在数月前,薛大夫就已搬离。” 康宁伯仔细读着凉溪记在纸上的内容,眉间能夹死苍蝇。 他叹气,道:“跟他有关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和他一样不见了。那个文章允,必定有些来头!可惜咱们现在找不到人来问。” 凉溪安抚道:“老爷不必焦心!文尚书与文公子若是逃走,这辈子再也不出现,那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是有一日还会回来,您害怕什么呢?” “说的也是!”康宁伯一笑,揽着凉溪夸道,“我身边可是有个通天先生呢!他们不回来则罢,回来也是自寻死路!” 跟文公子有关系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惜凉溪跟康宁伯都万万想不到,顾雪枝和文公子居然有一腿。凉溪歇了歇,开始审第二个,康宁伯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旁听。两人又没料到,竟然有人刚逃走,就迫不及待地要“自寻死路”了。 侍画到现在还是不能够坦然地去面对康宁伯,方才康宁伯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孩子时,她连手脚是怎么动作的都记不清了。 开了窗子,面朝着院子里,侍画轻轻地长送着气。她一颗心从顾雪枝头一次进了文公子的院子之后,似乎就再也没办法安宁地放下了。 两个粗使婆子正擦着门廊栏杆上的灰尘,侍画将她们当成空气,这些粗使的下人一般也都不敢跟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说话。 其中一个婆子擦到了窗边,侍画到底察觉了,心烦地正要关窗,眼前就是一花。那婆子就在一眨眼之间,不知给她手里塞了什么。 见她从从容容地拎着湿布擦过去了,方才那一刹那的事儿,可能谁也没注意到。侍画愣着,默默地关了窗子,在房中悄悄展开了她手里的那张字条。 不多的两句话,侍画只看了第一句,一双手就抖得不像样子。偏偏此时,侍琴到了屋中。 “画儿,你瞧什么呢?” 虽说当中还隔了一道珠帘,侍画还是一惊,双手一颤,差点将那字条绷成两半。 “拿的什么东西?”侍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侍画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笑得像哭一样,鬓边冷汗渗出。 “哪有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抖到令人侧目,侍琴本来只是说闹,见她如此模样,倒是心中留意了。 自己听到自己声音抖,侍画不敢再说。勉强笑了笑之后,钻进了内室去,将那张纸条偷偷转给了顾雪枝。 顾雪枝不明所以,摊开来一看,眼睛里的灯被点亮了。她露出个笑容,将纸条攥到手心,见房中除了侍画再也无人,便又将那字条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我们的孩儿可好?你可好?出月后,可否来一回清音观?” 顾雪枝满面欣喜与温柔,侍画在一旁瞧着,不敢说话,心中实在无法赞同他们之间的这些事。 若只是被文家人要挟也就罢了,她总能在心中骗骗自己,夫人是身不由己,是无可奈何。可如今…… 眼前又浮现出康宁伯抱着孩子时满眼的柔软,侍画紧紧抿住嘴。 她们的小姐,何时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当初那一撞,真的把鬼撞到身上了不成吗? 她最近几日总是在想这个,想的多了,晚上甚至会吓到睡不着觉。再这么下去,怕是到不了明年年头,她就要去陪侍书姐姐了。 …… 两个人都审完了,凉溪一无所获。被审过的人很快就让拉下去处理掉,凉溪跟康宁伯面面相觑。尤其是康宁伯,觉得现在的情形,即便是他有通天先生帮忙,似乎也不容易开展下去。 文尚书和文公子不见了,暂时找也找不到。文太公告老还乡,他这么一操作,将来万一文大学士那里查出点什么事,他大可以全部推给父亲和兄弟。 栽赃陷害需要设完美的局,万一被找出破绽,那可洗不清楚了。再加上,以文家人的作风,他们根本没必要去设局陷害,调查就够了。文家暗地里悄悄作的死,找几件出来,已经够让他们永远消停下来了。 但现在,他查那些陈年旧案,即便翻出再厉害的案子,也不一定能够彻底扳倒文大学士…… 康宁伯的视线又落在了凉溪的身上,他问道:“歌儿,你说你每隔一段日子还是能梦到教你画符的师父,仙人新教你的符箓中,可有什么能使障眼法的?” 据史料记载,真正的通天先生本事可比她大。人家画的符箓,直接影响了战局。不像凉溪,最多就画些能让人不吃饭、不睡觉,能够给人驱毒、疗伤,撑死了是让人说说真话的简单符箓。 她会画的符箓当然不止这几种。刚开始的时候,将自己的价值全部暴露出来,自然会给人惊喜,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换成是她,她也想要一个还能随时成长,未来不知道能发挥出多大威力的宝贝。 所以,凉溪扯了个谎。扯谎之后,康宁伯明显更加看重她了。 “有倒是有。只是不知,老爷是怎样的想法?” “世人皆知,文大学士是大孝子,爹娘说东,绝不往西。文太公这一告老还乡,要是过两年在家乡一死,那可是大麻烦。我不管翻出什么事来,老爷子往自己身上一背,文大学士最多是被贬官。” “如今,朝中少说一半人都是文太公或者文大学士的学生,被贬官根本算不得什么。有太多人为他说话,皇上也不能置若罔闻,过不了几日便又会回来。主要是咱们也不能再拖很久,我如今已被文家人发觉,如果不能一次就将文大学士推下神坛,我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 康宁伯给凉溪讲了他的想法,他的办法,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像文太公、文大学士这种桃李满天下的当世大儒。他们虽然不掌兵,却掌握着老百姓和读书人的思想。 那是很可怕的。 想要这些人跌下神坛,一次就得将事情做绝,让百姓心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形象直接崩塌,由敬生憎,让跌下神坛的人绝对没有机会去修补他的形象才行。 这种绝对的事儿不多。 类似杀母弑父这种,安在文大学士的身上实在太过违和。人家可是大孝子,突然做这种惨绝人伦的事,只会令人发懵,不会令人相信。但若要谋反、弑君、篡位,文家权势滔天,做这种事很有可能。 “老爷,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皇上一直有此心,但……”康宁伯摇了摇头,“此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即便成功了,万一真逼的文家人反了,也是难以收场。” “还是要与圣上细商一番才行……” 凉溪就只见过一次陶国现在的皇帝。皇上也不能总是出宫,免得遭人疑心。 巴掌大的康宁伯府里,顾家的、文家的,还有乱七八糟别家的人,零零碎碎也不知安插进来了多少。他们行事说话都要万分小心,更何况是皇宫里呢! 这么一想,当皇帝其实也挺惨的! 康宁伯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去跟皇上见面了,凉溪在书房里看直播,算日子,两人都未管过伯府的后院。 “大少爷这几日夜里总是哭个不停,夫人今日出去了。据说是要去清音观里面为少爷祈福。” 花影日日看着凉溪,见她除了画符就是休息或者看书,实在是无聊至极。凉溪身份特殊,是万万不能出了这书房的,她便总会给凉溪讲一些外头发生的事。 说起后院里的那些小妾,花影都不觉得怎样。但每每讲起夫人的时候,花影总是会偷偷看凉溪的脸色。 他们无人不知方姨娘一颗心里都是主子,却也无人不知,主子一颗心里全都是夫人。那个什么兰姨娘,在后院里春风得意又如何?她究竟是什么角色?主子近前的这些人一清二楚。 兰姨娘和后院里所有的女子都不会让方姨娘心酸,除了夫人。 凉溪微愣,神色是花影想看见又不想看见的。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是在一段日子之内,头一回想起后院里还有个要毒死康宁伯的人。 也不知道顾雪枝现在的想法是怎样的,她跑来,影响了所有事情的发展流程,顾雪枝很有可能会提前投毒。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毒…… 万一符箓不能解怎么办? 凉溪有很长时间没担心过这个了,今天突然想起来,又开始忧愁。 她的符箓应该不会那么没用…… 再说,就算康宁伯真的被毒死了,她麻溜地就替代康宁伯的位置,一心一意为皇上办事。有她做这个关键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凉溪放宽心,又想:其实顾雪枝提早下毒也不错,毒死了没什么。毒不死,康宁伯总能学乖,把他夫人或者他夫人的丫鬟给她让她审一审。 虽说看起来似乎不重要,但凉溪免不了一直很好奇顾雪枝给康宁伯下毒的原因,总觉得里头还有什么…… 里头还有一个文公子。 清音观中。 说是来给自己儿子祈福的,顾雪枝却在这种清静地方做些不雅的事。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会被抄家了?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为何也不知早些给我送个信?你可知道,就是因为心里想着你,你儿子险些没将我的命要了!” 顾雪枝抓着乔装改扮了一番的文公子瞧,见他不像是有伤的样子,便放下心,边哭边说。 文公子连忙哄,好说歹说地止了她的眼泪。两人在客房中搂搂抱抱,反正顾雪枝已经出了月子,他们做什么倒也没有顾忌。 祈福祈到傍晚,顾雪枝总是要回去的。梳好了头发,她说着孩子的模样给他的亲爹听。 “咱们的孩子名叫复武,就是你给他起的……” 第二百八十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八) “我真想见见他……” 文公子将下巴搁在顾雪枝的肩膀上,轻叹了一声。 他的眼中似有无限愁绪,顾雪枝扶扶发簪,心痛地捉住环在腰上的手臂,却实在给不出什么承诺。 康宁伯对孩子十分看重,每一两天必会过来瞧一眼。一个月大的孩子,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把他带出来见一见亲爹。即便是到了府外,也肯定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侍卫守起来。 “雪儿……”知道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文公子摸了摸顾雪枝的脸,口中喃喃道,“你要走了是吗?” “嗯。”顾雪枝站起身,回头抱住他,安慰道,“他没有任何怀疑,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忧。你……以后打算如何呢?” 这个问题,顾雪枝已经不止一次问了,文公子却一直避而不答。到了最后这分别的时刻,他仍然在犹豫。 半晌,他叹道:“我,我暂时也没有什么想法……” 文公子说不下去,将顾雪枝抱得更紧。又是许久才道:“雪儿,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我,我真的想……” “会的!会的!一定能再见到的!”顾雪枝又落了泪,没有去想文公子没说完的话——他真的想干什么? 两个人又是抱又是哭,又是发愁,又是依依不舍。有情人分别是很花时间的,外头天空都已渐渐暗了,顾雪枝狠下心推开了文公子,再不走真的不行了! 只是,要走出院门时,顾雪枝还是回头了。 见文公子站在门内,连走出那间客房都不敢。他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暗淡中,只有一双痴痴的眼,烙在了顾雪枝的心头。 她的鼻子又酸了,再也不敢看,撇过头离去。 文公子关上门,坐在顾雪枝之前坐的凳子上,眸子里一片冷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文大学士替他们遮掩,藏在陶国的国都,没有人能发现他们。大家只会当他们父子两个逃犯早跑得远远的了,不会有人细查京都的。 趁着别人想不到的这个档口,他要做点事。 康宁伯…… 此人定然不是他表面上的那副败类模样,甚至可能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皇上能有多少帮手?内阁是文家的一言堂,乱七八糟的折子,皇帝根本不会看见。至于皇上上朝时,也不会有人敢以死上奏。 死了几个之后,陶国哪还有那么多忠臣?谁不是为着自己的功名利禄、身家性命碌碌而行?跟的主子是谁,哪有那么重要?自身的荣华富贵,才是能看得见,能拿到手里的好处。 在如今的陶国,如今的京都,如今的朝堂之上,没什么有能耐的人去帮皇室了。他们的陛下能够召集到的,不过是一些小鱼小虾。查起来毫不费力,杀起来如砍瓜切菜。他们的皇帝不愿意认输,以前的此类案例,早已数不胜数。 本以为一切已成定局,不曾想半路杀出来一个康宁伯。本以为他不过只是一个藏得比较好些的小虾米,不曾想,他给文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为什么不让她干脆毒死那姓郭的算了?” 客房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 “尚书未免太小看女人的作用了,顾雪枝能做的事,可比现在的您要多得多了!” 毒死一个头儿有什么作用?康宁伯管着什么人?手底下有什么组织?在朝堂里有什么帮手……这些查不出来,他死了,皇帝换一个人用不就行了? 大约是在刑部待久了,文尚书做事总是阴狠决绝。如果没有文家庇护,他猜他怎么也不可能将刑部尚书的位置坐那样久。都多大岁数的人了,竟然还不如他这个“儿子”沉得住气。一心一意只惦记着文、郭两家从开国到现在的不对付。 心中有些鄙视,文公子直接在脸上带了出来。他神情姿态颇为无礼,当爹的人却不敢说什么,饮气吞声地听着文公子发话。 “康宁伯府并非铁板一块,这段日子,就麻烦尚书大人去寻访寻访那些从前从伯府之中被抬出来的人。只要是还活着的,就一个也不要放过。” 从康宁伯府被赶出去或者抬出去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尤姨娘就是其中之一。 她挨了板子之后,没人以为她能活下去。抬她出府的人将她丢到郭家的庄子里,只等着人一死就埋了。结果,本该立马咽气的人缓了两天,竟然又活了过来。 这件奇事,夫人和康宁伯都是知道的。夫人与尤姨娘没有深仇大恨,知道她没死,也不会特地叫回来再弄死,就当这个人收拾过了,便抛在脑后了。至于康宁伯,他更清楚。 知道凉溪会画符后,有一日他们闲谈间,就说起了尤姨娘。 “是你救的她吧?” 凉溪惴惴地点头,康宁伯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把她怎么样,只是笑了笑,对她有多善良这件事,了解更多了。 凉溪纯是为了她暴露会画符的能力之后,让她善良的人设在康宁伯的心中立得更加坚挺,她倒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尤姨娘,还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机。 从伯府被赶出来的下人,多的早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文尚书只能从郭家的几处大庄子开始查起,这些庄子,等于是康宁伯府中的那些女主子们眼中的苦寒边境,要是犯了错被判流放,就会发配到这里。 那些妾室,好说歹说都是伺候过康宁伯的,总该能知道点什么。 凉溪完全不用立的倒霉人设,随时随刻都在发挥着作用。好死不死的,文尚书第一个盯上的郭家的山庄,正是尤姨娘所在的地方。 夫人出月子之后的一个月,康宁伯只给了凉溪两个审问目标。但凉溪即便是细致到连他们跟妻子怎样过夜都问了,目前他们对文尚书府父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这件事,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那父子二人的画像还在城里贴着,侍画整日地提心吊胆,又不敢打发了那个给她递字条的婆子,每天便都绕着那婆子走。 距离顾雪枝去清音观又有一个月了,侍画好容易能够平静一点,不再从任何事都能想到顾雪枝和文公子后,她又收到了纸条。 这次是一个还扎着双鬟,也就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给她递的纸条。 是大纸条,整整地一封信。 她到底摊上了一个什么主子?她主子又到底摊上了一个什么男人? 侍画一颗心抖得比人厉害,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如把这封信毁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那小丫鬟笑盈盈地看着她,丝毫不害怕,虽然笑着,眼神却冷漠诡异,令人后脊生凉。 侍画又不敢了。 不管文公子现在是逃犯还是什么人,她主子都已经掰扯不清了!她若毁了这封信,万一惹怒文公子…… 算了!文公子暂且不提。她若毁了这封信,夫人知道了之后,怕是连耳光都会抽出来。 她怎么办? 侍画站在门口,袖子里藏着信,想哭。 一个月过去,夫人又要去清音观了。 “夫人与清音观的常慧师太很是有缘,据说约好了日后每月都会到观中相谈。” 花影如是说,凉溪则没放在心上。康宁伯为文尚书府的那一对父子快愁出了白头发,她也不好受。她是文弱女子,又在这么个时代,又需要保持人设,只能待在这小书房里。康宁伯的进度八成就是她任务的进度,她怎么能不挂心? 清音观。 虽说只是第二回,慈眉善目的师太已经熟门熟路。将顾雪枝引到一处客房外,她便退下了。 顾雪枝刚刚进屋,就被人抱了满怀。 “雪儿,我很想你……” 今日,顾雪枝特意来了个大早,就是为了能有一整天的时间和她的文公子含情相对、互述相思。不料,事后,文公子另有正事相求。 “雪儿,虽然我知道,你极不愿意了解他的所有事。但……” 求女人帮他办事,文公子羞于启齿。 “怎么了?” “我,我之前怀疑他,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这些日子留在京城调查……雪儿,他当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我家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根本就是他一个人在背后作鬼!可怜我母亲与妹妹……” “我就知道!你一直说他现在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顾雪枝比真正的受害人还要愤怒,她倒是很乐意帮忙。 “允郎,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我的雪儿……”文公子感激不尽了一番后道,“你能去查一查伯府中被赶出来的下人或者妾室吗?” 正事儿交代过了,两个人温存了一番。有情人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天色已晚。 “你……”顾雪枝欲言又止。 上一次分别,她真的以为那就是永别了,回到府中去,躲在被子里差点偷偷哭坏了眼睛。 她是再也放不下这个人了!从来没有哪一刻,比她前天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更能让她清楚这个事实。 心头不舍,顾雪枝却还是说:“满大街贴得都是你的画像,允郎,你还是走吧。这里太危险了,我实在担心你。” 文公子笑着拥住她,问道:“你舍得让我走?” 顾雪枝不答,他便道:“即便你舍得,我也不愿意走。我母亲与妹妹两条人命,我放不下。还有你,我更放不下。这一个月,你可知我过的什么日子?闭上眼睛就是你,睁开眼又没有,倒是让我想长睡不起了。” “瞎说什么?”什么长睡不起? 亲了亲捂住他嘴的小手,文公子突然很郑重地道:“雪儿,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有了变化,同时那个人又死了,你可愿意换一个身份嫁给我?” 顾雪枝不懂他这些话为何意,只是同样郑重地点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不管你是谁,我都愿意嫁给你!” 她心里又有些悲伤,因为她知道,那一天大概永远也不会来了! 顾雪枝走了,浑然不知文尚书竟然又在这间客房里。 “等她拿出一份名单后,你自去对一对。” 不只是康宁伯,文公子那边的调查进度也停了下来。文尚书跑了一个月,毫无成果。 …… 凉溪在书房画符,听见房门被不重不轻地关上后屋中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康宁伯来了。 见他眉头紧锁,凉溪便知在抓回文尚书父子二人的这件差事上,他仍然不得要领。 静悄悄地给他揉着肩膀,凉溪想到花影说的,顾雪枝跟清音观的常慧师太一见如故的事,真想说一句,要不抓个清音观的小尼姑来问一问。 理智让这个在嘴边转了七八圈的建议,最后消化在了凉溪自己的肚子里。 康宁伯是真心爱顾雪枝的,虽说娶进了家门,但他们过的日子并不是普通夫妻的日子,所以不存在什么长期相处之后厌倦的说法。康宁伯也是个驴脾气,看定了人不离手的,顾雪枝对他越是冷冰冰,他反而越是上心,被伤害也轻易无法舍弃。 简而言之,就是贱了。 但她现在不能跟这么个贱人闹掰,他关乎到她的任务。 凉溪也是觉得一个清心寡欲的尼姑,哪里有那么容易跟一个贵妇人就一见如故了。想一想顾雪枝最后毒死了康宁伯,康宁伯这边又没有任何进展,便想着提个建议,抓个小尼姑过来审问。但…… 真要把这话说出口,她不就对人有敌意了吗?毕竟,康宁伯可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被他心爱的女子毒死。 所有可能让自己人设崩塌的话都不能说,凉溪只能寄望于她的审问目标。万一那些人口中能冒出个清音观呢? 可惜,没有! 偏偏在侍书那儿头一次旁听之后,她每次问别人话,康宁伯大部分时间都会守在一边听,让她连造假都不能。 “再这么拖延下去不行!宫里有话传出来,先不必管那对父子了!文家跟驻扎边境的沈将军常有书信往来,虽然文大学士摘得很干净,不过……” 这不是有凉溪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九) “歌儿,你真能假造些书信出来?” “老爷不必担心这个。只要您写出文大学士与沈将军私下勾结、意图造反的信件,将其装订成册。再寻来一本珍贵古籍,妾身便能将那些信件变成古书。到时,老爷只需要将礼物送进学士府就好。” 读书人自然最爱收集那些珍贵绝本的古书,送一本书进去,只要送礼的人选得好,学士府就不会拒绝。只要那些信进了府,皇帝找个机会,翻脸抄家就行。 “歌儿,真是多亏了有你!”康宁伯心生感慨。 想想一年之前,他才被人伏杀,命在旦夕。当时即便侥幸能活下来,文家已经注意到他,他做事势必束手束脚。搞不好再遇一波埋伏,现在坟头上草都长出来了。 文家权势滔天,当今圣上正是被他们扶上龙椅的。皇上心怀大志,不甘心做一个傀儡,这些年除了他,也不知还找了多少被文家一个个杀干净的帮手。他并非最后一个心向圣上的人,可皇上能用的,也就只有他了。 陛下与他已经身处绝境,谁能料到天无绝人之路,连老天都看不惯文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派了仙人在梦里教会凉溪符箓。 短短一年,文太公告老还乡,文尚书成为逃犯,只余一个文大学士在朝中。 放到以前,这些事,他哪里敢想?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能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侥幸斗倒文家,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面前的女子秀美娴静,人温顺而恭谨,因为他握住她的手,还会微微红了面庞。 康宁伯是相信凉溪的情意了,但想起上次与圣上共商如何灭文家之计时,皇上调侃的几句话,心里也免不了开始打鼓。 …… “子悟啊,倒是还没有恭喜你喜得贵子。” “臣,感激皇上挂念!” “行了行了,现下又无外人,你就不要老是磕老是跪了。起来,朕有罪要问!” “……” “你连得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正室夫人所生,另一个是兰姨娘所生,怎么没让方歌也生一个?子悟啊,不是朕说你,她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福气,你怎么也要把这福气抓住了才是!” 他苦笑:“回皇上,她看得极是明白。臣不敢不遵圣意,但她只说不必勉强。她如今地位特殊,臣……” 总不能强迫人家吧! 皇帝一脸浮于表面的妒忌,道:“真不知你是什么运气!她竟然就死心塌地守在伯府了……不行!朕改日还是要再出宫一回,由你这么暴殄天物,朕迟早得气死在宫中!” …… 皇上是想要纳凉溪为妃的,进了宫自然会是百般荣宠。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康宁伯也是人,有这样特殊且痴情的爱慕之人,自然也有些暗暗的得意。但面对一国之君是不能得意的,现在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挡在前头,可有凉溪这么一个天赐仙女,文家覆灭指日可待。等到那时…… 肯定不会有什么尘埃落定、风平浪静。 “文家遭了尚书府这一变故,文大学士数日请病,即便病好了,也定然会缩头藏尾一段日子。咱们这份大礼,怕是要到年末大节时才能送出去。下半年,我打算亲自到三山关走一遭,总兵府,安州将军府,都得查一番。只从学士府中搜出信件,他不会认的。” “我不在的这小半年,你留在府中要万事小心。文家那对父子还没抓到,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有逃远,必定还在查我。一旦他们确定所有旧案子都是我翻出来的,这府中所有人怕都凶多吉少,一定会被报复。你必须得护好自己,花影一刻不能离开,我再多派几个人保护你,一旦觉得风头不对,马上离府。” 康宁伯少见的神色极严肃,凉溪一看就有点慌了,道:“那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路上危不危险?妾身……妾身能随着您一同去吗?” “不可!” 康宁伯想也不想地拒绝:“你留在这儿,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守着,我犹觉不放心。跟着我往边关跑……我怕皇上一个恼火,要了我的脑袋!” 凉溪一愣,见她有接收到自己的提醒,康宁伯又安慰她别怕。 给凉溪讲了他下半年的安排,康宁伯又去了后院。看了看两个孩子,主要也是叮嘱顾雪枝一句让她也万事小心的话,见对方仍旧不冷不热,他退出来,又回到了书房。 “老爷,这些您可要好好带在身上!您不必担忧妾身,自己早去早归才好。” 凉溪将厚厚的一沓防身的符箓塞给康宁伯,引得他不由失笑。 “歌儿这是在咒我?我这一路上便是遭一百回暗杀埋伏,这些符箓也用不完呐!” 凉溪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瞧着她因为总是耗精神画符,所以总是苍白的脸色,康宁伯敛住了笑容,难得生了一丝心软,轻声安抚了一句:“放心,不过是去边关偷塞些信件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些我都带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 凉溪倒是被康宁伯这态度吓了一跳,想着这下真正的方歌应该满意了。当天送走了康宁伯后,她考虑着即将到来的危机,不仅不担心,还很兴奋。 文家要是真的派人来府中杀人放火,那倒也不错! 天可怜见,她到这个世界也快两年了,就没有从康宁伯府中走出去过一步!要是能被文家人劫出去,那皆大欢喜啊!她能瞧瞧文家究竟与错误个体有什么关系,要是运气好直接找到了,麻溜地动手处理了,任务不就完成了吗? 至于会不会死……凉溪完全没考虑。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通天先生! 因为保护着这么一个大宝贝疙瘩,书房里里外外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主母院中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顾雪枝看不到那些康宁伯为了保护她而派去的人。 不愿去看,不愿去感受是一方面。她是真的忙,也是一个原因。 夫人最近这几天,突然对府中的事务无比感兴趣,尤其是奴才们的人员变动。 “今天又看了一整天了……” 侍琴侍棋本来还因为夫人总算是过了心里的坎,开始掌管府中事务而感到高兴。见顾雪枝连着几天,几乎走火入魔一般地翻各种名单,又有点担心。 “画儿,夫人现在最听你的劝了,你去说一说吧。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抓起来的,先不着急,慢慢来嘛……画儿?画儿!怎么了?这两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侍棋侍琴说了一堆,转脸才看见侍画一脸冷漠和放空,压根就没听她们说什么。 “啊?哦,我知道了!” 侍画点了点头,不想面对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进了屋。 侍琴侍棋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莫名其妙和担忧。 夫人生了孩子,也开始与老爷一句一句说话,想来再过两年,主子就好了。但侍画怎么越来越怪了? 她们四个从小一起被分给小姐,一直情如姐妹。侍书年纪最大,是她们的大姐姐。画儿年龄最小,总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现在,侍书已经走了,画儿也越来越冷漠,与她们越来越不亲了。 做的事不能见人,听到有人进屋来,顾雪枝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藏手中的册子。看见是侍画,她才松了口气,问道:“不是让你在外头把风,进来有事吗?” 侍画呆呆的,一时没有回答。顾雪枝低头又记了两个名字,不满地抬起眼。 “夫人。” 侍画被瞪得还了魂,她走到桌边跪下,眼睛并不看顾雪枝,双眼无神,像是个被操控的傀儡一般道:“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将您的事说出一字半句,您放奴婢走吧!” 顾雪枝抿住了嘴,一言不发。半晌才继续看册子,道:“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就当你方才什么也没讲了。” “夫人!” 侍画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求您放奴婢一条活路吧!您现在在做什么?帮助逃犯!这种罪名,轻则下狱,重则流放斩首。您……您莫要再犯糊涂了……啊!” 厚厚的册子直接被拍到侍画的脸上,顾雪枝走出去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外无人,这才放了心,回来又是一个耳光。 “我给你活路,谁给我活路呢?侍画,我告诉你,你以后再说这种话,别怪我不念旧情!你想走啊,当然行了!找根绳子吊死了,我亲自送你出府!” 气冲冲地坐下,见侍画一脸丧气十足,她不耐烦多看,骂道:“滚出去!” 侍画抹着眼泪,捂住被砸红的鼻头,悄悄退出去了。刚关上门,却听到里头顾雪枝又叫:“先回来!” 她又走进去,被顾雪枝丢了一支笔。 “将我标好的那些名字全部抄下来!一个也不许少了!” …… 康宁伯一路上不知怎样,反正凉溪是非常失望的。她在书房里面等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跑到伯府来杀人放火的恶徒。 每日看书、画符,看书、画符,看书、画符……她唯一的乐子,唯一能够听到的新鲜事儿,就是花影给她嘚吧的后院里一堆女人的新闻。 “夫人又去清音观了。” 可惜,花影这货见色忘友,每天给她收集新闻的热情直线降低,一般只说最大件的。因为在凉溪和康宁伯,还有书房里里外外一堆的护卫们坚持不懈的撮合之下,花影和应侍卫总算有了些苗头。 心上人比她重要是应该的,重要那么多,就令人伤心了。 凉溪叹气,越发想抓个小尼姑来审问了。 揣着名单,带着侍画和别的下人到了清音观,照例还是不拜菩萨观音,先去客房。照例还是先做不正事,再说正事。 “允郎,你看一看。” 文公子头一次交给她任务,顾雪枝当然是完美达成。扫了眼名单,文公子又是谢又是亲,两人免不了再耳鬓厮磨一番。 “允郎,你身边可有未曾婚配的手下?” 想到侍画,顾雪枝就免不了皱眉。这个念头,她早就起了。 “多的是。雪儿怎么问他们?” 听他竟有些吃醋,顾雪枝无奈地嗔他一眼,道:“可有相貌人品好的?” 见她还真盯上了自己的手下,文公子认真起来。 “有是有,但那要看配谁。” “配我的丫鬟,侍画。” “哎呀!那我得好好想一想。我雪儿的宝贝丫鬟,可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 听他怪声怪气的,顾雪枝也认真道:“别闹,我说真的。” 把侍画那天请求离去的场景原样复述了一遍,顾雪枝眉头紧锁:“我真怕她与别人说什么,最后再害了你!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想,不若就将她配给你身边的人,彻彻底底断了她的念头。” 文公子眼神一黯,关注点完全不在侍画身上。 “雪儿,和我在一起,你肯定很辛苦吧?” “傻子!当然不会,你想什么呢?” “雪儿,我向你保证,我……你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一定给你一个比伯夫人好千万倍的身份!” “好好,我相信你。” …… 仍然在房中的文尚书拿着名单欲言又止。 “那顾雪枝……终归是嫁过人了!我的佳儿……” 文公子冷笑了一声:“尚书不必担忧这些。我若称帝,佳儿便是唯一的皇后。” 文尚书心满意足地微笑,或许知道,或许不知文公子想法——文家想得可真远,如今还是人家的臣子,却已经连将来登上帝位后怎么吞并外国都想好了。 “着重注意一下尤姨娘与方姨娘。尤其前者。被打了一百板子还能活着的女人,定然有些问题。再详查她后来为何又会离奇横死。” 被打了那么多板子,到了庄子里还活蹦乱跳了几个月,然后才死掉。那个尤姨娘死亡的时间,前后似乎都没什么事情发生…… 文尚书悄悄退下,文公子坐着摆弄手中的玉佩,目光狠戾。 身为逃犯,现在动手太不方便了。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再查不到什么线索,索性先把伯府一窝端了再说!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 每个月去清音观的那一天,成为了顾雪枝望眼欲穿盼不来的日子。 临近十月深秋,秋雨连绵不停,京都已经很冷了。凉溪推开窗,看到院子里花影与应侍卫不知说了什么,二人都笑了笑。 窗外的空气又湿又冷,凉溪关上窗。花影很快就回来,给凉溪报喜。 “主子已经踏上归程,下个月就回来了。” 康宁伯这一路上自然是不甚太平,虽然凉溪准备的符箓管够,她还是担忧这货在路上死了。现在总算办完了事,她也能放下心了。 “外头还在落雨,因为自己的裙子被人弄脏了,兰姨娘罚她跪在雨里反省。偏偏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去了清音观,也没有人管一管。” 与凉溪闲聊间,花影扯着后院里的一些琐事。见凉溪有耐心听,她絮絮地说了许多兰姨娘侍宠欺人的事迹。 “主子往后院纳了那么多女子,她们的青春年华都白白耗在这里。有时想想,也为她们感到难受。但她们总争来争去的,得宠的从来不会给别人好过……” 花影叹了口气,偷偷打量着凉溪。 讲真的,哪个府里要是能娶进像方姨娘的女子,那真是不知积了多少辈子德。 说她对夫人不敬也好,她心里就是向着方姨娘。伯府里若能有这么一位夫人,谁的日子都好过了。就是不知,等主子要做的大事完成了后,他会怎么安顿方姨娘。 主子可千万莫要辜负方姨娘的一片痴心啊!到时换个身份,请个平妻,总是最基本的吧? 不过说来说去,她也只是个下人,主子们的想法,她不能干涉。但愿方姨娘能得了好! 后院里那些女人的事,从左耳进,从右耳出。凉溪手撑着下巴半伏在案前,感觉无聊至极。等了好久没等来变故,康宁伯又不在,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和能耐,更不会令她办事…… 康宁伯这货赶紧回来吧!弄翻了文家之后,她好歹理一个线索章程出来。 天亮天黑又是一日,一反常态的,顾雪枝今天回来特别早。而且,她把侍画带出去,并没有带回来。 侍琴侍棋存着关怀,却没多问,只当夫人让她在外头采买些什么。结果,直到天黑透了,侍画还是不见踪影,她们两个人才觉得不对了。 “夫人,侍画今天一大早跟了您出去,怎么再没见到人影?” “她说想回家里去看看,我便放她去了。” 顾雪枝面不改色地扯谎,她端端地坐在桌前,气息不稳,无法控制表情。总是在将要露出个笑容的时候,狠狠一咬嘴唇,把那笑容敛住。 侍琴侍棋对视一眼,有些不相信,但夫人早就跟她们不亲近了,现在她们两个到跟前伺候,感觉处处都搭不上手。再瞧不过问了一句话,夫人就已经不耐烦,她们便不敢再张嘴,暗自决定找个人到侍画家里去问问。 “雪儿,就是今晚,我带你走好不好?” 这句话,在顾雪枝的脑中已经转了千百遍。她端起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又害怕,又兴奋。 她晚饭几乎没吃几口,根本难以下咽。 就是今晚,子时一过,她的允郎就会来了。 顾雪枝紧紧攥着袖角,觉得时间太快,又觉得时间太慢。 “主子还不歇息吗?” 房子里还亮着灯,侍琴进去问了一句。 “有些睡不着。你们不要管了,自去睡吧。” 夫人不要人在跟前伺候,侍琴侍棋到底是尽职,并没有听话去睡觉,两个人分出一个,躺在外间的小床上。 已经过了夜半,侍琴睡不踏实,爬起来一看,里间灯竟还未熄。起身想进去劝劝,又因为自打夫人嫁到伯府,或者更早就开始的生疏而停下脚步。 侍琴坐在床边,悄悄陪着里头的顾雪枝。 前院书房里,凉溪还在看书。花影早就用习惯了符箓,大半夜精神百倍,警觉地听着窗外屋顶夹杂在雨声中,哪怕一点点轻微的动静。 结果,轻微的动静没听到,倒是听见一声大喊—— “夫人院子里着火啦!” 子时刚过,花影被这一声喊弄得头发都竖起来。 凉溪放下书,直觉不对。这样潮的天气,这样连绵不断的秋雨,夫人院子里能着起火来? 难道文家要来杀人放火了? 凉溪暗暗地激动了一下,摆出一副贤德圣母的样子,担忧道:“怎么会着火呢?花影,你出去看看!” 花影的脑筋也快,手已经落在了武器上。 “这种天气哪那么容易起火?我看多半有鬼!您就不要担心别人了,先进密道。” 她进了密道,别人怎么找得到她? 凉溪不愿意,花影却直接将她推进去。 有这种聪明尽责的人保护,也是个麻烦事啊! 凉溪在密道里徘徊,浑然不知外头情况。 后院里,火势从主母院中蔓延开来,连着烧了几个姨娘的院子。一片火海中,主子下人们都乱成一团。 侍琴快要急疯了,她拍着门,里间灯火明亮,却没人来给她开门。 她正坐着,闭上眼睛不过迷糊了一下,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夫人的门又怎么被闩住了? “夫人!夫人!您快出来呀!” 深秋冷冷的天,但火舌已经快舔到她的头发。侍琴着急地又拍又踢,脸上的皮肤好像已经被烫得裂开了。里间的人还是不知道出来,似乎要自己寻死,在里头活生生被烧成灰。 “夫人!夫人!” 侍琴叫哑了嗓子,她彻底绝望了。转过身打算自己先跑出去,转眼却看见一个蒙面人,不知何时悄悄立在她身后。见她转身,就扬起手。 侍琴颈间一凉,这样大的火势,那丝凉意瞬间被磨灭。蒙面人鬼神一样,在大火中自由来去,侍琴捂住脖子,倒在了门前。 后院里头分不清是火海还是血海,在这海中打滚儿的人,十中有九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顾雪枝心有余悸地望着远处那映红了半片天的火势,手扶在胸口,安抚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后,她问身边的蒙面人:“你们主子呢?” 那蒙面人不回答,引着她多走了几步后,便看见巷弄里头一处寻常百姓家门口,停着一辆小门小户用的防雨的暗青油布马车。 顾雪枝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就看到里头从未如此打扮过的文公子。他身侧放着一顶斗笠,黑色的雨披将他整个人包起来。面孔微白,眼神锐利,看见她时才化成温柔。 哭着笑着扑到他怀里,直到一颗心彻底安稳下来之后,顾雪枝才拽着文公子的雨披问道:“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去?” “我还要进伯府去搜一搜。一个小小的康宁伯,能将我家害到如此地步,定然有些奇异之处。不去亲自查探一番,我不放心。” 顾雪枝满眼不情愿,文公子赶在她还没说什么出来的时候,又道:“雪儿,你先去休息。至多有一个时辰,我便回来陪你。放心,那么多人守着我,不会出事的!” 讲完,文公子不由分说地拿起斗笠出了马车。向车夫使了个眼色后,便与那引着顾雪枝到了这儿的蒙面人一起,消失在了雨夜中。 “那书房,属下已经盯了半月,明面上的守卫过了三十。总之,把得密不透风。今夜后院起火时,书房里的所有守卫,一个也没有动过。” 蒙面人低沉的声音在雨夜里,只能传进文公子的耳朵。 “分人强攻进去,先拉出来几个,埋伏着全抓了,要活的。” “是。” 文公子也蒙着面,别人看不见他嘴角冷笑。 康宁伯那么喜欢顾雪枝,竟然还有什么比心上人更重要的,他倒是要看一看。 后院里哭喊声震天,花影心念一动,用枕头在床上堆出了一个鼓起的轮廓。 后院里的火,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死多少人那不归她管,她得守好姨娘。 果然,后院火起不到半刻,窗外便一片大亮,屋外立即听见了打斗声。花影悄悄推开一条窗缝,一支火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冲着她眼睛而来。 花影急忙侧身让开,那支箭穿过窗户,好死不死射到了书架上。窗户书架两头起火,这还不算,第二支,接着第十几支火箭都来了。 那书架要是被彻底烧掉的话,密道入口就露出来了。花影摸了摸腰带,后悔怎么没有跟凉溪要一张能灭火的符箓。 现在扑火也不管用了,火箭如雨一般,全都向小小一个书房射来。看了眼那书架,花影飞身至门边,脚还没有踢开门,后背便有一阵令她毛骨悚然的凉意。 她从小习武,对同样习武的人有十分敏锐的感受和观察力——这是甚至要比主子厉害的气息! 忘记了武器,知道凉溪的符箓效果到底有多好的花影,当时的本能便是抽出能够拿来当盾一用的符箓。身体都来不及转,只是手臂先将那张符箓向后丢去。 身后的人被撞开了,花影这才转过身,看清楚了这个差点一击就要了她命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雨披,戴着碍事的斗笠,还蒙着面巾。只要他稍稍低头,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本来会全都看不见。但他抬着头,双眼直视着花影。一双骤然间亮起的桃花目,刀子一样,凶意煞人。 花影完全不敢动,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书房里已经着起熊熊大火,她却被这双眼盯得遍体生寒。于她而言,兴许是过了很久,她才敢壮起胆子,向床帐里扫了一眼。 来人却并没有花影想得那么傻,他退了几步,身形如鬼魅般来到床边,掀开了被子。见里头除了枕头便是衣服,心里便瞬间明白了。花影连拿来偷袭的符箓都没用出来,此人一击不中,便立刻跃窗而走。 花影一身冷汗,连往外逃都忘了。她手伸到后背摸了摸,不出所料,果然是一手的血。 如果没有那张符箓,如果没有可以疗伤的符箓,她怕是早已被此人从后背一剑穿心,一命呜呼了。 慢吞吞地掏出一张符用在伤口上,花影走了出去。伤了她的人似乎是头目,他一走,射箭的人也全都不见了。 因为有天公帮忙,秋雨下着,大家齐心合力,很快就扑灭了书房的火。 火灭了之后,大家都出去了,花影白着一张脸到密道去。凉溪再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四处被烧得焦黑的房子。 “没事了吗?” 人都走了吗?就都没有发现这个密道入口吗? 凉溪有点失望,见花影这次被吓得有点厉害,也没有急着问她详细的情况,只关心了一句:“有抓到放火的人吗?” 哪怕抓到一个呢?也能给她审一审啊!审审这些人是为谁办事的,万一能查出线索呢? 花影脑筋渐渐清醒过来,觉得凉溪说的有理。刚要出去问人,都走到门边了,她又回来把凉溪推到密道里去才出去。 “没有。所有被抓住的人,全部当场自尽了。” 凉溪失望到不行。自己又没被捉走,又没有留下可供她审问的人,那今天晚上这一出到底是为着什么? 书房都被烧成这个样子了,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能一点新的变化都不给她? 不过,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可没那么多人养得起。 能够养得起的,有文家,有康宁伯府,还有皇宫。 “主子恕罪,四个人全部自尽了。” 被文公子安排去埋伏着抓人的那个蒙面人,半跪着请罪。凉溪这边留不下来活口,他们那边也留不下。 “起来吧。” 只听到这样一声,那个蒙面人倒是觉得惊讶。主子今日格外好说话。 他哪里知道?房里只有文公子一人进去过,也只有他一个人亲眼看到了那张符箓! 文公子对自己的身手是相当有自信的,他在武学一道极有天赋,从小又拜了名师,自己也从不曾怠懒过。如今,即便不能说是天下第一,那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杀死一个小小的女护卫,于他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谁料得到……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一) 那绝不是他眼花了! 文公子抓了抓手臂,他半边胳膊还麻着,那个东西,那张黄纸! 怪不得前半年他们像见了鬼,做什么事都不顺。康宁伯的那个侍卫,到他督造的死牢里转了一圈还能回去。还有…… 若非是有绝世神医,郭子悟本不该活下来的,他早就该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像他们这种人,没一个不想结交的通天先生的后人,竟然不知怎么就帮了郭家与陶国皇室! 半路居然杀出了符箓这种宝物,他顺风顺水到现在,不到一年就给收拾成了逃犯,也是理所当然的! 长时间的疑惑解开了,虽然他的画像还是在路边贴着,文公子却觉得分外轻松。 马车将顾雪枝带到了京都的一处宅院里,深宅大院,建筑格局讲究得很。顾雪枝进了屋,里头还有下人,伺候她更了衣,又喝了小碗姜汤。 顾雪枝也没那个心思去想逃犯竟然还能住在这等考究的宅院里,丫鬟们劝她先去歇息,她只是摆手,没有丝毫困意。 在屋子里坐立不安,顾雪枝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只觉得时间过了好久,远远不止一个时辰,她的允郎失信了。 其实窗外的天还是黑压压的,文公子回来的时候,寅时未到,还不足一个时辰。 见男人带着一身潮气回来,看见她就露了笑容,顾雪枝一颗心安安稳稳地落停当。将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番,确定此人并未受伤后,顾雪枝才有心思说话。 “怎么这么久?没有受伤吧?没有被火烧到吧?” “没被烧到,一根头发也没有掉。再有,也没有那么久,怕是雪儿过于担心我的缘故。” 由着顾雪枝给自己换了外衣,文公子笑着她。 两人说不了几句话又抱在一起,得亏顾雪枝到底十月怀胎一回,还惦记着孩子。 “武哥儿呢?” “小孩子可没有我的雪儿听话。我另叫了人去带走武哥儿,天亮应当就会来了……雪儿,真好,以后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不用每个月一见,时间掐不好,还赶到你的小日子。” “就知道满嘴胡沁……嗯……” 顾雪枝这一夜是完全没睡,到了天亮,才昏昏沉沉地躺下。文公子侧着身子瞧她,眼底的温情没那么真心。 两个儿子都在他手里,心上人也在他手里,他不着急,定能给郭子悟好看!不过,伯府还是要再去一趟,在越令人意想不到的时间去越好。比如……今晚! 如果皇上知道那个通天先生后人的存在,定会在昨晚过后,将人牢牢控制起来。皇上可对顾雪枝没什么倾慕之情,那俩孩子也不是他的骨肉,他绝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让他的奴才感情用事。 自己可以利用好手里的几个人,让这对主子奴才心生嫌隙,让康宁伯为他所用,让…… 能做的事多着,但那都是小头。 暂且不提康宁伯对顾雪枝的心究竟是真是假,即便他真的肯为了这样一个红杏出墙、水性杨花的女人付出所有,他也没有通天先生的后人重要,一百个他也不敌通天先生的后人重要! 本该在那床被子底下躺着的会是什么人?房中的一应生活物品,衣饰鞋帽等,似乎都是女子所用…… 文公子精神的很,想到这里,更是难以入眠。 若这位通天先生的后人是个女子,那倒是……简单了! 生了这样一张面孔,他在所有女人面前,无往而不利! 手臂撑起身体,文公子这就想跳下床去。被子都拉开了,他却又躺下。 昨天晚上闹了那么一出,今天康宁伯府里肯定还是乱糟糟的,但那间书房内外,守卫却必定愈发森严。 这是一场硬仗,他得先养好了精神。 强自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一直睡到正午时分,文公子这才起来。随意用了点午饭,吩咐人不许打扰顾雪枝后,他戴上昨夜遮雨的斗笠,埋着头出了门。 书房里火势不是很大,但这间房完完全全是木质结构,门窗什么的,眨眼间就烧没了。凉溪站在书房里,她人在屏风后头,外面看不见,但她却能感受到外头冷风呼呼地刮进来。 “只能委屈姨娘这几日都在密道里面休息了。” 房子里烧坏的家具全都被搬出去了,地上空荡荡的,也就立着个挡凉溪的屏风。花影四下里看了看,建议凉溪还是进密道去。 “花影,你不要将我看得太没用了,我也能帮忙的啊!” 凉溪说着,掏出一张符丢在地上,满屋子的黑灰尘土一扫而光。 “这些事儿,我们来就行了!您可千万不要随便拿出符箓来了,万一又被人看到了呢!”花影忙不迭地阻止,伸着脖子透过破窗往外头看,害怕有人看见凉溪大显神通。 “反正已经被看到了不是吗?” 凉溪从密道出来,发现了花影后背上的血。那是很凶险的位置,一刀可以刺到心脏。她又怒又急地盘问了许久,花影也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与那蒙面人之间迅速结束的一战讲了。到最后,自然也没有隐瞒,也无法隐瞒她用了符箓,被那蒙面人看见的事。 之前应侍卫被捉走,他从被心上人利用的伤痛中反应过来后,武功全失,符箓再厉害也无法利用其逃生时,便慌忙间将所有符箓全部毁掉,但仍然不能保证是否被捉走他的人注意到。 他跟康宁伯讲了此事,康宁伯几乎愁白了头发。一直到一月两月过去,没有任何人调查通天先生后人的事,康宁伯才放下一颗心。 这一次,花影是犯了大错。她既然拿出了符箓,就必须得保证看到这个东西的敌人死掉。可对手功夫太好,她一来是害怕,二来也是杀不掉,追不到,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祸患逃走。 康宁伯还没有回来,回来之后,必定会惩罚花影。这一次,他不用提心吊胆,可以放心地将一颗心丢到谷底了。 花影这半天一直在想着这事儿,凉溪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花影,没事的。只要你们守好我就行了。即便天下人都知道我会这本事又如何?别人抓不走我不就行了?再说,他们能抓走我的人,又抓不走我的心,我总是向着老爷和你们的。” “姨娘,花影实在是该死!” 花影心下感动,她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将凉溪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最该怪她的人却还在安抚她。 “别说这种话,神仙还保不齐有个意外呢!” 见花影还是神情低落,凉溪索性直接拿出最有效果的事实来讲:“唉……老实和你说吧,我前两天又做了梦。” “啊?仙人又教了您什么?”花影一直就最好奇这个。 “这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但是我想,如果我被人捉走了,或许也不是坏事。我装作为他们做事,最后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通报给你们,岂不也是一桩妙事?” 凉溪这话也有道理,花影仔细考虑了下,才猛地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就听凉溪又道:“总之,花影,不要难受成这个样子。你让别人看见了符箓也没什么,又不会害死我。我有这种本事,除了我自己,谁都不会让我死的!” “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快叫人将这屏风抬出去吧!烧得黑乎乎的……” 趁着花影感动的空儿,凉溪说了这一堆,花影也不急着催她进密道了。她为求安全蒙了面纱,在屋子里看着一群护卫相当有效率地修房子。 虽说昨夜里才出了事,但大家没有往日警惕。他们不知道文公子看见了符箓,只猜昨天晚上这把火不管是谁放的,今天他们都没胆子再来。 凉溪知道,便不这样认为。 反正在屋子里也是碍手碍脚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她便趁着花影不注意,从进了这书房之后,头一次打门里面走出去。 外头的雨下得不温不火,远处晕着淡淡的雾。凉溪站在房檐下,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没人来掳走她呢! 想要掳走她的人在书房后的树林里。这片树林昨天晚上倒是没有烧起来,文公子躲在里头。一个下人弓着腰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文公子便脱掉了身上的雨披,麻利地换了一身衣服,灰扑扑地变成个伯府里头的下人后,便大摇大摆地从树林里走了出去。 凉溪再多的一步都没有迈出去,便被花影发现了。 “姨娘,您小心被人看着!外头雨还这么大,您还是先进密道吧。” “花影,那些人昨天晚上才来过,今天大约不会接着来。我自进了这儿,还从没有出来过。今天下雨,远处还有雾,不会有人看到我的。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好吗?” 花影一愣,再说不出话来。凉溪在房中,把书架上的书都翻过一遍了。除了自己,她也没人能说话,日子着实是无聊极了。 想起凉溪有时会发呆,手托着腮也不看书,就静静瞧着关住的窗子的那个画面,花影闭上了嘴,悄悄退到凉溪身后。见凉溪笑得眼睛弯了弯,大着胆子直接踩着水去了院子里,她心里更是不后悔了。 等主子一回来,她怕是就不能伺候姨娘了。姨娘也不可能出门,今天就趁着主子不在,她做主啦! 花影浑然不知,她这是在作死! 远在千里之外的康宁伯,在三山关得手了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京都赶。他跟几个护卫没吃过饭也没睡过觉,靠着几张符箓,脚程快得像飞。 心灵感应这一说,也不知到底有还是没有。若是说有,他的心上人跟别的男人连孩子都生了。头上顶着一片大草原,他却不曾发觉,没有一丝丝怀疑。可若说是没有…… 康宁伯的一张脸如锅底一般黑,他府中烧起大火的五日后,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 想想自己几日前,好端端地骑着马飞奔,心头一闷,脑袋一痛,差点精神恍惚着从马上掉下来,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的两个孩子,还有顾雪枝,竟然在那场大火中离奇消失了! 安排了那么多人,都跟他们讲清楚了,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护着夫人先逃。府里的所有守备,他这次都没有敢带走多少,几乎全都留下,守着府里的两个女人了。结果一个还离奇消失了! 马蹄翻飞,快得连成影子。康宁伯眼神沉沉地盯着京都的方向—— 文家!文家! 害他祖父!害他父亲!再接上害他!他那么隐忍地喜欢着的女人,他们竟然也要害!顾雪枝若是死了…… 眼底的恨意快要如火一般喷出来,康宁伯几乎快要把缰绳攥断。 但这还不算完。虽然康宁伯跟凉溪没有什么心灵感应,但切切实实的消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就在一天之后,第二个坏消息传来——凉溪不是在火海中消失的,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比着脖子带走的! 勒停了马,康宁伯死死瞪着那个来向他通报了消息的人,只觉头昏眼花。天旋地转间,是打马上栽了下去。 其实,康宁伯的护卫没有那么没用。 或许,守顾雪枝的确实是没用。但护着她的那些人,据花影说,昨天夜里实在是英勇善战的很。 她能被如此轻易地捉走,主要是因为那些人的本事都用不出来。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她这个人太重要了,不知什么人把她敲晕过去,在她的脖子上比了一把刀,那些人,哪一个敢动? 她万一被抹了脖子,头直接掉了的话,要符箓也没有用了。她被人捉走了还能救回来,直接死了,这事儿没人担得起。 所以,她就这么轻松的被……好像是一个人就给抓走了! 凉溪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她目前住的地方,比康宁伯的书房,实在是要富丽堂皇、宽敞大气许多。 房中无人,凉溪站起来,慌慌张张地也不知该去何处。在原地站了站,她均匀了呼吸后,便到了门边,打算出去。 “姑娘……”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二) 这屋中原来有人,男子的面庞如明日生辉,乍一见令人目眩。 凉溪戒备地退了一步,“你是何人?” “姑娘不必害怕。” 文公子早已换了一身装束,温文笑着,将从凉溪身上搜出来的不多几张符箓还给了她,问道:“姑娘是通天先生的后人吧?” “与你无关。” 文公子脾气好得很,历数郭家几代人的不堪:“开国的郭大将军性情暴躁,喜怒无常,且嗜酒如命。醉后更是会拿自己人开刀;举贤侯虽然封号举贤,却不曾真正为朝廷举荐过哪怕一位有志之士;至于如今的康宁伯……” 好端端一女子心甘情愿去帮康宁伯,也可能是因为情。康宁伯的种种劣迹不堪提,文公子也不愿惹恼了凉溪。 “姑娘的先辈曾在战场上利用符箓大败郭家军,怎么不到百年之后,姑娘竟然愿意去相助郭家?” “我都说了这与你无关,快将我放回去!” 目前看来,不会武功、心思单纯,甚至略显蠢直……除过她的本事,不像个棘手的人。 文公子将如临大敌的谨慎收一收,听不懂人话一样继续道:“姑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郭子悟手中?还是……” 此人与顾雪枝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相像,倒有点像那在康宁伯被埋伏身受重伤之后,立刻就被送出了府的方姨娘。 文公子存了心思,要把凉溪的画像画下来,他拿着去找顾雪枝问一问。但若此人真是那个方姨娘,那就没有道理了! 明显就是一个替身罢了,她怎么还会去帮康宁伯?难不成她自己不知道? “姑娘心系康宁伯,心甘情愿助他作恶?” 此话一出,凉溪的反应就很大。那被人戳穿心事之后的恼怒,做不了假。 “你不要再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若不放我回去,但求一死而已。”凉溪一脸要去英勇就义的表情。 “姑娘言重了!”文公子急忙道,他可舍不得。 “文某可不敢伤了通天先生的后人。只是,要暂且委屈姑娘在此处住上几日了。天色不早,晚饭已经有人备好了,姑娘也不要饿到自己,文某先行告退。” 凉溪拒不合作,文公子也不着急,恭恭敬敬地拱手退下。 反正现在人在他手里,即便是不能让这等人帮助自己,不让她再去帮皇室与郭家便好。 今日他铤而走险,事做得有些过火。昨晚放火烧伯府,今天再度闯进伯府劫人,两次还都成功逃脱,未免太不给都卫队、城防军面子了。 皇上急了可是会挨家挨户、挖地三尺搜的,虽然有他的大伯帮忙掩饰,他还是得出去引开注意。 凉溪手边没有符箓,也不拒绝端上来的饭菜,满脸愁绪的一口一口吃了很多。她正吃饭时,宫中传出有刺客行刺的消息。城门立刻紧闭,无人出得去,无人进得来。 半月一次的市集都耽搁了,康宁伯快马加鞭赶到京都,却不知走了哪条路,风尘仆仆地打城内一处民居中出来。他坐上马车,路上被城防军拦住了足足七回才到伯府。 花影这几日一直在修缮好的书房中忏悔,听见房门被一脚踹开,她一抖,没有敢回头。 “你们这么多人,就连一个都看不住吗?”康宁伯满面尘土,瞧着竟像老了十几岁。 “属下知罪!任凭主子责罚!” 花影埋头,一个字也不为自己辩解。本来就是她用了符箓,才为凉溪招来此等祸事。她没有一言一语可以为自己辩解。 最恼怒的时候早已过去了,他是在马上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康宁伯袍袖一甩,坐在椅上,瞪着花影只是不出声。 花影跪到膝盖生痛时,才听康宁伯咬牙道:“出了这等岔子,本该要你自裁谢罪的!看在老应的情面上……出去!” 花影这才觉得一身的冷汗冰凉,谢了恩,又想起只有她知道的事:“回禀主子,姨娘已经将书信伪造好。” “在何处?” 康宁伯立马站起,花影引着他找到了凉溪藏在密道里的书信。 “姨娘说,在此处空划一个十字便可。” 花影给康宁伯比划了一下,果然里头每一页都是他寻来能将文大学士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写好的书信。 “两个时辰之后,这本书便会恢复原样。何时要用,何时便画那十字。” 康宁伯捧着那一沓信沉思,顾不得去责罚花影,在地道里默立了半晌,他将那一沓信攥得变了形。 密道里回荡着康宁伯的一声苦叹,他将那一沓信塞到怀里,往密道的另一个出口而去。 事不宜迟,这本书越早放到学士府中越好,越早交给圣上越好。再在他怀中搁下去,他怕是要犹豫了。 放火的没有抓到,劫人的也没有抓到,但康宁伯不做他想。他确定这一切,全都是文家人的手笔。 他没有路了,现在是大好的扳倒文家的机会,他绝不能犹豫。打天下要的是武将,治天下要的却是文臣。他们郭家拿命换来的风光,也只是短短十数年罢了。曾祖父死去后,那荣光很快消散殆尽。被文家打压到如今,堂堂异姓王府,沦落到现在一个让他不忍言说的模样。 他是恋极了顾雪枝,可这近百年的憋屈,全都在他一个人肩膀上压着,他不能抛了不顾! 外头,康宁伯府莫名其妙地被烧,当然,夫人和两位少爷失踪的事,平头百姓是不知晓的。皇上在宫内遇刺,虽说不曾伤了龙体,但这终归不是件什么好事。整齐列队的士兵在街上踏着一丝不乱的脚步,那脚步声听着便令人心头沉重。 这个深秋,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但所有的阴沉压抑,来得快,去得也快。初初入冬,正值宫中一位太妃过寿,皇帝似是忘记了自己才遭刺不久,大办了此次寿宴。 宫中如何风云暗涌,凉溪是不知的。她拒不合作的态度不曾保持多久,不过十日有余,便已经能和文公子说上两句话了。 “方姑娘真是……”文公子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真……从懂事到如今,没碰上这么死心眼的女子,令他一筹莫展。 “姑娘难道不知自己一番痴心错付?你与伯夫人如此相像,不过就是……话说伤人一些,姑娘不过就是郭子悟寻的一个影子罢了!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如此……如此……” 通天先生的后人呐!只要愿意出山,谁不是当神仙一样供着?别说是当个小小的伯夫人,她即便是要做贵妃,要做皇后,一国之君也只能小心翼翼捧着。眼前这女子怎么就能自轻自贱地沦落到这种地步? 文公子想要挠头,所以到头来,还是他小看了郭子悟是不是?那人必定有些什么邪法,蛊惑了凉溪的心! “你若不愿相信文某所说的……反正伯夫人也在我手中,文某向伯府修书一封,问问他,如果你们二人中他只能救一个,另一个必须死,他会做何选择!” “你不必给他出这样的难题,”凉溪眼神闪烁了一下,“若是还真的有些良心,就将夫人送回去,杀了我吧。” 文公子合不拢嘴,好吧,是他输了!天下竟然有这种痴情到蠢的女人,他没见过,他认栽!但是那封信,他还是会写!再绝望的人,总会更绝望的! 他现在是彻底弄清楚了,这女人就是因为情才为康宁伯做事。她说话也大大咧咧不知藏私,让他知道了这世上竟然有愿意在伯府里当一个姨娘,也不愿意进宫做实实在在得宠的贵妃的女人! 既然是为情,那总比各种莫名其妙为难人的把柄简单。有他这样的在身边嘘寒问暖,心伤透了总会转身的。女人不都是爱好模样的吗?就郭子悟那张臭牛一样的脸,能顶个屁用! 离了凉溪这边,文公子又赶去顾雪枝那头。进屋时笑容便有些勉强,坐下来说话时总是心不在焉。 “允郎,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文公子一看就很假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皇上这些日子查得更紧了!” 见他一脸疲惫,难得来了也不办事儿,只是靠着她,一会儿便睡着了。顾雪枝轻拂着那张让她死心塌地的脸,忧心忡忡起来。 她真是没用!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明明,允郎就是为了要把她救出伯府,才再次被人追查。之前他们父子逃亡的事,过了几个月,再执着的人也没那份定性,早就不怎么查了,现在因为她…… 顾雪枝自责不已,大半天动也没动,人都坐麻了,却不愿意变个姿势,生害怕将文公子给叫醒了。 这头两个女人都好端端的,那头康宁伯整整两昼夜没有出过屋,没有合过眼。他手中捏着一张信纸,纸上字句言简意赅,就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康宁伯在心中无数遍地告诉自己,这封信就是文家人一个恶意的玩笑,他们是在拿他取乐,就是希望他自己折磨自己。可即便他的心在如此说,他的人依旧紧紧捏着那封信。短短几十余字,他盯着看了两天两夜,脑中纷乱如麻。 这两个人都在文家手中,他选择顾雪枝,方歌即便是再死心塌地,心也一定寒透了。可让他选择方歌,他做不到! 万一……万一文家真的在他做了选择之后,将顾雪枝血淋淋的尸首送回来,他该如何? 康宁伯双手颤抖,最后还是写下了顾雪枝的名字。 他即便不选方歌,她也不会死是不是?他相信她的真心,即便是恨透了他,也不会去偏帮着文家……他信任她! 将信重新装在信封里,康宁伯完全照着信中的指示,让一个十几岁的,绝无可能是他的心腹的小厮,将信送到了城中一处布庄。他派了人远远跟着,但布庄人来人往,可疑人士至少也有几十号,他派过去的几个人根本盯不过来。更别提,在布庄之后,那封信可能还要转好几个人的手。 “你可看见有人取走了那封信?” “回老爷,小的不曾看见。” 那小厮回来之后,康宁伯问了一句,令人失望的回答不出所料。 其实在这里,他可以多多派出些人手,顺藤摸瓜地直接找出给他写那封信的人。但康宁伯从收到信开始,就没打算将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他把那些足以将文大学士置之死地的信交给皇上,已经等于是在顾雪枝的脖子上砍了一刀了。学士府出事后,他不敢想象顾雪枝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实在不忍心去砍第二刀了。 没有凉溪画出新的,剩下的符箓,用一张少一张,他现在也开始吃饭、睡觉。可趴在桌上,眼皮在打架,人却睡不着。 一封信,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经了好几个人的手,最后到了文公子那儿。见康宁伯果然是选了顾雪枝,他便兴冲冲地马上带着信就去见了凉溪。 “姑娘看一看吧,看看自己值不值得!” 将信拍在凉溪的面前,文公子盯着她的神情。见她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字迹,真的没有一点意外,但眼中总有黯然。 有用! 文公子眼睛一亮,“康宁伯的字迹你总认得,他以前默默无闻,我手下确实没有能人异士会模仿他的字迹。” “这确实是他的字迹。那现在,他既然选择了夫人,你能将她放回去吗?” 文公子一堆劝解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他快要捶桌了。 重点不在这儿好不好? 康宁伯选择了顾雪枝,那就是让她去死诶!她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吗?有没有一点愤怒啊?有没有一点恨啊? “我为什么要把她放回去?”康宁伯现在还能拿出什么来换一个人回去吗? “你!你何苦如此折磨他呢?” “我不曾折磨他,我只是想让姑娘你看明白而已!你不帮文家可以,但至少也不要偏帮这样……骗女人才能成事的男人!” “他没有骗我!他说的很清楚对我无意,我是心甘情愿帮他的!你是非要我死了才肯放夫人回去吗?” 文公子抓狂。 这又是打哪里来的一句话?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三) 看样子,他不仅需要安排人死死守住这个蠢女子,他还得让人片刻不休地盯着,不能让她自尽了! 文公子待不下去了,再坐一会儿,他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房中没有给她备下任何黄纸朱砂,凉溪身负绝技,不愁性命,每天该吃吃,该睡睡,算着时间改变对文公子的态度。 她也不能一直这么拒绝下去,真的将人惹恼了,她没有符箓,也没有学武功,到时便是死路一条。 不曾在凉溪那里失去希望,顾雪枝对他痴心一片,也不必再去放火烧府。只要隔三差五送封信,或者是送些手帕呀发丝之类的东西给康宁伯,就足够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之前被人莫名其妙一路碾压,现在终于该他得意了。 文公子到顾雪枝那里再度表现过一回就是为了救她,他现在太难了之后,走在雪后初晴的院中,深吸一口清新凛冽的空气,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全然将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这八字抛在脑后。 临近年底大节,宫中大摆筵席。一群皇亲国戚、高官大员打皇宫北门而出,一个个拱手作揖,借着醉意打着哈哈,上了马车回了府,又是另一副面目。 靠在马车里,给两个妙龄姑娘捶着腿,文大学士微眯着眼,哪里还能见得到半分外人面前的苦相? 老父告老还乡,二弟与侄子戴罪潜逃,文大学士下半年在朝堂之上,就跟那缩头的乌龟似的,一句话也不敢接,半点意见也不发表。 本是想借着此等惨状让年轻的皇帝放心,也是看看有哪些迫不及待的蠢材以为他们文家大势已去,连忙跳上来踩两脚。结果文家几代人积威甚重,今年一年一直在吃亏,也没人敢笑话,暗自试探的都少。 有点失望,无法借这绝佳的机会分辨异己。可一想他们文家在诸多朝廷官员心中,怕是地位与皇帝比肩,甚至更高,文大学士就忍不住地要去摸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几根山羊须。 得意地扬着头,回到学士府,在新年的头一个时辰,就已经有赶着巴结的人送了礼来。 学士府的主母自然跟着丈夫一起进宫赴宴,管家给她递来了长长的礼品单子。她忙着给丈夫脱下朝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道:“你白日自去库里挑东西回了就是。” “是。” 管家眼鼻观心地退下,那些礼品单子,他查了不止一遍,主母扫了一眼,文大学士也瞥了一眼。但里头一本珍贵的古籍,还在极显眼处写着,却无人留心。 “学士府收下了吗?” 密道里,康宁伯不知在与谁说话。 有男人满含讽刺:“您放心。当世大儒怎么可能将失传绝本拒之门外?” “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只等文家一倒,皇上必定会赐官加爵。” 康宁伯的声音沉静稳重,眼神却有些飘忽。打发了那人,他还在密道里站着,一只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腰间的香囊。那里头,有小小两颗硬邦邦的东西。他用手拈着,眼神越发虚了。 这对珍珠耳环,是半月前被送到他府门外的。 文家果然是在逗弄他,他犹豫了整整两昼夜选出的顾雪枝,最后自然没有被送回来。或许也送回来了一点,只是那缕青丝,包括这对耳环,还有他不曾随身带着的手帕……他实在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否是她的。 他无路可走了,现在停下所有计划,皇上会杀了他。文家也不会感激他,只会更觉得他无用,留他活着也没什么,索性就让他活着受一辈子的磨折。 怎样都没有好结果了,所以,他选郭家。 三山关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会子,安州揭发将军的人,三山关揭发总兵的人,怕是都到了京都了。只等明日或者后日,皇上下旨召文大学士进宫。只要那本书进了学士府,皇上下旨搜府,就必定能搜出来。到时证据确凿,直接将人一斩,不管之后文太公与在逃的文尚书父子会做什么,至少这一桩事是了了。 不知文太公与那对父子在得知学士府被抄,大学士被斩后,会是怎样的狂怒滔天,又会怎样去报复全然不曾接触这些事的顾雪枝……康宁伯不敢再想下去,回到书房里恹恹躺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现在什么事也不需要他做了,他只要等着就好! 正月初三,皇上宣文大学士入宫。府里的女眷正穿着新衣,正欲去别府做客,听说这个消息,也不当回事儿。陶国皇帝总喜欢时不时宣文家人入个宫,这是天大的荣宠,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学士的夫人并不曾离府,她有一儿子尚了公主,正跟儿媳手牵着手笑容满面说些琐事,就见外头管家丫鬟们慌慌张张的一下子跑进来五六个。 “掌嘴!没有一点规矩!” 几个奴才被外头的阵仗吓得将这几个字全当了耳旁风,丫鬟们慌得眼眶泛红,只有那掌柜还成事些,声音颤抖着道:“夫人,外头京禁卫围了府了!” “什么?”公主跟夫人惊得同时站起。文家从来高高在上,见了皇帝也不需多谄媚。陡然间听闻禁卫围府,实在难以很快反应明白。 “真是京禁卫?” 大学士夫人的脸色,马上就变得跟几个奴才一样白。禁卫可是保护皇上的,比城防军也不知高了几品。 “是啊!领头的是御前的林侍卫!”管家说话终于也带了哭音。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出了屋去,果然外头来了禁卫,且不只是围府,早就已经持刀持枪闯进来了。 “你们!你们大胆!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公主冷喝了一声,来人却不当回事。 “奴才是奉旨办事,还请公主回避,免得让奴才手下这些粗人冲撞了您!”像是威胁,林侍卫将刀抽出鞘,“锵”地一声。 锃亮的刀尖明晃晃的刺眼,文大学士不在,儿子们也不可能那么及时赶过来,两个女人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彼此,看着一队又一队的禁卫几乎是在府中打砸。 “你们好大的狗胆!学士府也是由着你们砸的?” 听到驸马爷的骂声,两个女人才松了口气。谁料跑来救场子的男人不顶用,不过是一时气愤随手抓住了一个禁卫下手摔翻,就被林侍卫判为抗旨,直接上刀,五招不到便削得他身上四处血痕。 到此,再也无人敢阻止禁卫搜府,大家胆战心惊地看着,一群人搜到最后,聚集在仓库外,直接暴力砸开了仓库的大门。 里头的各色珍宝晃花人眼,林侍卫的眼珠却动也不动。他往里走了两步,向后招了招手。身后的弟兄不知怎么的心领神会,问出谁是府里的管家后,便一把拎起来丢到了仓库里。 “都说文大学士两袖清风、清廉正直,哼哼!” 林侍卫哼了两声,低头扫了一眼跪着趴在他脚边的管家,轻声问道:“老实说说,今年文家收了多少孝敬,都在哪里?” “哪,哪,哪里有什么……啊呀!大爷饶命!公爷饶命!” 管家还想着嘴巴里转圜一下,直接被林侍卫一刀削掉了帽子,连着头上一大片头发也不见了。头皮上刷刷往外冒血,他再不敢说废话,鼻涕眼泪夹杂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带着林侍卫到了仓库中今年别人送来的礼物堆前。 珍材异宝码成山,还没有怎么收拾,想来到大年初三还是在不停地收礼。等到彻底少人送了,才会入库的入库,入各位主子房的进屋。 送各种古籍孤本的不少,毕竟文大学士博览古今,学识渊博,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爱收集古书了。 “都……都在这儿了!” 管家笑得一脸畏惧和讨好,林侍卫看也不看,视线锁定了那些古书后,刀锋划过,让身边笑得碍眼的人倒地再不起了后,他开始翻那些书。 “哗啦哗啦”,翻一本向后扔一本,可怜那些绝世的孤本,就此遭到损坏。 找到主子交代过的那本书时,林侍卫翻到指定的一页,背过所有人,手在书页上空虚虚地画了个十字。见那纸页上果然立刻呈现出别的字迹来,不过转眼功夫,就变成了一沓订好的信件,林侍卫也微微瞪大了眼,颇是为这手段感到惊奇。 将书揣到怀里,又叫一群兄弟到仓库里乱砸了一通。将现场弄了个乱七八糟后,他们这些人,来得突然,走得匆匆。 大学士夫人晚上腿都还在发抖,安排了下人去整理仓库,她在房中转来转去,眼见天都黑了,文大学士却仍然没有回来。她心中不安,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但文家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满朝文武,一半心都向着他们文家,皇上怎么敢? 皇上还真就敢了!连个好日子都没挑,看了一堆文家和边关大将的来往书信,对他们私底下商量着要推翻陶国的行径愤怒至极,正月初五,连多一日都等不得的就将文大学士推出午门斩首。 学士府又迎来了京禁卫,这一次是确定了跑去抄家的。无数金银珠宝被抬出府,百姓全都看花了眼,心想那文大学士也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 文太公告老还乡,大儿子被斩了,小儿子成了逃犯。孙子辈没有一个逃得掉,全部被牵连。表面上看来,文家是完蛋了。 凉溪只是猜事情大概已经进展到了这步田地,但她准确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看见文公子越来越差的脸色。 凉溪一点也不关心他,顾雪枝则不一样。文公子在她面前更愿演戏,总是一副憔悴颓败的模样,让顾雪枝瞧着心疼。 “允郎,你与我说一说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雪儿,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在这儿住着就行了。”文公子总是如是说。他不舍得让顾雪枝承担一星半点的做法,没有让顾雪枝感到轻松,只让伺候她的下人觉得愤怒。 “哐!” 允郎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外头肯定是出了什么乱子……顾雪枝正这样想,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雪枝微微皱眉,有点不满,也觉得有点奇怪。 允郎安排给她的这几个丫鬟,丝毫不比原先她身边的琴棋书画差。她们对她,也总是恭恭敬敬,敬重有加。就是从前几天开始,眉毛也竖了,眼睛也冷了,拿个什么东西,放个什么物件,都恨不得直接要摔了砸了的样子。 “小鸢,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从允郎口中问不出一个字来,那她不问他了,总有别人知道的。 “您有什么话,问主子就好了,奴婢们不敢多嘴。” 顾雪枝隐隐觉得出了大事。 “他若是肯告诉我,我自然不会问你们。你与我说说,这些日子,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奴婢们整日在这儿伺候您,不清楚外头的风朝那边吹。”小鸢冷着一张脸,还是没敢说什么。不料顾雪枝比她有办法,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 “您要去哪儿?” “你们谁也不肯告诉我真相,一个总是一脸疲相,你们几个一天到晚又摔盘子摔碗……好,你们不说,我自己到外头去看总行吧!”顾雪枝也将自己说委屈了。 “您不能出去!” 小鸢也顾不得与她置气,飞身挡在她前面。 “好!那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敢,主子会杀了我!”小鸢别过眼去。 “他要杀你我挡着!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 “你说呀!” “……好!那奴婢就直言了,奴婢请您早早回到康宁伯府去吧,不要再害我们主子了!” “我……”一个“害”字,让顾雪枝说不出多的一个字来。 “您先是害得尚书府被抄,主子从尚书公子变成逃犯。即便,即便那不算是您的错,如今这一桩呢?皇上抄了学士府,直接下令斩了大老爷,这都是因为,因为主子不愿意将您送回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四) “您还不明白,自己嫁了什么人吗?康宁伯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只等文家一倒,就会有康宁侯了!他知道您被主子掳了去,说连孩子都可以不要,只要主子放您回去,他便可以放学士府一马。但主子从未……” “你不要说了!”顾雪枝面无人色,“你出去!” 小鸢跪下,端端正正地冲顾雪枝磕了个头,出去之前还要再扎一刀:“奴婢求您了,您是倾国的红颜,下凡的菩萨,我们主子这儿,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心里要是真的还惦记着我们主子三分,就不要将他往死路上推了!” 顾雪枝在发抖,却仍然是听完了小鸢这些话才道:“出去!” 文公子在顾雪枝房中做惯了温柔疲倦的模样,这会子到了凉溪跟前,却是难得的强硬霸道起来。 “此次大学士被斩,学士府被抄,背后可有姑娘的手笔?” 文公子眼也不眨,盯紧凉溪。见她微讶,便暗自皱了眉。 没有凉溪帮忙,皇帝和康宁伯是怎么做到的?他的那位大伯瞧着清高,实际上精明的要死,怎么可能会在府中留下任何可能有污他名声的书信?那种东西即便有,也是藏在所有脏的恶的全都能顶起来的尚书府,或是别的地方,学士府中,绝不可能! 整件事本来就是一个构陷和阴谋,区别只在于皇帝的手段隐晦些,或是直接些。 是不是那林侍卫搜府的时候,怀里直接揣好了造假的书信? 不对不对!不管手段怎样,现在结果都是文家被收拾的七零八落……难道是文家确实做得太过了一些?皇帝这么干,就不怕他们造反! 陶国多少年没有打过一场仗了,之前坐在龙椅上的都尽力维持着这种不起烽烟的和平,当今圣上肯定是个孬种,否则文家不会扶他。 一个不成事的皇帝,哪可能突然这样有胆魄?即便之前一直在隐忍,当今圣上应该会再忍两年,现在不是收拾文家的好时机。 文公子弄不明白皇帝的信心来源,思来想去,视线最后只能定在凉溪的身上。偏偏凉溪一脸惊讶,回过神来才漠不关心地说:“你想有便有,想无便无,何必问我?” 她是没有做还要在他的面前担起这个责任吗?他怕她发了疯去报复康宁伯吗? 去他爷爷的!乱死了! 文公子猛然闭紧了眼,再度睁开时,对凉溪便没了之前的那种容忍。 皇帝既然不怕他们造反,那他们就反了,让皇上看一看,最后再看一看到底该不该怕。 不过,离开京城之前,眼前这个已经蠢到令人发指的女人,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好声好气的劝既然不肯听,那就怪不得他了。 “我大伯向朝廷推举人才无数,为官清廉,我希望姑娘没有帮康宁伯去诬害他。姑娘到文某这儿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文某最后问一句,你可否助我,推翻将我一门忠臣害到如此境地的狗皇帝?” “你不要妄想了!我不会帮你的!”现在就帮,不是显得她很容易就背叛,当然还得再等一等,没听见她现在都不怎么动不动就要去死了? 文公子冷笑了一声,凉溪还想走流程,还想缓一缓,他却直接道:“方姑娘真是干脆!不知有朝一日看到康宁伯因为你的果断横死街头,会不会后悔不及!” “你站住!” 文公子说完便走,掌握了主动权的人很潇洒,凉溪头一回,如此气急败坏。 “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会死?” 文公子转过头,嘴角的笑容得意到有点欠揍。 “姑娘你一片痴心,可惜康宁伯一颗心,全都给了自己夫人。更可惜的,伯夫人一颗心,全都挂在文某这儿。康宁伯将文家害到这种地步,姑娘猜一猜,他心心念念的夫人对他,有多少恨?” “不可能!” 凉溪一呆,怎么这两人还能凑到一起去?啊啊啊!她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雪枝才要毒死康宁伯的吧! 凉溪一下想通了,也猜到了文公子会拿什么来要挟她。正考虑着该做个什么模样加快一下进程,顺着他的意思帮他的忙,最好能尽快取得他的信任时,就听对方道。 “怎么不可能?姑娘可知,我与伯夫人,还有一个孩子。” “什,什么时……时候?”凉溪结结巴巴的,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秘密。 “那孩子的名字,还是我取的。他叫复武,郭复武!” 我……的!个!天! 凉溪之前是装的,这下是真的。 这一片青青大草原呀! “姑娘如果还不信……”文公子忽然近了凉溪的身,一把揽住他的腰。 打门里出去后,凉溪只觉得自己一张脸被风吹得要裂开了。冷风在耳边呼呼吹过,除了风声,凉溪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努力睁着眼睛,见文公子带着她几起几落,真跟鸟儿一样,飞过几处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处院子里。 “……就亲眼看一看。” 文公子推了凉溪一把,身后的房门应声而闭,她面前出现两个丫鬟。二人很有礼貌,都是在向她问过罪之后,才一个制住了她的双手,另一个捂住了她的嘴。保证凉溪不出声不乱跳,才带着她打一扇一扇门走过,最后在一间只点了两盏昏灯的暗室里停下。 暗室一面墙上开着小小的缝,位置选得极好,凉溪透过那条缝,一眼就看见了软榻、半角屏风,还有顾雪枝。 顾雪枝眼眶发红,满面灰败的愁容。凉溪做出不敢置信状给押着她的两个丫鬟看后,继续偷看偷听。 猜着她到位置了,文公子便进屋来,第一眼就跟凉溪对上。他嘴角闪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蔑笑,又立刻令人惊叹他脸色怎么能变得这么快的转换成担忧和柔情。 “雪儿,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不成?” 顾雪枝不看他,冷着脸问:“你跟我说,学士府出了什么事?” “没……”文公子一愣,“没怎么。” “斩首!抄家!这对你来说,都是没怎么吗?” 顾雪枝的眼泪立刻又下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替我做了决定?如果只要我回去就能免了学士府这一难,我愿意呀!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我答应过你,我们以后再不分开的……别哭了,谁和你说的这些?” 顾雪枝打落文公子替她擦泪的手,自己捂住了眼睛,哭道:“她说的对,都是我害了你。” “到底是谁和你说了这些话?” 顾雪枝放下手,“你别问了,放我回去吧。” “我不要!你想也不要想,不可能!”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等你们一家人都死绝了之后,让我活着日夜受罪吗?” 不过一墙之隔,凉溪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更别说顾雪枝到现在,几乎是每句都忍不住在嘶吼。 他们一家人都死绝了,这句话好像是把文公子吼蒙了。他怔愣了半晌,无力地蹲下来,抓住顾雪枝的裙摆,自责道:“雪儿……雪儿,是我太没用了!把你掳出来又护不住你,我……” 男人埋着头似乎是在哭,顾雪枝一颗心又软又痛,跪在他身前,眼泪也落个不停。 “没事的!没事的!允郎,你将我送回去吧。有这几十天,我也已经很满足了。你以后不要再在京城待着了,远远地走掉吧。找个好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 抹了抹眼泪,顾雪枝跟交代后事一样,临别与临死竟然相差无几。她平静惨然地笑着,一句句交代完,又道:“孩子,孩子是我带回去吗?还是想他留在你身边?你以后还是要娶一门妻子,我们的孩儿……” 文公子一直埋着头没有吭声,瞧见他微微抽搐的肩膀,凉溪突然猜,这大兄弟是不是在偷笑? 似乎感受到了凉溪的恶意揣测,文公子这就抬起头,眼眶微红,明显是哭过的。 “雪儿,我不会送你回去的,我不会!”他在摇头,顾雪枝交代了这么多,他都没有听进去,还是一个不同意。 可惜了这年代不能拍摄偶像剧,否则这就是影坛的璀璨新星啊! 凉溪只敢在心中啧啧有声,表面上仍旧一副石化的模样。 “你不要闹了。” “雪儿,我没有胡闹!我文家一门忠臣,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我不甘心!我父亲如今已在安州将军府筹谋大事,我文家势必要跟皇帝问一个缘由,所以我们去安州好吗?” “你……文尚书要造反?”即便再喜欢文公子,顾雪枝还是被这个消息吓得变了脸色。 “雪儿,我祖父年事已高,我大伯已经身首异处,我与父亲此生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到人前去。都中还有我二位兄长,一个堂堂驸马爷被御前侍卫打成重伤,一个这些年没有丝毫错处的状元郎被罚俸,勒令在家反省……我们不反,文家总要留一条后啊!” “你莫怕,不管我将来如何,定会将你安置妥当。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到康宁伯府去,你信我,好不好?” 文公子到底是劝的顾雪枝点了头,他没有在此处久留,很快便有亲随说有事回禀。 文公子离开了,凉溪身后的两个丫鬟却没有放开她,她仍然透过一条缝在偷看。顾雪枝茫茫然坐着,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质问,她吓得跳起来,回头就看见小鸢。想到自己之前竟然点了头,顾雪枝突然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她。 尤其,小鸢还问:“您这是又变了主意了?” 小鸢在冷笑,顾雪枝无地自容地垂着头。两个人就这么对立半晌,小鸢轻叹了口气,道:“主子向来是这样的倔脾气,为了您可以不惜所有,奴婢也盼着您能替主子想一想。” “您或许不知,尚书大人给奴婢留了话,说主子若是执迷不悟,便让奴婢借机下手,索性除去了您,主子便没了牵累。” “您现在还能活着,一是奴婢觉得没到那个时机,二是尚书大人又有别的命令。您这就看一看吧。然后再选择究竟是要留在这里,让奴婢或者别人下手,还是回到康宁伯府去,帮主子一点忙。” 顾雪枝还是头一回知道,身边的几个丫鬟,可能个个都想要她的命。她冷汗一下子渗出来,轻颤着手接过了小鸢手中的信。 她认得的字其实不多,可尚书大人这封信写得极为简短,愤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华美辞藻和严谨措辞,倒是能让她看一遍就了解—— 如果想要和允郎在一起,就杀了康宁伯! 康宁伯是皇帝的心腹,他一死,皇帝等于断了一条手臂。如果死的时间恰当,文尚书就有很大的可能成功上位。到时没有了康宁伯,也没有了现在的皇帝,到时候她的允郎可是唯一的东宫太子…… 顾雪枝一颗心在发颤,抛开“造反”这两个实在是让她无法呼吸的字,杀死康宁伯这件事,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可以! 更何况,康宁伯一死,她就能跟允郎在一起了。那可是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不像这一次,只有短短三个月不到。 小鸢问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您可了解了?可愿意去做?” “我……”顾雪枝攥紧那张信纸,神色突然坚定下来,“我愿意!” “可……可是,”顾雪枝坚定了一秒钟又害怕起来,“我怎么走呢?” “这个您不必担心,奴婢自然会瞒着主子将您送出去!” 暗室里,两个丫鬟开始押着凉溪走了。 这一主一仆戏串得真好,顾雪枝也是真可爱。 凉溪僵硬的跟个傀儡一样,走了几间屋子,她看见文公子,摆着个胜利者的姿态瞧她。 “那封信是我写的,信上只说让顾雪枝杀了康宁伯。姑娘这一回可是信了?” 两个丫鬟识趣的退下,凉溪木呆呆地站着,磕磕巴巴地问着:“你,你想怎么样?” “简单!” 文公子立马绽开了笑容,愿意合作就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姑娘愿意随便帮文某画两张符,康宁伯便能多活上几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五) 老弟真厉害!这样她就不用走流程了! 凉溪颤抖着嘴唇还想再挣扎一下,文公子则看出了她的想法,声音很温柔地击破凉溪心中的侥幸。 “文某也不敢让姑娘一天画十张八张,只要把一年前救活康宁伯的那种符箓,每天给个一两张就可以。”文公子摸着下巴,“咝”地吸气,“说到救人,方姑娘是觉得,带着你的符箓,康宁伯大约没那么容易死,是吗?” 见凉溪一脸心事被戳穿的呆滞模样,文公子轻声一笑:“呵……知道姑娘的符箓有种种神奇之处,所以姑娘不必担心,文某会让伯夫人竭尽全力,必定在他身上无处能藏着符箓的时候动手。” 凉溪的一张脸更白了,委委屈屈道:“好,我画!” 文公子满意了,大学士一被斩,京中能把他的消息全都藏起来的人没有了。京城不能再久留,把顾雪枝这枚棋子送回去之后,他得立即离开。 之前那个小鸢与押着她去偷听的两个女子,变成了伺候她的人。几个姑娘都很能干,凉溪被偷偷运出京城,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没日没夜颠了大半个月,期间生活起居,都是由她们照顾。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凉溪每天只需要提起笔画两张符,日子比伯府舒服。 进了安州城,城门口守卫森严,百姓进进出出,每一个都需得经过万般排查。凉溪揭开帘子瞧了瞧,外头守兵骂骂咧咧的,两个老百姓被推来搡去,不敢吭声,气氛压抑得很。 “里头的人出来!” 守兵粗着嗓子吼了一声,提着长枪上前,一把就要掀开赶车的车夫。那赶车的瞧着老老少少,身形竟是动也没动。 “嘿?”守兵后退一步,把个矛尖对准他,骂了一句“找死”便刺过来。却给那车夫一把抓住枪杆,“咔嚓”一声折了,把个放着寒光的枪尖,一甩就甩到了他喉里。 城门口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最后,小鸢她们三个也出去了。在城门口一顿大杀,这四个人毫发未伤,地上却死了一片。 门口的守兵迅速清理掉了,马车长驱直入,小鸢中途离开,揣着凉溪一路上画好的所有符箓走了。 她刚一走,街头便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兵,眨眼间便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子。” 小鸢翻墙越屋的到了安州将军府,寻至一处荒凉破败的院落,见到了文公子,将那些符箓呈上。 几十张符箓都一样,文公子挨张挨页看过,问道:“可看到她怎么画符了?” “回主子,看见了。” “觉得能学吗?” 小鸢面露为难之色,诚实道:“主子,这手段着实奇妙。方姑娘给她自己画了符,她夜里可以不必睡,白日可以不必进食。我们三人每人守她四个时辰,其余时间,一半都在后面第二辆马车上重复画符。但是……” “罢了,几可通天的本事,哪里是寻常人便能学会的?你们几个日后伺候好她便是。”文公子心下有点失望,拍了拍手中的一沓符箓,问,“这些符箓,可有试过了?” “回主子,还不曾。” “随便在将军府找个人来,咱们试一试。” “是。” 话音未落,小鸢已经打墙头跃过。文公子找到一处地方,刚要坐下来,就见她飞快的又拎着一个被打昏的女子回来了。 不用文公子提醒,小鸢手起落刀,在那女子背上划了深深一道。鲜血很快慢出,文公子亲自取了一张符,蹲下来贴在那女子背后,扒开了衣服细细观察。 最深处约有两寸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短短瞬息之间,若不是那女子背后的衣服还开了一个大口,被血浸透,简直不会有人相信她受过伤。 “难怪郭子悟能活下来……记得派人给伯夫人说一声,杀康宁伯,还是别用刀了,悄悄地毒死吧。” 文公子喃喃着,让小鸢去处理掉了这个女子。 小鸢回来后,文公子打理了下自己,道:“带路吧。去看看吾妹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大街上,三打多,场面十分激烈。三个人虽然武艺个个高强,但这回来的官兵,不是城门口那些守卫可比。他们三人渐渐有些寡不敌众,护不住马车。凉溪掀着帘子瞧得不亦乐乎时,就见几人挺着长枪,冲向了马车。 这时候要装b的话,肯定是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全部齐刷刷倒在半路。但凉溪不敢装,她是个痴情的、柔弱的小女子而已。 马车眼看就要被刺上几个窟窿,凉溪打车里滚了下来…… 文公子到时,就看见她灰头土脸,面纱歪歪挂着,很是狼狈。虽然这样才好,但通天先生的后人,如果能逼急了露两手让他开开眼,其实也不错。 “住手!” 文公子大喝一声,抢上来护住了凉溪。有二人收不住刀势,结结实实的两刀砍在了文公子背上。 有点地位的人受伤了,这场街头大战瞬间停息。文公子被抬回了将军府,凉溪整理好面纱,跟着他走了回去。 大夫都来看过,说文公子是重伤后,他才用了符箓,眨眼间便好转了。凉溪在将军府里住下,住下之后才知道原来她现在的身份是文公子的妹妹。 这么搞是干什么?不是要来造反的吗? 凉溪没有等待多久,对文家两父子无礼至极,将他们丢在那样连草都不怎么长的院落里,整日还要嘲笑奚落。这些便也罢了,守城门的卫兵胆敢对人家大小姐无礼,被杀了之后,接着来官兵直接捅了人家大小姐的马车,最后甚至还伤了文公子!文尚书气得旧病复发,奄奄一息…… 文尚书和文公子到了安州之后,就没有受到过一天好的待遇。文家驻扎在安州,与此处的镇北军相处的素来很好的私兵,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再要做什么,就没有犹豫了。 凉溪来到安州的第四日,将军府被烧,安州知府被杀,文家私兵横扫全城。部分镇北军叛变,十万镇北大军被杀得措不及防。战友倒戈,文家私兵兵强马壮,与安逸了许多年再没打过仗的镇北军一碰面,个个都能够一对三。 不过十日功夫,镇北军全面溃败,余下寥寥一万余,狼狈撤逃至三山关。 皇帝被朝堂上一大片说是安抚为重,以和为贵的言论气得大怒不已,当天就叫了康宁伯进宫。 “子悟啊,你不是说方歌有办法通传消息出来吗?怎么东北战事起了半月,她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帝是埋怨康宁伯的,没有他,凉溪会在宫中。有他的禁卫每日每夜守着,谁能将她掳出宫去?偏偏,那么大本事的人,脑子就没照着本事长!还有康宁伯,顾雪枝他并非没有见过,那也不是什么下凡的天仙,康宁伯偏偏就不知道把凉溪更关心一些。 皇帝手扶额,挡住了眼神。文家已经不在了,但这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多少。相反的,现在看到康宁伯跪在他面前,他心头更沉重了。 凉溪是不会死的,谁会舍得杀了她?只要她还能回来,就凭那一片见鬼的痴心,康宁伯不管做什么,凉溪都一定会帮他。 康宁伯无话可说,只能安抚道:“皇上不必心急,安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快马加鞭,半月也不一定能走完单程。方歌即便是有消息传出来,从安州到京都,少说也得十多天呢!” 说凉溪又做梦学会了新的符箓,说她有办法从敌营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出消息来,这都是花影的原话。自打出发前去三山关,他就再也没见过凉溪。 他对花影的话抱怀疑态度,从那么远的地方,凉溪怎么可能传出消息来给他们?尤其安州、三山关他们的人手,凉溪一个也不知道,一个也没有接触过! 康宁伯隐隐觉得发愁,皇帝则是忍不住的火冒三丈。 让他不必心急?他的安州半个月就没了!镇北军半个月几乎全军覆没,现在康宁伯让他不必心急!这时候不急,他等什么时候着急?等文家人打到他的皇宫外吗? 皇帝原本放下了手,现在又继续扶额,用手拦了拦眼底的怒色。 “罢了罢了,朕想,方歌不过只是一女子而已,朕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陶国还有无数热血男儿,朕欲立萧大将军为主帅,带兵前往安州,与镇西军、沧州军夹击安州那些乱臣贼子。” “子悟,你曾祖父郭大将军可是驰骋沙场,战果无数的。你可愿做一个副将,跟着萧大将军去?怎么也把你这好名声扭一扭。等此战得胜而归,朕便能理所当然地恢复郭家的侯爵。” 康宁伯惊愣之下,喜不自胜。 “臣,叩谢皇上恩典!” 他终于有了这一天!可以让所有人知道,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他并不是世人眼中能把祖先气得打棺材里爬出来的败类! 康宁伯回府,简单收拾了行装。其实也就是那些符箓,与陪伴了他多年的佩刀。 出兵的日子必不远,康宁伯在书房里转悠着,体内郭家武将的血液在沸腾不息。他坐下来静了静心,想到后院的顾雪枝,那些沸腾的血里瞬间就像被投了冰。 康宁伯叹了口气,起身想要去看看顾雪枝,他这一走,到回来肯定得过一段日子了。可想到顾雪枝每每看见他时那冰冷的脸色,又有些不敢去了。 之前她被送回来的时候,他惊喜到几乎失态。当着众人紧紧抱住了她,也当着众人的面,被她扇了一个耳光。 他记得她咬着牙说:“我恨你!” 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并非没有说过话,她总是阴阳怪气的,但至少让他了解了,她恨他的原因。 两个孩子都没有回来,一个是死了,另一个据她说,似乎是被丢到暗室里去了。文家给她用了药,她这辈子再也不能有孩子,唯一的一个,可能要受尽折磨的长大。 这都是因为他!她恨他,也是应该的! 康宁伯又叹了气,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在离开之前不见顾雪枝一面。慢吞吞踱到了后院,他看见顾雪枝新的大丫鬟在门廊下被罚站。否则大冷的天,当奴才的也不傻。 “夫人……心情可好?” 康宁伯问了一句废话,那丫鬟苦笑了一下,掀开帘子让康宁伯进去。等人进去后,又立即板下脸,垂头盯脚。 在院子里扫雪的几个奴才幸灾乐祸,原因无他,因为那丫鬟的命实在太好了。夫人回来之后,没有要老爷指派给她的婢女,随便就点了一个在院中做事的三等丫头近身伺候。 她长得也不好看,身材瘦瘦矮矮的,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以前都是扫院子的,也没伺候过主子,夫人怎么就看中她了呢? 不过,目前看来,命好只是一时的,她最终是没有那个福气。一天到晚不知好歹地劝劝劝,劝夫人要对老爷好些……虽说这话没毛病,但她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夫人是她能劝得了的吗?被赶到外头受冻,活该! “你来干什么?” 顾雪枝面如冰霜,她现在开始和康宁伯说话了,经常损起来还没完没了。 “我……我不日便要跟萧大将军出征,临走前想来看看你。”康宁伯每每见到她这副样子,心中便又愧又痛,千千万万的不知有多少悔恨。 顾雪枝下一句伤人的话已经准备好了,正要说时听清楚了康宁伯要出征的消息。微微一愣,将那句话咽了下去。沉默片刻后道:“郭子悟,你若是能杀了文章允,能将我们的孩儿救回来,我便原谅你。做一个贤惠得体的妻子,陪着你到老死!”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康宁伯怎么也没想到顾雪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呆住,眼中渐泛出狂喜,却仍尚有理智的答应道:“我答应你,此次出征,我必定亲手斩了他。我们的孩儿,我也一定会找回来!” “你说到做到就好。” 顾雪枝背过身去,仍旧冷如冰霜,康宁伯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如今满心都是顾雪枝的要求,满脑子都是她说的未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完) 镇北军撤至三山关,并没有迎来休养整顿的时间。三山关大军严阵以待,给了全面溃逃的镇北军一个迎头痛击。 整整十万大军,不是在半个月内几乎全军覆没,是确实在半个月之内全军覆没。 打败镇北军后,文公子亲自率兵,矛指东南方向的军机重地沧州。陶国北方这些年一直就是两座城一座关,打下沧州,占领三处军事要地之后,文公子才能安心休整。 二月中旬,历经三场战斗,文公子所率大军已经打得沧州兵闻风丧胆。 二月末,大军兵临城下。沧州辉将军立于城墙之上,俯视着那一身银甲长枪,大红锦披随风烈烈作响的年轻将领,双手握拳,攥紧了手心中的汗。 不可能!不可能! 此人十日之前一人独挑他军中八位勇士,两个副官,以一当十,浑身浴血。但他就是不死,就是不倒,身上银甲已被鲜血浸透,他仍然以一杀十,昂首而归。 那般伤势,今日怎可能再次带兵叫阵? “皇帝不仁!辱我文家世代忠心,苍天难容,故降神力于我!辉腾,文某敬你三十年如一日守卫沧州,今日你若大开城门,我文家饶你不死!若抵死反抗,便莫怪文某迁怒这城中百姓!” “区区黄毛小儿,竟敢狂妄至此,待我田某来会你!” 辉将军身侧一须发皆白的老将气得满面涨红,见辉腾憋紫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便大喝一声,回头便要出去迎战。 辉腾一抬手,欲留这位老将,可心中总是怀着侥幸,想万一,此人身上的神力失灵了呢?不如让老田去试一试。 文公子勾起一丝笑容,向身侧副将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见城中杀出一位老将来,便一抖马缰,驾着坐骑缓缓而出。不像是要与敌军大将对战,更像策马出游。 “我们将军有绝世之勇,您老怕是受不起,就让小子来会会您!”年轻俊美的将军,笑起来骄傲轻狂,一身玄色劲装,竟是连铠甲也无。 那老将军气得胡子乱抖,口中一通恶骂,举着两把大刀怒吼而来。文公子这边的副将竟然不闪不躲,面含微笑,由着对方将两把刀深深砍进他肩胛之中。 眼前人似乎不痛,也未退,他胯下宝马也淡定至斯。田将军一呆,抽出双刀,那伤口处竟是连血也未曾喷出。只听眼前年轻的小将仰天大笑,道:“将军可是要再砍一刀?小子习惯了让人三刀再出手!” “你!你!你……” 凭他再活上多少年,这种手段,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头一次亲眼目睹,难免是要掉了眼珠子的。 “老将军这是不想砍第三刀,那便罢了。小子谢过将军!” 年轻的副将正说话间,手打背后一摸,两把锃亮的弯刀便落在他的手里。 田老将军立马醒转过来,他握刀的手已经出了汗,背心几乎湿透,心下也不宁,现在不宜再打。策马回转,一个只想回城,另一个武艺高强,且只想杀人,结局便不难料。 年轻的副将把敌将斩于马下,文公子从头到尾动也没动,城楼上的辉腾早已瞪大了眼。 原来,竟然还不止一个! 他张着嘴,盯着那个副将,心乱如麻间,浑然不知城下大军中飞起两支箭羽。乌影破空,射箭之人不知是什么神箭手,两只箭一只左眼一只右眼,不偏不倚。 将军死了,这是小事。重要的是对方的副将,简直神人! 城墙上乱成一团,文公子命士兵抱着撞木,直接撞开了城门杀进去。大军蜂拥而入,城内哭号连天。文公子说不开城门就迁怒城内的百姓,果然此话不假。 凉溪的车驾是一直跟着文公子的军队的,把她放在任何地方,不管藏得有多么妥帖,文公子都不放心。 凉溪最后是被一小队人马护送进城的,街上的死尸根本来不及清理,马车里也躲不过,凉溪满鼻子都是人和木头、布料被烧焦的味道。 她掀了掀软帘,往外头瞧了一眼。 街上的死人比她闻到的还要多……造反就造反,杀这么多人干什么?老百姓总不至于在大兵进城之后还有组织的在反抗吧?青壮年男子还有可能,怎么老弱妇孺死得更多,被烧的被杀的面目全非,满街残臂断腿。 凉溪眉头紧皱,一时间都忘了她还该装装生理反应。 脸色苍白的像鬼,干呕个不停,差点被吓晕的弱女子被送进了知府的府邸。凉溪进府时,正巧看见一队人马,几个人押着一长串的丫鬟小姐出来。一堆女子哭花了妆,脸和衣服都皱皱巴巴的,看到前院里的十几具尸首时,早已吓到魂不附体,跪着趴着满地打滚也不敢往过走了。 士兵手里都拿着刀,刀头还在滴血,此时却没有动手。恭恭敬敬地等着凉溪走得看不见了,这才几刀将那些不愿往过走的女子杀了。 沧州知府家里女眷丫鬟还挺不少的,后头还有人觉得凉溪身份不一样,有挣扎开来跑来求她的,结果被小鸢全都一脚踢飞出去……搞得她像个助纣为虐的人一样! 不过,本来就是助纣为虐,她不画那个符,文公子根本装不出什么皇帝不仁,苍天给反军降神迹的奇事。现在此事一路疯传,兵士们,老百姓们,要不了多久都知道了。凉溪之前还在考虑康宁伯和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会不会以为她叛变了,但现在,她对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科技不发达,很多事物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时代大多数老百姓,是相当迷信,信天信地信神的。文家他不是要造反吗?造反不就是为了自己当皇帝吗?说自己得了天道支持,这种消息传出去,文公子要是再仁爱一点…… 爱民如子,与民秋毫无犯,这种名声立起来,再乱七八糟给陶国皇帝泼些污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反很有可能就造成了! 她看文公子不像是个傻子,现在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肆意抢掠,滥杀百姓……他是觉得老百姓已经迷信到了一种境界,觉得老天支持这种暴君也自有道理? 不对不对!不可能!当中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十三,他该不会就是错误个体吧?还是说错误个体是在这些死尸当中诞生出来的鬼?” 之前好几个错误个体都是太狂了被收拾的,文公子现在就很狂,打下沧州城后,率领军队开始屠城。 凉溪住在沧州知府小姐的精巧阁楼里,小鸢她们会在房中点燃熏香,凉溪没说过什么,但她实在觉得,那熏香的味道跟外头烧人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比单单的人肉味儿更令人作呕。 为什么一定要烧呢?哪怕杀了埋了,也不会这么污染环境!凉溪捏了捏鼻子,脑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 烧活人! 她在哪里看到过这种事!还不是以前看过的书…… 小鸢还和一个丫鬟在这里,凉溪着急了也不能皱眉皱眼。她手捂着眼睛遮掩,尽力回想着。 这她以后可怎么办呢?才跑了几个地方,看的书已经串了! 嗯……是了,康宁伯的书房里,有他曾祖父的光辉事迹。郭大将军当年东征西讨,覆灭小国无数。其中好像有一个国家,叫……叫什么忘记了。 那一个国家的覆灭,留在纸页上,也就是寥寥几句话而已。书上说郭大将军神勇无双,两月不到便攻进该国皇宫,将帝后绑在该国大将将旗上,放火烧死。 弹丸小国还不知好歹地抵抗郭大将军,被烧死了也是活该。史书由胜者书写,郭大将军还是有点凶名远扬的意思,现实中的他,不知道得多恐怖。当初可能,也不止是烧了帝后吧! 这两件烧人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呢?已经隔了一百年了,应该…… 脑中思绪乱飞,凉溪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她抬头,瞅见另一个丫鬟又在点香,抿了抿嘴,凉溪忽然道:“不要再点了,怪难闻的。” 小鸢和那丫鬟对视一眼,因为凉溪实在是事儿少,难得提什么要求。其实她们也觉得点着不好闻,但不点,干闻焦肉味儿,又怕凉溪不喜欢,便只能忍着了。 “你去问问,府中可有什么干花之类香些的东西,实在不行,泡壶香茶来也好。” 见凉溪白着一张脸又要吐了,那丫鬟赶紧灭了熏香,忙不迭地应下出去。房中只剩着一个小鸢,见凉溪心烦气躁地翻不成书,最后索性合上书卷推开,呼吸有些重的趴了下,又趴不住,便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问她:“小鸢,这沧州以前是什么地方?” 小鸢眼光忽变,极锐利地扫了一眼凉溪。见她手掐着眉心,真快被这满城无处不在的气味逼疯了的样子,答道:“回姑娘,沧州以前名叫苍安,因为安州城更名叫沧州,意为两城一关护苍生平安。” “唔……”凉溪又换了手撑起额头,快睡着的样子,“以前呢?” “……以前,沧州所在之处,似乎是武国国都。” 小鸢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偏偏凉溪还要问:“什么?什么国?” “……武国。” 她在咬牙,凉溪收回视线,问:“那安州呢?” 问了几处,小鸢无不是对答如流,情绪也迅速平稳。凉溪赞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不等小鸢骄傲,凉溪站起身走到桌边。小鸢一看就知道她是要画符了,连忙跟着过去,开了墨盒,放好毛笔,铺好黄纸。 画好文公子要用的,凉溪又画了一张,递给小鸢。 “你们整日守着我也是辛苦,喏!” “奴婢不敢要!”小鸢退了一步。 凉溪就知道是如此,将那张符往自己身上一拍,道:“满城都是这个味道,我反正是吃不下晚饭的,你……唉,你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害你,我害了你也走不出这个房子去,为什么要白白添一条人命?” 凉溪坐下继续画,见的不是同一拨人,她自然也不是同样的本事。她现在能一连画十张简单的符箓,大气儿都不会喘。自然,哪种简单,哪种有难度,都凭着她的一张嘴说。 见凉溪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符往自己身上一贴,小鸢倒是有点后悔了。伺候着一个通天先生,但说真的,她还没有用过哪怕一张符箓呢! 对这种神奇的东西,说是没有一点好奇,那是绝无可能的! 见她眼巴巴地瞧着,凉溪笑了笑,指了指她画好的几张,道:“这都是一样的,用一张便能抵几顿饭,不是下毒害人的。” 所以,小姐姐,你就用一张吧!要不然,她们两个人非得打起来,那又是何苦呢? 小鸢犹豫了下,见凉溪满眼满脸的都是一派纯良,便鬼使神差一样接过了那张符,照着凉溪的做法,向自己胸口轻轻一拍。 凉溪手底下正画着一张不一样的。见小鸢瞪大了眼,张着嘴想喊喊不出声来,颤抖着手想要去拔刀,凉溪将第二张符纸贴在她身上。抬起腿稍微缓冲了一下,小鸢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利索地将人拖到床底下,凉溪直接画了十七八张藏在身上后,再把小鸢拉出来些,然后开始一张一张贴,一句一句问。 所有可能会打断线索的事情,她都不会去冒险。但目前么,她确定做了会有更多线索的事,当然不能不做。 那丫鬟还没有回来,小鸢武艺是她们之中最好的,她也不担心,倒真的尽心去给凉溪找干花了。 等她回来后,哪里还找得着小鸢?见凉溪靠在榻上休息,她多嘴问了一句,凉溪只说不知,叫她过去。那丫鬟一头雾水地走到榻边,眨眼间,凉溪就跳起来,把她也往床底下拖。 一晚上用了四十多张符箓,凉溪打几个果然不简单的丫鬟口中问出了所有。 正值月末,天上无月,繁星争辉。 晴朗的夜空,突然凭空响起两声炸雷。凉溪在窗边,惊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那两个丫鬟习武多年,身份特殊,意志坚定,她又没那个机会用迷药。这不就一个不小心,符箓用得多了点吗?至于打雷吓她吗? “刚才,它是在警告我?” 十三道:“是的。符箓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您一下用太多了。” 有种跟老天爷不对付的豪情和恐惧怎么办? 凉溪坐下来,身上的汗毛却全立着。 与她这个执法人员相比,文公子不知能耐到哪里去。晴空炸雷,炸得他仰头对着天,冷笑。 一百年前,神勇无双的大将军烧武国国都,烧武国皇宫,遍地焦尸,浓烟遮天啊!那时这声雷可有响了?如果响了,为什么没一下劈死那人,救下所有百姓?如果没有响,他现在才烧了几个,怎么老天爷就看不惯了? 晴空霹雳,吓唬谁呢? “欺,欺软怕硬的东西!有种!你就真一道雷,劈死你爷爷我!你要是劈不死,老子就要烧死那狗娘养的郭子悟,就要烧尽这陶国国土,就要烧得这千千万万的百姓全变焦尸!哈哈哈哈哈……” 两个副将一左一右扶着他,被他甩开,又苦着脸继续凑上去扶。 “主子!将军!您快回府吧!” 两个副将被方才的雷打得有点心慌,想起这一下午的连烧带杀,又见文公子跳脚指着老天骂,更是抖得不行,免不得真用了几分力气,把喝得大醉的主将连拉带扯带回了知府府邸。 “她……她……”文公子醉得越厉害了,大着舌头,还惦记着他的宝贝凉溪。 两个副将将他放上床,叫了丫鬟来给他更衣,自己忙不迭地安抚:“方姑娘好着呢!方姑娘好着呢!” “你你们把小鸢叫过来,我我……” “是是是!” 一个副将连忙走了,另一个留下来守着,等呀等呀等,走掉的那个再不回来。他心下觉得不对劲,多叫了人来守住文公子,自己带了一队人,往凉溪住的屋子而去。 “方姑娘!” 亲身体会过符箓的神奇之处,他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叫了好多声,里头却无一声回应,就连灯也没有亮。 他愈发觉得不对,自己后退了几步,让他带来的人强行开门。 房门被撞开,里头黑洞洞,空荡荡的。大家提着灯笼,慢慢摸进去,很快将整个屋子点得灯火通明后,那种渗人之意才慢慢消了。 这屋中怎么没有人? 副将瞪大眼,方姑娘是被劫走了?还是他找错了?不是呀!桌上的黄纸还在呢! 糟了糟了!出大事了! “你们几个先守在这儿,你们跟我去回禀公子,快!” 一堆男人的脚踩来踩去,门槛里头地面上的一点湿渍,很快便被踩得更不显眼了。 府里大家慌慌张张的,脚步声略显乱,也没人注意在他们不熟悉的府邸中,有人悄悄地来去。 文公子歇在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的院子里,城门大破,沧州所有兵力皆被扫清。许多护卫身上还有酒气,知道附近没有大军盘驻,远一些的根本来不及赶过来,饮酒作乐杀人放火,大家都放松得很。 “杀!杀死文贼!” 凉溪正躲在暗处,悄咪咪地勘测地形。她早就过来了,但还没有动手。毕竟杀了人之后,万一任务没成功,还得全身而退呢! 正发愁该怎么走,一会儿又该引些什么乱子出来,这一声大喝,吓得她差点栽倒! 护卫之中的一小部分人,再加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人,突然就跟守着文公子的护卫士兵们杀了起来。场面顿时大乱,过去找人没找到的副将闯进屋子去,见文公子醉得再死,一听见外头的刀枪之声便立马翻身坐起,塞好符箓,拎起长刀就要出去。 “将军,不好了!方姑娘不见了!” “外头是……”文公子话还没问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一愣后便杀了出去。 那副将跟着出来,见一群看见文公子之后,眼睛里都要冒出火光来的满口都在喊着杀死文贼的人,道:“这怕是沧州知府藏在府中的死士!”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些死士数量不多,大约只有二三十个,难得的是个个武艺高绝。但文公子浑然不放在心上,他怀里揣着几十张救命的符箓,了不起今晚大方地用上十张,这些人能把他怎么样? 那副将眼神微变,在文公子的右侧抽出刀。脚步一顿,瞬间落在他身后。但见文公子伸手在怀里一摸,他一咬牙,刀硬生生地跳了个方向,与别人杀起来。 他今晚喝得略有些多了,实在不该!但那些酒,不过是他五成的酒量,怎么也不会醉到大街上说胡话的地步! 手有些麻,文公子眼神阴鸷,侧眼看看他的副将,后背微微躲开了些。 有酒劲作弄,援军迟迟不到,一院子的护卫,很快被杀的就剩下了两三个。凉溪一点声音都不敢出,这些人要是能杀了文公子,倒是省了她的事情。 不过,那货身上少说也有几十张符箓。害怕对方真的豁出去了一张张的试,她还都是认真画的。 符箓捏在手里,凉溪静观其变。 文公子是武国皇室的后代,这些人不甘心,要复仇理所当然。不过已经一百年了,本来这种事儿这些人早该消停了,但偏偏武家人坚韧的要死,一代一代的皇子生下来,仇恨越来越深了居然! 文公子现在就能屠城,以后万一打一座,屠一座,这罪孽可就大了!死那么多人,出个错有什么稀奇的?甚至可能,恨意这么重,文公子他本身就是个bug! 闻了整整一下午和半夜的焦肉味儿,这种人即便是误杀了,凉溪也不会心怀不忍。 死士还有十几个,文公子这边只剩他与副将二人。准确的来讲,是只剩他一人。 架住背后闪来的刀,文公子头也不回,凭着感觉来了一刀,竟然稳稳地割了喉。那副将悔之不迭,刚才就应该什么也不管冲上去抱住他,让他没办法掏出怀里的符箓才对! 一个喝了酒,中了药的人,一群堪称精锐的死士。 老哥们,能不能给点力啊? 见文公子彻底酒醒了,一打十几个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一伤就用符箓,一伤就用符箓,十几个马上就剩了八个! 凉溪在原地气得跳脚,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道黄色的箭从房屋一侧的暗影中射出,文公子以为还有人,本来抬手就要还击,却见那道黄色的箭停在他身后,展开变成一张符。几个攻向他后背的死士,一刀还没刺过来,整个人便被震飞出去。 这比他之前杀那个女护卫的时候见到的都还厉害! 怎么也料不到凉溪会来救自己,文公子一晃神,身上倒是挨了一刀。贴了一张符,他还没有还手,就看见凉溪跑过来,几张符轰飞了所有人。 “快走!” 城里到处都是他的兵,现在却没一个过来看看,此地确实不能久留。文公子听了凉溪的话,揽着她迅速跃墙而走。 飞到墙头一看,墙外无人,只有死尸。凉溪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符箓,两张齐贴,一张杀人,一张化尸。 文公子瞪着眼,一张脸朝地栽到大街上。凉溪四面看了看无人,将他的佩刀取下来带着,看见有拴在街边的马,偷了骑上就往城门走。 “怎么样?十三,任务成功了吗?” “没有。” 凉溪在马上微微一僵,她确定文公子是死透了。化尸符要高级些,不是他带在身上的那些符箓可以救得了的。她走的时候,文公子脸都有些平了。 不过,万事总有意外,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见凉溪要打马回去了,十三才好心好意地续上一句:“但错误个体已死。” “那为什么还没有成功?”bug都已经没有了呀! “您需要让这个任务彻底成功。如果现在您离开了,可能下一个任务还没有做完,便要回来复盘。在工作簿子上留下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回到已经执行过任务却再次出错的世界里,是很丢人的事情。” 很多大佬建的群都不会要的。 “为什么?”凉溪不是在问为什么丢人,但不管哪件事,十三都不回答了。 骑着马出城,城门口的守卫一看到凉溪亮出来的刀,顿时吓得不敢再抬头,放她出去了。 凉溪将刀扔了,往南走了几十里,索性连马也放了。来到大家纷纷谈论着究竟要不要逃难的小镇上,凉溪拿着画好的符,变了个小银锭子出来。简单的障眼法,换了一匹马不说,还得了许多零钱。 看在她刚干了那么大的好事,让大家都不必再逃难的份上,就送她匹马,再送她点钱吧。看那位大爷一身绫罗绸缎,应该也不是缺钱的人,就当积德了吧! 凉溪自我安慰着,骑着马继续向京都的方向跑。在马上颠得难受时,她忽然想,以前在名着里看过的神行符,想来难度不是很大啊,大佬送她的书里为什么没有呢? 要是能一日千里,她早就到京城了! 路上听闻了萧大将军出兵的事,康宁伯身为副将,随军一同讨伐反贼。凉溪考虑了一下,错过了大队伍,没有去找康宁伯。 她没有见过文尚书,他有可能会成为bug,但现在反军没有她帮助,多方大军夹击,应当也撑不了多久。凉溪现在只想着一个人,那就是郭复武,那个小孩子。 文公子压根没信过那个孩子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并不曾带着,仍然留在京城。至于是在京城的何处,凉溪就没有再细问了。 她会知道这个,主要是文公子问过,可能画查验二人是否是血亲的符。她说没有,文公子就死了心。 反正康宁伯不在,等她到了京都,先去和皇帝见一面。顾雪枝是无论如何要审一审的,如果她不知道孩子在哪里,她身边应该还有一个叫桃花的扫地丫鬟。 那丫鬟是文家的人,连文公子都偶尔会说起她。凉溪相信,她应该能从那丫鬟的口中问出京城里所有文家留下来的人。只要能问出一个,她就可以连着不断地问下去,那孩子总能找出来的。将那小孩子…… 这事瞒不了皇上,她还要动用皇上的人手找人,到时候就让皇帝杀吧。如果那个小孩子也不会让任务结束的话…… 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等找到那孩子,说不定都要入夏了。 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凉溪抓起康宁伯府门上的铜环拍了几下。里头出来个清秀小厮,打量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凉溪道:“烦请大哥帮我叫一叫应侍卫。” 那小厮眉峰一动,微微侧脸不知看了眼什么,便换上笑容道:“姑娘,府中并没有应侍卫。姑娘怕是找……” “那就叫劳侍卫吧。”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侧过身先请了凉溪进去。 几个高手明里暗里地盯紧了凉溪,应侍卫匆匆而来,看见这么一个披着斗篷,头戴帷帽,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完全认不得。 “不知这位……” 凉溪笑了笑,有必要谨慎成这个样子吗? “你不是劳侍卫,自然不认得我,去找他过来吧。我与花影姑娘算是……旧友,今日来访,绝无恶意。” “应侍卫”一脸尴尬,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不是他们能糊弄得了的,便去叫了真的过来。 “劳侍卫,不知花影可还好?” 凉溪一问,应侍卫便觉她的声音极为耳熟。见她掀起面前皂纱,一时便张着嘴话都不会说了。 “您您……” 凉溪放下手,“带我进去吧,苍安两地有些好事。” “是是。”一把推开假的自己,应侍卫连忙带着凉溪去了书房。 “花影如何了?老爷可有罚她?” “罚了。现在不在府中,主子临走前令她带人去找小少爷……姨娘方才说苍安两地,您这是从何处来?若从边关过来,难道没有见到主子吗?” “路上听说了萧大将军出征的消息,不过……应侍卫,得劳烦你看住现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但先不要动她,先带我进宫去。我有些要事,关于夫人,实在不方便和老爷说。但也不能不说,到底事关重大。” 第二百八十九章 她很勇敢(一) 应侍卫只想,凉溪回来了,就可以帮着花影找小少爷,这样花影就可以早日回府。毕竟她的本事,可不是别人能比的。却没料到,凉溪回来的确是寻找郭复武的,但结果可能就没那么美妙。 说让他看紧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个丫鬟确实被提拔的有些莫名其妙。堂堂尚书府小姐,怎么也不至于找个扫地的贴身伺候。现在凉溪又说了把她看起来,应侍卫自己心里便猜了个六七分。 领着凉溪从书房的密道一路进宫,应侍卫不止一次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见凉溪一脸凝重,便不敢出声,一直走到密道的另外出口,才道。 “请姨娘在这里略等片刻。” 北方战事未定,皇帝也没有心思去后宫游乐,正在御书房内愁眉紧锁。凉溪来得也巧,应侍卫离开不久,便领着脚步匆匆,一脸急色的皇帝回来了。 “快快请起!” 凉溪还未拜倒,便被一把拉起来。见皇帝换上满脸喜色,上下打量了她几回,见她胳膊腿儿完完整整,头发似乎都没有掉一根,便畅然大笑道:“好好好!这回朕倒要看看,他们文家还要怎么诌些天降神力的奇闻来愚弄百姓!” “为反军画符之事,实在是……” 凉溪连忙要解释,但她人都已经回来了,皇帝自然将这件事全盘翻过,哪里敢怪她? “无碍,你一弱质女子身陷敌营,免不了处处受制。画符保命,是再也合理不过,不必向朕请罪。倒是朕与子悟,着实亏欠你良多……” 凉溪连呼“不敢”,不过文公子,确实有威胁到他。 皇上身后的公公还是之前那个童公公,她这边是应侍卫,都是可信的人,凉溪便直接道:“皇上,奴婢自打被文章允捉走,其实已经做好自我了断的准备。只是……” 凉溪有点难以启齿:“只是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他说,若是不帮文家画符,若是自尽,便让人毒死我家老爷。” “让谁毒死他?”谁本事大到这个地步? “让……夫人。” 三个人的呼吸声齐齐一顿,皇帝眼皮跳了跳。顾雪枝会毒死自己的丈夫,原因也无非就那么几个。可不管是哪一个,都…… “……不是……呃……夫……伯夫人怎么……”皇上的话一卡一卡的,凉溪分辨不出他是震惊还是幸灾乐祸。 与皇帝相比,应侍卫是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我……奴婢,”凉溪也一脸到现在仍然无法接受的样子,“奴婢听他说的时候也不相信,可是,夫人被他劫走以后,住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暗格,奴婢在那暗格里,亲眼目睹,他二人确实……情深意重。” 童公公微微张嘴,之后想伸手闭了耳朵,但已经全都听见了……真倒霉!跟着皇上下来干什么?让他知道这种事情干什么? “若是如此也便罢了,他们,他们……” 这还没完?皇帝和应侍卫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童公公想掉头而走,但三人还是只能听,听凉溪说:“……还有一个孩子,之前就在伯府中出生。” 皇帝已经彻底言语不能,不管他现在已经开始怎样隐隐忌惮康宁伯,他现在是真的同情。 这略有点惨了!康宁伯可是一片真心啊! “那孩子名叫复武,正是夫人所生的小公子,至于这个名字,也是文章允起的。之前,奴婢没有留意过孩子的名字。此次沧州城破,奴婢住在沧州知府小姐屋中,又得知了一件事。” “文章允火烧沧州百姓,满城都是焦尸的味道。他夜里大醉而归,神态有异。遇到晴空响雷,手指苍天,乱七八糟地指天骂地。奴婢心生怀疑,便壮着胆子弄晕了身边一个丫鬟,问了她些话。这才知道,那文章允竟是一百年前武国皇室的后代。这就难怪,他为什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复武了。” “竟还有这等事?”皇帝立马将康宁伯丢到了一边。 “皇上不必忧心,此次萧大将军领兵出征,是必胜无疑的。那沧州知府在府中藏了一批死士,就在城破的那一夜,他们想先来杀了奴婢。话说明白之后,奴婢借了他们两张符,如今,文章允已死。预谋复国的反贼失了皇子,必定方寸大乱。现在只要找到那个孩子,武国皇室,便不复存在。” 皇帝大喜过望,知道有凉溪在,找到那个孩子,一点也不困难。他向后招了招手,童公公会意,问道:“陛下可是要支林侍卫?” “嗯。” 童公公匆匆而去,匆匆而来,抄了学士府的林刀和他一起回来。在路上早已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事,来了之后便和应侍卫站在一起。 皇帝又说了一大堆凉溪劳苦功高,日后必定大加封赏的话,凉溪只是诚惶诚恐地谢恩,并不敢应承什么。看得出来,皇帝还是想要将她纳进后宫。 从宫里出来,一路向回走,到了她审问过许多人的那间刑室,凉溪停下来,叫应侍卫去抓了桃花过来。 “姨娘,皇上身边的林刀可是一个能当一百个用的,您就支使他吧。”应侍卫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两个男的对视一眼,林刀也不反驳,独自去抓人。等不得半刻,果然是能当一百个用的,他手里已经拎了丫鬟桃花回来。 应侍卫一看便知没抓错人,两人将个弱女子五花大绑丢在刑室里,不敢打扰凉溪,等她进去之后,关上了门,走到旁边的隔间去。 林侍卫还没有见过凉溪审讯,心里总是好奇,隔着缝儿盯得专心致志。见那头凉溪慢悠悠地贴符,慢悠悠地熬时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开始问话。 “那孩子在哪儿?” …… 问清楚了地方,林侍卫带人一搜,大约是文公子压根就不看重这个孩子的缘故,他们顺利的不可思议。还以为至少要到入夏才能查清楚的事儿,回来不过三天,凉溪和皇帝便看着林侍卫,在那孩子的小脑壳上轻轻一拍。 “恭喜您任务成功。” 凉溪松了口气,郑重的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一般。她背一驼,连戏都不做了。 在这三天之内,凉溪还审问了两个人。林侍卫找孩子的同时,顺便杀光了京城里所有文家的死士杀手。 谁都没想到此事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结束,林刀就像是到凉溪的身边逛了一圈。他从密道里原路返回,应侍卫去送他。 “日后要是再见,我会让你一招的。”将要分别时,林刀说。 “你这人年纪越大越无耻,我一武功尽失的废人,你才让一招?要不要点脸?” 林刀一脸无语,略有些嫌弃道:“果然是快要娶媳妇儿的人,说话贱兮兮的。要我说啊,这男人就不应该成亲!” “然后变成你这种……” 见他皱脸咧嘴,好像在上下打量着什么难以入眼的东西一样,林刀笑骂了一句,让他不必再送,自己走远了。 这文家没有了,有一个痴心不悔的方姨娘在,将来不是康宁伯闹,就是皇帝要杀了。 应侍卫叹了口气,慢慢地回去。却见凉溪换了一身灰青色的短衫,头上只有一根木簪,正坐在书房里等他。 “姨娘这是……” “我让林侍卫带了封信给皇帝,这一封是给老爷的,你帮我转交给他。” “那,那姨娘……” 事做完了当然要走,难道真的留下来被封个平妻,给康宁伯生个孩子啊? “沧州那两声雷,怕是谁都以为是文家触怒了苍天,但我知道,那两声雷是打我的。我已命不久矣,留在这里,还会让君臣之间徒生嫌隙。” “应侍卫,我有一事相求。” “姨娘请说。”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想不到那么多的,原来她竟什么都清楚。既然如此聪慧,那又为何对主子……主子也…… 应侍卫暗自长叹,听凉溪道:“我那日在密道里说的话,童公公和皇上都不会告诉老爷,应侍卫也就不要说了吧。文家已灭,夫人总不会真的殉情了去。你也找人多劝劝她,实在不行,她若执意要害人的话,便把那些事告诉她,总能吓住她的。老爷对她一往情深,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好。” “……是。” “我之前见你说起花影,神色已跟半年前不同。她是个好姑娘,你被文家捉走那半月,她整日整夜的魂不守舍。我知道,让你忘了过往,是强人所难,但你是聪明人,一定知道珍惜的,是吧?” 严格算起来,凉溪的年纪比他要小,但应侍卫莫名就有听长辈说话的感觉。他面上难得有些赧色,却郑重地点了头。 “好了,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了。你可能帮我打点些盘缠?从沧州跑出来也没有带钱,拿障眼法骗了人家一锭银子,怪亏心的。” 怎么这气氛一下就不一样了?见凉溪有些羞愧地摸了摸鼻尖,应侍卫一时想笑,却又瞬间敛了笑容,道:“姨娘不若等主子回来再……” “我怕是等不到了。应侍卫,你就莫要留我了。你留下我来,再过几天,怕是自己都要被轰飞了。赶紧放我出去吧。” 应侍卫实在不敢自己做主,但凉溪的话有些恐怖,怎么就到轰飞的地步了? 抠门的家伙!一点盘缠都不给她! 应侍卫最后还是没有同意,凉溪只能大半夜自己偷偷摸出去。拦路的人自然有,不过凉溪敢收拾他们,他们却不敢真伤了凉溪。双方压根就不平等,何况凉溪还有符箓。 不到少半个时辰,外头的人都追着假的“黄纸片人”跑了,凉溪躲在一处民居内,伸了个懒腰,靠着墙打开直播看。 这个任务成功之后,她就有3万积分了。再过两个任务,就能先把隐形空间买了。随身带一个空间,她装一堆符,也不会有人找出来,可以随取随用,方便之处很多。 “结束了之后开新任务吧。”群里面,焚珏大佬建议道,“10万积分以下的道具有不少很实用,你可以刷任务换来用。充实自身没有错,可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熟悉各种任务,熟悉各种套路。熟能生巧,你现在太生涩了。” 大佬说话间,随手又送了她100支任务手指。算算这些手指的积分总和,凉溪的心砰砰跳,这真的是可能一万年都还不清的债。 有大佬的话在前,也确实很想要一个隐形空间。凉溪考虑到天亮,出了京城。 七日之后,京都东南方向的一处无名小山,忽有雷声阵阵,狂沙迷卷。附近锄地的百姓,面面相觑,但等不到他们去山上一探究竟,便有官兵来围住了那座山。 后来大家只传说,那座山上怕是出了什么精怪,被老天爷几道雷给劈死了。却不知,堂堂九五之尊,去了那座山足足三次,后来一生经历可谓传奇的康宁侯也时常逗留山尖。 许多事是瞒不住的,应侍卫对顾雪枝满怀怨气,恐吓她的次数,难免就多了些。顾雪枝又不是什么心理素质好的人,担惊受怕之余,总是噩梦连连。康宁伯经常听到她在梦里喊“允郎”,他也不是中了什么迷惑邪蛊,自然不会装听不见。 都还没有去查,不过是板着脸问了两句,顾雪枝就将快逼疯她的应侍卫供了出来。 接下来,康宁伯便什么都知道了。 “我的心永远都在允郎那儿,你死心吧!没有女人会喜欢你!” 的确是没有了,但以前,明明有一个的。 …… 黎美最近经常会受宠若惊。 她成绩拔尖,算清秀小佳人,即便临近中考,桌洞里偶尔还是会放上情书。 她是许多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个人就怕比,与坐在她前面的游霄相比,她这样的女孩,能被砸到尘埃里去。 游霄是女生,每次考试必不落前三。她妈妈是混血,作为女儿,游霄遗传到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她肤白胜雪,一对眼珠如迷离的琉璃,有灰蓝色,有浅棕色,甚至还蕴着特别明艳的淡黄色。这在他们这所偏远地区的小破初中里,是独一份儿的。 与眼睛不同,游霄有一头亮丽乌黑、自然卷的长发。 她的头发养得真好!高高地扎起马尾,只消轻轻一甩头,那些黑发便会被甩落在肩膀上,然后随着她别的动作缓缓滑落。 黎美总觉得,那一根根发丝生来就会慢动作。它们滑落的时候,比电视上的洗发水广告里那些明星的头发飞扬时,还要弧度优美。 二班一个很会唱歌的女生在网上开直播,有时还能挣到钱呢!游霄如果也去做直播……不不,她长大了应该能当明星的吧! 黎美摸了摸自己发尾分叉的黄毛,觉得那发梢扎手,嫌弃地丢到脑后去。正要低头写卷子时,让她受宠若惊的事就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她很勇敢(二) “黎美,你卷子写完了吗?我想和你对一下。” “哦哦!”空气仿佛都被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孔逼迫,争先恐后地往她这边涌过来。黎美猛地垂头,想着自己偷看了人家头发背影那么长时间,有点脸红。 “还……咳咳……最后一道大题还没解完。” “没关系,你慢慢写,最后一道题不难。” “嗯嗯。” 黎美埋着头审题,却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 或许有点冷漠疏离,难以令人亲近是大部分美女的通病,说真的,她都没有见过游霄对几个人笑过。平常除了上课发言,也不怎样说话。 可能是缘分,初中三年,她坐在游霄的左前方、左后方和正后方。可除了前后桌组小组讨论,她们都没有说过一句别的比如下课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或者今天中午要去校门口哪家店买零食之类的话。 眼看快到中考了,她连一张同学录都不敢给人家。但就在上个礼拜,坐在她后面的调皮鬼捉弄她,呵她的痒。她最怕痒了,一个不留神动作大了些,撞得书桌一斜,墨水瓶就掉到了地上。 满满的一瓶墨水呀,她那天早上刚买的,中午就把校花同学的裤腿儿染上了大大小小的蓝花花。不仅如此,桌边还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椅背。 天可怜见,游霄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瞪着坐在后头偷笑的家伙,无限复读中。 “没事。我今晚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游霄却没有怪她,甚至还帮她收拾了墨水瓶的残尸。 黎美轻轻扶额,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那时候简直跟个傻子一样。那是她的墨水瓶,摔成好几瓣,她当时居然就真的站在一边看游霄帮她收拾完了。 丢死人了!不过……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 晚上放学之后,狠狠地收拾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她们两个人一起到校门口去买新墨水时,她跟好友陆陆这样说。 陆陆当时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只听见另外一个人说:“我已经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了吗?” 背后说坏话直接被人抓到,陆陆捂着脸不忍直视。她猛转头,差点扭到脖子,就看见一张把小小的文具店都给映亮了的面孔——不是今天中午才被她弄了满裤腿墨水的游霄是谁? 黎美发誓,当时旁边要是有地缝,她可真的就钻进去了。 大概是她当时的模样太傻了,游霄没有生气,走的时候居然还笑了一下。她一走,陆陆就跟个神经病一样笑得一抽一抽的。 就是从第二天起,她时常要受宠若惊的生活便开始了。 “你没事吧?” 她那几天快到亲戚造访,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一上午没精打采。游霄转过身来问,还开玩笑道:“不会是因为我吧?我没有生气,你看裤腿也洗干净了。” “不是。我就是……肚子有些痛。” 那一次课间,她是和游霄一起去的厕所。女孩子们的友谊,一起上两回厕所就来了。从那之后到现在的好几天,她、游霄、陆陆,便迅速成了一个小团体。大家一起对题,一起背重点。陆陆的成绩没有她们两个人这样拔尖,游霄也会辅导她,讲错题的时候相当认真。 但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呢? 这可是游霄诶!漂亮又优秀,妈妈天仙一样,爸爸是警官,以前好像还去过什么表彰大会,各科老师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她们竟然会是朋友! “哇哇哇!我懂了我懂了!” “谢谢女神么么哒!” “我和你讲,这个超好吃的!” …… 陆陆那个吃货兼调皮鬼,被收服得不要太快啊!不过,我去她皮肤怎么那么好? “嗯?” 凉溪玩着黎美的卡通笔帽,见她正在偷偷打量她,眼含问询的嗯了一声。 黎美马上低头去答题,这会儿她只写了一个解字。 “小美,你家离学校也不远,当初怎么会决定住校呢?” 对完卷子,快到下课,凉溪问到。 “我爸妈工作太忙,三天有两天不是夜班就是急班,我留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啊。”黎美收着卷子,说起父母,她还是有些难过,“还不比住校呢。而且,高中我应该会考进省会,到时候肯定要住校,不如提前适应了。” “怎么啦怎么啦?” 下课铃一响,陆陆就离开座位,圆圆的脸孔挤到凉溪和黎美当中。她有一双超大超圆的眼睛,个子小,皮肤白,说话声音也萌萌的,乖乖坐着的话像个娃娃。 坐在同一列的三个女生拉高了他们整班的颜值,这话不是吹的。 “我们在说住校的事儿呢。” “住校?”陆陆对凉溪一撅嘴巴,“你要是也住校就好了,咱们三个在同一个宿舍里多棒!” “我……我父母这段时间都不会在家里,我要是能搬到宿舍和你们一起住就好了。”凉溪也有些遗憾。 “你父母不在家?反正宿舍有一个空床位,不如去问问老师啊!”陆陆马上激动起来,她倒是乐观的很。 “行了陆陆,想什么呢?肯定不可能的!”还是黎美比较理智,知道这种事学校一定不会同意。走读生想住宿舍就住宿舍,想回家就回家,怎么可能呢? 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凉溪在第二天早自习之前,就让同小区的一位叔叔的儿子载着她的行李到了学校。叔叔的儿子还和班主任老师一起,贴心地将行李一直提到了宿舍门口。陆陆与黎美还没有离开宿舍,她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今天老师要讲的卷子,黎美帮她一起找,边找边埋怨。 “以后你的卷子给我收着,天哪马上就要响铃……我的天!师太!陆陆陆陆……徐老师好!” 黎美百忙之际抽空抬眼向窗外一扫,便看见班主任拉着个行李箱走过来。她一边在心中大呼“完蛋”,一边赶紧扯了扯陆陆。 凉溪在大人身后向两个朋友偷偷一眨眼,之后便听徐老师跟她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先帮助游霄同学铺下床吧。游同学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不许吵架搞小团体什么的,听到了没?” “听到了!”疯狂地在老师面前做着小动作,黎美和陆陆齐齐点头,都快压不住嘴角的笑容了。 班主任放下行李,又叮嘱了几句赶紧的麻利一点啊,不要待在宿舍玩了呀之类的话,便走出宿舍,打送凉溪来的年轻男人手中又接过行李,往返了一回。 “谢谢小辰哥!这次要走那么远,我爸爸就麻烦你照顾啦!” “小游放心,你安心备考就是!”男人拍了拍凉溪的头。 “嗯,我会的。你们要常给我打电话,路上有什么事都要通知我。” “好好好!不过小当家的还是少操些心吧!” “谁是小当家的?” “呵,行行,不是不是……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上课了,这就走了,再晚了赶不上火车。” “嗯,那小辰哥再见。” 两人说了几句话,分开后,见老师看不到了,两个女孩立刻抱住凉溪,哇哇哇欢呼了几句,才扯着她蹦蹦跳跳走进宿舍。 “哇!霄姐你怎么办到的?” “我就去问了一句,老师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黎美已经飞快地擦了擦那个空出来的床位,趴在床上道:“什么霄姐啊?陆陆你就是仗着自己小学跳过一级,比我们小一岁。不过我可警告你啊,你叫霄姐没什么,反正这字好名也好,你要敢叫我美姐,小心我削你!” “美~姐~”陆陆明知故犯,被黎美提着抹布追得满宿舍跑。 好容易笑着闹消停了,陆陆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又满眼星星地问:“嘿嘿!刚刚那个人是谁呀?” “谁?小辰哥吗?” “嗯嗯!就是那个男生,好帅好帅啊!”陆陆满脸花痴相,转眼又自恋起来,“怎么跟你走得近的人,不是美就是帅呢?” 见她摸着自己的脸,凉溪哭笑不得,索性上手捏了一把:“瞧把你能耐的!” 三个人一起齐心协力,迅速铺好床后,凉溪把行李箱先丢到了一边,拎起书包道:“好了,咱们先过去上课吧。中午再回来收拾也来得及。” “哎呀!”陆陆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啦?” “我的卷子还没有找到呢!快快快啊!两位姐姐!” “哎呦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黎美抓抓头发。 …… 三个人到底是翘掉了今天早上的早读,在第一堂课开始之前,才一起跑到教室。 中午,在无限的拖堂结束之后,三人去吃过午饭,回到宿舍,凉溪又见了另外两个室友。 这宿舍是六人间的,还有一个看不见人影的,是班里着名的用功的学生。她中午是不回宿舍的。 两个女生将被黎美全部扫下床,在原本空着的床位上放着的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又把今年开学时转走的女生的柜子里乱七八糟的衣服什么都取出来了。大概是放东西的地方少了,也可能是陆陆和黎美太热情,这二人的脸甚至有些臭。 凉溪懒得管她们,她们跟任务的关联不高,她现在只要守着黎美就好了。 这次,凉溪终于抽到了一个将错误个体标示出来,并且将其为何会出错的原因都清楚明白地告知给她的任务。 现在的黎美,是个优秀美丽,目标是全省最好的高中的女孩。她是独生女,父母虽然有点忙,对她也是满心的爱。她现在只要学习,在学校和朋友嘻嘻哈哈、开开心心就好。 现在问班里任何一个人“你觉得黎美以后会怎么样”,恐怕就算是有同学说胡话说梦话,也不会有凉溪知道的离谱。 谁能够料到,现在这个对大部分不熟悉的人甚至有些腼腆的清秀女孩,会在10年以后,变成杀人凶手。 甚至,杀一次,靠着她的高智商成功逃脱,给社会上留下一片恐慌后,还不停手。 黎美这一生,做了48件案子,从来没被捉住过。以至于后来网上都会流传一句话——再敢不负责任的乱喷,小心被美姐收拾! 她不喜欢名字里有美这个字,不喜欢陆陆叫她美姐,也不知日后网上大家都叫她美姐时,她是什么心情。 黎美正在给她清理柜子,先用湿布,再用干布,将个储物柜的小格子擦得干干净净。 “下面这一格,就不要放衣服和洗漱品了。我记得有谁来着,上个月好像丢了鞋在这里!” 工作主力是凉溪和黎美,陆陆在卷凉溪的被单和褥子。空的床位很难得的在下面,有的人总喜欢穿着鞋就踩着梯子往上爬,鞋底的土啊泥呀,经常会蹭到下面人的铺盖。 将那一块卷出了个斜三角,留了给人踩脚的地方后,陆陆对早上的男生还是念念不忘:“霄姐,早上都没来及问,那个小~辰~哥~,是你的什么人啊?” “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而已,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朋友。” “哦~真的吗?小当家的?”活干完了,黎美也不正经起来。 “小美!” 凉溪斜了她一眼,见这两个人还来劲了,一口一个小当家叫得不亦乐乎。她索性直接按倒,痒痒挠得两个人直喊错了,这才放过。 高低床吱扭吱扭的,好像在伴着她们笑。几个人闹够了,才带着书往外走。凉溪最后关门之前,扫视一眼整个宿舍。 三架高低床,两架靠着左手边的暖气并排放着。离门更近的是陆陆和黎美,黎美在她的上铺。凉溪在右手边,她的头顶,当然如果她想掉个头睡的话,那她的脚底就是储物柜。 关上门,凉溪紧走几步跟上黎美和陆陆。三个女孩子又蹦又跳地走远,而宿舍里面,床底下,有人的行李箱被碰得微微一晃。 她现在已经到宿舍里了,不管出什么事,都可以应付。虽然在这个世界不能使用符箓,可爸爸是警察,游霄有个男儿气的名字,她小时候大约被父亲练过,凉溪刚来就试了一试,她身体素质不能说是可怕,却也要比普通女孩强上太多了。 打架不怕,那么让黎美出错的那件事,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第二百九十一章 她很勇敢(三) 晚自习后,三个女生说说笑笑往回走。 学校的女生宿舍是一栋三层小楼,初三的都住在第一层。他们这地方比较偏,而且左右两边的县城都有很不错的初中,有些条件的都会让孩子去那里读书。所以这所初中的学生数量,有点堪忧。 初三所有住校的女生,还没有住满一层楼。一层的右半边,有几间房子是堆放杂物的。二层被初一初二的女生住满了,三层依旧有一半房间是堆东西的。 走在窄窄的走廊里,凉溪能听见从各个宿舍传出的说话声。她们的宿舍也一样吵,中午不回来的用功人,给自己又加了一节自习,现在还在教室。另两个女生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看见她们三个回来,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扫了一眼。 各自打了水刷了牙,宿舍楼从一片喧闹到寂静,大概有个20分钟。 马上就要熄灯了,凉溪脱了鞋子,缩进被窝里去。黎美也早已爬上了床,两手支着下巴,含着笑看陆陆还不肯消停,直嚷嚷着今天晚上要和凉溪一起睡,爬了她的床好几回。 她的脚偶尔会不留神碰到床底下凉溪的箱子,人半趴在凉溪床上,弄得整架高低床“咯扭”响。凉溪满耳朵都是她弄出来的声音,黎美见上铺的女生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正要提醒陆陆一句,灯突然灭了。 “安静!不要再吵了!” 直到熄灯,外头女老师的高跟鞋不急不缓地在走廊里踩出规律的脚步声,陆陆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高跟鞋“哒哒哒”地上楼,过不了多久又下楼,接着很快就走远了。他们没有宿管,每天晚上女老师会过来检查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来了。陆陆翻了个身,外面月色很亮,凉溪甚至能够看到她做的鬼脸。 比了个手势让她赶紧睡觉,凉溪把被子轻轻拉了拉,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又用一只手自然地挡在额前,别人看不到她的脸,但她可以看见这宿舍的几乎所有角落。 就是这段日子,按错误个体的回忆,出事的这天晚上,月光非常亮。亮到,她能一直记着陆陆的脸。 保持着那个姿势,凉溪渐渐放匀了呼吸。宿舍里偶尔还有人翻身,黎美和一个女生还在开着小灯看书。直到半个多小时后,那个中午不回宿舍的女生回来,蹑手蹑脚地关好门,尽量悄无声息地上床了,看书的人才觉得该休息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家基本上都沉入梦乡了。凉溪却一直没有睡,时不时就睁一下眼,宿舍里却没有任何异样。 不能用符箓!不能用符箓!她刚来还做了下实验,虽然没有雷劈她吧,但画出的符直接就碎了,最简单的也直接就碎了! 游霄是英年早逝,从警校毕业之后,她成功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结果在这份岗位上还没干上两年就因为救人死了。 游霄的愿望是做一个好警察,但是还不能死,至少要给父亲养老送终。这要有符箓的话那就太简单了,但是…… 要到这种世界,她就算是买了隐形空间,空间里放了一堆符箓,也不能拿出来呀! “十三,该不会我买了空间之后,很多世界也不能带进来吧?” “带进来是可以的,不过您不能用。” 那跟带不进来又有什么区别? 凉溪翻个白眼,偷偷打了个呵欠。她现在有点困了,明明中午和放学之后都在教室补了会觉的,因为晚上一定不能睡,这几天必须得扛过去。 呵欠连天是什么感觉?就是现在凉溪在一分钟之内打了四个呵欠后的感觉。 小手指轻轻抹了下挤出来的眼泪,凉溪万般怨念。给她一个准确的时间不好吗?月亮很亮是什么意思?昨天晚上月光也亮,吓得她半宿没睡着。 一直熬到大概是过了12点,大家都已经睡沉了。凉溪用藏在被子里的手狠掐了自己一把,继续熬着。 “沙沙沙……” 是什么东西跟地面摩擦的声音,凉溪猛然睁大了眼,所有倦意飞到九霄云外。她一动不动,那声音就在她的脚底。 她的行李箱在床底下,她现在枕头的位置。她就只占了这点位置,整个床底,都是上铺女生的天下。除了行李,还有好多鞋盒子。那些鞋盒子就在凉溪脚底,凉溪听见有人将它们慢慢地挪开。 声音非常轻,足可见挪开那些盒子的人动作之轻巧。 凉溪几乎快要稳不住熟睡时轻微绵长的呼吸,这个人这会儿一直在她的床底下,但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大家入睡之后,万籁俱寂啊,可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人都不用喘气的吗?或趴或蹲的时间长了,肢体都不会麻木吗?都不会动的吗? 鞋盒子全部被挪开了,一颗头从床底下露出来。凉溪马上闭上眼,接着便感觉确确实实有什么气场形成的罩子,直接压在她的身上。 她不仅没有发现那个人,倒是那人怀疑她在装睡! 幸而那个沉重的罩子很快便转移开了,凉溪迅速冷静下来。被手遮挡住的眼睛缓缓睁开,她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是个男人,侧对着她。脸上戴着口罩,留着一头板寸,两条手臂肌肉发达。他真是相当之高,在昏暗的室内,被月光投下的身影,十分有压迫感。 必定是此人无疑了! 凉溪捉紧被中的刀柄,掂量了一下角度,视线锁定对方脖颈。正欲暴起伤人时,见那男人抖了抖身上的土,扭了一下脖子。骨头“咯咯”作响时,他手打腰间一摸,掏出一把枪上了膛。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凉溪心里暗骂了一声,立刻安分了下来。 有枪!一个在床底下安静地潜伏着,连她都听不见呼吸声的……她也不是什么废柴,虽然近两个任务都没再频繁打架,可到底是打过的,对周围环境比较敏感。 这种人有枪!且她没有符,没有盾。现在跳起来吓到人家,那就是一个死啊! 不过,这个在黎美看来,是做过数起大案的穷凶极恶的惯犯,还带着枪。对方身体素质强、沉稳、有耐心、且配备枪械……这种配置,黎美她到底是怎么从宿舍里跑出去的? 她还在上铺! 凉溪捂着眼睛装睡,那男人手持枪械,指扣扳机,似乎马上就更有底气。他呼吸声略正常自然了些,不再压着。在凉溪听来就是呼吸声更大,且有些急促,兴奋的急促。 月光透过走廊上的窗子,没有怎样减弱。再透过宿舍里雪白单薄的印花窗帘,也没有变得暗淡。 陆陆睡觉是很不安稳的,至少凉溪今天晚上听见她翻身至少有20次。睡熟之后,睡相也不是很好,四仰八叉的,月光照到她整张脸。 那男人没有注意凉溪,只是扫了她一眼,便看见在月光下,手臂和一张小脸都嫩白嫩白的陆陆。 他走向了陆陆,凉溪皱紧了眉闭上眼睛。 那人掀开陆陆的被子,脊背半贴着梯子,并没有完全背对任何人。欣赏了下感觉有点冷,在梦里开始摸索着找被子的陆陆的身姿,凉溪听见一声笑。就像喉咙里卡着痰,还硬要说话时从嗓子里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举着枪把上下铺的所有人都扫了一圈,男人单手夹起了陆陆,将她一把摔到了地上。 陆陆被摔蒙了,睁开眼睛,便感到脖子上重重地抵着什么。她先看见的是伏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时连惊叫都不知道,兴许以为她在做噩梦。 然后噩梦里的人与她说:“小妹妹乖乖的,敢叫一声,老子崩了你!” 听见这句话,陆陆才看见这人一只大手原来握着枪,原来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是枪口。 明显很清楚这些小女生的心理素质,威胁过之后,男人还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陆陆的嘴。果然,从他指缝间露出了几声“呜呜”。 拿枪的那只手更用力地一顶,陆陆的声音就降低了。由着身上的衣服被撕破,她静悄悄的,只是眼泪流个不停。 二人现在的位置在储物柜和陆陆的床位之间,在她的头顶偏左手方向一点,靠近宿舍门。他们头朝着凉溪,那男人的后背,大概只有从窗子里飞进来的人才能扎到。 床头床尾栏杆之间的缝隙很大,凉溪不敢动,怕给那人看见。她尽力睁起上眼皮,能够透过栏杆间的缝隙看见陆陆的头和肩,还有男人的上半身。 陆陆的抽泣声越来越大,男人的喘气声也越来越重,凉溪的耳朵可以说是靠得最近,她实在难以遗漏每一节声音。 男人说是不让陆陆出声,但他自己越来越兴奋,对声音的大小定义,似乎也就有了问题。陆陆之前一直都是隐隐地抽泣,在背部终于被水泥地面擦破了后,她突然哭出了声。男人并不在意,反正他也出了声音。 陆陆的哭声越来越大,凉溪听见她上铺的女生轻轻动了下。所有人都醒了,但没有人爬起来。 眼珠实在翻不到那么上面,凉溪没有看清男人的神情,却听到了他夹杂在吼声之中的嘲笑声。和之前不一样,但同样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现在大家都醒了,可以同一时间跳下床。只要能把那人的枪掰开两秒钟,就已经够了。 不过凉溪只能想想,虽然那人不可能在眨眼之间杀死5个女生,可他能杀死一个。谁愿意当那一个呢?她自己也不愿意不是?要是死了任务会成功的话,那倒是没有问题。她现在死了,黎美后头又被逼疯了,她任务失败了嗝屁了,哪里来一条新的命呢? 凉溪闭上眼,和大家一样,躺着没有动。 兴许是知道她们都醒了,却没一个愿意去救她,哪怕是她的两个好朋友也是一样。兴许是明白自己既便今天晚上不死,这辈子也已经毁了。陆陆的哭声越来越尖锐,最后带着绝望和愤怒,她开始反抗。 她扑打着男人,大哭声却在一瞬间之后,就被男人全部捂在口中。 “不要命的小东西!老子毙了你!” 其实他不敢开枪的。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一开枪,隔壁宿舍哪有听不见的道理?惊动了人他就得逃跑,留在这里被抓之后,还能有他活命的道理? 之前一句就奏效的威胁,此时陆陆已全然不管不顾。她疯了一样地胡乱扭头,男人总共只有两只手,一只要拿枪,另一只要捂嘴,难免顾不上控制她的双手,竟然一个不留神,手心里也有汗,枪直接被陆陆打脱了手。 男人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捡枪,但陆陆两只手合在一起,还是掰动了他的胳膊。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男人本来就因为手里没枪心头一慌,见她事后开始挣扎,心头更是杀意四起。他身上还穿着薄夹克,除了枪,夹克里还有刀。 锃亮的刀光在月色下一闪,却并不是男人的刀。看见枪居然飞了出去,凉溪马上跳下床,完全足够将人致死的小匕首被她藏在身后。下了床,凉溪便直扑那正欲杀了陆陆的人。 凉溪是有之前的几次任务训练,黎美却与她的速度一般快。她现在睡的方向,眼睛可以正好看到陆陆。见枪飞了出去,她提着被子,想也没想地从高低床的上铺直接跳下来。唯一的缓冲就是棉被,但却不巧的,她的腿直接磕在手枪上。 从黎美翻身而起跳下床,到她手脚并用地爬起,两只手一起瞬间打开从里面锁着的宿舍门。这个过程,凉溪之后仔细算了一下,大约也就三四秒过些吧。 “救命啊!来人啊!杀人啦!” 走廊里响起黎美凄厉的喊叫声,她叫得实在太惨了。大家纷纷握着手电筒出来,心慌慌地聚在一起。 “怎么啦?”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啊?” “快打电话叫老师啊!” “快报警啊!” …… 宿舍里,凶犯满眼血光,大抵是因为发觉自己现在不可能逃得了了。他也不管凉溪,抬手就要把刀扎进陆陆的脖子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她很勇敢(四) 凉溪抬起右手抓住他的胳膊,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男人的手臂跟机械臂一样,手腕一转,开了两指宽的钢刃,直接扎进凉溪的胳膊。 陆陆还死咬着他的一只手不放;黎美眼也不眨地从一米多高的地方跳下来,腿被手枪硌到她大概都没皱眉,以光速开了门出去呼救;眼前这还有一个扑过来送死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过是六个小女生住的宿舍,里头竟然藏龙卧虎!男人狞笑,也看不到凉溪花容月貌,拔刀直刺凉溪的脖子。 他今晚要死也没什么,找几个小美人黄泉路上作伴,也算值当了。 只是,他凶残可怖的笑容刚露出来,便凝滞在了脸上。腰腹处的一阵剧痛,让他的脸眨眼间变得狰狞。男人不敢置信地盯着凉溪,她从背后错出的左手之中握着的一把利刃,不输他手中这一把。 这是个伪装成学生的便衣吗?谁家的小女生胳膊上被扎了个洞,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确定这一宿舍都是胆小鬼,到这种时候还在装睡,歹徒其实有些松懈了。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在枪被打飞出去之后马上飞身去捡枪,而不是拔刀打算杀掉陆陆再说。 凉溪和黎美共同开始行动的那一瞬间,这家伙其实有些懵逼了。凉溪被捅一刀全然不怕,竟然胆子大到随身带刀,且直接给了他一下,这更令人懵逼。 微惊之下,一只手又被陆陆啃住,他就算有20分的能耐,此时也发挥不出来几分。凉溪直接上了第二刀,她现在可知道刀该扎哪里。彻底废了歹徒的行动能力后,她夺过歹徒的刀,陆陆也才终于松开嘴。她咬得满嘴血,在月光和从窗子照进来的手电筒的光芒之中,显得有些可怖。 凉溪将歹徒踢到一边,门口已经有胆子大的探头探脑,把陆陆的被子扯下来盖在她身上,凉溪这才捂住胳膊上的伤口,松了口气。 她实在没有想到黎美的速度那般快,本来是想叫住她的。不过,现在不管黎美是跟别人一起装睡还是跑出去,大众大部分的关注都会给她。 大家不再铺天盖地的去咒骂黎美就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15岁少女,其实已经勇敢的不可思议了。 老师们都来了,有两个体格不输给歹徒的男老师站在宿舍里,对方不可能再翻出什么花来。班主任徐老师给凉溪止着血,所有人看着被凉溪扎了五六刀倒在血泊里,却还活着的歹徒,一颗心还沉浸在恐惧紧张当中。 徐老师的手在抖,两个给陆陆裹紧了被子的女老师也在抖。倒是陆陆和凉溪,一个一片轻松,另一个心如死灰,呼吸都一丝不乱。 黎美这时候才记得起来腿疼,她人靠着床,被枪硌到的那条腿空提着,不敢落地。看着动也不动的陆陆,她也不敢过去,只是站着流泪。 很快,大家就等来了几乎同一时间赶来的警车与救护车。几个警察留下来做笔录,凉溪她们三个还有歹徒,被送到医院,警察是一路跟着的。 医院里。 黎美腿疼到不能走路,陆陆就不用多说了,心理创伤远比身体创伤要重。倒是凉溪,被包扎了伤口之后,马上就能下床乱走了。 大夫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警察见她没什么事,已经坐下盘问了起来。 “什么时候发现宿舍里进来歹徒的?” “他从床底下往外爬的时候就发现了。”凉溪垂着头,陆陆也确实有些令人惋惜。 “那么晚还没有睡觉吗?” “嗯。我是今天才搬到宿舍住的。有些认床,一直没有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床底下有什么在爬,那声音不像是虫子老鼠什么的。当时立刻就精神了,想着是不是宿舍里混进来了什么坏人。就把被子拉高了一点,捂着眼睛装睡。然后我就看见他从床底下爬出来……” “什么人会大半夜藏在女生宿舍里?我当时已经想偷袭他了,但他把枪掏出来了,我就一直没敢动。” 凉溪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上微微的哭音:“我爸爸是警察,我知道真枪长什么样子,我都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了,我……我就没有动……一直,一直听着,听到陆陆把枪一把打开了,我这才跳出去……” 凉溪吸着鼻子,坐在桌边做笔录的警察看见她一滴眼泪砸在裤子上,笔尖微微一顿。 问话的警察也停了一下,才道:“你身手不错,捅伤那个歹徒的,是你自己的刀吗?” “是的。” “怎么会随身带刀?学校里难道没有规定?” “我……我从上初中开始,身上就一直带着防身的武器。因为……” 问话的警察看着凉溪又密又长的跟一把小扇子般的眼睫毛,信了她“总是会被社会上的小混混骚扰”的话。 施暴者与被害人两个,都实在不配合他们的工作。警察问了凉溪一个多小时才完事,他们要走时,见凉溪跳下床,问:“警察叔叔,陆陆和小美现在在哪?我能去看看她们吗?” 还没有到黎美的病房外,凉溪便看见了她。走廊里有一堆人,除了警察护士,就是两对父母。凉溪还离很远就听见哭骂声。 哭着骂人的是陆陆的妈妈,她正扑着要去打黎美。得亏黎美的父母也早就接到了电话,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现在正挡在女儿前头。否则黎美肯定伤上加伤,被狠狠地挠几下是免不了的。 “黎美啊!你们打三年级就在一块啊你跟我们家陆陆,你都已经醒了你怎么不去救她?你拍着良心问问,问问自己,我们一家都把你当亲女儿看呐!陆陆把你当亲姐姐呀!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让人糟蹋……我的陆陆呀!我的陆陆啊……” 陆陆母亲哭天嚎地,哭声令人心碎。凉溪听着,拳头越攥越紧。她知道,她体谅,为人父母,这时候情绪激动是难免的。但见鬼的黎美有什么错? 黎美的父母心头也火起,但见陆陆母亲跪着哭得肝肠寸断,她父亲也是眼泪纵横,一边不断地向他们道歉,一边还拉着妻子,他们便也没说什么。虽然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女儿逃过一劫,也免不了被哭得心酸。 黎美小的时候,他们一直忙个没完。小美在陆家不知吃过多少顿饭。他们两家本来就住得近,陆陆也经常跑过来玩,那个孩子…… “你!黎美你……”陆陆母亲却还没完,“你想一想,你爹妈顾不上管你,陆陆天天晚上带着你到我们家里来吃饭。她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一份,什么好玩的都要让我们多买一份,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你进去看看她,你有本事进去看看她!” 护士也不敢说什么请安静的话,警察也拦不住受害者父母的嘴。黎美已经哭得眼睛发红,做过笔录之后,她腿再痛,也还是跳着来了陆陆做检查的地方。自打来,就被陆陆母亲骂到现在。 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一想到她衬着月光,几乎看完了歹徒施暴的全部过程,只要想起陆陆的哭声,她脑子便已经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怎么不去死?那歹徒怎么不将你们全都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黎美妈妈眼睛更红了,她狠狠地一推对方,两人眼看着就要厮打起来。 “凭什么就我女儿一个人?凭什么!”陆陆妈妈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那关我们家小美什么事?” “孩子她妈!” 一堆人连忙分开了两个女人,警察要讲道理的时候,陆陆父亲将妻子扯到一边去。 “别说了!别说了!孩子还在里头呢?能听见啊!咱们别说了好不?孩子……孩子,不是还活着吗?” “是啊是啊!这歹徒之前做过数起恶性案件,三个女生寝室,没有一个人存活!现在孩子还活着,实属万幸!” “她还不如死了呢!”陆陆妈妈冲着安慰她的警察吼了一句,“出了这种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她还怎么上学?将来怎么找工作?怎么嫁人?谁还看得起她?谁背地里不是指指点点的?你们……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出事的不是你们姑娘!你们,都是你们这群警察……” 陆陆妈妈又骂警察没有早早抓住这个罪犯,又骂丈夫没有同意她在初三的时候将女儿转到另一个县里的中学的建议,最后又骂回到黎美身上……总之骂天骂地,几乎骂了所有的人。 直到里头的大夫做完了检查,出来之后悄声对警察和受害者父母说了结果,陆陆母亲才安静地听了一分钟。 “受害者现在情绪异常,还是需要父母正面积极的引导。”大夫对陆陆母亲皱着眉,刚才那段还不如死了的话,配合着里头那小姑娘一张冷漠的脸听,真是让她胆战心惊。 “你们马上就可以进去了,希望二位还是稍微控制一下情绪,不要给受害者更多的心理负担。” 大夫不放心的又多说了一句才进去,没想到陆陆母亲完全不曾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 一听说能进去看朋友了,黎美马上从父母身后挤过去。她腿不方便,人还站不稳,跳得有些急了,父母没来得及扶住,免不得就碰到了陆陆妈妈的衣袖。 “啪!”陆陆妈妈回手就扇了她一个耳光。 “滚!你还真的想进去看我们陆陆!” 陆陆母亲个子不高,但体重应该是有些的。抡圆了一个耳光过去,黎美直接被扇倒,耳朵里滋嗡作响。 凉溪往前紧走过去,她现在想上去打人了。 一家尚且如此,尤其陆陆性命尚存,她父母已经是辱骂加掌掴。她得知的只是粗略信息,并没有黎美关于这些事的记忆。但现在想也能知道了。 如果她没有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明里暗里地去劝父亲做身体检查,又暗示家里的阿姨跟父亲说,她快要中考,他留在家里,晚上凡事都需要女儿照顾,难免让她分心。游爸爸是肯定不会去医院,也不会去隔了四个省份的地方参加伤残警察的一个聚会的。 游爸爸在家里,半张脸毁容,双目失明,且双腿高位截肢。他没有阿姨,一切都需要凉溪照顾,所以她是肯定不能住校的。 她如果不来宿舍,结局就是,那恶徒在强暴陆陆之后,被打飞了手枪。黎美趁此机会跳到床下,跑到宿舍外呼救。那恶徒索性将装睡的三个女生与陆陆全部杀死,最后竟然再次逃之夭夭。 到这里,事情并没有过去。死去的人进了天堂,活着的人坠入地狱。 一个宿舍,五个女生,除了黎美,全部死亡。 即便她没有错,是她的勇敢和果断救了自己,但哀痛欲绝的父母们只会觉得她的幸运实在太扎心。 如果一个宿舍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只会悲伤。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人活了下来,如此幸运,如此……碍眼,他们便免不了要多上许多情绪。 后来事情的进展更是可怕。 受害者的父母实在悲痛难忍,短时间之内失去理智是真的可以体谅的。可在如今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当这件惨案上了新闻,上了各种各样的热榜,供无数与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的网民品评谈论时,黎美,竟然还是被更多人骂的一个。 无数人复盘这桩惨案,说如果他们是黎美,他们会马上捡枪杀了歹徒。就算不敢杀人,也要拿着枪和歹徒对峙。枪口之下,再凶残的人也会乖的。黎美可以在这个时候呼救或者向别处开枪,用枪声引来隔壁的学生。就是不能直接跑出去,因为…… 或许那歹徒根本就没有想杀另外三个装睡的女生!都是因为她跑了,才一时火起杀了所有人! 就因为黎美跳下床自己跑了,她一直被骂,仿佛是她杀了自己的所有舍友。这种网络上和现实中的骂声,绵长而持久,一直持续到,黎美杀了第一个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她很勇敢(五) 黎美被打倒在地,她妈妈这次是不饶人了,直接扑上去跟陆陆母亲扭成一团。警察和两家的男人一起分开她们,陆陆母亲披头散发的,口中还在骂个不休。黎美父母蹲下身扶着女儿,陆陆母亲便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凉溪。看见她正死死地瞪着自己,炮口又对准了她。 “你瞪什么瞪?你们怎么不都去死!” “我瞪你脑子有毛病!”大概是害怕她打人,也知道她打起人来可不是只冲着脸上挠几下,两个警察下意识地就先护了护陆陆的妈妈。凉溪却没动手,只说话,主要是给黎美听。 “别说她们只是朋友,即便真是亲姐妹,即便小美是从你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你也没有资格如此理直气壮的让她去死!那歹徒手里有枪,只要他握着那把枪,不管我们谁跳出去都会没命!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凭什么打她?” 陆陆母亲又被点爆了,跟她一块过来的警察心里发愁,小声对凉溪道:“小姑娘,你就先少说一点吧!” 凉溪没有理他,她现在少说一点,她现在少做一点,你们知道黎美以后会变成什么人吗?今天晚上那个歹徒算个屁!将来即便心甘情愿给黎美当小弟,人家也不愿意要! 一桩桩的凶杀案出来了,凶手又抓不到,你们才乐意把人家小姑娘当人看,不敢骂了,也不敢忽视了。专案组一天到晚眉头紧锁,天天听领导批评。网民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下一秒美姐就到家里来了。那时候,你们大家就把这当个正事看了?早干什么去了? 黎美也在拽她,大约都觉得她相当过分。凉溪只是很气闷,说不出来的一种闷。心里瞬间转过的情绪太多,有点来不及处理之后的那种闷。 她每开一个新的任务,直播间里总是少不得要留下一堆建议她速战速决的评论。 大家都是那么干的。他们进任务世界就是为了杀死错误个体。如果实在办不到,才会想办法去抹除那些使得错误个体出错的诱点。 但是她……黎美真的实惨!虽然她以后杀了很多人,虽然还拉起了一个可怕的组织,虽然死的那些人只是随心所欲地在网络上发表了自己的言论,完全罪不及死。可是…… 这么一想,黎美确实挺该死的。她骨子里就有那种冷酷,室内有持枪歹徒,她有胆子跳床逃跑呼救。这种人,看宿舍里那三个一直装睡的女生就知道,数量一定不多。 今天晚上这件事已经过了,不会成为黎美人生中的转折点,可是任务还没有成功。这代表她始终是个炸弹,以后只要再出意外,很有可能再次出错。 凉溪瞧着黎美红肿的半张脸,陆陆妈妈还在嚎:“你们都是住在一个宿舍里,凭什么就我女儿一个给糟蹋啦?凭什么不是你?凭什么不是她?” 实际上,凭什么这三个字,凉溪已经从她口中听到过100多次了。 整个宿舍只有陆陆一人受到伤害,是啊,凭什么? 走廊里回荡着陆陆妈妈的哭声和骂声,里头的陆陆似乎也被吵到了。她直接自己走了出来,即便是笑弯了也比一般人大的眼中没有光彩。她走出来,身上做检查的时候穿上的衣服还没有脱掉,宽宽大大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瘦。 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出事后第一次见到他们,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母亲所说的她还不如死掉的话,陆陆没有哭,也没有扑进父母的怀里,一直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一直盯到她母亲心里瘆得慌,不敢再出声了,她才转过脸看了凉溪和黎美。眼神也没有变,似乎在打量两个器物。 “陆陆……” 黎美甚至被那种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她轻轻唤了一声,陆陆便转回了脸去。 凉溪再看到陆陆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刚才说的话有点过。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她实在是个热情可爱的女孩子。 朋友之间交付性命,一定很多人不愿意。可在没出现这种考验之前,大家都愿意相信自己和朋友是能够互相托付一切的。 人生中一旦有了意外,人就会迅速成长,因为会看到太多之前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崩塌。可这种意外,对于陆陆来说,实在太早了。 陆陆一出来就震住了所有人,在大家终于不再吵了之后,她又回去,她父母跟着进去。黎美还沉浸在好朋友刚才看她的那一眼之中,她有点害怕,更多心痛,最后还是没有走进去,被父母扶着回到病房。刚才一摔,腿又摔痛了。 凉溪跟着黎美去,在病房里又开解了她几句,见她总归是没听进去,便叹了口气出来给小辰哥打电话。 “……嗯,目前就是这样。小辰哥,你可千万不要和我爸说,让他放宽心去到处走一走……我真没事的,歹徒已经抓住了。我就怕等两天新闻出来,再把你们吓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没事没事……” 歹徒的身份早已经确定了,毕竟是在逃的重犯。新闻甚至等不了两天,因为天亮之后没多久,凉溪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时,已经有记者来采访了。 黎美和陆陆那边都有人去,一整天的摄像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陆陆不配合警察,倒是很配合记者,开口说了几句话。 总之就是歹徒入室行凶,与之前几起整个女生宿舍无一生还的惨案相比,这一次的情况算是相当好了。除了陆陆之外,也就凉溪和黎美有点轻微伤。 重犯落网,是普天同庆的喜事。省电视台新闻连着播了几天,国家新闻甚至都提了一笔。这么重要的罪犯,目击证人又多,详细的落网过程很难瞒得了。凉溪出院之后回到学校,还偶尔会接受到采访。 他们隔壁班的那个在网上开直播的女生,靠拍凉溪的照片,成功地吸了一拨粉。 已经临近中考,不管出了怎样天大的事,学子们还是要忙着复习考试的。陆陆没有再来学校,黎美再次回到学校之后,跟凉溪的话也少了很多。 现在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死,网上正在热议此事的人大概不会说出“她身手既然那么好,为什么不顶着子弹出去救朋友”这一类的沙雕言论…… 唔……居然特么的还真有! 凉溪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一条“可惜了那个女孩了,觉得游女侠可以救下她。那个该被枪毙一万次的歹徒刚从床底爬出来的时候,女侠就动手该有多好”的评论被人齐喷。 “还要人说多少遍?女神救了她是我小女神善良,不救她也不必负什么责任,那根本不是她的义务!虽然我女神是一级伤残警察的女儿,并且还立志要考警校……在这里打括号,我真觉得女神来娱乐圈吧。几张高糊,实在不够舔屏……咳咳,言归正传。即便是做了人民警察,即便将来我女神有义务去保护弱小,现在,她只是个15岁的美少女。请某些人嘴上积德,免得下辈子转生成畜,谢谢!” “高赞回答中有大佬复盘此案,不会认字儿就边查字典边看。无论如何,我们小女侠都不应该在歹徒刚爬出床底的时候动手。” “游女侠真的不是凡人,换成是我,可能连装睡都做不到,我早就吓晕了哈哈哈!” “据说女侠那一天是刚刚搬进宿舍诶!要是没有她的话,是不是一宿舍的妹子又全都死了?赶紧把那罪犯枪毙吧!简直丧尽天良!啥时候枪毙呀?” “游女侠简直是上天派去救那些妹子的!想有这样的神仙舍友啊!即便不会打架,有那种神仙颜值也好啊!每天早上起来看一眼,这一天都会是好心情的!” …… 凉溪放下手机,开始看卷子。 真好,不管是赞扬或者贬低,全都是冲着她来的。黎美几乎完全没被大概浑然不知他们的力量有多强大的网民注意到。 可是任务还没有结束…… 凉溪的笔尖轻轻重重地戳在卷子上,接下来,黎美遭遇的事是父亲被辞退,母亲出车祸,就在这个暑假。而这些意外,多多少少与已经被凉溪改变的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有关。 现在,网上没有人会骂黎美,她可以像一个普通正常的女孩一样,安稳地上学,毕业,工作,应该不会再出这么严重的事了。 但任务就是没有结束。 难道老天爷给黎美的命运就是出错的命运?难道不管她改变多少,黎美最后总是会出问题? 凉溪不再去想了。她现在不急着走,游霄的愿望是上警校,做一个好警察。她先给她把这个愿望实现了再说,工作了之后,她倒是可以利用身份职业之便去调查一个组织。 老天爷不会把一个完美的犯罪机器直接投放到一位母亲的肚子里,黎美只是有潜质,还有将她雕琢成一个捉不到的高智商罪犯的人。 那是一个不小的组织,目前没有什么被挖出来的苗头,但凉溪通过黎美的记忆,已经获得了一些模糊线索。 那个组织可以雕琢黎美,自然也可以支持别人。凉溪觉得她应该把眼光放开一点,或许除掉这个组织,任务就成功了。即便仍旧没有,她也算是为民除恶,也算是让黎美多活了几天了。 下课铃响起,放下这件事,凉溪起身看了黎美一眼。她似乎觉得她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有些冷血,回到学校之后,对她总有些疏离感。 没有叫她一起,凉溪一个人去了厕所。一路上,一群学生拿手机拍个不停。以前游霄经常会碰到这种事,但以前她没上过国家新闻,大家只是拍个美女,吸来的粉丝也不多,现在可不一样。 她倒是养活了他们学校的好几个小主播。 凉溪垂下头,走快了一点。 小辰哥没有说到做到,凉溪在宿舍还没有住上半个月,游爸爸就已经回来了。 正好是周末,凉溪去车站接他们。看见游爸爸坐在轮椅上,双眼无神,又没有双腿。车站这种嘈杂的环境让他很不安,头总是要左转右转地去听什么。凉溪有点心酸,连忙奔上前去抓住了游爸爸的手。 游爸爸以前其实英姿勃勃,十分俊朗好看,要不然也吸引不到能生出游霄这样的八九分美女的女人。他们以前相爱非常,但游爸爸自从受伤之后,两口子日子总归是过不下去了,到底还是离婚了。 游爸爸有抚恤金,游妈妈因为愧疚,每两个月都会打一笔不少的钱过来。所以,家里即便是请了阿姨,经济还是宽裕的。可游爸爸却短短时间内就生了白发,两年如同二十年一般老去。 “爸!” “霄啊!”听出女儿的声音,游爸爸马上攥紧她的手,“我听新闻上说你受伤了,伤哪了?” “没事。就是胳膊上被划了一下,早就好了,不信你摸!” 凉溪把手臂伸给游爸爸,一边去瞪推着轮椅的小辰哥,冤枉的男生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却又不敢立刻就解释。 “爸,你们这次去做检查,结果怎么样?” 从小辰哥的手中接过轮椅,凉溪推着游爸爸走。小辰哥抱着他上车下车,一直送到家里才走。 阿姨没有来,凉溪给游爸爸擦脸,听他说。 “霄啊,爸听新闻,听见你说,将来想考警校?” “嗯。” 游爸爸长叹了一声,“以前怎么从来没说过?” “以前没这个念头,有这个想法之后,你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就不敢说。” “你也说爸爸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想做警察?”游爸爸苦笑。 给女儿起了个男孩气的名字,他什么想法谁都看得出来。可是,在自己受伤,离婚,衣食起居全都要人照顾后,他突然就有些悔了。 他姑娘好端端读书,将来找个安稳工作,嫁人生子,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 “想做。” 凉溪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小区另一栋楼里。 小辰哥的父亲看着儿子:“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她很勇敢(六) 他老爹也50多岁的人了,眼神调侃加暧昧,冲着他抖眼皮。小辰哥撇撇嘴不理他,脸上却是一热。 对未成年少女心存他念,实在是太邪恶了。可他忍不住嘛! 游霄母亲工作忙,爸爸把她当个男孩练,打小跑圈蹲马步,一样都没有落下。也就只有在他跟前,能偷个懒撒个娇。 从那么小宠到现在的姑娘,接到她的电话时,他一颗心都揪紧了。 万幸没事!他的小姑娘还成了名人!网上有那么多人喜欢她,他还是挺高兴的。 …… 如果以前女儿自愿去读警校,他肯定是举双手双脚支持。但现在,游爸爸犹豫片刻,还是先给凉溪泼冷水。 “霄啊,你可要想明白了。警察从来都不是好做的。要吃苦不说,要受伤,有各种意外不说,爸爸在你小时候都没怎么好好陪过你,你……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工作一忙起来,是顾不到他们的。” “那就不要家庭,不要孩子了呀!” “傻姑娘!说什么胡话?”她要真的抱了这个心思,老明家的儿子不是得哭死! “我没有说胡话!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职业,也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我将来长大了结婚,万一出了点意外,那不是耽搁了人家吗?再说,我嫁了人,爸爸你怎么办?工作本来就很忙了,工作之余,我照顾爸爸你就行了……” 听凉溪说的越来越认真,游爸爸连忙反对她这些想法:“你这孩子,怎么想的这么多?你……霄你听爸爸说,爸也不需要你照顾,你尽早把这些想法收起来!不管要不要做警察,一个小家总要有的!” “爸……” 她哪里有那个时间再去结婚,结了一回就够够的了!反正这辈子她是肯定不会结婚的,还是提早给游爸爸打上预防针比较好。 两人互相说服了很久,直到小辰哥和他爸爸又回来,父女俩才停下。两个小辈到厨房去准备晚饭,两个当爹的在客厅。游爸爸真是一点也装不住事情,把凉溪的决定和她的坚决一股脑地倒给明叔叔听。 明叔叔立马替自己的儿子生出了危机感,探头瞧瞧厨房里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想着今晚回去一定得提一嘴。 “我都不知道,咱们的游女侠什么时候身手那么好了?” 见凉溪在娴熟地切菜,切完就全都给他推到锅里。小辰哥一边炒菜一边贫嘴,完全没听见客厅里两个长辈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还要什么?这个也切成丝儿吗?” 明家这父子两个,一般只要阿姨有事,他们都会过来,两家一起吃同一顿晚饭。小辰哥在本地创业,凉溪很不要脸地就把目光盯准了他。 这里不过是一个只有县中心的十字路口处比较繁华的小地方而已,她以后读书工作,不可能经常回来的。工作之后还可以掂量掂量能不能想办法将游爸爸接走,求学读书的至少七年时间内,她老爹都得麻烦阿姨和朋友们了。 当然当然,麻烦人家,她一定会给报酬的! …… 游爸爸回来了,凉溪自然要从宿舍搬出去。黎美和那晚装睡的三个女生也换了一间宿舍。凉溪搬走的那天晚上,她们躺在床上,还是感觉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同一场噩梦。 她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犯了失眠,天天晚上睡觉之前必须检查床底。即便如此,缩在被窝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床底下有异响。她们所有人都请了或长或短的假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之后都是和父母一起回来的。 “我现在想一想,”上铺的女生睡不着,对着她下铺的女孩子说,“真是运气啊!” “怎么了?” “游霄怎么就那么巧,搬到咱们宿舍来住了?她那天要是没有搬来,陆……她说不定就被杀掉了!我们倒是还好,我们全都在上铺,小洁,你可是在下面睡着呢!黎美往外一跑,那个……人要是破罐子破摔,说不定连你,最后连我们都杀掉了!那个人以前不就是把好几个女生宿舍都杀干净了吗?” 下铺的小洁道:“我才不觉得呢!那个游霄一直奇奇怪怪的,她爸爸做警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咱们在这个宿舍住了多久了?一直好端端的,连个虫子都见得不多,她一来直接就……你还幸运呢!幸运什么呀?网上铺天盖地说什么游女侠,我倒觉得她是个游灾星!” “唔……你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哪有她刚住下来,歹徒就跑到咱们宿舍的道理?诶小洁,该不会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是因为她爸爸的缘故吧?可是,这么一想也不对呀!歹徒要是为了报仇来的,怎么会先……对陆陆下手呢?” “那谁会知道?哎呀好了不说了,时间也不早了赶紧睡吧!” “哦……” 都是因为中考临近,这场考试,可不是寻常的期中期末考。关乎于升学,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女生都是一个比一个早的就被父母送回了学校。 这种时候大概不好转学,所以陆陆只是不再来学校了,但她还是要在这里考试的。 周末放学回家,黎美望着隔壁楼。大白天的,卧室窗帘拉得结结实实。她垂下头,在好几次被陆家轰出来之后,她也不敢再去了。陆陆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她也不知道。只是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她在月光下看见的那一张绝望冷寂的脸。 在陆家,过去了这么多天,陆陆的母亲也冷静了下来,全然找不出之前在医院走廊里发飙发疯的模样。她手里端着饭盒,拍着陆陆的房门,轻声细语地叫着:“陆陆,陆陆?出来吃饭了!” 叫了许多声,房门才打开。陆陆母亲急忙通过门缝往里面瞧了一眼,窗帘太厚了,房子里昏昏暗暗的,她连女儿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把饭盒接进去之后,又飞速地关上了门。 “陆陆……”要说的话只说了一个开头,就被门全部关在外面。陆陆母亲继续拍着门,声音立刻就带上了哽咽,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陆,咱们出来吃饭好不好?咱们……” 夫妻两个齐上阵,每天都要劝这么好多回,但无一例外的,房门从来没有打开过。陆陆出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上厕所。上厕所的同时,她会把空的饭盒带出来。上厕所的路上,她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任凭自己的父母哭得再令人心碎,也是面色不改。厕所一上就回卧室,立刻关门。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俱是满心的苦涩。他们已经决定找人给陆陆做心理治疗了,但不管是怎样的治疗,不管他们花了多少钱,都要患者肯配合才行。 陆陆现在是,如果能打分的话,她是0分的配合程度。 重犯落网的事到中考大家还在谈,但反正罪犯也被抓了,虽然还没有枪毙,但这种祸害,再逃出来害人是不可能的。 到底受伤害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中考临近,父母们的注意力都落到考试和孩子身上。 考试的这一天,黎美一大早就离开了家。父母再忙,这两天也会陪着她。他们一家一起从楼里走出,黎美还是习惯性地要去看陆家的窗子。 陆陆没有出来…… 黎美怔怔的,直到身边的母亲叹着气拉了她一下,她才跟着走掉。 凉溪的中考成绩相当不错,省会的重点一中。黎美有点发挥失常,但也依然考进了省会另一所重点高中。至于陆陆,她有没有参加考试,都是个未知数。 拿到了毕业证,大家最后告别之后,便永远地告别了自己的初中生活。暑假里,凉溪一天都没有闲着,白天总是在家里待不住,去外面跑跑跳跳的。 凉溪很愧疚在假期里也不能一直陪在游爸爸身边,她得盯着黎美的父母,看他们会不会出事,实在没时间陪老爹。游爸爸反倒是希望女儿能出去和朋友们多玩一玩,以前她的性格未免太独了。 凉溪几乎是从中考结束一直盯到八月下旬,结果黎美的父母好好的。会出车祸的没出车祸,会被辞退的也没被辞退。 这证明她这个变数也是改变了一些未来的嘛!既然如此任务还没有成功的话,那就代表关键不是在黎美身上? 可她确确实实是错误个体,任务也是确确实实没有完成…… “十三,错误个体会不会有标错的时候?” “绝对不会!” 那就怪了! 他们有开学之前的军训,凉溪跟游爸爸道别,把他托付给了明叔叔还有阿姨后,便坐上了火车,直奔省会。 临走之前,凉溪打听了一下陆陆的去处。她是跟黎美打听的,虽然黎美有些不愿意再跟她当朋友的意思,可她是错误个体,凉溪便一定会黏着不放的。 所幸,黎美虽然态度淡了很多,但也仍然告诉了凉溪:“他们上个月搬家了,不知搬到了哪里去。” 九月份,大家都到了新的学校。凉溪和黎美是去了新的高中,陆陆则是走进了一所初中去复读——她最终也没有去考试。 陆陆父母是陪着女儿一起进学校的,见她警觉地眼珠四处乱转,陆陆母亲安慰着女儿:“没事儿!没事儿!这儿跟那里隔着1000多公里呢!咱们不怕,没人知道你是谁!” 陆陆还是一脸冷漠,自从几个月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好像就不会笑了。不是她笑不出来,就算遭遇那种事之后不可能很快乐,但她总有悲愤痛苦的时候。可她总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脸已经僵掉了一般。 为人父母的又心酸又难过,将女儿送进了新的班级之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大家确实没有人认得陆陆,新闻上不可能放出她的照片去。班里的学生没有谁想得到站在讲台上这个眼睛圆圆的,很可爱的同学,在不久之前曾遭遇过那种事情。 因为美貌,陆陆倒是很受欢迎。 她微微有些耸起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了一点下来。 凉溪在新学校里如鱼得水,她在网上的名声又响亮又好听,大家对她都满怀好奇。见她真人真的漂亮优秀,为人又和气。同宿舍住了一段时间,舍友也没发现她什么怪癖,相反的倒是很干净很勤快,校花女神的名头,自然是毫无疑问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凉溪这段时间红成什么样子? 她一般不出校门,只要出校门,必定碰见早早就守好点的星探。就算是在学校里,也会有星探的儿女或者亲戚,给她带消息。 条件都非常不错,凉溪有点动心。如果身为一个公众人物的话,调查那个会在黎美的背后提供支持的组织,其实也有便利之处。不过,她明星当过不止一回了,却没有做过警察。 她不会花很久时间的,只是体验一下这个职业。毕竟这个任务成功之后,再来一个,她就可以买空间了。 凉溪完全不动心,几番拒绝之后倒是显得她更加清高。网上一堆人说她小小年纪看淡名利,目标明确,不为浮华所动,实在是当今年轻人该有的面貌。 总之,就是一通瞎夸,致使凉溪到高二的时候,居然还红着! 到高三,她的热度终于下去了。但过了高考,“最美警校生”又把热度带起来了。 每一年的高考,网上总有一个亘古不变的,每一年都要刷一回的话题。那就是“别人的18岁”。 凉溪年龄过了180了都,她很轻松就活成了别人的18岁。真正18岁的人,很难拥有大家口中别人的18岁。如果中途再遭遇一些意外,甚至还可能会拥有大家绝不愿意要的18岁。 比如,陆陆。 比如,黎美。 黎美高考发挥失常,最后决定复读。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一直关注着她的凉溪知道原因—— 她父母在她高考之前出车祸了!一辆小轿车迎头跟货车撞上,会有什么结果,不用再想。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她很勇敢(八) 做这个职业,他们自然什么都看证据。但是警察在看见陆陆的那一瞬间,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就减小了她的嫌疑。 “我中午回来的。” 陆陆再可怜,最基本的问题还是要回答。 “具体是什么时候?” “从食堂出来,我就收拾了书包,离开了学校。” “大概是什么时候?” “应该下午第一节课过半了。” 陆陆没有进警局,但第二天第三天,警察都来过她家里。许多问题问得更详细,陆陆知道自己的嫌疑越来越重,毕竟那男生在学校里人缘还是很不错的。他跟他早恋女朋友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所以会用他女朋友利用他的人,肯定也不多。 整所学校虽然没有多少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偶尔会拿个小水果刀吓唬人的也有,但真的在未成年的时候,有预谋的杀人,这种事哪是随随便便一个学生干得出来的? 她心理受过创伤,性情孤僻怪异。而且,上高中之后,她的从前就是那个男生,单纯为了炫耀自己家里在各行各业都有人才抖出来的。这已经算是一桩仇。更别说高二的下半年,因为她的父亲…… 恶毒的言语攻击、无休无止的恶作剧,那男生就差没有叫上一帮人揍她了! 他们这是深仇大恨,男生出事的时候她又恰好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会被揪出来吗? 陆陆低着头,即便没有帽子,她还有厚重的刘海。垂着眼睛看面前的几身警服,陆陆突然有些分神——她怎么也不害怕的? 杀了人,是要偿命的。即便她明显精神有问题,那也要坐牢。 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陆陆心头一抖,对这样的自己有些排斥。但眼前的警察又问话了,她如同条件反射一样从口中说出在纸上编排了无数遍,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谎话。 编完了之后,那些惶恐的情绪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一种快,感在她体内乱窜,陆陆轻轻蜷了下藏在长袖子里的手,浑身兴奋到快要控制不住的战栗。 连着一个礼拜地查下来,警方没有任何线索。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陆陆,可一来她确实不像凶手,二来没有任何证据。 那个男生的家里人天天守在学校里闹,哭天嚎地的。陆陆后来又去上学,那家人倒没有把她怎么样。鄙弃的如同看脏东西一般扫了她一眼,便继续跟校长,跟警察,跟老师闹。 陆陆一脸漠然,路过他们。头一次,接触到那种视线,她连一点屈辱感都没有了。她走进教室坐下,默默地看书。班里的学生都被吓到了,谈也是谈论这桩凶杀案,也很少见的没有再拿陆陆起哄。 久违的清静啊! 陆陆埋头在书中,听大家小声说着这件案子,那种兴奋感又蔓延到了全身。她偷偷地藏着这种快乐,垂着头一个人开心。 学校里的这桩凶杀案,最终也没有水落石出。期终考过去了,陆陆接过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在街上慢吞吞地游荡着。 家里现在大约在吵架,父母两个人闹离婚不止一天两天了。她现在回去也只是让耳朵遭罪,还不如在外头溜达到晚上再说。 走得有些累了,陆陆坐在公园的台阶上,从帽檐下往外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大家都没有几个开心笑的。只让太阳晒得眉头紧锁,走在大街上的脚步匆匆,躲在阴凉下的皱眉扇扇子。 她看得出了神,丝毫没发觉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还问了她一声:“小妹妹,这么热的天,怎么在大太阳底下坐着?” 陆陆完全没听见,那人又叫了她一声后,她才猛然间警觉起来。转头一看,就见不知何时,一个和她一样,像脑子缺根筋似的,在这么烈的太阳底下,不仅戴着漆黑漆黑的帽子,居然还套了一身黑的夹克,黑的裤子皮鞋的男人。 男人的眼神相当和善,见陆陆一惊之下跳起来,马上躲开了三步远,一脸戒备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他有一点动作便会马上掉头逃跑的样子。他笑了笑,对自己被当成坏人感到很无奈。 “我只是问一句而已,你不必如此害怕。” 陆陆板着一张小脸不应声,眼睛仍旧盯着他,人在慢慢地后退。 男人更无奈了,站起身耷拉着肩膀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你这种天气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是不是因为能看到那边阴凉下的人……呃,准确的来讲,那应该不是人,是鬼。” 陆陆眼皮跳了跳,她大概是疯了,不过这个人肯定疯得比她厉害。 但即便如此,陆陆还是没忍住,她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往一棵树下看了看——那是一棵大果树,果实看不见,树叶倒是多得要命。 地上有一坨太阳丝毫照不到的浓荫,男人就指着那儿,但陆陆只在那一坨阴凉里看到三个老大爷,全都举着扇子,正扇得带劲。 哪里有什么鬼?呸呸呸!她还真的相信有鬼! 陆陆皱眉,往下压了压帽檐,打算走了。 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这么一个神经病,他大半夜的要是出现在这里说那树下有鬼,倒还有些让人害怕。地上都能煎鸡蛋了,他站在那说有鬼,一点吓人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见陆陆要走了,那男人立刻补充了一句。 “难道你坐在这儿不是因为……难道你也看不见吗?”男人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终于碰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呢!” 疯得越来越厉害了……陆陆彻底转身,却在那男人又说了一句话之后,瞬间停下了要走出公园过马路的脚。 “你说什么?” 那男人似乎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就有用,他缓缓地走过来,更加详细地又说了一遍道:“不过你看不见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告诉你。那树下的人……不,那树下的鬼你应该很熟悉,他还是你同班同学呢!他死在树林里,死后也依然爱找树靠着。现在,他正在那棵果树下看着你呢!” 好热的天!陆陆却觉得后背在发凉。她第二次看向那棵果树,却仍然没见鬼。 “你什么意思?” “小妹妹,我没什么意思。”总是被人误会怀有恶意,男人更加无奈了。 却没想到陆陆只是慌乱了一瞬,便冷笑道:“想到警局告发我就去,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我杀了人,不过一死偿命而已。当然了,那还要现在的警察叔叔们都相信,你能够看见鬼。” 说完这两句话,陆陆马上就把方才的慌张抛开了。她从从容容地迈步,完全不管身后那个人在盯着她看,还发出了笑声,迅速过了马路。 男人确实是有些乐了。他稍稍愣了一下,便跟在陆陆的身后。他腿长步子大,陆陆也甩不掉,一直到快到家了,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底是男人先沉不住气了,叫住陆陆道:“小妹妹,我想你可能是误会我了!我非但不会去告发你,还会帮你呢!” “不需要。” “何必呢?送上门来的好处,当然得要。不要那就是傻子,傻子是不该活下去的!” 男人的语调听着有些不对,陆陆回过头去,却见他还是像之前一样善意地笑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想要命就动手,不想要命就请走!” “我也不算是什么人,就是有些心疼小妹妹。当年那恶徒又不是你拉到宿舍去的,发生那些意外,谁也不想的。你父母从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离开,到这里要找新房子,新工作,要适应新环境,现在好了,适应的要离婚了!” “当初那件事等于是毁了你,毁了你一家,但你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遭受这些?遭受了之后也算了,就当是老天爷给的苦难,过后一定会好。但别人不该拿着这些事来说嘴的对不对?” 没想到此人居然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陆陆不见半分感动,仍然冷笑道:“你来是给我灌鸡汤的?那不用了,大夫和我爸妈灌给我的够多了!” “不是!我不是来给你灌鸡汤的,我是来给你递刀的!你,敢接吗?” “所有那些嘲笑过你的人,那些完全不知道别人的苦难,上下嘴皮一碰,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就跑出来了的人……小妹妹,收拾这些人的快,感,你大约已经尝过了吧。” 是啊,她已经知道那种感觉了。比在警察面前撒谎的时候更让她觉得兴奋。 男人比她高很多,陆陆微微仰着头,看见他到现在还保持着善意的眸子。片刻后,她抿住嘴转过了身,这次是真回家了。 站在房门外,里头正有什么东西“砰”一声碎了的声音。 她回来的也是真巧! 陆陆在外头站着,听房子里的动静。她离门有一段距离,害怕有人突然从里头出来。门是向外开的,到时候再把她撞到了。 站在门外不到10分钟,陆陆就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鼓掌。 她父亲气冲冲地推门出来,看见她也只是愣了一下,面上有点不自在。他也不与女儿说话,直接走楼梯下了楼。 陆陆进了屋,客厅里果然一片狼藉。她母亲在地上坐着,看见她回来了也不管,由着她回了卧室,自己在地板上似乎要坐到天荒地老去。 陆陆晚上饿了出来的时候,她母亲也不在了。她听见声音了,下午的时候大门被重重关上了。 现在好了,爹妈都走掉了。 陆陆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半晌,她去厨房里自己弄了点吃的。 连着半个礼拜,日子都是这么过的。直到冰箱里空了,陆陆才开始在屋子里找钱。翻腾了一个下午,竟然只找到了几块钱零钱。 去楼下买了泡面榨菜吃掉,陆陆坐在客厅里,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 三天多了,她父母没有回来。她去卧室里看过了,母亲将家常的衣服都带走了。 这是确确实实不想要她,不再要这个家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她就一神经病,不要了最好!房子里空荡荡的,她一走,以后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陆陆背着书包,甚至书包都很瘪,就那么离开了家。她手中捏着一张字条,出了门就一直往那张字条上的地址走去。 陆陆父亲在外头住了有大半个月,回到家里敲门时,没有人给他开门。他身上又没带钥匙,最后只能找人开了锁。到屋里一瞧,果然空无一人。 到底是做了许多年的夫妻,互相有那个默契在,陆陆母亲是第二天回来的。两个人再次见面,倒是和气了很多。离婚的事情先不着急,倒是陆陆去了哪里,最让他们挂心。 到警局报了案,又花钱登了寻人启事,陆陆却始终再也没能找回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过去,他们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想女儿这种事,也只是偶尔为之。至于陆陆,想父母这种事,她从来也不做。 不大的连个好点的初中都没有的小城市,几年内奇案频出。受害者们的共同点是,他们曾经都是同一个班的学生。 哪里就那么巧的,一个班的学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杀掉了?那个教室又不是风水不好!所以,这很有可能是凶犯连环杀人案! …… 都说警校里最听话的永远是大一的新生,凉溪现在也深刻的这么觉得。 也不知该算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大一刚进学校没多久,就被选进了督察队。警校女生少,像她这样的就更少,一堆兄弟很是乐意给她开各种各样的方便之门。 要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她早就堕落了。但即便相当清醒,被一群小平头逮着空就说不是人,到了大三,凉溪实在也是没有了从前那种半分半秒都错不得的对自己的苛刻和规矩。 她现在正抱着手机看,百果县的连环杀人案最近相当之火,网上一群人在讨论。 高中一个班的学生,过了几年,现在都分散到各个大学,有的可能都到了工作岗位上了。大家天南海北,隔得那么远,却有变,态专门追着一个班的人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她很勇敢(九) 一个班总共能有多少个人?之前就死了8个了,要是加上前天新报出来的那一条,就是9个了! “好可怕!这是要杀干净的节奏吗?” “下个礼拜我们同学会,高中的一帮子人聚一聚,大家说我到底要不要身上带刀呢?” “带上吧!老哥加油!我们等着看第2个无人班!” …… 随着受害者数量增多,且他们的共同点愈发显目,“百果县连环杀人案”正式更名为“百果高中连环杀人案”。凶手要把整个班的人全都杀干净的气势,让大家纷纷回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 “啊哟怎么办?我上高二的时候,在我们教室最后头的一个男生,在那时候就特别喜欢把死字挂在嘴边。而且他没有中二病的感觉,他会特认真地盯着你说想死吗……艹艹!我们班不会是第2个吧?我现在有时想一想,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要坦白一件事情,高中的时候因为前男友欺负过一个女生……呜呜我忏悔!我认罪!我该死!我有病!小姐姐你要是能看到这条回复,我求求你就解了气吧!你要是来找我,带上两个大巴掌就好了,千万不要带着刀来啊!” “那时候班里几个男生看不惯坐在第1排的小矮个,真心把人家欺负得挺惨的。那男生比六年级的我都矮,似乎是小时候生病吃药太多了,导致不长个子了。我也在第1排,在他左面,当中隔了一个过道。有一回,那几个人压着上课铃跑回教室来。每个人就像商量好的一样,狠狠按那个男生的头,力气特别大。四个人跑过去,那个男生的椅子都快翻了。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见,反正那男生坐好之后回了一下头,当时那个眼神……怎么形容呢?我一大老爷们吓得腿都一麻,后来大半个学期都没敢跟那男生说话!” …… 大家回想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可在他们的回复之中夹杂着的表情图,足以证明他们这些话,还是有些开玩笑的成分在内。 凉溪扫了几眼评论,退回到主界面去搜索百果高中。 今年假期,她还得再去黎美就读的大学看一看。黎美要没事的话,她就回老家去陪陪游爸爸。除此外,还必须要抽出时间。 她得到百果县去看一看。 凉溪对连环杀人案分外敏,感,尤其三两年的功夫,杀了9个人,凶手还逍遥法外。如此张狂牛掰的罪犯,别说,还真是有黎美刚开始作案时的那种风范。 人就是在死,受害者的数量就是在增多,并且增长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凶手就是抓不到。 不过,这个凶手没有黎美那样让人害怕。目前看来,他的目标只是一个班级的人。黎美不同,黎美的目标是所有在网络上说过她就应该跟同宿舍的女孩子们一起去死的人。 说过这句话,或至少表达过这个意思的人,太多太多了。所以,黎美让大家人心惶惶,因为她真的有可能会随时随刻来到一个从前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家中动手。 “百果高中”的搜索结果第1条,是一个匿名用户发出来的名单。标题下面的小眼睛旁边,是百万加的浏览量。 该用户在评论区留过言,说自己是“无人班”的一个学生,侥幸幸存。不过他的留言是一年多以前的,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在大学宿舍里面。 凉溪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浏览这一份名单了,她的视线最后都会落在一个特地被标出来的名字上。 陆好。 她从来也不认识一个叫陆好的人,可是她认识括号里面被用几句文字描述而出的女孩。 (她原本不叫陆好,几年前“少女杀手”的事不是闹得很大,她就是被祸害的最后一个姑娘。我记得这个事还上了国家新闻来着。她高三没有再来校,爸妈离婚了,她好像被拐了,反正再也没出现过) 这不就是陆陆吗?原来他们家搬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凉溪盯着这个名字,她在评论区的留言没有被回复过。她想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更多陆陆的事,但大家明显都不怎么关心她。毕竟,当初事情不管闹得有多大,到如今也都过了好几年了。 名单当中,许多名字后面都有括号,这位已死的用户对他的部分同学做出了评价。凉溪没看到他写有人歧视陆陆,可一想到陆陆当初看她父母,看警察,看她的朋友,看所有人的眼神,凉溪心中就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无人班的每一个人,只要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现在都能够在网上火一把。大概是因为太火了,凉溪发送过去询问陆陆情况的私信,没有一次被回复过。 黎美大约是做不成高智商罪犯了,她越活越回去。当初面对穷凶极恶、入室行凶的歹徒,她能够那么镇定。父母车祸身亡,她复读一年,还是考上了首都的大学。但进了大学,居然被一个男生骗财骗色骗感情。掏心掏肺地付出了一通,最后换来了一个小三的名,被挂在他们校园论坛里,供所有同学唾骂。 碰到这种事,黎美也没有黑化。她们就读的大学都在首都,一直关注着黎美的凉溪,想方设法,挖空心思地制造了种种偶遇。总之,两个人再次有了联系之后,凉溪帮黎美收拾掉了骗人的那个男生,至少不能让所有人都去骂被骗的人。 黎美现在就很颓,相当之丧。所幸她对自己的学业还是抓得很紧。她现在读大二,被一场感情的骗局给打击得蔫巴巴的,整天也就是在图书馆里,把自己嫁给了书本。 她们之间经常联系,黎美明显是现在还没有走出来。凉溪对她热络得很,只要有机会就开视频过去,总看见黎美不是在宿舍就是在图书馆。 她即便真的还能够当连环凶杀案的凶手,百果县的这一连串案子,也不会是她做的。 她人一直在首都,靠什么去1000多公里以外的小县城去作案? 不是她!那么…… 会是陆陆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她很勇敢(十) 父母离婚,她好像被拐了…… 凉溪的视线停在这些字眼上,说句没天良的话,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陆陆还真的是被拐了的好。这些案子要真是她做的,那……不对啊! “十三,你确定错误个体绝对不会被标注错吗?” “确定。” 凉溪拿牙磨着嘴唇,就听十三大喘气道。 “……但是,在执法人员进入任务世界,杀死错误个体或者改变错误个体的命运之后,有较小的概率,会有新的错误个体诞生。” 早点告诉她不行吗?不误导她不行吗? 凉溪:“……十三,有时候说话大喘气是要被雷劈的。” “跟随系统在默认设置下,是与您的灵魂绑定,没有实体的。” 意思就是,雷劈不到,要劈也只会劈她这个主人。 好的。她高冷的系统,目前正在学习怼人。 “那现在就是错误个体发生了变化,从黎美变成了陆陆或者是别人。也可以说黎美仍然是错误个体,但这里很有可能再出现一个新的bug。” “是的。” 不过b级任务,非特殊情况的话,是不会出现多个错误个体的……十三又大喘气了。 凉溪这一下子就有些等不及假期了。 她必须要尽快去百果县走一走。 她自由的假期不多了,大四之前的暑假,首都有特别盛大的活动。他们要去参加执勤安保工作。到大四,得开始实习,派出所都选好了。然后考试,她虽然是女的,但各方面成绩条件都属上游,又迫不得已地一直做着明星警校生,所以应该能顺利通过。然后选岗…… 这个到时候还得解释一下,她不能回老家,但也不能去大城市。她要去一个跟老家差不多的小城,这肯定很怪。 关于那个给黎美提供了支持的组织,凉溪只知道虽然该组织培养出来的罪犯满世界跑,但他们的老巢在一个小地方。黎美最后在那里,成为了该组织新的老大。 说起来,那个地方距离百果县不远,在同一个省。 寒假到了。 凉溪去黎美打工的地方找她,黎美家里没有人了,她到首都就再没回去过。 “你都不冷的吗?” 外头大雪纷飞,只要出去,她就恨不得裹成一个球。再看凉溪,要风度不要温度。她身板挺拔,虽然身上穿的不是警服,但仍然看着与别人不一样。 黎美在一个十分有特色的小书吧里工作。这里顾客总是不多,不过老板明显是没想着挣钱,所以这书吧里的气氛总是不急不躁的。 “这一身总比短袖好。”凉溪拍了拍自己的棉夹克。 同情了她一把,黎美直叹自己进了警校,怕是三天就要被抬出来了。 “你今年也不回去吗?” “嗯。”凉溪家里还有个父亲等着,她谁也没有了,回去做什么? “其实要我说,你回去把家里的房子收拾收拾租出去,租金都是一笔钱,也不用假期还出来打工。” 黎美淡笑着摇了摇头:“那里到底是我的家,我不想租出去。而且,这儿的工作挺好啊!我每年假期都在这儿,跟老板也熟,工作又轻松,薪资又很丰厚……把这种差事让给别人,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呐!”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黎美找的这份工作,确实打着灯笼也难见。 “你今天就回家吗?” “嗯,我订的下午的机票。想着走之前来看看你,那女的没有再来骚扰你吧?” “……没有了,谢谢。” 她总是这么利落干脆。在首都的大街上再遇,她很亲切地对她打招呼,似乎高中三年她们都在一起一样。后来帮她出气,也是两天就把渣男收拾妥当。她关心人坦坦荡荡,喜恶都磊落而光明,不像她,越活越畏畏缩缩的。 “不客气。”凉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她再来找你麻烦,就直接把电话打给我。” “好……” 门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雪气进来。凉溪扫了他一眼,是个穿灰色大衣,围着同色系围巾的男人,看起来高大而稳重。 她没有多管,跟黎美告别,出去叫了车。 “你同学?” 凉溪脸太扎眼,男人难免注意到,打听了一句。 “嗯。崔先生怎么这么冷的天也来?” “我来找崔茗。” “那不巧了,茗姐今天中午出去了。” “无妨,我在这儿等她。” “哦……”难道打个电话不行吗? 黎美默默地转过身去,男人却总是隔一会儿就要问句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时间倒也过得快。 坐飞机回了老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凉溪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到家门外直接掏钥匙。开门就看见里头小辰哥皱着眉一脸戒备,估计是把她当什么坏人了。小辰嫂子躲在他后头,看见她才露了笑容。 “回来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 小辰嫂子拉着她进屋,笑吟吟地叫:“游叔,猜猜是谁回来了?” 游爸爸乐呵呵地摇着轮椅出来,凉溪马上把手递过去,看着眼前的这小两口,问道:“嫂子,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也没有多晚。刚吃过晚饭,我寻思着下来走走。下了楼又觉着太冷,想着反正也要活动活动,不如到游叔这来看看。” “我在外头读书,真的是多谢辰哥和嫂子了。” 小辰哥的老婆怎么说都是不会喜欢她的,但没办法,谁让她会打架呢?自从打流氓手中救下了小辰嫂子,她不是多了一个嫂子,她是多了一个粉丝。再加上,她一年回不来几天,回来也是各种和小辰哥保持距离。 小辰哥也不是傻子,老婆又萌又漂亮,还各种体贴,绝不无理取闹。他是脑子进水了才要死磕在已经和他完全把话说清楚,根本没有一丝可能的凉溪身上。夫妻两个人现在恩爱的要死,小辰嫂子一颗心是踏实的,她本身也不是事多的人,自然不会敌视凉溪。 大家笑着说了一阵,小辰嫂子怀着身孕有些累了,凉溪便送他们出去。 回到老家,陪游爸爸过了个新年,凉溪拨出从黎美的口中问出的号码,陆家的号码。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很勇敢(十一) 一点也不令人觉得意外的,黎美给出的号是空号。陆陆家当时是抛开从前的一切向前看,学也转了,家也搬了,工作也辞了,号码八成也换成新的了。 来到百果县,那家出事的高中今年的招生数量令人心忧。他们学校迫切地需要一件好事,凉溪的到来,算是一小阵及时雨。 “您好,我想要问一下陆好同学在失踪之前的事。我有粉丝在我的社交账号下留言,说她发现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陆好。我们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是好朋友,如果能够找到她,也是一件喜事。” 没有从学校老师口中问出陆陆当年到底有没有受欺负,老师们对这个话题稍稍有些避讳。但凉溪拿到了陆陆父母的电话,对以前跟陆陆同班的那些同学的态度,其实也有了了解。 如果所有学生都对受过伤害的人善意相待……这么美好的事,老师怎么会不愿意说出来? 肯定还是被看不起了,被说了闲言碎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是陆陆的可能性,就要再放大些了。 打了新的号码给陆陆的父母,一听说她有自己女儿的消息,两个人都没有拒绝凉溪的邀约。 他们都不在百果县,凉溪先是坐上车往西跑,见了距离更近一点的陆陆父亲。 面前的男人虽说也到了该慢慢衰老的年纪,可他老的尤为明显。凉溪还记得当初在医院里面哭着拉住崩溃发狂的妻子的那个男人,与现在她面前的人,几乎找不到相同之处。 陆陆父亲也还记得凉溪,长得如此惹眼的女生,又不是街上一抓一大把。 “陆陆现在在哪儿?” “您先不要着急,那位网友也只是说大概有个印象。她并没有见过陆陆,不可能确定的。您能和我讲一讲陆陆失踪之前的事吗?毕竟,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她肯定和初中的时候不一样。您和我说一说陆陆的情况,我再去调查。” 现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报警,而不是让一个警校生去自己处理。不过,凉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陆陆父亲就觉得有一种可信感。 他回忆着好几年再没见过的女儿,脑海中浮现出的面孔竟然有些模糊,唯一清楚的,就是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冷漠的,没有波动的,看父母与看仇人一样的眼睛。 “她在学校,不是很受欢迎吗?” 陆陆父亲摇着头,叹着:“出了那件事,她耽误了中考。到这边的一个中学来,刚开始我看着她慢慢地开始好了。但过了两个月,她的事就被翻出来了,然后她就立刻又变得跟之前一样了……” “不过初中还没什么人欺负她。到了高中,大考还远着,一堆学生整日里没事干,就知道说些闲话。” 凉溪边听边记,本子上却有不少地方打着问号。让眼前的人自己说就没有问题,她但凡多问一句,对方便免不了含糊其辞。 跟陆陆父亲告别后,凉溪坐上车再往东跑,见到了陆陆母亲。 凉溪之前在医院里还骂过她,但过了这么久,陆陆母亲好像也释怀了。她也认得凉溪,态度尚好。 “能和我讲一讲有关于陆陆的事吗?我已经和……呃,您的前夫见过面了,他……” 不说起陆陆父亲还罢,一提起来,凉溪就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陆陆母亲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人家如今怕都是老板了!”阴阳怪气地骂了一通,陆陆母亲越说越生气。 “要不是因为他,那班里的学生也不至于真欺负人。以前也就是笑话几句,都是因为他……” 陆陆母亲絮絮叨叨的,凉溪听了许久听明白了,果然陆陆父亲没有跟她说大部分的事。他只讲了女儿越来越怪,其余的一问三不知……真是自己不说自己长短,还是要让前妻来爆料。 因为他心思不纯或者……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招惹到了无人班里面第一个死去的男生。男生讨厌陆陆父亲,又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只好大人的事大人解决,他们未成年人的事,未成年人解决。 那个男生死掉的那天,陆陆没有不在场证明,她有充分的时间去作案,她也有足够的动机。 这个很重要!陆陆父亲居然也不提! 第一个死掉的男生,最后凶手也没有被捉到,他的这条性命,也被算进百果高中连环杀人案。 凉溪不认为新的错误个体有可能会是那个组织里让黎美轻轻松松pk掉的所有被培养的人,同一个世界的错误个体,恐怖程度应该不会相差很多。那些给黎美随手就收拾了的人,受到她这只蝴蝶的影响也不多,改变应当不是很大,他们没有资格。那么…… 真的就是陆陆? 无人班里不管活着的还是死掉的人,凉溪都研究过了,她找到了所有她能够查到的资料。别说,就她看来,除了陆陆,别人还真没那个资质。 分别与陆陆的父母见过面了之后,找女儿这种事,自然是没有后话了。那个网友不是凉溪虚构的,确实有那么一个给她提供了消息的人,但人家不过只是随口玩笑的一句,没人当真的。 到距离百果县很近的大概率就是她以后工作的小城转悠了一圈,凉溪暗恨她了解的黎美的记忆中,没有详细的通往他们组织老巢的路线。花了几天时间,徒步将整座小城走了一遍,将每一条路,每一座显眼的建筑都牢记在心后,凉溪回到了学校。 之后整整一年,她都没有功夫回家,到过年才进家门,小辰嫂子的孩子都已经几个月大了。 “这次没有紧张吧?”凉溪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摄像头,依旧自己掏钥匙开门。 夫妻两个仍然到门口来迎她,不过全然不见去年的戒备之色。 凉溪去年还是趁着游爸爸去休息了之后问了才知道,原来这房子门锁不行,阿姨只是白天来工作,晚上游爸爸是一个人在屋里的。他眼睛看不见,虽然现在已经能自己做到,但每次下床都要花好久。这样一个人,完全不会对小偷造成威胁,小偷甚至可以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拿东西。 凉溪在外地,小辰哥夫妻二人大晚上的总不能在游家睡觉,只有游爸爸一人在家里的时候,这房子被盗贼光顾了。所幸值钱的东西一样没丢,人也没出事。 知道这事后,凉溪去年就花了大价钱购置了一整套的智能家居系统,又多请了一个护工,晚上在家里守着。钱是花的多了一点,但至少游爸爸安全舒服多了。 游霄的愿望就是做警察,然后还要活着,给父亲养老送终。虽然凉溪早已清楚这些支线任务,她其实可以不必做,但每每看见游爸爸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她总是狠不下那个心去。 “霄,这次在家待多久呀?” “爸,放心,会在家过年的。下个礼拜三人到了就行了。” “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要好好做……”游爸爸抓着凉溪的手传授着经验,越说却越是不安宁。 “但是不管怎么样啊,凡事不要冲得太快,一定注意安全!爸爸变成这样还有你照顾,你要出点什么事,可让爸爸怎么办?” “嗯。” “爸爸知道,你们年轻人啊,头一次接触工作,都兴奋得很,满怀热情。但霄啊,你记着,做警察要稳当一些。别把电视里看的搬到现实生活中,不讨好,你自己也危险……” 游爸爸长长地叹着气,只恨自己就这么几天时间,只有这样一张嘴,实在不能把他的所有经验都塞到凉溪的脑子里面去。 他说什么凉溪都认认真真地听好记下,虽然她年纪比游爸爸大,可马上就要到派出所实习工作了,她还真的是有些紧张。会接触什么人,她工作的地方整个是一个怎样的系统,这所有的一切,她以前都不曾细细了解过。 初六的时候,凉溪坐飞机到了首都。第二天便正式和几位同学一起,开始工作。 她满脑子想着抓歹徒,但到派出所一个多礼拜,干的事情除了整理文件,就是整理文件。别的事情当然也有点,比如制表、打表、端茶、倒水、擦桌子、搬椅子…… 半个月之后,凉溪蔫巴巴地捂着脸——她来不是做这些事的!要不要这么歧视女孩子?她超级能打的,她可以出去抓犯人的!真的! “小游?身体不舒服么?”一身正气、高大英伟的前辈难得放柔了声线。 “没有!”在对方要说出更多的比如“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是不是发烧头痛”、“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适应不了”之类的话之前,凉溪连忙打断了他。 生成女孩不是她本意,貌美也不是她本意,她……她……哎哟天哪!她心疼啊!疼得呲啦呲啦的! “利哥,我毕业以后入了职,是不是只能做这些事啊?” “嗯……不一定。” 凉溪稍微精神了一点,就听前辈说:“还可能会被派去盯监控。” 凉溪的一张脸立刻又暗淡下去,前辈笑了笑,安慰她道:“这些工作也很重要的啊!每一个职位……” “哦……” 是的是的!后面说什么她都知道了! “人生真的是不公平啊!”同宿舍的三年好友狠狠地揪着凉溪的脸,哀叹。 警察叔叔明明是最公平正直的人,为什么居然也会看脸!这个颜值为上的世界,太让人失望了! “是啊!真的是不公平啊!” 凉溪不要命地回了一句,然后她的脸就被揉红了。 凉溪的实习过程简直不要太轻松。她拼命地想给自己找事做,下班后只要有时间便会一个人走在漆黑无人的小道里。结果,可能是治安太好的原因,也可能太明显的就是在钓鱼,所以她竟然连一个流氓都没有遇到过! 再回到学校,凉溪觉得人生都灰暗了。 一直在派出所里面整理文件,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陆陆? 毕业后,参加国考。年底,凉溪如愿以偿,被分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大家都很不理解她,明明可以留在首都,她却选了那么偏远的地方。 跟几多好友挥泪作别,凉溪来到了百果县北边的小城市,水城。 之前实习的派出所里那位前辈一语成谶,凉溪还真被派去盯着监控了。她跟一个同事负责几处路口的……交通情况。 每天盯到眼睛花,也确实会有各种情况发生。但不管是撞车了,撞人了,或者是街头有人打架斗殴,他们只负责通知,一步也不能离开。 又到换班的时候,凉溪揉着眼睛,躲到旁边去滴眼药水休息。一边跟换班的人唠叨,凉溪一边在心里暗自想着,要不要去进修一个犯罪心理学的什么硕士博士。 她不能一辈子耗死在监控室里呀! 如果女生的体格实在让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瞧不起的话,那就……知识改变命运吧。 嗯嗯……暗下了决心,凉溪临走之前扫了一眼监控画面。 一个人打一辆普普通通的面包车中走下来,关上车门,沿着街道迅速走远。 每一天,这种人凉溪都要看见成千上百个。她完全没有留心,但第二天,有人来调监控。 “怎么了?”正好是凉溪值班的时候,她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业务已经相当熟悉。将该时间段的监控调出来,凉溪侧头看着身边一脸凝重的男人。 他回答了一句:“车里的人被杀了。” 凉溪马上精神了起来,虽然身体不能离开监控室,但她的心禁锢不住。一听到这种事,总是忍不住的精神抖擞。 “车里的人……” 话竟然还没有说完。 “车里的人……调查结果已经有了,是百果县高中的。” 说话的男人一遍一遍地看着监控,凉溪听他讲话的声音都不对调了。 那个无人班里的学生,毕业后分布在全国各地。水城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凉溪的脸色也立刻就变了,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第三百章 她很勇敢(十二) 被害者出自无人班……那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陆陆啊! 凉溪马上也挤到屏幕前去看,监控画面被放慢,卡得一帧一帧的。从车里走出来的人,在画面里僵硬地迈着腿。此人身材矮小,穿着十分肥大,但现在的许多年轻女孩子却引为时尚的宽松卫衣,裤子也有点宽,整个人有些难以分辨胖瘦。但这个身高,八成不是男人。 凉溪放大了画面,这才发觉此人的裤子是能被撑起来的。走动之间,胳膊腰身处也能显出被衣服藏起来的肥肉。 这是陆陆吗? 凉溪不可能亲自去求证,接下来几天,她都忙得昏天黑地。她要在所有的监控画面之中找嫌疑人的身影,能找到一个是一个。 女性,1米57左右,身体肥胖,走路外八。行走时脖颈前倾,微驼背…… “小游,先去歇一会儿吧,你在这也盯了大半天了。” 一直在带她的前辈很好相处,拍着凉溪的肩膀,让她把椅子让开。 凉溪走到一边去,却仍然是消停不下来。这关乎到她的任务成功与否,她上心得很。 让眼睛休息了一下,凉溪盯着电脑上已经调出来的监控。那个女人从车里走出来,然后甩上车门的动作,凉溪回看了有一百遍。 在外头找人的警察,凭的就是给凉溪的那一套标准。但凉溪却总觉得他们这么找是找不到的。 初中的时候,陆陆别说胖了,她比黎美还瘦。发生意外之后,他们一家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陆陆母亲说,几年的时间,她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之内,太阳也不晒,心情也不好,也没得什么暴食症。陆陆在她考上警校的时候,肯定还没有胖。 可能是被“拐”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吃成了这样? 凉溪完全是在把这个嫌疑人的形象往陆陆的身上靠,她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却不好说出来。 放大画面,凉溪瞧着那逼真无比的一双大粗腿,还是难以将陆陆的一张脸,安到这么一个体型的女人头上去。 “我知道出了这种事你也紧张,但自己身体还是要注意的,别仗着年轻瞎来。电脑关了吃饭去,明天还有的你盯呢!” 见凉溪好像要用眼神直接从屏幕里将嫌疑人抓出来,在这小小的监控室待的时间比她久多了的前辈道。 “相哥,你说她该不会是虚胖吧?”凉溪坐着不动,犯傻道。 相哥被逗乐了:“就这你还能看得出来是真胖还是虚胖?”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该不会是衣服里面裹了东西,所以看起来胖,实际上很瘦。” “你怎么会这么想?” “相哥你看,她从车里出来,就一甩头的时间,几乎所有的摄像头都被看了一遍。她虽然戴着墨镜,可你看……就是这几下,她的脸面对着所有摄像头。关上车门之后,她一直走到街拐角,动作十分自然。这证明她一点都不害怕,她走起路来,确确实实很像胖人,可我总感觉这像演出来的。” “唔……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个女人大概并不是凶手,首先,死者有1米9的净身高,被连环杀人案吓得天天健身练拳。即便是局里的兄弟出去,单对单还不一定能制服。这个女人不管胖瘦,都是不好动手的。”凉溪特别认真,相哥对她的猜想就有些敷衍。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瞎猜,他还可以猜明天太阳会从南边升起呢! “她如果要强行杀人,车里肯定会有挣扎打斗的痕迹。但没有,受害者就是静悄悄地被勒死的。体内也没有任何药物毒素残留……这些你应该都已经打问出来了。” 相哥说到这里,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冷。 那么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死的?上头派了不少能人下来,到现在也没有个结论。整个案情的关键点,就是这个从车里出来的女子。可水城这几天风声鹤唳,人人出门都带身份证,这女子却像神秘消失了一样,无端端连累了一家餐馆。 监控画面显示,她最后走进了一家拉面店。那家店店面不大,除了门口也没有监控,那女人走进去就再没有出来。店老板也只说他们店有个后门,别的就再不知道了。 从后门出去,是一个没怎么被收拾的仓库。更详细的情况凉溪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不管这个女的是不是杀人凶手,人都还没找到。 凉溪被勒令去休息了,她却丝毫不觉得倦。在桌上趴了会儿,她猛地坐直甩了甩头。 她不能这样想,老是把陆陆代入到杀人凶手的角色里面去,实在是太影响她的判断了。万一监控画面里的那个女人不是呢?甚至,万一陆陆根本就不是这些案子的凶手呢?那她胡思乱想有个鬼用? 她现在需要尽己所能地找出更多那个女人的信息,那么多人一天到晚地排查,只要抓到了…… 将各种没有任何证据的联想挥之脑后,凉溪整天盯着监控,也确实找到了很多可疑的人。但不管她再用心,无人班的又一个受害者死了一个月了,局里的气氛沉重,经常能听到骂人的声音,可凶手…… 不,别说凶手了。凶手都无法确认是谁,他们连嫌疑人都开始抓不到了。 别的监控室里,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跟凉溪一样熬花了眼睛。虽说这么严重的案子许多细节是保密的,但凉溪还是仗着美貌和好性格,从同事的口中打听出来了。 “现在是所有的监控都查遍了,但硬是找不到那女的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唉!我看,那一班的人怕是得死干净。” “别是真的风水不好……” 凉溪默默听着,她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凶手找不到,她也无法确定,现在她想先试一下陆陆。 自己的社交账号,凉溪还是在悉心经营,做一个有名的人,确实会免掉很多烦心事。 她过段时间会有一个小长假,凉溪在网上跟一个粉丝商量好,那位网友便发出了曾在水城见到过疑似陆陆的人的私信。这一次消息很真,还带了模糊的图片。 凉溪以前就帮陆陆父母找过女儿,这段时间忙着毕业工作疏忽了也情有可原,现在工作上了正轨,再继续帮忙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凉溪用了十分的真情实感,在网上写了一篇怀念她朋友的文章。之后,便张贴了寻人启事。就贴了一张,特大的,在路边的公告栏中。那个地方,摄像头自然能照得到,但凉溪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多的几天假期,全都交代在街边的书店里。从那家小店的落地窗往外看,能看到所有在公告栏前的人。 书店晚上是不营业的,凉溪死乞白赖没有用,最后只得掏出证件,书店老板才怕怕地让她晚上留在店中。 没日没夜地守了4天,比之前调监控时要累。到她的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凉溪本来准备失望而归。不想一天黄昏,她看见一个穿格纹针织衫的姑娘。 没等她到公告栏前,她在街上慢慢走着的时候,凉溪就已经发现了。没办法,漂亮姑娘容易被人看到。 她自己也漂亮,所以见那姑娘十分警觉,凉溪便只摆好了手机去拍,自己躲了起来。 戴墨镜的姑娘打扮得十分清爽,留着及肩的头发,甚至没有戴帽子。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公告栏前,好像是无意中发现的那张寻人启事。 她微微扬着头,看着照片里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似乎是想要快些走的,却不知不觉就站了三四分钟。 见她纤细的小指头在墨镜下面抹了抹,转过身又顺着来路往回走时,凉溪从书店里出去了。她衣着邋遢,口罩眼镜帽子齐备,缩着腰走得飞快。 黄昏的大街上碰到这么一个人,戴墨镜的姑娘不能不注意到。她微微挑着眉头,见那打扮的像贼一样的人,还真的在匆匆行走的时候,顺手摸了不止三个路人的兜,便有了些兴致,放快了脚步。 “哎!里头有多少啊?” 贼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数钱,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女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点笑意。 贼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是个姑娘,便没放在心上。把偷来的钱揣到兜里,别人的证件也都带在身上。将钱包一丢后,做贼的人大概是心里高兴,所以没把人姑娘怎么样,十分轻蔑地“嘁”了一声,这就要走。 “问你话呢?”冰凉的刀锋这就贴到了领子上。 凉溪一动也不敢动,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现……现金有七百多……” 完全听不出是女人的声音,毕竟在演戏这方面,凉溪算是专业的。 “你刚刚说了不就没事了?”刀却还没有撤下去,“现在怎么办?最近水城不太平,你又看到我带着刀了。所以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她握刀的手抖也不抖,说起话来有一种玩味,就像是猫在戏弄着自己爪子底下的老鼠,懒洋洋的。 两双眼睛之间隔着两双墨镜,凉溪瞄了一眼对方还涂了唇彩的嘴唇。 脸型、鼻子、嘴巴、声音,还有她刚才站在公告栏前的模样……这要不是陆陆,她把脖子向刀送上去。 凉溪吓得磕磕巴巴,连话也不敢说了。对方瞧着她这副猥琐的模样,很是有些看不上的样子。见她真的吓得快要哭了,对方撇了撇嘴,一副没意思又感到恶心的模样。 凉溪看着她将刀放了下来,娴熟地收到外套里头去。 “钱偷了也就算了,把证件、银行卡之类的东西,装到钱包里给人家送回去吧……”姑娘扶了扶墨镜要走了,见贼还是没有缓过神来,吓得背更驼了。她好像在怪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孽,为什么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上来吓唬人,撇着嘴轻吁了口气,走开了。 “等一下!” 凉溪颤巍巍地出声,就看见戴墨镜的姑娘转过头来。她的眼光一定很凶,因为隔着墨镜凉溪也感受到了。 她可很难得放过人的!要不是看对方快要吓尿了的模样实在恶心,她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刀,在这街边悄悄处理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道她长得真的有那么好欺负?谁在她跟前都敢多说话? 凉溪被吓得又缩了一缩,却壮着胆子道:“我……我见过你那把刀。大……大姐是三街的人吗?” 戴墨镜的姑娘原先眼神只是凶,这下子整个连脸色都变了。她把刀又取了出来,转身两大步走回来。 “大……大姐不要误会,我……我从小就想着加入……” 凉溪的话停在半截,她的脖子已经被对方死死地掐住。冰冷细腻的手指,力道却奇大无比,像一条致命的可以缠死猎物的蛇。凉溪一个激灵,差点没忍住出手。 “你从哪里知道的三街?” “我……咳咳咳……” 一只手直把凉溪掐到半死,见她没用的倒在地上,戴墨镜的姑娘半蹲下来。把玩着手中的刀,听凉溪咳嗽完。 “我……很小就知道了……”凉溪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堆谎。 戴墨镜的姑娘冷笑:“就凭你,怕是没那个资格!” 用刀尖挑开了凉溪的眼镜,戴墨镜的姑娘本来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然后杀掉她。结果眼镜挑开之后,一双瞳孔颜色十分少见的美眸,直接让她愣在当场。下一瞬,她眼前便是一黑。 一只手抵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趁着对方发愣的功夫砸晕她。凉溪对打架这件事,实在是不能更熟悉了。 翻起身来,凉溪先摘掉了这姑娘的墨镜。果然,眼镜一取,整张脸露出来之后,虽然有些变化,但这明明就是陆陆的脸。 从口袋里掏出针剂,迅速给她注射了之后,凉溪搜了一遍身。确认陆陆身上再没有别的凶器了,她拖着她,回到了那家小书店。 老板每天这个时候都已经回家了,凉溪捆好了陆陆,想着之前她用刀抵着她脖子时候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等她醒过来。 第三百零一章 她很勇敢(完) 指尖碰了碰脖子,疼得像上过吊一样。小姑娘家家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凉溪视线一秒不离陆陆,守着她直到半夜里。脑子里无数次地闪过之前陆陆说话的声音和她的神态。 她是个小名人,经常上网的人都至少听说过首都大名鼎鼎的警校之中的明星学生。直接露着脸向陆陆奔去,肯定会令她心生防备。凉溪就扮了贼,即便陆陆没有注意她,她也会想尽办法让她看见自己。她们很久没见了,凉溪也不知道陆陆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便先试了一试。结果…… 口袋里的针剂,只是她带着以防万一的。她没打算用,在她的设想中,虽然陆陆是错误个体这有利于她的任务,可凉溪还真是希望她们能只是简单的旧友重逢一下。 但陆陆随身带着刀,并且说不了两句话就直接动了刀。 她讲的那些话,如果让一个中学生讲出来,那简直中二极了。可她不一样,虽然她比许多中学生个子还要矮,但手上沾过血的人,就是有那个气场,陆陆还丝毫不知收敛。 今天这个贼是她,如果换了别人,可能说不了两句话,万一言语轻蔑一些激怒了陆陆,怕是免不了要交代一条命。 虽然偷东西这种行为的确该受到惩罚,可直接判死刑,是不是太过了? “你们查到是我了?” 凉溪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她正低头以手揉眼间,就听见一道幽幽的声音。凉溪后心汗毛一竖,倦意都飞到九霄外。她抬起头,陆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一脸漠然地看着她。 她没有一点点害怕,醒来的过程中甚至没有任何挣扎。 凉溪脑子有些断片儿,飞速反应过来后,她抿了抿嘴,诚实道:“没有,是我自己怀疑你。” 陆陆这一句话,等于是她自己承认了。 “呵……”陆陆打鼻子里喷出两道冷气来,并没有问为什么。 小小的书店里,是久久的沉默。 陆陆耷拉着眼皮,沉浸在回忆中。凉溪没有打扰她,她身上也带着利器,并且不准备把陆陆交给别人。既然她就是凶手,也很有可能是她完成任务的关键……她会亲自动手,就在今晚。 “我妈怎么样?” 是陆陆先打破的沉默,凉溪扫一眼她被缚在明处,一直没动过的双手,道:“阿姨去年结婚了,和一个丧偶的男人。那男人有成年的儿子,家庭算是很和睦。” “我爸呢?” “叔叔在一处学校食堂里打工。” “……小美呢?” 没想到她会问起黎美,凉溪便把黎美父母出车祸,她高考发挥失常,复读之后读大学又被渣男骗的所有事情都简略讲了。 “……她现在好像又谈恋爱了,上个月和我联系说,毕业后两年有结婚的打算。” 陆陆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你呢?” 凉溪又是一愣:“还好。” “咱们宿舍里那几个女生呢?” “不知道。但应该都还好。” “哦……” 陆陆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她只问了这些人。除了至亲父母之外,就只有同宿舍的女生了。好像她从那之后就再没接触过任何人,好像她的人生,就在那天晚上戛然而止。 “游霄,我当时听见你说的所有话了。你讲的很有道理,发生那种事情,当然是自己保命为重,你没有任何义务来救我。但是,你又凭什么救我?” 陆陆直勾勾地盯着凉溪:“我是想死的,我很确定我是想死的。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看着他杀了我再制服他,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个晚上?为什么一点也不顾我的意愿……” 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了,陆陆闭上眼睛,长呼了一口气,笑道:“这世上杀人的人令人恐惧,救人的人反倒要遭人埋怨,果然是好人没好报……那你现在打算把我怎么办?”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是。可我承认有什么用?我随时可以反悔,你们的证据……” “为什么?”凉溪打断了陆陆,“是他们有做很过分的事吗?他们恶作剧了?他们辱骂你了?还是他们甚至欺辱你了?” “死在水城的这一个,年年义务献血,年年去福利院做义工。路上看见小偷,车上看见扒手会见义勇为,他父母是老好人,他有个青梅竹马……” 陆陆的眼神更直了,凉溪难以与她对视,话也有些说不下去,只觉得心烦胸闷,一股子躁郁之气堵得她只想摔东西。 “游霄,在你看来,怎样算过分的事呢?要像当年那个歹徒一样才算吗?我承认,他们都算是好人,可他们都骂过我,他们都在我被捉弄的时候笑过,他们都用这样……这样……” 陆陆狠狠地,十分逼真地比了个眼神。 “他们都这样看过我!” 凉溪还没有张嘴,陆陆就打断她:“你不用说任何话!游霄,我好歹读到高二,我会写字!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在我的本子上,我白纸黑字一个个记下他们都是有原因的。” “是,他们没有过分过。跟那个歹徒比起来,他们好的像天使一样。但那是在你看来。他们的恶意都是对着我的,一点点的加起来有太多了,我受不了。所以游霄,你们最好尽快找到证据将我捉拿归案毙了。否则,我会杀了那个班里的所有人,一个也不会留!” 发觉自己又有点激动了,陆陆再次闭上微红的眼,忽然换了一个语调道:“……怎么样?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得怎么样?” “我没有录!”陆陆甚至满眼得意,唱起来了。凉溪的声音被堵得微哑,像是急匆匆地要证明什么一样,这四个字冲口而出。 陆陆一愣,垂下眼睛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凉溪手扶着额头,坐了半晌,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陆陆身后。 “对不起。” 即便是这个任务再从头开始过一次,她也不会在那个歹徒刚刚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动手。她用不了符箓,只要挨一枪就是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她就是死。她一定会等着歹徒将陆陆…… 她一定会等到那把枪被打出去再动手,那是为了自己的命。但她也一定会再去救陆陆……m的再等到现在把她杀掉! 有没有人比她更讨厌了? 凉溪指尖拈着一根钢丝,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便打晕了陆陆,将那根钢丝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恭喜您任务成功!” 十三的声音冷冰冰的,凉溪的一颗心也凉凉的。以前,即便是跟人家结了婚的那一次,听到了任务成功的通知,她都是高兴的。至少会心下一松,肩膀都感觉轻了很多。可是这一次…… 凉溪熟练地收拾着尸体,做这些事,她其实要比陆陆有经验。这书店她待了好几天了,里里外外都查透了,不会有人看到,不会有人拍到她做了什么。 黎明之前,好像是最黑暗的时候,凉溪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她在想:如果这个任务还能再重来一次,其实没必要把陆陆弄成这样的。她确定了那个歹徒会在哪一天躲到她们宿舍里,就可以早早抓住他,这样就没人会受到伤害。 可是…… 脚尖不知道磕在什么东西上,凉溪险险一个趔趄,站稳了之后继续走。 可是救一个有什么用呢?天底下那样的恶徒还有多少?不用去查多么机密的资料,只要上网搜就够了。多少可怕的人还没有落入法网,不知在何处逍遥自在。但被他们伤害的人,或是死了,或是像陆陆母亲说的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陆陆是没有错的,凉溪实在不能现在还觉得她有错。她从前是连一点过分都不会有的人,善良可爱,幸福单纯。她杀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怎么能算错了?她就是受不了了,觉得不公平了,被逼疯了,而已。 可死掉的那些人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平凡人,哪里能算得上大奸大恶?甚至是无人班第一个死的男生,他也只是因为大人犯的错,所以才去欺负陆陆当作报复。 谁都没有问题,怎么说是怎么是稀松平常的样子,但他们就是硬生生地将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孩子,逼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bug。 说起来错的最大的就是那个歹徒,可他错又能怎么样呢?那个人已经枪毙了!尸体化灰,不复存在。 她连个在心里骂一顿,就当疏解自己情绪的人都找不到。 凉溪越走越心塞,坐在长椅上直到天亮。回到所里照常工作时,她却已恢复如常,微笑着向大家打了招呼。 没过几天,水城一处破旧小区的废弃厕所里,有小狗跑去解决问题时,狂吠不止。狗主人过去看时,发现了一具女尸。 死者长得很漂亮,身份也确定很快,是失踪数年的陆陆。凉溪免不了出去再次做戏,她悲伤又遗憾,所幸无人怀疑。 说起来,陆陆也是无人班之中的学生。她的死,几乎是理所当然被加入百果高中的连环案。因为同样的,凶手照样没有找到。 无人班又多死了一个,这次间隔的时间未免也太短了。班级里其余学生吓得夜不能寐,只恨没钱去雇保镖,也不能住在派出所里。 凉溪继续没完没了地查监控,她觉得无人班死到现在就算停了,但半年之后,这桩连环案还是在继续。 有点意外,但凉溪并不觉得惊讶。虽然陆陆死了,可她只知道名字的那个“三街”,还没有被挖出来,清肃干净。 凉溪之前还对掀翻这个组织的事满心干劲,如今一想起陆陆,还有如果没她的黎美,总是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黎美成了三街的老大之后,培养出了许多优秀杀手。手下人越养越多,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乱七八糟地死在她小弟刀下的人,已经多到所有人都开始恐慌。 事情要不是闹得太大,要到失控的地步了,她也不会来嘛! 要说,黎美才是真正的恶人呢!她毁掉了多少美好的家庭?拆散了多少亲友爱人?可是这个恶人,一万个陆陆都敌不过的恶人,不照样也是被人逼出来的? 现在她沉浸在甜蜜的恋爱中,在跟凉溪联系的时候,层出不穷的可爱表情包,不知不觉就喂凉溪吃饱了狗粮。 凉溪浏览着她发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见她打扮得温婉甜美,跟至少看起来很稳重可靠的男人换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比心的照片,经常会生出一种怀疑:黎美真的能够变成她接到的任务里那种bug吗? 连环案的凶手还是找不到,凉溪在监控室里待了一年多后,她去了一次首都,去参加黎美的婚礼。新郎是…… 怎么说呢?她曾经打工的小书吧,十分投缘的老板变成了她的小姑子。男的一表人才,眼神就能看出来爱意。公公婆婆都优雅有教养,本地有房有车,确实是很不错的一户人家。 黎美牵着凉溪的手进场地,还跟她问陆陆的事。凉溪没有多说,只道:“每次一想到她,我就会更珍惜一切。小美,你也要好好珍惜现在这些幸福才是。” “嗯……”黎美刚才还有些伤感,不过语气很快就一变,“我现在都结婚了,你嘞?今天在场这么多青年才俊,你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看你呢!” 撞了撞凉溪的胳膊,黎美就地说起媒来:“那个穿白西服的,是我老公的好朋友,就住在他们家对门。人品是一等的好,大学自己创业,有公司的……有没有什么想法?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不要闹!我搞不好哪天死……” 黎美一把捂住凉溪的嘴:“哎呀你这人,就不会给自己说点好话?整天死死死的!” 凉溪在每个人跟前都说自己早死,果然说多了就灵验了,她后来真的早死了,还没活够30岁。 当然,主要是游爸爸身体不行,没有撑上几年。任务已经成功了,凉溪没走的原因就是丢不下游爸爸。办完了丧事后,她也没干多大的事,见义勇为了一回,跟歹徒同归于尽了。 第三百零二章 全民回魂(一) “任务会不会二次复盘,这个看运气。执法人员不可能抹掉所有的隐患,如果真的能,许多任务就不会出现了。” 凉溪后来也没有再执着于把三街怎样,那个世界里,还有类似于三街的组织,并不单单那一个。三街直接养出了两个错误个体,可这不代表别的发掘不了新的bug。 她没有那个能力将一个世界变得完美大同,没有任何危险,没有任何黑暗。被陆陆给影响的,有段日子她甚至打心底里不愿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她庸庸常常地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愿显眼,多一件事都不愿做。就任由世界自由发展,好坏都不想管。 她是执法人员,为了抹除错误个体而来。错误个体会将整个世界拖到崩溃,所以她也算在拯救世界。做这份工作,凉溪心里还是蛮有认同感和自豪感的。 但她是头一次有这种非常明显的无力感,好像不管做多少努力,事情的结果都会回到原地,甚至更差。 这个任务不难,就是……越细想越是心塞。她不知在为谁难过,不知赞同何人,不知反对何人,连似乎最基本的善恶,都有些分不清楚。 抽新任务吧。 再一个任务成功,她就能买隐形空间了。焚珏大佬送了她好多任务手指,这次够一段日子用的了。但凉溪却隐隐觉得,即便是抽着普通任务,渐渐往后,也会发生很严重的状况。 一个个的世界走过去,经历太多,看得太多。凉溪自己连心里该认同什么,该信什么都不确定了。 她是不会和任何人说这些的,大佬能送她任务手指,能教她画符,却实在没有那个闲工夫去体会她的心情。一堆情绪堵在肚子里,凉溪不知自己能否消化得开。但她必须要消化掉,否则,她现在其实就失败了。 任务簿子上的编码数量少得可怜,许多大佬做过任务的数量是她的百倍千倍,现在照样还云淡风轻地继续着。她才走了几个地方,这会儿就觉得接受不了怎么行? 陆陆死后,可能没她这样的际遇呢!她的人生,就是那样短短的20来年…… “啊啊啊啊啊!” 凉溪刚醒,就被合租女生的尖叫差点吵聋了耳朵。 “绵绵!你一定不相信,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了谁啊啊……” 眼看她又要叫了,凉溪连忙道:“停停!你看见谁了?” “呜呜呜哇哇哇!”女生两只小拳头捧着脸,满眼迷醉,“我看见司夜了!天呐天呐天呐!绵绵,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凉溪懒洋洋地下床,抓过床头的手机,道:“不是。” 现在只是个花痴而已。 “你怎么都不激动呀!司夜司夜司夜……我的白裙子呢?我要下楼去偶遇他,我要嫁给他哇嘎嘎嘎!他要是肯看我一眼,我肯定会死的!不过我还是愿意……” 女生穿着白裙子,后心的拉链都没有拉好,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这就能够算有点病了。难以想象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人,那会是怎样的画面。 凉溪眼皮跳了跳,起身去换衣穿鞋,打算出去见见世面。 司夜是何人? 出身名门、家财万贯、酷炫狂霸拽的全球第一豪门司氏继承人之一。 郝绵绵是何人? 孤儿一枚,长相中等偏上,从小到大,学啥啥不行,干啥啥不成。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的声音,清脆如莺啭。 这两个人是怎么产生联系的? 因为郝绵绵的声音跟司大少爷的前女友陶心雅,几乎一模一样。 那么,陶心雅是何人? 出生名门、家财万贯、高贵优雅的全球第二豪门陶氏一点红。一点红有四个哥哥,都是祸害呀祸害! 那么问题来了,如此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且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分手呢? 凉溪看着任务简述…… 哎哟不行!她看不下去了! 陶大小姐体弱多病,她觉得自己得了绝症,所以就找了个男人来演戏,气走了前男友。但其实她的病根本没那么严重,就是体虚而已。现在她病好了,所以她想要来复合。 司大少爷也是渣得出奇,刚分手就找了郝绵绵。然后也不知道什么安全措施,人家小姑娘怀孕了,你们误会解除了,就来用支票羞辱人家…… 不过她还是很乐意被支票羞辱的! 浏览过任务概述,凉溪知道司夜今天来找她是要说什么。心里想着钱,凉溪恨不得立即冲下楼去,但害怕万一要不到钱,她还是将自己稍微拾掇了一下。 下楼去,像是有什么明星在开发布会一样,黑压压一坨人。凉溪远远望着那群人,一边从兜里拿出了手机,一边默默地往后退。 “郝小姐!” 凉溪除了一群狂热的女生之外,什么也没看见。也不知道司夜的保镖是怎么发现她的,他一声大叫,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凉溪身上。 人群里面有序地让出一条道路来,凉溪看见被四个保镖包围着的男人。 的确是帅!可以靠颜为所欲为的那种帅!不过脑子有病这太扣分了!凉溪缩着肩膀又退了一步,看着司夜带着他的那四个保镖和一群粉丝,向她浩浩荡荡而来。 “郝绵绵,我们分手吧!小雅来找我了,我请你以后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更不要出现在她面前,我不希望她知道你。这个你拿着,算是我给你的补偿。” 来了来了!支票来了! “嚓嚓嚓”看也不看撕碎支票,泪流满面,眼眶通红,失望气愤地呼他一巴掌:“司夜!你当我是什么?只要有钱谁都可以的女人吗?我以前虽然在夜店工作,可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你的臭钱来羞辱我?” …… 当然,以上这些话这些事,是缺心眼儿的郝绵绵做的说的,凉溪不可能这么干。虽然搞不懂郝绵绵到底是怎样在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的眼皮子底下呼了司夜一巴掌,但这不妨碍她一把抓过支票,一眼扫过便数清楚了上头的零。比一比现在的物价,她一颗心就落到了肚子里。 符箓还是不能用,没有钱的话,她连打胎,然后养好身体都做不到。 “好,我知道了。那……你现在没有别的事了吧?” 凉溪对给钱的人绝对恭敬,她甚至还对司夜鞠了个躬。 她现在急着想走。全球第一豪门的继承人之一,应该不会放空头支票,但凉溪还是想要看见现金。 周围的眼珠子下巴壳已经掉一地了,与那些女生相比,眼前这个曾经只会比她们更狂热的女人,镇静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司夜有点适应不能,但想一想前女友的美丽面庞,他马上就松了一口气,“没有了。” 这样轻松就解决了,总比对方胡搅蛮缠,最后闹得无比难堪要好。 凉溪又鞠了一躬,肃穆的如在火葬场。表达过了自己的谢意和感激后,她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从人群里走了出去,打车直去银行。 上了出租车,凉溪瞅着外头黑压压的人堆。她要是再回来的话,必定会被抓住问个不休的。想了想她没有来的时候郝绵绵的遭遇,凉溪打个冷战。 这个世界都有点问题! 不过,即便如此,凉溪还是特别想说一句—— 司老弟,你要是真的不想让你前女友知道她的存在的话,派个秘书来就可以了。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说分手,明天她的大名,全世界人都要知道了好吗? 你这么干,到底是想让你前女友知道呢?还是真傻呢? 凉溪条件反射一样的觉得司夜这是想耍什么笨笨的手段,不过想想这个任务的概述,她有点无力。 没错!这个世界的第一财团的继承人之一,是没有脑子去想这些事的! “师傅,麻烦请开快一点好吗?”凉溪催促着。 现在可不是一封信都要送一个多月的时代,手机麻溜地一拍,网上麻溜地一传,全球人都知道了。打胎这种事,还是要趁出名之前,及早行之。 到银行走了一圈,凉溪马上就从身无分文的月光族变成了千万富婆。到医院打了胎,凉溪住在高档酒店里,开始给自己找合适的房子。 果然,钱是永远不嫌多的。凉溪一搜本地稍微好一点的房子的价位,立刻就开始后悔。反正刚才那么多人,反正全球第一财团,她多敲诈一点也没有问题嘛! 凉溪正自悔之不及,肚子又难受,蔫蔫地抛了手机打算先小憩片刻再看时,号称有多么多么好的安保,多么多么贴心的服务,多么多么完美的隐私保护的酒店,竟然有人硬闯顾客房门而无人阻拦。 酒店里的服务生、经理、前台,好像都不用工作。顾客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全部都围在她门上,叽叽喳喳兴奋无比地谈论着。 凉溪都听到他们的吼声了:“司夜好帅!” 闷雷一样的关门声响起,凉溪猜那些人也没有走。 “郝绵绵!” 一声怒喝,震得凉溪耳朵嗡嗡响。看着被气得面目狰狞但仍然帅到惨绝人寰的男人大步走到她床边,凉溪怀疑这家伙要掐死她,便缩着脖子躲了躲,脸上却仍然是看破红尘、心凉透顶。 “你!你!你……” 痛失长子,嗯,也有可能是长女的男人,恨的只能叫出她的全名,除此外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那是我司家的孩子,你怎么敢?” 凉溪缩在床上漠漠地望着他,见他几番张口闭口之后,终于是说出来了一句完整的人话。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能跑到医院去?” 哟老弟还是有点脑子的嘛!不过她连话都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前天吃饭的时候吐了,觉得不对劲,去买了试纸回来测过,才知道的。你可能不记得,但这个周日是我们认识100天的日子,我想在那一天告诉你。但是……” 你在第98天的时候,说了分手。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擅做主张……那是一条生命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 老弟,“我也是一条生命啊!” “你和她分手了之后在夜场卖醉,有人要暗算你,我救了你。你听见我的声音,以为我是她,便强行……强行……我承认,我是个孤儿,我没有那样显赫的家世,没有四个好哥哥,没长相没学历,只有一个声音可以让你拿来当替身。可不管你怎样待我,我都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被自己肉麻到了,凉溪暗暗抖下鸡皮疙瘩,面上却依旧情真意切,不胜凄楚:“可你呢?她一回来,你就来威胁我,甚至拿钱来羞辱我。司夜,你明明知道我从未看重过你的钱,我们在一起满三个月,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要求跟你要一分钱,可你呢?” “我真的想问一问,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一个人看?我……我宁愿你在手机上跟我把一切说明白,你不要来见我,不要拿出那张支票,我还能好受一些!” 凉溪坐了起来,叽里呱啦地乱说了一通,听得司夜只是心乱如麻,连他此行的目的都忘记了。 见她双眼发红,委屈至极,手中的机子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到底也柔情蜜意了几个月,司夜心中的火平白就熄了些。 孩子打掉了,但在第二财团已经得罪定了的时候,第一财团可就一定不能闹臭了。她以后还要混生活的。 凉溪摆好表情,嘴巴里还有一堆足够让司夜愧疚的话。她可以说上半个钟头,不过这位大少爷似乎听不了半个钟头。 说了这么两句就已经被粑粑感动了?这没什么抗性啊! 凉溪心下鄙视了一通,换了个表情,不胜落寞,破罐破摔地道:“我知道你来是要找我的麻烦的。随便你怎么样吧,反正孩子我已经打了。我一介孤女,在你们眼中如蝼蚁一般,不过一死而已,我不怕。和死比起来,我更担心自己的孩子得不到善待,更担心我们一生都见不到面……” 第三百零三章 全民回魂(二) “你以后总是要和她结婚的,你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的孩子夹在当中,算怎么回事?” “你是以为小雅以后会对孩子不好,所以才打掉了?”司夜之前神色已经有所缓和,听到凉溪此语,心头火直接被点爆了。 “小雅那么善良,那么喜欢小孩,你居然会这么无耻地诋毁污蔑那样的女孩子!” 凉溪差点没控制住疯狂想要咧开去的嘴角。 上帝真是不公平,为什么要把这么完美的脸给一个间歇性发疯的病人? 这家伙做“咆哮帝”的时候,真心都迷人眼睛的好看! 凉溪花痴了一秒,马上回复正常,补救道:“我可没有说陶小姐不好的话。但她即便再善良,对我的孩子,也不会真的像我一样去爱护。” 更何况,陶心雅根本就不善良。不过是因为她的哥哥们太给力了,妹妹有一点点不高兴,他们马上就去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所以,招惹陶心雅的人,没一个会有好结果。但她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干,无辜圣洁的仙女一般。 郝绵绵这个缺心眼儿的,在夜店里为色所迷,看见司夜就想献身。凉溪说的是强行,其实并不是强行,郝绵绵乐意的要死。她跟这个世界几乎所有女的一样,眼睛就盯着全球前100的适婚男士,对第一名的司夜,自然垂涎欲滴。 自己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办的本来就是蠢事,郝绵绵却偏偏还要更蠢。 知道压根门不当户不对,她还是把一颗真心付出去。她不要钱,从来没有要过钱,完全就是把司夜当正常的男朋友看待……这不是有病吗?这能有结果吗? 而这,就是此任务的诡异之处。 不止郝绵绵,也不止女性群体,眼睛只盯着全球前100的未婚女士的男人们,也都一样。 一群人全都像患了妄想症一样,自己什么衰样完全不看,眼睛只盯着最前方的那些人,拼了命要往上靠。可偏偏不是靠上去捞钱,他们是端着满心的真情真意往上贴。 这不是全体有病吗? 这些人集体被外星人灌药了吗? 话说回来,被灌了药的郝绵绵,肯定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也肯定不会像凉溪一样接受那笔钱,她十分不体面地闹起来了。然后…… 这个任务又没有给出错误个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错误个体太多了,故而分不出来的原因。凉溪现在觉得全世界都是bug。 不晓得错误个体是谁,但凉溪清楚郝绵绵的所有过去和未来。 她以后是很惨的。一个小小的孤儿,跟陶家四个妹控对上,能有什么好结果?孩子也没生出来,小命儿还呜呼了。 这些事情,要说陶心雅全部不知道,凉溪反正是不信的。 所以,虽然质疑陶大小姐的善良会让司夜发怒,但凉溪还是要作死。她以后得做任务,陶大小姐隔三差五跳出来妨碍一通,那可是很讨厌的。 所以,虽然郝绵绵的愿望让人想要跳脚,但凉溪还是打算顺着这个愿望做点事。 司家不能得罪,司夜更是要悄悄地拉拢着一点。但这就够了,真的嫁到司家去做人家的少奶奶,这种愿望还是算了吧! “够了!司大少爷请出去吧!你之前不是说,不要让我再去打扰你的生活?我如果没有将这个孩子打掉,于你而言,肯定也是一桩麻烦事吧。现在没有这个麻烦了,大少爷放心,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入您的生活一步。我只希望大少爷也能放过我,如果真的恼火,现在弄死我便是,没有人会为我报仇。如果您善良放过我,希望您为陶小姐积德,让我生生死死都干脆一点,不要活着枉受折磨。” 凉溪平静之中自有惨烈之色,一张疼得雪白的脸,让司夜又没了火气。见她下逐客令,心中却没有去意,竟是还想留下来,再要多说些什么。 凉溪却不愿再说话了,她躺下来,翻个身,背对着司夜。房间被沉默霸占,一直到他们听见一个温婉动人的女声。 “夜,原来你在这儿。” 凉溪说话的声音与此女极是相似,所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来者是谁。 想到郝绵绵在司家的别墅之中养胎时天天要和陶心雅虚以委蛇,天天要遭除了陶心雅之外所有人的鄙视和冷嘲热讽,隔几天少不了一次捉弄,半个月总有一次大波折…… 凉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凄凄惨惨地看着走进来的女子。 真般配!不管是论长相,论家世,还是论大脑。 她最漂亮的时候是做孔筱的时候,陶心雅比孔筱那张绝世难见的皮相还要漂亮半分。 她走进来的时候,不夸张地说,房间就像是久旱的土地,她像一阵甘霖。那种漂亮不耀眼,却不会令人忽视,刷一下就能渗进人的心底里去。 不过,看见她在刚进来的时候嘴唇紧抿,眼神凶狠,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两只手也握着拳。但在司夜心慌地转头面向她时,她立刻就变得温柔如水…… 凉溪差点要捂脸了。 上帝真不公平……不,这么说来上帝真聪明。绝好的皮相就是给绝傻的人的。 她也会变脸,在什么人跟前什么脸色。不过她是有过渡的,而且她不会变得这么明目张胆……简直,简直像在演川剧一样。袖子一遮,啪,那个脸就变了。这么一来,瞎子才不知道她变脸了! “小雅,你怎么来了?” 司夜有种被捉在床上的感觉。 “我来看看郝小姐啊!”陶心雅说得理所当然,竟然听不出一丝嘲讽之意。 凉溪还沉浸在刚才的川剧表演之中无法自拔。想了几百遍这可能是陶家大小姐根本看不上她,所以才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表演川剧,她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女神,笑得歉疚而怯怯。 女神抓住了她的手,就把她当瞎子一样,没有怨怪,没有愤怒,倒是有些心疼她年纪轻轻经历这种事。 “郝小姐,真的很对不起……” 这是要走绝对的圣仙女路线! “别别……”话都给你说了,那她成什么了?凉溪连忙掐断了女神的话,自己忙不迭致歉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明明知道他心里一直记着你,却还一直不肯放弃。现在还发生了这种事,让你们烦心。我……对不起,我简直像个小偷一样,偷了你的男友……” 凉溪落下泪来,卑微至此,圣母至此。 司夜、陶心雅无话可说。凉溪又连连起誓—— “陶小姐你放宽心,司夜他是爱你的。我以后必不会再打扰你们的生活!我要是私底下联系他,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实她想要说的话是,如果她也是全球第几财团的千金……头都给你打歪! 陶心雅侧头望着司夜,有点呆。 她什么过分的话也没说,这女的怕不是被打击傻了,叽里咕噜地赌咒发誓,倒是显得她有多么咄咄逼人一样。 两个都k.o掉,陶大小姐还关怀了她的身体几句,凉溪就将他们送走了。关好门,说了这一阵子话,她比之前更累,一觉睡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怪味道,凉溪下床去,厅中一片血红,乍一看还以为是谁血流满地。细一端详,墙上还有写字—— “插足夜心者死!” 凉溪惊呆在原地,这个星球叫花痴球其实不太妥当,叫脑残粉球最好! 追男神、追女神也就算了,cp都要磕?他们磕得cp多一对,能追的人不就少两个吗?这个都算不来吗? 再有,泼油漆有个鬼用?能吓得到她吗?这些东西最后还不是要你们来清理? 凉溪以为是热情的服务生做的,也不在意。她擦了擦脸,叫饭,淡定地在一片“血泊”之中吃完之后,闹着换房。 坐在新的豪华包间之中,不困不饿没人烦。凉溪打开房中配备的电脑,上网随便乱搜了搜。 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网上最火的鸡汤不是成功学,不是你应该做一个淡然优雅的女纸,不是各种各样凉溪好歹还能看下去的东西,而是…… 当然,淡然、优雅这种词还是会出现。不过,它们都是为了“如何嫁给全球前100的男士”或者是“如何娶到全球前100的女士”的中心思想而服务的。 所有人都在很认真地想,他们该如何偶遇前200的这些男男女女。这些男女一出现,他们疯狂。没有出现,他们就追着赶着往他们出现的地方去。 工作呢?学业呢?家庭呢?事业呢? 身为学生,难道不怕被爹妈揍死吗? 身为员工,难道不怕被开除然后饿死吗? 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以如今这种凉溪完全无法理解的状态,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天书一样盯着电脑屏幕,凉溪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搜了全球近20年的结婚率——已经低到再这样下去,过些年都不会有小孩子再出生的地步了。 “所以,十三,其实这些人都是bug吧?” “……您的方向是对的。”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那这个任务怎么做? 一群bug,几十亿的bug,她要一个一个去纠正他们的思想吗?那怕是250辈子都不够哦! “不是,我看这十几年前的结婚率还正常,怎么这三年像中了邪一样,断崖一样就掉下来了?” 凉溪又在网上搜那几年的大事,啥都没搜着。只有一件,那几年出了一部现象级的综艺《总裁在隔壁》。在这部综艺之后,各种各样的有关男总裁女总裁的剧、电影、综艺、书籍,层出不穷。 就这些,能把世界影响了?见鬼的话,哪个世界还没两本总裁文了?她走过好几处地方,没见得个个都像这里一样! 《总裁在隔壁》总导演。 凉溪又输入这些字,她主要是想到之前杀那个游戏里面的boss时,十三曾经说过的话。 有时候,很多任务会显得很奇怪,令人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务出现。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有可能是一些比较高级的星球上的生命做的恶作剧或者小实验。 所以,她那个这些人全都被外星人灌了药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成立的。 酒店网很快,凉溪搜到一大堆新闻。果然,很巧的,这部现象级综艺的总导演,自己的成名作只拍了两季,就神秘失踪了。网上现在还随处可见悼念这位天才导演的文章。不仅导演,该节目的总监制与总策划也已经离了人世。 挑挑拣拣地看了些,凉溪点击播放按钮,花了两天时间,从头刷到了尾。虽然笑点密集,看得人心里齁甜齁甜的,但是—— 这综艺为什么不叫《攻略隔壁总裁的100种方法》呢? 每一期节目,不是四女一男,就是四男一女。住在隔壁的被攻略者,往往是当红的明星。他们有各种人设,有各种要求。四个要攻略目标的家伙,谁能够通过各种任务满足被攻略者,就能获得胜利。 两天过后,凉溪顶着一头雾水——她看完了,为什么没成魔?就这样一个综艺节目,能把世界闹黄了?逗她玩儿呢? 记下了该节目创作团队之中她能找到的所有名字后,凉溪坐在电脑前沉思默想。 十三说她的方向是对的,意思这就是一个bug星球。那她该怎么去纠正大家的观点?跑出去当街大喊你们都有病,怕是会被揍。去当一个幼教,拯救世界观要从小孩子抓起,数量又太少,她用上一辈子,才能教多少个学生? 要不然开个公司,慢腾腾地往第一财团奋进? 这个可以,但司、陶、景、宣几大家,就这个全球第几财团的设定,100多年都没变过。凉溪瞅瞅自己,虽然面对的是一群非正常人,但她异军突起,杀乱四方这种事,她觉得还是有点悬。 唔……要不然做一个全民偶像吧!对对对!反正全球人都有做脑残粉的潜质,当他们的偶像和信仰,教化他们! 做这个她有经验,凉溪马上下定决心。突然想起件事,上网搜索—— 第三百零四章 全民回魂(三) 男神再爱我一次。 郝绵绵记得,这部导演任鹰耗费三个月拿出的暖冬巨制,在这个冬天,火爆全球。 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从两个新人小透明,瞬间跻身于全球前200的男女,也是很草率了。 不过,草率点好,可以让凉溪不用考虑太多,乘风而起。 想想现在这个时候,正该脾气不像面孔那样甜美可人的带资进组的女主角罢演。任导演生气,就把那人换掉了。后来郝绵绵在自己出了大丑,顺便没了孩子的那次宴会上看见的由这部剧火了的人,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比自己还不如的女生。 这世界的导演有可能不看演技,但他总认得钱。凉溪打定主意马上动身,一阵风一样溜去外省的拍摄地,跟没有钱,也没有女主角的任导演见了面。 凉溪猜着自己很快就要火了,压根没料到这个世界居然有人会有心眼到在别人房间里安摄像头。 她去打胎的医院,还有这两天住的酒店,都是景家的产业。清一色没事干的大少爷瞧着监控画面,看到凉溪在一片血红之中淡定地吃完饭,看见她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神情郑重,似乎在钻研什么家国大事,看到她种种与别人不同之处,便颇有兴趣地挑着眉毛—— 很好,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凉溪知道了恐怕是要跪倒,可惜她实在是小看人了。 “你不就是那个郝绵绵吗?插足夜心,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我不要你的投资,这剧我宁可不拍了!”凉溪说明来意之后,任导演一脸鄙视之色。 大哥,你都40多岁了,还磕这么年轻的cp啊? 凉溪绝倒,她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了。她料到了所有,没料到这个!如此好说话的,上门来赶着求你的投资人,居然还要挨骂! 你爷爷的!老娘…… 还是得干! 凉溪掩面而泣,痛哭流涕道:“你们不要再这么说了,我自己已经愧赧万分,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脑抽! “唔……还算你有点良知!不过一部剧的女主角不是谁都能做的,你现在风评太差了!如果只是投资,我可以接受!” 凉溪开始诗朗诵,满怀着情感地道:“导演,您可以让我试一试吗?您可能不知道,演戏是我最大的梦想,我的前半生,都在为了这个梦想而努力。我知道,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谁也不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可是,我的梦想,它是干净的!它……” 凉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快吐了的时候,导演感动了,同意了。 “那你试一试吧。” 凉溪马上换了带着眼泪的笑,心里暗自撇嘴——干什么要带资进组啊?做个神经病,何处都能去的! 试了两场戏,导演觉得她人虽然有问题,戏却没有毛病。学得也很快,也很听话,那种略带夸张式的演绎,非常合他的心意。 事情确定下来后,凉溪很认真地找律师敲定了合同,生害怕以后剧火了,但她的钱回不来。但在这里,她又高看别人了。 任导似乎不知合同为何物,从头到尾没提过。凉溪拿给他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就签名了。 早知道不这么实诚了。凉溪捏着合同,似乎看见许多钱挥着小手离她而去。 继续拍摄的那一天,凉溪几乎整天都在不停道歉。 “我不要和她对戏!导演,您哪怕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呢?” 文静儒雅的男主角看见凉溪时,对她横眉怒目,一张脸都气歪了。他是陶心雅的脑残粉,哪里有原谅凉溪的可能? 摄影的,收音的,打光的,因为基本上都是男的,基本上都爱陶心雅,所以全部在闹罢工。 第一天戏没有拍成,时间在凉溪的对不起和导演的解释中过去。 “你们看,她也确实后悔了,大家就忍一忍,拍完这部戏就算了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不再干那么恶心的事!呜呜呜……” 凉溪也不敢说她投资人的身份,她知道这些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们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只得一边再次搬出她的“梦想洁白论”,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等着,等着爹红了之后,头和嘴都给你们打歪! 终于惨兮兮的被大家原谅了之后,第二天,开始正常拍摄。 凉溪看过了剧本,故事情节俗套的一个学生都能编得出来。后期各种各样的稳戏和船戏,三分钟不冒粉红泡泡,注定是不合格的。 她闭上眼睛,撇开一张老脸去,照着放到别的地方会被骂辣眼睛,在这里却一定会火的模式,放开了演。 导演很高兴,男主角宣牧凡也有点惊喜。一起拍戏半个多月,大家开始慢慢觉得,虽然此人人品还是有问题,可只要改过自新了,似乎也没那么十恶不赦。 见凉溪扎着可爱的双马尾,在夕阳下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眼睛里都是又柔又暖又羞涩的笑意。宣牧凡很清楚地感受到,所有一切都离他远去,只有心跳的声音,一颤一颤的,让他有些心慌。 “等我很久了吗?” 小手轻轻地拽住他的袖子,凉溪拽着他一边走一边问。 “唔……嗯……不是,没有!” 兄弟,你不跟着剧本走啊! 凉溪微讶,歪头去瞧。见对方红着耳朵跟,眼珠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她时,一瞬间毛骨悚然,想要丢开他的袖子。 但导演还没有喊卡,凉溪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对一个稳重腹黑,只会待她温柔,对谁都十分疏离的总裁突然变得这样慌张,连话都说不明白而表现出微微的惊讶后,她好像有点明白了。轻笑了一声,有些欣喜和害羞,拉着他在摄像机拍下的画面里,肩并着肩走远。 “卡!” 导演喜笑颜开,对刚才的效果满意得很。 男主角实在是太喜欢陶心雅了,跟凉溪一直没什么化学反应。目前拍的这些,都是女主角主动追求男主角的戏份,男主角态度稍微冷一点,也没有问题。但以后他们相爱时,这种态度就要改一改,否则肯定甜不起来。 今天晚上一位天后在这座城市有粉丝见面会,剧组现在已经少了一大半人了。时间也不早,太阳快要落山,这是最后的一条戏。 听见导演出了声后,凉溪连忙撇开宣牧凡的袖子,向他鞠躬道歉:“对不起哈,冒犯了。” 人家心是陶大小姐的,人也是陶大小姐的。之前,凉溪每每不得已要碰一下人家的手,人家都会瞬间变脸。后来,凉溪就养成了拍一条戏道一次歉的好习惯。 “不……”宣牧凡别别扭扭地出了声,无奈声音太小,凉溪没听见。因为天后降临,组里快没人了,她换了衣服之后,开始帮忙收拾场地。 跟之前那个人烂、脾气臭的女主演相比,凉溪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留下的不多几个因为实在对那位天后无感的工作人员,对主动帮忙的人有了点好脸色。 “谢谢啊,郝小姐不去看霍天后吗?” 凉溪笑着摇摇头,恐怕说多错多,闷不吭声只是干活。 见她忙碌,宣牧凡犹豫片刻,走上前来帮忙。凉溪汗毛又立起来了,她往旁边躲了躲,继续做事。宣牧凡别扭死了的又往她跟前走了走,很小声地道:“你……不用老是和我说对不起……” 汗毛不仅立起来了,凉溪觉得它们现在开始跳舞了。摇摇摆摆,抖得她腿发软。 “那怎么行?”凉溪连忙瞪大眼睛道,“我总要和你说清楚呀!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只是因为剧情需要。现在还好,偶尔牵个手而已,以后……呃,实在对不起,希望你能体谅一下。如果你实在厌恶的话,我们可以去找导演沟通。总之,不管怎样,希望你能和我将这部剧拍完,这是我的梦想……” 凉溪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宣牧凡觉得她好像误会自己了,着急解释却插不上话。见凉溪又走远了一些,宣牧凡想要追上去,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过踌躇了几秒,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他没有挂,接起来悄声道:“行,有什么事吗?” “牧凡,”之前被酒店里凉溪引走了注意力的景行在电话那头道,“你现在是在l城拍戏吧?我今天晚上有点事过去,你要不要来,咱们喝一杯?” “我……”凉溪走得更远了,宣牧凡叹了口气,道,“好吧。” 景行轻笑:“听你心不甘情不愿的。还算你给我面子,提前告诉你,小雅今天晚上也在,赶紧过来啊!” 电话挂掉了,一听见陶心雅的名字,宣牧凡眼睛马上就亮了。他匆匆离去,再没多看凉溪一眼。 凉溪也不多管他,随便找地方简单吃了两根素菜之后,她全副武装好,小跑回酒店。 反正有钱,凉溪没亏待自己,住的是影视基地里最好的酒店。她想,这个影视基地背后的大老板是景家人,酒店自然也都是景家的,她肯定没多大概率碰到别的几大豪门。 结果没料到,一天晚上差点碰了个齐全。 远远地就看见酒店门口黑压压一大群人,这立刻让凉溪想到了她刚来第一天,司夜来见她时的盛况。 马上缩紧了脖子躲在一边,凉溪从那群男男女女的尖叫声之中,听出了来人是陶心雅和她的一位哥哥。 这两位之后,是更可怕的尖叫——司夜。 接下来是自家少爷——景行。 他们怕不是在走红毯……凉溪害怕地咽了下口水,仰头往8楼瞄了眼,认真考虑了下她能不能从现在所站的地方跳到自己房间去。 应该做不到。 凉溪打消此念头,等酒店门口的人群退去了之后,她才如做贼一样摸进去。 路上没出任何状况,进了房间,凉溪才放松下来。去洗漱了之后,她便爬上了床,拿手机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新闻。 热榜上,国家大事一件没有,除了前100男,就是前100女。凉溪又搜了搜自己,骂的人还是多。看着全网说抵制这部片子的狂热粉丝,她突然有点发愁。虽说黑红也是红,但黑成这样,万一最后真香不起来,那可真是,令人头大。 放下手机翻个身,凉溪打开直播看着,渐渐入睡。 她住在8楼,就在楼上,有全球前一二三四豪门里的公子哥,与他们当中的一点红。凉溪对此全然不知,但这是景家的地盘,景行知道她住在这里,对她从前的那些破事,自然也了如指掌。 “小凡,好久不见你了。” 陶心雅看见早早到了的宣牧凡,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走向前去友好地抱了一下他。 宣牧凡手脚有点没地方放,不知怎的就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脑中突然闪过一对马尾。 碰巧,和陶心雅一起来的陶新及问起那对马尾。 “牧凡,我听说你现在在跟那女的拍戏?怎么样?有没有替小雅教训一下她?” 宣牧凡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有点尴尬。 他不仅没有替陶心雅教训凉溪,反倒还…… 宣牧凡心里突然有了深深的负罪感,他不敢看陶心雅美丽的面庞。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有些不对,陶心雅拽了拽哥哥的胳膊,不赞同道:“三哥,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你问这个干嘛?不许说了。” 陶新及听话,闭嘴,对之后到来的司夜却仍然是横竖看不上眼。陶心雅却对司夜温柔的很,嘘寒问暖个没完。 景行进来就看见一对人儿在撒狗粮,见陶心雅满心满眼只有司夜,他难免有点失望,却比宣牧凡和陶新及要能稳得住脸色。 叫人上了酒上了菜,几个人吃吃喝喝间,气氛略微缓和。 陶心雅只叮嘱了自己哥哥,却没有嘱咐景行。酒喝了三杯,见那两人腻腻歪歪实在碍眼,景行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他问宣牧凡道:“牧凡,你跟那个女的一天到晚在一起拍戏,你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第三百零五章 全民回魂(四) 司夜一听这话,身体就有些僵硬。陶心雅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有点埋怨地望向景行。景行却回避似的没看她,只等着宣牧凡回答。 宣牧凡又忍不住卡壳了。他本来就是几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家里产业都由几个姐姐管,他一个宣家少爷甚至可以出来装成小新人拍戏,也没有人反对,足可见自由受宠到了什么地步。 他一直没经过什么挫折历练,实在不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要让他说凉溪实在是很差劲很差劲的女生吧,他真是张不开那个嘴。可要让他说大家是不是误会凉溪了,她怎么看都像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也实在张不开那个嘴。 尤其,陶心雅还在这儿。宣牧凡无法想象,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会有多么受伤。 宣牧凡犹豫未决,半分钟也没给出个答案。从小在一个圈子里长大,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是宣牧凡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情,便也不多怀疑。 陶新及灌了一口酒,恨恨地跟景行说:“有什么好问的?那种女人,看她做的事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你为难他干什么?咱们小牧凡又不会说什么脏话,比宣二姐那张嘴可是乖到不知哪里去了嗝……” 陶新及打了个酒嗝,景行略显嫌弃的往旁边躲了躲。司夜和陶心雅都明显不想说这个话题,景行只当看不见。谈论了几句宣牧凡的三个姐姐,他也不在背后论凉溪的好歹,说不多几句便道:“那女的现在正在这酒店里住着呢!” 景行之后还有话,未来得及出口,酒量与酒品都不怎么样的陶新及便怒了。 “在哪儿?房号是多少?小雅,走,三哥给你出气去!” 陶新及这眼看着就要打到凉溪的房间里面去,陶心雅连忙拦住了他,先瞪了景行一眼道:“行了,你们就不要再说她了。归根结底还是我身体不争气,如果不生病,也不会有这些事。” “哥,你不要去为难人家郝小姐。她偷偷地打了胎,也没有闹过。现在身体和精神上肯定都……” 陶心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替凉溪着想,却不妨这些字眼全都刺激着她三哥。 “你不说这个还就算了!小雅,你就是去看个病而已,就几个月的功夫而已,这人已经跟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司夜,你好歹是司家的小公子,司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tm是他亲弟弟又不是捡回来的,这种时候就知道蹲在一边装哑巴?” 陶新及是个暴脾气,眨眼间就骂开了。景行瞧着司夜一阵红一阵白的脸,好像觉得满意了,急忙开始劝架:“别别别,咱们几个也难得聚得这么全,新三给我点面子啊!给人听到了多不体面?我刚提起那女的,话还没说完呢,就你这暴脾气,一听见就像点了火一样。” 好说歹说拉着陶新及坐下,景行道:“让你下楼去闯到人家房间里去打架,想都别想,我们家里的生意可还是要做的。我刚才说起来,不过是想拿点东西给你们看个乐子罢了。气成这个样子,我先道歉行不行?” 被女友的三哥骂了一通,司夜有些待不下去。他面子挂不住,起身而走。陶心雅在背后叫了一声,也没有叫住他,只得又瞪了自己三哥和景行一眼,急急忙忙追出去了。 宣牧凡吓得不敢说话,见陶心雅走了,又有些失落。只听陶新及还在愤愤:“还说什么多喜欢多喜欢我们小雅,要不是司大哥决定了此生不娶,谁看得上他?” 宣牧凡想起自己早逝的大姐,心头难过。景行见陶新及醉话连篇,避讳着做不听的样子,实际上耳朵没有少收揽一个字。 景行一句话破坏了这一场气氛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小聚之后,陶心雅和司夜都走了,他兴致缺缺,却仍然拿出了之前准备的乐子。 “这是什么?” “我叫人在那女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刚才提起来,不过是想调监控出来给你们看看。一个人在私底下,以为身边没眼睛的时候,是最容易露出原形的。本来想让大家一起看看她怎样丑态百出,咱们也就当是给小雅出气了,结果……” 陶新及听了,有了些兴趣,拿过电脑看实时监控。刚打开的时候,凉溪还没有回到房间。等了片刻,见房门开了,陶新及也不知道想看见些什么的认认真真盯了十几分钟。但最后,在最容易露出原形的时候,监控画面里的人也没有做任何不雅的事,就连抠鼻孔都没有。 景行想到当日凉溪坐在一片鲜红中吃饭的场面,跟陶新及坐在一起看。他们本来是想拉着宣牧凡一起,但无奈对方连连摆手,一双眼睛死也不愿意往屏幕上瞟,仿佛怕看见鬼一样。 二人不再强求,守了一刻多,想看的乐子半点没看着。景行不免失望,陶新及却脾气大。 “你就让我看这些?这算是怎么给小雅出气?”见凉溪进屋之后,脱了外衣鞋子,直进浴室去洗漱。很快出来后便睡下,总之她的所有行动,令这段监控分外无聊。 景行一时没话说,他也觉得无聊。宣牧凡坐在一边,想起凉溪,心内很是不赞同这二人的做法。但这二人都大他几岁,他从小在他们面前乖惯了,这时也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 房中,几人沉默不语。片刻后,只听见陶新及说醉话。 “景行,我拿你当哥们!我有个主意,你要是真的想给小雅出气,就趁明天这女的出去之后,把摄像头安到浴室里去,怎么样?” 闻言,景行一时间都惊了,更不必提宣牧凡。他猛地站起来,动作之突然,引得景行和陶新及都看过去。 见他没有说话,陶新及便不管他,只自顾自道:“要是能拍下点视频,我看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趁着我们小雅生病勾,引司夜,简直该去死!你拍下视频给我,我带她去小雅跟前赎罪!” 陶新及只是骂个不停,景行见他已醉了还在喝酒,也不阻拦,更不曾答应他说的这些疯话。知道这人第二天醒来之后,能记得的不多,他的话,景行并不放在心上。只有宣牧凡吓得够呛,见景行也没有明确拒绝,替凉溪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他终是小声开口道。 “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什么?”景行正关了电脑,闻言抬头道。 宣牧凡实在是平常说话声音就不大,景行本来就没听清楚,也着实未曾想到宣牧凡竟然会为一个伤害了陶心雅的女孩说话,便问:“牧凡,你说什么?” “没……没有。” 一场小聚,不欢而散。陶心雅和司夜再没有回来,陶新及醉得飞快,剩下的人也就是景行和宣牧凡。无奈这二人都不是能说能闹起来的,最后索性各回各的住所。 宣牧凡心事重重的,也不回酒店房间,在外头乱走。正想着该怎么委婉地再去找景行说一下,看见前头陶心雅一个人,站在一丛修剪整齐的无花灌木旁,他心头一喜。 “小雅。” “阿凡!”陶心雅听见有人唤自己,纤纤小手在眼上抹了下,这才带着笑容转正脸来看宣牧凡。 宣牧凡当时就忘了他要说什么,关切道:“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夜哥呢?” 陶心雅勉强笑了一下:“他有事先走了。我心情有点闷,想在外头吹吹风。” “……现在也不是夏天,天又很晚了,你小心着凉。” 你是在哭吗?你们是吵架了吗?跟他在一起,你不开心吗……其实,宣牧凡想说的有很多,他还想要把身上的外套递过去。但每有这个念头时,他总是会想到司夜。对方是有男友的人,他不能多做什么。 “谢谢阿凡啊,”陶心雅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冷了。” 抱住手臂,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宣牧凡心下对司夜就更不满了,他连忙脱下了外套,披到陶心雅身上。见她又侧过脸来说谢谢,一双眼睛温柔多情,宣牧凡当下脸就有些烧,披好了衣服之后,马上就往旁边避开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跟陶心雅走到酒店门口,宣牧凡才猛然想起来,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雅,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啊?你尽管说。” “你,你们走掉之后……”话到嘴边,宣牧凡却突然说不出口。不管他觉得凉溪怎么样,她确确实实是让陶心雅伤心了。现在他却还要…… 他真是没有用,这话应该去跟陶三哥说,怎么能因为小雅善良就拿着软柿子欺负呢? 宣牧凡不讲了,空惹起了陶心雅的好奇。 “我们走掉之后怎么了?” “没事。” “哎,阿凡,你怎么也开始跟大家一样了?和我说话,就有那么多需要顾虑的地方吗?一直以来,都是我找你们帮忙,确实是因为我比较笨,也帮不到你们什么。现在,你好容易有事找我,怎么又不讲了?” 陶心雅抓住宣牧凡的手,不让他走了。 “你和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呢?哎呀阿凡……” 连佯怒带撒娇,逼得宣牧凡没有办法,只得将之前陶新及要让景行在凉溪的浴室里安摄像头的事情说了。 “小雅,我知道你肯定很讨厌她。而且,她不管出什么事,其实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可是,小雅,我现在在跟她一起拍戏。刚开始剧组里大家都很讨厌她,她是真的知道错了,逢人就说对不起。我想她以后一定不会再做什么坏事了,所以你……能不能在陶三哥跟前说句话?即便是要惩罚她,也可以用别的方式啊!真要那么做的话,她就等于是完全毁掉了!” 宣牧凡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就不敢去看眼前人,自然也就没发现陶心雅一张脸变得分外好玩。 她本来以为只是件小事,所以才逼得宣牧凡说出口。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多问。 陶心雅有些挂不住脸上应有的表情,宣牧凡话说完,她反应了很久,如同惊呆了一样。 “什么?我三哥真的说那些话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怎么能在女孩子的浴室里……我这就去找他,太过分了!” 陶心雅气冲冲的,刚迈出去一步又停下,回过头瞪着宣牧凡道:“这么严重的事,你刚才竟然打算不告诉我!” 见她的眼神是真的冷了,宣牧凡心有些慌。着急要解释,一时又组织不出言语,只见陶心雅说完就跑进酒店去,看背影都怒气冲冲的。 她四个哥哥,不管脾气好的脾气暴的,对她都是言听计从。凉溪应当不会有事了。宣牧凡放下心,一想陶心雅如此善良,方才却对他怒目而视,一颗心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蔫巴巴地没有回去,在外头吹冷风。 陶心雅在电梯里,一张小脸仍然是冰冷阴鸷。她双手握成拳,突然察觉到身上还披着宣牧凡的外套。心头一阵火起,便将那外套拽下来丢到脚边。要出电梯时,又皱着眉捡起来,提在手中,不知打算往哪个垃圾桶处理。 宣牧凡没有跟上来,自然也就不知陶心雅有没有跟她三哥去说。他心里是信的,所以第二天也就没有跟凉溪提起此事。 郝绵绵是不知道宣牧凡到底是什么身份的,凉溪也就不知道。知晓一个世界的大概设定,任务的简单走向,还有她暂借的躯壳的记忆,凉溪已经非常满足。 她目前只基本确定他们剧里这位男主角会在不久的将来,大红大紫,收获狂热粉丝千万。 总之,全都是祸害呀祸害! 这祸害昨天的一个恍惚眼神,吓得她半夜都做噩梦,今天便刻意远远避开。招惹到的bug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她都难受。 今天没有她的戏了,凉溪独自先走。不料她躲,有人却不容她逃。 宣牧凡叫住了凉溪。 第三百零六章 全民回魂(五) 昨天晚上,剧组里一大半人都去了天后的粉丝见面会。不管是不是真粉,今天他们也谈论了一整天。霍天后多么多么漂亮,身材多么多么好,笑起来多么多么的有魅力…… 凉溪没有去,对见面会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故而并不和别人讨论。她也没有请个助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看起来很是孤单。 以前心中只有讨厌,所以不曾过多关注。如今心里生了些异样的情绪,一双眼睛由不得他自主。 宣牧凡时不时的去注意凉溪,发现她在镜头之中是一个人,走出拍摄画面,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拍完戏就坐下来读剧本,剧本背熟之后,她会读别的书。他偷偷瞅过书皮,好像是有关医学方面的书籍。 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坐着,捧着一本纸质书,十有八,九是在装文化人。但宣牧凡却并不这样想凉溪。不是他觉得凉溪有什么别样的气质,是因为大家拍戏时间不久,她已经换了第三个笔记本了。 前两个都写满了,且那笔记本并不是特别薄,只有巴掌大的。 你是想学医吗? 宣牧凡特想问一句,但凉溪除了看剧本就是看书,眼睛累了会休息一下,可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按摩眼周,致使别人不管什么时候向她看去,她都在忙,不好打扰。 宣牧凡很有自知之明,明白他们根本就不算是朋友,也不敢上前打搅人家。尤其,可能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凉溪今天在刻意避着他。除了在镜头下,还有每条戏过后的道歉,竟然整整一天,她都没有与他说过多余的哪怕一句话。 见混得像个群演一样的女主演背上自己的小包,向大家笑了笑,摆摆手要走了。想再见到她可能是明天早上,宣牧凡突然鬼使神差一样叫住了她。 凉溪脚步一顿,收拾好自己满张脸的神情,回过头来,眼含问询的望着他时,宣牧凡已经后悔了,他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嘴巴张了几回,见凉溪还在耐心等着,他才憋出一句“你在酒店里的时候注意一点”。 凉溪两眼懵,点了下头,谢过了人才走。刚才转过了脸,眉头便皱紧了。 跟身边那个寸步不离,警惕的双目随时随刻提防着周围所有人的助理相比,宣牧凡温和腼腆,实在像一个可爱的少不更事的少年。 宣牧凡要是说谎戏弄她,单纯为了给陶心雅出气。凉溪不会觉得意外,但她仍然会感觉违和。 那不像是个心坏的人。 到了酒店,凉溪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了一遍。 摄像头的位置其实相当显眼,只是凉溪压根没防备。她以为在这样一个年轻人全都失了智,中老年人磕cp磕到中二,小孩子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认得全球最富有、最好看、最有魅力的那些男男女女的世界里,没有这么损的手段的。 翻箱倒柜地找到了她随手丢在一个地方,之后又给忘记了的一样小物件,凉溪的视线在壁灯周围的圆形装饰上一扫而过。 找到了就没事了。幸好,这几天都没有在客厅里换衣服,也没有什么进屋先脱内衣之类的举动。因为她知道自己随时随刻都在直播画面里,所以除了上厕所时她会顺便抠脚之外,其余时候,她都是非常优雅端庄的。 阿弥陀佛,直播万岁! 又在浴室里搜了一个多钟头,凉溪仍自小心地随便冲了一下就出来了。躺倒在床上,在网上搜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好容易要平息了的骂声,怎么一下又多起来了? 凉溪关掉手机,躺在被窝里想宣牧凡。 他怎么会说那句话?怎么知道的这房间里有让她注意的东西? 司、陶、景、宣。 宣…… 司家是两个儿子,景家也是两个儿子。陶家是四男一女,至于宣家……人家姑娘个个都是美貌能干的女神,可惜最美最能干的老大死掉了。 当然,这些跟凉溪没关系。但听说,宣家是有一个儿子的。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任何消息或者照片流传出来,所以只是神神秘秘的在全球前100的男士当中虚占了个位置。 难道有这么巧? 唔……一部狗血的,没有任何亮点的偶像剧,能够大热一回,肯定也是有原因的。那这么说来,那个耍大牌的前女主还真是倒霉。 不对!管别人干什么?她脑洞应该再放得大一点,想一想——这些豪门当中,有没有姓郝的? 困意一扫而光,凉溪坐起来,满怀希望地搜了一下,结果还真没有。她正打算再搜搜看这些千金小姐幼时是否被拐过,是否发生过什么奇事,是否是收养的,心里又觉得无趣了。 扯被躺下,第二天,继续认认真真拍戏。 男神再爱我一次讲得是女生重生归来,这辈子奋起直追,把学生时代有权有势有才有腹肌的男神撩成了自家老公的甜蜜爱情故事。 在学校里的戏份基本上都已拍完,接下来的重头戏是两个人同居的生活。无穷无尽很亲密的戏码,凉溪是没所谓。宣牧凡打从看新的拍摄场地时,就不敢往凉溪这边瞧一眼。 色调简雅的别墅内部,凉溪小小一只,缩在沙发角里,像只无辜胆怯的小兔子。宣牧凡两只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伏得极低。接下来该发生什么,剧本里都是写好的。 摄像机几乎已经怼到脸上来了,宣牧凡耳珠红到仿佛要滴血。 就这一条戏,卡了千百次。 凉溪因为时间长没拍过了,本来也有点不适应。现在可好,她等着被人亲已经等到无聊了。 就有那么难以下嘴吗?虽然郝绵绵跟陶心雅比起来犹如萤火比日光,但她不丑啊!跟长得那么平凡的小女生都能卿卿我我,她……嘴巴是有味儿吗?她也没吃大蒜呀!她不喜欢吃蒜! 导演没有一点点不高兴,凉溪自然也只能在再次失败之后躲到一边去,等着宣牧凡下定决心。 “对不起,我……” 她应该很难堪。宣牧凡弱弱地道歉。 “没事没事,你慢慢来。”你第一次嘛! 凉溪善解人意的很。 导演去拍别人的戏份了,凉溪也没时间读书,跟宣牧凡对戏。 没人发现,工作人员当中,有人拿手机拍着视频。 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剧组的进度,宣牧凡很是自责。偏生没有人怪他,他就越发内疚。两日后,还是同一条戏,他到底是像机器人一样说完了台词,闭上眼睛,僵硬着身体,配合凉溪完成了这场还是男方主动的稳戏。 一回生二回熟,再拍此类戏码,宣牧凡渐渐地就显得从容许多了。 连着几日,在剧组里偷偷拍视频的人都没有消停过。把录下的视频传给一个人。 画面之中,温雅俊秀的已经可以说是男人的大男孩,搂着娇小的女生,嘴唇时不时轻轻啄在她的额头眼睑。女生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却又在男生呼吸越来越重的时候睁开眼。二人互相对望,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柔情蜜意,直要从屏幕里头溢出来。 陶心雅将自己的手指都攥痛了,关掉这段视频,她丢开手机,又气又急。 明明就是一个既丑且笨,没爹妈教养,一无是处的女人,怎么能?她怎么能? 先是夜,接着又是小凡。她将来不会还要去勾,引景行,还有她哥哥? 陶心雅悚然立起。 郝绵绵怎么突然就要去拍戏了?还偏偏一挑就挑中了小凡! 她肯定知道小凡的身份,这些都是故意的!区区一个孤女,她不会是想报复吧? 陶心雅越想越多,越想越是站不住。抓回手机,将那段视频给一个人发了过去。等了片刻,打电话问。 “筝姐姐,我发给你的视频,你看了吗?”陶心雅讲话时满口的笑意,“改天我一定要问问小凡,跟人拍稳戏的感觉。他到现在连个女孩的手都没有牵过,现在出去拍戏,就直接上这种戏码。我猜他大概在现场会出丑……” 电话那边的宣牧筝早就看完了视频,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中弟弟和那个她实在不能不知其姓名的女生,一点也笑不出来。 挂掉了电话,陶心雅又去找自己的哥哥们。终究是豪门公子,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即便是老三陶新及,不喝酒的时候也挺正常的。 “哥,我现在特害怕,你帮我去跟小凡说一声好不好?”陶心雅遇到事总爱去找她三哥,他们兄妹两个最亲了。 “小凡怎么了?” “喏,你看。” “我*!”陶新及对凉溪的印象,实在是差到极点。看到这么一段甜蜜蜜的视频,他脑中头一个念头就是,破坏他妹妹和妹夫感情的这个女的,又去招惹……他妹妹的备胎了! “这是想嫁豪门想疯了吗?先是找司夜,看司夜没戏了,就去骗小凡。小雅,你跟他姐姐说了吗?这种祸害,早早弄死算了!还让她跟牧凡一起拍戏!这小子可什么事儿都没经过,看到只野鸡也以为是好的,真被糊弄过去就坏了!” “三哥!”明明是她先来说起这话的,偏偏现在她又要生气,“我只是让你去提醒小凡一下,让他平日里注意一下就好了。你也不要说的这么可怕嘛!万一是我们误会郝小姐了呢?小凡的身份从来没有曝光过,她没有什么渠道知道啊!” “什么好小姐!野……”脏话说一遍就够了,陶新及闭上嘴,斟酌了一下言语又道,“她肯定知道!她要不知道就怪了!小雅,你不要以为世上姑娘都跟你一样,呆不拉叽的,出门走两步就要被骗!” “谁呆啦?” 兄妹两个说着就闹起来,等陶心雅走了之后,陶新及又把那视频看了一遍,打电话给景行。 难得他还记得酒醉之后发生的事。 “行,那女的还在你们酒店住着吧?” “哪个女的?” “就欺负小雅的那个,郝绵绵!” “这谁知道啊?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哎呀你去查一查!小雅刚来,说了点事情。” “什么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换了可能还需要找新的摄像头,所以凉溪一直也没有换酒店。当天晚上回去洗浴,一看见墙边精美镂空的置物架子就觉得不对。浴室里所有物品如何布置的,她早都牢记于心。今天她不在的时候,有人进来过。 这浴室里面不怎么好藏摄像头。梳妆台被设计在外面,里头只有一个淋浴间,一个浴缸,除此外,几乎别无他物。状似无意的随便找了找,凉溪很快发现了藏在墙边架子里的针孔摄像头。 这一枚正对着浴缸,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 有病是有病,倒恶毒得很。 凉溪考虑了一下,马上一脸疲倦憔悴。回到卧室,床头床底全部检查过之后,她拿红笔随便捣鼓了一下。好歹也是学过美术的人,再回到浴室去,凉溪脱掉外衣,特意把手臂、手上的两条“伤口”,对着那摄像头晃悠了一下。 晃悠完就认认真真上药,药上过之后,凉溪瞪着淋浴间发愁。瞧瞧自己完好的左手,自忖这只手应该无法完成洗澡大业,最后还是只能不洗了。随便擦了擦脸和头发,泡了脚之后,就蹙眉抱着手臂回去睡了。 景行就看到这些。 “怎么样?拍到了没有?”陶新及对这件事十分热心。 “没有,她一只手受伤了,没洗澡。” “哪里有这样巧的事?”陶新及不信。 “不信你自己盯着。”景行有些不耐烦了。 电话挂断,陶新及犹不信邪,又打电话去问了宣牧凡。 他这一问,凉溪就确定宣牧凡的身份了。因为第二天,那傻子一脸担心,问她。 “你受伤了吗?是不是昨天磕到桌角的那一下?怎么你当时不说话呢?严重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碰巧我认识不少l市的好大夫!” “没事,蹭破了一点点皮,两天就好了。” 凉溪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我受伤的呀?今天早上我还特意将药贴都取掉了。” “呃……”好孩子不会说谎,卡壳。 第三百零七章 全民回魂(六) “我,我……” 脸都憋红了,宣牧凡最后还是没憋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结结巴巴对着凉溪,幸好问话的人并不盘根究底。 “怎么这么紧张?我就是问一句而已。” 凉溪有点奇怪,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问,走到一边去等待拍摄。 宣牧凡肩膀一松,想到陶新及讲的话,肩膀又凑了起来。一方面是怀疑凉溪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方面是担心凉溪真的被拍到什么洗澡的视频。 “你……不然你还是换个酒店吧。” 心知此言突兀,宣牧凡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嗯?为什么呀?”凉溪眼神那叫一个纯良。 宣牧凡又不能回答,凉溪暗暗觉得此人实呆,道:“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奇奇怪怪的人一整天心不在焉,今天有夜戏,路灯下面,男女主角又是好一番温存甜蜜。收工已经到半夜了。 见凉溪整理着自己的小包,又要一个人走了。宣牧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能不管,叫住凉溪说:“你今天晚上不要再回景家的酒店了。” 凉溪一脸茫然疑惑。看见宣牧凡的助理在拼命拽着他的衣服,但他还是低着头,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你房间里面被人安了摄像头,就算还要去住,也不要洗澡,不要换衣服。” 宣牧凡讲完,好像害怕凉溪会多盘问什么,急匆匆就走了。留下凉溪一个人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等人家走得看不见影了之后,凉溪才一个人慢吞吞回到酒店。 这天晚上,她依然没洗澡。回来只脱了外套,好像再没力气干别的任何事。把自己丢到床上,被子都没盖好就睡了。 想录下别人把柄的人,两晚上守着监控画面,愣是什么也没有拍到。 第二天。 剧组里,宣牧凡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昨晚说的话,刚来就时时躲着凉溪,生怕被追问。但他们是男女主角,这个剧组只要还在运转,他们便必定能说上话。 “谢谢你。” 宣牧凡觉得,他真是从来也没听到过这样恳切真诚的一句道谢。 不曾让他为难,凉溪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整天越发安静了,对他也十分疏离。除了拍戏,几乎不愿与他有任何交流。 又等了两日,“伤”快要好的时候,凉溪退了房间。在离拍摄场地很近的地方找了个旅店住下。这边的浴室很小,淋浴间墙面光洁。凉溪又自己买了长杆帘子,天天晚上洗个澡,搞得跟特务暗杀一样。 陶心雅没有再问凉溪和宣牧凡的事,那样显得她好像特别惦记别的男生,对郝绵绵也有点过于关注。她相信自己三哥的办事手段,以前都是这样,只要提一句,之后的所有事,都不需要再担心。 司夜现在大概连郝绵绵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只要陶心雅不关心她,凉溪的日子就还算平静。 网上的骂声日渐少了时,他们这部戏的拍摄也日近尾声。因为还有后期制作、各处宣传的时间,所以,这部暖冬巨制,拍摄时长还不到三个月。 杀青宴,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觥筹交错中,宣牧凡看见凉溪。桌上杯盘狼藉,就她坐的地方,整洁如初。她也喝酒,谁跟她讲话都不会感到气闷。她也在笑,但总是没那么开心的样子。 接下来是宣传,该跑什么地方都定好了。宣牧凡挺为凉溪捏一把汗,因为肯定会有“夜心”的粉丝辱骂她。 闷闷地灌了一口酒,宣牧凡整张脸都皱起来。转眼一看,他的两个助理都不在。 也就是凉溪“受伤”之后的几天,宣牧凡身边便又多了一个助理。原本的那个是提防周围所有人的,新来的这一位,则整天就盯着凉溪,似乎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所幸这位助理并不磕“夜心”的cp,对凉溪并无刻骨仇恨,回话时不曾添油加醋。 “宣董,我看她挺识趣的。除了拍戏,私下里不跟任何人多说话,好像是有意远着凡少爷。” “不要掉以轻心!这种女的手段多的是。把你派过去守着我弟弟,他要真被女人暗算了,你就提早收拾东西!” “是,是……” “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牧凡吃的喝的用的,都要小心检查过,知道吗?” “是,是……” “我再最后提醒一遍,除了在浴室或卫生间,他身边必须要留着一个人,记住了吗?” “是,是,记住了。” 那助理回来,见宣牧凡身边刚才没人,也不如何心慌,只是撇撇嘴。不过打个电话的功夫,他整个人被训的精神头都少了三分。 可惜了他们宣大小姐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了。 虽然事业上手腕厉害,但脾气确实暴躁的宣二小姐。脾气非常好,做事细致入微,性格却优柔寡断,曾三天三夜做不出一个决定的宣三小姐…… 这两个人加起来,真的都敌不了宣大小姐的一半啊! 不知手下人这样想自己,宣牧筝挂掉电话,却无法专注到工作中。 自从她的人去了《男神再爱我一次》剧组,视频自然就不用陶心雅转给她。今天新传来的视频是杀青宴上的郝绵绵,她已经看过了,却只是看得堵心。 她派去的人自然是向着宣家的,但即便如此,这女的还是没被拍到任何不得体的举动。装也不能装得这么完美,如果她本身便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女人,为什么会去勾引司夜,还怀了人家的孩子? 这实在说不通! 总之,不管怎样,这部戏过后,还是要好好和牧凡谈一谈。能回来管些集团事务最好,如果铁了心要去拍戏做明星,也一定不能再和郝绵绵合作了。 只要不是她弟弟,管那女人好或坏。以后再去祸害谁,都不关她的事。 宣牧凡在替凉溪淌冷汗,凉溪却要比他悲观多了。身为女主角,她是必定要去跑宣传的。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什么辱骂之类的都是小意思,她可能会被扔鸡蛋、西红柿,或者更狠一些来个苹果…… 总之,凉溪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各样人身攻击的准备。甚至,即便她已经小心的像个神经病一样,别人也依然有可能拍到她不雅的照片。 就看这次宣传。如果宣传做不好,全体国民集体抵制,这部剧火不了的话,那她就只能走别的路了。 饮着杯中酒,一个破宣传搞得她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觉。 凉溪难免想到陶心雅。景家的酒店房间里被人装了摄像头,不是她的平凡粉丝做的,就是那些豪门公子为了讨好她做的。 看宣牧凡的态度,服务生犯浑、打扫的人脑抽,这种情况,基本能排除。 全球几大豪门中,怎么就没多生几个女的呢? 宣家倒是有三个女儿,但全民女神却早早去世了,留着一个陶心雅…… 现在是一群有病的继承者们,喜欢一个会川剧变脸的豪门一点红。 凉溪觉得有点不妙,陶心雅明显不像是那么大度宽容的人。她房间里会被安摄像头,凉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因为陶心雅。至于她是否知晓或者支持,这个凉溪不清楚。 还是得想办法将那些有病的公子哥们的目光往别人身上转移,再依陶心雅蹦跶的程度决定是否要收拾这位一点红。否则她干什么事,此人与她的追求者都要跳出来闹一闹的话,她任务还做不做了? 凉溪只等改日宣传,看大众态度是否能有所转圜。彼处,陶心雅已经很长时间未曾想起过她了。 家里公司就那么大,她有四个哥哥,完全可以管得过来。陶心雅没有处理过任何公司事务,她只需要做一朵娇花,尽情地绽放自己的美丽就够了。 但即便是只做一朵娇花,只要身为人,就一定是有烦恼的。 司夜没有再做过让别的女孩怀孕这种出格的事,他与陶心雅甜蜜如昔。不过,司夜可没办法做朵娇花,他大哥不会让他清闲的。 全球第一豪门,是由多少钱财权势撑起来的?那些都需要他们兄弟两个人打理。而在工作中,司夜免不了就要接触各种各样的合作伙伴。在这些伙伴当中,随便闭着眼睛乱点一个,都是比郝绵绵不知高段多少的女子。 “何董往司氏跑得这么勤快,不如改天将何氏集团并过来好了!” 陶心雅到司氏的总部大楼去找司夜,又看见了眉目清雅,言行举止悠然自如,走在何处都能引人瞩目,不逊色于自己多少的女人。 何董微微笑,对陶心雅这充满火药味的一句话,只当没听见。跟司夜握了握手,她眼含暧昧,调侃道:“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方才所谈之事,还希望小司董向家里提一句。” 说完,何董向办公室门外走。此时她背对着司夜,可以放心挑衅。冲着陶心雅挑了挑眉头,她轻蔑地笑着走了出去。 陶心雅的脸当时就黑了,亏她还记得在这里呼别人一巴掌,一是不给司夜面子,二是有损她的名声。 凉溪不认识这位何董事长,否则定要谢谢一番。她要谢谢所有喜欢司夜,并且能马上付诸行动去追,身份和地位都能够让陶心雅感觉到莫大威胁的女人。 她希望这样的女人越多越好,这样陶心雅就顾不上管不起眼的她了。 陶心雅不理,她动辄就是全球前几的追求者们,知道凉溪是个谁啊! 杀青宴后,凉溪一个人走在街上,边走边醒酒。她揉着太阳穴想说辞,在口中悄悄试着讲了一下,难受到了自己的同时,也觉得颇是感人卑微。 有一句话很矛盾,她如今却觉得格外有理。 悲观的人是快乐的。 第一次宣传,凉溪看着人群中举着大大的牌子,说要坚决抵制这部剧的人。除了他们手中的荧光牌或者是自制的纸牌,他们手中没拿着任何可以用来攻击人的凶器。 凉溪开心的差点没跳一跳,感动到泪流满面。她都已经做好了来挨揍的准备了,大家居然这么可爱,都舍不得打她这个无耻地插足了“夜心”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凉溪感动,哭红了眼睛,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那家伙,那阵仗,那是相当的……令她难忍啊。 “我今天在所有人面前发誓——这一生,绝对不会再见夜心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不会让他们因为我有一点点的难受。如果我没有做到,我就从身后的这片海里跳下去!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祝福他们幸福美满,为我以前犯的错赎罪。” “我……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们大家可以讨厌我,我知道自己很令人讨厌。可是这部剧是好多好多人的心血,求求你们,不要让这些人的心血白费好吗?” 将自己的“梦想洁白论”又拉了出来,声泪俱下地重说了一通,凉溪看见台下有人把板子放下了。 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吗?宝贝们真可爱!她还能说七八个钟头呢!她还准备下跪认错呢!这都不用了吗? “我希望大家去看看这部剧,任导演超级用心的,跟我对戏的男演员也演得特别好。如果你们看完之后仍然还是讨厌我,不想我出现在你们的眼前。我就不会再去祸害别的剧组了。虽然拍戏是我的梦想,我想一直拍下去。可如果你们不喜欢的话,有这样一部也很好了……” 巴拉巴拉,说到最后,还宣传了一通。 凉溪走下台去洗脸,宣牧凡等了会儿也下台,看见凉溪一脸黯然受伤,在沙发上坐着喝水。 之后的每一站,凉溪少不得重复以上说辞。她小小一只,流着眼泪不停道歉的模样确实是很可怜。男生都不愿意为难她了,暗暗自省他们似乎有点过分。许多女生也不再骂了,只有极少数直觉分外敏锐的女生,莫名就觉得凉溪在装,言辞更加激烈,针对越发明显。 “哎呀哎呀!我又赢了呢!真的是抱歉啦!” 凉溪他们为宣传上了一档综艺节目,里头萌萌哒调皮的女主持,吐着舌头向凉溪道歉。 “哗……” 桶里的冷水,已经是第八次冲到她的头顶。 第三百零八章 全民回魂(七) 水太冷了,凉溪的头已经被浇得有点麻了。她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没事。” 那女主持满脸歉意,眼神里却有藏不住的得意。凉溪默默地忍下这口气,下台去擦头发补妆。冷水冲得她人都有点懵,凉溪故意拖拖拉拉的,再回到台上的时候,录制已经快结束了。 大家一起祝了声“收视长虹”,结束拍摄之后,约晚上一起去吃饭。 “绵绵,你也一定要来呀!” 皮肤白的发亮,眼睛又大又圆,扎着花苞头,30多岁还好可爱一女的,满眼恶狠狠的邀请凉溪。 “云姐,我想我还是不去了。你们订的饭店是陶家的,我……”我怕去了之后被你毒死! “嗨!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还真的以为陶小姐和她的哥哥们会到那种小饭店去?肯定不会碰到的,走嘛走嘛!” 虽然长相显小,但实际上也算主持界前辈的云姐,并不能够加入全球前100女士之列,但前5000还是能算的。她有不少粉丝,粉丝战斗力惊人到了出名的程度。 云姐拽着凉溪走,凉溪不敢说不去,更不敢说她身体不舒服。但瞅见云姐那恶意的眼神,凉溪也是真不敢去。 上了车,她便恹恹的。 云姐只是想把凉溪拽到饭局上去捉弄她,没上车的时候热情,上了车与凉溪一句话也不说。同车除了司机都是女生,有《男神再爱我一次》这部剧中的女配,还有云姐的助理。 今天云姐在拍摄过程中刻意针对凉溪,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所以她们也不敢与招了云姐厌恶的人说话。 一路上,凉溪就垂着头,做足了戏。 下车,也是正该到饭点,这家在本地十分有名气,几乎每两天都有明星来光顾的菜馆,人满为患。 前头那辆车上,宣牧凡已经和几个男的走了下来。他戴着口罩,下车之后往凉溪她们这边扫了一眼,脚步放缓了一点,没有立刻就进去。 这边云姐也开了车门,她经常到这家店来吃饭,再加上是本地知名人士,车门刚开,凉溪就听见了外面的尖叫。 云姐笑得温暖可爱,对着大家手机上的摄像头招手,又回头叫车里别的人,并没有先走。 演女配的姑娘见凉溪昏昏沉沉的,有点担心。下了车后却也不敢和云姐说一声,只是有点害羞地瞄四周热情的粉丝们。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人认得她。 “绵绵?” 大家都已经下车了,就只有凉溪一个人还赖在上头。云姐也没什么不高兴,依然笑着,回头向车里叫。 做事的时候胆子大,现在是怕出来之后被人打吗?跟乌龟一样缩在里面! “云姐,”凉溪惨白着一张脸,“我头有点晕,不然还是你们去吧。” 真是娇贵!不过玩游戏输了几场,被浇了几桶冷水而已,就头晕了?现在头晕,今天晚上过去,她岂不是要直接死了?这种身体素质,还活着干什么? 云姐在心底冷笑,亲自上车将凉溪拉了下来。 “这叫什么话?你要是在台里说身体不舒服不来了,我就不叫你了。现在已经到饭店门上了,哪里有不进去的道理?我跟你讲,这家店的菜特别好吃!” 凉溪踉踉跄跄地被拽出车子,身形摇晃不定。已经慢吞吞走到店里的宣牧凡回头看见,脚步又停下了。 在作宣传的这一路上,凉溪几乎要化身为道歉帝了。车外的粉丝们看见她时,安静了一小下,知道她的,几乎有条件反射一样的厌恶。但想想她这一路上的凄惨情状,再多骂,就显得自己很是恶毒,便不多说话,只当做没看见凉溪。 偏偏应该到犄角旮旯里面去悔过的人,硬是要在人超级多的地方刷存在感。 云姐亲亲热热地拉着凉溪进饭店,边走边笑得天真烂漫,问一些“你能吃辣吗”、“肠胃怎么样呀”之类的问题。凉溪晕晕乎乎地回答着,还没有进饭店门,便一头栽倒了。 被她拽着胳膊的人突然就像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倒,云姐一是惊到了,二是害怕自己被拽倒,三也是一时间没拉住,就让凉溪直摔在了店门前。 装晕的人差点没绷住脸,凉溪选择晕倒的地方,地面上没有任何突起。但即便如此,云姐超级利索的放开手,让她直挺挺栽倒在地,那还是很痛的。 云姐一时间惊住,反应过来后马上蹲下,轻拍了拍凉溪的脸。 只是看着有点虚弱,怎么还真到晕倒的程度了?不会是装的吧? 云姐有点怀疑,有心想偷偷掐凉溪一下,看看这家伙会不会跳起来。但周围人多,她就稍微犹豫了一秒。然后她决定还没做出来,在店里看见凉溪晕倒的宣牧凡就奔来了。 他在剧组里一直是很腼腆好脾气的,今日难得脸色沉沉。奔出来之后一言不发,抱起凉溪就上了车。 好像在给她摆脸子一样。 云姐有点不高兴,但想到台里她的靠山说过,这个男新人好像蛮有背景的样子。而且,凉溪越瞧越不像装的,生怕这女人有点什么病,被几桶冷水给浇出来,最后有点问题再全推给她。虽然她也不在乎,但到底说起来令人害怕,会成她的一个把柄。所以,云姐不敢耽搁,立刻让司机载着凉溪去医院了。 车子驶向离此处最近的医院,云姐远远看了几眼,还是和大家一起进店吃饭。 说来也是好笑,路边的粉丝被宣牧凡刚才的那个公主抱给苏到了,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他。饭局上,大家没几个人问起凉溪,最多只是提过一句便算了。到最后,还真是只有云姐一个人惦记着凉溪是不是有什么好歹。 饭店的包厢里,有人临窗看见了凉溪晕倒,然后被载走的全过程。他们也完全不关心病号,只谈宣牧凡,偶尔说起凉溪,只有疑忌。 “本来还想要叫他过来吃饭的。” 穿粉白色长裙的女子从窗边走开,径自向包厢门走去。 守在外头的秘书帮她穿着大衣,女子一脸抱歉,对包厢里另一个客人说:“新风,对不起啊,我得过去看看小凡。” 男人西装革履,大步走过来接手了秘书的工作,亲自给女子系好了大衣扣。 “不用说对不起,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谢谢。” 女子挽住男人的手臂出了包厢,十分低调地离开,等到坐在车上之后,才略微自在些。 “好了,不要发愁。”男人轻轻点了点女子的眉间,“牧凡愿意去帮别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他生性纯良,看不得别人受难,善良有什么不好?” “善良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 女子想起方才自己弟弟抱起凉溪的那一幕,只觉得心慌。 “新风,你看他们……你看那个女人是真的晕倒了还是装的呢?我实在是怕牧凡被她骗!我……” “别着急。她要是装的,演技再好,也瞒不过医生。咱们到医院看一看不就明白了?” “……嗯。” 女子叹了口气,最终也只能点点头。 凉溪还在昏迷当中,宣牧凡在病房里,盯着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 现在马上就要入冬了,演播厅里挺冷的。他身上毛衣秋裤齐备,凉溪却倒霉的是个女的,还穿着美美的露肩的裙子。就那么被冲了8桶冷水,换谁不得生病? 她只是个女孩子,算起来也没有做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怎么就弄成现在这么惨? 凉溪昏倒虽然是装的,但没有符箓,她真是有点挨不住那8桶冰水。人确实有点发烧,脸色很难看。是以,医院里的大夫也不能直接上下嘴皮一碰就说她没事。 这家伙也不给自己找一个助理……宣牧凡守在床边,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世上很多没名气的人,要真是被比自己厉害的人欺负,那也就只能惨兮兮地受着。 他虽然也是新人,可地位混得高的人,总会知道他是谁的。今天录节目,那些主持人一瞧就知道个个都被交代过。别说是什么刁难,游戏让着他,方方面面都让他尽情表现,主持人三句话cut一次他…… 他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他们这部戏是女主重生倒追男主,算起来戏份还是凉溪更多。但今天,她玩游戏却一直输,受惩罚,被泼冷水。整场录制,都没有说上几句话。想也能知道,最后剪辑出来在大屏幕上播放的节目,她不可能占多少分量。 整个儿就是来受苦的。 瞄着凉溪苍白的脸颊,宣牧凡心里闷闷的。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一种愧疚的,助纣为虐的感觉。 刻意针对她的那个女的,如果不是自己想给“夜心”出气,多半是被谁给交代了。 心雅的几个哥哥,看不得妹妹吃一点点亏,受一点点苦。心雅很善良,但她哥哥们却不会放过凉溪。 这样下去…… 她该不会被整死吧? 宣牧凡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但凉溪毫无生气的面孔,就在眼前。 “凡少爷,三小姐找您呢!” 前前后后忙活的人是宣牧凡的助理,把凉溪安顿好了之后,那个被宣牧筝派来的助理,凑到宣牧凡耳朵边悄悄地说。 “啊?” 宣牧凡站起来:“我三姐怎么会在这儿?” 留下一个助理守着凉溪,宣牧凡出了病房,就看见不愿意进去的宣牧笛,还有陶心雅的二哥陶新风。 “姐,你怎么来了?” 因为拍戏,宣牧凡跟家里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姐弟两个人拥抱了一下,宣牧凡才问候陶新风。 “陶二哥,怎么跟我姐姐约会都约到医院来了?” 宣牧笛脸颊一红,戳了戳弟弟:“还不是因为你?” “这边最近有个小项目,我跟你助理问过了,你今天会到这边做宣传录节目,我就自己过来了,想看看你。你陶二哥也是碰巧来这儿,我们就约在一处小饭店。等你节目录完了之后,打电话叫你一起去吃晚饭。谁想到那么巧,我们在楼上看见你也到了那处饭店。牧凡啊……” 宣牧笛说起话来就要比宣牧筝柔和多了。 “我和你陶二哥看见你送……你的……你的工作伙伴来医院了。唔……她怎么样?” 没料到这么巧,宣牧凡已经猜到了他三姐之后会说什么,蔫蔫道:“医生说是着凉了,她烧得挺厉害的。” “哦……”不管是真晕还是装晕,宣牧笛其实都并不在意,“牧凡啊,我知道她生病了挺可怜的。但是,你还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她不像什么好女孩。今晚就留你的助理守在医院,姐姐也时间长没见你了,这一天也没有怎么吃饭,陪姐姐去你陶二哥开的店里吃晚饭好不好?” 她其实挺像个好女孩的。 宣牧凡当时就想张口反驳,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冲动。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说不出口。 看见陶新风,他就想起了陶心雅。最后要为凉溪说的话,便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宣牧凡跟姐姐与大约就是姐夫的陶新风走了,留下的那个助理守了两个钟头,才见凉溪悠悠醒转。眼珠茫然地左转右转,半晌才回了神。 跟她把发生的事都简略说了一遍,见凉溪呆呆向他道谢,助理心底也生了一丝恻隐之意。 “那,那我这就走了。” “啊!真的太谢谢你了,麻烦你们了!” 送走了好心帮忙的人,凉溪又躺下来。装晕装的一颗头重重的,她去了回洗手间,回来索性又挂了一瓶水,在医院过了一夜。 即便是关系再好,即便是宣牧笛已经嫁给了他,人家姐弟说话,外人还是暂且避讳比较好。 陶新风走了之后,想到自己弟弟之前那个公主抱,宣牧笛实在不能什么话都不讲。 再这样下去,她弟弟真的喜欢上那女的就坏了! 天底下最配牧凡的,还是心雅了。可惜心雅只喜欢司夜。但即便没有心雅,他们圈子里合适的女孩还多得是,她弟弟怎么轮,也轮不到那种女生身上。 宣牧笛打定了主意要拯救弟弟,语重心长地劝道:“牧凡,你老实和姐姐讲,你是不是对那个女生有点……好感?” 第三百零九章 全民回魂(八) 宣牧凡心头发虚,有种心事被戳穿了的慌张。但他却几乎跳起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我们一块拍戏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她人挺不错的。姐你也知道,她被针对得挺惨的,我有时看不下去就帮个忙,哪里是你想的那样?别乱想,姐你明明知道我……” 她老弟有点太激动了,宣牧笛眼皮跳了跳,心下觉得不好。但听宣牧凡提起陶心雅,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老弟对陶心雅,可是十年如一日的深情,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让心雅伤心过的女生?他恨她都来不及吧?之所以会帮忙,大抵是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那个郝绵绵,为人真的还好? 姐弟两个人谈了一回心,宣牧笛给宣牧筝打了电话汇报情况后,叫来了弟弟的助理,询问在他眼中,凉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我们走之后,她怎么样啊?” 虽然有医生的话在前,宣牧笛还是有点不相信凉溪是真的晕了。 “过了整整两个小时才醒来,之后又自己去找医生挂了水……” “哦……小邓,你年纪要比牧凡大些,看人的眼光更准,你觉得那个女生,她是在牧凡跟前装的呢?还是真的……” 宣牧笛有些说不出凉溪是真的人好这种话。好女孩哪里会趁虚而入,抢别人的男友?就算司夜和她认识的时候,他跟心雅已经分手了,郝绵绵总也应该要有些自知之明才行。而且他们在一起才多久,就已经怀了身孕,可见她爱慕虚荣,一心就想要利用孩子嫁进司家。后来虽然把孩子打掉了,但也应该是为了让司夜感到愧疚。 这种女生,人品怎么可能会好呢? 那助理在给凉溪说好话,宣牧笛却左耳进右耳出。她脑中将凉溪做过的事捋了一遍,自己心里就有了决断。 以后一定不能再让牧凡和她接触了,就这一部意外的戏,已经太危险了! 第二天还有活动,凉溪自己出了院,即便身体不舒服,也依然是跟完了所有流程。 宣牧凡见她白着一张脸跟无处不在的“夜心”粉丝道歉,有点看不下去。中途劝她去休息,凉溪却不愿意,誓要将坚强的小白花做到底。 “没事”,她总是“没事没事”。这样一想,他听她说过最多的话,好像除了对不起,就是没事,或者也可能是谢谢。 摄像机和现场群众的手机随时随刻都在拍,宣牧凡也不敢多表露出些什么,只得继续跟着走流程。可想起昨晚三姐问他的话,他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对她,是那种好感吗? 回想他们两个人在摄像机下的种种亲密情形,宣牧凡不知不觉红了耳朵。 他真的从不曾跟任何女孩子那么贴近过,拍了一部电视剧,他初w什么的都交代出去了…… 哎呀! 女孩撒娇的、羞红了脸的、娇嗔的面孔……一幅幅画面从脑中闪过,宣牧凡猛地闭上眼。 他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他喜欢心雅,一直都喜欢心雅,永远都会喜欢心雅。即便以后她会和司夜结婚,他也仍然喜欢她! 宣牧凡有点恼自己,又有点恼凉溪,之后再没想过别的事,专心跟着流程宣传。 凉溪做节目的那天的确有点感冒,郝绵绵的身体本来就不怎样,一天到晚只知道追星,因为工作缘故,日夜颠倒,生活习惯相当之差。所幸凉溪这几个月都有锻炼身体,一点小病,很快就过了。但她之后也依然处处做病弱状,大家见了更不忍心骂她。使凉溪在余后的宣传工作中,道的歉都少一些。 入了冬,《男神再爱我一次》开始在两个电视台的晚间黄金档播放。 整个剧组所有人都沾了宣牧凡的光,这部剧的审查、宣传、上映,一切都非常之顺利。 凉溪坐在屏幕前,两眼盯电视,双手握手机。 等这部剧播出之后,宣牧凡肯定会顺利起飞。凉溪担心她,看着屏幕里在重重滤镜之下白的仙仙美美,竟然也有了三分丽质的自己,凉溪隔一分钟就刷新一回评论,看大家究竟是骂的多还是赞的多。 原本第一集是凉溪演的角色出意外,然后重生的情节,男主只会露个面。但以如今凉溪招人讨厌的这个程度,第一集的前少半集,全都改成了女主角的回忆。回忆中,女主自然是和男主甜了甜又虐了虐,亲亲抱抱、耳光吵嘴全有。 评论里面全都是刷宣牧凡帅的。但还是有类似于此的评论—— “能不能不要再让她的脸闪出来了?温总出现时,我满眼都是桃心。她出现时,我满眼都是尖刀!” “好跳戏呀!看见就想打怎么办?” “我妈妈说,亏了这么好一个男演员了!” …… 凉溪一直往下划,庆幸这种评论不多,并且其中还偶尔夹杂着一两条“我觉得她演得挺好的呀”、“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说真的演戏还可以,眼神看得出来有戏”。 够了够了!谢谢谢谢! 她以后大概不必换职业,开个公司跟一堆豪门没底气的怼着干了! 又刷新了一次,凉溪看见了第一条热评。本来以为是吹宣牧凡的,没想到是有关于她的。 凉溪战战兢兢地点开—— “以前觉得郝绵绵拥有我们陶美人的声音,实在是太侮辱她了!但现在我竟然觉得还不错!我们陶美人是绝对不可能出来拍剧的,她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是我这种铁粉,手中的照片、视频音频也不多。她讲话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我想每天晚上都听着她的声音入梦,但是我手中只有两段音频,哭唧唧……现在有郝绵绵,虽然她很讨厌,可是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够幻想,说话的人是我们陶美人……” 凉溪之前宣传的时候,除了道歉之外,连话都不敢多说。就是因为她的声音跟陶心雅实在太像了,她一讲话,台下就有人叫闭嘴。 凉溪往热评下面翻,楼中楼里,骂的人特别多,都是说她这个人配不上陶心雅的声音的。有人直接连热评作者都骂—— “女神之所以被称之为女神,就是因为遥不可及,如同天上星月,不可亵渎,只能仰望。你算是什么铁粉?想听着女神的声音睡着,你把陶女神当成什么?” “对!陶女神就该高高在上!” “强烈建议郝绵绵咬舌自尽!死掉也做一个哑巴鬼,不要带着我们女神的声音四处去讨便宜!” “希望郝绵绵吃饭咬掉舌头!” “不!我觉得她去死掉最好了!” 凉溪感觉舌根一痛,连忙翻过了这些评论,找点正常的看。还是有不少人挺同意热评观点的。 一天晚上两集,24集的电视剧,两个礼拜不到就能够播完。凉溪这个拍戏的人有点看不下去自己演的剧,低头盯着手机,她打算去找点吃的。 也不知道收视率怎么样…… 凉溪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一心好几用。一口绿叶菜被她的牙咬得嚓嚓响,突然,她面含痛苦地闭上眼,放下了筷子。 都不用去卫生间看到底咬成了什么样子,满嘴的腥味儿。凉溪苦着脸嘬着嘴,不知该哭还是该哭。 这边,凉溪悲催咬到了舌头。那边,陶心雅正在与司夜共进晚餐。杯盘刀叉,干净至映出他们微笑的脸。 “夜,我经常来这家店吃饭,但从来没有哪一顿,做的像今天晚上这一顿完美。” “小雅,对不起!宣大姐的忌日快到了,大哥这段日子全不管事,我难免忙一些,没有好好陪你!” “没关系!我能理解,夜你也要注意,别太辛苦了!”陶心雅很体贴,想起司夜的大哥和宣家的长女,难免轻叹了一声。 “昼哥哥真的是深情呢!可惜宣大姐姐那么早就走了,老天爷真是狠心!夜,我一定不会丢下你的,我会陪你很久很久,你也不许丢下我,好吗?” “傻瓜,说的这是什么傻话?”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可惜夜色晚了,他们还是要各回各家。 跟司夜挥手说了再见,陶心雅进了家门。父母出去旅游了,哥哥们也都不在,她歪在沙发里,百无聊赖。掏出手机,才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好像是宣牧凡拍的那部电视剧开播的日子。 上网搜了搜消息,果然是的。 “小凡超级棒的呢!在大屏幕里看起来真的是帅,我都动心了呢!” 给宣牧凡发了条消息,陶心雅刷着评论,难免就看到了让她讨厌的名字。 想到不久前还火了一小下的“温总公主抱”,陶心雅沉下了脸。切换窗口,见宣牧凡已经迅速回复过来。 “小雅,你也在看吗?” “是啊!你演得特别好呢!看起来,我们小凡的确是有做大明星的潜质。” “真的吗?谢谢!” 屏幕另一边的宣牧凡,眼睛只盯着那一句“我都动心了呢”,其实他“真的吗”这三个字,问的是这句话。 “当然啦!” 对面不停有新消息传来,宣牧凡看着电视,跟陶心雅断断续续聊了两集电视剧。 在新剧首播的第三天,凉溪他们宣传时上过的综艺也要播了,节目评论区被短短几天便已经颇具规模的宣牧凡粉丝占领。 他们在底下没命地刷着好帅好帅,凉溪也看了节目,一点也不意外她的镜头被剪到没剩几个。在录制的时候把她冲蒙了的8桶冷水,最后竟然一桶也没有放出来。 准确点来讲,是那个她一直输的游戏,整个儿都被剪掉了。因为那游戏,宣牧凡发挥得也并不怎么好。 她如果不来的话,那个拍这部戏的,真挺像大街上找来的,比郝绵绵还要普通的女生,电视剧播过六集之后便爆红了。 因为以前此类的剧,女主角即便人设是穷挫丑,演员也一定又白又美。让一个平凡的女生去演女主角,还真是头一回。许多憧憬着跟各种各样的总裁来一段甜甜的恋爱的平凡女生,看到这样的女主角,可能代入感会更强,所以那女孩就火了,甚至带得之后不少同类型剧,都开始找路人女主。 郝绵绵长得也不怎么样,撑死了说一句清秀,那都是夸赞。凉溪的演技也是过关的,大家本来应该更有代入感,可惜,凉溪人品不好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 现在剧已经过了六集了,电视剧火得一塌糊涂,男主角红上了天,偏她这个女主角没什么动静。 虽然不挨骂挺好的,但她不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下去啊!她必须要红,必须要让大家愿意听她讲话,心甘情愿地照着她的话去做,那样才能一次性拯救大批量的bug。 凉溪瞪着评论区,之前第1条热评已经被“温总好帅”、“想嫁给凡凡”之类的热评挤飞了,但内容她还记得。 郝绵绵的声音非常好听,就是太像陶心雅了。别的不提,跑过好些个世界,经典歌曲她真知道不少。如果演戏一下子红不了的话,她去唱歌。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陶心雅的粉丝抓住割了舌头……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凉溪搜索着有没有什么音乐类的综艺节目,除此外她还在想着该怎样做慈善。 捐钱,做慈善这种事,是凉溪刚来就想着的。但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不存在什么落后、穷困,每个地方都挺繁华的,她想给一些上不起学的孩子盖两所学校都不能。像陶心雅这样的名媛,她们做的慈善都是什么帮助害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关爱孤寡老人之类的。 凉溪掂了一下自己的荷包,大的事情没敢做,她在l市拍戏的时候,自己掏钱给一些独自居住的老人家中安了智能的家居系统,并且留下了终生的维护费用。 这种好事,走到下一个地方还是要继续做的。即便现在没人知道,以后总有一天会全部爆出来的。 《天籁之城》。 凉溪的视线锁定手机屏幕上的这四个字。 第三百一十章 全民回魂(九) 凉溪盯准这个节目有一段日子了。没什么太大的名气,但目前也已经办了七八季,是一个有着固定粉丝的老节目。 每一季共有30位选手,其中有一半明星,另一半是素人。大家蒙面靠歌曲pk,整一季过后,选出5个获胜者。挑选他们曾在节目中演唱过的歌曲制成专辑发行。 专辑的名字便叫做xx之城。 一般来这个节目的明星,不是过气了,便是新人。如今真正当红的,即便是花大价钱也很难请来。在他们眼中,这个舞台实在不够档次。 明星在这个节目中总是懒懒淡淡的,素人之间的竞争却相当激烈。目前最新一季还未开始录制,但该节目素人嘉宾的选拔已经开始。 凉溪瞄了一眼报名的人数,自己订好了飞机票。 宣牧凡之后会片约不断,至于她么,自己不蹦跶的话,应该没什么人会用。 所以,去吧。 不过,打电话也太不诚恳了。她还是带上钱,准备好各种谦虚的话,把自己送到节目组吧。 不温不火的老节目,从上一季开始,明星阵容当中连不见经传的小网红都用上了。 她,总能进去的吧。她好歹才在爆红的剧里面演了新晋男神温总的老婆,即便会被骂,那也是热度啊!节目组总不会全都是“夜心”铁粉,听见她用陶心雅的声音唱歌就要提着刀上来割舌头的吧! 凉溪嘬着嘴里的血,有点没信心。 翌日,凉溪坐着飞机,跑去了国内另一处电视台。找到《天籁之城》节目组,少不得又遭了许多地位高高低低的人的白眼。几经周折之后,才在人家“老子真是非常不情愿,看你可怜就收留你一小下”的眼神中签了合同。 就这破节目组,请明星都是要给钱的。她实惨,录这样一个破节目,差点还要倒贴给他们钱。 凉溪憋足了气,倒真发了狠,学习乐器、提高唱功。她以前唱过几首歌,不过都是插曲、片头片尾曲什么的。粉丝知道唱歌的人是影片中的女主角,唱功方面的瑕疵,他们就可以忽略掉。 来参加这个节目,凉溪不过是想要飙两首剽窃的“原创”。她是想要靠那些歌曲去惊艳别人的耳朵,靠自己的声音和唱歌功底,凉溪还真没有那个底气。 但现在想一想,她拿出一首“原创曲目”,自己又唱得不好,最后被唱功好的人翻唱了。两相一比较,她显得更烂不说,还玷污了那些经典好歌。 自此,凉溪除了定量的运动之外,护养嗓子、练声、自学乐理知识等,都成了每日的功课。 素人的选拔还没有结束,距离节目录制还有一个月。虽说这点时间做不了什么,但抱佛脚也总有点用,凉溪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进步。 《男神再爱我一次》首播早已结束,重播马上会到来。粉丝仍然会一遍一遍刷,凉溪却连首播也没有看完。 她终究是没翻起什么水花,宣牧凡红到发紫,男配女配甚至都有了名气。只有她,大家不愿意提。尤其见她道歉的态度诚恳,戏演得也还不错,剧播完之后,大家对她演的角色总算是稍微接受了一点,就不怎么骂她了。可是她终究干过不道德的事儿,大家可以不骂,但一定不会夸。这么一来,没有骂声也没有赞声,凉溪不凉,谁会凉? 宣牧凡早已又接了一部新剧,与他对戏的女主角是连爆了两部剧,现今正当红的女星。 他依然是不要家里任何人帮忙,把自己的身份藏得死死的。那个女主演只当他是幸运爆红的小新人,多少会有点傲慢,有时甚至会将那种傲慢不屑带到镜头底下去。 宣牧凡十分认真,非常入戏,该有的情绪表达很到位。但每每与剧中他深爱的女子对视,他总免不了瞬间出戏。 “卡!” 导演眉头皱紧了,冲着宣牧凡吼:“你怎么回事啊?” 宣牧凡马上道歉,那个女主演已经十分不耐烦地走开去了。她的助理应该不止4个,因为忙着给她端茶倒水的就有4个,那保姆车里面好像还留着两个。 宣牧凡的两个助理在一旁,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他们实在是弄不懂小少爷干什么要自找罪受。把自己的背景大大方方一说,这剧组里的些子人,还不把他当佛爷一样供着?搞成现在这样,还要给人道歉! 最气人的,要是真的错了,那就道歉吧,那没办法!主要是那狗导演瞎了一样,那个女的,不管什么戏份,僵着脸把台词当念出来就可以了。 就那么,回回都一条过。他们小少爷努力入戏,看见那么一张死鱼脸,谁爱得起来啊?稍稍神情有些不对,狗导演就卡卡卡……卡你大爷! 两个助理因为被宣牧凡吩咐过,只是在心里叫嚣了一顿,面上依旧饮气吞声,连个屁也不敢放的样子。 见重新开始拍后,那女主角索性直接让替身上了。他们两个有点看不下去,对视一眼想走,又不敢丢下宣牧凡。只能一直忍着站着,偶尔眼神交流,两个人都懂对方的意思。 以前还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么好的导演,那么可爱的工作人员,最主要的…… 女主角啊! 面对替身,宣牧凡倒是进了情绪。顺利地过了这条戏,他看见那女主演接了个电话,便跟导演打了个招呼,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走了,今天在剧组里可能还没待上两个小时。 宣牧凡坐在一边休息,脑袋放空。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凉溪的面孔。 怎么她就能那样自然的在镜头下对他撒娇对他笑,喜怒哀乐都像真的一般……他还以为所有女演员都是那样的呢! 不知不觉,他就掏出手机在好友列表里翻了翻。等回过神来之后,才猛然记起,他没有凉溪的联系方式。 怎么就没要一个呢?一起工作了好久,居然连联系方式也没有要! 天哪!这岂不是说,自他们的剧开播之后,他连凉溪一声都没有问过! 他那段时间干什么了?连这样最基本的礼数怎么都忘了? 宣牧凡懊恼地回想,突然有点疲倦地耷拉下了肩膀。 他记起来了,剧开播的那两天,心雅去找了他…… 两个助理也蔫不出溜,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们一同回酒店。宣牧凡只觉得累,再没有从前的那种充实和开心。 一个月过去,《天籁之城》开始录制。 凉溪选了一个月才选出来的两首在别的世界耳熟能详的甜歌,正准备充当自己的原创拿出去唱时,冷冰冰的节目剧本就被拍到了她的脸上。 出场曲目是什么,到之后pk的环节她的对手是谁,对战曲目是什么,节目还没开始录制,就已经被定好了。包括她要输给谁谁谁,这些全都定好了。 凉溪又有了之前受冰桶惩罚时那种感觉,默默告诉自己不用着急,不用着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她才来了几个月而已,凉溪接受了节目组的安排。 就现在这个破名声,凉溪也不敢反对节目组的决定。屁话太多,就她签的那个合同,她不出场,人家节目组也不用赔钱。 蚊子腿也是肉,她现在需要出现在屏幕上,不管是通过哪个节目,不管出现的时间多长。 凉溪要输的是一个素人,素人妹子长发小脸,大眼樱唇,端的是清丽可人。 “你就是那个插足夜心的第三者?怎么?演电视剧搭着我们温总红不了,现在疯了什么节目都来插一脚?真不知道宁总是怎么想的,你这种人居然也愿意签!” 凉溪以为这家伙得意洋洋地跑来和她说一句“承让了”,就已经够不会做人的了。没想到人家一点不遮不掩,厌恶就是厌恶,自己背后有人就是背后有人,丝毫不收敛。 别管她心里怎么想的,脸面上,不管人前人后,凉溪都要保证自己有知错能改的好品德。她要先自己信了,演戏方才真实。 不管到何处,只要有人提起插足夜心的事情,凉溪总要先喏喏地说对不起。说完后,她才为自己讲话:“不是的,我只是喜欢唱歌而已。” 这是我另外一个洁白的梦想。 这素人妹子趾高气扬,仿佛本季第一已经板上钉钉。奚落了凉溪一回,她接了个电话,甩甩头发走了。凉溪准备她的出场曲目,之后又有不少嘉宾来瞻仰过她不提。 每季的前三期节目,是30个选手出场。凉溪毫无疑问地被排在了第三期。 她反倒觉得这是好事,可以有更多时间练习。到她录制的时候,凉溪已经将自己要唱的一首古风歌练得滚瓜烂熟。 多亏了陶心雅的声音,凉溪唱功仍然一般般。但她一身古装长裙,满地烟雾之间唱完一曲,竟还真的有些仙子临尘之意。 面纱将她整张脸遮得密不透风,台上主持人和评委知道她是谁,听见台下300观众的掌声时,脸色微变。 “哇小姐姐真的好美啊!真的不能透露点信息给我们吗?”这是专会说好话的评委。 “的确很美,但许多细节的处理,不是很尽如人意,应该不是专业歌手。”这是专门批评人的评委。 “你的声音好耳熟哦!你是不是那个xxx呢!”这是专门负责瞎猜的评委。 凉溪蒙着面,边听他们说,边在心中感叹,这些家伙真是个个都比她演技好。大家都在后台见过面了,装什么不认识? 台下的观众还在沸腾之中,凉溪瞅了眼他们的反应,心下稍定。 跟评委交谈完毕,凉溪下台之前,主持人说让大家按出他们0~3的期待值。期待值越高,在之后的pk中会越有利。 凉溪看台下观众的反应,他们好像没有猜出她是谁,即便觉得声音像陶心雅,也没有往她的身上靠。所以,凉溪猜测她的期待值,至少五六百能升去。结果最后由着主持人的嘴巴说出来的数字,是357。 期待值之前也是定好的,她就定在250左右。那主持人也是看到台下观众的反应太过热烈,实在不敢说出个257,那怕傻子都看得出来有毛病,最后随机应变给凉溪加了100,台下却仍然有疑惑之声。 凉溪下了台去换衣服,有人跑来叮嘱了她一句:“下一场不用……发挥这么好,你可别忘了pk赛要输。” 满口答应下来,但到了pk赛,凉溪仍然火力全开。那素人妹子唱功跟她半斤八两,虽然长得好看,但脸蒙住谁知道她脸大还是小。主持人少不得又谎报了票数,最后还是让素人妹子赢了。 身为败者,凉溪要揭开面具,以真面目和评委与观众相见,然后告别这个舞台。 到了要揭面具的环节,凉溪呆不拉叽,在舞台上犯傻:“这个可以不揭吗?” “不可以!我们都超想看看你是谁的!” 几个评委异口同声,主持人也在催促,凉溪继续冒傻气:“大家一定不会喜欢我,我想你们只要记住落小仙就好了。” “怎么会?你很棒的!”评委还在演戏。 凉溪拖拖拉拉,好容易才揭开面具。虽然不知道这些会不会播出去,但在场这300个观众都是活人。即便他们都签了协议才进来,但万一就有出去乱说的呢? 凉溪取下面具,台上台下皆惊。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台下居然没有喊着骂人的。向各个方向的观众都鞠躬道了对不起,凉溪默默下台,回自己租的地方照常生活。 之后,凉溪又亲自去了不少节目组和剧组,她多半是被拒的。谁都担心用了她之后,节目或者剧直接被骂黄。凉溪在家里,一边四处寻找工作机会,一边索性开始直播套直播。 “你今天进步了吗?” 凉溪的直播间名称就是这个,在天籁之城播放后,她在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上申请的账号。 有人骂也是不错的,凉溪没有默默无闻慢慢挣扎。知道她开了直播后,有来骂她的,有来看她的。几天功夫,凉溪已经是有近百万黑粉的网,网黑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全民回魂(十) “你真的好烦啊!就不能静悄悄在家里待着吗?非要跑出来招人骂,是不是贱?” “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家稍微要点面子行不?我要是你,这么被骂早就跳海了!” “贱人要是直播唱歌,小心老子给你寄刀片!天籁之城唱的那是什么?歌难听,人难看,要不是我们女神的声音……艹!老天爷简直有病!干嘛把陶女神的声音给一个贱,b?” “已经举报!” “同上。” “对!咱们大家一起去举报这女的!关了她的直播间,看她还怎么恶心人?” 自从凉溪开了直播间后,该直播平台后台每天收到的举报信息多了估计有一倍。但不知为何,大家举报得欢,凉溪的直播间却迟迟没有关掉。就那么开了十天有余,直播间里黑粉横行,辱骂不休。 凉溪见这种情景,倒是想到了她现在正经干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可不是照样被不知多少主播观众,大家万众一心地刷着“灰屏”。 这种场面早就经历过一回,第二回,凉溪淡然至极,浑不放在心上。见粉丝只骂她这个品行不端,还偏偏不肯消失在众人眼前,非要跑出来找骂的讨厌鬼,并没有带上该直播平台,凉溪倒是长松一口气。 这些人要是开始骂平台,她还真无路可去了。 直播间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关掉,不过是因为她提前去了人家公司。第二件事,自然是道歉,再不必说。第二件事,便是分析利弊。 “你看,不管关注我的人是干什么的,就算全都是骂我的,他们也要先进这个软件,先到我的直播间才能骂得了。骂完之后,他们心里没火气了,从我的直播间退出去,一般不可能直接关掉软件,随眼瞅到一个美女主播,很可能就点进去了。这一看,要是喜欢了,还不是点赞评论打赏,之后成为这软件的忠实用户,所以……” 不管是被人骂的还是被人赞的,有人来看才是最重要的。 凉溪又再三保证了,短时间之内,她直播的时候绝对不会唱歌。又使激将法,问他们敢不敢下她这一步险棋。又安慰说,她能算个什么人物,绝对不可能给整个平台招黑。 如果不是旁人刻意雇的水军,只要有人开始骂平台,他们可以立刻封掉她的账号。然后随便一道歉,不过一桩小事而已,转眼就过了。 赌咒发誓地说了一堆,凉溪好容易才得下了人家的应承,直播间这才在万众骂声中撑了快小半月。 见事态真的如凉溪所料的那样,千千万万的黑粉都是她一个人的,谩骂也都是向着她一个人的。从她直播间里出来,许多人的确会转入别的直播间,该平台也不会傻的推开这样一个揽客招牌,就任由凉溪的直播间存在了。对所有的举报短信,回复内容都是:该主播直播内容并未曾违反什么什么条例,他们平台也不能无故封号。 措辞当然十分婉转,凉溪的黑粉还是气得打颤。原本因为一部戏的演技,他们都消停了。但见凉溪如此能蹦跶,还要利用女神的声音来招人眼球,他们实在气不过。 凉溪的直播间里人来人往,骂声不绝。但她确实没有直播任何违法的东西,领子高高的,衣服穿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妆也不化。 凉溪就是一天到晚地开着直播,让摄像头记录她一天最少最少也有8个钟头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 黑粉们骂着骂着,见凉溪平均每天直播10个钟头,不唱歌,也不跳舞,更不用他们女神的声音嗲着叫“哥哥”。她甚至连话也不怎么讲,每日只是在练习室里学习演奏乐器,以及乐理知识。 普天之下皆是夜心的粉丝,千千万万人之中,自然有打小就学凉溪才入门的那样乐器的人。这部分人开始也只是骂,见凉溪早早地定好自己的计划,说每天哪几个小时做什么做什么,要坚持多久多久,亦只是冷笑着看她什么时候被自己打脸,立下的g什么时候倒。谁曾料想得到,一个月就这么过了,凉溪日日竟然是分秒也不错地照着她定的计划做事。 有那夜心的铁杆粉丝,生害怕凉溪是装出来唬人的,竟然特别有组织地拉出了一个群。谁哪天有时间,就一直守在直播间里,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在大家没人盯着的时候就休息了。 结果,他们不盯还好,还能够自我安慰。日日分人守着,真真切切看着,最后倒是没话说了。 “我是从6岁开始学古琴的,现在30年了。我怎么讲?她进步确实挺大的。学什么都要些天赋,我看她脑子挺灵的,一些小问题不过卡个两三天就过了。古琴学得飞快,再加上天天七八个钟头一直练。以后要不碰到什么大问题,可能过个三四年,勉强也能算个高手了……” 群里面一片寂静,大家没话说。 讲话的此人因为比较有名,他们大家都知道。会弹古琴的人多的是,但大师和演奏家这种称号,不是随便拨两下琴弦就能拿到的。说话的人年纪轻,还算不上大师,但再过20年就肯定算了。人家说的话,由不得他们这些对古琴一窍不通的人不信。 第二个月,凉溪依旧如此。每周的周日定好计划,下个礼拜严格执行。 “下个礼拜的练习总时长减少……5个钟头,”周日的晚上,凉溪在一张纸上画好了表格,一边填写,一边对着摄像头絮絮叨叨,“女孩子真的是太可怜了,如果生成个男生,就可以多练5个小时了。” 直播间里一群人默默看,能听得懂的知道她说的是生理期,要适当的休息。听不懂的,看到她减去5个小时,仍然是长的恐怖的练习时间,手上也打不出去字。 写完了表格,也到了该去睡觉的时候了。凉溪把她填完的表格对着摄像头,让大家看清楚了后,便将其贴在了墙上。回来对着摄像头摆摆手,笑了一笑道:“好啦,现在我要去睡觉了。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大家也不要熬夜,拜拜,明天早上见!” 她长得确实不是很好看,尤其是跟别的直播间里那些脸只有巴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女主播比起来。 但怎么就笑得人心都亮了。 屏幕上跳出了平台的提示信息,宣牧凡还仍然是盯着不放。 返回到主页去查了信箱,他发送的私信还是没有回复。想来也能知道,这一个月,她几乎是被各种各样脏话给埋掉了。不仅仅是直播间的弹幕评论,信箱里肯定也全都是恶意的话。她要是去看,那才叫自找罪受呢,不看才是应当的。 宣牧凡却还是免不了失落,凉溪直播间开了没几天,他就知道了,是从景行的口中知道的。他们几大家子之中,网络上的行行业业,几乎都被景家大包大揽了。 现在这一部戏,拍得他简直心神俱疲,心里只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要接这种戏了。要是再拍戏,一定要提前调查好,找起码有两个像凉溪那样的演员的剧组去。 抱了以后找个机会再次合作的心思,宣牧凡免不得就为凉溪说了一句好话。幸而目前看来,景行给了他个面子,这直播间终归是没有被封掉。 守着直播间看了大半个月,宣牧凡现在已经有了凉溪摆摆手说晚安之后,自己也困的毛病。将手机丢到一边去,他也躺下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凉溪准时在六点半开了直播。她人看起来清清爽爽的,一直直播的时候也不见她吃过早饭。故而大家都猜,在六点半之前,她已经将早上的一些洗漱、早餐之类小事都收拾妥当了。 其实凉溪早上还有半个小时晨跑的时间,巧了是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拍照。应当是有人认出了她然后拍下的,凉溪也没有躲,反正她房子也只是租了两个月而已。要是真有人上门搞破坏,搬了就是了。 唔……真希望有人来搞个破坏,比如半夜砸个门什么,或者门外放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恐吓呀之类的,那样她还能卖卖惨! “大家早啊!” 还是熟悉的笑容,她似乎浑然不知自己问早的这些人,有多么恨她。 景行起得也很早,吃过早饭后,因为今日要在家里等着会一个客人,他便没去别处。在家里一时无聊,因看到了家中他许久也未碰过的古琴,突然就想起这么个人来。 屏幕里的人废话不多,清楚大家不喜欢听她讲话,道了一声早后,便去练琴。 跟上个礼拜比起来,果然又有进步了! 手机里悠扬的乐声传出来,景行不知在想什么,竟想得入了神,一时间也不曾关掉。直等到客人自己进了家门,揶揄道:“阿行竟然还看这些?” 景行倒是被唬了一跳,看见来人,一时笑得讪讪的。连忙关了手机,起身叫来人坐下,道:“司大哥怎么也不出个声儿的?” “我出了声,怎么还能知悉你这样的爱好?” 司昼不欲放过这件事,扬着一双长眉,往那手机上看。 景行越发不好意思了,把那手机又往远处推了一推。他素来知晓司昼为人,虽然待人是顶好的,但有时兴头上来了,嘴巴也十分尖利,能羞得人没地方钻的。 “你把那手机推到地上去,我也已经听见了。不怪的,你只有个幼弱的弟弟叫你哥哥,喜欢看这些,算是个什么大事?” “司大哥!我……”景行却是百口莫辩。他确实在看直播,偶尔从凉溪的直播间里换出来,随手一点就到了下一个。 凉溪从未自封过美女,但她的性别是女的,标签当中自然有个美女。从她的直播间里点下一个,一般换不到男的去。别说,景行还真的听到了长相千篇一律的美女们叫的几声哥哥。 笑着又逗了他几句,直说的景行快要恼了,司昼这才罢休,二人谈起正事来。 凉溪哪里知道这些豪门里的事,每日仍然只是在摄像头下没日没夜地学。见骂她的人日渐少了,直播间也没有要关的兆头,凉溪倒是得了法子。觉得就这么把直播做下去,等到她古琴练熟了,唱功也练好了,直接就在直播间里面自弹自唱地发“原创”,岂不也是一条可走的路? 凉溪做着这种美梦,夜里躺在床上,一觉直到大天明。穿好了衣服要出去跑步时,门一拉,外头一堆软趴趴的东西就倒了进来。 所幸不是便便。 之前出去晨跑被人拍到的时候,凉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今晨门外被放了贼可怕的一个人偶,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淡定地将那满脸血污的人偶拖进了客厅丢下,她出去跑步回来,洗澡,吃早饭。 “她今天早上怎么迟了?” “可能是有啥事儿吧?” “该不会是装不下去了吧?” 门外有十分隐蔽的摄像头,凉溪就等着拍些真凭实据下来。她花了几分钟时间去查了监控,已经习惯在六点半的时候等着她开直播的人,见她今天早上迟了,怀疑、揣测、幸灾乐祸的当然有,但居然还有几个人担心她。 “前天她的住址不是被爆出来了吗?该不会是有人去捣乱了吧?” “真出什么事也是活该,就她插足夜心这一桩罪名,我能说到死!” “有什么好着急的?她上个月也偶尔有几天会迟啊!又不是被写好的程序,也不是机器,哪里有一秒也不错的?她可能今天早上起迟了,可能今天早上想吃一顿好点的早饭,也可能晨跑跑兴起了多跑了一会儿呗,等等不就好了?” 等等果然就好了。 凉溪迟了个15分钟,刚开直播便有人问她是不是装不下去了。凉溪自动忽略掉那些弹幕,先向大家说早上好,然后便道:“唔……我明天可能不直播了。” 凉溪垂下了头去,等到直播间里刷过了一片“果然如此”后,她才又道:“我明天要搬家,可能有一到两天都没有时间。” 第三百一十二章 全民回魂(十一) 凉溪说完,提前警告一声:“大家胆子小的可以遮一下眼睛。” 说着,就把那被人放在她门口的恐怖玩偶抱了起来,也没敢把整张狰狞的脸都放到摄像头下去,只露了一半,她就连忙撤下了,问道:“不知你们有没有在看直播,如果也在,希望你们今天来将这个玩偶带回去。我门口是有摄像头的,两个男孩子,你们长什么样子也都拍下来了。不过你们放心,这种小事,我不会报警,你们来把这个拿回去就好,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错误,所以自知理亏。可能你们还是看不到我的歉意,所以要怎样为我伤害的人出气,我都没有关系的。但你们心里气不忿,大可以当面来骂我,不要这样偷偷摸摸做事。这样做事做习惯了,以后肯定会闹出大事的。” 凉溪没有去拍自己门口的摄像头,恶作剧的那两个小男生,这天当然也没有来。不过凉溪也并不在意,来不来的有什么要紧,她话说过了,态度表过了就好了。 反正她不怕没钱使,在当天就迅速找了房子,叫了第二天早上的搬家公司。凉溪挪了一个窝,之后再出去时,就开始懂得挡住脸了。 她继续实诚地做她的直播,另一边,宣牧凡已经结束了新剧的拍摄,没什么兴致地跟着跑宣传。看着他们每走到一个地方,多半是冲着女主角来的粉丝。听他们震天价叫着“马妹妹”、“马妹妹好美”、“马妹妹看这边”、“马妹妹我爱你”。再瞧瞧那私底下对任何人都是一张冷脸的女主角,偏生上了台就笑得春花灿烂,又长了一张可爱至极的萝莉脸,笑起来真是让知道她是什么样性格的人的心都软了。宣牧凡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凉溪。 一天只要有空就盯着那个直播间,他最近这段日子总是想起凉溪,大约是魔怔了。 宣牧凡对着台下淡淡笑着,主持人趁势就问他拍摄是不是很累的问题,照着之前早就背好的答案,宣牧凡道:“跟马妹妹对戏,怎么会累呢?她真的是一个好天才的演员……每当我有无法入戏的时候,看到她就跟看到剧本里的小暖一样了。” 宣牧凡嗓子里一哽,几乎说不下去。 剧里的女主角微微害羞,轻轻捶了捶他的手臂。台下粉丝又是一波尖叫后,她笑道:“你们不要信他的话。他在剧组里面对谁都夸,我们私底下都说,凡凡怕不是纯喝蜂蜜长大的。” 见二人互动之间有暧昧之意,主持人马上配合的“哎呦”,带着一脸姨母笑,问他们觉得对方是怎样的人。 两人自然又是一通对夸,不必多说。 等这一站结束后,宣牧凡先回他的休息室。无力地歪在沙发上,他眼睛闭了一闭,就又掏出手机来,打算瞅一瞅凉溪的直播间。 看到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宣牧凡愣了一下。 屏幕里的那张脸,没有一点愉悦之色,怎的只剩下了疲倦和冷漠? 宣牧凡愣着,一时间也不打开手机,只想:他怕是自己常混的那个圈子里面最奇葩的一个了。姐姐个个能干,他们家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儿子来继承家业的规矩,见他无心于公司管理,家里便由着他去自由发展。 他乱七八糟学过不少东西,除了表演,还有比如画画、雕刻、写作,甚至还有凉溪正在直播学习的古琴,这些他全部接触过。后来因为陶心雅,他想走服装设计这条路的,无奈没什么天赋,自己也着实无兴趣,便也没走下去。最后还是回到自己一直都挺有热情的演员一道。 这次他下了决心,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决定即便是跑龙套或者演配角都没有关系。家里却不愿意他去遭罪,大概是提过一声吧,他跑去试镜,稀里糊涂就做了男主角。 走这一道,他很开心。他喜欢演绎一个与他或同或不同的角色。他这人没什么大的志气,就是想着自己能开心,也让陶心雅幸福就好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愿望。可是现在…… 他干什么给自己找这些不自在? 剧组里对着替身演戏……说来真是天大的笑话,在宣传的时候,他倒是正儿八经跟女主角开始演戏了。这位女主演还当件大事儿一样地跟他来对了对词。 宣牧凡抿着嘴,点亮了屏幕正要进软件,通知栏里便跳出来了最新的资讯。好巧不巧的,竟然还是跟他们这部新戏有关的。宣牧凡点进去看,看得眼皮直抽搐。 新剧还没有播出,但预告已经有了。为了炒热度,网上各种花絮、各色爆料这段日子就没有停过。 “清纯女神马妹妹和新晋男神小温总cp感爆棚,二人对视而笑甜炸!” “马妹妹新剧演技爆炸,剧组无人不夸!” “女神马妹妹新剧造型甜美清新,个子矮的小仙女们快学起来!” 标题一个个长到不能再长,里头多的是图片,宣牧凡直接划到最下面看评论,瞧不了几个便立马关了。 别的也就算了,演技……真难为粉丝吹得起来。 就她的演技,哪里爆炸了?明明该对着他笑得甜美中带一丝小捉弄,她眼神直接狠到似乎是要弄死他!明明该是俏皮娇嗔的一瞥,她眼睛里竟然莫名其妙带出不屑来! 宣牧凡急急忙忙打开了凉溪的直播间,里头的女孩坐得端端正正,只看得见一个侧脸。线条有点平,没有特别漂亮的鼻子,嘴唇有点微突,放到正常人当中不算什么,跟明星一比,实在是差了很多。 但是,就是觉得眼睛被洗干净了。听着那琴声,脑子也有点清醒了。 她前段日子被人在门口放吓人的玩偶给逼得搬家,这次,她大概知道要藏好自己的住址了。所幸,对她有恶意的人越来越少了。 刚开始关注她的时候,直播间里的各色评论真是震得他连手机也拿不稳,现在已经好多了。上来就喷脏话的那种人,少了十分之九。他们的那些难听言语,被从上个月开始渐渐出现在直播间里面,跟凉溪一起设定计划,开着她的直播做督促的人的一声声打卡给盖了盖,更是不怎么找得见了。 她真是好厉害,好有毅力的女孩子。若是他从前也能这样一天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去练习一样本事,怕是以前想学的那些,早都学成了。 “真是好厉害的女孩子!” 被抓住一次也就算了,竟然还被逮到了第二次。 景行丢开手机也已经来不及,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的司昼,已经看了有一会儿了。 他只有一句话的评价,但看他的神情,虽然形容词相同,司昼跟宣牧凡大概不是同样的意思。 “司大哥,你下一次来,好歹给我说一声吧。”再这么下去,他真受不了了。 司昼只是轻笑一笑,景行并没有关了手机,他索性捡回来,也不答话,只看着凉溪的直播。 真是厉害,得罪了陶家那个小公主的女人,就连姓何的女老总,几个月也被她四个哥哥整得凄凄惨惨,求情求到了他跟前。这一位算是得罪得最大发,现在居然还能如此神情恬淡地坐在那里去弹古琴。 这要不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脑子里百毒俱全了。 马上到中午饭的时间,凉溪对着镜头笑了下,道:“现在我要去做中饭了,拜拜!” 直播间里已经有人会跟她和和气气地说一会儿见了,凉溪见情势一片大好,就决定了将这直播一直做下去。她心里不挂事儿了,只等着自己唱功好了发“原创”,故而心无旁骛,学什么东西则更快。 转眼两个月过去,寒冬早已经走远,又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在厨房里被油烟熏了一通,凉溪正吃饭时,她一般不会轻易响起,一般也不怎么用,所以两天还不一定充一回电的电话响了铃。 一见是个陌生号码,凉溪考虑了下还是接起来,听见对方有礼貌地问道。 “请问,您是郝绵绵小姐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 挂掉电话之后,凉溪跟个呆子一样在桌边愣了几秒钟。然后突然跳起来,急匆匆地收拾了饭菜,丢到厨房里便再不管。跟直播间里的朋友们说了一声下午有点急事后,她带好证件和卡,还有一肚子的谦虚愧疚,飞也似地跑去了试镜场地。 果真是天气好的缘故吗?外头暖洋洋的,凉溪戴紧了帽子口罩,试镜的地点就在本市,她一颗心快跟轻暖的空气一样飘起来。 怪到听过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呢,她连出去拍戏做节目的心都打消了,这种时候却有剧组打电话,主动邀请她去试镜。并且,该剧组并非籍籍无名,还没有立项的时候,就已经引得全网关注。 本子是前两年红遍全网,拥有无数书粉的小说。至于故事么…… 凉溪在路上现查了,故事还是一样的套路。 上一辈的恩怨殃及到无辜小儿女,年轻有为的总裁偶然遇到一个平凡的女学生,之后仿佛是月老牵线,他们经常遇见。女学生的种种可爱之处,引得总裁动了心。但两个人还没有甜上多久,总裁的父母便去查了查儿子的这个小女朋友。结果一查,他的个乖乖,女学生以前竟然也是个富家女,只不过家里的公司被总裁家里给搞破产了。父亲跳楼自杀,母亲患病,她边读书边打工,如此清苦贫寒,全都是因为总裁他们家。 之后就开始虐了。女学生偶然得知真相后,气疯了要复仇,总裁以为她不知道,心怀愧疚地各种补偿。可惜女学生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见,最后总裁被虐黑化了,开始反虐女学生,两个人就这么你虐我来我虐你,到最后…… 最后结局还是甜的,至于怎么到的这个结局……凉溪关掉了手机,露出她最卑微羞愧的笑容,走进司家旗下的影视公司。 “郝小姐!” 给凉溪打电话的人引她走到一个房间去,凉溪早就开好了录音笔,活动了筋骨,想着万一这是个陷阱,跑进来也能打死几个人。结果刚来还没看清楚屋里都有些什么人,宣牧凡就先站起身向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 “宣先生,好久不见。”凉溪很客气地退开了一步鞠了个躬,礼数周全的很。站直了身之后,才看清楚这房中的人。 这可是司氏旗下的公司,大家却对她分外客气。一个两个都笑眯眯的,完全不给他们家小董事长未来的夫人脸面。而且说是来试镜,竟然也不给剧本,进屋来讲不了三两句话,怎么就突然要签合同了? 她今天早上醒来之后,还特意花心思做了一个新早餐吃了。她还把早餐拍了直播了,直播间里一堆人说她早餐做得漂亮。 所以,大约不是在做梦了。 可是…… 凉溪认认真真地翻了翻那合同,她以前也不止拍过一回戏了,每一个世界的合同虽说有所不同,但她到底能看懂这些东西,确实没什么陷阱。 有这么好的事? 凉溪眼皮跳得一下快似一下,她是想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成名,招得一堆粉丝将她像天神一样供着。然后她来教他们怎样正确的生活,认认真真工作,办些什么健身社、读书社呀,让他们把脑子都静一静。把视线都从全球这前几百的男人女人身上转移开,自己安静想一想到底他们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个任务成功之后她就能完成附加条件,看看随身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了,凉溪当然是想早成功早好。可如此诡异的事情,她一时间还是难以相信。 提着笔,凉溪死活也不敢签名。大家的笑容和气到让她遍体生寒,总觉得这不是在做梦就是,这些人都被下了降头! 凉溪正在咽口水,将个合同翻了七八百遍,笔尖就是不敢戳下去,生怕名字一签自己就卖了身了。 正在犹豫之间,外头走进一个人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全民回魂(十二) “郝小姐,如果您看合同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签下来吧。” 走进来一个长相可比司夜的男人,房间里的人都起立问好,宣牧凡也马上就叫了一声“司大哥”。 司大哥?那就是司昼,司夜的哥哥。严格来说,是当今第一大明星。只不过是因为人家以前谈过恋爱,女朋友死掉了,此人深情不悔,发誓终身不娶。大家没办法yy以后嫁给他会怎样怎样,自然热度就要低一点。 他是给弟弟出气来了,这一定肯定绝对是要搞她! 司昼的笑容花了人的眼睛,凉溪马上低头,合同是不打算签了。不管对任何人,她先道歉准没错。 “司总,我再一次为从前做过的事道歉,对不起。真的感谢你们给我的这个机会,可是我现在风评不是很好,加入剧组,还要饰演女主角,只会害得所有人都挨骂,所以……” 算了吧!她想红想疯了,但也没到睁大眼睛踏进陷阱的地步。 “不不不,郝小姐,您要这样说,我这个做哥哥的真就无地自容了。”房间里的人悄悄退走了,凉溪也想走,但司昼实在是满脸诚意,“应该道歉的是我们司家,无论怎样,当初那些事,肯定还是郝小姐您吃亏更大。” 不,郝绵绵确实是吃亏了,但她没有。 “网上的舆论一边倒,肯定也给您造成了很多困扰。他们是不知道真相,是魔怔了,也可能是因为一些人刻意的引导……总之,我,我代我弟弟向您道歉!” 是啊是啊!他们是魔怔了! 凉溪几乎要眼泪汪汪,难得这天底下还有一个正常人啊! “您可千万别!”不过这个道歉是不能受的,“我实在受不起!本来我也有错,明明知道夜心的大名,却还要……都是我痴心妄想,根本没看清楚自己,所以受到这些惩罚,清醒一下头脑,也是应该的!” “郝小姐不要这样讲,就算您也有错,可错并非全都是您一个人的。但现在的情况是,所有不好的后果都由您一个人承受了。司夜他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起责任,把所有骂声都推到您的身上……我再次向您道歉!” 这可是司昼啊!司夜之前的全民男神啊!这样理智谦逊的吗?居然还会对她一个小破人鞠躬! 凉溪惶惶,不敢相信,这人一定还是要搞她!大概是为了给弟弟出气,要慢慢地用钝刀子折磨人! “他们都知道,”司昼指了指宣牧凡,“我……前段时间因为一些私事,不怎么见人,所以对这件事全然不知。我若是知道,必定不会让郝小姐您遭这段日子的罪。您放心,以后网络上的那些恶言恶语,一定会慢慢消失的。” 凉溪心中还有防备,只见司昼拿起那份合同,再诚恳也不过地递到她手边,道:“这部戏,我诚心诚意地邀请您来拍。一来,算是我们司家对您的补偿;二来,牧凡说,您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被埋没掉实在太可惜。也是他一直找到我跟前,我才知道的这整件事;三来……” 司昼轻叹一声,眉宇之间拢了些愁恸。 “郝小姐可能也知道,我女朋友在世时,是这本书的忠诚粉丝。她那时就很期待这本书被人演绎出来,在大屏幕上播放,但她终归是没看到。现在我想,能不能请您完成她的愿望?牧凡说,整个圈子里他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适合演这部书中的女主角的人了。他眼光向来很好,也从未这么夸过人,我相信他,也相信郝小姐。所以这份合同,还是希望您签下来。” 凉溪偶然在网上看到过宣家长女的照片,比陶心雅略逊一筹,但仍然是极美,走得是高冷御姐风,照片能帅瞎了人眼。凉溪当时不由赞叹,今日听到司昼这句话,已故女神的形象,眨眼间就矮了不少。那种女子的品味,原来也就这样。 凉溪跑着神,还是未曾立刻答应。她悄悄瞅一眼宣牧凡,那家伙有点不好意思看她。 “郝小姐,您不是说演戏是自己的梦想?现在……” 凉溪在大众面前发表的“梦想洁白论”,最终是害了她自己。司昼一番振振有词,说她洁白的梦想不应该被所有情绪,所有外力因素给污染,凉溪一时竟无法反驳。 她又把合同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确定自己走狗屎运了。 凉溪把合同签了,司夜这才心满意足。走出这栋跟司氏总部比起来就逊色许多的大楼,他脸上哪里还找得到半分面对凉溪时的谦和与愧疚? 上了车,秘书向他俯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司夜露出个冷笑,眼光幽暗不明,道:“那就做掉好了。” 楼上,凉溪抱着合同,房间里只有她跟宣牧凡两个。司夜走的时候,还特别贴心地带上了门,外头也没人进来。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还是凉溪先打破的沉默。 “宣先生,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不用,我只是跟司大哥说了实话,你戏演得确实很好,如果以后再不能接触这个行业,未免太可惜了。我很期待我们第二次合作。” 宣牧凡伸出手来,凉溪跟他握了手之后还在愣着:“这次的男主角是你吗?” “是的。”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感觉汗毛又立起来了。 老弟你这是惜才爱才,还是……你不是只喜欢陶心雅的吗?别吓她啊! 合同的事敲定了,凉溪拿到了全部的剧本,便坐车回家,等待通知。直播中对这个好消息一字不敢露,每天除了花点时间背剧本之外,仍然是该学什么就学什么。 宣牧凡回想他上一部剧那痛苦的拍摄过程,以后又能和凉溪一起拍戏,心情不要太好。满脸笑容坐在车里,他接到三姐的电话。 “凡凡,我还是觉得不妥……”自打拍完第二部剧回来,她们弟弟学会了不再折腾自己,大大方方地把身份告诉一些人,这确实是进步,也让她们少悬了点心。而牧凡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他拍新剧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跟着他的两个助理电话报告的内容,也确实是让人听不下去,似乎新的女主角、新的剧组,的确是比之前那个差了不少。 既便如此,宣牧笛还是不放心凉溪的为人。 “姐,我们合同都签好了!再说,就算姐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司大哥都亲自去跟她道歉了,你还不相信咱姐夫的眼光吗?” 将万能的杀手锏搬出来,有司大哥这张牌在手中,他连二姐都说通了,更何况是三姐呢! 宣牧笛果然就没话讲,默默叹了一回,叮嘱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 这边司昼回到家,对在家里心虚了好久的司夜冷颜相待。 “你管不住自己,让我去代你赔礼道歉?” 司夜垂了头,不敢多说话。 “怎么了?怎么了?兄弟两个吵架了?” 看见母亲下楼,司昼马上站起身问候,司夜似乎马上就有了靠山,在那里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哥你干嘛总是放低自己的身段?那种人……”就算错待了又怎么样?就算被弄死了又怎么样?成了鬼也是没资格报复他们的! 司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司昼一瞪给吓了回去。 “没有,妈,不过是小夜工作上出了些纰漏而已。” “嗨!我以为是什么事呢?看你气冲冲的……你弟弟还小,出点子什么错,你好好教教他也就算了。可别吵架啊!” “妈,真没有吵架,您看我这不是正教呢吗?”对自己母亲,司昼笑得没一点脾气。 司夜也勉强露了一个笑容,见兄弟二人没事,司夫人出来转了一圈又回房去了。 “那种人是哪种人?小夜,我打小就教你不要小看任何人,做什么都积上三分德才是。否则报应来了,我……”这不就是个例子? 他的报应,大概就是老天爷毫不留情地将深爱的未婚妻带到了天堂。 司昼话没有说完,眼神就有些不对。最后连衣服也没换,回房去不知拿了件什么东西,下楼来便要走。 “哥,都这么晚了,你不在家里睡吗?” “不了。有你在家里,守好爸妈就行,我还有点事。” 外头车子发动了,听佣人说他大哥已经走了,司夜才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脚后跟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沙发扶手。 “少爷,陶小姐来了。” 司夜正不知翘着二郎腿想什么,忽听佣人报道。他连忙坐了个端正,汲了鞋出去迎。 “小雅,怎么这么晚了……” “夜,司大哥回来了吗?”陶心雅有点着急地探着头往客厅里看。 司夜心里立即就生了酸意:“你这么晚的跑来,就为了问我大哥?” 陶心雅瞧着他臭臭的脸,不由失笑,轻轻捶了捶他,道:“自己亲哥哥的醋都吃啊?你个小心眼,我找司大哥有正事!” “就是小心眼!”揽着陶心雅坐到沙发上,司夜问,“找他干什么?会有什么正事?” “我听我大哥说,”陶心雅连忙就一脸愧疚不安的模样,“宣大姐姐特别喜欢的那本书要拍成影视剧了,男主角是小凡,女主角是那位郝小姐。听说郝小姐是小凡推荐的,司大哥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你们以前的事,特地跑去道了歉,还取消了试镜,直接就让郝小姐成了女主角。” “夜,你也知道,我平常不怎么关心这些新闻的。给我大哥说了那么一通,我就上网去搜了搜那位郝小姐,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我真是想不到……” 陶心雅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我本来想要亲自去见她,还想要拉着你去的,但是,我看到她在发布会上说的话了。她说以后要是再见我们两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就从北湾海里跳下去。我和你一起去跟她道歉,倒是要把她逼死了!” “我想见司大哥,主要就是想通过他的口,好歹帮我带一声抱歉。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被骂得那么惨,说起来都怪你,又伤害她,又欺负我!” 司夜见最后错误都归到了自己身上,却也舍不得对陶心雅说什么,只由她埋怨,一叠声地说都是自己的错。 深夜里,这对世界上最引人瞩目的小情侣甜甜蜜蜜,你埋怨我安慰,陶心雅当天晚上也没回家。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司家别墅里干了什么,总之,肯定是对单身狗不友好的事情。 这头,决定一辈子要当单身狗的司昼,飞机专车转了几转,整整一昼夜都在交通工具上。到了第二天的夜里,他才来到目的地。 小小一处平凡的镇子里的道路,有点配不上司昼素日所坐的车,所以他换了一辆简单的小破面包。 车子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二楼的所有窗户都已经拉上了窗帘。从面包车里走下去的几个魁梧男子,抬头间却正巧看见有人偷偷揭着窗帘的一角,向外头看。 大黄狗没命地叫起来,小楼里很快亮了灯,骂骂咧咧的妇人走出来,看见这些子来者不善的男人也不怵。 “有病啊?作死勒!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们找何小朵。” 那妇人慌了一秒钟,又骂道:“我管你们找什么何小花何小朵,我这里又没有……” 妇人还没有骂完,就被推开,几个人闯了进去,只留着一个停了停,威胁了一句:“大娘继续叫,知道的人多了,明天来的可就不只我们了。” 那妇人果然不敢再吱声,一脸急色的跟着进来。见这些人上楼就往他们看见有人掀窗帘的那个房间走,几个人动作太快,直接将一个女孩堵在了屋里。 房间里,是一个娇花软玉般的姑娘,大约十四五岁,正是好年纪,娇娇弱弱,楚楚动人。她穿着睡裙,披散着头发,闯进屋的那些男人还没说话,她已经先哭了。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上前去,正要说话时,就见——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全民回魂(十三) 妇人冲进房间,挡在了那妙龄姑娘的身前,也是乱了阵脚。 “何小姐,我们先生想见见您,请您下楼。” 何小朵抖了一下,没有动,也没有答应。 “先生没有恶意,但若何小姐执意不走,我们就只能冒犯了。” “你们别碰侯阿姨!”见他们之中两个人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制住了那妇人,何小朵这才忙了。打开他们的手,走到人前来,“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小姐!” 她泪珠还挂在眼角,也顾不上擦一擦。回头对着侯阿姨惨然一笑,向她摇了摇头,便下楼来,出门去进了那辆面包车。 “司先生!”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出乎何小朵的意料。车门被外头的保镖关上,何小朵缩着肩膀,心慌地不敢讲话。 “何小姐,不知道何总临死之前,嘱咐了你些什么?”司昼对何家的变故深表同情与遗憾之后,问道。 何小朵瞳孔一震,一心恨意压抑不住,双手攥成拳垂着头道:“姐姐只说让我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你也只愿意好好地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再做吗?” 听司昼话中有话,何小朵有点弄不明白他。但想想这人是司夜的兄长,陶心雅嫁过去之后,他们就是一家人,她便立刻灰了心,翁声道:“我连好好活下去都做不到了,我还能做什么?” 司昼笑了笑,道:“说的也是。若不是我的消息快些,你现在有命没命,还真不一定。”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小朵眼神一变,一双盈盈的水眸睁圆了望着司昼,司昼也淡淡笑着回视她。 车里的光线有点暗,他们的视线晦涩不明。 凉溪之后每日还是照常直播,偶尔会在手机上刷一刷有关于她的话题。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坦诚的女子,爱了爱了!” “这几天某论坛又在搞什么女星演技排行,我越想越觉得郝绵绵应该榜上有名。” “同上。那部剧我刷了6遍,看不厌的。感觉我们凡凡和她搭戏时,好有灵气啊!之后和马妹妹那部剧,虽说确实养眼,但私心觉得没什么cp感。” “她真超级自律,自律王!讲实话,我以前看她直播,是想看她人设崩了笑话她的,结果,我靠看她的直播,居然改掉了持续四五年熬夜的毛病!” “同上。那个直播间有魔力,以前一直想读的几本大部头,听着她弹琴当背景音乐,每天读4个小时,真就读完了!以前一直想早起运动,每次早上就犯懒,就算能挣扎起来,也坚持不了两天,但现在好神奇啊,我已经连续晨跑有两个月!” “对对对!每次一听她说晚安,马上就困得不行了!” …… 有大腿抱就是好啊!瞅瞅下面那些夸个不停的水军,虽然知道他们是违心的,收了钱的,但瞧着就开心啊! 到她直播间里来打卡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名字凉溪都记下来了。他们来的时候,凉溪也会打声招呼,问“xxx开始看书啦”、“xx真准时呢”。 该平台上的主播见凉溪红了,有许多新的老的主播就照着她学。每天7个小时干什么,8个小时干什么,一个礼拜或一个月出什么成果,表格画得比谁都花哨。但过不上多久,g就倒了一片。 在别人的衬托下,凉溪的坚持显得更加难能可贵。大家的夸赞声很多,但凉溪仍然没有粉丝,脑残的那种。在她的直播间里,大家似乎都非常理智。反正凉溪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什么“我爱死你了”、“啊啊awsl”之类的话。 她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好是坏了。没有脑残粉她就没有战斗力,反正现在这个世道,理智粉是绝对干不过脑残粉的。所以凉溪有点担心,她新剧演员阵容公开之后,也不知会是个怎样的场面。 开机仪式上会不会被打死…… 这种问题,凉溪半夜做梦都在考虑。 但不管她怎样担忧,该接的电话不会迟上几日。新剧是在另一个城市拍摄,凉溪捱到上飞机的前一天,才跟直播间里面的朋友说。 “接下来可能有几个月的功夫,我不会再直播了。嗯不过也可能会有意外……” 屏幕上飞过一片问号和“为啥”,终于没人再打什么“装不下去了”。看样子大家都懂得,她能装半年,大概也能装一年,装十年。能装那么久,就算原本真是装的,最后也不是装的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过去了才打算看。总之不管怎样,我应该还会再上来一次,跟大家说一说准确的停播时长。” “还很早呢!今天我就不跟大家说晚安了,现在要去收拾行李了。花香你还有三个小时才能打卡,呆呆你还有四十分钟,你们都不要偷懒哈!拜拜!” 这个主播走了,有不少观众在弹出的窗口下的选择项中选择了“去别处逛逛”。有少部分人就逛到一个地方去了,然后在别人的直播间里面看到眼熟的人,就说“之前搬家也没这么早下过,一般都是整天不直播,要播就播一天。头一回这么早走,心里真空落落的。” 那本虽狗血却大火的小说名字很长,超过20个字,大家简化了一下,现在都习惯叫《一世虐宠》。《虐宠》剧组声名在外,临到开机,外头新闻铺天盖地。但投这部戏的是司氏,所以凉溪虽然走得很巧,大家也没料到她竟然是去拍《虐宠》。 这种大剧的内定女主角,一点没把自己当个人物。自己搬着行李到了地方,凉溪仍然是连一个助理都没有。遮遮掩掩地到了酒店,躲过埋伏在酒店四周的狗仔,钻进早就给她订好的房间,才算松了口气。 酒店几个前台自然是看过了凉溪的证件,几人端着美好的笑容,互相用眼神在交流。 “女主角真的是她呀?”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可是司家要拍的戏!” …… 凉溪接到电话之后就没有耽搁,她过来的几乎最早。宣牧凡来时,前前后后一大串保镖和助理。被人簇拥着,他向大厅里尖叫的粉丝微笑着挥手。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她之前怎么就没有发觉他身上的这种气质? 温润谦和,那般的好教养,之前他们可有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相处,那么亲密的戏份,那么多次的好机会…… 马妹妹和宣牧凡一前一后到,碍于以前合作过,宣牧凡没有走得及,停下来等了一等,回头向她浅笑致意。却不料马妹妹直奔上前来,挽住了他的手臂,一脸灿烂的笑容,请问他的近况。 在场有二人的cp粉兴奋到快要晕厥过去,一点也不看宣牧凡骤然僵硬的脸。 到了电梯跟前,宣牧凡终于有借口抽出自己的手。 “前辈,我这边人多东西多,你先上吧。我到那边去。” “没有关……系的……” 马妹妹几个字还没有说真切,宣牧凡已经逃也似地走了。见他身影清瘦高挑,一套修身的白西服,肩宽腰窄,背直腿直,实在是气质出众,马妹妹一时间不由看呆了。 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切事宜自然有助理安排。马妹妹打听到了宣牧凡的房间号,听说人家住在顶层,知道顶层都是些什么房间,她心里后悔自然又多了一重。 之前拍戏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好机会,可恨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神! “马小姐,抱歉啊!我们少爷刚刚出去了。” 宣牧凡的两个助理笑起来假得要死,心里暗暗觉得之前一口气全出了。 “是吗?那他去哪里了?” “自然是去见女主角了。” “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女主演是谁呢?两位大哥好心告诉一下我,是前辈还是新人小妹妹啊?现在在哪?大家以后要一起拍这部戏呢,我也趁早过去认识一下。” 虽然这个人双手抱拳,眨巴着眼睛,超级可爱。两个助理还是顶住了,等于什么也没有讲道。 “明天开机,今天晚上少不了聚一回的,马小姐就等一等吧,肯定能见到的。” 马妹妹又少不得缠了阵子,宣牧凡这会儿却正在凉溪面前。 “我已经和司大哥讲过了,有他的话在前,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直播,甚至可以把这当作一个炒作的渠道。只是有一点,不能剧透。” “真的吗?那太好了!”能够两头不落,当然好。不过,“你也知道我在做直播啊?” 问过了凉溪才觉得自己傻,这些人什么查不出来,忙又改口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做直播的?” “有段日子了。”不仅时间长,其实他还是忠实粉丝来着。宣牧凡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岔开了话题道,“你大概没有了解过,你所在的那个直播平台,就是景家搞出来的。我是从景行的口中听说的。” 一听到景家,凉溪的视线就不自在地在四面巡查了一番。虽然她知道这酒店是司家的。 宣牧凡不知凉溪在想什么,见她向厅中四面望了望,垂头默想一时,突然抬起眼,像在说什么开天辟地的大事一般郑重道:“宣先生,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以后,如果你有什么我能够帮到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我不惜一切,也会去帮你。” 虽然被陶心雅铁杆中的铁杆粉关注,这令人毛骨悚然。但凉溪还真没想到有这幸运的一出。 “不用不用,”凉溪还站起身向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宣牧凡唬得跳起来避过,连忙说,“怎么讲得这么严重?” “我知道,以你的身份,找我帮忙,可能是这辈子也没有的事。啊!当然,我也不是咒你!我的意思是……真的谢谢你!” 凉溪又鞠了一躬,小心问道:“天底下所有人都是骂我的,连我自己也讨厌自己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愿意给我说句好话。你……你肯定也很喜欢陶小姐,为什么……” “唔……我是的确觉得你有点错啦!但是你自己能改掉,为什么不给你一个机会?大家对你的恶意也有些太重了。后来我去找司大哥,才觉得他说的话虽然粗,却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你也是一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肯定强迫不了……” 宣牧凡也是个缺心眼儿,话都到这里了才猛然发觉,司昼的原话,实在是不能复述给凉溪去听。 他红了脸呆呆坐着,因说错话,也不敢看神色有异的凉溪。今天过来本就是为了告诉她以后可以没必要暂停直播的事,现在既然正事已经通知过了,他又把气氛搞砸了,坐了坐便连忙起身告辞。 凉溪送他出来,拉开门,却见外头过道里一个女生,正愁眉苦脸地走来走去。瞧那气质就不像普通人,宣牧凡定眼一看,原来是马妹妹。两个助理没告诉她宣牧凡的去除,她也不死心,就在这一层转悠,果然蹲到了正主儿。 不过此时,明显别的事更重要一点。 马妹妹瞪大了本就圆圆的眼睛,指着凉溪道:“她……你……你们……她是……” 宣牧凡是来见《一世虐宠》的女主角的,马妹妹牢牢地记着这句话,但她现在看到谁了? 这不对呀这个! 如今把凉溪的这张脸放到外头去,谁不认得?跟陶心雅抢了男人的姑娘,据说好像还怀了孕,最后给打掉了。操作如此秀上天际的女的,司家怎么可能会跟她再有往来?不跟着陶家一起打压就不错了,还投一部戏,专门让她来当女主角? 她一定是眼睛出了问题! 马妹妹只待揉揉眼睛细看,那边凉溪已经对她打招呼了。 “前辈您好!” 跟她比起来,娱乐圈里十个有九个都是前辈。这么叫似乎隆重客气了些,但不会有错的。 宣牧凡也跟着凉溪叫,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胳膊,往凉溪的旁边躲了躲,这才介绍道:“前辈应该也认识郝小姐,她是咱们这部戏的女主角。” 马妹妹嘴角抽了抽,张嘴就是——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全民回魂(十四)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凉溪有点尴尬,宣牧凡也不想和她多说话,几人也不过就打了个照面,便匆匆散了。马妹妹也没有追上宣牧凡,见他逃命一样地躲了,自己心头实惊,也未曾紧跟,四下里找人打听女主角的事去了。 《一世虐宠》是个挺长的故事,目前好像说能有60集。女主角的闺蜜戏份很多,还有前后两个充当反面角色的女配。男演员有女主角闺蜜的男友,对最后甚至跟男主角订了婚的终极女配角痴心不悔的黑老大舔狗,这两个还值得一提。 这7个人,还有4个都不知道女主角是谁。晚上大家人都来齐了,身为司昼手下的手下的投资人露了面,将大家聚到一起,互相认识了下。 几个好容易从一堆竞争者之中杀出来的俊男美女,被书中只有眼神清澈干净,样貌却是平平无奇,现实里竟然是真的照搬了书中的形象找来的女主角给惊到了。 “大家好。” 凉溪跟每个人问过好,没半点女主演气场的坐下,缩着肩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大家却不敢欺负,没看砸了钱的老总在人家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导演也是有些不开心的。这书名气大,他也捧起来不少红星,眼下正要借着这部剧再捧一个,谁知上头给他安排下来这么一位。要名声没名声,要相貌没相貌,要演技…… 看过那部《男神再爱我一次》,还真就演技这一点能安慰下人了。要连这一点都没有,他……他也只能哭着忍受。 司氏集团的大少爷亲自放话出来,别说凉溪长得还能看,即便真要让他捧一个恐龙,也只能照办。 一堆人且不论心里是什么想法,好奇却都是一样的。想找宣牧凡打听,估摸人家不会说。找别人问,别人又哪里知道司家的这些事? 故而只能在心里猜——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之前还被骂得那般惨,足可见司、陶两家还是有气的,怎么没半点预兆的就咸鱼翻身了? 一场聚会,瞧着倒也是热热闹闹的,过了零点才散。这一晚,只有不多几个人震惊。到了第二天,开机时还要烧个香,男女主角哪里能缺了?离得远远近近的记者们一顿拍,凉溪做了万众期待的《一世虐宠》女主角的新闻,便铺天盖地了。 网上如半年前那样的骂声有复苏之态,虽说投资方与剧组里大家都同意她开直播,但凉溪硬是没敢。直等到大家骂得越来越欢,瞧这骂声压不住,导演和别的演员的脸色一天天变差了时,司昼才在网络上公开了下自己的态度。 “她在世时很喜欢这本书,一直与我说,若是有日要影视化,一定不能找漂亮的女明星去演,那就没有感觉了。安暖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她有缺点,也有最动人心弦的微笑和善良……” 难为人家一个大总裁将一本虐文中的女主角性格吃得这么透。 “郝小姐非常适合这个角色,我想如果她还在,也一定会喜欢的。” 她可真是三生有幸,被黑的时候有司昼带上他已逝的未婚妻一起帮忙。 凉溪放心地搁下手机,司昼是何用意她琢磨不透,但目前这危机是解了。 陶心雅早已去厌了一些上流社会名媛的宴会,多时宁可在家待着清静些。此时,陶宅只有大气不出的佣人,陶心雅坐在窗边,心绪烦乱,书看不下去,只是把手机一遍遍地拿起来。 司大哥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在网络上发表只言片语,上一次是他和宣大姐姐订婚,他实实在在地秀了一回恩爱。这一次,好像也是为了宣大姐姐,但为什么他又要带上郝绵绵?这种名字,够资格让他的手打出来? 不知想到了何处,陶心雅的眼中布上了阴霾。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有漂亮的骨节愈发凸显出来。 “你竟然肯为这么一个小人物说话!” 司昼不是凉溪,他哪天多眨了一下眼睛怕都有人注意。景行这日又和司昼聚在一起,开口第一句就问的是这件事。 “司大哥,你该不会是……”景行脸都皱起来了,“这女的有点邪门,怎么你们兄弟两个,还有牧凡都……要不要我找大师……” 景行又想起那快一年前的事情来,凉溪坐在一片红色油漆之中的画面,过了这么长时间,在他脑海中竟然是越来越清晰了。 除了他亲妈和继母,他还真的是,想陶心雅都没有想过这么多次。 实在怪不得他,这女的也太能造事儿了,隔三差五就要跳出来加深一波他脑海中的印象。 现在回头回想,那柔柔弱弱一个刚刚才去流掉孩子的女人,坐在一片鲜红之中,还好淡定地吃了饭……景行觉得身上各处都有些不对起来,莫名其妙就觉得邪气四溢了。 司昼哭笑不得,怕他说出什么驱鬼祛邪的话来,连忙抬手制止道:“你都想到哪里去了?你说牧凡还有点可能。我不过是见她被骂得太惨了,偶然兴起帮个忙而已。”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景行摆明了不信,却没料到他这句话倒是招了司昼伤心。 “我以前做事确实绝了一点,我爸妈早早就叫我管事,人太年轻不服众,再加上要立威,要烧个三把火,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我那时的性格又是得罪了就不能留下的,难免……她劝过我很多次,犯不着事事都算那么明白,自己没有好处,空得罪人而已。我不听,还说她糊涂,现在果然遭了报应。” 司昼垂了头伤心去,景行暗怪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要扯开话题时,听司昼告诫他:“阿行,我在家里跟司夜也说,你们可别照着我学了。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实际上你刀下的鬼,最后都跟着你的。不是拖了你去,就是拖了你身边的人去。还不如糊涂些,平日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放松一点就让过去,总是积积德才最好。” “嗯。”景行只埋头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司大哥以前是个最果断的人,确实是被宣大姐姐那突然的一死给打击到了,现在竟然对着他们教这些他以前嗤之以鼻的东西。 不过,宣大姐姐也是死得莫名其妙,也难怪司大哥要往各种迷信鬼怪的身上牵扯了。 暂不提这二人有多少话说,剧组里,凉溪的日子终于是好过些了。 都是被网络上的骂声闹的,刚开拍才几天,大家便对她横眉竖目。虽然不敢出言相讥,眼光总是不善,就连导演也是如此。 这戏开拍一个礼拜了,凉溪才算是见到了导演一个笑脸。 “卡!很好!” 正是快到黄昏时分,光线渐渐柔和。凉溪蹲在街边,喂着两只小流浪猫。那两只猫凉溪抱了一个上午,就是为了培养一点默契。谁料感情培养得太过了,两只小家伙都特别亲近凉溪,甚至还想往她膝盖上爬,拍出来的效果就显得更好些。 光线也太配合人,导演瞅着拍摄画面,头一回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演员还真不错。 这是安暖跟叶枫的第三次见面,前两次因为一些误会,安暖难免张牙舞爪了一些。叶枫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安静的模样。 街边停着豪车,宣牧凡就在里面坐着。出神地盯着街边那个喂猫的女孩,他脑中突然就出现“岁月静好”四个字。 若是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他也就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悄悄看着,陶心雅能抱着一只小猫,面含微笑地逗它……如果真有那种日子,他即便是过上三天五天也够了。 宣牧凡这样想着,偏巧凉溪还在街边用酷似陶心雅的声音说:“慢点慢点,还有呢!不要着急,慢慢吃。” 他的眼神就更直了,全然把凉溪当成了陶心雅,看的完全成了个呆子。 “叶总?叶总!” 车里的助理带着笑意叫宣牧凡,谁料他第一声真的没听见,大家还只当他演得好。叫到第二声时,宣牧凡才猛然警醒过来,回头先吸了一口气,才想起来这会儿是在拍戏,忙瞪了助理一眼。 导演有点不满意宣牧凡之前望着凉溪发呆的眼神,但他这个被惊到的反应很不错,后来就留着了。叶枫兴味,又有一些心动的眼神,最后到底是又重拍了一条。 和闺蜜开开心心,搭着肩膀蹦蹦跳跳走了一回,当下这个场景她的戏份就算是完了,凉溪能够提前去休息。她回到酒店,打开了直播。 隔了有一个礼拜过些,凉溪刚开播,观众人数仍然刷刷刷地加了上来。 果然刚进来就有骂的,也有问她是怎么进的《虐宠》剧组,凉溪统统都当看不见,只说:“大家晚上好啊,一个礼拜没见啦,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每天都进步呢?” “我今天上线,是想和大家说一下,在拍戏的这段时间,我会不定时开播。现在住在酒店,也不能打扰别人,古琴是不能学的。因为拍戏,作息什么也不规律,计划就不列了。以后开播会抽空看点书,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来这里打卡呀!” 直播间里的问题一个也没回答,凉溪讲完,笑说了声“我要去吃晚饭啦”,就下播。吃过饭边散步边看剧本,消了消食后,她又打开摄像头,看起医书来。 大家都知道她做事时是绝不看评论的,骂人的觉得没劲,想问点啥出来的觉得没趣,一会儿便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找着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很快也都平静下来,该做什么事儿的去做什么事儿。 到晚上快睡的时候,估摸着一堆人早就没劲透了,凉溪才慢慢地说起来:“大家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了。说真的,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请大家放心,我会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拍好这部戏,希望大家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抵制这部剧了,那样我的罪过真的就太大了!我们导演的才华众人皆知,捧出来的大明星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组里的同行也都很用心,再加上这本子实在太好,原着我看了七八遍,你们千万别因为我有什么偏见啊!” 凉溪下播之前,拍了全剧组所有人的马屁。拍到最后,《虐宠》剧组里的人就到了。10个里面有8个都是被认证过的,金光灿灿的大名,进了直播间谁都能发现,谁都认识。 这下子,凉溪的直播间里面可就翻了天了。原本问她的人,所有的问题又照搬了一遍,可惜大家觉得凉溪不能惹,最后也没回答出个三四五来。不过,粉丝们也不扫兴,知道有这些大小明星会来凉溪的直播间,就一晚上过去,凉溪的粉丝数量又涨了许多。 昨晚上闹到12点多才下播,凉溪第二天扎挣着起来,打扮成个助理的样子,步行到了拍摄场地。 “你一直这样下去怎么成?总该给自己雇个助理的。” 宣牧凡自然是坐保姆车来的,见凉溪一个人跑来,他不由劝道。 “不用啊!我也没有多少事需要人料理。再说,我也不想看见有人违心,为了一点薪水,便满心不情愿地来帮我。” 住个酒店都有人安摄像头,聘个助理那还了得?那不是得一天到晚地防着?有那功夫,多少事情她自己做不了?还不如光杆司令一个,万一出点意外,打架也不用照顾人,多干脆!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宣牧凡要再劝,那边马妹妹等人又过来了。凉溪向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明星点头致意,然后马上就丢下宣牧凡躲到一边去了,她乐得看戏。 剧里面三个有些戏份的女演员,无一例外,眼睛全都盯上了宣牧凡。别的小演员还有女的工作人员自然也是如此,不过他们不能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跑来找宣牧凡对戏,只能在一边干看。 见宣牧凡迅速被围了起来,凉溪只叹手边没有瓜子。不料,太幸灾乐祸了要遭报应,宣牧凡竟然甩脱了那三个女的,向凉溪这边走过来。 老弟,你不要害我! 凉溪瞪了眼。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全民回魂(十五) “干嘛躲得那么快?我还有话和你说。” 宣牧凡不单纯为了找凉溪解围,他确实有点正事,刚才还没来得及和凉溪说清楚。 “什么话?” “咱们俩到一边去。” 宣牧凡俯首过来,在跟凉溪讲悄悄话。凉溪没防他突然间这样,就半秒钟没躲得及,那边几个女生的眼睛里面,就像攒了刀子一样。 “有事就说事,你让我得罪人干什么?”凉溪连忙避开,白了宣牧凡一眼。 这孩子以前看着是个心眼实诚的,怎么突然也搞起人来?他这番作派,是生怕弄不死她吗? 宣牧凡乐呵呵地笑了,看样子他清楚自己的魅力。 “谁让你不帮我的来着!” 凉溪噎住,他长成这样,又不是她的罪过! “是是,我的错我的错,宣公子这边请,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她现在也算帮了忙了,他可不能再害她。这家伙笑得一脸荡漾,他们在一起站的时间长了,给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自打进了剧组,只要是个男的,凉溪都尽量远着,更何况宣牧凡这样浑身发光的男人。这世道,当个明星不容易,不注意点出个小小的绯闻,跟有粉丝的男人牵连上一丝半点,怕是要万劫不复。 偏偏这货,她越是躲着,他越是爱往近前凑。整个剧组里所有人他都爱搭不理的,就愿意来找她说话,美其名曰,对词。 给这种脾气好的高富帅垂青,她还真的是……高兴死了! 凉溪心里暗暗滴着泪,听见宣牧凡摆正了脸色讲起陶心雅,她一颗小心脏颤个不停。 说笑了两句,宣牧凡便正色道:“你根本没必要将自己看得那样,那样不堪。相信我,大家真的没有那么讨厌你。就连心雅,昨晚上也打了电话给我,她说她不好见你,害怕你认真,真的从北湾海里跳下去……” 说到这儿,宣牧凡本来想开个玩笑,但见凉溪的神情大概也听不进去什么玩笑,便提起正事:“她就想通过我的口转达——她真的一点也不怪你,甚至还很歉疚,没想到你给人在网上骂了那么久。” “喏,你看,就连受到伤害的也原谅你了,普通的旁观者有什么资格去讨厌你?你自己更是不必惩罚自己,说的那叫什么话,难道这天底下还找不到一个给你当助理的人了?” 凉溪有点感动,道:“陶小姐真的这样讲吗?你一定要帮我谢谢她!她人真的太好了,我做过那种事,她还……你告诉她,我心里真的还有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没有说……” 凉溪又道了一大堆歉,但之后还是不要助理。 “你放心,我肯定会转告她的。那现在呢?” “现在怎么?”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一点没有?你一天酒店剧组两头跑,总该雇一个助理帮忙看衣服吧。” “我不要助理,也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凉溪仍旧摇头,“有个助理一直在身边跟着,总觉得怪怪的。” 宣牧凡只当她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叹道:“再奇怪,至少也得要一个。你演技那么好,这部戏过后,肯定会大红的。到时候跑新的剧组,甚至签进公司,也能不要助理吗?” 凉溪还是摇头,道:“我不打算签进什么公司的。至于你说的红不红,以后有没有新戏来找我,都随缘吧。能拍这两部戏,我已经很满足了。” 宣牧凡还要说什么,凉溪见马妹妹等人要过来杀了她了,连忙打断道:“好了,我们过去吧。” 目前,虽然是少年你在司昼面前讲了情,所以她才有机会接到这样一部戏,但她也只能将这恩情先记下。现在这任务开展的紧要关头,少年你可不能害人,她身负重任的晓得不? 凉溪露出自己最和善甚至还夹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马妹妹等人却硬生生从当中找出了得意与挑衅。 见这几人气得鼻子歪,凉溪心中暗暗叫苦。 别的两个还好说。一个是她闺蜜,自然不能把她怎样。另一个是豪门千金,人家有教养的,自然也不可能做多么出格的事。但是马妹妹么…… 这就是一个又蠢又坏,还凑巧活到结尾的典型恶毒女配。 整部剧中,耳光似乎是三个,迎头泼水有一次……别的什么栽赃陷害凉溪都没有数,她只是想,那三个耳光还一个都没有打呢! 罢了罢了,反正她抗揍,以后将场子找回来就是了! 说耳光耳光就到。拍到下午,安暖走在街上不留神撞到女配,她不认得对方,对方却认识她。装在心中许多年的男神看上了这么个丑丫头,恶毒女配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她的角色,当场“啪”一个大耳刮子就把安暖抽懵了。 凉溪做出该有的反应,她眼中马上就有了泪,一脸错愕,反应过来后是委屈和愤怒。 “看什么看丑狗!路都不会走就不要出门!” 接下来马妹妹的台词应该是这一句,但她打完耳光之后没说话。时间长了,导演看着不对,就喊了“卡”。 “台词呢?” “对不起!对不起导演!我忘记台词了。”马妹妹马上鞠躬赔罪,凉溪摸了摸脸颊,微眯着眼。 两人再次退回到刚开始的站位前,凉溪含着笑容,把对方的那句台词说出来,道:“前辈这次可不要忘了!” 当然也不能大笑着说出来。 这一句就有刺了,凉溪没讲。马妹妹往她脸上一看,正心中得意,听见她那句台词,脸色一变,却见凉溪眼神清澈,竟然没有一丝怨怪之意。 第二回,凉溪没学乖,仍然是挨着让马妹妹打。马妹妹刚有点良心发现,见宣牧凡正皱着眉看她们,心下气恨,想着那种男人,怎么就能看上长相如此平凡的凉溪? 马妹妹这样想,倒是真的把自己代入进了角色,又狠打了凉溪一个耳光。 这次,她倒是将台词说齐了。导演叫过之后,她拿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凑到凉溪面前,笑嘻嘻地说:“刚刚是不是打得有点重了?不好意思啊,我真是入戏了。” 她的确是入戏了。 凉溪只说不在意,把这事混过去。接下来一条是宣牧凡的戏,他倒没时间过来问问。凉溪一个人坐着,有两个给她补妆。粉扑扑在脸上,原本只是觉得有些麻麻的,后来竟然有两处渐渐火辣辣的疼起来。 “麻烦稍等一下啊,我去一下洗手间。” 凉溪向两个给她补妆的工作人员抱歉地笑笑,起身去洗手间。两个人要拦她,奈何凉溪一副再不走就要脏裤子的模样,她们只能作罢。 一溜烟到了洗手间,对着镜子瞧了瞧自己的脸。将妆洗干净之后,面颊上有些红肿不算,马妹妹的指甲应该很长,竟然真的给她划破相了。颧骨下侧甚至渗出了些血丝来。 凉溪眨眨眼。 她可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她是打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但……都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 弄她! 凉溪从洗手间出来就一直捂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马上就又是她的戏,两个补妆的埋怨她怎么就自己把妆卸了。凉溪默默听着,放下手来,脸上已经贴好了细细长长的两条药贴,煞是醒目。 补妆的二人对视一眼,又往马妹妹瞅一瞅,觉得自己揽不下这个活了。 马妹妹自然也看见了,她倒没想到自己两个耳光有这么大的威力,一时间气怔了。凑巧宣牧凡这条戏一条过,拧着眉头往凉溪这边走,马妹妹也气得走过来,看凉溪要说什么。 “你脸怎么了?” “没事咝……”凉溪弯了弯嘴角,想要露出个笑容来,却不防痛得一蹙眉。 宣牧凡心里头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对马妹妹怒目而视。瞧见凉溪那么个不跟人计较的圣母模样,马妹妹瞬间气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嘴张着都合不拢。 难怪连司夜都能勾搭过来,果然是不能小看的女人啊!就打了两耳光而已,她上那么长的两张药贴……她怎么不干脆在脖子上绕一圈纱布,说她把她的头给打掉了,那头才刚刚找回来安上去? 也亏得马妹妹拍了两部戏,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一段时间,她也没一时间给气蒙了。脑子倒转得快,马上就滚下眼泪来,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郝小姐,我承认自己刚才有点太入戏,可能打得稍微重了些。那我也和你道歉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打回来,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马妹妹说着说着把自己气笑了:“呵,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力气了。就轻轻的两耳光,我以前拍戏的时候挨了不知多少,脸都有被打肿的时候,也没有像郝小姐这么严重过!” 凉溪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跳起来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我……” 蠢人就连编个谎也是让人发笑:“我是刚才在卫生间里不小心碰到了,跟前辈没有关系!大家千万不要误会!” 真是不会说话……大家眼皮跳着,马妹妹只是冷笑,瞪着那两张药贴,气得咬牙。 导演导过的戏比她们两个人拍过的戏加起来都多,刚才马妹妹的那点小伎俩,自然是一眼看破。不过,见凉溪没说什么,他也就闭口不言,事能少一件是一件。谁料到,这不说话的才是个让人恼的。 剧组里几个年轻演员,女的里头也就最后的反派能看。但人家有男友,感情稳定,自己本身也没到那种全民偶像的地步,所以男演员就消停了。可是男的里头么,一个宣家的小少爷…… 谁看到这演员阵容怕都会头大一阵子,因为准保要闹几桩事情。 导演走过来调解,却不料马妹妹比他们任何人都快,扑上前来,准而又准地抓住了凉溪脸上的药贴,还是两张一起,利落地一撕。 “啊!”凉溪疼得叫了一声,大家都安静下来,就是马妹妹,也瞪大了眼睛僵在那里。 那两张药贴的确是有点长了,可药贴下面,也确实是两道指甲的划痕。货真价实的,最外面一层是深粉色,往里颜色慢慢地越来越深,两道伤口看着都脸疼。 “都弄成这样怎么不说?随便自己贴两张药贴就行了吗?” 宣牧凡虽然拍了两部戏,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顾不上管马妹妹,马上就要叫人送凉溪去医院。 看见真的伤了,还是伤在脸上。这好歹是个女主角,还是个不能换的,导演这才有些着慌。一堆人七手八脚送凉溪上医院,留下马妹妹盯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叫道。 “那不是我打的!我……那肯定是她在洗手间里自己故意划的,就为了报复我,就为了害我!那真不是我打的!” 凉溪很快就听不见马妹妹的嚷嚷了,到医院正儿八经消了毒配了药,就豆子大的一点伤,宣牧凡直接安排着她住了院。 “又不是断了胳膊断了腿,哪里有那么严重?就算是不去剧组,也不用住在医院里呀!” “不行!伤口要是发炎感染的话,那可就不是三五天拍不了戏了,以后留下疤怎么办?”本来就不是长得好看的,还伤了脸。 “对不起啊!我……”今天早上,他一来是有正事,二来也是想逗逗凉溪,没料到还真是害了她,给她招来了一堆敌意,好死不死这场打耳光的戏就排在下午。 “小少爷,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赶紧回去吧。这外头小护士来来往往的,万一拍下点什么放到网上去,给人舌根子一嚼,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嗯,那我走了。我留下一个助理守着你……” “别别别!又不是绝症要死了!你们赶紧都走吧,回去后,也不要为难她。” 凉溪话说得违心,但没办法,这个世界爱圣母。 宣牧凡抿着嘴没答应,只说:“那我就不给你留人了。但你不准私自回酒店,至少在医院住上两天。” “好好,知道了,去吧。” 剩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凉溪哪有时间休息?和大家打了招呼,拎起包里的一本书就看。 “主播脸怎么啦?”有人问。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全民回魂(十六) “今天拍戏的时候,不小心被道具打伤了。”凉溪将贴着药的那半边脸转到摄像头拍不见的地方去,也不多回答,更不告状,只是埋着头读书。 不料整个剧组里的人但凡有闲暇,都会扫一眼她的直播间。见凉溪说完这话,直播画面上飞过几句“活该”、“恶有恶报”之类的字眼,大抵是良心发现,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可能本来就不怎样喜欢马妹妹,便评论道:“是呀,是被一只马蹄子给踢伤的。” 直播间里的观众不明所以,马蹄子踢到脸上,还能这么轻松?再说,书中好像没出现过马呀,这又不是古装剧。 凉溪不管大家说什么,她读书时从不看评论。窗外天空渐渐暗下来,她停下按揉眼睛时,才发现评论区里炸了锅一样。 马妹妹被认证过的账号,在她直播间里破口大骂。 “那不是我打的!郝绵绵,你个****!你为什么害我?你不得好死!你不要脸地插足人家夜心,被人家甩了,现在看中宣家了是不是?你个****,死了那条心吧!谁都知道人家宣牧凡喜欢陶女神,你就是个****……” 不文明的用语全都被屏蔽掉了,不长的一段话,星号倒是加了许多。凉溪看得瞠目结舌,一个明星,就算是脑残,也不会在公众面前说这些话,马妹妹这是疯了吗? 姐妹,你撕我脸上药贴时候的快准狠呢?你说我害你的时候,那说来就来的眼泪呢?你瞧着虽然傻了点,可怎么也不到残的地步吧! 中了邪了吗这是! 凉溪只呆了一瞬间,立刻委屈了。 “前辈,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我……”凉溪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一个好人被这样冤枉时,除了哭也没什么本事。我我我了半晌,也就记得起来一个发毒誓。 “我和宣先生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要是存了一点点的心思,就罚我现在烂了脸,出医院被车碰死!我……你不能因为我以前做过错事,就这样污蔑我!我再不想着嫁入豪门,我甚至再没想过谈恋爱嫁人!我……” 她一看就满嘴的毒话说不出口来,直播间里一堆观众,瓜子都掉了。 好精彩啊! 马妹妹并不理会,她用复制粘贴的速度发着评论,评论里面还有传送门,写着有图有真相。 “郝绵绵,你以为没人知道你是什么烂货吗?剧组里那么多人,你勾搭人家宣牧凡,就真的当所有人都看不见,所有人都眼瞎了?” “你发誓有什么用?你这种人,老天爷都嫌脏,不爱搭理!” “你说你再不想着嫁入豪门,我呸!话说得好听,人怎么不检点一点?” 马妹妹发图片倒是快,她让大家去她的个人相册看真相,直播间里的观众数量,瞬间降了一大半。 凉溪也去看了,照片竟然不止一两张。他们这戏开拍才有多久,她跟宣牧凡的所谓亲密照,竟然有40多张。并且,凉溪自己就认了,照片中她和宣牧凡并不是在摄像头底下拍摄。 这是谁要搞她吗? 凉溪一张一张看,拍照的人技术好,角度找得完美。在大家眼中看来,那些照片里,她跟宣牧凡不是牵手就是含笑对视,不是耳鬓厮磨就是摸头杀。 要不是刻意,谁能拍出来这么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跟宣牧凡有那么多的“亲密时刻”。 大家去而复返,看见了切实证据,立刻就在凉溪的直播间里,有恼火的直接开始咒“出门看车”之类的。 在大家看图的这段时间内,马妹妹自然又贡献了多条评论,言语难听之至。 凉溪心里已经觉得事情大了,甚至后悔就不该着急来拍这部戏。现在这场风波闹大了,女主角一换,她成了一个犯了错之后接着犯的人。她以前道歉的时候有多诚恳,现在看着就有多讨厌,以后直播说不定都做不下去。 脑子里盘算着日后出路,一边又回想这些日子在她身边转悠的那些可疑的人,凉溪脸上却一点情绪也不带出,直脾气的开始跟直播间里的观众一张张照片解释起来。 这一张他们是在商量什么,那一张他们又在说什么。这只不过是拍摄角度的问题,除了拍戏,他们没有一点点越礼之处。 大家只是不信,反倒骂得更欢了。 “编!你继续编!” 蠢女人! 她现在最好保持沉默,再冤枉也要保持沉默。大家正是愤怒的时候,她说的是1+1=2这种话,也难保不给人骂放屁。 屏幕里的女人并不好看,但她倔强地一字一句解释,泪水还在眼角颊边挂着。那种模样,让景行心中有些触动。 这平台是他们景家弄出来的,眼见这两年越来越火了,景行也就开了一个账号在上面。他没有发过一条动态,被隐藏起来的足迹也不多,但他的粉丝量却是第2名的整整三倍。来这个平台的,不管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娱乐的,一般只要是个人,都会关注他。 景行不知不觉地就打开了输入栏,可考虑一番,还是没说什么。但他刚刚收起键盘,宣牧凡超过200字的评论,便出现在直播间里。 他先和凉溪道歉之后,便愤然道:“如果亲密照可以这样拍的话,我与剧中的所有女演员和剧组里所有的女性的工作人员,不出三五天,能拍出几千张亲密照!” “郝小姐是我目前见过最有灵性,演技最好,并且脾气最好的年轻女演员,希望大家能够对她稍微宽容一点。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甚至将她当做老师,但在感情这一方面,我们什么也没有。她更是没有像某人所说的那样……” 果然有颜有权有钱就是任性,凉溪解释了一堆是火上浇油,宣牧凡的两条评论却是倾盆暴雨。大家都乐意听,尤其是在宣牧凡抖落出了马妹妹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如此发疯,连脸面都不顾的原因后,更是有人开始向凉溪道歉。 “某人今天借着戏份之便……”将包括马妹妹忘词,根本就是故意打了凉溪两下之类的细节全部交代,宣牧凡也解了凉溪的疑惑。 “这部戏不用你,是投资人做的决定。你真有能耐,干什么如此欺软怕硬,就只敢在这个直播间里面闹?” 原来被赶了,她的后台也不敢再保她了,所以这才发疯的。 凉溪恍然大悟,脸上又有点同情起马妹妹来,却也不多说话。见直播间里大家闹罢了,便一脸倦色地关掉摄像头,默默躺下。 马妹妹虽然有粉丝,但哪里比得过宣牧凡?眼见着众人都开始骂起自己来,她心里恨得不行,却并非是恨宣牧凡,只是更怨凉溪。 咬着牙关掉手机,一时没有可以泄愤的人了,她更觉得心慌。想着得罪了司、宣这样的门第,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那个整日说着爱她恋她的人,出了事跑得飞快,跟她一通电话撇得干干净净。 马妹妹眼中落下泪来,抱着膝盖坐在酒店的床上,一时间全没了主意。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怪自己,又恨凉溪。整晚就没睡,第二天求了导演,哪里有用。她的助理也灰着一张脸,去退了房。 “马小姐!马小姐,请问您……” 因为昨晚直播的时候闹得难看,今日也不晓得是谁知会的记者,马妹妹本来以为能悄悄走掉,结果刚出酒店门,长枪短炮像从地底里冒出来的一样,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凉溪就住在医院,也没什么人敢来骚扰她,第2天便看到了马妹妹被堵在酒店门前的新闻,也不关心,好好地养着脸。过了三天,就回了剧组。 “我说你们也不要为难她,怎么把人都赶走了?”拍戏间歇,凉溪悄悄埋怨着宣牧凡,一双眼睛却在四下里寻,就找到底是有谁拍他们。 “那种人留下,以后才是大问题呢!所幸她只拍了十几条戏,现在换人还来得及。你也不要关心她,就你们两个人的对手戏,以后不知道要被她整多少次。” 宣牧凡到现在说起来还有气。瞅瞅凉溪脸上确实是没有任何伤了,他才心安。 是他平时就爱找凉溪去对戏,他又不爱和别人接触,尤其是之前就见过究竟是怎样人等的马妹妹,对比之下,难免就显得和凉溪亲近了一些。要是因为这个害了她,让他怎么心安? 凉溪轻叹一声,道:“你说的自然也是。可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她从这个剧组里出去,以后她签的公司怎么可能会不给你面子,她八成再拍不了戏了。” 宣牧凡抿着嘴,却也没多少后悔。 那种人又不像凉溪,她纯粹就是老天爷给了一张好脸,能站在荧光灯下面骗人。上次他们合作拍的那部戏,她什么做派,他看得清清楚楚。这种人,就算他仗势欺人了一回吧。再说…… “她可不是我赶出去的,我只是过来拍戏,可没有什么权力。” 不是他,还有谁?难道司家真这么关心她? 凉溪这会儿一直把头向宣牧凡偏着,就照马妹妹个人相册里的那些图片的拍法,他们这会儿能拍出四五张很亲密的照片。 凉溪虽在和宣牧凡说话,却一直注意着四周。果不其然,一天不到就给她逮到了。 剧组里的人凉溪也没认得怎么全,只模糊记得那似乎是个摄影师身边的小助理。 默不作声地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凉溪之后天天晚上回酒店时,都免不了去蹲那个小助理。虽然用不了符,催眠了问问话还是使得的。但那小助理比个大姑娘还要注意自身安全,从没有落单的时候,凉溪也不好直接叫她做什么事,一时只能等着。 新来的女配角长得和马妹妹一样好看,做人却要乖觉许多。她不仅不针对凉溪,还偶尔有讨好之气。 之后的几个月内,剧组里还是大小事频出。甚至那个有感情稳定的男友的女星,还分了手。但他们闹得沸反盈天,只跟凉溪没有关系。盯下了将来要敲闷棍的目标之后,凉溪和宣牧凡更加疏远。除了对词,私下基本不做别的任何交流。偶尔说一句闲话,也真是就一句两句便罢。 宣牧凡也看懂她的态度,心下有些失落,之后也就和凉溪少来往。他也有点怪自己,把身份报出来果然是不明确的,处处都不方便。 《一世虐宠》,在入秋时杀青。凉溪去申请自己能不能不参加宣传工作,大家都忙忙答应了。 退了酒店,凉溪随意找了一处小旅馆住下。放好行李,她一分钟也没耽搁,去找那个小助理。 这些日子下来,对方的住处,她都问到了。 摄影助理也挣不了几个钱,这小助理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房子在市里也算是好地段的地方。 凉溪守在他们小区外面的冷饮店里,等着天黑。今天晚上,市里体育场有位二线歌星开演唱会。小助理和现在的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只要是明星,有黑料就骂,没黑料,也不讨厌,就追。 一张演唱会门票挺贵的,但他肯定会去看。因为晚上,他提早从小区门口出来,兴冲冲地带票,站在路边要打车,一时又打不着。 冷饮店打烊了,老板娘也赶着去看演唱会。凉溪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因为长得平凡,脸上稍微修饰一下就没人认得。见那小助理叫不到车,急得直抓头发,凉溪道:“小哥哥,你是要去看演唱会吗?” 这声音确实抓耳,那小助理回头一瞧,是个年轻女孩,惨白着一张脸蜷在长椅上。 “嗯……”点了点头,那小助理又过意不去,回头关心道:“你,你身体不舒服吗?” “唔……”凉溪重重地喘一声,“我有点胃痛,大概是去不了她的演唱会了。这张……这张票给你,你随便找个场外的歌迷送了吧,别让我的位子空了!” 挣扎着说完这话,凉溪举着手,手里捏着票。 那小助理过去,扫了一眼演唱会门票,位置可比他的好多了。正要说话时,只见凉溪一晕,就要打长椅上歪倒下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全民回魂(十七) 小助理吃了一惊,连忙要过去扶。谁知手刚碰到凉溪,后颈上就是一阵闷疼,直接疼得他眼前黑下去。 凉溪换个姿势,扶着那小助理靠好在她肩膀上,坐在椅上等车。这一系列动作,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 过路的人都忙自己的事,大多还着急去看演唱会,谁有功夫一直盯着两人瞧?无聊了扫一眼,只当这是对小情侣。 好容易瞧见了空车,凉溪扶着人招手。上了车,压了声音,让那司机顺着她指的一条路,只顾出市。 到了之前看好的一处地方,凉溪付了车钱。扶着人走未免费事,她下了车,索性将那小助理背起来。趁着渐渐四合的暮色,她往这临近城市的一处烂尾楼而去。 这地方是流氓、混混的聚集地,路上听见了好几处响动。凉溪艺高胆大,城市里的旅馆酒店她也通通不能去,才往这样偏僻,甚至还传说闹鬼的地方来。 没人偷拍,没人要搞她,就怪了!今天一定要从这小助理口中问出点什么来! 找个三面挡风的角落,凉溪将背上的人丢下,左右四面瞧了瞧,没有人来打扰她。 凉溪包里有灯,却一直没拿出来。天地间黑黢黢的,他们二人又躲在角落里,是以一伙人大咧咧说着醉话,提着手电筒走过去,竟也没发现他们。 冷风飕飕的,若是衣裳单薄的人,怕要竖起寒毛。凉溪却特意穿暖,靠着墙等了两个多钟头,身边的人才叫唤了一声。 那小助理将要挣扎,才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睛也被什么蒙住了。他骇得心跳到嗓子口,就要大叫,便听见一道低沉的中性声音问:“敢叫一声引过来人,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有什么细细的凉凉的东西勒在了脖子上,那小助理口中万声尖叫,堵在嘴边只是出不来。凉溪早就提了灯,又在四面找过一番,确定无人偷听后,正安了心要问话,却闻见一阵臊臭。 她提着灯一照那人的裤子,倒是怪自己把气氛营造得有点恐怖了。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小声回答什么就好。不要说谎,我听不得一句谎话。” “是,是……”脖子上那道细细的东西突然压得重了,眼睛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那小助理就觉得自己脖子都被割了半边了。下半身更加控制不住,满脸眼泪鼻涕,却倒记得凉溪的命令,说话声音小小的。 凉溪收了钢丝,本要捂住口鼻,想着自己之前是多虑了。她根本不必催眠这小伙子,哪里还用管什么外在因素影响?只是恐吓威逼就够够的了! “你为什么要去拍人家郝绵绵?” 凉溪只问了一句,那小助理就呜呜地哭出了声,实在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就该踏踏实实赚钱的,他招惹那些人干什么?现在可好,今天晚上有没有命回去还不一定呢! “不是的!不是我要拍的!大哥,大哥你放过我一回,我什么都说!我……” 听这说话声音不像女的,再加上又闻到了男士香水的味道,那小助理便把凉溪当成了男的。哭得稀里哗啦,哪里敢说一句谎,几分钟的功夫就交代得妥妥停停。 原来这小助理有个心仪的女神,好容易他日日缠着人家肯瞧一眼,却又嫌他没车没房。这小助理瞧女孩的态度,只当自己有车有房了,女神就会和他在一起了。 没命地撺掇着父母拿出他们的积蓄付了新房首付,但车子却要靠他自己想办法。 跟所有年轻人一样,他也没存下钱。挣的钱月月都还不够花呢,哪里能存下来?不四处借贷已经是非常优秀了。 他愁白了头发,见女神等不及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有一样好差事找到了他。 一张亲密照1000,拍多少给多少…… “你这钱倒来得容易。” 凉溪冷笑,想到她和宣牧凡的那些照片,诈道:“那些照片似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你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有,有,我知道一个!他拍郝小姐的时候我看到了!” “是谁?” “就是宣牧凡跟前那个助理,戴眼镜的那一个。” 凉溪免不得又记下一个名字。细细地盘问到午夜,想问的都问到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凉溪便把那钢丝仍旧套上对方的颈。 小助理吓得这就要叫,被凉溪低声喝止:“你敢叫一声?” 听他乖了,凉溪这才道:“回去之后不准报警……” “是是,不报!不报!”听这话竟然有饶他一条命的意思,小助理跟疯了一样地点头。 “闭嘴!听我说,你敢把这件事跟那些给钱的人讲……”凉溪手上用了些劲儿,恶狠狠道:“除非你日后死在你家里不出来,否则,我动不了那些人,杀你一个,易如反掌!” 小助理又战战兢兢地点头,这才感到脖子上那要命的不知什么东西取开了。手脚上的绑缚都被松开,他要动时,只觉得问话的那人在他身上拍了拍,他四肢便麻得如废了一般。 好久才缓过来,那小助理一把摘掉眼罩,四面一看,到处都黑乎乎的,也不见什么人。他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发软。最后好容易半爬半走着摸出去,漫天星光黯淡,可终究能让他看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刚那个不会真的是鬼吧? 小助理跌跌撞撞地跑着,哪里敢在此处久留?跑了有个10来分钟,他人没走出去多远,脑子却被夜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肯定是被郝绵绵的后台给收拾了,这些董事老总什么的好可怕,他再不会干这些事了!还有,那个给他递票的女的…… 小助理脑中头一个想法便是要回市里报警,但手机已经报废,而且…… 杀他这么一个小人物,易如反掌。 一只手颤颤地在脖子上又来回摸了下,还是没有血,幸好没有血。 小助理就此打消掉折腾的念头,只是朝着市里走。 凉溪手揣在兜里,远远近近地跟在他后头,怕有半夜还醒着的流氓再将这倒霉的家伙揍一通。她兜里有一支录音笔,正被两根指头捏着转来转去。 宣牧凡的那个助理不好逮,还是算了。至于这人招出来的那位什么王总,也不好这么粗鲁地抓了来,只能等日后看看能否聚在一场酒宴里,再相机行事罢了。 凉溪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搞她的人是宣家?要是其余三家,凉溪都不会觉得奇怪。 宣家那两个女老总,即便是不喜欢弟弟和她这种人走得近,随便想别的法子,哪一条处理不了她?干什么非得带上自己的弟弟? 难道宣牧凡才是厉害人,在她跟前装得一副净目纯心,暗地里却实在记恨她伤害了他的女神?所以把她捧高了,再让她摔下来? 凉溪一路走,一路阴谋论着。又猛地醒悟过来,这个世界不能以常理度之,50岁的叔叔阿姨们10个有8个都会贡献啊啊啊啊awsl的弹幕,她想太多也是不行。 正打算将事从头顺起,凉溪却听见前头昏暗的小巷里传出些哭声笑声。那小助理自然也听见了,在巷口犹豫了下,拢了拢衣服,埋头飞快走了。凉溪停在巷口,听里头的声音越发闹得人难受,便一转身进去了。 正是三个男的,将两个小姑娘打翻在地,听声音都知道是什么事。 凉溪手里有武器,她做好了出点意外就要人命的准备。但那小助理事事交代得清楚,她就没多害这一条人命。进到这小巷里来,她索性也没动刀。 三个男的见她体型瘦弱,细细一打量是个女的,便笑着说今天晚上是三对三凑对了,也不怎么在意她,只留着那个凑不成对的来对付她。 一个兄弟被她当头直接踹昏过去,那两个才将她当个人看。连忙爬起来,还顾不上拎家伙,早就被凉溪三下五除二打晕。 两个姑娘幸好还没出什么事,哭哭啼啼地爬起来,两个人你扶我我扶你的站不起来。 “女孩子家,不要这么晚出门。” 现在是夜里两三点了,便是两个小姑娘结伴走有个鬼用?身手好些的,一个都弄得消消停停,更何况三五个? “谢……谢谢姐姐!” “嗯,快回家去吧。一会他们要醒了。” 两个小女孩互相搀扶着走了,凉溪打小巷里出来,又往前头走,是个十字路口。那小助理怕是直直向前的,前面离他家里应该也不远了,凉溪自己也就收拾了回旅店,再没有跟过去。 那两个姑娘直到楼里也没敢分开,最后她们决定先去一个人的家里。 “怎么回来啦?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不是说看完演唱会就住到你们采采同学家了吗?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小姑娘瞎跑什么呀?”穿睡衣的母亲开门就被吓着了,见女儿脸上还有伤,腿软地倒在门前,她又怕,又骂个不停。 两个小姑娘哭起来,两家人连忙报警。到了他们出事的地方时,凉溪早不见了,那三个被打晕的也不见了。 这件事之后怎生结束,凉溪不知。她换了个地方,又租下一处房子,继续开始她的直播。 《一世虐宠》开播,此书原着粉众多。部分人抱着坚决不会去辣眼睛的态度,在网上发话说,绝对不会去看这部女主丑爆的剧,只想抱着书舔。 但大部分人还算理智,再加上凉溪这段日子从没什么错,上一件大事还是她被冤枉。宣传的时候,别的方方面面导演不情愿,演技他却是真心地夸了的。再加上有宣牧凡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吹凉溪彩虹屁的当红明星,大家难免有点期待。 开播的当晚,凉溪没有做直播,当然也没有看电视。和这一次早早地就联系了她的宣牧凡聊了几句,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着两集都播完,时间也不早了,凉溪打算说个晚安就去睡觉,不料在她直播间里的人都在说“哈哈哈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我心里的安暖呢”、“我发现主播演技是真的好,衬得她闺蜜葛妹略嫩啊”、“肿么破?我有一丢丢的喜欢主播了”、“我太爱安暖了,我对不起我陶女神”…… 虽然不确定这当中有多少水军,明天把评论截图了去做新闻,肯定能说出些子丑寅卯来。 凉溪向大家道歉,讲了晚安后睡下。 《一世虐宠》这部剧,口碑大爆,收视率与同期剧目相比,遥遥领先。参演的不论之前怎样,现在都红了。代言、广告、综艺、新戏接到手软。跟他们相比,凉溪就显得有些怪异。 整部剧中,就她的角色最讨喜,还就她演得最好。但大家只在网上夸,成了角色的粉丝,成了剧的粉丝,没有成她的粉丝。 凉溪梦寐以求想看见的awsl之类的字母,没有出现过。不过,网上一叠声乱夸,还是让她心安。这么齐刷刷的夸声,没有人在后头运作,是不可能出现的。 凉溪受着有大腿的好处,继续安安稳稳做她的直播。不料这次没做上几天,宣牧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约她出去见个面。 “有事吗?” “有,特别大的好事,你可一定要来啊!”宣牧凡乐呵呵的,生害怕凉溪躲着不愿意出来,最后又加了一句,“导演还等着你呢!” 凉溪抓到“导演”这两个字,挂了电话后在家里坐了坐,实在不能抗拒要红的诱惑,换了身衣裳便出去了。 果然是大导演,凉溪在网上搜到过。和之前《一世虐宠》导演的地位差不多,也捧红过诸多明星,也有很漂亮的成绩单在手。 饭桌上就导演,她,还有宣牧凡三个人。 凉溪礼礼貌貌的,那大导演也很客气,大家在饭桌上相谈甚欢。菜一回回的上来又撤下,凉溪听了一会儿,弄明白了。 《腹黑总裁之娇妻难追》,这位大导演,请她去拍他的新剧。 “郝小姐的天赋有目共睹,咱们大家就不要虚客套了。”大导演拿出合约。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全民回魂(十八) 凉溪接过合约细翻,合同没什么问题。她突然往宣牧凡眼里看去,他正努着嘴,动眉睁眼的示意凉溪往那签字的地方看。 他是真觉得她是个天才吧……这要是在演戏,宣牧凡保不齐是一个重生穿越者。那小眼神,比她还浑然天成呢! 凉溪犹豫不决,和导演说话时,仍然在翻着那份合约。宣家也有影视公司,这部戏是他们要拍的,和司家没有关系。他们家小少爷亲自内定的人,给个女主角不足为奇。凉溪想得多,一时间倒弄不明白宣家的意图,但他们影视公司的老总,凉溪却想见一见。 “……他只说照片是宣家璀璨影业最大的王总要的,说我要是做得好,不单单只有那些钱拿,还能进大公司……”就小助理那天晚上的怂样,他大抵不敢说谎。 “导演,您也知道,外界对我的评价不怎么样。这么好的本子,而且,其中女主角算是小有美貌,我可能不是很合适。” 导演瞅瞅宣牧凡的意思,还是呵呵笑着劝凉溪:“郝小姐过虑了,你饰演的安暖可是被原着粉大加赞誉。我说真心的,这几年从未见到过一个出演由大ip改编的影视剧后,没一个人骂不贴合原着的女演员。” 家里小女儿一天到晚追着看这部剧,弄得他也零零碎碎瞄了好多眼。 她把安暖演活了。一个确实没那么漂亮,性格很直,还有点笨,就是日常生活中大家随处可见的一种平凡女孩。她身上所有令人钦佩的品质,和令人会心一笑的可爱之处,都在剧中的一个个小细节之中被带出来,让大家毫不跑偏,全部正确的感受到了。 这是剧本、导演的功劳,更是演员的功劳。 《腹黑总裁之娇妻难追》,这部剧的女主,聪明、冷漠,性子里有种吃了杠子一样的固执。这个角色能从一堆主流的软绵绵粉萌萌傻乎乎当中杀出来,被万众人喜爱,足可见她的魅力。 找遍整个圈子,有演技的年纪太大了,四五十岁只能演妈妈。年轻靓丽的形象能够对上的,演技又不合人心。 导演偷眼打量凉溪,长得确实不好,脸型太吃亏,鼻子也难看。就眼睛和嘴唇能拉回来一点点分,也并不是怎样美的。不过,她的体态气质倒是上等。从进来走姿、坐姿、吃相,都优雅端方,有种大家子里头的教养,和书中的女主,倒是匹配得很…… 导演眼神变了变,继续劝着凉溪,来之前那隐隐的不乐意倒是消了七八分。 “……至于形象么,我们有顶尖的造型师化妆师,郝小姐不必担忧。” 叔叔你也是不会说话,这样讲,还不如直接说她丑呢。 凉溪嘴角暗撇,又婉拒了几回,见宣牧凡急了,心里仍然还对他们半信半疑,合同却是签下了。 这次拍的《一世虐宠》,的确是帮她拉回了一些路人缘。尤其是那些书粉,虽说他们只爱角色,但不可能刚刚在这边夸过安暖,在玻璃渣子里找到一颗糖珍惜地舔一舔,头一转就对她骂骂咧咧。看到那些没事找事跳出来骂她的人,多半都会保持沉默,不好跟着说。 只要有机会,凉溪肯定是想要继续拍戏的。至少先拍两年,等大家看在作品的面子上,都不讨厌她了,看看他们能不能喜欢起来。如果人们实在要把她永远都钉在那一件其实压根就不算错事的事情上,那她到时就要盘算盘算,是不是要弄一下夜心了。 为拯救世界而死,他们应该感到光荣。 三个人一直谈到晚上才散,凉溪在这边等通知,在直播里话一丝不漏。 陶心雅从直播间里退出来,屏幕里的人一直在埋头翻书,她却莫名打那画面当中看出些得意来。 “对了三哥,你知道吗?牧凡和我说,他们璀璨要拍那个什么娇妻在逃的戏,女主角已经定下是郝小姐了。” 陶新及现在已经到听见这个姓氏就大皱眉头的地步了。偏偏有司大哥的情分夹在里头,他们倒还真的不好干什么了。 宣大姐的死,直接把一个那么爽利的人,打击得现在恨不得吃斋念佛起来。换了以前,司昼哪里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郝绵绵?由着他们去弄死了也不会多管一句的。 陶新及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妹妹的话。见她一双眸子清清透透的,开了大电视,找到《一世虐宠》,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集,凉溪和宣牧凡两个人正甜着呢。带着一脸姨母笑,陶心雅手捧着下巴道:“网上说要他们在一起,我看他们的确挺般配。三哥你不知道,牧凡每每和我联系的时候,总是说起她,夸得不要不要的。我看呀,他自己可能也动心了。唔……不知道宣二姐姐和三姐姐,还有伯父伯母同意不同意。” “那小子在你跟前提这个女的?”陶新及眉头更紧,连宣牧凡也怪上了。 “是啊。”陶新雅点了头才发现哥哥神情不对,不由笑他道,“三哥,我现在倒觉得郝小姐人挺好的了。以前还怀疑过她是不是刻意接近小凡,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个女孩子那么安安静静、认认真真、清心寡欲的,她肯定没有什么坏心。” “小雅,你不要总是这么善良。”陶新及满心不赞同,没什么坏心的女人,会去勾搭司夜? 他二哥要娶宣家的牧笛了,让牧凡和那种女人在一起,以后他们还成亲戚了,那还了得?那不是得恶心死人! 不行!他要想个法子,让司大哥和牧凡都知道那女人的真实面目为好。 牧凡不用在意,主要是司大哥。他不会护佑一个爱慕虚荣、撒谎成性的女人。 宣家璀璨影业的王总是大忙人,每日的行程都被排满。今夜,他在自家的酒店里,正跟一奢侈品大牌的老总谈合作,顺便敲定公司顶梁柱的代言。 一男一女,长得皆精致无比,正端着酒杯敬劝。直喝到夜深,几个人都晕晕乎乎,一位老总带着男明星走了。王总整个身子都倚在那人前也是完美女神的女星身上,回房间荒唐了一夜,第2日到中午才收拾妥当。 秘书进来,眼也不斜,去王总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还睡着的女星就见王总马上精神了,劈头骂那个秘书道:“你要死!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秘书不敢言语,只把手机递给王总。 避开那女星去接电话,王总的态度立刻改了180度。 “陶先生,您好……哎,哎……不敢不敢……” 那女星也睡不着了,只听到一声陶先生,别的也没听得太清楚。 “您放心,这点小事,有什么办不妥的?” 挂了电话,王总在窗前站着,抠了两下啤酒肚子又抓头。最后不知为何,摇了下头又到卧室去,和那女星又闹了阵子。 “宝贝儿,过两天有点事儿要做,演个戏而已,宝贝儿可不要吃醋。” “管你做什么去……讨厌!热死了,走开……嗯……” 凉溪从拿到剧本之后,直播的时间便减了两个小时。基本熟悉了剧本后,凉溪也不用怎么背,她觉得自己现场编台词也差不到哪里去。 《娇妻难追》女主虽然不是傻白甜,但只是加了一分的聪明而已。至于大家说的坚决冷漠嘛,在凉溪看来,那是一种高级别的欲擒故纵。 这世界怎么就跟总裁杠上了呢? 这部剧要是能顺利拍完,她就连拍了三部总裁片了。她拍的人都腻了,看的人难道不腻吗? 天天都是“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女人,你是我的”、“女人,别想逃”,动不动就壁咚、床咚、地咚,万物皆可咚…… 凉溪板着一张死鱼脸,背完了剧本。虽然已经有新闻出来,但凉溪还是在经过人家的同意之后,才在直播间里面说:“我可能又有一段时间不能直播啦!以后要去拍一部戏……嗯,对。” 直播间里面早就有人看到新闻问过,凉溪今天才点头承认。 多少有点意外的,大家并无激愤,只有不多的几个嘟囔了两句“形象不合吧”,别的还都挺看好她。还有问到剧组里能不能偶尔开播,让剧中的大小主演,偶尔在她直播间里露个面。 “这些还是要看那边的意思,我会问一问的……” 凉溪话音未落,宣牧凡便道:“可以的,只要不泄露剧本,完全没问题!” 大家啊啊啊一阵,调侃他活跃得像一个高仿。正儿八经的动态平台上只有不得已的转发,瞧着像很没时间似的。结果在这直播间里,天天不说上几句话,像浑身难受一样。 《娇妻难追》开拍在即,凉溪续好了房租,把家里的古琴等一应物件全部都盖好,向拍摄场地奔去。 开机仪式之前,众演员都要小聚一面,也是赶巧凑到璀璨内部的一个活动,王总、宣牧筝都在。 大厅里人人西装革履、香衣绸裙,与众人相比,凉溪实在灰扑扑。头发也没做,妆容也是日常,衣裙虽然是搭配过的宴会正装,但怕是跟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没法比。 宣牧筝只是过来场面性地讲两句话,她还有别的工作,露个面就要走的。站在台上,她想要找凉溪,瞧瞧这是何方神圣,找了一圈,硬是没看见。 想要叫一声,又不愿给她这个名气,最后也只得敛了眉走下台,把宣牧凡叫到一边去说了几句话。 “牧凡,多的我就不讲了。你也长大了,你觉得她好,姐没有意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别真的把她当什么好朋友,全然不设防。以后被算计了,可不要到姐这儿来哭!” 向众人摆了摆手,宣牧筝走得风风火火潇潇洒洒。许多男士眼中射出爱慕,或是要征服的光来,许多女士眼里红心乱蹦,只说着她们宣总乃是天下第一帅女。 开头的场面话都说完了,王总记起有人交代他的事来。左右转来转去,自己也没找到凉溪,还是最后他的秘书来说,凉溪在何处何处。 快到晚上,如今的天气,温度还很高。大厅外头也摆放了桌椅,凉溪除了进去跟组里的工作伙伴打了声招呼外,就一直在外面。 早就瞧清楚了那王总和他身边的秘书是什么模样,凉溪心里正谋划着要怎么逮当中的一个。谁知他那身材火辣,样貌美艳的女秘书,在外头找来找去,最后看见她才眼神定一定,到里面转了一圈又出来,直直地送到她跟前来了。 “郝小姐。” 凉溪只当没发现过她,吓了一跳道:“啊您好!” 那秘书弯着唇,职业性的假笑。一双媚眼将凉溪上下觑看,见这人身材尚可,相貌不知矮自己多少,眼神里就带出不屑来,道:“我们王总想要见见你。” “王总?哪个王总?” “璀璨哪里还有第2个王总?郝小姐跟我走吧。” “哦……”凉溪手里还拿着酒杯,慢吞吞地迈步跟上,边走边问,“王总见我有什么事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哦……” 又走了没两步,凉溪扭扭捏捏起来。烦的那秘书回头问:“郝小姐怎么了?” “对不起啊,我能先去一下洗手间吗?” 女秘书脸上的笑容也没了,也不看凉溪,由着她自去,也就没发现凉溪上个厕所还端着酒。 “怎么又走了?” 王总刚才正跟几个人说话脱不开身,等能走脱时,凉溪又不见了。 “不知道在宴会上吃了些什么。”女秘书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王总!” 眼看着又有不得不应付的人,王总直接对秘书道:“算了,我不见她了。你直接和她把话说明白,把她领到我车里去。” “嗯。” 王总自走开去,那秘书在原地等了有10分钟,实在是不耐烦了。大步奔到洗手间去,往里头一张望,两个来上厕所的姑娘笑着问候她一声出去了,洗手间里再没别人。 凉溪推开门出来,手里还端着那杯酒。 第三百二十章 全民回魂(十九) 把个穿着短裙、蹬着恨天高,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女人,凉溪听她从门前走过,打背后上手两下,就把那杯酒给她灌下去。捂着嘴捂着眼睛也没让叫,眨眼的功夫就拖到了马桶上。 这女秘书没看着凉溪,手被扎在背后,嘴被捂得严严实实,心里害怕已极。意识渐渐昏沉起来,只觉有一只手在她头顶和后心的几处按了按。轻微的酸麻感漫开,她脑子更晕了。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似乎打圣堂仙界里传来的声音。 “你打算把郝绵绵怎么办呢?” 这秘书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凉溪只听她迷迷怔怔道:“王总让我带她去车里。” “去谁的车里?” “王总自己的车。” “为什么?” “陶先生吩咐的,说要拍照片。” 原来是陶家几个妹控,凉溪这一下子脑子就打通了,再不觉得奇怪。 “陶家哪个先生?”凉溪问完才发现这是废话。 “不清楚……” “王总怎么会听陶家的?璀璨不是宣氏的公司吗?” “王总说宣家的大小姐红颜薄命,二小姐和三小姐以后都要嫁出去的。就留下一个男人,也不会管理家族产业。这种家以后肯定会败的,不如提早准备后路。” 冷不妨听到女秘书说了这样一番深奥的话,凉溪发呆,这不是挺有脑子,看得很远吗?他们怎么就看不到现在总裁泛滥,结婚率飞降,新生儿骤减,就连最该威严正肃的国家机关、军队整体画风都跑偏了。 这个世界确实是和平的怪异,几十个国家,没有太强大昌盛的,也没有太落后的。许多年没有哪怕小小一场战争,大家欢欢喜喜过着太平日子,科技发展停滞不前,没有任何新的政策,新的发现,新的科研成果。 就像,就像停在这儿了,就像要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永永远远过下去了。似乎忘却所有从前,也不再向往未来。 凉溪刚来这个世界一年过些的人,细思恐极。这星球上有多少人,看他们玩阴谋诡计的脑子,也不是弱智啊,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外头有几个女孩结伴来了,凉溪听着她们嘻嘻哈哈,说“凡少爷可是真帅啊”之类的话,站在马桶边静悄悄的。 那几个女孩还没走,又有别的进来了。凉溪该问的也都问的差不多,趴在这女秘书耳边叮嘱了几句,自己先走出来洗手,去放下了酒杯又回来,在门外等着。 女秘书上厕所、冲水,出来洗手,望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才渐渐又有了神光。她仍然觉得头晕,拿冰凉的手指拍了拍太阳穴,却是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来找凉溪,然后就上了个厕所。 空白的大脑渐渐被之前的记忆占据,女秘书不作他想,出门来看见凉溪,便埋怨道:“你怎么那么久?王总还等着呢!” 凉溪弱弱道歉,见她还揉着头,烦躁道:“王总也不打算见你了,说让我带你去停车场,跟我走吧!” 边跟着她走,凉溪边问:“去停车场做什么?” 那秘书头晕,只想着赶紧完了这件差事去坐到哪里休息一会儿。见凉溪问了一句,听见她不回答,又追着问,一时烦气上来,停下回头道:“你装什么清纯呢?王总叫你去车里等他,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想拍戏?陪上我们王总几晚,璀璨的好剧本由着你挑。” 凉溪立时瞪大了眼,这一吓非同小可。等回过神来,她涨红了脸,骂道:“你们当我是什么人?这部剧是导演和宣先生亲自来找我,我才签下的合同。如果不愿意让我拍,直接说就是了!我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是什么好人,在家里随便做做直播,能过的生活也就行了,你们又干什么来招我?骗我到了璀璨,又这么羞辱我!” 凉溪自打来,哪里敢这样大声说过话?今天是头一遭,她的声音,夹着恼怒,响彻整个地下停车场。 不远处有闪光灯闪了几下,凉溪身上的录音笔也开着。那女秘书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训,一时间头也不晕了,气得冷笑。 见凉溪声泪俱下,做的一副好样子,她道:“行了,郝小姐,这里又没有人,你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凉溪气得浑身乱颤,一时间也讲不出多的话来,反身便走。她鞋底平,迈大步走得飞快,后头那女秘书一把没拉住她,然后就再跟不上,只叨叨骂着追过来。 “你站住!装什么清高?我们王总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哎呦!” 她一崴脚,凉溪回头看了一眼,见不碍事,越走越快,最后跑出了停车场。 女秘书心里直骂晦气,起来也走了。却不知这停车场里,除了有提前安排好的狗仔,还有其余人。 她们两个来的时候,景行的司机正要下车去给坐在后面的人开门,不妨却被叫住:“等一等,看看再走。” 看完了热闹,景行这才饶有兴致地下了车,脚步飞快地追着去看第2场。未料这停车场还有别人,拍下方才凉溪说的所有话后,正要开车走,却看见景行,便暗暗记下。 凉溪跑出停车场,也未闹大给人没脸。找到宣牧凡,只说合同上那象征性的一点违约金她出,这部戏她不拍了。 景行到时,正看见宣牧凡追着凉溪问个不休,连他都顾不上搭理。 没料到他会来,王总急忙上前来打招呼。景行心底对他有些厌恶,客气地说了两句,便去找宣牧凡。 “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人讲什么闲话了?” 宣牧凡也不傻,之前凉溪拍《一世虐宠》时,大众因为震惊过度,再加上有司家雇的水军护佑,网上倒没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可这次的《娇妻难追》,一是璀璨的剧本,二是他这个宣家少爷亲自去请她来拍。大家难免会多想,只说他们两个人两度合作,是不是有些因戏生情的意思。 他们二人要是因戏生情,看好的人肯定万中无一。骂他眼光有问题的,大约十中有一二,剩余所有恶意,会尽皆冲着凉溪去。 毕竟,她曾经成功“勾”到司夜在手,再骗他也是轻而易举。 凉溪只是红着眼圈不说话,半晌才道“没有”。 “郝小姐,牧凡是不怎么管事的。你在别人那里受了气,他肯定不知道,也肯定不是他指使的。你不拍这部剧,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郝小姐是聪明人,何必因为那种人的胡言乱语给自己和朋友气受?” 宣牧凡没有办法,还是景行过来两句话,说的有理,让凉溪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她说的那个意思。”虽然觉得有理,还是委屈。 “你知道自己有没有,可别人不信。你现在要是走了,他们还是能想出别的话来排喧你,还不如留下来。以后名气大了,就有人愿意听你说话了。” 凉溪听了话,不说要走了,只是看这人。 虽然没见过,但凉溪知道他是景行,景家这一代的老大,网上有照片的。 景行见凉溪红着眼睛打量了下自己,一时觉得他好笑。他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爱管闲事的人了? 越想越觉得刚才这些话不像自己说的,景行敛住眉头,和宣牧凡说话。 知道他们两个都是什么身份,凉溪怕继续再站下去,改日会有更不堪的话出现。她先退开,宣牧凡放下心,问景行。 “你怎么有闲工夫过来?” “这边影视城扩建完毕,捱不过穆爷爷的人情,过来露个面。听说你们璀璨很热闹,咱们也有两个月没见了,就来看看。” 四面又早都是对着他们两个人尖叫的姑娘,二人换了一个地方去说话。宣牧凡想起凉溪刚才突然的眼泪和决定,问道:“你看见什么人在她跟前说闲话了?” “嗯,看着了。” 景行也不说是谁,宣牧凡没有问,大皱眉头。 景行便调侃他道:“怎么了?心疼了?” 宣牧凡横他一眼,脑子里找了一圈那个人会是谁。一时间确定不了,嘴上也不肯服输道:“你管我心疼不心疼,你刚刚说了那么一大篇,是为什么?” 景行给这句话戳中虚处,竟然没话回他。宣牧凡本来就是开个玩笑,见他这模样,不由惊道:“我去,景家的翩翩君子动凡心了!” “你再胡说……”景行语带警告,宣牧凡却不怕他,笑得意味深长,却只是再度调侃几句,心里并不曾当真。 他们二人只是简单见面,景行还有别的事,来转悠了一圈就走了。凉溪也提前走了,那女秘书早就把她的态度告知王总。本来没有什么,给那女的一顿添油加醋,王总倒是真的记上凉溪了。 “王总,我把您的意思告诉她,结果可被她骂惨了。要只是骂我就算了,她还说……” “还说什么?” “说您配不上她,也不瞧瞧自己……” “她真这么说的?mb什么货色!”要不是看她身材还过得去,小贱人当他乐意? 气黑了一张胖脸,并未看见凉溪跟宣牧凡告状,想她只是装纯,那么一部大剧,肯定不舍得丢开。王总冷笑着,先将这事抛到一边去。 这女的总有撞到他手里的时候,现在这场戏是宣小少爷请她来的,就让她先高兴两天。 第2天,《娇妻难追》开机。 在本市影视城扩建、《娇妻难追》正式开拍、璀璨女当家喜提大牌代言的新闻里,凉溪的丑闻总是能够倔强地钻出来。 那天她并没有上王总的车子,但她去了地下停车场,还是和王总的秘书一起,这已经构成罪过。 照片弄得模模糊糊,也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都放出。凉溪最后看到的是:王总的秘书带她去了地下停车场,到最后,王总的车里坐着一个女的,头发弄得跟她很像。 只有开头和不知真假的结尾,大众却纷纷默契地脑补出了一个同样的过程——肯定是某种规则! 大家对这件事很好奇,让凉溪欣慰的是,部分人在等待着更详细的爆料。脑补归脑补,直接骂“不要脸”的人只是一部分。 凉溪手中有录音,她看着事态一天天发酵,打算到最后再爆音频。网上大家议论的热火朝天时,她仍然只是安心拍戏。 “你放心,过两天就压下去了。” 宣牧凡对凉溪有十二分的相信,他早早就放下话,可惜没什么用。过了何止两天,一个礼拜之后,网上的骂声更多。 宣牧凡无非是吩咐他们家的璀璨,但一来他没干过公关,具体细节都不了解,二来他脾气好,他吩咐的人一时没做好事,他也不生气,只会多宽限几日。 这样可就苦了凉溪,眼看着靠《一世虐宠》攒下来的一点点路人缘,马上就要被败光了。 景行这个当时就在现场的人,自然要比宣牧凡更加相信凉溪。这两天,也不知怎的,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就去搜索有关于凉溪的事。 网上骂得欢,他自然也知道了。 可惜当时怎么没有拍下来…… 景行这样想着想着,猛然省悟后,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管她干什么?被骂得混不下去;什么也没做,却要受这一盆脏水;司大哥补偿过了,自己不亏心就不会再理她。牧凡倒是很关心她,但那小子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年纪顶小的,又被几个姐姐保护得太好,关心只是关心,却帮不了忙。她自己没什么门路,不管这桩祸是王总还是陶家那几个妹控造的,她这个亏是吃定了…… 总的所有这些,都跟他有什么关系? 了不起,到最后,他不封她的直播间就好了。 景行打脑中挥开这个人,埋头于公事。秘书小声地进来,道:“总裁,夫人过来了。” 景行思绪断开,他低着头,脸色立马不好看了。抬起头时,又是一点点笑。正说要让秘书将夫人请到他办公室来,所谓夫人,不请自来。 “阿姨,您怎么有空过来?我爸好点了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全民回魂(二十) “唉……”景行的继母叹了一声,“你爸爸还是那个样子。” 不高兴的事情不多说,景夫人马上就换了张笑脸,扫视一圈这间办公室,她笑着说道:“我过来看看你。你这孩子也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小直一天到晚叫着想哥哥。小行,阿姨多说一句,虽然公司事务重要,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年纪轻轻的要是累坏了,这个家只靠你弟弟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 景行扯着嘴笑了笑:“谢谢阿姨!我过两天一定回家里去看看。阿姨您放心,这段日子也不是很忙了。” 他弟弟景直现在才7岁,他继母已经开始想到儿子一个人撑起景家的画面了。 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好言好语地送走了自己继母,景行当天一直在办公室里待到午夜。实在疲倦到快睁不开眼的时候,他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一城霓虹愣神。 “嘀嗒。” 忽然有一声轻微的提示音,景行回到桌边,抓起手机一看,是凉溪这么晚还开直播。 他在电脑上调出直播画面,背靠着椅背,眯着眼睛看。 “今天晚上要拍夜戏,可能要到凌晨了。我上来看一看,还有没睡的夜猫吗?” 她也有点疲倦,眼皮无精打采地半垂着,但她讲话很温柔。没睡的夜猫很多,很快就有新的留言出现,十条有六七条是问她跟王总有没有关系的。 景行留神细观凉溪的脸,她这会儿没有看书,没有弹琴,自然不会看不见那些留言。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也不见恼,也不现委屈,笑得一点也不纯真。一双眸子静静的,好像能容得下全天下的恶意。 她缓缓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不要再熬夜了。没有必要的工作,就赶紧去睡吧。” 她话音未落,宣牧凡就占掉了半个屏幕。他笑着跟大家打招呼,抱怨了一番拍夜戏很累很苦的话,也和凉溪一样劝大家去睡觉。 景行像着了魔一样,完全没看宣牧凡,全部注意力都在凉溪的身上。见她往旁边躲了躲,带着一种无奈的微笑去看宣牧凡。 男孩除了感情经历之外,是从来没遭过一点罪的人。他的眼睛在屏幕里,是能够溢出来的一种纯澈。女孩是遭过许多罪的人,从小是孤儿,大概读书时也会被排挤。好容易独自磕磕碰碰地长大,又碰上了司夜,落到现在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境地。 景行打凉溪的微笑中看到了黯淡和落寞,她直播只有几分钟,很快就下播了。景行却仍盯着屏幕,想着凉溪那个宣牧凡猛地挤进直播画面,她来不及躲,往旁边避了一避时无奈的微笑。 关掉电脑,景行闭着眼,好像快睡着的时候,他又突然睁眼,拿起手机打开那个直播软件,想也没想地关注了凉溪,然后便心满意足地歪倒在椅子上睡去。 景行丝毫不管他这随手的关注,引得多少人大半夜爬起来工作。 第2天,无法用文字形容的那种震惊,化为颜文字和感叹号,霸占了各个网站的头条。 “〣(oΔo)〣景神关注郝绵绵!!!!!” “(???д???)!!!我神手滑!!” …… 景行关注了凉溪直播间这种大事,直接把她的那点黑料,好比野火烧碎纸,燎得连渣都不剩了。 大家齐刷刷地说“这要不是手滑,他们就直播……”,总之,直播干什么的都有。但时间过了一天两天,事情闹得这么大,景行肯定知道了,他却没有取关。 说要直播干什么的人没一个履行承诺,大家震惊之余,过了两天,有新的说法出现。 “郝绵绵赶紧往陶家渗透吧。要是陶家有一个男神愿意替她说话……我这辈子就粉死她了!这女的是神吧!夜神、景神,还有我们小凡总,哎呦不行了,我得赶紧急救!” “新风哥哥要娶牧笛女神了,另外三个婚姻大事还没着落啊!三个男神可一定要撑住啊!这郝绵绵太邪门了!” “郝绵绵一定是给我景神下了降头,一定是的,不接受反驳!” …… 有过司夜的孩子、和宣牧凡三度成为荧屏情侣、目前超火的直播平台上景行唯一关注的主播…… 大家骂归骂,也开始怀疑这些男神不会个个都昏了头瞎了眼,他们都对凉溪另眼相看,说不定这个女人真有什么好处。 一群平头百姓,就这件事大概能说上三个月。他们不会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连景行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那么冲动,做了这样的事。 第2天,充足的休息过,头脑清醒了之后,他是有取关的想法的。可又觉得自己那么做未免太缺德了。空把大众的注意力引到凉溪身上,没有帮到她,反倒是扎实害了她一把。 想到凉溪那个苦涩的,无奈的,谨慎的笑容,他心生恻隐,就一直没有取关。 是的,他心生恻隐。只是稍稍有点,同情。 他手机已经调成静音模式。这一天早上,他们这个圈子里,不管玩的好的还是玩的不好的,几乎都联系过他了,一个个调侃他这凡心动得也太令人大跌眼球了。 电话打不通,景行的电脑上跳出视讯邀请。见是熟人,景行揉了揉眉,点击同意。 “行!你,你……”陶新及看到新闻的时候,真险些掉了眼珠子。此时在电脑屏幕上见到景行那张对于喜欢古典气质的一类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的神颜,他还是难以流利的讲话。 憋了半晌,才说出一句:“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景行拿手撑着额头,一时回不了话。沉默片刻后,道:“她挨的骂已经够多了。新及,你们也不是非要致她于死地不可吧。那些事说起来,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就放过了让她去自己折腾吧。” 陶新及这下子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之前,他还能自己找许多理由,现在景行把话说明白了。他就是向着凉溪,甚至为了她,拿着自己的面子跟他们陶家求情。 “不是……牧凡是没经过事儿,还傻。司大哥是被打击晕了,你怎么了呀阿星?”陶新及百思不得其解,“你要是觉得自己二十四五,年纪不小了,想谈恋爱了,你说一声呀!咱们圈子里合适的姑娘有多少啊?不是任着你挑?你怎么偏偏……你也不怕小雅伤心!” “你怎么偏偏就看上那种女人?各方各面配上配不上的还两说,我话讲得难听一点,你就愿意去捡司夜穿过的破鞋?” 景行的手挡住了他紧蹙的眉头,陶新及这话何止是难听了一点。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是对她有什么心思?我只是……”想跟陶新及解释一下,也是给自己解释一下他的想法和行为动机。沉吟一番,景行又觉得没有必要。 景行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陶新及冷笑道:“你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把她当朋友?她有资格做你的朋友吗?还是你只有同情?阿行,你这话哄我大哥二哥还勉勉强强能通过,咱们两个人同龄,一块读了10年的书,你什么时候还会同情别人了?你向来不只同情自己吗?” 景行给他笑得有些狼狈,自己给自己找好的借口被推翻掉。 见自己这个最是会说话,最是会做人,两边都不得罪的功夫最是高深的兄弟,被他这个向来最是嘴笨的人怼得不发一言,陶新及也没什么成就感,只觉得烦躁。 司大哥说让他们别把那女的往绝境里推,就当给他们积德了。牧凡也时不时就要在心雅那边说好话,把小雅的心都说偏了。现在就连景行…… 他是最严重的!他这么一来,直接把话路走死了!要是自己兄弟几个仍然不收手,那还成得罪他了,不给他面子了! 他们几个见那女的乖乖打了胎之后,也没有上蹿下跳的闹什么幺蛾子,已经算是相当宽容了好吗?让她拍戏,还让她做直播,怎么人就到绝境里了?他们真想做什么,那女的现在尸体都烂了! 一个姓何的,铺着那样大的一摊事业,全球有上亿的粉丝,不还是没两个月就被他们弄到家破人亡?仗着自己有点姿色,有点钱财,整天妆化得妖妖艳艳的往司夜的身边跑,还故意挑衅他们家小雅。 简直就是找死!郝绵绵要是敢像她那么做,他们分分钟让她死得不敢再投胎! 陶新及气得肺疼,结束视讯前,却还是撂下了一番话:“阿行,你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敢再说什么。你放心,我以后不对她做什么就是。” “我大哥听了司大哥的话,我二哥碍着牧凡的面子,但新辛要做什么我可不知道。再有,现在放过她,不代表一辈子放过她。她不是说过,这辈子要是再见司夜和我们家小雅,就从北湾海里跳下去。我希望她做得到,如果她做不到,我推她下去!阿行,你到时候不要怪我不念人情!” 视讯被切断了,景行到最后也没能找出一个好的借口。他呆怔地端端坐着,因为陶新及刚才的承诺而放心,又因为这放心,再次吓到自己。 景家的别墅里,景行的父亲全身瘫痪,不住在这儿,景行又时常不回来。这别墅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称大王,在客厅里跑跳尖叫,佣人跟在他后头收拾被他弄乱的一切。景夫人坐在沙发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是真正慈爱的笑容,看着她的亲生孩子如此有生命力的乱蹦乱跳。 等孩子玩腻了,去休息了,她才想起不开心的事和讨厌的人来。 这些年,除了跟景行有关的一切之外,她事事顺遂。那小子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偏生她又不能做什么手脚除掉他,公司里的事务她又不懂,也没什么可信的人,她还要靠着这小子管着景氏,以后好给她儿子接手呢! 唉,要是她的直儿可以长得更快些就好了。 景夫人叹了口气,有佣人靠到她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她一双极漂亮的杏眼便猛然亮了起来。 “这是真的?” 如果能有一个让景行钟情并且又听她话的儿媳妇,那可真是太完美了! 景夫人立刻站起来,不知吩咐什么人去打听什么事。 《娇妻难追》剧组里。 凉溪在懵圈中。她跟景家那位大少爷只是一面之缘而已,怎么难道他对她一见钟情了吗? 拍了拍脸将自己惊醒,凉溪认真地思考起来,宣牧凡却要不识趣地来调侃她。 “你是什么时候和行认识的呀?” 把凉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宣牧凡也没什么恶意,眼含暧昧,只是笑她:“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莫名给人帮这么大的忙!” 宣牧凡也没想过什么般配不般配的问题,反正这个世界不般配的配对多了去了,他大概习惯了,所以竟然在相当认真地羞凉溪。 “说说呗!咱们都一起拍了三部剧了,怎么从来没听见你漏一点点风声?也太不厚道了吧!” 凉溪面如死灰,有心想要踹这个人,又不敢。最后只能冷言冷语,快快地打发了。免得再叫人拍到,说她以一己之力,吊着两个公子哥。 一个人坐着,凉溪越想越害怕。 这是一个崩坏的世界,不管多可怕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所以…… 景大少爷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了!!! 凉溪再次有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不停地翻手机,在网上,大家震惊过度之后,碍着景行的面子,骂她的竟然少了! 景行在网络上从未留下只字片语,他是行动派。一直没有取关凉溪,给大家传递的信息是:就算他们一男一女没有什么感情纠葛,他也在给凉溪撑腰,他们至少至少是朋友。 景行的粉丝数量远超任何一个巨星,见自家老大这么维护凉溪,他的粉丝不仅不骂凉溪,有时还会替她说好话。 凉溪战战兢兢拍着第3部戏,网络上,现实里,几个月内她再没碰到意外。 “这位就是郝小姐吗?” emmmm……果然不能夸口,夸口死得快! 凉溪看着眼前的贵妇,瞠目结舌。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全民回魂(二十一) “伯母好!” 宣牧凡认得这位贵妇,向凉溪介绍道:“这是景夫人,阿行的继母。” 她知道啊!这位以前是个小小网红,长了一张令女人也不由心软怜惜的小脸。她现在三十几岁,仍然娇嫩纯净如少女一般。景行的亲生母亲去世之后,这个小网红顺利嫁进了景家,成为一段传奇,和现在的女孩子们也人人效仿的榜样。 当然,这都不重要。不管景夫人以前是谁,她现在都是景夫人。这位贵妇跑来见她,还带着一脸黄鼠狼一样的笑。 凉溪吓得默默后退,却无奈这位贵妇亲和力满点。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点头。 凉溪只是吓得抽不出手来,刚才那个要给她当妈的美丽笑容,唬得她腿软。 果然是继母。亲妈看到她这么一个丑人,配自己儿子那样的谪仙,不当场把脸气青了,凉溪倒着走。 景夫人之后又絮絮叨叨地问了些她跟景行是怎么认识的,她拍戏是否顺利,甚至她大学读什么专业的话。凉溪魂不附体地答应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算是把这一位送走。但景夫人专门到剧组来探她的班,这件事是怎么也不可能送走的了。 “郝绵绵见婆婆!婆媳二人握手言欢!” 有照片,有视频,还有人证。所有的稿子,所有的标题,像之前统一过口径一样,好像凉溪和景行的婚礼为期不远。 连杀青宴都没有参加,所有宣传工作也被她这个宣家少爷的关系户推掉了。凉溪清闲下来,却死活不敢开直播。 到时候该说什么?她跟景行可什么事都没有!如果说实话,也太不给景夫人面子,那样会不会被搞?如果照着新闻说假话,万一弄假成真了,她可受不起!其次,继母终归是继母,说不定景行十分不愿意看到这些新闻,正在等她解释呢!但她又不主动解释,现在事情都出来两三天了,她再不表态,会不会依旧被搞? 凉溪愁到恨不得原地升天,那一头,陶家还让王总收拾她,这一头又得罪了景行或者景夫人。 几个妹控和豪门圈一点红,再加上郝绵绵到底不是多无辜,陶家要搞她她认了!景家又掺和进来算是怎么回事?嫌她的麻烦不够多吗? 话说,景行他难道是被绑架了吗?他言论自由,在网上随便说点什么,不就没那些新闻了吗?他们儿子老娘,得罪了吃一顿饭就好了,为何一言不发? 凉溪实在难以想象景行对她一见钟情,可现在……那货该不会是真想娶她吧? 凉溪想死,在家里坐了一天,还是开播了。大家七嘴八舌,问得却都是一句话。 “姐们牛b啊!真的要当景家少夫人了?” 凉溪干干地一笑,咽了口唾沫,心一横,眼一闭,解释道:“不是的。我跟景先生只是见了一面而已,怎么可能会……那些娱乐新闻,大家不要相信!” “景先生,首先谢谢你关注我,我实在倍感荣幸。其次,我很抱歉。没想到新闻会那样写,如果给你带去了困扰,我先道歉,对不起!”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千万不要怪给她啊! 对这桩莫名其妙飞来的差点儿结果的桃花,她真吓得胆都破了。她真什么也没有做,万望景总圣明! 凉溪嘴上心里都在叨叨,她只是向大家解释一句,也从未敢想过景行会纡尊降贵地看自己直播。大家对她的解释都表示惊呆了,一时无话。所以,景行用他那双尊贵的手打出来的两个字,就格外醒目了。 “不必。” 直播间里,短暂的寂静之后,是一种大家想掀翻了天的沸腾。 景行在他的办公室里,见凉溪半张着嘴,呆兮兮地盯着评论。他发誓,他从她头顶看到了明晃晃的两个大字——“傻气”。 工作整整忙了一天,眼睛、大脑、精神都十分疲倦。看着这张由内而外透着傻气,不是那样漂亮的脸,景行不由一笑,难得觉得开心。 那些新闻他自然知道,他继母是个什么想法,也不难猜。迟迟未曾发话出去,一来,他自己不在意;二来,反正没有人去骂女方,能够拉一拉凉溪的路人缘也好;三来…… 她今天晚上要是不说这些话,他也不会打出那两个字去。 《娇妻难追》这部戏有甜有虐,虽然拍完的早,开播时间却定在了冬天,眼见着又是新一部暖冬巨制。 凉溪在家里安稳直播了一个月,好容易捡起了她的琴艺和乐理功课。在《娇妻》还没有上映的时候,她又接到了邀请,是一个试镜通知。 电话另一边的女人没有丝毫架子,带着开玩笑的口气道:“郝小姐,你好!呼~找到你的联系方式可真不容易!我是江畔枝的作者,现在是江畔剧组的主编剧。我真诚地邀请你来参加本剧女主角的试镜。” “你拍的三部剧我都有追看,我对你的演技非常有信心,所以向龙导演推荐了。希望你一定要来试一下……” 反正是个机会,而且没有马上就给她女主角,要靠竞争上位,反倒让凉溪觉得心安。她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之后,马上去搜索江畔枝。 她不怎么留心娱乐新闻,上网一查才知道,这部剧算是一流的资源。刚给她打电话那个女的,有无数书粉,是她的那个工作圈子里的顶级大佬。写的书是有一本拍一本,并且人家命好,拍的还都火了。 凉溪再搜这个作者,见她做编剧的几部大剧,几乎都是由同样一流的龙导演拍摄。而这位龙导,属华耀传媒的。 凉溪早就打算安心做直播,至于拍戏么,看命数。有好的她就拍,能拍她就拍,叫她了她就拍,没有就算了。所以,这圈里许多事,她还真不是很了解。在网上搜了一圈,搜到最后,凉溪有些牙疼了。 景家没有明面上的娱乐公司,但华耀传媒基本上也就算他家的了。 陶家自然除外。现在,宣家影视公司的大剧,她拍过了;司家投资的大剧,她也拍过了;要是这部江畔枝她真的能够闯进去,那还真是…… 她没有想过这么高调的。 下载了江畔枝的原着,凉溪牙疼归牙疼,却没有打算放弃这个机会。不管怎样,借着景行的光,她现在的风评比之前好多了。之前都要拍戏,现在怎么可能会拒绝送到门上的机会?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读过了不是很长的原着,凉溪青着一张脸。 她还以为是一个淡口的故事,结果换汤不换药。不过是将霸道总裁和撑死了有那么一丢丢坚强的小白兔的美好爱情故事,披了一个古风的皮罢了。 良知和职业素养告诉凉溪,别拍这种戏。但大脑又告诉她,这部戏会红的,几乎一定会红的。所以,凉溪迅速抛弃了良知,屁颠儿屁颠儿跑去试镜了。 到了地方,和她一起试女主角的戏份的,都是一线和准一线女星,当中还有璀璨的女当家。这些家伙,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凉溪自惭形秽,远远躲到一边,不给大家干仗的机会。别人或凶,或装,或和善,她都只一概皮笑肉不笑地应付过去。从头到尾,几乎不发一言。 “哟!这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演技担当吗?” “……”微笑。 “怎么不说话?今天郝小姐肯定对这部戏的女主角势在必得吧?” “……”摇头。 “不知道郝小姐是有人推荐,还是自己跑来的,我可是龙导演亲自请来的呢!” “……”低头。 “郝小姐是不会说话吗?” “……”不语。 “……” 试问,谁能跟一团哑巴棉花吵起来? 大家分外和平地结束了试镜。照演技,肯定是凉溪为上。照美貌么…… 璀璨的那个女当家,美得惊心动魄。哪怕对着摄像头翻白眼,也比凉溪好看一百倍。 回到家去等消息,凉溪不知是自己的演技感动了导演,还是景家有人打过招呼,总之,她很快接到了签合同的通知。也不知别的那些一线女星,摔了多少盆盆罐罐。 “郝小姐,久仰大名,希望合作愉快!” 开拍之前的小聚会上,又高又帅,定妆照险些闪瞎了凉溪的眼,眉宇间和景行有些相似的男主角,带着弧度完美的笑容,和凉溪握手。 他倒不觉得凉溪会爱上他。毕竟,虽然事情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大家还是兴致勃勃谈个不休。虽然凉溪在直播的时候把话说清楚了,但景行的态度暧昧不明,所以,大家都默认某件事还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嫁给景行的女人,能看上他,那才是瞎了眼! 男主角是外界评价极好的超一线男星,凉溪还以为他喜欢陶心雅,肯定对她横鼻子竖眼睛,早就默默缩好肩膀等待受气。谁料,居然是这么明白事理的美男子。 “曹先生,您好您好,合作愉快!” 点头哈腰罢,凉溪又默默躲到一边。 一堆男的女的想跟她找事儿,百般撩拨。无奈那就是个闷葫芦,任你们说什么,她就是不张嘴。 曹源正觉得好笑,只听外头闹哄哄地一阵叫。一男一女两个人走进来,让他这见过了种种大场面的人,一时也不由得惊了。 “景总!” 小庙里来了一尊金佛,不,是两尊! 大家手忙脚乱地要请着景夫人和景总坐,景夫人却不理会众人。她打走进来,眼睛就在四处找着凉溪。 找到要不是怕摔死,肯定早就翻窗逃走的人后,景夫人带着慈母一般的笑容,向她走去。 “绵绵,怎么在那里?” 凉溪腿筋一麻,强装镇定地对景夫人笑了笑。她一眼也没看景行,脚底下像踩着针,只跟景夫人说话。 瞥见她肢体动作都不协调了,被他继母强行拽到这个地方的景行,心头郁意大减。 大家都半咧着嘴,用一种快杀死凉溪的诡异眼光盯着她。 从来也没怕过被人盯着瞧的人,心底在大叫,这一家子人到底想干什么,面上却仍然做着温良恭俭让,乖巧柔顺的不得了。 “听说你到这边拍戏,阿姨当然要过来看看你。景氏集团的总部就在市东,绵绵你只要有时间,就过去玩啊!家里离得稍微远些,在左山别墅区。你要是能腾出来时间,也可以过来做客呀!” 凉溪只恨自己不能突然发疯,摆脱掉所有人设,上去捂住这女人的嘴。 阿姨,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撮合人不是这样的。你看你儿子…… 凉溪实在没办法了,见景夫人恨不得当场逼得她叫妈,不由得就朝景行看了一眼。谁料,四只眼睛对了个准。 这货竟然在笑,没有任何恼色。如果笑得阴险也就罢了,证明你在生气,大哥你笑得那么纯良干什么?你特么倒是说句话呀!你再这么下去,要被爹妈包办婚姻了! “阿姨,这个……不方便吧……”凉溪觉得自己现在的笑容肯定奇丑无比。 “有什么不方便的?”景行倒真的说了一句话。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凉溪和大家一起眨巴了一下眼睛,当时就想要去跳窗子了。 景夫人心里高兴,之前还怕凉溪长得不好看,景行终归是一时的兴头。 一场普通的小聚会,被这母子二人弄得带上了魔幻的气息。凉溪,不,大家直到送走他们二人时,都还是惊呆的。 那两人离开了,凉溪晕晕乎乎地走到她之前的座位上坐下,找她晦气的人默默地躲开。 出了这么一桩事,网络的江湖里再次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自不必说。凉溪在剧组里,就算她事儿多人烂,也没人敢欺负了。 不过,就这一次,当他们给她撑腰了,这就够了!千万……千万别再来了! 凉溪流着眼泪,前天刚刚送走了景夫人,今天又迎来了景行。 之前她见拍摄地是这个城市,心里就有点犹豫。景氏集团的总部就在这里,她过来会不会有事。 踌躇一番,凉溪还是抱了点自知之明,放心过来了。结果,她真没有自知之明,她竟然是这么优秀抢手的女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全民回魂(二十二) “景先生。”凉溪尴尬,跟对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在大家口中是要谈婚论嫁的情侣,其实他们只见过三次面,说过一两句话而已。 景行倒是自如,让剧组里大家各干他们各自的事,不必在意他们。他挥手微笑之间,那种大家风范和优雅的魅力,使凉溪又退了一步。 大家眼瞧着他们二人并肩走远,也没走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稍远了点就停下来交谈。全然不顾手下的工作,只是竖着耳瞪着眼,希望风声送来一点点他们谈话的内容。 “景先生,我很抱歉,我……”先道歉总归是没错的。 “为什么跟我道歉?”景行打断她的话。 “你这样的人,在大众的嘴巴里和我捆在了一起,心里一定很恼火吧……”凉溪垂着头,弱弱地解释着。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不必道歉。别人怎么想,我从来不在乎。再说,真要道歉的话,还是我欠你的更多一些。” 他不点那个关注,他的继母也注意不到凉溪。 这边戏还在拍,但大家眼睛珠子总是不能离了那边的景行和凉溪。他们见凉溪突然又摆手又摇头,不知这两人说了些什么,心里只是抓挠得痒。见那边他们二人又说了两句,景行忽而展颜一笑,像一朵在冰霜之中乍然盛开的梨花。 凉溪都差点溺死在这盛世美颜之中,更何况剧组里那一班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我继母盼着我赶紧成家,但是我不怎么接触女孩子,所以她对你难免就有点,太热情,希望你不要介意。嗯……至于我,我目前还是不想要谈感情的……” 那就太好了呀大哥!凉溪心里的小人儿欢欣雀跃起来,又被景行一句话拍死。 “但是,我也不想让我的继母失望。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所以郝小姐能不能委屈一下,经常去看看她,去和她说说话。” 意思就是,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要装出来骗骗长辈…… 老弟,你这么孝顺,早早地谈一个女朋友,或者是早些儿就聘好一个称职的演员,不就没事儿了吗?怼到这个关头为难她做什么?主要是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也不配呀! 再有,老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继母是什么意思?她明显不怀好意! “这个,景先生……”凉溪想要拒绝,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总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什么套,又觉得这个世界的设定不会出现什么套,想借着景行的名气给自己拉路人缘和粉丝,又怕哪天反噬了自己名声变得更糟。 “我怎么可能委屈?我只是想,这样是不是不好?有人看到我在你们家进进出出,新闻上会怎么写?你,还有你以后的女朋友,会不会很委屈……” 景行不由一笑,见她小心翼翼的,没有因为听到他说暂时不想谈感情而失落,也没有因为他请她去陪陪自己继母而感到欢欣,单纯只是自卑的觉得,这么做是不是不搭配。 他心忽然一绞,脱口道:“你为什么将自己贬得那么不堪,我觉得你很好啊!” 凉溪一愣,景行马上自然地转了话题。 “我因为工作忙,总是很长时间不回家。我继母既然喜欢你,你有时间去陪陪她,我感谢还来不及。” 儿媳妇经常去看看婆婆这件事儿,等于是敲定了。景行又和凉溪并肩走回剧组,向她道别,自己上了车。 司机和秘书都在前头,景行一个人在后座,神色淡淡的。 他继母觉得快要掌握不住他了,不给出点把柄,万一出什么事,总有他料不到的。还不如就这样,把她的儿媳妇给她推过去,先让她安心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去给人洗脑。 只是,略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女人。她似乎真的,和别人不同。 景行和凉溪不为人知的“恋情”,就这样魔幻而又平稳地发展着。她在拍《江畔枝》的几个月里,没有去过景氏的总部,却往景家的别墅跑了有十几回,偶尔还在那里过夜。 闪光灯一亮,一切都拍得真真的,抵赖不得。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网上天天有人这样问,可当事人不回答,想回答的又拿不出证据。只能大家一起憋着。 细想一想,凉溪拍的四部戏,包括《江畔枝》,她居然一直是女主。圈里人都当她是“后台咖”了,整个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变得客客气气的。网上即便有什么学生时代的丑照和黑料,或者是有人无数次地重翻“插足夜心”一事,那些不利于凉溪发展的言论,过不上一天便销声匿迹,查无此文。 在“演技炸裂”、“人品超好”、“与世无争”种种乱七八糟的通稿轰炸下,凉溪自己也想不到,她就这么起飞了。 郝绵绵有社交账号,但凉溪已经注销掉了。现在在网上,她只有一个直播间。某天开播时,超一线男星曹源挤到屏幕当中来打了个招呼。凉溪留意扫了眼评论,见有人说了一句“卧槽好般配”。还有人对曹源视若无睹,仍然在吹她“我们绵绵好美”时,凉溪心头一颤,眼泪都差点出来。 在这个以脑残粉定胜败的世界,她终于有战斗力了!对着她这样一张脸能吹出“好美”二字,是审美有异的铁粉无疑了! 可能是景行,也可能是她不知道的好人,总之,有大腿抱的凉溪,《江畔枝》这部戏拍得可谓舒心。凉溪觉察到有人在背后推她,但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那个帮忙的人是什么目的暂且不论,她先趁着这阵风飞高些再说。 《江畔枝》的女主角是清江畔青楼里的艺妓,因为长相平平无奇,自然与什么花魁娘子无缘。她本性也不爱那些繁华,只独自学习弹琴唱曲,几年下来,倒也渐渐有了名气。 男主是被女主的歌声吸引过去的,然后了解的多了,自然就慢慢相爱了。他们好容易解决了身份差距,拜了堂成了亲,婚后却又因为各种误会而和离。 总之,故事一波三折,就差没有三结三离。结局有各种说法,有的说男猪死了,有的说女猪死了,有的说他们又在一起了。龙导演不打算给大团圆结局,准备照着原着的结尾去拍。 到最后结尾时,凉溪演的角色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年轻的时候除了甜甜甜虐虐虐之外也没别的,所以瞧不出来差别。到老了,她站在江边折下一枝柳,眸中那种深沉的从岁月里积淀下的韵味,让曹源甘拜下风,心甘情愿地在网上吹起了她的彩虹屁。 整部戏,她最喜欢的就是最后一集中的几个镜头,人物比之前正常了太多。 凉溪换掉戏服,今天她的工作结束了。明天是这世界的一个大节,剧组里谁都知道,凉溪是要去景家陪景夫人一起过的。 在走之前,凉溪把自己抄好的几支曲子拿给了音乐总监。背靠大树,凉溪自己也做好了防备,也不怕有人贪了她这几首歌去。 晚上,剧组放了假。景夫人那边害怕凉溪跑掉,早早地就派了车过来等着。 “绵绵嫂子!”凉溪刚下车,打扮得齐齐整整的景直就像一节火车头一样冲了过来。 凉溪蹲着将他抱个满怀,见他半晌也不愿意松开,笑道:“你这小家伙还不起来,我能抱得动你吗?” 景直这才红了脸撒开手,抓着凉溪跑进门去。 “你这小没良心的,有了嫂子,就不要妈妈了?” 景夫人在沙发上坐着,先笑骂了一句,然后才起身拉凉溪过去坐下。 “绵绵嫂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小没良心的仍旧黏着凉溪不放。 家里的佣人都笑,凉溪也只能陪着笑。她第一次来做客的时候,险些被这小魔王把头都打破。幸好她手里花样多,一会儿变个魔术,一会儿画张画,一会儿教他点武术,这没什么心眼的小孩子,没两次就乖了。 但乖了就够了,现在乖得过分了。 儿子太黏着凉溪了,景夫人也不高兴,笑着与凉溪说:“我们今天晚上还要去看看他爸爸,过不了多久就回来。绵绵,你先在家里等一等,要是饿了渴了,就跟他们说……” 交代了一顿,凉溪才知道景直打扮得那么整齐是要出门。她马上也站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家里主人都不在,让她一个人在这算怎么回事?赶明儿你们东西丢了可不能赖我啊! 凉溪想走,被景夫人和一群佣人拦下了。景夫人只说他们很快回来,但凉溪当天夜里就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端坐在沙发上,凉溪一步路都不愿意多走。要了一杯水,像个看家的一样,坐着翻起书来。 “我看你古琴进步很大,也一直在自学音乐,以后想要唱歌吗?” 凉溪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身后有人说话,倒是吓了她一跳。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 景行不知何时回来,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家里佣人看见,也不提醒凉溪,只当是他们年轻人闹着玩儿。一个个带着姨母笑,见凉溪被吓到了,知道他们有话说,就都回避了。 “景……”先生两个字还未出口,景行就向凉溪摆手。他把嘴唇凑过来,换一个方向去看,姿势不能再亲密。 凉溪下意识地要躲,听见景行靠在她耳边说:“这是在家里,不要这么生份。” 说完,景行笑着站直身子,这才脱掉了外套。 已经是晚饭时候,凉溪这个没地方,也没人一起过节的孤家寡鬼,跟景行一起吃了晚饭。 她越吃越觉得别扭,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饭后,景行带着凉溪在别墅周围走了走。他去剧组探班的次数也多了,凉溪仍旧觉得别扭,此人却已自觉相当熟稔,言谈举止,随便自在了许多。 “我之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景行又提到之前他问的凉溪是不是要唱歌的话。 “我对音乐很感兴趣。” 凉溪只是淡淡的一句承认,景行却自个儿脑补了很多。 学音乐太烧钱了,就凉溪以前的经济条件,想也不能够想。但偏偏她学古琴,又真的很有天赋。他看她直播时间长了,默默旁观着她连弦都认不得,到进步飞快,练习时间虽零零碎碎,现在却已经在尝试着弹奏有点难度的曲子。 他以前学古琴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虽是南国,天气仍然有点冷。他们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又回到房中。 景行指着客厅里一个被屏风围起的区域,道:“你古琴弹得很好。那儿有我一张琴,要不要去弹一曲?” “不用不用……景夫人说,那是你的。”凉溪早就被景夫人领着到那个区域里看过了。 景行一笑道:“我从成年后就不怎么再碰古琴了。说它是我的,这把琴未免太委屈了些。” 走过镂着竹纹的木屏去,景行伸出手,像是要抚一下的样子。最后却又收回了指尖,轻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凉溪也无语。小孩子口无禁忌,景家的家务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虽然世界都被总裁和白兔的滤镜罩过了,但该有的灰暗还是有。 那些在一群人争夺一个男总裁或是一个女总裁时不留神被拍飞的炮灰,非死即残。他们的孩子,他们留下的影响,不容易消逝。 景行的亲生母亲是病死的,死了有个半年,现在的景夫人就带着数月的身孕上位了。那时,景行大约就是刚成年吧。 别说是什么古琴,景行在学校也只是挂个名而已,从那以后到现在,他大概一直埋头在公司事务中。 他要是不这么做,迟早有一天,会被他的继母赶出去,变得一无所有。 凉溪不知道景行有没有察觉。这个世界让她哭笑不得,景行瞧着像是有些城府的人,但这个世界大概容不下什么有城府的人,他们一看到陶心雅都该失了智。 二人皆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半晌,景行才明白过来,这么晾着凉溪实在不该。 “来弹一曲吧。”他说。 第三百二十四章 全民回魂(二十三) 他以前专用的香炉早不知去了哪里,焚香太麻烦了。见凉溪去洗了手,整理了衣服和头发,这才端端正正地坐到案前,景行眼里的光又柔和了一些。 “远芳曲,你会吗?”他听她在直播的时候弹过。 “这段日子正在学,可能有不少瑕疵。” “没事的,弹一弹吧。”景行扯了椅子坐在一边,凉溪还没起手,他人已经瞧着有些出神。 这人该不会是看着她怀念自己的母亲吧? 凉溪深感麻烦,她只是想抱个大腿好起飞,再多的交集,她一点也不想要。现在景夫人一天弄得她提心吊胆的,景行又是这种模样…… 大哥,你只把我当娘就可以了。别那么看我,我害怕! 凉溪暗叹口气,弹奏起来。 暂且不论她指下的功夫怎样,姿态是极端正极美观的。景行越看越入神,想起他以前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案前这样弹奏。弹得也是这一首《远芳曲》,母亲最喜欢的便是这首曲子。 一曲奏毕。 景行回过神来,轻声指出凉溪刚才犯的错误。当晚花了三个多小时的功夫,两个人在琴案前,一个教,一个学再加上练的直到午夜。 大过节的不谈情说爱,怎么跑到这里来上课了? 家里的佣人看看时间差不多,过来问道:“少爷,外头都开始放烟花了,咱们什么时候放?” 凉溪正意犹未尽,景行虽然许多年没再碰过琴,但上网一搜,全是他少年时候狂揽各大奖项的光辉往昔。人家随便给她当个师傅,她正学得高兴,不料竟然这么晚了。 “现在就去放吧。”景行不是很有兴致,却又想起身边还有个凉溪,便对她道:“这会儿正是城市里烟花最好看的时候,出去看看吧。” 凉溪想说怪冷的,又不敢扰人家的兴头,只好穿上棉衣出来。没爬几步,往高处一站,便能清清楚楚看到满城的烟花在高空中炸开,壮观的很。 景家别墅前的烟花很快也上了天,凉溪默默看着,心里一点也不震撼感动。 赏景,不管是赏何景,都要人心情跟得上趟才行。她现在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快完蛋了!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蒙头冲着总裁女神去了。到处都是你说我女神一句不好我就揍你丫的,你敢说我男神哪里不行我就掏水果刀…… 这种新闻现在已经有了,还有闹得特别大,直接出了人命的。就是前天还是大前天,两个正火气盛的学生,一个吃辣条不小心弄脏了另一个的偶像拍的海报。就这么简单的事,两个学生说不了几句话就拳脚相向,挥不了几下拳头就要找器械,拿铁棒往人脑壳上挥,干不死人才怪! 眼见着这个世界变成这种样子了,还放烟花?放个屁添添风,吹醒人才是正理。 景行也不喜欢这些炸开就散了的东西,看凉溪呆着一张脸,问道:“你不喜欢看烟花?” “啊,转眼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好兆头。”忧国忧民的思想,说出去也没有人能够理解。 景行一笑,道:“那咱们就回去吧,怪冷的。” 凉溪也笑,点头不迭。 景夫人和景直是第二天回来的,见凉溪和景行穿着家常衣服对面吃饭,两个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景直立刻又窜到了凉溪的身边,伸长了脖子跟她要菜盘里的水果丁。凉溪一边夹给他吃,一边跟景夫人问候过后,道:“阿姨,真是对不起。我们剧组音乐总监早上打来了电话,说让我过去录音,我这马上就要走了。” 不等景夫人说什么,景直马上就不开心了,立刻死死抱住凉溪的胳膊说:“今天正过节呢!绵绵嫂子就在家里,不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景夫人也说什么总监,这么刁难人。 凉溪连忙向景夫人解释了,又安抚景直道:“宝贝儿,姐姐还要工作,还要挣钱呢!改天再来陪你玩,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孩子哭闹道,“哥哥,你赶快把绵绵嫂子娶回家好么?那样,绵绵嫂子就不用自己挣钱了呜呜……” 景夫人暗喜自己儿子这神助攻,景行只是瞅着凉溪笑。凉溪听这小孩子越说越不像话,叫嫂子已经不对了,居然还逼婚,连忙饭也不吃,把景直拉走教育去了。 教育完孩子,回到客厅,景行已经不在了。跟景夫人告别,凉溪拎着包出门去,景行正在车门边等她。 从这里走到能打到车的地方,很远,尤其是在这又湿又冷的冬天。凉溪不要脸地上了车,由着景行的司机把她带到录音棚。 一路上,凉溪尴尬的都没说话。只想着要不要解释一句,景直的话并不是她教的。她真不敢,她只想抱大腿,什么革,命友情和革,命爱情,她都不要。 想到这个世界动不动就要来霸道总裁拯救小白兔的剧情,凉溪战战兢兢,因为她现在忒像一个小白兔了! 凉溪憋到目的地,最后也只是说了谢谢。有些话,她解释了才显得奇怪。 “要我送你进去吗?” 凉溪转到了街边,见景行下了车窗,对她说。 “不不不别别……不用不用!” 凉溪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见景行笑得开怀,才发觉这货是在逗她。 无处不在的路人又拍下了这一幕,等景行的车走了,凉溪向大家笑笑,逃命一样钻进大楼,去她跟刘总监约好的地方。 “天呐!我刚才是不是看见景神了?” “我的妈呀!他们真的在交往啊!” “我去,郝绵绵真人也没有那么难看,她腿好细好长啊!” …… 外头叽里呱啦一阵,节日里大家都很闲,凑在一起就是说个不休。 “你视频拍了没有啊?快上传呀!我的天,宝贝你要红!” 拍到清晰视频的只有一个人,那人也确实是红了。不过,她红不过凉溪。从今以后,凉溪又有了新的身份——歌手、作词人、作曲人。 大过节的还在工作,跟她一样是没家没亲人,只有用工作来打发时间的刘总监,看见凉溪时一跃而起。好像凉溪是一块长了脚会自己跑的金子,他奔上前来一把紧攥住,双眼发光地问:“那五首歌真是你写的?” 凉溪一阵亏心,在心里默默地祷告过,虚伪地点了下头。 有才华的人除了在以蠢笨为高的世界外,大概不管在何处,都能收到多多少少的敬意。 虽然那才华不是她的,但看在她拯救世界的份上,就饶她这一回。她要是自己能写得出来,是绝对不会抄的。 凉溪再次亏心,被刘总监扯着去录音。 前后忙活了三天,剧组大家重新上班时,他们看凉溪的眼神又有不同。 “你居然还会写歌!” 片尾曲是她和男主角曹源一起演唱,曹源一边记歌词,一边感叹。副歌部分有两句歌词是他最爱,咂咂不绝地夸着凉溪这个歌词写得妙,调子也好。 打那以后,本来人缘好就是因为爱夸人的曹大明星,更是把凉溪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娇妻难追》口碑和收视率都爆了,凉溪这回才终于体会了一下红是什么滋味。她人还在《江畔枝》剧组里,请她去试镜新戏的电话已经接二连三地打来了。 这突然一下就从没戏拍变成由着她挑戏了,都是景家牛掰啊! 凉溪刚开始还认真听着挑一挑,没过两天她就知道了没有经纪人和助理的坏处。所有的电话都得她亲自听,她哪有那么多时间? 凉溪最后索性关了机,打算先拍完这部戏再说。 春暖花开时,《江畔枝》顺利杀青,因为之前就定好的协议,照旧没有任何宣传工作堆到凉溪的身上。 谁都不想自己拍的电视剧在宣传的时候被人烂菜叶子扔一身,但谁也想不到凉溪竟然神奇地变成了景家少夫人的人选。 景夫人和景行三不五时的探班,凉溪去景家别墅的次数,还有许多路人拍到的无数铁证,在网上疯传,景行也没有发过话……这要说没事,他们都不信了。 眼看着凉溪混得风生水起,过节的时候,几个较有名的电视台播得全都是《娇妻难追》。换些不那么有名的电视台,见鬼的重播的是《一世虐宠》。不看电视,网上也铺天盖地全都是凉溪。 陶心雅揉着眉,这些天一直心情不好。 司昼一副再过两年他就剃了头发去出家的样子,至于司夜…… 他们很好。自从犯过一次错之后,司夜在刻意地去改,去让自己变得更好。5天一场小浪漫,10天一个小惊喜,比以前好很多了。可她总是不甘心。 她大哥现在连公司事务都不怎么管,宣大姐姐的死,伤得可不止一个人;她二哥跟牧笛姐的婚事,换了好几个日子,现在好容易定下,这段时间正忙得飞起;她三哥一下子接管了很多集团事务,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她四哥么,谈恋爱了,也顾不得管她这个妹妹…… 陶心雅眼神阴鸷,屏幕上的那张不管再怎么美颜也没有她百分之一好看的丑脸,却偏偏有很多人说她美,美得特别。 你们眼睛都是瞎了吗? 她的不甘心,除了别的以外,就是这个女的。她是什么烂人,敢勾她的男朋友,还怀了孩子! 越想越生气,想到景行竟然一点也不避讳地给这种女人撑腰,陶心雅更是恨得牙痒痒。 忽然,她想到什么,兴冲冲地拨通陶新及的电话。 “三哥,我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 “怎么了小雅?” “去年的时候,咱们在阿行家的酒店里,你们做了什么事不记得了吗?” 陶新及还真是不记得了,尽力回想了一番,还是想不起来。 陶心雅只得提醒他:“你们给人家女孩子房间里面安摄像头的事情,都忘掉了吗?我听牧凡说过,刚刚看到一个新闻才突然想起来,你们没有拍到什么吧?” “呃……” 对面的陶新及不说话,陶心雅更气,道:“你们把视频存在哪里?拿出来我看,要真有什么不好的赶紧删掉!郝小姐现在正红着呢,要是这些视频流传出去,她不是要哭死了?快点说!” “小雅,我记得好像没拍到什么……”到底给浴室里安摄像头这事儿不厚道,陶新及弱弱地说。 “真的吗?” 陶心雅摆明了不信,最后到底是把当初的监控视频的存放位置问了出来。 激动地搓了搓手,陶心雅立刻将所有视频做了备份,然后才点开看。可惜她注定要失望,凉溪什么也没做,最露骨的动作大概是……脱掉外衣? 她眼睛都酸了,就给她看这个? 陶心雅气得脸青,刚想要将这些视频删除,又顿住了。 只要有这些画面就行了,脱没脱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 把备份全部存好,陶心雅接到了司夜的电话,心情这才好了。 正打扮地美美的要出门时,陶心雅却迎头撞见了自己四哥。 陶新辛戴着口罩,却还是挡不住脸上的伤口。陶心雅马上发现他不对,急道:“四哥,你脸怎么了?” “没事没事!”陶新辛躲之不及,垂着头就想往里走。见妹妹拎着包,知道她是要出去,便催促道:“小雅是要出去吧?赶紧去吧,四哥没事。” “我都看到你眼角那边有伤口了,还说没事?你不要动给我看看!” 陶心雅放下包就要上去端详,陶新辛给她抓住,又不好真用劲儿挣脱,最后只能让她把口罩取掉了。 一张俊脸上,有几道长长的抓痕,看起来像是简单处理过了。 陶心雅呆住,问:“这,这是被猫抓的吗?怎么弄成这样?” “是的是的,是被猫抓的。”陶新辛连忙承认,“没什么大事。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大夫说两天就好。小雅不用担心。” 复又戴上口罩,将陶心雅推出了家门后,陶新辛这才松了口气,躺在沙发上。坐不了几秒又站起身,去洗手间的大镜子前看了一看,有些好笑地喃喃道。 “猫抓的……” 可不是被一只小野猫抓的,下手够狠呐!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全民回魂(二十四) 在家养了养脸上的伤,陶新辛开车前往自己购置的房子。位置很偏的一处小别墅,陶新辛进去,客厅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做饭的佣人,听到有人来,急急忙忙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 “陶先生。” 这年轻的厨娘下意识地就往2楼一个房间瞄。 “她这几天怎么样?”陶新辛也往那个房间看。 “何,何小姐她,一直没有下来吃饭,我敲门,她也不开,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厨娘很害怕,垂着头结结巴巴。 他回家里已经三天了……陶新辛猛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去苛责佣人,大步上楼去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陶新辛一双手在发抖。床上没有人,地上也没有。他去拉开窗帘,这才发现女孩缩在飘窗上一角,拿窗帘挡住了自己。 外头冷冷的天光照进来,女孩面色青白,身上只有一件被撕破的白裙子。她头靠在窗上,双眼紧闭,睫毛如死一样沉静,颤也不颤。 陶新辛心中一痛,立刻抱起她,声音轻颤着叫她:“何小朵!何小朵?” 女孩十分瘦弱,又三天没吃没喝,早已人事不省。由着他怎么叫,也不可能得到一声回应。 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陶新辛将何小朵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立刻打电话叫了医生。自己在房间里急得转来转去,转两圈就到床边看一眼。见何小朵脸上冻得没有颜色,他将被子又掖高一些,心痛又恶狠狠地盯着这张毫无生气却纯美动人的脸,低声道。 “何小朵,你不许死,知道吗?你,你不是还要报复我的?现在才到哪里,你就这么没出息要寻死了?何小朵……” 絮絮叨叨到医生来了,陶新辛才让开。等大夫前前后后忙活了半个小时,跟他说没事,人只是饿昏了而已,陶新辛这才放心,坐在床边只是攥着何小朵的手不放。 “我说,辛,”那大夫年轻英俊,跟陶新辛也是相识,见他这副被鬼勾了魂魄的样子,不由劝道,“你别是真的动了心吧?” “我听说,何小姐和她的姐姐从小父母早逝,何氏集团能开到那么大,可全都是她姐姐一个人打拼出来的。她们两个相依为命许多年,对何小姐来说,姐姐可不只是姐姐,还是爸妈。你们等于一下弄了三个,现在你还要……” 那大夫说不下去,陶新辛也实在听不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家里做了什么事,不是不知道何小朵一个娇娇的千金小姐一朝落魄是因为谁,但谁让他知道的太迟了呢? 他已经放不下了,他绝不可能放手! 她要是打定了主意想死,上了天堂也别想他放过她,他跟着去! 大夫叹了一声出去了,陶新辛也不吃不喝,一直在床边守到何小朵醒来。 不过她醒来和昏迷也没什么区别,她总归是不看陶新辛,眼睛里已经没有光。醒来也只是那样死尸一样地躺着,什么话也不说。 陶新辛不敢说什么,给她水她不要,端来稀粥她也不喝。眼看再这样下去,再次饿昏也不过就是几个小时后的事,陶新辛索性强行将她扶起来,强行让她吃了几口粥。 直闹得满床狼藉,他又不停地说“何小朵你还有没有点出息”,终于是把女孩激恼了,一口死咬在他的手臂上。 疼不疼的且先丢到一边去,陶新辛放下一颗心,由着她边哭边咬。鲜血顺着手臂流,他也没有说一个字。 又是心疼,又是身疼,好容易伺候着这只小野猫睡下,陶新辛这才去处理伤口。 所幸这下是给他咬在了胳膊上,否则,他总不能说这伤是猫咬的。 听见陶新辛的脚步声出去了,床上的何小朵微微睁开眼,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讽刺的笑容。 陶新辛还有公司的工作,不能一直在这边陪着她。过了两天,他必须要走了。 从这之后,家里厨娘的工作就又多了一项——每天定时给陶新辛报告何小朵的状况。幸好,被他用言语给激了一顿,何小朵之后到底再也没有绝食过。只是每次陶新辛去那儿过夜时,只要碰她,身上总是少不了要见点血。不过各花入各眼,时间越久,陶新辛越是觉得自己就喜欢这一款。 手里有了东西,陶心雅不慌了。 她现在倒是特别盼望景行跟凉溪能有个什么结果,然后她再把那些视频拿出去。就看看凉溪能不能说服自己,跟一个为了别的女生,可以去偷拍完全能够毁掉她的视频的男人在一起。 凉溪这边现在还不着急,跟司夜约会回来后,陶心雅总是想起自己四哥脸上的伤。他说是被猫抓的,她才不信。 他前几个月每每回到家里,总是一脸温柔荡漾。任由她跟三哥调侃,绝不回嘴,甚至还很害羞。所以,虽然还没见过正主儿是谁,可他们都确信,他绝对在外面谈女朋友了。 四哥脸上那些抓痕……他们倒是玩得很大啊! 呸呸!可能是吵架呢!她在想什么? 陶心雅微微红了脸,连忙把脑子里不健康的东西摒除掉。坐了会儿,想着二哥跟牧笛姐好日子近了,四哥又有了女朋友,她心里莫名地不好受起来。想到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女生,将她四哥的脸抓成那样,思来虑去,对她也没有了好印象。 要是四个哥哥都可以像大哥那样,不结婚就好了。他们有了女朋友或者结了婚,肯定就不会像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地宠她了。 陶心雅无意识地掰着手指,对那个还没见面的小嫂子,心里又添了几分厌恶。当天晚上就忍不住给父母说了四哥脸上的伤,猜着笑了一阵子。 陶心雅顾不得管她,她几个哥哥也都有事或者是碍于朋友情面不好收拾她,凉溪突然觉得日子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加持了一样,简直有奔头啊! 《江畔枝》播出了之后,网友对她的演技再度大加赞赏。除此之外,她的那几首歌,几乎没有差评。凉溪没有签公司,没资本运作,什么榜单自然是没资格上。但是音乐这种东西,大家记住了,能留在心里,能在嘴上哼出来,不必上榜单,也已经是一个音乐人的成功了。 转眼又是盛夏,凉溪来这里眼看着也要奔两年了。前途一片大好,粉丝团也有了,屠版这种事情,想做还是能做了。比如那个本来就已经够惨,还被已经红了的凉溪的粉丝挖出来挂着骂的马妹妹。要不是凉溪吱了一声,她能在榜上挂半个月。 至于当初插足夜心的那件事,大家都默契地不提。但凡有谁提起或者偷偷影射,总是要被凉溪的脑残粉追在屁股后头骂上十天半个月。 “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事了?” “就除了这一件事,你有能耐再找一点我软绵绵女神的错!找出来我就服你!” “私心里认为,夜心当初是分了手的呀!我女神人那么好,腿那么长,身材那么完美,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她。夜神那种顶尖级别的男神,我女神肯定也招架不住呀!当初那件事,夜神和陶女神肯定是受伤了,但他们只是伤在心灵,我们绵绵女神身体和心理上都受伤了,也算是受到惩罚了。之后又被追着骂了一年,就扯平了不行吗?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去?” “那么大一坨的宝藏,只有苍蝇才看得到上面沾的一点点脏东西,所以才不想去了解。” …… 凉溪简直想给某些评论点赞,对对对,言辞再激烈一些,那就是她想要说的话。好容易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凉溪装作没看到直播间里的这场硝烟,只是微笑着跟大家说。 “我又接了一部戏……”她嘟嘟嘴,“我发现我现在真的是一点时间都没有了。在剧组里,时间零零碎碎的,导演随叫就要随到,不能静下心来学琴、读书。所以我想,这部戏拍完之后,暂时就先不接戏了。嗯……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音乐学院,今年冬天考试,我想准备一下去参加。大家说怎么样啊?” 大家有支持的,有哀嚎的,在这些支持声和哀嚎声中,之前的架还没有吵完。 凉溪现在有脑残粉了,陶心雅和司夜的加起来自然更多。在如今网上各种吹凉溪的文章下面,总是出没着一些夜心的脑残粉。他们口中飚着粗鄙之语,不管凉溪做什么,他们看到就骂。 “唉……你们不要吵了,吵架会让心情不好。总之是我的错,你们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我先下播了,拜拜!” 不管是谁的错,最后反正都是我的错。凉溪乖乖的,什么都认下。网上都叫她软绵绵女神,凉溪也觉得自己慢慢变得没什么脾气,心里抓狂都渐渐少了。 给他们骂吧,反正现在情况比之前好多了,那些人只要别上街揍她就好!甚至揍她都可以,别直接要她的命就行! 大家渐渐对凉溪不再抱那样严重的偏见时,她戏拍一部红一部,演技好人品佳,还会唱歌,人自律又上进,最主要身材好,腰细腿长……这所有一切优点,都凸显出来了。 不少人在陶家和景家当中做个选择,选择了景家的,便打算签凉溪进公司。在凉溪这里谈不妥,他们又不肯放弃的找到宣牧凡。 “二姐,我觉得,其实绵绵签到咱们璀璨挺好的!” 宣牧凡没想到的时候便罢,一被提醒,立刻就去找自己二姐。 “不要闹!”宣牧筝一口回绝,“你三姐跟三姐夫的婚事马上就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签郝绵绵?再说,她不是在跟景行交往,怎么不签到华耀去?” “她怎么好意思?”宣牧凡也才想起来要给陶家面子,便歇了要让凉溪进璀璨的念头。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凡,你跟景行走得近,他们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不是他继母撺掇的?” 宣牧凡摇摇头:“我看不像。阿行还给绵绵找了贝兰学院的人呢,他那张宝贝的不得了的古琴,也送给绵绵了,说当她的入学礼。” “真的?”宣牧筝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表情一言难尽。 本来以为网络上的那些视频就足够过分了,谁知道私底下还有更甜的呢! “当然是真的了!” 没办法将凉溪签到璀璨,虽然舍不得把这么一个宝藏女孩推给别人,但既然答应了下来,至少跑是要跑一趟的。 打了好几个电话,全都是在占线中。宣牧凡换了一个方式,通过社交软件联系到了凉溪,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在剧组呢!”凉溪刚刚吊过威压,在半空中仙气飘飘飞了一回。 “你什么时候又接戏了?我怎么没看到新闻?什么戏呀?” “我昨天才来的。剧组打算把我当一个惊喜,估计到播出都不会有新闻了。我拍的刘迪恩导演的武侠大剧,之前在剧里合作过的曹大明星推荐我过来的。” “刘导那部戏不是定了女主角吗?不是皇冠的高晨前辈吗?” “我又不是去演女主的。”女主的人设在她而言实在不讨好,完全就是大侠的蠢女友,剧情不靠她低智商的闯祸都继续不下去。 不过,这种只需要甜美和犯蠢就够了的角色,在这个世界的无数女生心中,最是讨喜了。所以,逼得个皇冠女当家,那么冷艳逼人的女子,居然也来装傻白甜。把个潇潇洒洒,心中有正道,眼中有远方和梦想,人物个性十分复杂,很有挑战,很有可塑性的好角色漏给了凉溪。 “刘导那部剧,除了女主角,好像没什么出彩的女角色吧?” “谁说的?我觉得女二很不错呀!” 一个只有在面对男主的时候会间接性抽风加犯二的女二号,凉溪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心里实在是爱的不行。虽然是个女二号,但说真的,这个角色她最喜欢。 在她《江畔枝》最后一集中的那个眼神被吹爆了之后,凉溪就开始忍不住地默默规劝人了。 兄弟姐妹们,咱们在电视上看点儿正常人,给正常人一点活路吧! “那个女二号……” 肩负教化世人高尚职责,凉溪马上开始措辞,打算先劝宣牧凡。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全民回魂(二十五) “这个女二号挺好的呀!出身微贱,一路坎坷,背负着血海深仇和那么多人的期望进宗学武。虽然剧情是她要跟女主角争夺男主角,但导演给我改了改剧本,我那角色不会做什么坏事,最后干脆地放手了,还当了天下第一的女侠嘞!这多励志啊!” “是这样啊!”宣牧凡觉得她说的也没错。 两个人就角色谈论了一会儿,宣牧凡才记起正事来。 “绵绵,我现在都打不了你的电话了。你新弄一个号码,聘个助理把这手机给助理管吧。现在找你拍戏的人这么多,你也不能老是自己光杆一个人,真的没有签公司的想法吗?” “还是算了吧!我拍了两年戏,打算去学校里沉淀两年。这两年我不会接本子了,进公司不是让人家恼火?助理也没有必要找,以后再说吧。” 眼睛盯着那些准备威压的人,凉溪让宣牧凡回绝掉了所有找到她那里的人。 这部剧还不错,她饰演的角色也合她心意,剧组里的人对她都十分客气。总体来讲,自打跟景行扯上关系之后,凉溪的日子就没有难过过。 不过,虽是在这里待得舒心,无奈这是一部武侠片。一群轻功绝顶的人总是飞来飞去,天天免不了跟威亚见面。 她现在可用不了符箓保命,万一打半空中掉下来,就算地上有保护垫,也能疼上几天。 幸好剧组里有她的脑残粉了。 凉溪揣着包里的一支录音笔,口里默诵着台词,眼睛瞧着道具组里的一干人等。 道具组里那个专门负责威亚设备这一块的染了头发的男人,无聊地扫了一眼在半空中的两个配角。 就简简单单两个武打动作,从早上一直练到现在,还是重拍了三遍。武指已经尽量将动作简化,又要兼顾导演的要求,还要照顾这些演员的脑子。 果真,人是不能比的。 像他们软绵绵女神,所有戏都是一条过。但有不能一次过的,问题肯定是出自别人,或者导演有什么新的要求。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 染着一头棕发的男人偷偷向凉溪望去,却不料凉溪也在看他。两人视线接触,男人呆住,见凉溪向他微微一笑,就转移了视线,他才猛地低下头。觉得那一下涌到脑子里的热气慢慢退了之后,才敢抬头。 他是很专一的,女神只有一个何总,追的明星以前就只有那一个。但他妹妹不同,她相当“博爱”。因为他在剧组工作,所以经常被妹妹拜托利用职务之便去跟演艺明星要签名照。 他要过的大小明星的签名,没有100,也有80了。和凉溪脾气一样好的只见过几个,像她一样,给了签名照之后还让他们以后多多关照,还要跟他们说辛苦了,有礼貌到她自己真心就以为大家的身份是平等的明星,他还没有见过。 他妹妹最近正疯狂地给他安利着软绵绵女神,他不怎么看剧,只听过她的几首歌,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剪辑,觉得总算是有一个新女神可以追追了。 男人偷偷望着凉溪,越看越觉得她姿态实在是端正贵气。 他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凉溪那唯一的一件丑闻,男人看见凉溪边读剧本,边一只手探进包里,大约想拿什么出来。 摸了两圈,她忽然皱起了眉。放下剧本拿起包,打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像钢笔一样的东西,然后像没见过那东西一样地琢磨着。 两个吊在半空中的演员已经拍过了这条戏,男人马上去调整威亚,心里却还惦记着凉溪。手头无事了,他又往凉溪那边看。 只见她将那支笔贴在耳朵边上听,整张脸已经僵住了。她越听脸色越白,越听手越抖,最后呼一下站起来,前后左右四面环顾一番。她手里攥着那支笔,脸色惨白,好像在哭。 旁边的小演员和工作人员发现她不对,已经问了,凉溪也只是惨惨地笑笑,摇着头又坐了下来。 男人这就记在了心里。 当天晚上有几场夜戏,不过没有凉溪的戏份,她本来可以早走,却硬是拖延到了深夜也没回去。 男人发现自己出了幻觉,总觉得凉溪在看他。时不时往她那边扫一眼——她还真的在看他! 到深夜收工,大家早已疲倦不堪。男人撑着眼皮,也要去休息时,才见凉溪向他走过来。 两个人老师小姐的客套了两句,男人不敢说话,想想凉溪这大半天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是有些话说,便静悄悄等着。 凉溪很难启齿,又犹豫扭捏了很久,才说:“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可以,您说。” “我……我,我的那个,我的那个威亚,能请您每次多检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他也不是头一次被这样吩咐过,演员在威亚上头出事的不少。 “实在是麻烦您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 还怕对方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再过些日子真的头朝地从威亚上栽下来。凉溪又急又哭,最后还是把手里的录音笔拿了出去,放出里头的录音让这男人听了。 “……您就放心吧,演员在威亚上出事的多了。她拍的这个角色,在半空中飞的次数多着呢!我保证,让郝绵绵就算不死,也要她断条腿再出这个剧组。” “……嗯。” 录音并不是很长,是两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只是哼哼嗯嗯地答应,另外一个说了一堆。 “我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到我包里的,我……总之,真的拜托您了!” 见男人把困意都惊飞了,凉溪这才放心地深深鞠躬,自己也困得不行,赶紧跟着最后一波散掉的演员回酒店。 从这往后,凉溪吊威亚就放心多了。道具组的这位跟她要过签名照的工作人员确实尽心,每次在凉溪上威亚之前,都要再细心检查一遍。生怕摔死了他的新女神,也怕摔没了他的工作。 凉溪在这部武侠大剧中的戏份,本来有半个月就能拍完。结果导演看效果好,本子改改改。打算不到七月就走的人,七月都过了,她还在剧组里,硬生生从一个女二熬成了双女主之一。 凉溪在剧组,闷头只顾拍戏。有闲时间就看书直播,两耳不闻组外事。还是七月中旬,宣牧凡给她发来信息说自己三姐姐要嫁到陶家去了,凉溪才瞄了一眼新闻。 网上早已经铺天盖地宣传开了,说这会是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女孩们都在羡慕新娘,男孩们都在羡慕新郎,凉溪给宣牧凡道一声贺,就当祝福过他的姐姐姐夫,然后继续拍戏。 剧中的男女主演都被邀请去参加婚礼,等他们再回来时,脸色都有点怪,口中只是啧啧地叹个不休。 “谁想得到呢?” “唉~怎么会出这种事?” 其实,在他们回来之前,剧组里就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凉溪留神听了一下,大家都在说这场婚礼。美好是美好,盛大是盛大,但是新郎却没有出现。 不是什么狗血的新郎欺骗新娘多年,或者新郎临时反悔,因为他所爱另有其人之类的话。是因为陶新风半路上出车祸了。他也没有幸运的只是撞到失忆,他直接一碰碰死了,连着司机一块,几乎被撞成一团肉泥。 肇事的也碰死了,婚车前半截直接被撞瘪。 网上有这场事故的照片,因为事情不小,凉溪还特意搜着看了,之后还持续关注了。这场意外,最终就是个意外。 凉溪昨天才给宣牧凡道喜,她发过去的消息还在那放着呢,今天就已经要说节哀顺便了。 不过,反正死的不是宣家的姑娘,更伤心的还是陶家。而陶家,凉溪压根不关心。 陶家那四个男神,都是已经妹控到可以不在意旁人性命的了。郝绵绵是怎么死的,凉溪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懒得管这件事,也没有深想,凉溪继续拍戏。 当然,她把插曲和片头片尾曲都准备好了。在上个世界听到过的两首侠气满满的歌曲,正好配她演的角色,凉溪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郝小姐!” 网上大家还在缅怀陶家的男神,凉溪的戏份已经快要杀青。大概是她最后两场要吊威亚的戏了,拍过其中一条之后,等于时时刻刻在照顾她性命的道具组的那位工作人员奔来与她说。 “您真的要小心一些了!居然真的有!” 眼看着凉溪都快走了,他也就稍微放松了些。谁料到,今天要不是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凉溪非得从空中摔下来不可。 绳索直接快被磨断了! “是……是谁呢?” 男人有些为难,他脑中其实有人选。算来算去,在他两次检查之间,唯一能够有机会动手的人,只有一个。 他一时没有回答,连不知道都没说,凉溪便懂了,只问:“他是不是夜心的cp粉呢?” “不是。”不过他那个朋友,喜欢陶女神10年了。 凉溪一下子就弄不明白了:“既然不是,为什么要害我?我没有再得罪过别人了!” 见她蔫蔫的,碰到这种事竟然不愤怒,男人忽然替她觉得委屈,不由把自己那个朋友说出来。 凉溪听了也没什么情绪,只说:“我快要走了,威亚应该也吊不了两回了,麻烦您帮我……” “郝小姐,您绝对放心!” 男人赌咒发誓,见凉溪也没有怪罪他那个朋友,心里暗忖一定要和朋友说说这事儿。却不想凉溪当晚一转头就去找了他那个朋友,依靠药物辅助,麻利地问了一堆话。 凉溪本想要问出点什么,谁料人家只是陶心雅的疯狂粉丝,只是单纯想要弄死她而已。 凉溪越问越怕,日后去了贝兰学院,自然更加小心翼翼,这暂且不提。 陶家死了一个老二,最小的儿子陶新辛,日子也没从前那么清闲。老大和老二都不管事了,只能他和陶新及撑家。又还要料理二哥的丧事,又要管理公司事务,难免就顾不得何小朵。 这一次,陶新辛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去看过何小朵了。 他二哥和宣牧笛的这桩婚事,日子改来改去,去年本来就提上了日程的,谁知一直拖到了今年夏天。谁知拖来拖去的,到最后还是没个结果。 他们两个倒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谁料到最后却没有相守的缘分。 二哥的那场车祸,是意外,怎么查都是意外。但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心里也总是不甘。 他二哥那样的人,怎么就能随随便便死在这么一场车祸里?肇事的司机就是个普通人,他有什么资格带走他二哥的生命? 忙了一天,陶新辛的头有些发昏,脑子里一断一续地想着这些事,突然注意力就抓住了在脑中闪过的何小朵的脸孔。 有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最近这些日子,那丫头好像有些认命的感觉,对他的态度也没有那么恶劣了…… 他知道陶家欠她太多,他会还给她的,会把一辈子全都还给她的!只要她愿意要…… 越想越是忍不住,立刻叫人重新安排了日程。晚上,陶新辛自己开车去了那桩小别墅。 走到客厅去,厨娘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笑着跟他说:“陶先生,何小姐在后面的小花园里呢!” 她确实在后面养了许多花儿。陶新辛又出来,转到别墅后头去找何小朵,哪里看得见人? 他的一颗心突突地跳起来,大步奔回客厅,问厨娘道:“她没有回来?” “没有啊。这几天太阳好,何小姐说她想出去晒晒。小花园边上,躺椅、太阳伞什么的都准备了。何小姐这两天天天出去,下午会在那睡一会儿。我,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我还看见何小姐在椅子上。” “你现在出去给我找!看她在哪张椅子上?” 陶新辛像是要吃了她的样子,那厨娘才后知后觉,感到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跑出去,也根本找不到何小朵。 战战兢兢地回来,陶新辛已经不在了,外头车子开走。车里,陶新辛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将车速提到最高,一直开出这片小别墅区。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全民回魂(二十六) “你怎么回事?二哥才刚刚出了车祸,你们……” 陶新及忙了一天,正睡得沉,就被人叫起来,说陶新辛出了车祸。半夜赶到医院,见他只是磕到头昏了过去,现在人已经没事了,不由埋怨。 陶新辛神色阴鸷,也不解释什么。等陶新及把他埋怨了一顿之后回去了,他紧握着手机,眼睛瞪着窗外,不说话。 他在等着何小朵被找回来。可直到他出院,直到这一年过去,也不知是自己逃跑还是被人劫走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医院回别墅的路上,陶新及已经没有了任何倦意。车里只有一个司机,他在问司机。他手捂着额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何小朵已经到手了吗?” “李叔已经派人把她带到了您的私宅里。” “……先去看一看吧。” “是。” 被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何小朵警惕地紧盯着厅中的几个彪形大汉,害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给她回答,何小朵惴惴地等到半夜,才看到陶新及进来。 她本就缩成一团,现在缩得更紧了。见几个大汉都对陶新及十分恭敬,她也就知道这个人地位不低。等他坐下之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你们……想干什么?” 陶新及这一下就愣住了,他见过何家的这个女儿,他们曾面对面地对视过,她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啧!他脑中一道雷闪过,顿时后悔不迭。 他就说,新辛向来是个把女人看得比什么都不如的。就算是真对何小朵动心了,又怎么可能将这样一个炸弹安在自己身边? 原来她是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 他做的这是什么事?就新辛那个脾气,等他查出来,他们兄弟两个有一场帐要算! 陶新及双眉紧皱,心里就有了杀意。但一看厅中的这些人,他顷刻间将主意换了三换。先叫人去请了医生来,彻底给何小朵做个检查,看看她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要是装的,那就方便了。要是真的,那少不得要刺激得她将从前都回忆起来,这才方便下手! 安排好了所有事宜,陶新及先回了家。当天的凌晨,他已经接到了报告——别的且不用说,当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何小朵有孕。 陶新及当天一直在烦这一件事,也不知他将何小朵怎样安排,反正,陶新辛是很久也没有再见过何小朵。 转眼又是瑞雪飘零,有景行的面子在里头,凉溪走进那座世界闻名的音乐学院,几乎毫不费力,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她算是已经在国内红透了。最后拍摄的那部武侠剧,播出之后,由她作词、谱曲、演唱、兼部分编曲的那几首歌,再一次出现在街头巷尾的音箱,年轻人甚至是中年人的嘴边。 她一个女二号,风头完全碾压男主角和女主角,网上铺天盖地全都是四个字——“心疼冷玉”。 冷玉是她所饰角色的名字。凉溪很欣慰的看见大家喜欢一部剧中没有跟男主角一天到晚秀恩爱,没有总是在傻乎乎地不停闯祸还自诩为可爱的一个女性角色。 她觉得大家对这种自强自立、干脆利落的角色接受得这么快,拯救世界指日可待。还有,能够招上亿人一起心疼,也算是一桩成就了。 只是,凉溪再红,也没有红出她出生的那一个国家。而“夜心”的cp粉,则遍布全球。 凉溪已经尽量地低调了,她都恨不得把头埋在胸口里面过活了。谁料到,她的导师,是陶心雅的铁粉。 贝兰学院每年会招收不多的一些特殊学员,就是有后门、肯花钱,进去为了镀一层金的学员。凉溪就现在的年龄和她以前的学校,已经当不了正经的学生了。 景行又帮她打了招呼,所以,凉溪自己承认,她是抱了大腿进来的。 但你一个导师,煽动同学们一起孤立她,像个中二少年一样还往她头上丢东西,是不是有点过了? 在学院里待了半年,该学的还是学到了,当然,受的欺负也一点没少。 导师刻意刁难、乐器被人为毁坏、路人的指指点点,甚至她去餐厅吃饭,服务员有时都会故意将饮品泼到她身上。泼完了居然也不道歉,一脸挑衅和得意洋洋,大概他老板会因此给他升职加薪。 录音也录够了,视频也拍够了,各种夜心的粉丝欺负人,甚至算是谋杀人的证据,凉溪存满了一个盘。然后,她搓了搓手,拉了拉筋。 这国家的年轻人也爱追星。女的照旧是爱霸道总裁,男的却只有少量喜欢小白兔。他们大多数更爱高冷、冰山、酷范的女神。 算算日子,她来这个世界整整的三年了。 凉溪忽然又觉得任务进度有点慢了。她走在黄昏的街头,眼看着一辆车又向她撞过来,车里的人露着一个恶意的笑。司机的眼睛直盯着她,凉溪心里想要想他点好都不能。 街边还没关的小店里有人偷拍,凉溪通过橱窗里倒映出来的影像看到他们。 几乎是每一次,她被欺负的时候,都能看到这类人。不只是她在想方设法地拍视频,还有人跟她一起留证据。 凉溪活动了下指头,还是往旁边躲了躲,想着能放过就放过。不料车里几个金发小帅哥,见撞不到她,下车来一副街头黑帮做派,围着她拽的二五八六的。 “就你这种贱人,为什么还不从贝兰学院里滚出去?” “突嘴的棕毛狗,谁允许你踏进这个国度?” 一群人叽里咕噜说个不休,凉溪来之前学了他们这的语言,自然听得明白。她眼神冷冷的,实在也不生气,只是注意到街边有人拍得更起劲。 几个脑子有坑的小帅哥见她骂不还口,就跟这半年来的孬样子一样,是有一个先忍不住上的手。 凉溪是一头养得黑亮亮的长发,他上手就直接要扯。凉溪等他先碰到她的头发,才一把攥住那只手腕,冷不防拽了他一个趔趄。接着,这位小帅哥大概感到左腰间一阵剧痛。 要不是怕进牢,肾都给你踹裂! 挑衅地冲剩下的几个勾了勾小手指头,几个人倒是分工明确,一个去扶倒地的同伙,另外三个一起上。过不了一分钟,就都哀嚎着倒地。有捂裆的,有抓腿的,有抓脖子的……总之,形状都十分痛苦。 凉溪喘息方定,收了架势。 要不是她现在这个职业需要保持体型,不好硬练。就这几个喜欢健身的小流氓,哪里得要这么费劲? 街边拍视频的人眼睛都亮了,凉溪犯职业病,找了找角度,才开始装b:“怎么?你们以为我不会打架?我只是懒得处理你们而已。” “再说,我承认自己犯的错,你们那么做,可以减轻一些我的负罪感,所以我就一直忍着了。可是,我这段日子又想,我伤害的是陶小姐,和你们这群追星追到没有了是非观和价值观,杀人放火在所不惜,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前程、家庭、父母的疯子,有什么关系?” “陶小姐大概也不愿意有你们这样残忍、恶毒,完全不将一条生命放在眼中的粉丝吧。她是那么善良的人,知道你们为她变成了这样,肯定会痛心至极。” “所以,我如果再纵容你们,反倒是又伤害她了。” 将几个人深刻地教育了一番,凉溪关掉兜里的录音笔,扬长而去。 那背影大概很有侠者的风范。因为她这一架,不仅没有被警察问话,还给她打出来了本国的粉丝。 “我怎么觉得这女人帅得可以!” 是呀是呀!她多帅?所以,都开始喜欢她,然后被她教化吧! 这件事不大不小,成了个新闻。之后学院里还是有跑来找茬的人,却被凉溪纷纷让敌一招之后再出手,绝对是正当防卫,且都拍下了视频,闹到局子里也是她有理的以暴制暴的应对之法,全都给打了回去。 从这之后,虽然导师仍然对她横眉竖目的,凉溪的日子还是要好过多了。 她在贝兰学院进修,直播当然一直做着。看着她那些国内的粉丝,凉溪正盘算着要怎么让他们拿到她拍下的那些视频时,网上出现了一个质问陶心雅的话题。 “陶女神,您就真的没有看见吗?” 该话题的发起者,贴出了100多段视频和音频,都没有重样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凉溪被骂、被欺负,或者是她道歉。 “我知道郝绵绵她确实是做了错事,可她总罪不至死吧。您的粉丝,目前拍到的,至少已经故意用车去撞她有十几次了。” “您即便是恨她,惩罚到现在也够了吧?都三年了,难道非要让郝绵绵死了您才甘心吗?” “您那么善良,就劝一下自己的粉丝好吗?否则,等哪一天郝绵绵真的死了,您真的会安心吗?如果您因为郝绵绵受到的这些对待而高兴,我,我大概会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真正美好圣洁的人了。” 这个话题下,凉溪的粉丝都在等待陶心雅出来说句话。陶心雅的粉丝,有一大半是被贴出来的那些证据给吓到了,有一小半还在喷发起这个话题的人居心不良,要挟他们善良的女神出面,逼迫他们圣洁的女神原谅郝绵绵。 “凭什么?做了什么事,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黑心棉她活该!”这是陶心雅的小部分粉丝。 “你们的意思是,谈个恋爱就要死?” “黑心棉配和我们夜神谈恋爱?再说她死了吗?她要真死了……那也是活该!” 这话题下,大家总是因为一两个字眼就能够吵起来。随便一个人都能兴致勃勃吵上几个钟头。所以,这个话题刚出现,就以坐上了火箭的速度,直接爬到了话题榜首。 一天功夫不到,大家齐心合力盖了十几万层不止的高楼。结果,第二天早上,这话题便找不到了。 话题的发起者大概是凉溪的粉丝,实在是为她抱屈。耐心地又贴了100多段视频和音频,再次搞起了一座高楼。然后没过一天,又没有了。 凉溪的粉丝也不是包子啊!这种背后有人的操作,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干得出来的。 “陶女神,不管您的态度怎样,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您好歹表个态出来吧。” 话题发起者的措辞也渐渐不对味了。 然而,这第三座高楼,又很快找不到了。 凉溪的粉丝有种被激怒的感觉,一夜之间,让陶心雅出来说句话的话题多到删不完。她的粉丝欺负人的视频、音频,传扬得世人皆知。 尤其,凉溪也不知道有的音频和视频是他们怎么录下来的。这件事没过上一个星期,就变成了陶心雅的粉丝欺负所有不如陶心雅的女性知名人士的粉丝的大合集。 被激怒的和抱着瓜子看热闹的人想不了太多,凉溪却觉得奇怪。 这种情况,也太像有人直接要搞陶心雅了。 可人家陶心雅是谁?豪门圈最完美的一点红。在她之下,最厉害的女人够不到她的脚后跟。能搞她的男人,一般都爱慕她,要么就是她哥哥。他们把陶心雅宠着疼着都来不及,怎么会抹黑她? 凉溪又开始觉得是不是有人在和她一起做任务了。 “这不是合作任务。” 跟别的系统侃天谈地到昏天黑地的十三,抽空说了一句。 “这个人到底是谁?” 陶新及瞪着屏幕上热度稳坐第一的话题……的发起者,派去调查的人迟迟没有有效的消息回复他。 网络上的这些东西,还是景家最在行了。 总不会是景行在给那女人出气吧? 陶新及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觉得有点魔幻了。脑子没进水的正常人,谁会为了那种破鞋去伤害他们陶家的小公主? 有心想要打电话问,陶新及想了想,最后还是推迟了所有行程,亲自跑去见了一回景行。 “行,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帮忙。有关于小雅,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全民回魂(二十七) “我知道,我近几天也正在忙这件事。” 景行眉头紧锁,也顾不上搭理陶新及。 “这个话题发起者的背后有高手帮着,他们连我公司的分机都黑掉了。喏,你看——” 黑漆漆的屏幕上只有几封邮件,内容简短,都是说让景行不要再管这件事。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陶心雅出个面说句话,救一救凉溪。 “这肯定是那女人的粉丝干的。行,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吧。帮我打个电话,我要亲自问问她,她有什么脸做这些事!” “她手机10天有9天关机,又没有别的号码,联系不到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她的关注稍微少了些,竟然不知道在异国发生了这些事。 “那你们怎么……”交流感情? “都什么时候了?我这几天为那几个高手焦头烂额,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陶新及一想,他今天走进这总部大门,的确是没看见几个脸上带笑的人。 “你放心,这件事即便跟小雅没有关系,我也会彻底查明白的。只是,你们也不要出些事就往她身上推。她不会这么做,再有,她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你要是真的想查,不如查一查……他们几家。” 陶新及相信他的本事,见景行满口答应了下来,到底算过了一桩事。可见他言辞之间竟对凉溪那么信任,他又不悦。本想多问一句,又怕惹到景行。平日里没事,现在还要他帮小雅过这个难关呢! 送走了陶新及,景行一个个看着网上贴出来的那些视频音频。他这两天有点时间就会去看,还果真是没有一段重样的。 视频里那些仗着是陶心雅的粉丝,好像杀人纵火都不会有谁管,简直嚣张至极的人,还有总是沉默,总是忍让的人,让他眼神冰冷。 这几年间,还是头一次,景行心中对陶心雅生了厌恶。 她不是说已经原谅凉溪了吗? 她又不是没有社交账号,不用她亲自出面,她只要在网络上简简单单表个态就好。花半分钟打个字,她的粉丝就会收敛很多。可就这个,她都不愿意做。 她没看见吗?是陶家那几个男人不让她知道吗? 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为陶心雅找了借口,最后还是无法骗过自己,景行摇了摇头—— 不可能! 其实,陶心雅知道这件事情比大家猜的都早。本来她就一直关注着凉溪,手中握着监控视频,凉溪在她眼中看来,成了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老鼠。 贝兰学院的学员们容不下她,陶心雅高兴的很。欢欢喜喜看戏看了半年,谁料到凉溪突然打人?谁料到网上突然就开始出了话题让她表态? 这女的已经红成这个样子了吗?不就演了几部戏,唱了几首歌而已?她的粉丝,最爱的肯定还是自己,怎么会忍心逼迫她原谅别人? “三哥!阿行他怎么说?” 陶新及回到家,见妹妹一双眼红红的,又期盼又害怕地问他结果。陶新及心疼,拉着她坐下来,摸摸头道:“小雅放心,阿行说,他一定会查出来的,不会让咱们小雅受这个委屈。” 这么看来,那些视频可以再等段日子拿给凉溪看了。 陶心雅放了心,又呜呜咽咽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三哥,你会相信我的是吧?我确实不知道她在贝兰学院里居然受到那样的对待,我……” “乖,小雅不哭!郝绵绵不管怎么样,都和咱们小雅没有关系!” 这兄妹两个一个哭一个安慰,都只当过几天,网上的那个热门话题便会消失。 景行成年便进了公司,他全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激进和冲动。在公司稳扎稳打这几年,又本来就是太子爷、继承人,人心、能力、人脉,他全都有。他又是个不轻易做出承诺的人,只要答应,一般多难的事都会办到。 头一次在网络上看到有那么多人语气生硬,向她问话,陶心雅心中本有些惴惴。得知景行答应了帮忙,她心情立刻变好,会照样约,街照样逛。 不料,景行这一次却失了手。 三日之后,网络上关于陶心雅粉丝欺负人的话题更多了。甚至有人扒出好多年前,宣家的大女儿宣牧澄也照样被陶心雅的粉丝看不上的一场远古骂仗。 陶心雅有麻烦了,而引起了这一场混乱的凉溪,因为打架,有了粉丝。她跟两个金发的,当然长得都不是那么好看的姑娘组了乐队。她是主唱加主创,在入学一年之后,尝试着发布了一支单曲。 从别的世界抄来的霸榜曲目,在这个大众审美也差不离的世界,就算不能霸榜,好歹也能上榜。 凉溪她们这个组合,毫无意外的红了。 入学第二年,一边上课,一边筹备第一张专辑。凉溪来这个世界有四年半,她用一张高质量的专辑,开始走上国际巨星的道路。 她乐队里两个女孩超级可爱,不论走到哪里,漫天的彩虹屁吹个不休。凉溪的脾气大概是明星里头最好的了,与她合作过的人,一般都跟她乐队里的女孩一样,逮到机会就夸,硬把凉溪夸成了一个除了插足夜心之外,再无黑点的艺人。 “我现在都不敢去见你了。” 景行在电话里开着玩笑,说:“我在学校外面,大明星有时间出来一下吗?” “景先生。”凉溪上车,客气的要死。 人家豪门业务遍布全球,景行和他的继母往这个国家也跑得挺勤的。凉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但提前表明自己的态度,一定是对的。 给司机递了个眼色,车子开始缓缓行驶,景行道:“这次过来,想跟大明星谈一个合作。” “您就不要这么称呼我了。” 在外人面前那么严肃的景行,怎么在她跟前总是不正经? “那好。我这次过来,想跟……绵绵你,谈一个合作。” 凉溪一愣,汗毛又立起来了。 虽然认识好几年了,但景行还是头一次这么叫她,他体会着这两个字从他唇边划过时的感觉。一思想他的继母催他年纪又长了两三岁,即便不定终身大事,也该找个女朋友相处看看,心头便一动。 车里空间不大,气氛突然十分暧(尴)昧(尬)。 “您跟我能有什么合作?”凉溪干笑着。 “直接叫我景行。”您您您的,他早都听累了。 说罢,不等凉溪同意或是反对,景行又道:“我们集团有两个代言,跟高晨签的合约到期了,现在在找新的代言人。” “我……”肯定没那个资格! “我想找你。” “景先生……”拍广告、接代言,那不在她的计划里面,她要拯救世界啊哥! “嗯?叫我什么?” “景……景先生……”凉溪怂啊。 景行失笑,车里的司机也闷闷地笑着。 “我就一小明星,高晨前辈签下的代言,我怎么能续上?” “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如人,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红吗?” 景行伸出手,犹豫了下,还是拍了拍凉溪的头,说:“再有,我总算也帮过你。找你代言,代言费可以少算一些……行吗?” 果然无商不抠。 凉溪惊呆了,马上又开心道:“代言费我不要也行的。” 这位帅哥确实帮她很多,能还一点就是一点。 “那不行。你不要代言费,你知道网上会怎么说?” 反正是两口子,你的都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分什么分? 帅哥眼神不对,凉溪立马改口:“那我就要一点。” “那也不行。大家会说装什么装。再来,那些智能家居系统都挺贵的,你不挣钱,拿什么买?” 他怎么知道她给孤寡老人家里安装智能家居系统的? 果然大佬什么都知道……凉溪闭嘴。 顶着浑身直竖的汗毛,她想了想,其实抱着这么一条大腿真的很舒服。她做专辑发行售卖,以后开演唱会,拍些教育人的戏……要是有景家当背景,就算她不找景家的场地,不请景家的人帮忙,别人也会对她礼让三分。 如果景行再长二三十岁,结了婚,有了孩子,那就太好了!为那么一位老板办事,舒心哪!景行现在没结婚,对她又感兴趣,凉溪发愁得紧。 跟一个三观还没有被纠正过来的人在一起,万一她被影响傻了就坏了。而且,凉溪现在分外不愿意跟任务世界之中的人有什么更深的瓜葛。 可就这么一个肯挺她的大佬,绝对不能得罪!那要不然,只能将就将就? 代言的事就这么敲定了,凉溪和景行在异国街头浪漫约会的事,毫无例外又上了网。 来到这个世界5年,凉溪已经27岁。与她年纪相当的陶心雅,开始考虑跟司夜的婚事。 “牧凡,不知道你能够联系到郝小姐吗?” “能啊!我上次去她读书的那儿拍戏,我们还见面了。” 宣牧凡现在也成了顶级巨星,上次他在贝兰学院外拍了一部青春纯恋片,还请凉溪去客串了一次。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他看起来也更成熟了。 “牧凡,我和阿夜要订婚了。我想,你能不能帮我请一下郝小姐?我希望她可以来我的订婚礼。” 宣牧凡心头一震,虽然他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可他仍然心痛。 这是他从少年时期一直深深地眷恋到如今的女人,现在她要和别的男人订婚了。 “牧凡,牧凡?”眼前的男人在出神,陶心雅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哦,可以啊,我会问问她的。你们两个人如果可以和解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陶心雅很勉强地笑一笑,她说自己要订婚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笑,看不出一点点开心的样子。 “牧凡,你们都很喜欢郝小姐是吗?” 宣牧凡细察陶心雅的神色,不知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犹豫片刻,他小心地问道:“小雅,你其实还是有些讨厌她吧。” “不是的。我只是怨怪自己身体怎么不好。如果不是我要治病,就不会有那些事了。闹成现在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好见面。网上要我解释的人那么多,两年前几乎要闹翻了天,我的粉丝那么欺负过她,我……” “我其实很喜欢她的歌,很喜欢她演的剧。” “小雅,其实只要你不讨厌她,她就感到很开心了。”宣牧凡真心为凉溪和陶心雅的友谊操心,“你真的愿意请她来订婚礼吗?” “当然。我想我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跟她和解了。” “那好,那你放心,我会劝她来参加的。” “谢谢小凡!” 坐在开得慢悠悠的车中回家,陶心雅垂首。手机屏幕上是景行和凉溪在异国约会,相视而笑的照片。也不知是谁,怎么就拍得那么清楚,他们眼里的每一丝光,都能让别人细细地分辨出。 她倒是要瞧瞧,凉溪在看过那些视频之后,还要怎么跟景行在一起! 陶心雅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凉溪不见她。 宣牧凡将这当成一件大事,特特地跑去贝兰学院找了凉溪。说出他的恳求,被凉溪一口回绝掉。 “我一定会祝福他们的。牧凡,你把我的祝福带到就好了。他们的订婚礼,我去了不是胡闹吗?她哥哥会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 “还有,我当初曾经在世人面前发誓,我说这一辈子如果再见他们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我就从北湾海中跳下去。现在他们的订婚礼,我去了,两个都见了……你是想我怎么办?跳两次吗?” “不行不行!不去不去!” 老弟你不能害我! “绵绵,不会的!”宣牧凡没想到凉溪的态度这么坚决,“你当初发的誓,不过是逼得没办法了才说的,那又不能当真。” “牧凡,我没有不当真的意思,我是很认真的!不管怎样,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和他们,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要见面,大家才都会开心。你不要劝我了,要是别的时候也就算了。订婚礼,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这件事没得商量,宣牧凡最后怏怏而归。却没等几天,就带着陶心雅一起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全民回魂(二十八) 被骗到了一间包厢里,身后包厢门被宣牧凡一关,里头造型讲究的软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浑身发光的女人。 凉溪敲了敲包厢门,眼睛在四下里找了找,害怕有摄像头被拍到实证。 到时候,她不跳海还不行了。 “牧凡,快点开门让我出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凉溪有些恼意,这家伙哄着她出来,她还真以为有什么事儿。结果,他就是为了让她们两个人见面。这要是被拍下来,她有100张嘴都说不清楚。 “郝小姐,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吗?” 陶心雅站起身走过来,满面受伤之色。 凉溪不说话,其实她倒是误会了。人家还真不是为了来拍视频,然后逼她去跳海的。 牵住凉溪的手,领着她去坐了下来。陶心雅亲自给她倒了酒,见凉溪心下防备不愿意喝,她自己先干了,说道:“郝小姐,我是真心请你参加订婚礼的。但恐怕你不愿意见我,这才让牧凡先去请你,知道你不愿来,我才让他将你骗过来,你不要生气。” 凉溪连连摇头,往旁边坐了一坐,这才讲话:“陶小姐,你不要这样说。我是实在没有任何颜面见你,你的订婚礼,我怎么好出现?” 凉溪自惭自愧,对着陶心雅道歉不迭。陶心雅直说没关系,这两个人,气氛又尴尬又和睦。 宣牧凡在外头,很没形象地偷听。无奈这家酒店隔音好,什么也听不到。他在外头攥着手,真是一颗心操得稀碎。 听凉溪言语中口口声声地将宣牧凡叫牧凡,也不知她会怎么称呼景行,终究是没办法劝得她去参加订婚礼,陶心雅笑道:“你不去我的订婚礼,你和阿行的肯定也快了吧,到时候可欢迎我?” 凉溪吓得一颗心直跳,陶心雅微微冷笑着见她谦虚,打趣了她几句之后,脸上就现出些为难之色。 “只是,绵绵,有件事,我不知是否该和你说一声。” “陶小姐你请说。” 犹豫够了,陶心雅才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机推过去。凉溪听她说话的声音,顷刻间就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 “这是我从我三哥那里拿到的。我不知阿行有没有和你说这件事。绵绵,我只想告诉你,你真的没有必要对我抱愧了。我也有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看看这个,以后,我们就……不要再像这些年这样了吧。” 凉溪不知道屏幕上这文件夹里面的两个文件是什么,但见陶心雅暗带得意之色,她心里料想这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底里毛了一下,乱想了一通这个该不会是什么***之类的玩意,凉溪将其中的视频文件打开。 这是一段监控视频。 监控摄像头自然比不了手机的摄像头,画面模糊,但凉溪在看到这段视频的第一眼,就确定了这是什么。 那不正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还在拍《男神再爱我一次》,住在景家的酒店里面,被人家在浴室里面放了摄像头,还让她装了几天伤残的时候嘛! 她愣愣的,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地一直看。看过了大半后,陶心雅这才小心翼翼地跟她解释说。 “绵绵,真的对不起!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三哥他找阿行帮忙,他们几个人做了这么混蛋的事情。不过还好,幸好没有拍到什么,你不要生气!绵绵?绵绵?” 凉溪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晕了,被陶心雅摇了几下之后才回过神来,眼神呆滞,神情恍惚。 “绵绵,你……没事吧?” 陶心雅脸上的笑容都快敛不住了。 凉溪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恩人哪!她终于有理由拒绝景行,又不让他着恼了! 陶心雅便是长上8个头,也不知凉溪现在的想法。她假意安慰了一阵子,来这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便也懒得在凉溪面前作戏。 “我想,如果阿行知道有一天他会这么爱你,他当初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绵绵,你不要生他的气,人都是要向前看的嘛!他以前可能有些喜欢我,被我三哥一说,就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情想为我出气,但他以后肯定不会了!” 连嘲带讽,挖苦了一堆,见凉溪的脸都白了,陶心雅满意了。 “绵绵,虽然你不来我的订婚礼,但你和阿行的婚礼,我一定会去的!” 最后笑话了一句,陶心雅说她要赶飞机,就不跟她多说了。走到门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开了门的,轻轻松松就出去了,留下凉溪一个人在包厢里面坐着。 凉溪在包厢里坐了许久,服务生还上了许多好菜,大概是宣牧凡点的。凉溪正是饿了,猜测宣牧凡大概是和陶心雅一起走了,她做够了伤心的样子,正打算吃点东西时,宣牧凡又进来了。 “绵绵,怎么样?你们谈得怎么样?” 谈得好啊! 凉溪一个字不说,坐着跟个木头雕的一样。宣牧凡见她奇怪,看到桌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一段刚播完的视频。 他又问了话,凉溪还是一个字不说。任凭宣牧凡再单纯,这时也生了怀疑。将那手机拨到自己这边,把那刚才播放的视频重新又放了一遍。 宣牧凡瞬间也就成了一个木雕,手脚僵硬的不知该看何处,嘴巴抖来抖去不知该说什么。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压抑至极。 两人沉默许久,凉溪才先说话:“你把那一段音频也放出来我听一听。” 见她冷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宣牧凡一颗心颤呀颤的,也不敢不照做。将那段音频放出来,景行更是摘不出去了。 音频里很明显的他在和陶新及说话,那时候还没人拜托他,是他自己在凉溪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也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拍些什么给陶心雅出气。 好几年前的事情,宣牧凡突然觉得就像昨天发生过的一样。那天他也在场,音频一出,当时的记忆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但是这些东西是怎么记录下来的?当时在场的就他们几个,谁会录这些?今天…… 小雅怎么会有这些?难道是她三哥录的? 宣牧凡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头绪。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照顾凉溪的情绪。 他嘴里干巴巴的,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绵绵,你……阿行他……” 满桌子的好菜,只能看不能吃。凉溪索性不待了,听完音频,她起身挎上包走了,之后该干嘛还是干嘛。 两天后就是她们组合的演唱会,在这个国家的一处露天剧院里。她这几天正忙着彩排,学校都顾不上去。 组合里另外两个姑娘完全看不出凉溪有什么异样,大家忙忙碌碌又过了两天,到了演唱会的正日子。 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三个姑娘在后台各自打了气,顺利开场。 凉溪的唱功是这几年扎扎实实练出来的,现场真唱完全不虚。 就发了一张专辑,当中穿插着还是靠着景家的情面请来的嘉宾表演,三个小时的演唱会圆满结束,凉溪在后台卸妆、换衣服。 她乐队里两个姑娘现在还觉得在做梦,在后台尖叫声不停,全然没有一个成名巨星的范儿。她们已经跑到她的休息室抱过她几回,亲过她好多口了。 “啊啊啊!”尖叫着她的艺名,两个姑娘又跑来,这一次是叫她去参加庆功宴。 她们推开了门,尖叫声一顿,眼神立刻暧昧起来。捂住嘴,笑笑地眯着眼睛,悄悄拉上了门。 景行在凉溪的休息室里。 “景先生。” 凉溪还是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他,态度也没什么变化。开场的时候,她就见到这个人在台下了。 他说她开第1场演唱会,他一定会来捧场,凉溪本来以为这是玩笑话,谁料他真的来了。跑来捧场,大概也是跑来解释的。 被虐了心不慌,凉溪静静等着他开口。 “绵绵,你听我解释!” 他还一直在等她改口,谁料半路横出这种枝节。当初那件事,他没有忘,对她越有好感时,想起来心中就会越慌。想要早早和她说一声,又不敢。拖来拖去,就拖到别人告诉她,他只能跑来解释。 那些监控视频,除了他有,也就只有陶三会留下。 怒火和惶然交织在一起,压得景行一颗心沉甸甸的。 “我承认,我当初是昏了头,又有陶三找到我这边,我……” 事情就是他干的,那就是事实。 眼前的女子她不生气,也不感到受伤。不多的两句话,说得景行越来越慌,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无力过。 “绵绵,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景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凉溪抽出自己的手,道,“我当初是做了错事,伤到了陶小姐,有什么惩罚也都是应该的。你不要这样,这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你做的是对的。” “不是,不是……”凉溪的语气唬得景行魂飞魄散。他只是摇头,想从凉溪的脸上找出一丝赌气,又怎么也找不到。 “绵绵,你不要这么想。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叫人在你房间里面安摄像头,都是不对的。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哪怕骂我几句,打我两下,实在不行你哭一场,你不要这么吓我!” 哭什么哭?大哥,你才是不要这个样子! 凉溪想要捂住脸——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虐文呢?她是想拯救世界来着! “我为什么要骂你?又为什么要哭?景先生,你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真的没有生气!” “……”凉溪认真的要死,景行一时张着嘴无语。 这两个人在休息室里面进行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论,凉溪乐队里那两个女孩,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仍然靠着门偷听得兴致勃勃。她们的耳朵大概听见的是,凉溪和景行在房间里谈情说爱。 两个人偷听了有一刻钟,房门开了,凉溪直接把她们抓在门边。 “你们在干嘛?” 两个姑娘尴尬地一个呵呵,一个哈哈。对视一眼,马上统一口径道:“我们是过来找你去参加庆功宴的。” “好!你们先过去吧,我马上就来。” 两个姑娘边走还边往后看,就见景行又拉住凉溪说着什么。 “那……我们以后真的还是朋友吗?” “当然是啦!我们什么时候不是朋友?” 她巴不得跟大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保持着永远的纯洁的友谊! 景行没有去和凉溪一起参加庆功宴,跟凉溪分开之后,他独自一个人,越想越觉得不对。 “牧凡,你跟我说,她当时看到那视频时,是什么模样?” 宣牧凡这几天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一件事情,景行联系他,他便一点也不敢错的回了。 “她当时整个人都呆了,虽然没有哭,但看着很不对劲。我还怕她出去恍恍惚惚地再碰到车子,跟着她走了一段路。阿行,你们谈得怎么样?” 问了几句,宣牧凡又埋怨:“我当时就说你别干这种事,报应来的你想象不到吧?” 景行没有气力去回他,想着凉溪的模样,越来越觉得她是在赌气,赌气得严重。回头就往他们举办庆功宴的酒店走,进了大包厢,一堆闹腾的快要掀了顶的年轻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朝凉溪看。 “景先生,你怎么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叫得这么客套? 景行喘息未定,他几乎是跑来的。见凉溪在一堆闹哄哄之中,虽然是主角,却坐在一个角落,显得有些不合群。却又该当她不合群,合群了似乎才奇怪。她端端亭亭地坐着,怎么看怎么与人不同。 景行一时冲动,话说出来之后一想,又不觉得后悔。 “绵绵,我喜欢你!我知道……” 一包厢的人张大了嘴,凉溪吓得酒杯都掉了,管也不管地跳起来,拽着景行就要往外走。 景行还在叽里呱啦地说,左不过就是什么他知道错了,让她原谅他的话。凉溪听着不像样子,连忙打断他道:“景先生,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喝酒。绵绵,我很认真。” 凉溪眼皮一跳,把他拽到僻静无人的地方。 “景先生,你不要说胡话了。网上大家不清楚胡说八道,你明白怎么也开始乱说?” 凉溪比他更认真。景行的脑子冷静下来,左边耳朵里响着宣牧凡的形容,右边耳朵里听见凉溪说话。一双眼睛紧盯着凉溪的脸,实在无法分辨她到底是赌气还是真心。 “我没有胡说!如果在我心里你不重要……我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在我心里已经变得这么重要,听说你看到了那些视频,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来找你解释,只想要求得你的原谅。” “绵绵,我是真心。你呢?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对我就……” 凉溪心里的小人儿在爆锤陶心雅,什么屁恩人,这家伙是害了她呀!以前还能慢慢来,出了这么一桩鬼事情,弄得这货直接表白了。 这咋办? 不过,才刚出了那种事。给人家女孩子浴室里面安摄像头,现在她要是拒绝了,大佬不会生气的吧? 凉溪壮起胆子,道:“景先生,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不准备再谈恋爱的。我在直播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再谈恋爱,更不会嫁入豪门。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已经想得很透彻了。以后拍拍戏、唱唱歌就可以了。” “景先生,我很感谢你当初帮我一把,又帮我找了贝兰学院。可这些人情我会还给你的……”这也不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我就只当你今天晚上喝醉了,包厢里的那些人,我不会让他们出去胡说的。” 头一次跟女孩子表白,居然被拒绝了! 凉溪一脸真诚,景行实在无法怀疑她,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如果你没有看到那些视频,我向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对不起,景先生,我不会!”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凉溪不知道景行是怎么想的,但事情的结果顺着她的意思在走。 就像视频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大佬对她更关心了,却有很久都没有再说过什么在不在一起的话。 这么说起来有些不要脸,但凉溪就是想占着这个跟景行谈恋爱的名头,还不想履行义务。 以前还一直挺愧疚的,想着实在不行,景行跟她表白的话,就将就了算了。反正人家一顶级大帅哥,给谁看都是自己赚了。结果半路跑出这么一桩事,她一点也不亏心了。 要不是她小心,这会儿洗澡的视频都在别人手中捏着呢!放到网上去她成了什么了?到时发100张高质量的专辑有什么用? 凉溪的演唱会大获成功,之后她继续发专辑,有景家不遗余力地推广,凉溪红得妥妥当当。 陶心雅和司夜订了婚,大家都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结婚,毕竟也都老大不小了。 凉溪来这个世界6年,豪门圈的这些年轻人都年纪不小了。他们的婚事,一桩桩提上了日程。 第三百三十章 全民回魂(二十九) “新辛,你也是,怎么能这么欺负小董呢?像小董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上哪里再能找到一个?” 陶新辛看着偎依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千金小姐,闷不吭声。 董小姐眼泪汪汪地回视着陶新辛,满眼皆是情意。人家亲生母亲念叨两句她都心疼,连忙为陶新辛解释道:“没有没有,伯母,辛他没有欺负我。” 陶新辛就一直杵着头不吭声,任由她们自己决定的婆媳二人慈爱和睦。 订婚之后,他们女大不中留的妹妹搬到司家去住了。没有女儿承欢膝下,他母亲就开始找儿媳妇。 让婆婆做了一回主,董小姐当天晚上留在陶家吃了晚饭才走。陶新辛被逼无奈将她送出门,回来后没有回房,他打算和自己母亲好好地商量一番。 “妈,我暂时没有要结婚的打算,您就别操心了。都这么抓紧我干什么?你就算拿我大哥没辙,不还有三哥吗?你怎么不去催他?” “我怎么能不操心?”陶母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们兄弟四个人,眼看着现在小雅都快嫁出去了,你们却连一个儿媳都不给我往回来领,我生这么多有什么用?” “你大哥,我和你爸也是没奈何了。你二哥又……” 说到伤心处,陶母落下泪来。陶新辛忍着心头的躁意劝慰几句,又忍不住把陶新及推出去。 “那不是还有我三哥吗?按年龄也是他比我先娶。”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有催他!你也不要拿年龄说事,再小能小到哪里去?都该想想这事了。你们总不能全照着你大哥哥学吧?” “新辛,听话啊!妈看小董挺不错的,你就和她处着看一看。” 小董小董小董……陶新辛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 “妈,我真的不着急!我这还没有30呢!这事再等两年吧!” “哎你这孩子……我怎么生了这么一堆冤家?” 任凭陶母费尽了心思,陶新辛就是不妥协。他也不回自己房间,半夜里离开了家。 坐在车上,他闭着眼睛靠倒,满脑子还仍然是何小朵的面孔。 铃声在这沉闷的空间里响起,陶新辛拿过手机一看,本来没有当回事,却不料是司昼给他拨来的电话。 “司大哥。”他向来最是敬重他们圈子里的这位带头大哥,强打起精神,陶新辛接起电话。 “小辛,你到我这边来一下,我有点事。你不要带人!” 电话那边的人十分郑重,陶新辛坐直了,听那边司昼跟他说了详细的地址,便自己开车去了。 往常见面,不管有多大的事,他们总会先寒暄两句。现在陶心雅又住到了司家,陶新辛更是有问的话。但他来了司昼说的这个地方后,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这里是司昼私自置办下的房产,地方不是很大,不是很奢华,但好在足够隐秘。厅中除了司昼和他之外,只有一个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病服,长发散乱,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伤口。 那是让他魂萦梦牵1000多个日日夜夜的面孔。 “小朵!” 陶新辛扑到沙发边上去,但何小朵不省人事,还被人捆缚住了手脚,倒在沙发上。 陶新辛扑上前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替她解开绳子,却被司昼厉声喝止:“不要解开她!她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解开了会伤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打了镇定剂捆起来!” “怎么会?为什么?”陶新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司昼疲倦地以手扶额,将他的人是如何发现何小朵的经过娓娓道来。 “在我跟前的小原,你是见过的。他在蛇山半岛上有一处小别墅,这件事是他和我说的。他在休息日总是带着自己两个孩子满山游玩,她……” 指了指昏迷的何小朵,司昼道:“是孩子到处乱跑的时候发现的。孩子被吓坏了,小原跟我说她当时就像个野人一样躲在山上,也不知道藏了多久。认出了她是谁后,他也没把人送医院,打昏了带到自己家就通知我了。” “我把她转到这儿,叫了医生。她有极少的时候是清醒的,我听她说……” 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引得人家兄弟反目,司昼不愿意说了。碰巧的是,何小朵很快醒来,司昼起身把空间让给了他们两个。 “小朵,小朵!你不要害怕!你看看我是谁?小朵……” 陶新辛到底忍不住,马上就将那绳子解开。果然何小朵精神不正常,醒过来看到陌生人就立刻尖叫。陶新辛离她很近,她想也没想地就伸手乱打乱抓。 陶新辛伸手抱紧她,由着她在自己背上乱打。口中不停地低声劝慰着,过了十几分钟,何小朵闹累了,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眼前的人温声细语,给她重复了几百遍自己是谁。何小朵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聚起了一丝神采,好像是认得了。 “辛……”但她只正常了一秒钟,眨眼间就又发疯起来,又哭又叫。 陶新辛听她断断续续,话也说不明白,整整哭了半个多小时,口中颠来倒去只是几句“他们陶家都是魔鬼”、“他要杀她”、“他们为什么不放过她”。 他也抱了她半个小时,从她零零碎碎的疯言疯语中,听见了一个重要的人。 陶新及! 他就是因为怀疑可能是三哥发现了何小朵,自己实在找不到,实在没办法才拜托了司大哥。谁知道竟然让他猜对了!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还有…… “孩子!我的孩子……” 除了骂陶家,何小朵还在不停哭自己的孩子。 陶新辛已经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气得浑身发抖还是心颤,带着他整个身体发抖。 司昼是第2天凌晨回来的。 天还没亮,他回来跟陶新辛商量:“你打算怎么办?不行就让她先住在这儿吧!” 陶新辛已经冷静下来,何小朵又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头发也被梳理整齐。 “不用了,司大哥,多谢你的好意。我打算带她回去见一见我父母。” “小辛!你听我说……”他这一去怕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陶新辛一摇头,什么话也不听,抱起何小朵再次跟司昼道谢,就出去了。司昼见他开车,看方向好像是往陶家别墅去的。 他像叹气,又像舒心地长出一口气,直到那辆车在薄薄的曙光中渐渐看不见了,他才回去。坐在何小朵坐过的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点了一根烟,边抽,边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这不大的厅中,悠悠地荡开阴森之气。 宣牧凡这段日子在拍一部新戏,饰演有权有势有才有颜的霸道总裁,他已经有经验了。在摄像头下肆意挥洒着自己足够让全球大半少女疯狂的魅力,与他对戏的女演员,脸上的痴迷和害羞是真的。 宣牧凡却觉得无聊,顺利地过了一条戏,他坐在椅子上发呆。 也不知景行和凉溪和好了没有?也不知小雅她怎么样?小雅已经订婚了,婚礼肯定也快了,他是再也没有希望了,也不知他的幸福,他的未来在哪里…… 脑子里突然闪出凉溪的脸,惊得宣牧凡猛然甩头。甩来甩去却总是甩不掉凉溪在和他对戏时那种种真切的让他留恋的反应。 他们在摄像头底下几乎做尽了所有情侣能够做的亲密、甜蜜的事…… 啊呸呸呸!只不过是演戏而已,他在想些什么?阿行听见监控视频被凉溪看到了,一下害怕成那个样子,他心里肯定是有她的。凉溪看到那段视频,虽然没哭,但她不知有多伤心呢! 他们彼此喜欢,他在这里瞎想什么? 还有陶三哥,那视频肯定是他存下来的,音频也是他录的,小雅哪有那个心?陶三哥这件事干得也太不地道了! 他心里想着陶家,陶家的电话还真的打过来了。 “牧凡,”电话那边是陶心雅,正哭得哽哽咽咽:“怎么办?我三哥和四哥……打起来了!” 似乎就为了应她说的这句话,宣牧凡立刻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好像是玻璃瓶子碎掉的声音,还有陶母的哭声。 “怎么了怎么了你慢慢说!” 那边又哭又叫的,还有谁在骂人,宣牧凡立刻待不住了。所幸拍戏的地方离陶家的别墅不远,不用坐飞机,开车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他立刻请了假,开车直奔陶家。 宣牧凡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打架的人都走了。好好的一个客厅一片狼藉,被打的人是陶新及,大夫已经被叫到别墅里,已经给他治过伤。脸上消毒、敷药,弄得看不成。 “这怎么弄的?小雅你没事吧?” 司夜跟陶心雅在一块,他脸上也挂了彩,大概是去劝架,然后被同一个人揍的。 陶心雅在哭,一家子人好像没经过这种大事,现场基本还保持着事发时的原状。大家站的站着,坐的坐着,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 陶心雅抽噎着给宣牧凡讲了刚才发生的事,听得他一阵子尴尬。 他是担心陶心雅被磕着碰着受了伤,没想那么多就跑来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家事。 兄弟打仗,还打成这个样子,这叫什么事? 司机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过来,逛了一圈又要开回去。司夜跑来挨了两拳,也不好再待下去。两个情敌关系的人一起离开,留下陶家人坐在一起,相对无言。 “这怎么办?四哥走了,他不会是说真的吧?” 陶心雅垂泪,被自己父亲吼了一声:“哭什么?那种孽障,越早滚了越好!为了一个疯女人,他连家里人都打,留着他做什么?趁早儿别姓陶!由着他跟那疯女人过日子去!” 陶母气得哭过了,却仍然是挂念儿子。埋怨了丈夫几句,夫妻两个倒是从这件事翻出别的事,陈芝麻烂谷子的吵了一通,最后不欢而散。 “小雅,你先回去吧。” 陶新及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挨揍之后的愤怒,也有到底是他先做错事的后悔,还有这件事终于闹得再大也过去了的轻松。这所有感觉到最后,汇集成一种失落,坠得他心中空落落的。 他们陶家,算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男孩子最多的了。怎么总是觉得突然一下,就没有人了? 二哥死了,大哥也可以当他死了。现在老四也走了,说他这一辈子都不姓陶,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一步。他们大可以放心,何家留下来的那一个祸根,不会害到他们陶家的一分一厘。 五个孩子,怎么眨眼就剩他一个? 陶家的这场变故没有任何新闻报道,凉溪自然也不知道。她成名了之后更是忙到飞起,做专辑、开演唱会和拍戏三不误。 她的专辑除了第一张之外,缠绵甜蜜的情歌不多。再一次拍剧,凉溪自己做了导演,背靠大树,又有经验,她迅速张罗起一个剧组,拍了一部电视剧。 这是一部非常不讨喜的电视剧。 没有总裁,没有善良、可爱、平凡,一双眸子格外清澈的女主角。没有各方面条件顶天,却好像天底下只有一个男人,使尽了各种恶毒的手段也要把自己倒贴出去的女配。没有同样各方面条件顶天,对女配或者女主一片痴心,却总是得不到任何真心的回报,最后要么是黑化,要么是落魄消失。 凉溪没敢接触别的题材,她还是拍的年轻人谈恋爱的故事,在剧里面尽量甜,否则她怕没有人看。 在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里,有四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女孩,他们是两对情侣。他们同样也在追星,他们有学业上的烦恼,有家庭与即将和他们面对面的社会给的压力,也有喜欢的同样平凡的人。 他们需要考虑该怎么样才能不挂科,需要尽量平衡游戏和女朋友,需要开始考虑找工作,开始想毕业之后是回家乡还是留在现在的城市。 她们得哄偶尔吃醋生气的男朋友,偶尔自己小作让男朋友哄。她们也要准备开始工作,也要偷偷为以后可能会有的异地恋而掉泪,为未来而担忧。 凉溪没有让他们幻想哪怕一秒钟,如果街上偶遇到哪位总裁,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 新剧开播,她等着看大家的反应。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全民回魂(三十) 宣牧凡还有别的工作,只在这部剧中客串了一个小角色。剧中两对情侣,有一对没有走下去,分手之后,女孩子另找的男朋友就是他。 当然,凉溪没有给他什么老总的身份,不过也就是一个平凡人而已。 宣牧凡从出道至今,拍了好些电视剧与电影,奖也不知拿了多少,却从未出演过月初钱花得狠了些,就要担心在月底怎么吃饭的寻常上班族。 “你这部剧有点拿巧,刚开始可能大家会有些好奇,到最后说不定就没意思了。” 宣牧凡把他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他只当凉溪想拍些与众不同的电视剧搏出名。 “先瞧瞧大家是什么看法吧。” 凉溪有些担心,她现在出名了,粉丝众多,她怕大家碍着她的名头看一看,心里却是根本不喜欢,没有些许触动。 不过,这只是她明目张胆的第一步施为而已。 凉溪一直也没有落下自己的直播,大家都知道她再忙,每天也会腾出固定的时间去学习。 有她带头,凉溪想做个读书社,每天给一些固定的任务。她直播间里有不少定时打卡,照着她学的粉丝。她现在只需要将这个团体扩大再扩大就好。 粉丝都是朝着偶像学的。引着他们去做的事,她自己都在做,如果再给一些好处,让她的粉丝把眼光从总裁和明星的身上移开,应该不难。 多学一点东西,在现实生活中真正得了便利,她就不信这些人的脑子是被糊住的。 计划早已定下,对大家的评论,凉溪也就看得轻了些。所幸,情况远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糟糕。 的确是有不少网友喊着“没意思”、“我还以为女二和男朋友吵架后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小帅哥是第一集埋下的伏笔,是那个刘氏集团的继承人呢”。也有凉溪的粉丝叫着喊着说她饰演的女主角太悲催,那个男的哪哪都不行,怎么配有她这么好的女朋友。 但是,因为整个剧情紧凑,总共也就20集。大家说归说,心里却惦记上了剧中角色的未来,每天晚上也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 收视率非常优秀,凉溪却只注意评论。见大家看过的集数越来越多,终于出现了一些让凉溪感到欣慰的评价。 “剧中的小白简直就是我呀!有点傻,还路痴,懒得要死,但逼急了也能下狠心好好复习,对别人超级好,但也有防备心……女神是拿我当了原型吗?” “我也快要走出校园了,想一想以后还蛮忐忑的。” “我觉得我白天cp是不能在一起的了。他们毕业之后肯定会分隔两地,松天这货太绝情了,搞不好当场就会说分手……哎呀!好难受呀!他们之前明明那么好的,松天明明那么喜欢小白的。” “见鬼的!一部剧看得我天天哭!听说这部剧编剧就是软绵绵女神,朋友们,我爱我的女神,但我真的有寄刀片的心!” “楼上把我的一起寄了!女神,跪求白天不要散啊!” 喜欢这部剧的长吁短叹,还是自虐地一遍遍去重刷。凉溪看他们讨论剧情时,说的都是剧中人的名字,并不怎么提演员的大名,心里开怀。露出个笑容,看她早已准备好的别的本子。 那个追星追到杀人放火的本子,是马上就拍呢?还是让大家适应一下再拍呢? 摄像头是开着的,拍出凉溪认真思考的侧脸。直播间里一堆人巴巴地问,凉溪隔了许久才看见,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满的事?再说我不是还写了一对最后没有散的吗?” “可是我们喜欢白天cp啊!”大家齐刷刷地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喜欢他们呢?” 大家的回答五花八门,让他们锁死这对cp的瞬间有很多,什么在松天打架的时候,什么在小白哭的时候……那些没有什么压力,满心热情和单纯的人付出的一片热忱,怎么可能不打动人? “你们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吧。” 凉溪拿言语缓缓哄着,至少是让她直播间里的人,先开始去思考。 凉溪自己做导演拍得第二部戏,开始拍起中年人。 没有还完的房贷、自己渐渐退化的身体、好容易养到十几岁,叛逆又冲动的儿女…… 全世界拍的都是甜美的爱恋,大家一门心思地要遗忘现实之中的种种问题,偏偏凉溪不识趣,专门就拍这些问题。 有景家做后盾,没一个人敢骂凉溪,夸得倒是不少。许多人说她这两部剧才是真正的好剧,虽然看得使人抑郁,但也令人太生共鸣。 来到这个世界八年,凉溪30岁生日那一天,景行又向她表白了。 这次他学乖了,为了避免丢人,他是在私底下说的。凉溪最近两三年忙得脚不沾地,大概以后也没有清闲下来的时候,自然是拒绝了。 陶新及结了婚,早早儿就订婚的陶心雅与司夜却还是没个结果。宣牧凡有了一个倒霉的女朋友,之所以说她倒霉,是因为陶心雅只要跟司夜吵架,必定呼唤宣牧凡。宣牧凡也总是放不下她,随叫随到,跟守护神一样。 他的女朋友是凉溪的粉丝,他们认识还是通过凉溪这个媒人,但瞧着在她面前默默垂泪的漂亮姑娘,凉溪只觉牙疼。 她造得这是什么孽? “他们的订婚礼不作数了……绵绵姐,我,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受得了的!” 凉溪才懒得去打听陶心雅和司夜怎么了,但无奈她现在混进了全球前一百的女性当中,平常生活的圈子就放在那,由不得她不知道。 司夜和陶心雅吵架了,其实以前就在吵,不过这一次吵得狠一些。 两个人分手了。 陶心雅的备胎全天下都是,她转眼就和宣牧凡在一起了。锁死了凡心cp的人,到处撒花,欢天喜地。 虽然宣牧凡是她的朋友,她这一路起飞,也少不了他帮助。但凉溪还是要吐槽一句—— 你丫妥妥就是一个渣男! 哎呀不对!这么说好像又冤枉他了!因为这个姑娘也的确是知道宣牧凡对陶心雅的心,既便如此,她还是不后悔!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觉得他们能在一起,我会等他的,我……” 凉溪绝倒。只是默默听,再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制作的专辑张张经典,之前拍的戏部部爆火,之后自导自演的剧,也是每一部都能在网络上引起惊涛骇浪。钱赚得多了,她现在也不只是帮助孤寡老人,凉溪赞助了一些科研项目,自己出资做世界性的各种知识竞赛。 现在就是她在网上做的社团还不怎么兴旺。里头大多都是她的粉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讨论明星。 该怎么改善这种情况呢? 凉溪托着腮想,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欢呼。定睛一看,跟陶心雅吵了架分了手的那货来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凉溪本来不当回事。她忙得连演唱会都懒得开,更何况是什么粉丝见面会、生日会。这场生日宴是景行为了他自己好表白张罗的,生拉硬拽她来参加,场地就在景家的酒店里。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走进一个让刚刚还在为宣牧凡哭的女人眨眼间就带了羞色的男人。 八年不见,这货惨绝人寰依旧——帅的。 景行相信自己的魅力,这几年他对凉溪可以说是关照备至,今天却依旧失败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凉溪是不是从头到尾就一直喜欢司夜一个人。 见那唯一一个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男人走进来,景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凉溪,却发现她眼神,着实有些……奇异。 怎么就像看见一个长得丑陋不堪的妖怪一样?又嫌弃,又凝重。 说句实在话,帅确实是帅的,不过凉溪总惦记着这世界的人有病,心里存着一点关爱之意,就生不出别的念头来。 看到司夜笔直地向着自己走来,凉溪跳起,就想看这附近有没有海可以让她跳一跳。 “绵绵……” 这货居然隔了这么多年,还这样叫她! 凉溪低着头就想逃,却被景行一把拉住。她回头,不等景行解释,已满面怒色。 “你是故意请他来的?要害我也不用这样!外头有那么多的记者等着,我长100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凉溪实在是很煞风景。大家都觉得她现在已经成了国际巨星,当初说的那两句玩笑话,就可以当清风一样散了。 谁料到这人不知趣的竟如此较真? 她脾气是极好的,不,她根本就没脾气。她跟谁大声说话都少见,生气了也只是款款柔柔地讲道理。认识这么好几年,景行还真是头一次被她瞪着斥责。 凉溪甩脱了他的手,一点面子都不给,埋着头迅速奔出酒店,留下一堆尴尬的人。 司夜这次来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大抵是想和解。如果再狗血一些,是他反正又分手了,不如找前前女友再续前缘…… 想到这种可能,凉溪就地吐血三升,之后大半年连景行都没见。 “我说你们能不能关注点别的事?作业写了吗?工作完成了吗?孩子接回来了吗?给爸妈打过电话了吗?” 凉溪在直播,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她过生日的时候跟司夜见了面的事。见她生气,大家都笑嘻嘻地说。 “可是我们就最关心你呀!女神,你今年也30岁啦,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我打定主意不结婚了!现在活得多好,不谈恋爱又不会死!” “唉……我忽然有些讨厌夜神了!我女神真是被那一回伤得透透的了!” 凉溪再次吐血三升——就是因为你们老这么说,司夜才来找她的。你看那货在走进酒店看着她的时候,那一脸得意之色,好像他多么对不起她一样,又贱又…… 算了算了!不能骂人! 凉溪平静下来,不搭理这些评论。把话题扯到这两天的大新闻上—— “你们看到那个为了给偶像出气,在宿舍里面纵火,把所有舍友都在睡梦里给熏死了的事儿了吗?” 不管别人的看法是怎样的,凉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怎么能这样呢”、“你们可不能这样”、“这太可怕了”的话。 当天她下播之后,就翻了翻她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本子。 过了半年,凉溪的新电影拍出来了,算是一部恐怖片。 一个女孩,在睡梦里,变得疯狂可怖。就为了追星,为了自己的偶像,杀人。 凉溪把这个世界以后的模样变成影像,放在女孩的睡梦里面。整部片子从头到尾都很压抑,只有最后,女孩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才能让观者一直被压缩的心脏,恢复顺畅的血液循环。 有景家撑腰,凉溪拍的剧,就算画错了世界地图,也从来也不担心过不了审查。 凉溪的作品,向来关注度是非常高的。粉丝希望她越来越好,同行希望她跌倒。这部电影一经上映,大家褒贬不一。 赞得有各种话说,贬的,只说太过荒诞,没什么意义。 凉溪关注着大家的反应,不料一日醒来,新闻头条竟然是“女神软绵绵到底还和多少大佬有关系”。 凉溪读过了文章,才知道这原来只是惊叹,并不是讽她。 司昼,总裁圈中的大哥,居然给了她一篇影评。评论之中相当肯定她的这部作品,并且直言了当地说,他们现在绝对是不正常的。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 凉溪给跪了。 她真觉得自己像乘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漂流的孤客,这好多年都没碰到人,现在终于见着了一个同类,快要喜极而泣。 可是不对呀!大佬看得这么明白,以前怎么没有作为? 有了和她一起共同努力的人,凉溪顿时充满干劲。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司昼,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后,他接了一个电话。 “都准备好了吗?”他跟电话那边的人,就这样问了一句,也不知与他通话的人回答了什么,他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该结束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全民回魂(完) 先不提凉溪有多少找到了同行者的欢欣,只说陶心雅。 她跟司夜分手之后,马上就转头找了宣牧凡,却又见不得司夜去找凉溪。看到新闻,知道司夜竟然去参加凉溪的生日会,陶心雅气了个倒仰,很快就给司夜打电话。 大抵是这两个人真有缘,他们虽然分手,却并非老死不相往来。见了两回面,分手也不过就一个多月,居然又复合了。 “凡,真的对不起,我还是无法忘记夜。” 陶心雅给他赔不是,眼中流下的泪落到地上,似乎能就地化珍珠。苦得个宣牧凡只能苦哈哈地笑着,一辈子也就偷了这四五十天,跟自己的真女神在一起。 那个让凉溪绝倒的漂亮粉丝,果然没有料错。她又回到了宣牧凡的身边,这下子一头死心,一头痴心,索性快快地办了婚礼,尘埃落定。 陶心雅跟司夜复合之后,照旧是搬到司家的别墅里住。 这处房子,本来该是司昼的,只等他结了婚,就和妻子住到这里。但宣牧澄红颜薄命,一场小病,进了医院就没出来。司昼决意此生不娶,他父母就继续住在这里,只等着司夜成家。 司家二老十分开明,也不觉得热闹好,司母也没有要给儿媳妇立规矩的心。只等着两个儿子谁结婚,就住在这儿。他们出去度个老来蜜月,找处合心的房产住下,各过各的日子,逢年过节聚一聚就好。 不料老天爷不让他们二老因为小辈的婚事离开,要他们因为病痛折磨而走。两个儿子,婚事上都不顺。两个老人,生育本来就晚。年事已高,身体渐渐不中用,天气有个变化,就闹个骨麻筋痛。蜜月也度不成,双双进了医院,一住就是数月。 “大哥又不在吗?” 两个老的不在,陶心雅坐在客厅,只见家里的佣人屏气敛息。虽说瞧着恭肃严整,却总显得这房子里冷清了些。 司夜听她刚来就问司昼,心头不悦。但才和好,他心里也是想她,便不作声,由着佣人给她作答。 “夜,伯父伯母不在家,这么大一处房子,就我们两个住着,实在太清静了些。我想,不然让大哥常回来住吧。” 这句却不是佣人能够代替回答的,司夜又皱眉,说道:“大哥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只怕他事情多,世界各地到处飞,没空回家。” “大哥也实在太辛苦了,他在总部待着指挥就好了,怎么一点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陶心雅心疼着司昼,司夜又不作声,心里更不高兴。 其实他们之前每每吵架,大多都是围绕着两个人。一个是司昼,陶心雅实在有些太关心他。还有一个是凉溪。 陶心雅自顾自说她的,想到凉溪,司夜也就自顾自想他的。 他们可是连孩子都有了,不过是没有生下来而已。当初也在一起几个月,怎么就没发觉她竟然是那么烈性的一个女子?也不知道人怎么那样聪明灵性,能拿出那样多好作品。站在大舞台上唱歌时,身体里面就像亮着千百盏明灯,令人目眩神迷。 就是,长得有些不好看。若是能有小雅一半,那还当真是,惹人心动…… 两个人刚和好,已经神思各异。在家中一起吃过饭,还来不及手牵着手去散散步消消食,就有一通电话打了来。 司夜一听消息,恸得脸色青白。陶心雅问出原由,也吓白了脸,和司夜一起乘车到了医院。 急救室门外,司昼已经站在那里。 他们兄弟两个一般高,要论长相,甚至司夜还略胜一筹吧。但陶心雅每每看见司昼,几乎就能忘了形。在她眼里,司昼真处处都是世界之最。一举一动,怕是歪嘴流涎,她也觉得好。 司昼垂头杵着,也不看他们。弟弟问说父母怎么了,他也不回答,不知想什么事想出了神。 不管是总裁还是女神,都是为人子女。几人站在急救室外,等了不多久,里头便有人一脸遗憾地出来。 “司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司昼点了点头,坐到了一边。司夜当下就要开始医闹,被陶心雅拉住了。 “我爸妈本来只是一些老年常见病,怎么到医院住不了半年就走了?你们这些庸医杀人!趁早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让你们这医院开不下去!” “不要胡闹!这是景家的医院,一百多年的名声在那里,怎么会害人?” 听他说的不像话,司昼喝止他,跟那大夫道歉道:“宋医生,您还请担待一些吧。” 那大夫果然不像一般医院里的,昂然不惧。听司昼说了好话,他脸色这才和缓了。也不跟司夜说话,与司昼笑着客气一句,便回头去忙他的事情。 老两口一起死了,未免太过蹊跷。司夜镇静下来后,才记得起来查问死因。一问才知道是“受了刺激”。 大夫口中一堆堆的术语,司夜在脑中自动翻译了,其实也就是四个大字——被气死的。 “你在病房里和爸妈说什么了?” 后事是司昼在操办,司夜不帮忙不说,还要给他找事。 听说父母出事之前见了司昼,司夜两只手将他哥哥的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以为是我气死了他们?”司昼确实是看不出悲伤之色。 司夜攥紧了拳头,低声骂道:“你别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你当我什么也不知道呢!爸妈早就和我说了,不是你气死他们,还有谁?” “哦。”司昼懒得看他。 “你!你什么意思?”司夜被这一个“哦”字逼得心血翻涌。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会把他们气活过来。他们二老一心扑在你身上,你却打小到大没一点长进。”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司昼忽然懒于回答,叫身边的人把他请出去了。 司家二老的丧事刚刚结束,虽然如今早不至于守孝三年,但总不能刚埋了父母就娶新人。陶心雅和司夜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陶心雅却巴不得这婚期永远不要到来,这日听说司昼在集团总部大楼,她借着看司夜的名头,去见司昼。 “大哥,你这是又要去什么地方吗?” 眼前拥有倾国之色的女人,满面堆笑,在他跟前笑得怯怯。 司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没回答她的问题,说清楚司夜现在在哪里后,他立即离去。 陶心雅满脸失望,却也不敢上前去拉住他。她能在所有人面前撒娇卖痴,唯独在司昼跟前,从来是连话也不敢多说。司昼喜欢安静大气的女孩,她生怕他觉得自己不矜持端方。 司昼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鬼追他一样。他从小看惯了各种女生爱慕的双眼,确实眼光和脾气都养起来了。他又一直只喜欢牧澄一个,对别的女孩子,素来不假辞色。 陶心雅即便是他好友的妹妹,在发现她对他有异样的心思后,他立即就疏远了,心里也有些不喜欢。可是…… 他察觉不对是10来年前。他和牧澄青梅竹马,他对自己的心很清楚。他爱牧澄,一心一意地爱她,从15岁就有想娶她的念头。可是从某一天开始,他一看见陶心雅就像着了魔一样。 他确定自己前一天还对她没有任何感觉的。 他心中惶惶,觉得自己对不起心爱的女孩,又认为自己有些怪。 他确定自己出了问题,是在失去他的女孩之后。 …… 即便是现在,几乎所有证据握在他手中,他还是会不自觉地为这个女人开脱,就像有神鬼操纵着他的思绪一样。 司昼叹了一声,拿起一直挂在颈上的女子的照片擦了擦,凝眸看清他的脸,微微笑道:“牧澄,我终于能来陪你了。” 宣牧筝处理着公事,这些年下来,她也历练得渐渐有了大姐昔日的模样。牧笛还是一样,有些娇娇的小女孩脾气。所幸结了婚之后,牧凡开始收了心,能帮上她的一点忙了。 这些年,她也实在是太累…… “姐夫?你怎么过来了?” 司昼直接到了她的办公室,正半闭上眼揉眼睛的宣牧筝立刻起身迎接。 “我来是和你说一声,郝小姐的那部电影拍得还真不错。里头那个大明星洗钱、逃税,不是什么恶事都做吗?我证据也找全了,这机会不好错过。我跟阿行也打过招呼了,你们今天晚上开始造势,我还打算去跟陶三和郝小姐见一面。” “嗯,是。” 宣牧筝只是点头,并不怎么敢认真看他。司昼进来也不坐,交代了她一番便转身出去。看他人只剩背影了,宣牧筝才敢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走出门去,一脸黯然地坐下来。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姐姐,相貌、才干、性格,什么都不如。所以从来只敢在心中肖想,多一句话,多一个眼神也不敢露。 只希望姐姐大仇得报之后,姐夫能放下那些从前,好好地去生活。 她只说自己累,这些年又有谁能难捱过姐夫? 司昼是定了主意一身轻,因着那影评的缘故,凉溪对他十分敬重。司昼对她也有些好奇,两厢有礼,坐着只谈正事。 “我就不瞒郝小姐了。您跟阿夜在一起的时候,与现在完全不同。您拍的这部电影,我只冒昧地问一句,您饰演的角色梦里的那些事,您是怎么写出来的?” 这都快把她的来历扒出来了。 “我拍这部戏之前,不是出过粉丝为偶像杀人的事吗?我在事实上稍微夸大了一些,将其放进电影,希望大家看着,也能有一个警醒的作用。” “那些新闻天天有,闹得大的周周有,别人都没想过去拍,您为什么想到了?” 凉溪道:“这个不是很难想到的事情。司先生您不是也看得很透彻吗?这个社会再这样发展下去是不行的。” 他看得透彻,是因为经历过切身之痛,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正常了,看什么自然带着防备心。但她呢? 凉溪越跟这位大佬对话越觉得心虚,他简直就像另外一个执法人员。句句都在引着她解释她为什么突然有那样大的变化,为什么她跟这个世界的女性不同,完全不照着一种诡异的设定来。 凉溪心虚,大佬也觉得她这人实在是会打马虎眼,越问越是觉得神秘。 “不管怎样,还希望您以后能多拍些这样的电影,我先谢谢您了。” “司先生放心!”这是她的任务,她会让所有的人,从这种诡异的“总裁崇拜”、“女神崇拜”之中醒过来。 凉溪只觉得大佬坐着就有那种风范,他沉静而难以琢磨,令人看不透。她完全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会发生什么事。 陶家好像的确是遭了人怼。 四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走了,老大从头至尾没出现,一个老三,还被查出专干“豆腐渣”工程。铁证一件件被抛出来,查不到半个月,陶新及就进了铁笼子。陶家二老眼看着自己四个儿子没一个得用的了,白眼一翻,呜呼哀哉! 儿子们都完了,二老死得越早其实越好,免得到后头看到自己女儿这个全民女神被全民唾骂,更是要活生生恨死。 网上不知是谁……好吧,敢往死弄陶家的,也就排名靠前的那几家。 他们直接摆出了一套证据,直接明说陶心雅谋杀。 换掉宣牧澄的药,直接手都不抖地毒死了一个女神。这就是将近10年前,其实还很年轻稚嫩的陶心雅,就能干出来的事! 最主要她杀了人,还让自己的四个哥哥帮她抹掉了所有的证据,逍逍遥遥地活到现在,还又当了10年的全民女神。 网上除了证据,隔两天又曝出来视频,是司昼和陶心雅对峙的一段视频。 视频里面,司昼只是问陶心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把个陶心雅逼疯了,直接哭着说,谁让司昼眼睛里从来没有她! 陶心雅也是干脆,司昼质问,她就全盘认下,也不辩驳。还交代了她其实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宣牧澄在病床上秀恩爱,她也不至于下手。 全民女神谋害人命,到此,就是铁打的事实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领主威武(一) 网上大家先是喊着绝不相信,可之后见到证据确凿,一个个便由爱生恨起来。 这世上的男男女女,哪个还没粉过陶心雅两天?全部叫骂起她来,阵势也确实令人心惊。 陶心雅却看不见,她也不知自己跟司昼对峙的场面被人拍成视频放上网去。 那天被司昼特特地打电话叫去,她欣喜若狂,只当是她的司大哥终于看见她了。谁料到了司昼的这处房子,她便再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司昼将所有证据都拿了出来,她又没了哥哥能够撑腰,知道自己这次是完了,陶心雅索性在死之前,把所有心意再次重申一遍。 然后,她就跟司昼一样。两个都有求死之心的人坐在一处,倒是和平。 “司大哥现在是要杀我,为宣大姐姐报仇吗?”陶心雅惨然一笑。 司昼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见网上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陶心雅的名声会永生永世地臭下去,他安了心。 回到房中,攥着宣牧澄的那张照片。等他手下的人和他说陶心雅已经吃过了饭,他坐在床边,手中的透明玻璃杯装着一杯清水。他仰头抿了几口,将杯子放到一边,人缓缓地躺下来。 楼下女人的痛呼和尖叫,他是再也听不见了。 就这样吧。 为了翻出这些证据来,他花了这许多年的时间,现在终于可以给他的姑娘还一个公道,他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所有人都当他是司家的继承人,风光无限,怕是天底下头一个会投胎的人。可谁又知道这种家里的私事? 他养父母,两口子眼看快40岁,还没有孩子。不得已领养了他,养了两三年,却又有了司夜。 他从小到大就只是一个凡事给司夜开路,有什么难的他顶在最前面,有什么不讨好的他一律承担的倒霉人。他知道,即便如此,这也算是他的荣幸和福分,所以连恨也不敢恨。 他什么情分都尽到了,养育之恩报得干干净净,但司家却不愿意在牧澄死后,让他真正地放开手去大查一番。长脑子的谁都知道那件事有蹊跷,却就是不让他细查。 他的女孩,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死于一场小病,真相到现在才揭开。 所幸,没人帮忙,他也依然是做到了。呵,还得多谢他养父母的培养…… 那种种不愿再见的人,色彩暗淡压抑的场面,在司昼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最后永恒地留下来的,是一个总是酷酷地冷着脸,瞧见他时却会抿着嘴,笑花了他的眼睛的姑娘。 牧澄,我来了。 陶心雅在楼下客厅里痛得打滚,再没了半点儿女神的姿态。 她被关在这里,总是要吃饭的。她没有想到司昼会自杀,在自杀之前还要下毒杀掉她。端到桌上的饭,她毫不犹豫地就吃下去。顷刻之间,腹中已经是痛如刀绞。 房子里没有人,通知了司昼一声,说她已经吃了毒药的那个男人,下楼之后就走了,没有人去管陶心雅。任由她痛得叫了几百声救命,才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死去。 …… “祝贺您成功完成任务!” 凉溪还一直关注着陶家的变故,心里还思想着,没有了这个全民女神,她再拿出些作品,顶替她的位置指日可待了。不料十三突然就是这样一句。 ??? 她这电影原来这么厉害吗?一下就让所有人都回过魂儿来了? 凉溪当下的第一念头是这个。等到问了十三,之后又看见了新闻,才懂才信。 “怎么就任务成功了?我干什么了?” 十三回答说:“就在刚才,司昼和陶心雅都死了。”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脑子在嗡嗡地乱转。明白过来之后,突然就恨不得把十三从虚空之中抓过来捶一顿。 “我刚来的时候问你,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是都是bug,你说我的方向是对的。这叫方向对吗?你直接和我说司昼跟陶心雅是bug,我杀掉他们不就行了吗?” 是啊!这两个人一个是全球第一的男性,另一个是全球第一的女性。说不定那个什么总裁崇拜的芯片,就在司昼的身体里种着呢! 搞死他们两个就没事了!她之前怎么没想到? 司昼先不提,女的她早就弄死了!陶心雅一死,司昼觉得他大仇得报,想不开一个自杀,她任务不早成功了吗?至于拖得她累死累活的,练琴练得指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凉溪一瞬间觉得自己胸膛里面有血浪在翻涌,她现在才发现了,十三这货不是头一次误导她了! “在这个世界,您不能使用符箓。杀死这两个人的难度,还是很高的。而且……” 凉溪要兴师问罪,十三自知理亏,弱弱地解释道:“您之前花了4000个积分购买誊写符箓教材的特殊纸张。这个任务就算是完成得早,您还是没有办法购买随身空间。还不如等一等。” “您到b级之后,已经做了5个任务,接下来的任务难度可能会提高一些。不如等到大家送的免费礼物凑足了4000个积分,购买了随身空间,再接下一个任务比较妥当。” 十三的话说得有道理,凉溪暂且按住想捶它的心,打开自己的个人面板看了看,剩余积分已经刷新成多,还差近200个积分才能到5万。 她从开始做任务到现在,粉丝赠送的积分也就这么3800过些。当中的90%,都是她升到b级之后才有的。 c级的试用执法人员,做几个任务才几十几百的积分,哪里有能扣出来送人的?还是到了b级后,大家做一个任务1万积分。手里相对而言宽裕了,虽然平台盘剥得多,有的也还是会互相送送礼。保的就是万一以后抽到合作任务,也好找一个同伴,随机匹配的到底不知深浅好歹。 n3组的大群里,有许多大佬小神都在抱怨这次平台的更新。凉溪不知道这个直播平台以前是怎样的,素来也不多话,就只是看着。这些个任务下来,也算是了解了些许。 以前的直播平台,主播可以接受同等级主播赠送的积分与礼物。就是b级零星的小菜鸟,可以拜一个b级5星的大师父。一个个零往上堆,从b级5星冲a级的主播,一个普通任务就有10亿积分,真是拔根毫毛比他们腰粗。 有师父父随便送一点点积分分给徒弟弟,升级哪里还是事呢?所以这就造成了许多级别高的任务被其实没有什么处理手段的执法人员越闹越糟糕,最后都升成a级了,给a级的执法人员造成了相当可怕的工作负担。 所以,平台就更新了。 直接取消了拜师的模块,等级也往细分。b级零星的小菜鸟当然还可以接受同等级主播赠送的积分,不过同等级是指同样b级零星的,一星的都休想。 至于赠送礼物,像任务手指这一类并不会给低级的执法人员提供多少帮助的物品,随便送!你要是送武器,送空间,送高级药品……想得美!不仅宝贝会被没收,还会罚你! 而即便是“同等级”的执法人员互送积分堆个人情,平台收的回扣也多了。 假设凉溪现在给小鸭鸭送200积分,到她手里的不过两个积分而已……这回扣吃的就是根本不想让他们之间互送! 她还缺的近200积分,后面加上两个0……这是与她同等级的执法人员做两个任务才能赚回来的积分。谁有病啊会送给她? 免费的,大家都可以送的礼物也有。不过要过很久,很麻烦的要经过两三道程序,才能赠送一次,并且一个礼物只代表一个积分。 凉溪因为加了那个大佬群,群里面大神的粉丝,或者大神粉丝的粉丝无聊透了,可能会随意逛到她这儿来。致使凉溪的粉丝数量还是相当可观,渐渐快追到她抽出绝世四连炸的时候了。 这4000个积分,别人送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免费礼物,一点点攒出来的。不够的这些,算算时间,运气不好的话,还得好几年攒呢! “做过5个任务之后,平台就当我是升级了吗?”任务难度怎么就提高了呢? “是的。这也是避免有人刷积分,迟迟不升级。” “你说任务难度会提高,会提高多少?到特殊任务的地步吗?”凉溪问完,又警告道,“实话跟我讲,不要危言耸听!” “那不至于。”好像……突然没有信任感了呢。 “那就算了吧,我不等了。我交代一下身后事,就开下一个任务吧。” 她连着两个任务没有动过符箓了,几天不练,变成门外汉。再等几年,怕是都不会画了。 害怕这个任务过不了多久再让她回来复盘,凉溪留下了好几个剧本,还忧国忧民地留下许多“再这样下去该怎么办”的手稿。 然后,她就神秘地消失了。她的随笔将大众的注意力引到探究她神秘死亡的原因上,诱导得大家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哪里不对。 人们心里自己警惕起来,总有清醒的人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凉溪的死亡让大家痛心不已,这一年这一月,成为了日后大家口中的“坠落五月”。死的人个个都是重磅人物,自杀的比如司昼和同样喜欢宣牧澄的陶家老大,被杀的比如陶心雅与陶新及,还有神秘死亡的凉溪。 日后短短时间之内,景家迅速吞并司家,陶家则成了宣家的囊中之物。这百年未曾变过的格局,大变一次。下一回不知又是何事何人,搅起风云…… 凉溪又变成一团虚无,回到那个不知多大也不知多小的空间里。 她的剩余积分跳了两下,增加了两个,但距离五万还是很遥远。凉溪去抽了任务出来,凝神理了理她瞬间掌握的世界设定和任务概述,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本来是女的,但男人也做过了。现在么,可以去试一试做兽类是什么感觉了。 这个世界还没有人类出现,最聪明的是熊。 他们已经学会住到一起。有能力独行的猛兽群居到一起,还不会无度自相残杀,那真无敌了。 无敌的后果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除了繁衍后代,大家可以再来研究点别的。比如做点工具呀,做点衣服呀,生点火呀之类的。 白熊部落和赤熊部落…… 我去!肿么回事?她的积分怎么突然涨得这么快? 脑子里正在定着一个大的方向,凉溪的视线忽然落到自己的剩余积分上。那一串数字跳个不停,过一下就有一个积分涨上来。 “乱码,你打个滚儿卖个萌,求一下免费礼物,这积分不就涨上来了吗?你直播间里观众那么多,总有清闲的帮个忙呀!” 说话的是小鸭鸭,她说完就代替凉溪卖萌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乱码实在是太矜持了。” 小鸭鸭的粉丝数量是凉溪粉丝数乘以数百有余,被她一声召唤,只要手头没什么要紧事的,能腾出些时间的,都开始给凉溪送免费礼物。 5万积分转眼便到,眼看着要冲着6万去,凉溪连忙制止了。 积分多了,她就忍不住升级。而等级弄得太高,她没那本事也是不行。之前的特殊任务留下的阴影还在呢! “谢谢大家!实在是感谢!”凉溪感激不尽,尤其是对小鸭鸭。 这姑娘朋友太多了,凉溪也没什么能帮得到她的地方。这段日子又没有任何交流,她还以为人家早就不知道她是谁了。 “乱码就是这种性子吃亏的人,人有各种各样的,也不为怪。” 直播间里有人调戏凉溪,说卖个萌把1万积分都送她。凉溪记得他的名字,爱吃烙饼的大哥。喜欢吃烙饼的这一干人,一直都非常活跃。 凉溪也不开对方的玩笑,一边在心中暗恨这见鬼的商城也不给什么新人优惠券,一边原价买下了那随身空间后,却立刻苦了脸。 这话说得太无耻,但,要是她的积分早点涨就好了…… 下个世界是动物世界,让她去哪里装东西?她要是能在现代社会装点现成的食品、工具、武器,这个任务的难度不就大大降低了吗? 凉溪唉声叹气,走进任务世界。气还没喘一口,一只比她的头还大的巴掌,带着风声,就朝她的脸扇过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领主威武(二) 可能是她太小,也可能是那巴掌太大。凉溪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一道暗影笼罩下来,几乎挡完了她的视野。 凉溪是会武的,她本能地就要躲开,却察觉自己竟然分外笨重,就连缩个脖子,偏一下头,都不能在短时间之内做到。 眼看着那巴掌要直接拍到她的头顶,凉溪的头皮已经自动起了反应,一阵酸麻。 她正无能为力,心下大骇,想:难道刚进任务世界就要被拍死了? 就在这时,那一掌被扑开了。 凉溪听到一声哀鸣,不至于瞬间就死,她的耳朵和眼睛开始工作。 定睛一瞧,眼前是两头白熊。 这两头熊,跟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熊都略有不一样。 首先是体型,他们体型偏瘦小。两头白熊一大一小,大的那一头,也没有凉溪印象中的母熊高壮。 那头体型较大的白熊,正是刚才要一掌呼死凉溪的家伙。体型较小的白熊扑开了他,但勇气却也已经耗尽。 她匍匐在地上,浑身在一瞬间长出柔顺无暇的白毛。 凉溪看得一清二楚,那头体型较小的白熊在发抖。 较大的那头白熊,熊掌被扑开,攻击被阻止。他大为恼火,大掌调转方向就要拍到那小些的白熊头上去。 小些的那头不敢退,只是身躯缩得更紧一些。她仰着头,眼珠是十分美丽的金色。她喉咙里咕哝出了一些单调的音节,眼睛里面似有雾水,就那样哀求地看着更大的那头白熊。 大掌在她的头侧停下。一大一小,一暴起一跪伏,两个就停在那边,像是在无言对峙。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凉溪虽然是在观察这两头白熊,自己却也一直在扭来扭去。 这时才发现,她的腿和胳膊,又短又粗。脖子嘛,大概更短更粗。她两边又都是草和破烂的毛皮,又硬又刺人,将她的活动范围圈定在只有一个屁股大的地方。 凉溪发现她是坐着的。挣扎了几回要站起来,小短腿实在是不给力。上半身又太重,实在无法直立行走。 这要再挥过来一巴掌,她可死定了! 凉溪在这头心急如焚,那边对峙的两人,不,两熊,在静默之中分出了胜负。 是那头体型更为壮硕的白熊服输了。 他嗓子里咕噜噜地发出一串声音来,那头跪伏在地上的白熊,也立刻有别的声音相应。她将头垂下去,将身体伏得更低了一些。 他们之间互相交流时,并不只是简单的吼叫。凉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已经勉强分辨出了不同的音节。 这些生命在飞快进化,他们比别的动物更清楚如何更好的生存。 凉溪脑子里闪过她读的世界设定和任务概述,没敢多想,那头体型较大的白熊就又对着她吼了一声。 压根不敢挑衅,凉溪怯怯地缩了一缩,那头白熊才满意,掉转身而去。 见他走了,较小的那头白熊立刻扑到凉溪身边,将她从一堆破烂之中抱起,前胸、后背、头、脚、屁股全部检查过,见确实没点儿伤,她才放心。把凉溪一把勒进怀里,嗓子里只是咕噜咕噜。 凉溪一句也听不懂,但见这头白熊对她耐心多了,也不凶狠,没有任何恶意。脸埋在白熊胸前的柔软短毛里,她才暂时放松。 将她抱够了,那头较小的白熊换了一个姿势,抱宝宝一样将凉溪搂在臂弯里。 凉溪不知自己现在眼珠是什么颜色,但见面前两个金黄色的大眼珠,深深浅浅,明光暗韵,实在是好看得紧。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脑子里除了世界设定之外空空如也。这些熊的语言她也不懂,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她没有继承到属于这个身体的任何记忆,现在只能瞎摸索。 见眼前这头白熊对她似乎满是爱惜,凉溪小嘴儿一动,向她咧开嘴,自我感觉非常萌地一笑。 那头白熊被她萌到了,回给她一个笑容。 她大抵自觉非常慈爱,凉溪却看到了她的牙齿,瞬间四肢发凉。 要不要笑得这么凶? 那头白熊凶了一回,两条比凉溪要长的臂轻轻摇了她两下,接着便伤感起来。 两大滴眼泪落在凉溪的身上,她又卖着萌去给人家擦眼泪。 见她伸出两条短粗短粗的小胖臂,那头白熊却会错了意。眼泪还是落着,她却又换了个姿势,把喂奶的地方怼到凉溪的脸上。 凉溪一阵尴尬,好一会儿没有吃,但想想以后还不知怎样呢,索性先饱了这一顿再说。 抛开了脸不要,凉溪香香地吃了一肚子奶。她自己心理上有些难以接受,可嘴巴和身体却觉得这奶非常好喝。 咂了下嘴,凉溪重新打开了直播。 她不要脸了归不要脸了,喝奶还是不能让人看的。 不过,吃饱了再想一想,给她喂奶的话,这头熊是她老娘吧! 凉溪一下子就觉得跟这头白熊倍加亲近起来。她张着嘴,想叫一声妈妈,舌头却不容她说出这样复杂的字。呜哩呜啦一顿,凉溪自己都没弄懂,那头白熊却好像听懂了。她一边很凶地笑,一边又很惨地哭。 她又抱着凉溪摇了几下,接着便将她放下,放到了那一堆烂草烂皮当中。 凉溪正盘算着要如何讨好自己这位便宜娘,下回那头大白熊再来的时候,千万帮她再挡一挡。 好歹等一等,等她长大了再报仇。 不料,这头白熊将凉溪的整个,算是个襁褓的窝,都一齐抱了起来。 凉溪动也不能动,由着她抱自己走出了山洞。 光线骤亮,凉溪眯着眼睛四处瞧了一圈儿。 白熊部落选的这地方非常不错。 面水,背山。 身后的山上有许多天然的洞穴,他们再繁衍上个几十年也完全够住。面前一条山林中的小河,河水清澈,常年不干,足够他们饮水。小河两岸树木茂盛,就算没有野兽,吃果子也能饱腹。 这地方非常不错,只不过,大家似乎对她很有敌意。 凉溪被抱着走出洞穴后,外面的石台上,树木上,有许多正在懒洋洋地休息,悠悠闲闲地吃果子,互相嬉戏打闹的白熊。 这些白熊,现在身上只有一层又短又细的白毛。 凉溪知道设定,这些家伙天生来两套衣服。素日里没事干的时候,就是这么一身。万一有什么战斗,或者是要做些给族群留后的事时,他们就会长出一身如同被神刻意梳理抚摸过的雪白长毛。 她之前也是吓懵了。现在想一想,抱着她的这头白熊,刚才那种样子,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不会是想要打架的,谁打架还跪着打呢? 所以,差点就少儿不宜了…… 凉溪脑子里乱想着,不知道抱着她的白熊要带她去哪里。她眼珠子骨碌乱转,瞧些活泛得很,就这样似乎惹到了别的白熊。 抱着凉溪的那头白熊要走的路上,横着两头跟刚才那白熊差不多体型的拦路者。 他们发出怒吼声,拦在了凉溪的前面。 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异种。凉溪往自己娘亲怀里一缩,她一个刚出生应该没有多久的小熊,怎么一下得罪了这么多人? 不只是拦路的这两头,那些四处闲着的,到处乱玩的,不论大小,不论老幼,他们一个个都美丽的金色眼珠恶狠狠。 抱着凉溪的白熊嗓子里又在咕噜了。她回过头不知往哪里看,凉溪的视线被她的胸膛堵住,只听见从高处传来一声吼。 瞪着他们母子……或者是母女的白熊,眼神稍微收敛了一下。拦路的那两头白熊也十分不甘心地退开了。 那白熊抱着凉溪加紧跑,凉溪的脸被埋在一个胸口,耳边只听得呼呼风响。 她算着时间,这白熊抱着她大概跑了有半钟头,才缓缓放慢了脚步。 凉溪一颗心沉到底儿,即便是她什么也听不懂,什么记忆也没有,现在的情况,她总能分辨得出来。 她们这是被人给赶出那片风水宝地了。 那白熊将凉溪放在了一个小小的,由两块大石头组成的避风的角落里。 她伏在凉溪身边,又流了一滴泪,又喂了她一次奶,便依依不舍地起来。 白影一闪,凉溪就见她也不知是东南还是西北处的一大片灌木晃了一晃,那团漂亮的白影就从那里窜走不见了。 凉溪缓了缓才回过神儿来,很费劲地扭脖子看清楚周围陌生的环境,她吓得这就要立刻站起来。 什么她们啊?就是她!单单就是她一个! 爷爷的!这是原始森林啊! 凉溪挣了几挣,她的小短腿依然不给力。 她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废物,被独自丢到了这种地方…… 完了完了!罢了罢了!这刚做野兽就要葬身森林了。 倒在很不舒服的窝里面,凉溪缓缓镇定下来。她耳听八方,森林里静悄悄的,连个蛐蛐儿的叫声都没有。 虽然很害怕,但没有声音这是好事。要是身后响起“嘶嘶”“沙沙”声,她才是要给活生生吓死! 现在怎么办呢? 凉溪朝肚皮上一看,白绒绒的一片。 她应该是一个白熊幼崽,就是不知为何被逐出来。 现在么,她还得吃奶……好吧,不能那么讲究,草和果子也是可以的。 但是,她站不起来!而且这种破地方,她稍微一动,说不定就被什么眼睛盯上。突然窜出一条大蟒蛇…… 不用不用!哪里用这么高级别的对手? 白熊幼崽还没个天竺鼠大,来个什么吃肉的野兽收拾不了? 幸好大家给她筹的积分还剩着些。凉溪这就要打开商城,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时,不知哪里哗啦啦的一响。 凉溪吃了这一吓,别说,一挣还真让她站起来了。 这小身体还没有站起来过,马上就要倒。到底隔了物种,凉溪平衡不住,一屁墩坐倒。 不过,她刚刚吓得险些停跳的心脏,已经放松了。 她本来以为是什么猛兽嗅到她的味道,顺着来了。结果看到一头白熊。 凉溪这一下眼泪都出来了。 娘啊!你总算是来了! 这白熊虽然体型较小,但战斗力却惊人。算一算她走了也没多久,这一来一回,竟然连咬带驮地收拾了一堆猎物回来。 将那些连血都还热着的尸体堆到她跟前,白熊转身又走了。 凉溪被那血腥气熏得头晕脑胀,想着这下子,她娘肯定是走了。临走之前还给她留了这些吃的…… 谢谢您啊!要是能消化得了,不被胀死的话,这些也够她一段日子的口粮了。 不过,娘你是不是想的有点简单了? 这么一大堆尸体在她旁边,血肉味儿冲天而起…… 娘,你是怕引不来别的猛兽吗? 不过,幸好她有一个随身空间,现在还没用过呢! 凉溪想到自己刚买的好东西,因为从未见过,难免抛开紧张与害怕,满心好奇地就想要把这些尸体往里头收一件试试看。却又想着说不定她娘还会回来,万一看到这些猎物凭空消失,吓晕了一口咬死她就坏了。 凉溪等了等,这次那白熊却不很快回转。生害怕这些尸体真的引来什么,凉溪也没敢多等,就在身边随手抽了一支草叶子,把空间激活在上头。 小胖掌儿够着够着,够到一只死兔子。凉溪心中默默念想空间,亲眼看见那只死兔子从她掌边消失。 她兴奋地蹬蹬腿,站不起来就从窝里滚出去,转眼间把所有的尸体全部收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又在心中默默念想,最开始收进去的那只死兔子又出来了。 真的可以呀! 凉溪大感神奇,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小破空间的耐久度不高,多用一下都很心疼。但她到底头一回拿到手里,把个草叶子琢磨过来琢磨过去,将她娘给她打的猎物取取放放好几回,好一阵子兴奋劲儿才过了,想起现在危急性命的大事来。 以后怎么办呢? 不,哪里担心得着以后?今天夜里就不知该怎么过了! 凉溪愁得心跳得慌慌的,又听见周围一阵响。 她努力地看过去,见白熊去而复返。 所以,她娘是不准备抛弃她吗? 凉溪刚刚有点高兴了,又忽然想起她身边所有猎物都不见了。见她娘呆呆的,凉溪担心地缩了缩腿。 第三百三十五章 领主威武(三) 白熊是去摘果子了。 她不知哪里弄了一块动物的皮来,满满当当地摘了一大包果子,抱着给凉溪送来。 可想而知,她在看见所有她为自己的孩子准备的食物不翼而飞时,是怎样慌张又愤怒。 倒不是可惜那些猎物,白熊是忧心自己的孩子是否已遭遇不测。 凉溪小小一只,又不能站起来,白熊乍一看来,还真没发现她。 红的绿的黄的鲜果散落一地,白熊飞也似奔到窝边,见凉溪还好端端在里头坐着,身上染了些血污的白毛才缓缓褪下。 见她伸着臂想抱起自己,凉溪也把两只熊臂伸出去当回应。 这一下没事又能怎样?被遗弃在这森林中,她的孩子是必死无疑了。 白熊心痛如绞,最终也没有抱起自己的孩子,扭转身走开。将她找来的那些果子收拢齐整,放到了凉溪的窝边,然后又走了。 凉溪这下子再不敢拿着空间玩儿,乖乖等到她娘回来。 白熊又带了更多的猎物回来给她,这一次,她在她的窝边待了许久。 又喂过一回奶,白熊一提步一回头地走了。 这一次,是不会回来了。 凉溪一直等到暮色降临,才将那些果子和猎物都装到空间里去。 那头白熊果然没有再回来。她一边等待着,还在幻想着要是能被接回去就好了。一边抓了两块小石头,用爪尖在上面划着。 凉溪发现自己虽然出生不久,但几根尖爪却十分锐利。她旁边到处都是碎石头,这些石头自然不会有被她专门处理过的黄纸那样好用,但因为质地坚硬,总能承受得住一些简单的符箓,不会立时就碎了。 捡过一块块小石头,凉溪在上头磨着画符,尖甲在石头上划出微浅的白印子。 手指和石头到底不比纸笔,没有那样运转如意。最简单的能把她瞬间清理干净的符箓还勉强成功了两块,她想要的可以用来做武器的符箓,却画一块失败一块。 天色渐渐暗了,林子里穿过悠悠冷冷的风。她娘给她找的位置挺不错,凉溪却还是后心里毛毛地发凉。 时间越晚,她就越心慌。将身边的所有食物都收起来,凉溪把报废的石头丢掉,挪动着自己笨拙的身躯,悄悄缩在了阴暗的角落里。 平台商城她已经看过了,她现在剩余积分刚过1万,就这点余额,根本买不了什么。 这商城里一把80块钱的菜刀都要8000积分。 凉溪本来是打算在商城里找能在今天晚上救命的武器,结果找了一肚子气。 将一把更小的,更钝的,看起来更旧,自然也就要便宜一些的刀具收藏下来,凉溪还没有舍得买。 她还在心怀侥幸,把积分看得比命重要。 万一这晚上没有昼伏夜出的野兽找她呢? 万一,她在石头上画丢出去就能打架的白刃符画成功了呢? 天眼看着快要彻底黑了,不远处诡异的树影,形状奇奇怪怪的灌木,这一切,组成了一个仿佛空气里遍布魔鬼的黑夜森林。 凉溪的爪尖在地上无意识地勾了几下,她的动作停止,她手底下就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地泛起荧光。 那光芒极为暗淡,一两秒就消失了。凉溪手里攥着一块小石头,犹豫得很。 这个符箓其实是为了变戏法用的。光芒并不是很亮,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瞧着好看,在画符时略做一点笔画的改变,那荧光的颜色也会变换。 焚珏大佬给她的资料中写得很明白,这就是画着当个乐子玩儿的。 凉溪刚开始练最简单的符箓时,也没有练这个,只是学会了而已。 这个符箓十分简单,她只是记住,会画就行了。真正下了心思去学的,还是较有难度的烛符。 烛符在石头上是画不出来的,比那更简单的都画不出来。而且,大半夜的在这森林里亮起一盏灯…… 那不是找死? 可是凉溪还想趁着灯光画符,她必须得将能够用来自保的符箓当中最简单的白刃符画出来一两个,否则…… 凉溪有预感,她怕活不过今天晚上。 定了主意还是要画符,凉溪打空间里把她娘给她兜果子的那张皮拿了出来。 腥味还是很重,凉溪仗着自己个头小,索性钻进了那张皮里。 把自己罩严实了,她憋着气,憋不住了就细细地呼吸。在石头上画了一个拿来当耍子的符箓做灯,她开始对灯用功。 手臂也实在是太短,爪子不听使唤,石头也实在不乖。 凉溪画废了一堆石头,想要的东西一个也没画出来。将失败品扔到一边,她想起自己拿来当小帐篷的这张皮好像还没有试过。 抓过一角来,在上头勾了一个简单符箓。倒是十分隔音保暖的不知是什么猎物的皮,那一角立刻慢慢地碎了。 凉溪失望地丢开。不知为何,外头还是安安静静的。这样大的林子,如此寂静,属实不寻常。 凉溪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砰砰要跳出嘴,稳下心绪,她凝神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继续开始画。 却不料身体不饶人,此时应当还没到午夜,凉溪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本来应该是一个成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幼崽。 精神疲倦,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这符自然就画不成。 凉溪又气又着急,但还是困得不行。 小小一头毛都还没长齐的白熊,缩在一张兽皮里,简直像是一盘被盖住的美食。随便什么豺狼虎豹,过去只要享用就是了。 凉溪的娘不敢闭眼睛,她一闭上眼睛,就能非常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一群野兽撕咬生吞的场面。 “栗娅……” 在她身边呼呼大睡的白熊睡着时还叫着她的名字。栗娅歪过头去看他,心底里有恨意,更多的却是畏惧。 他是他们的新首领,在狩猎队伍之中,有绝对的威信。他在前几天杀死了他们之前的首领,成为了白熊的王。 轻易镇压了各怀心思的叛乱者,他开始和所有领主一样,杀死上一任领主的孩子,将整个部族最美丽的母熊纳入洞中。 新的领主叫了几声栗娅,醒了过来。黑灯瞎火地摸到身边的伴侣,又开始无法描述。 领主的洞穴外,那两个在白天拦住了凉溪的白熊,从他们的洞中出来,在暗夜里竟然相当认路,一点方向也不错的往如今的领主夫人抱着她孩子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领主威武(四) 在夜里,白熊的眼睛并不怎么管用,他们之所以能如此明辨路途,是因为前方有两只有几根散发着微光的尾翎的大鸟,正在缓缓低飞着给他们引路。 “这样远吗?” 全力奔跑了有十来分钟,其中一个心下没底气了,掌下渐渐放缓。 另一个不回话,停了停,只催着他赶紧走。 “这可是领主的命令!快走!” 两头白熊又跑了一阵子,早在几分钟之前就想退缩的那一头见还没有发现凉溪的踪迹,又打退堂鼓道。 “我们已经走出安全的地界了。栗娅夫人若是将那异端丢到这里,不用我们杀死她,随便一头野兽都可以代我们除害。他们可不会在乎我们白熊部族的面子。” 另一头只想做事的白熊不语,速度却丝毫未放缓。 两头白熊又跑了几分钟,好像是铁了心要放凉溪一条生路,打退堂鼓的那位,将鼓再次敲起来。 “我们若是再往前,可就要靠近赤熊部落了。那些家伙可不是好惹的!首领让我们杀死那小崽子,不过是怕她以后回来报仇。但那是一头小母熊,长成了又能怎样?我们……” “首领打服了那样多的部族,是怕那小崽子报仇吗?” 另一头只知道赶路,确实是能办成点事儿的白熊戳穿对方的胆怯,直言道。 “那种不祥的杂毛异端,不能不死!否则,熊祖会发怒的!你别啰嗦了,快走!” 被骂了一顿的白熊不敢顶嘴,掉转头就在给他们引路的大鸟身上发泄。 “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了,栗娅夫人哪里有胆子来这种地方?该不会是你这歪嘴长毛的丑东西故意带错路吧?” 辛辛苦苦带路带到这里,其实相当漂亮,遍体覆盖着银亮亮的翎羽,飞行姿态优雅翩然的“丑东西”,险些从半空中摔下来。 这只大鸟战战兢兢地道:“我们快……快到了,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 不敢跟同伴顶嘴的那头白熊找到了缓解紧张的好法子,在之后的路中,埋怨恐吓着带路的鸟,终于是不再多说要回去的废话了。 比他有点用的另一头白熊一直在默默赶路,那只大鸟带的路一毫不差,凉溪真的就在前面不远处。 以他们的速度,再有三五分钟便到了。 凉溪浑然不知她的危机是来自于同族的白熊。好容易画出了一张能用的符,她自己用了,倦意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抖擞了精神继续画。接下来是漫漫长夜,虽然没有胜算,她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拼实力拼不过,她还会变戏法呢!能吓住几头野兽,也是她的本事。 一块普通的一面扁平的石子上,噼里啪啦地冒着电花。还有会发光的,还有会鬼叫的,还有会自己骨碌碌乱走的…… 试试看吧。 凉溪从毛皮中探出头去,听到一声鸟儿振翅。 这块皮太隔音,凉溪隔了这一会儿再把耳朵探出来,森林里不再像之前那样安静。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草叶子沙沙沙,所有声音都让熊不安。 那沙沙沙的声音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凉溪壮起胆子,没有犹豫,将一块小石头丢了出去。 “哦哦哦哦哦……略略略略略……” 那一块没谁注意的小石头自己滚远了,凉溪总觉得各种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她听到了一阵特别不合时宜的搞怪的叫声。 就是那一种特别欠揍的人,吐着舌头摇着肩膀,挑衅别人打他时发出的声音。 所有的底噪戛然而止,凉溪只听见那块小石头发声。 已经快要游进那个避风角落的一条青环蛇,在石子儿自己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 那怪异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一双幽绿色的眼睛不甘心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避风湾,最后没敢过去,顺着来路慢慢退走,却并没有退很远。 那头美丽的白熊栗娅,以前是领主夫人,有了新领主她依然会是领主夫人。 她将这周围所有的野兽全部警告过了,所以,虽然大家都想吃吃看白熊的肉是什么味道的,最后却只有他一个来了。 一年前,有两头白熊毁掉了他的巢穴,他发誓此生必须要吃到一头活的白熊。 现在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可是…… 难道栗娅还拜托了谁替她守着? 凉溪在听到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后,就知道她这法子用对了。 打铁要趁热,吓人当然也要趁到火候,凉溪又丢了一块小石子出去。 凉溪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也是运气好,第二枚小石子正巧滚到了那条黑蛇前面。 “吼!” 一声气壮山河的虎啸,虽然不是很响亮,那条黑蛇却实实在在吓到了。 长长的身子一扭,他逃命一样走了。 凉溪还是可以听到声音,但她估摸着现在没什么东西在她面前,就没有再丢石子,一边继续画,一边凝神听。 给两头白熊带路的那只大鸟,看见了迎面飞来的自己的同族。他们喳喳交流两句,大鸟跟两头白熊说:“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两头白熊跟着走了没几步,凉溪丢的第一颗石子,他们没听见,但那一声虎啸,他们听到了。 “寒山虎怎么会到这个地方?”一路敲退堂鼓的那头白熊又停住了。 “他们不是有自己的地盘吗?” 不过这次,另一头也十分慎重。 “前面马上就到赤熊部落的活动区域了,难道寒山虎是想和赤熊一族开战?” “银老儿,你先飞到前头去看一看!” 如果两边正在厮杀,他们出现倒不好了。 那鸟儿往前面飞了一趟回来,自个儿也觉得奇怪:“前面没有虎呀!” 奇怪完了后,又开始发抖:“但是,有两头赤熊。” 两头白熊也是浑身一紧,面面相觑。没打过退堂鼓的那一头问道:“那小崽子就在前面吗?” “是的。” “那两头赤熊远吗?” “不是很远。” “……先走吧。杀了她立刻回转。” 两头白熊又开始疾奔,眼看他们和凉溪的距离越缩越短,凉溪还什么也不知道,只顾沾沾自喜。 第三百三十七章 领主威武(五) “藤。” 一头浑身长满火红色长毛的大熊,不远不近地缀在他的伴侣身后。突然听到一声虎啸,他紧跑几步,拦住前面的赤熊。 “你不要再向前走了,我送你回去!” 藤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像没有听见那声虎啸,绕过他径自向前。 大熊又拦住她,却不料他这仅仅只是第二次的阻拦就已经惹怒了藤。 “滚开!” 藤向他挥起大掌,五根血红色的尖甲泛着寒光。 挨上这么一下,肯定免不了受伤。那头比藤要高大一些的赤熊,却既不让路也不躲避。 见他甘愿让自己出气,藤倒是不舍了。收回大掌,她一扭身绕过对方,继续埋头寻找。 见藤不偏不倚地就往那声虎啸传来的方向寻去,大熊也不舍得对她用强,突然比她更快地向那虎啸传来的地方奔去。 雪山森林里没有虎,这片大陆上唯一的虎,便是生活在雪山上的寒山虎。 郁郁葱葱的森林里不是这些凶恶的老虎活动的地方,既然出现了,必定来者不善。 他的妻子才生产不久,不会是寒山虎的对手,他还是先到前面探探路比较好。 凉溪只知道这个世界有白熊部落和赤熊部落,只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是让白熊部落繁荣发展,让赤熊尽快地绝了种。至于什么寒山虎暖山虎,她一概不知,很无意地让人家背了锅。 一块小石子扔出去就静静悄悄了,看来生存比她想得要简单,凉溪松了一口气。正在考虑着要怎样将这些戏法长长久久地变下去,一声属于大型野兽的咆哮,就在她周围响起。 离她大概有个不到50米吧。 凉溪整个身体僵硬在一张兽皮里,她立刻灭了兽皮里的光,战战兢兢地探头往外面看——一片漆黑。 一只银亮亮的鸟儿停在她左侧的巨石上,他抖了抖翅膀,伸了伸颈子,一声鸣叫刚响到半截,就很可笑的被那一声熊的咆哮给压熄火,缩着脖子躲在石头缝里。 两头白熊跟着那只鸟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注意到了那个位置不错的避风湾。 杀死凉溪于他们而言易如反掌,两头白熊还惦记着附近有赤熊,不敢多耽搁,笔直地奔向了凉溪的小窝。 就在此时,又是第二声虎啸。 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那只鸟儿发光的羽毛不能给凉溪提供基本的光照,她只能靠耳朵。 幸好白熊的听力极佳,听到两头体重应当很不错的野兽逼近她了,凉溪也不敢吝啬,飞快地将小石子丢出去。 小石子从那张兽皮下滚出,银色羽毛的鸟儿立刻注意到了。他拍拍翅膀飞起来,跟上了那颗小石子。 “吼欧!” 比之前更恐怖些的虎啸吓得那鸟儿吱哇乱叫,拼命地拍打翅膀,立刻飞离开去。 他并不怀疑那小石子有问题,毕竟脑子没有那么多。这鸟儿只是迅速躲到两头白熊身后,警觉地查探四周。 两头白熊背靠背站紧,这又是虎啸又是熊嚎,即便是没打过退堂鼓的那头白熊,也开始怀疑他们今天晚上这一行是否没必要。 那银色羽毛的鸟儿可以在夜晚看清事物。他已经被老虎吓得半死,在看到不远处,树干上爬满青绿苔藓的老树后转出一片火红色来,更是吓得连膀子都不会扇了。 赤熊的听力可能不如白熊,但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样样能力都胜过白熊。 基本体能、速度、力量,还有凶残、悍不畏死的本性……赤熊和白熊一对一,白熊必败无疑。 尤其,是在夜晚,因为赤熊夜里看得见。 那头大的赤熊提前赶来是为了找寒山虎的,不料却看到了两头白熊。 这两个目前最强大的部族,早就已经有过大小数百次的交战。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头白熊看见赤熊,倒是先把不祥的异端丢到一边去了。见对方只是单独一个,两头白熊十分默契,当下就要往上扑。 还是那头能成事儿的白熊想起这附近可不只有一头赤熊,吩咐了那鸟儿一句。 “银老儿,你先飞到前头看看,另一头赤熊在哪里?再找一找有没有寒山虎的踪迹。” 银色鸟儿哆哆嗦嗦还没有飞起来,那头赤熊已经不加思索,怒吼着飞扑上前。 虽然是以一敌二,也丝毫不畏惧。 两头白熊虽然数量占优,无奈到了夜里就是个瞎子,落得只能依靠听力防守。 藤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心里挂念自己的伴侣。这半日来的伤心事先抛却不管,立即就要飞奔到伴侣身边时,见林子里飞来一只银色鸟儿。 这鸟儿似乎是专门给白熊部落打探消息的。 在伴侣眼中弱不禁风的藤,浑身的火红色长毛褪下,轻灵迅捷的如同一只猿猴,迅速爬上了树。 那只倒霉的鸟儿要查探情况,不能飞上高空。他已经尽量飞得高了,生怕地上突然蹿起什么来一口咬死他,但仍然免不过一场惨祸。 他飞过一棵树的时候,藤凌空扑下,如闪电一般,五根鲜红的尖爪似乎没染血,但那只鸟儿已经成了一团烂肉,摔在地上,连叫也没来得及叫出一声。 跳下树来,藤理也没理那具尸体,飞奔向凉溪藏身的那处角落。 四头熊打了照面,也根本没有什么谈判,见了面就是打。 两头白熊是部族狩猎队中的佼佼者,虽说对方占尽优势,他们仍然还能死撑。 四头熊在那里战个不休,凉溪竖着耳朵听着,抱着一堆石子不知该怎么是好。 打得这么激烈,你们同归于尽吧索性! 要活下来一个,她就倒了霉了! “寒山虎就在这附近,他们总是成群结队。你们即便杀死我们两个,今天也不会有好结果!” 两头白熊对一个赤熊都费劲,现在又来了一头。他们美丽的雪白长毛上,很快就遍布血迹。 知道肯定打不过,两头白熊总要想别的法子活命。无奈,赤熊天性凶残,好战嗜杀。别说他们有仇,就是没仇,今天怕也要见个死活。 两头赤熊完全不听这其实很在点上的一句话,夫妻同心,直杀得两头白熊血尽而死。 打斗声没有了,凉溪听到恐怖的喘气声。 第三百三十八章 领主威武(六) 白熊虽说较弱,却也没有弱到让雌性赤熊压着打的地步。 藤没受伤,有些体力不支。她的伴侣在她身边打转,好死不死地注意到凉溪藏身的那个避风湾。 他还惦记着那一声虎啸,害怕此时跑出一群寒山虎来,他们恐怕要命丧此地,正要安排好伴侣先去四面看一看。 大抵是打过了一架,坏心情都发泄了,藤顺从地依着伴侣,向凉溪靠近。 他们两口子柔情蜜意,凉溪在兽皮里吓得灵魂出窍。 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向她逼近,凉溪脑中出现非常立体的画面。 她,孤单、脆弱,又无助,两头青面獠牙的野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了。 在石子儿里头挑挑拣拣,凉溪丢出一枚去,两头赤熊就见他们看中的好地方里,突然滚出一颗石子来。 石子上冒着电花,两头赤熊没见过这样乍现的细碎电光,惊怔地停下来。 藤立刻被护在了身后,她的伴侣死死盯住那一团电花。两口子等呀等,等那电光黯淡了之后,藤有些却步,她的伴侣却胆子大,狂吼了一声给自己壮壮胆,一跃便跳进了凉溪藏身的那个避风湾。 这头赤熊也不知有多重,凉溪只觉得地震。身上的兽皮被一把揭开,她也顾不得管是否会引来更多的野兽,点亮了荧光,她看见一头一颗头就比她身体大,满嘴喷着血腥气,比她想象中还要恐怖的野兽。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吸进自己的眼睛里去。 那一瞬间,凉溪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赤熊的爪子是高高扬起的,凉溪脑子里转过一万种逃生的方法,这头野兽却把大掌缓缓放下了。 凉溪觉得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这头满身红毛的大熊,好像不打算把她怎么样。 赤熊扭回头,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呼叫。很快,藤便上前来。 “孩子!” 凉溪的脸又埋进了一堆火红色的毛里,她那笨拙的,连打个滚都不利索的身躯,被稳稳地抱着。那赤熊的爪子相当锐利,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自己圆乎乎的头,被另一颗大一些的,同样圆乎乎的头磨蹭着,力道不轻不重。 刚看到两头赤熊的时候,凉溪已经快疯了,险些就把那贵得离谱的菜刀买下来了。 她的一对小熊掌,没有修长灵巧的十指,连两块小石子都抓不住。被抱起来的时候,凉溪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买菜刀! 然后拿出来,趁对方不备,先砍死一个是一个! 谁料…… 她还以为自己的娘又回来了呢! 虽然听不懂这两头火红色的大熊在说什么,但她能感受得到,抱着她的这头赤熊,对她并无恶意。 “藤……” “她就是我的孩子,羽,你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第二次!”抱紧凉溪,藤十分防备起自己的伴侣。 “藤,我明白你心里有多难过,那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我也不愿意将他丢弃。但是,他的存在,会使熊祖大发雷霆。到时候,不只是你我和孩子,整个部族都不会再受到庇佑!” “那我就不再回去了!熊祖发怒,只是惩罚我一个!” 藤抱好凉溪,又退开了一步。 羽直扑到她近前,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不回去我怎么办?藤,你好好看看吧。她不是我们的孩子,她毛已经很厚了,出生至少已有半月!她甚至还是一头母熊,怎么可能会是……” “我不管!” 怀里抱着的小熊没有像他们一样浑身长满红毛,也不似白熊一般,浑身是雪白的毛。肚子上毛发稀疏,看起来并不很明显,但小熊背部的软毛,颜色已经很分明了。 一大片白里面夹着几大块红,或者也可以说是一大片红里面夹着几大块白。 这头小熊是杂色的,是绝不能存于白熊部族和他们赤熊部族的不祥之物。 她生下的,也是这样一头长着杂色毛的小熊。 就因为他不祥,大家便决定扔掉。羽是不会对她撒谎的,他说,如果不是碍着自己的面子,她的孩子,会直接被处死,连被丢弃掉多活两天的运气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丢到哪里去了,虽说这一日一夜她在不停地找,可她心里清楚,刚出生的小熊,即便没有野兽,也不会活下去。 羽说的话,藤不是不懂。这头小熊明显不是她生的,可是,她弄丢了一头长着杂色毛的小熊,雪山之神又保佑她找到了另外一头,这怎么能不说是一段奇妙的缘分呢? 藤轻轻揉着凉溪的头,这么大的熊崽子,已经开始调皮了,吃奶的时候都不会安静,更何况是平时。但她却乖乖巧巧地缩在自己胸前,可着劲儿拱,好像她默认自己怀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样。 羽见凉溪这么会讨好他的伴侣,可想不到这头小熊内里装着一个怎样的芯子,心下也暗暗惊奇。 但是,即便眼前的一切有多温馨,羽的脑子是清醒的。 这头小熊肯定是从白熊部落出来的。被他们杀死的那两头白熊,可能是来瞧瞧她是否还活着,也可能是来杀她的。 就凭她的出生地,他都应该一掌拍死她。现在能做的最多的忍让,是饶她一条命。 要他的伴侣带着这么个不知道是谁生的小崽子,在这危危险险的雪山森林里独自生活,他绝不允许! “藤,不要闹脾气了好吗?将她放在这里吧,我们去找我们的孩子!” “要找我们的孩子,那你告诉我,你们把他丢到哪里了?羽,你和我说啊!” “藤……”孩子已经死了,被苍狼衔走,最后连骨头都不会留下。别说他也不知道那头狼将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就是他知道,他也不能和藤说。 “你们根本就不想我找到他。”藤抱着凉溪转过身,真的要独自一人走了。 她的孩子她仍然会找,哪怕是寻遍整个雪山森林。但是这一个,她也不忍心抛下不管。 “从来所有的杂毛小熊,生出来就是死路一条。他们的母亲也会被人唾弃。羽,你回去吧。首领那样器重你,你会再有新的家庭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领主威武(七) 羽暴躁地吼了一声,挡在了藤的前方。 见这两头赤熊快要打起来了,凉溪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做足了安静乖巧的样子。趴在藤的胸口,看他们分出个上下。 羽哪里能够让藤一个走?丢掉孩子已经让他心如刀绞,他不可以再失去伴侣。可是…… “我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藤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去。 羽心下发急,不由地就出言断了她的念想:“孩子是我亲眼看到被首领交给了苍狼的,你怎么可能还找得到他?” 藤呆住,眼泪扑簌簌的,差点连凉溪都没有抱稳。 羽将这伤人的话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他一颗大头贴近藤,安慰爱怜地蹭一蹭。 “我们回去吧。附近出现了寒山虎的踪迹,这里不安全。至于她……” 羽往凉溪身上看了一眼,妥协道:“你若是不放心她,也可以将她从这里带离。另找一个稳妥的地方放下,我们留给她一些食物,就足够了。这小熊是一定不能带回部族的。” 两头熊刚才还在剑拔弩张,这忽地一下就你蹭我我蹭你的。凉溪被夹在他们当中,也不知自己的命运如何,只莫名觉得这两头熊怕是夫妻。 见他们商量够了,藤还是没有放下自己,要把她带走的样子,凉溪心里暗搓搓地欢喜,想着这下子可以安稳长大了。 而且,她的任务是让赤熊绝了种,总之不能让他们打败白熊部落称王。 这两头熊浑身毛发火红,没有一根杂毛,肯定是赤熊无疑了。 虽然不懂他们为啥要带走她,但能提前打入内部,也是件不错的事。 不必为生存担忧,凉溪这马上就想起任务。结果,两头熊带着她没走多远,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山洞,就进去把她放下了! 放下了! 下了! 了! …… 空欢喜一场! 凉溪躺在冰凉的烂草里,一颗心哇凉哇凉的。不过想想自己的任务,他们将来可都是仇人。这两头熊不帮她太大的忙,她也就谈不上什么恩将仇报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凉溪的两只小胖爪儿还是非常不要脸地伸了出去,浑身上下都写着“求抱抱”。 她知道,恩将仇报不是好孩子。可是…… 管那么多呢!活下去才最重要! 凉溪的年龄不知是他们的多少倍,两头赤熊却只当她如此亲近他们是天性,是大家的缘分。 藤一路上好不容易被羽劝服了,一来她知道这头小熊要是被带回去,那是死路一条。二来,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也长了一身的杂毛,她对于这种不祥的幼崽,也是恐惧加深恶痛绝的。 好容易才做出了将凉溪留在这里的决定,见她这么愿意亲近自己,藤想起她的孩子,一颗心又痛又软,哪里还舍得走? 又抱起凉溪好好安抚了一通,藤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她不敢将这个孩子带到部族里去,可只要做事小心,她其实是可以将这个孩子养在这里的。 就当,她在为自己的孩子积福吧。 熊祖不会护佑杂毛的熊,她只能多做些事,祈求仁爱的老天,保佑她的孩子转世,不要再乱长毛了。 “羽,你真的不会告知首领她的存在吧?” 见凉溪不仅是向着藤伸手,对他也是口中哇哇乱叫,姿态十分亲近。想着他的孩子再长上那么几十天也会是这个样子,羽的心头一软,答应了下来。 “我不会!” 藤这才像是原谅了他,两口子做了一些凉溪用人的眼光去看都觉得粉红泡泡乱飞的事后,羽先出去了。 藤在这个小山洞里守着凉溪,那个和凉溪一样倒霉,不会长毛的小家伙的口粮,藤被暂时关了直播画面的凉溪缠不过,最后都到了她肚子里。 羽离开了很久,他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凉溪将她唯一带着的符箓毁掉,也暗自奇怪为什么这两口子看见半夜里的荧光都不觉得诧异。到了这山洞里,藤陪了她许久,也没有注意到那块小石子儿。 天光大亮,凉溪将两头赤熊观察了个仔仔细细。 从山洞外回来的那一头,跟她娘一样带着许多猎物。除了已经死掉的小动物,大部分还是同样装在兽皮里的水果。 吃的东西有了,住的地方有了,两口子把凉溪安置得妥妥当当,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凉溪还是胆战心惊,因为她不知道这山洞是不是有主人。总之,虽然是换了一个地方,她仍然还是需要为自己的小命担心,却不知人家赤熊,还真的是切实地帮了她一个大忙。 “羽,我不能够经常出来。你在狩猎队里,出行都很方便,记得多来看看她。” 藤比羽要舍不得多了,毕竟连奶都喂过了。 “你放心吧。这附近没什么野兽,只有一群山猪而已,我已经去警告过他们了。” 那头小熊出现的实在太凑巧了,羽虽然没有那么喜欢她,心里也觉得这可能是天意。 瞒着部族偷偷养着一个不祥的异端,羽不敢想象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但见伴侣几乎是把所有对自己孩子的爱全部都转移到了那头小熊上,他还是只能妥协。 她生一个孩子太不容易,结果生出来之后连面都没见一次…… 是他对不起她,那先就这样凑合着吧。等以后他们再有别的孩子了,再将那头小熊偷偷处理掉就是。 凉溪不知道这周边的野兽被羽警告过,住在山洞里的前几天,还吓得成天成夜眼睛瞪得溜圆。到后来见没有任何野兽来打搅她,相反过一阵子,还会有那么一两头两根獠牙可以穿死四个她的野猪给她带来吃的,她心里多少也就明白了。 她肯定不是什么兽神之子,所有野兽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之所以会如此,多半还是那天那两头赤熊的功劳。 凉溪暗自道声谢,在山洞里爬来爬去,有时还会壮着胆子爬出去,到处找可以用来画符的材料。 这一日天气晴好,她爬出去,身上披着兽皮,别的动物也看不见她到底是黑毛白毛。 趴在小溪边喝了两口水,凉溪收集着小石子,见一头赤熊顺着溪边向她奔来。 第三百四十章 领主威武(八) 凉溪没有做过熊,无法分辨出这些赤熊面部的小小特征。她掌中捏好两块吓人的符箓,却没有立刻就丢出去。因为来者看体型,应该是不方便离开部族,有十几天没来看过她的藤。 藤欢欢喜喜地向凉溪奔去,凉溪也自乖觉,挥舞着一对小胖掌卖萌。 这段日子,她就是靠着卖萌才让那头刚开始好像还有把她杀掉的心的赤熊渐渐心软,如今有时偷偷来看她,还会抱一抱她。 藤不知道是找了什么借口出来的,她上午来,一直磨磨蹭蹭地陪凉溪到天黑了才走。 阳光正好,这些又聪明又强壮的生物,收着身上漂亮的红毛,通体是深深浅浅的棕色。 藤歪在石头上,还揽着凉溪一起晒太阳,姿态十分闲适惬意。 凉溪学着她的样子翻身、舒展四肢。她个头小,手臂腿都短,那动作瞧着莫名的笨。 藤一乐,又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她也要教他怎么吃怎么睡,怎么晒太阳了。 藤心里闷闷的,见凉溪在那里翻不过身来,她温柔地伸手帮帮她,口中还教着怎么做容易翻身。 “尼哇哩哩?嘁荚嘁荚……” 藤说得很慢,凉溪一边顺着她的手翻身,一边口中叽里咕噜地复述。 藤一脸惊喜,把刚才说的话复述一遍,见凉溪真的可以照模照样地学出来,她已经讶异至极。 熊祖创造出了可以记叙的文字,要做能够在甲片上书写记录的文师,都得十分有天赋,从小熟悉那些文字的速度要较快,并且父母在族中的地位也很高才行。 不像他们普通的熊,最多只能学一些简单的文字。但即便是只学一点点,掌握这些最基本的文字,也需要两三年。 她是7个月的时候才学习文字,却好几个月也没学会怎样划出特定的标记。现在其实也不是很熟练,所幸基本的交流是没问题的。 这头大概是被白熊部落丢弃的小熊,她最大有两个月吧,怎么会复述她的话? 藤大感惊奇之下,开始给凉溪教他们熊的语言。见凉溪真的是一说就会,一听就懂,并且还忘不掉,她更加震惊了。 “哄吉!” 凉溪照着藤用尖爪划在石头上的图案画了一个,那图案其实相当简单,就是一个椭圆里头横着两道斜杠,斜杠交汇处有一道曲线。 凉溪也不知道这个图案什么意思,就学着藤的话说。见这头母熊成功被自己震撼到,像是抱着一个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抱着她,一对红色的眼睛认认真真看,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来,她指了指更远的地方。 知识可以晚点学,反正藤以后应该还会来的。她现在想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找点能用的材料。 这种时候没有纸能用,目前见到的兽皮也没有可以承受符箓的,逼得她只能在石头上鬼画符。 凉溪想要找一些树叶子、树皮之类的东西试一试。 抱住藤的脖子,凉溪的小胖掌指着林子深处,她也不敢说人话,只是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哝说想去想去。 藤懂了她的意思,将她身上的兽皮裹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带着她去看了一看。 “这个……这个……” 许多植物都是没见过的,凉溪看见啥都要瞅上前去摸一把。 转悠到天渐渐凉了,夜晚快来了,藤莫名其妙地抱着一堆凉溪摘好的厚叶子还有扯回来的几条软藤,回到她藏身的山洞里。 藤要离开了,凉溪依依不舍,缠够了才放走她,自己回到山洞里,满怀希望地一张张试那些叶子。 有些比她脸还大的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她的小指甲可以在石头上随随便便刻下痕迹,却居然一下子划不破一片叶子。 凉溪尽量放轻力道,一张张画过来,翠绿肥厚、叶脉分明的大片绿色,瞧起来甚至很美味,但只要符箓画上去,就立刻像着了火,迅速变得枯黄、萎缩,最后化成灰。 面前一堆灰,凉溪绞着几根软藤,心如死灰。 好不容易这个世界能画符了,但是,没纸! 这比上厕所没带纸还要令人憋屈! 算了算了!反正这两头赤熊对她还蛮好,她应该还能安全地再长上几个月。 半岁的白熊,自己上蹿下跳到处乱跑都没问题了,到时候再找吧。现在还是尽量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凉溪有自信,她的学习能力,应该还是可以赛得过一头熊的。 又聪明,又乖巧,点子又多,不信谁真舍得杀她! 唔……她应该再表现得笨一点,呆一点。 心里盘算着羽下次来的时候要怎么卖萌给他看,凉溪爪子里不停。在兽皮上抠出几个洞来,将两根绞在一起之后十分柔韧耐用的软藤穿进去。 腰上一根,脖子里一根,她臂上没有杂毛。这样一看,没有红白相间的长毛,她就像一头普通的小熊仔。 等再长上几个月,半岁过后,她就可以尝试着将身上的长毛自己收进去了。那时就更加安全了,就算碰到一头赤熊也没关系。 今天藤抱着她在林子里走的时候遮遮掩掩的,将她身上的兽皮拢得死紧,也是怕别的什么动物看到。 用兽皮和软藤做了一个粗糙的简直没法看的马甲,天已经黑了。凉溪朝自己丢块小石子,一点也不困,就蹲在山洞里,眼睛瞪得溜圆地守着。 赤熊部落里,几头母熊正坐在一起给猎物剥皮,藤也在她们当中。 “听说果图今天被文师夸了呢!” “呵呵呵呵……是呀!” “五岁就能够看懂文师的甲册,果图可真是太聪明了,我看文师是想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子了。” “那不一定,另外几个也很优秀呀!呵呵呵呵……” 藤听她们夸来夸去,自己却心不在焉,隔会儿就问一句“怎么狩猎队还不回来”。 天已经黑透了,果图的母亲搬出来一块大石头,那块石头散发着荧光,照亮了周围不小的一块区域。她们坐在石头四面,一边继续干活,一边调侃藤。 “今天走的地方远一些而已,你可真是一刻都放不下他!” 第三百四十一章 领主威武(九) 羽这种好老公因为工作而迟迟不回家,还是凉溪的锅。他始终是不能忽略那天在找到凉溪的时候听到的虎啸。与赤熊部族的首领说了这件事,领主也很是郑重。这段日子,狩猎队忙得飞起,并不是因为部落里面没有存粮了,而是他们在四处查探,想找出寒山虎的踪迹。 剥完了所有猎物的皮,藤独自回到山洞里,想着凉溪对文字的那种天赋异禀,实在难以安睡。 羽回来已经很晚了,他们今天又是空手而归。回到洞中,羽拥着藤,耷拉着一颗大头,靠着她休息。 “我今天去看她了。” 凉溪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名字,但见伴侣这种语气,羽立刻秒懂她口中的她是谁。 “嗯……怎么样,她还好吗?” “挺好的,长得挺快的。羽,你不知道,我今天教她翻身,教她自己剥果壳,她都学得好快。还有……” 悄悄地把凉溪学着她说话的事告诉羽,藤却发现羽并不怎样惊讶。 “你也知道啦。” 羽只是叹了一声,他之前去看凉溪的时候,早就发现这头小熊太聪明。她甚至好像清除自己身上的毛长得不对,每次爬出山洞,必定会用兽皮将自己包裹严实。 他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什么,只能感叹,那头小熊要是长了一身纯色的毛,不管是红色还是白色,她都一定会是部族里最受喜爱敬崇的母熊。 藤说的她会学话的事,他早就领教了。只是可惜,那头小熊,她再有天赋,再聪明伶俐,也不会被接受。 两口子头挨着头凑在一起,谈凉溪谈了半夜,无不慨叹,但他们也会为自己打算。私底下偷偷地养着一头杂毛小熊,万一被发现了,别说是继续做什么狩猎小队长,他们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在赤熊部族里面生活,都是个问题。 “藤,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但是,等她再长大一些,就让她走吧。” 藤没有说话,不同意,却也没有反对。 从山洞出去,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跑一段路,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或者说是水洼比较贴切一些。 有时是隔一天,有时是隔两天,她住的山洞门口,总是有新鲜的果子。 有吃有喝有住,没有生命危险…… 凉溪的日子安安逸逸,栗娅夫人却还没有忘记她这个特殊的孩子。 以现在的熊的审美来讲,栗娅是部族里最美的白熊。新的领主十分宠爱她,凉溪走了还没一个月,她又怀上了别的小熊仔。 窝在太阳最好的地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栗娅刚刚合上眼想睡一会儿,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红白相杂的毛。 她立刻睁圆了眼睛,叹了口气换个姿势。 她将孩子丢在那里,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她现在肯定已经…… 栗娅又换了一个姿势,还是觉得坐卧不宁,爬起来怏怏地回了山洞。 听说好像就是她把孩子丢弃的那个地方,出现了寒山虎的踪迹。她是不是被寒山虎…… 回到山洞里,栗娅还是心中难安,卧也不是,站也不是。爬了会儿,她流了几滴泪,听到外头有熊进来。 “栗娅,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不等栗娅回答,一头熊已经走了进来。她身上是浅棕色的毛发,一双眼睛也是美丽的金黄色。 “嗨!蓝!” 可以拥有多个伴侣,这是部族中只有领主一个才能拥有的特权。 眼前这一位,便是新领主的另一个伴侣,蓝夫人。 她将身上的白毛收了起来,一旦放出来,也是同样柔顺美丽。她还很年轻,她的父亲是新领主的绝对支持者。 栗娅有很重的危机感,面前年轻的母熊昂着头,十分高傲。 “领主喊你过去吃百花果。快走吧,不要磨磨蹭蹭的了。” 蓝进来山洞之后也不多留,她随时随刻都保证自己的姿态要绝对的优雅高贵,昂着头说了一句话,又要出去时,栗娅多嘴问了一句。 “百花果那么美味珍贵,卷尾猴族每一季只送三个。领主一个,你最爱吃,给你一个,还有一个是拿来做奖赏的,怎么会有我的?” “哼!” 换了凉溪就不会多嘴,栗娅这两句话给了蓝炫耀的机会。她的头扬得更高了,得意地说:“就是因为我爱吃,领主让卷尾猴族每一季多送三个。” “能找到那么多吗?百花果本就少有,每一季度进贡六个,是不是有些……” “谁管他们?卷尾猴数量那么多,整个雪山森林里不知道有多少百花果,他们去找就是了。每一季度六个,我还嫌少呢!” 栗娅不敢说话,起身和蓝一起去见了领主,拿了一枚百花果。 青灰色的果壳掰开,里面是颜色鲜艳的果肉。乍一看像百花盛开,令她舍不得吃。一入口清甜滋润,味道实在是令她难忘。 栗娅默默地吃完,想着难怪这种果子长成的不多。味道这么好,果壳又很薄,刚刚结出来就有不少被小虫子钻了。 再加上,风大一点就吹掉了,雨大一点就砸落了,阳光烈一点就晒蔫了…… 吃完一个,栗娅其实还想说再来一个的。但看见一脸苦逼地缩在角落,也不像以前一样,每次看见她都要盛赞一番她的美貌的卷尾猴族使者,她嘴里忽然就没了味儿。 “栗娅,你喜欢吗?”揽着主动偎到他怀里的蓝,领主大人还记得问她一句。 “唔唔……很美味。” “你看我的两个夫人都喜欢吃,如果六个做不到,至少也要五个吧。” 高大雄伟的白熊领主,讲起话来只是正常音量,却把个瘦干干的卷尾猴族使者吓得两腿颤颤。不过,即便再害怕,他也仍然是不敢答应下来。 “巴贝领主大人,百花果真的很难寻,我们……” 三个都实在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了。别的臣服于白熊部落的部族,只需要每年进贡便可,偏生他们卷尾猴族离得近,每一季都要进贡。 一年总共十二个百花果,这是什么概念? 不是他们数量庞大的卷尾猴一族,谁都别想要找齐! 现在可好,十二个变成二十四个! 第三百四十二章 领主威武(十) “嗯?” 自己最喜欢的两头母熊都在这里,卷尾猴族的使者怎么敢给他没脸? 巴贝嗓子里滚出一阵怒声,卷尾猴族的那位使者吓得更加瑟缩,却仍然不敢答应。 如果答应了这个要求,他回到部族去,也少不了一顿惩罚。那惩罚的力度,绝对不会低于现在在白熊部落惹怒巴贝领主。 “一年20枚百花果而已,你们多派出一些去找不就好了?” 见到这使者那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态度,巴贝心头的怒火更炽。 蓝很是会看眼色,悄悄从巴贝的怀里退出来。见他怒吼了一声立起来,命令两边的下属将使者丢出去,不由暗自庆幸自己退开的早。 栗娅越发觉得口中还留着的那一丝清甜不是味道了。从前的老领主对周边这些臣服于白熊部落的部族相当宽容,否则她也不会到今天才吃到头一枚百花果。 栗娅心里觉得,虽然像卷尾猴这种兽类,实在不值得他们白熊放在眼中,可是也不能太过苛刻。 卷尾猴族数量庞大,他们白熊部落的一些蜂蜜和珍贵的果实,都是靠卷尾猴族进贡。 不仅如此,整个雪山森林,每个角落都遍布卷尾猴的踪迹。 他们是打探消息的好手,曾经被赤熊部落一番打杀,幸而被白熊部落所救,对白熊忠心耿耿。 这样好的盟友,为什么不能宽容一些呢? 那个百花果,就算是再美味,也没有卷尾猴族重要不是吗? 栗娅想要出言劝告,见使者被丢出去之后,巴贝还在因为失了面子而大怒咆哮,她又不敢开口。 从前老领主的脾气那么好,也不愿意听她多说一句部落的大事。巴贝的话,还是算了吧! 栗娅怀着孕,蓝最近这些日子因为没有竞争者,所以格外受宠爱。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在暴怒的领主面前多说什么,只温柔道。 “您不要生气了,那些猴子不识抬举,给他们点好看就是。您发怒,气坏了自己,还吓到了栗娅。我这就先送她回去。” 两个夫人和和气气地肩并着肩走了,巴贝慢慢冷静下来,想想蓝说的话,觉得有道理。 卷尾猴族的那位使者回去,也不知是怎么回禀的,反正下一次进贡,使者已经不再是他了。 一季度被暴怒的巴贝又改回到6枚的百花果,着实不容易找。卷尾猴族不知发动多少年轻力壮的猴子满森林地寻找。 不过,那些都是成年人,不,成年兽的烦恼。像凉溪这样的小崽子,整天吃完就睡便可以了。要是有多余的精力,就滚出去玩一玩。 在这小山洞里长了两个月,凉溪终于能够掌控住自己的身体了。她弄了个口袋,里面装满各种划了一堆划痕的小石子儿,放放心心地在四处乱走乱爬。 太阳非常好,晒得人懒洋洋的。凉溪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反正满树的绿叶青翠葱茏,跟她刚来这里的时候一样。 应该是夏天吧。 趴在湖边用大叶子舀着喝了两口水,凉溪正扭着屁股要爬走,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被她遗漏掉的可以用来画符的材料时,就看见水洼对面,灌木边藏着两头小山猪。 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居然还可以这样喝水。 凉溪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她自以为非常和善,却把两头小山猪吓得竖起尾巴飞奔而去。 尴尬地放下手,凉溪瞅着自己一对小熊掌。指头很粗很短,没有她印象中的熊掌那样笨,但却也远远比不了她用习惯的双手。 凉溪这些日子一直在不停地活动指头,她希望能够将十指稍微拉长一些。 小孩子骨头软,小熊的骨头应该也软,凉溪天天往长抻,她自觉得是有些用的。 “爸爸!” 凉溪在各种树皮各种叶子上面画符,又测了一个下午,最后仍然是失望。闷闷不乐地回到山洞,她看到一头赤熊正向她走来。 藤来陪她的次数不多,羽倒是来看她看得特别勤。两口子见她聪明,都在教她说话。 凉溪现在已经记下了非常多的单词了,赤熊的语言又不用考虑语法问题,他们还没有上升到那个程度。把词儿堆在一起说就可以。 凉溪欢欢喜喜地扑到羽的身上去,羽也十分熟练地接住她。虽说知道怀里这个小东西被族里发现之后,他要无葬身之地,却还是乐呵呵地张开一张大嘴,蹭着凉溪的头,咕噜咕噜地问她。 “这两天怎么样?没见过什么陌生的野兽吧?吃饱了吗?敢不敢出来喝水?” “嗯嗯嗯,我好得很。爸爸辛苦不辛苦?妈妈怎么不来看我?我想妈妈!” 在心底里鄙视着自己,凉溪连撒娇带卖萌,哄得羽每一次都是不管怀抱着什么情绪来,总会高高兴兴地去。 凉溪身上挎着一个小的兽皮包,制作过程非常简单。 将一张皮的边缘处隔一段戳一个洞,然后将柔韧的软藤,或者是被割成细长条的兽皮穿到那些洞里去,拉紧了,就是一个袋子。 凉溪身上是小的,羽的身上背着一个大的。 这个包是一个多月前凉溪自己鼓捣出来的,羽头一次看到就觉得很惊奇,很快就自己也做了一个。到现在,速度飞快的,赤熊部落里面几乎人手一个了。 大家都夸羽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好东西,羽却不能说他是在凉溪这里学的。 后来,羽也试探地问过凉溪她是怎么会做袋子的,她是看见谁做过吗之类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却是—— “没有呀。我就觉得这么做方便。我每次从山洞外面往里面拿果子,一回就抱一两个,真的好麻烦的。用一大块兽皮包住,又总是会到处散落,所以,就想到做这个。” 因为碰到问题,所以要解决问题,所以开始制作工具,这好像没毛病。可是,羽总是难以相信。 眼前这不过只是一头出生不久的小熊而已。 别的小熊现在在做什么?到处乱爬,到处乱抓,乱叫着要吃的,走两步跌个滚…… 她怎么就正常不起来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领主威武(十一) 从自己背的大包里面拿出一个果子,那果子非常小,而且颜色黑黢黢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就算真的好吃,凉溪也一点兴趣都没有,羽却十分郑而重之地将其掰开,道:“这是爸爸在狩猎的时候找到的,很珍贵的哟!快点吃吧。” 果肉倒是很好看,浅粉色的,晶莹剔透的像粉钻。 凉溪接过来,闻了一闻,是冲鼻的香气。 即便如此她也没吃,问道:“爸爸还有吗?妈妈有吗?你们吃了吗?” 羽的心下一暖,道:“放心,我们都有。” 一看就不像是说实话的样子……凉溪将果子掰成两半,自己只吃了一半,把另一半强行塞到了羽的嘴巴里面去。 果子少吃一口没有关系,老爹必须要讨好着,可千万不能不管她呀! 把怀里这毛茸茸的一团安置好,又给她留下了许多猎物和果子,羽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现在十分矛盾。一边觉得那种不祥的幼崽,就应该早早地杀掉,或者逐得远远的,一边又实在是喜欢凉溪。 然后就一直为他的这种喜欢而觉得有负罪感。又因为那么喜欢凉溪,心里却实实在在觉得她是个不祥的异端而感到愧疚。 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孩子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就算她不离开,他也必须是要赶走她的。 一来,是为她的安全着想。二来,是为他和藤的安全着想。 凉溪只要离开了,什么都会变好了。可是,别说是以后,他现在想一想都觉得万分不舍。 那么一头小母熊,她以后在这雪山森林里面怎样生活呢? 羽踌躇满腹地回到部落,山洞里,藤正在等着他。 将另一枚果实拿出来,藤可比凉溪要识货得多,惊喜道:“你怎么找到的这个?不用上交吗?” “放心吧。我自己单独行走的时候发现的,任何人都不知道。” 这果实十分罕见,找到了一般都要上交。领主会拿来笼络人心,当做奖励。 他当时看到这两枚小小的果子,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以前碰到这种事,心里第1个想起的就是藤。现在可好,刚看见果子,他脑子里立刻就出现了在山洞里爬爬跌跌的杂毛小熊。 藤也是如此。能够和狩猎队的队长结成伴侣,她的父母在族中也是有身份的。 她从小养尊处优,一张嘴巴最是刁钻,最喜欢吃这些了。现在却也头一时间想起在石头上笨得连个身都不会翻的小家伙。 “那你明天要不要去看看她?把这个给她带过去吧。” “我刚刚才从那边过来的。你快点吃吧,明天我把果壳带出去处理掉。” “那就好。” 藤这才愿意张嘴了,却也是只吃了一半,强行将另一半塞进了羽的口中。 这叫什么事?他把果子带回来是为了让伴侣和孩子吃的,最后反倒是他吃得更多! 粉红色的果肉入口即化,香气扑鼻。羽不懂得怎么样写幸福两个字,但他大抵了解那种感受。 两口子柔情蜜意地靠在一起,正打算干点啥,藤忽然想起一件事。翻起身去山洞的最里头,将一团银白色的东西拿出来。 她拿得近了,羽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自从他在凉溪那里学会了怎么做口袋之后,整个部族所有的熊就都有了一个。 大家都有了之后,就开始想新的花样。许多爱美的母熊,去挑了最好的皮,将血丝和脏东西洗得干干净净,将边缘裁得整整齐齐,然后做出一个口袋来。那看起来真的和随便一张兽皮做出的口袋不一样。 藤早就跟风给自己做了一个雪白的口袋,装不了多少东西,只是看着好看。 狩猎队长洞里的好皮子当然是顶多的,她将自己的小口袋背出去,引得许多母熊羡慕嫉妒恨之后,就想起凉溪来。 “你看这个小口袋,她会喜欢吗?” 银色的口袋,不知皮是出自什么动物,竟然有种金属的质感。上面还有稀薄的一圈鳞片,blingbling的,居然蛮有设计感。 羽也觉得好看,很特别,就说:“她一定会喜欢的。” 藤开开心心地将口袋收起来,道:“我这一次又有10天没有去看她了。小熊这段日子长得最快了,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了。” “长得再快,10天也不能改头换面的。” 羽笑她,一把将藤揽进自己的怀里。 凉溪的日常还是一样。这天,她刚要背好自己其实跟个摆设差不多的包包出去找材料,便看见了十几天没见面的藤。 母女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从一个可以装所有带血的、带土的、带泥的大口袋里面掏出许多吃的,藤这才从自己干干净净的小包包里,将她要送给凉溪的银色小口袋拿了出来。 “宝贝喜欢吗?” 凉溪点头如捣蒜,接过那小口袋,喜滋滋地往自己身上一挎,高兴地乱蹦乱跳。 见她这么喜欢,藤自然也开心。她们两个在山洞前玩了一天,又是到天黑,藤这才回去,直说她下一次会尽量快的来看她的。 凉溪送了许远,藤害怕她走得太远,认不得回去的路就坏了。 藤狠下心扭转头跑远,凉溪这才慢吞吞地回头,往自己的小山洞走。 她身上还一直背着藤送她的那个银色的小口袋。喜欢不喜欢还两说,凉溪是没想到这座森林里居然还有长这种皮的动物。 那种动物,他们跟裹了一块铁皮有什么区别? 因为实在是找不到画符的材料,凉溪现在已经养成了看见任何新的东西都忍不住要在上面画一画的习惯。 到了山洞里,藤在上上次来的时候就给她带来了一块石头,将那块会发光的大石头搬出来,凉溪映着光,本来想要直接在包上画的,犹豫了一下,截了一段带子画了一张符。 她直接画的是可以拿来做武器攻击人的符箓,画好之后,本来以为这张皮会跟以前她尝试过的所有材料一样,顶多撑的时间长一点,最后还是要化成灰。 谁料,凉溪等了十几分钟,那点儿银色的兽皮好好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领主威武(十二) 这是什么动物? 他们的聚居地在哪里? 他们的战斗力如何? 凉溪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银色的背包,凑到发光的石头跟前去琢磨这张皮。 她要皮!她要多多的这种皮! 但是,长得这么闪亮亮的野兽,没有半点保护色。要么就是被杀得差不多了,要么就是没别的敢杀。总之,这皮子一定不好得。 藤那么有心地给她送来了,她现在裁成一块一块的用掉,会不会很惹她伤心? 凉溪犹豫了一下,还是立刻就将整个背包划成方方正正的十几份。画了十几张可以变作暴力手段来保命的符箓,妥妥帖帖地放到空间里,一直悬起的心脏,总算是能够落得消停。 不过,藤下一次来的时候,如果想起这个背包要看看,她拿什么出来呢? 凉溪为这个事儿无比发愁,殊不知她完全不了解这雪山森林的季节变化。 赤熊部落里。 体型比羽还要大整整一圈的赤熊领主,站在一块大石的最高处,向他的子民们道。 “雪山森林里的霜花快要开了,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找别的地方准备过冬。” 一头头赤熊无不是在兴奋地吼叫,好像离开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般。 羽和藤也夹在熊堆里,一双本来就发红的眼睛,掺杂进了更浓的血色。 赤熊们欢舞了一阵子,母熊随身带好族中珍贵的毛皮和果实,同时照顾族中的幼熊。公熊则是一部分在前头开路,另一部分保护着她们前进。 藤没有孩子,她的任务就要轻松很多。只是在身上背了一个大大的包,将洞里一些用的东西带了一点,别的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了…… 本来应该是那样的。 但是,现在藤有挂心的事。 “我还说会尽快去看她的。羽,现在怎么办?领主怎么会突然要更换居住地?虽然说快要入冬了,但是不急在这一两天吧?以前没有这么早过啊!” 羽是狩猎队的队长,他的消息自然要灵通很多。他心里也记挂着凉溪,可是两天前的发现实在是太大。 狩猎队向领主一回禀,领主大人立刻就做了决定,主要狩猎队里大家也都十分赞成,那他也没办法。 现在只能换了地方之后,他再找机会看一看能不能跑回来,将凉溪接到另一个地方了。 其实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摆脱凉溪的机会,但羽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 如果凉溪现在能有半岁,那他一定丢下她不管了!她现在还太小了,丢下她在那个山洞里,没有他经常去警告着,那群山猪可不一定会很听话。 反正当时救了,那就救到底吧。 还有,她要是出事了,藤也一定会非常伤心。上一次就因为他没有守住他们的孩子,藤心里对他失望透顶。如果连凉溪也没有了,藤一定会很生他的气,说不定会离开。 嗯,他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的伴侣…… 羽在心里默默地这么说,悄悄地安慰着藤道:“两天前,我们在南边发现了一大片甜瓜地。那些甜瓜,足够我们过掉大半个冬天了。” “我们回来就跟领主说了,领主当时就决定去那里过冬。地方有点远,那些甜瓜是搬不过来的。那附近也有不少洞穴,是过冬的好地方。” “你放心。过去住下来之后,我会找机会来看她的。如果那附近有好的藏身处,我一定会把她接过去!” “她不会有事的。” 别看羽安慰藤的时候头头是道,他转过脸去,自己就是抓肝挠肺。 他们赤熊从这片地方离开了,那群山猪肯定能打听到消息。他现在是无论如何脱不开身过去警告他们的,但愿她不会有事。 现在雪山森林里面,所有野兽都在进化的关键点。在他们当中,赤熊和白熊是最聪明的。 凉溪的任务是让白熊超过赤熊,让赤熊绝了种或是改了性。 羽和藤对她有救命之恩,再加上这两头熊面对她的时候都是慈爱无比,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凶残嗜杀。凉溪心里面敲着小算盘,想着自己如果可以不必将事情做得那么绝的话,那就放赤熊一马。 毕竟,绝种有点太惨了! 凉溪动了恻隐之心,却未想她没看见的,不代表就是没发生的。 白熊住的那块凉溪眼中的风水宝地,已经是他们100多年的聚居地了。可赤熊就不一样,他们住的地方,最久最久,两年也要一换。若是频繁的话,可能一年要换三次。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白熊的聚居地周围本来就有非常丰富的物产,他们自己又会打算,每年吃多少收多少,都是有帐的。他们年年都有余粮,四面又有臣服的部族过来进贡,自然没必要挪地方。 可赤熊就不一样了。 他们不是找不到同样好的一片风水宝地,只是找到了也不愿意去守,不愿意去规划。 赤熊的狩猎队是整座雪山森林里最令百兽闻风丧胆的存在,他们所经之处,几乎没有任何大型的野兽会活下来。 赤熊部落里成天堆着吃不掉的猎物,他们现在还又不会储存,最后只能任由猎物烂掉。然后再靠他们的战斗能力,轻轻松松打来新鲜的。 他们经常换聚居地,是因为他们喜欢哪里就往哪里走,哪里食物多就往哪里走。 这一次,也是如此。 狩猎队向领主报告,说他们在南方发现了大片的甜瓜,却并没有讲那里是驼鼠的地盘。 可以任由凉溪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他也依旧乐呵呵的羽,完全没想过要讲这个,也知道即便他讲了,也没有会在乎的。 狩猎队队长和领主在最前头,整个部落所有赤熊,大家都动作很快。毕竟过惯了这种随时随刻要搬家的日子,在领主讲完话之后,大家很快就集合到一起,表示可以动身了。 赤熊数量不多,但他们显露出身上鲜红色的毛发,在森林里大摇大摆地向前而去。规模不是很可怕,气场却让所有动物都不敢出现在他们周围。只能在赤熊的大部队经过之后,偷偷地交头接耳。 “这也不知是什么族类又要遭祸了!幸好他们走过去了,应该不是我们!” “再往南边走是什么地方呀?” …… 赤熊的听力不行,他们听不见大家的谈论,听到了大概也是置之一哂。 所有赤熊日夜赶路,正好是在夜晚,到了狩猎队发现的那一大片甜瓜周围。他们也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不管是打猎,还是霸占别的部族的地盘,他们都喜欢在夜间出击。 雪山森林里,大部分动物夜间都无法视物,碰见他们就像是瞎子遇到了战神,哪里有半点还手之力? 驼鼠不同于一般的鼠类,他们体型巨大,有的甚至能超过普通卷尾猴。 深夜里乌漆嘛黑的,羽却清楚地看到前头一个比他还要大的深绿色甜瓜上,正趴着一只驼鼠。 这种丑东西的背高高隆起,正流着口水用两根大板牙咬那个甜瓜的皮。 不等羽直接动手,赤熊的领主已经扑上前去,一掌将那只驼鼠几乎划成两段。 领主都亲自上阵了,在他们后面的赤熊情绪更加高昂,潜进甜瓜堆里面,看见一只驼鼠拍死一只。 一直拍了一夜,绿色的甜瓜已经染成了红色。天快亮的时候,赤熊找着了洞口,他们埋头直挖进去,不管看到什么,能杀到的,全部杀死。 这基本上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驼鼠也是惨,他们的叫声不怎么响亮,死也死得无声无息的。 赤熊整整杀了一个昼夜,到第2天的晚上,后面的大部队也跟上来了,他们这才开始连夜安顿。 这里的甜瓜极为密集,赤熊只觉得怕是雪山之神保佑这些驼鼠,给了他们这么多甜瓜。要是凉溪能够看见,她大概会怀疑这些甜瓜有可能是驼鼠有意识地种出来的。 因为这里甜瓜多,驼鼠的战斗力又不是很高,许多鸟儿和动作灵便的兽类,经常会来这里偷吃。 现在,赤熊霸占了这个地方。别说是在地上走的,就是长了翅膀可以飞的,也远远地就不敢过来了。 偌大一片地儿,只有赤熊的声音,真真的是连个鸟叫都没有。 羽杀得兴起,连凉溪是谁都忘了。一直等到半夜里,把藤安顿好了,他回到山洞里,和藤分着半个甜瓜的时候,这才说起了凉溪。 “这里也太远了!跑回去要好几天呢!我是肯定没有办法出去看她了!” 藤闷闷不乐的。 那种杀戮留下来的快感还在身体里,羽蛮不在乎地道:“没事。现在找到了这么一处好地方,狩猎队肯定能够清闲一段日子了。再等两天,只要有机会,我就去找她。” “那我给她准备些甜瓜,你给她带过去,她肯定喜欢吃!” “嗯……” 凉溪有没有命吃到这甜瓜还不一定呢! 藤来看过她的第3天,一般讲这个时候,羽就会来了。结果这一天,凉溪没有等到羽,却等来了几头山猪。 体型没有她印象中的野猪那么大,獠牙却要比她印象中的野猪更吓人。 跟那个羚羊角一样,估计有一尺长。顶端尖尖的,跟两根粗针一样,肯定是扎到哪儿哪儿受不了! 以前来给她送吃的的山猪最多只有两头,而且是长相尽量温和的那一种。 今天这五头,似乎来者不善呀! 他们也没有带食物,五头围在山洞前,大鼻子里喷着臭气,小眼睛全都盯着凉溪,獠牙泛着寒光,就只是没有扑上来而已。 凉溪捏好了一张符箓等着,跟五头山猪对峙。 见这头小熊仔也不知是不畏惧还是单纯只是呆,竟然就那样挺直腰板跟他们面对面眼对眼。五头山猪也拿不定主意,他们哼哼哼地交流几句,没有把凉溪怎么样,有四个都转身走了。 只有一个眼神最凶狠的,还不愿意离开。他一步一步上前靠近,獠牙眼看着就要贴到凉溪的眼睛里面去了时,他才停住。 忽然吼了一声,他的獠牙猛然往前一送,凉溪一侧身躲过,山洞里顿时传出震耳欲聋的熊吼。 那一声吼叫,跟羽的声音一模一样。 数量不多,真正有用的符箓,凉溪还舍不得抛出去。能吓住这些野兽两天是两天。 几头山猪腿都吓软了,那头离凉溪最近的,直接吓得一跌。他再也撑不住什么凶狠的眼神,屁股一扭,落荒而逃。 凉溪放下心,又觉得奇怪。 她在这小山洞里住了好些日子,从来没有任何野兽来找过她的麻烦。凉溪想也知道是因为羽和藤的缘故,但为什么今天他们的威力不管用了? 凉溪心里惴惴,想着那些山猪就算是再蠢,吓得多了肯定也就免疫了。她现在能活命还是仗着羽和藤啊,要是没了她可咋办?她能用的符箓可就十几张! 但愿别是如此! 可偏偏就是如此! 羽经常是隔三四天就必来的,但是这一次,凉溪已经七天没见着他的影子了。 虽然那几头山猪被吓住了,再没有敢过来过,凉溪还是忧心忡忡。 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她也没从他们的身上看出点异样来啊! 她卖萌撒娇了这么多回了,他们要离开总得有点不舍吧?要不然…… 我去!她这么失败的吗? 凉溪满心挫败,偏偏赤熊部落里大家都在忙着收甜瓜。领主话已经放出来了,等这块地方所有的甜瓜收完,狩猎队就可以解散一阵子了,大家可以好好地去陪一陪自己的伴侣。 羽一天想着凉溪,越想越觉得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那些山猪肯定是认为他不再要凉溪了。一旦那群家伙这么想…… “队长!你这几日是怎么了?” “是啊!羽,你最近这些日子总是奇奇怪怪的,老是单独跑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大家都在忙碌,只有羽一个人在发呆,看起来实在是很显目。 羽的心头烦躁,吼了一声:“不要管我!去做你们的事!” 大家讨了个没趣,不悦地散开。却有一双眼睛,仍旧不愿意从羽的身上挪走。 他一定有些问题! 第三百四十五章 领主威武(十三) 甜瓜收完之后,算算日子,凉溪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被搭理过了。 羽心急如焚,这几日总是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凉溪被那些山猪给刺穿的画面。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藤悄悄在夜里打包了一个大口袋,羽跟极为信任他,也没有询问他离开好几天是要去干什么的领主吱过一声,便在凌晨出发了。 赤熊的听力不佳,已经微微有了些清寒之意的早晨,有两头赤熊,一前一后地往北方奔去。在前面的那一头,完全没有发觉。 后面的那头赤熊,一直紧跟着羽。见他日夜兼程,竟然是一刻也不愿意休息,那头赤熊也打起了精神,他确信羽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羽是狩猎队的队长,整个队伍里,大家都爱重他,都信任他。要是那件事情可以被知道,羽早就找别的赤熊一起帮忙了。 他一定是有什么无法交代的事! 凉溪在山洞里面缩着。这一大清早的,虽然外面开始冷了,山洞里面倒是被他捯饬得暖洋洋的。不过,身体暖了有什么用,他一颗心凉飕飕的,比面前几头山猪獠牙上的寒光都要冷。 这些野兽没有那么蠢,凉溪料想得一点儿也不错。 她吓人的招数用了半个月过些,已经没有用了。山洞里面,羽的吼声惊天动地,那几头山猪仍然还是会条件反射一样吓得颤抖,抖过之后却不会再离开了。 既然这些山猪已经猜到她弄出来的这些声音都不是真的,不过是吓唬人的虚把式,那她不管是放出一声熊吼,还是放出一声虎啸狼嚎,就都没有用了。 她总共就那么十几张…… 心头有些不舍,捏好了两张可以杀生的白刃符,凉溪丝毫不惧。 山猪越聚越多,他们刚开始表达出恶意,只来了五头。隔了几天,就来了十头。然后直到昨晚,他们好像倾巢出动了一样,山洞外面是密密麻麻一堆。 所有的山猪都在用恶意仇恨的眼光盯着她,凉溪怕给他们堵在山洞里头不好施展,也不好逃跑,一步一步在不知多少双猪眼睛的凝视下,走出山洞,暴露在冷飕飕的空气里。 在山猪群中,有一头,凉溪发现自己认得他。就是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把獠牙捅到她的眼睛里面去,然后被一声熊吼给吓到跌倒的那一头。 他对她好像格外恨一些,不知是为什么。 雪山森林里面没有通用的语言,凉溪现在只会熊说的话,这些山猪互相哼哼,他们明显也是在交流,但凉溪听不懂。只见那头格外仇恨她的山猪,不知道哼了些什么,所有山猪的情绪就都被调动了起来。 “为鲁鲁报仇啊!” “该死的赤熊!要让我们替他们照顾幼崽,还要杀了鲁鲁一家!” “为那些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我们也要杀死一头赤熊的幼崽!” …… 山猪们乱吼乱哼,凉溪见他们蹄子不停地刨,手中的符箓攥得更紧了。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凉溪看起来太弱了。她是圆滚滚、胖乎乎、毛茸茸的一团,适合卖萌,不适合战斗。 这群山猪虽然愤怒,却也不觉得这样一头幼崽,强悍到需要靠他们上去乱蹄踏死。 所有山猪围成一个圈,凉溪在最中央。在圈的最里面,除了她之外,还有那头凉溪看眼熟了的山猪。 白熊和赤熊的幼崽太难见到了,杀死他们的时候,简直该配有个仪式。 那头眼熟的山猪并不曾把凉溪放在眼里,凉溪却已经捏好了所有的符箓。 她没有先出手,还在幻想这险况能不能缓解一下。结果没有奇迹,猪群躁动过之后,那头眼熟的山猪便挺着獠牙向她直刺过来。 凉溪在躲开让他们看看她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和直接动手,一套连招下去,杀一个吓一群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果断选择后者。 银色的白刃符飞出去,软软巴掌大的一点兽皮,割断了山猪的两根獠牙,直接将他砍成零零碎碎的尸块之后才失去了效用,化为一片虚无。 就只这么一张符箓,当然不够震撼。凉溪还有后续的衬托。 她四掌对地,摆好一个姿势,张开嘴。 “吼!” 一声就她这个年纪绝对发不出来的熊吼,摇山撼岳。季节也是配合凉溪,许多本来快要离开树枝的叶子,提前纷纷飘落。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杀完,吼完,山猪群已经吓呆了。又见一道雷光从天而落,轰隆一声,劈在了已经变成碎块的尸体上。 地上也没劈出来什么深坑,也没有半点儿焦黑的痕迹,只是声音吓唬人,看着很真而已。毕竟,戏法就是戏法。要是这雷能在地上劈出坑的话,还怕劈不死一头猪? 凉溪连招打完,山猪群如鸟兽散。胆小的,跑得快的,哪里还记得杀什么熊崽?此时只恨自己没多长四条腿!胆子大的也不敢留在这里了,天雷都劈下来了,他们虽然头脑发懵,却也知道凉溪是有老天保佑的。 看这些山猪被吓跑了,凉溪松了口气。走到被白刃符削碎的尸体旁边,看见那对儿獠牙挺不错,就收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些山猪是彻底被吓蒙了,还是隔两天仍旧会来…… 凉溪往她住了几十天的那个山洞扫了一眼,心里很是犹豫。 留下来吧,山猪群去而复返,再吓不住就糟糕了。戏法只有第一次最有效果,她离开这里,虽然会遇到新的野兽,可他们没见过她的戏法,只要第一时间能吓住,就够了。 羽和藤应该也不会再来了,这都多久了?留在这儿也不会再有保护她的熊…… 山洞里也没什么东西,背包就在她的身上,凉溪拎着两根獠牙,看起来仍然是笨手笨脚地走进了森林深处。 大部队自然慢,羽独自狂奔,从凌晨到凌晨,赶了一天路,其实距离凉溪已经很近了。 啃了两口甜瓜,背包里放着藤特地挖出来的一个甜瓜里最好吃的部分,那是要给凉溪带的。 瞧瞧地方快到了,羽有些累,却也不愿耽搁时间,加快速度啃着甜瓜,他正要起步,就听见凉溪弄出来的声响。 先是熊吼,后是打雷。 还没啃完的瓜落在地上,羽只当是白熊发现了凉溪,也顾不得什么雷声。鲜红色的毛瞬间从身体表面长出来,他埋头发足狂奔。 跟在羽后头的赤熊也被这两声惊得呆住,赤熊全部都从这里挪走了,能发出这样叫声的,只会是白熊。 他身上的红毛也立刻长出来,眨眼间就忘记了他跟踪羽的目的。 多少年了,白熊赤熊一见面就杀,那种战意已经被种在了他们骨头里。 羽奔到山洞前,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具被削成碎块,但居然还完整的尸首。他眼睛里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奔到那尸体旁边,看仔细了之后,才砰地坐倒。 原来不是她! 太好了! 掌下发软着站起来,羽机警地在四面看了看,却没发现有白熊的踪迹。他一步步走进山洞,心里满怀期待,山洞里却空空如也,就连一些软草都没有剩下。 “哈哈!羽,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山洞里有什么?”一直跟踪着羽到了这儿的赤熊扑一下跳进来。 羽猛地回头看到他,脑子里像瞬间炸裂了一样,身上一下子就起了一层汗。 “泰,你怎么会在这儿?” “哼哼!何必那么害怕?我倒是要看看你瞒着大家什么?” 泰仰着头哼哼两声,到山洞里转过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活物死物。 他呆了,只觉得不可能。 羽是有毛病吗?他跑那么大老远过来,就为了到一个空山洞里面看看? 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鬼! 泰不敢相信,乍一看找不到任何东西,他开始沿着洞壁找。 羽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直就那么僵着。 凉溪不见了,她不在这里了。 那么现在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泰顺着山洞找得十分仔细,突然听见羽反应过来之后的怒吼:“你怀疑我?你竟然跟踪我!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泰竟然没能躲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 他的眼神忽地就变得凶狠起来,嗓子里滚出沉怒的低吼:“你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藤的父母,就凭你,也能做上狩猎队的大队长?” 泰立起来,撑着半边儿都被拍麻的脑袋,甩开两掌还了手。羽最不愿意谁说他这个,一边又是怒火,一边又是担心凉溪。满腔情绪无处发泄,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那头小熊,又不知她的死活,又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藤交代,又实在是后怕,万一给泰发现了凉溪,他就彻底完了。 脑袋和心腔一起炸裂,泰又是一副要跟他决斗的姿势。羽也一时失去理智,两头赤熊在这山洞里,竟是你死我活的拼斗起来。 泰心里也不知是堆了多久的怨气,羽还不至于要他的命,他却是每一掌都要羽去死。 两头熊从山洞里打到山洞外,鲜红的毛发被撕扯着落了满地。见泰是铁了心,本来想要赶紧去找山猪群问的羽也上了火。 鲜血和红色的毛发混在一起,那头山猪的尸体上面又落了一层两头熊交战时激起的尘土。 这附近不知道有没有别的野兽看,反正四面安静,由这两头熊杀得昏天暗地。 羽确实是没有高贵的身份,有地位的父母,但正因为如此,他能够坐上狩猎队大队长的椅子,才更加证明了他的战斗力有多强。 泰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跟羽对战过,现在真刀真枪一打,他才知道自己确实是弱了一截。羽没有心思和他打的时候他还占上风,掌上还能染上血,等人家真的和他拼起命来,他却怎么也不是对手了。 越打越打不过,羽愈战愈勇,泰心里暗自怯了,却又不愿意认输。想想自己身为上一任狩猎队队长的父亲,他憋着一口气,起了同归于尽的心。 羽到底是做了许久日子的队长,许多赤熊都由着他派遣调用,脑子肯定是要稍微多一些的。最后还是他先冷静下来,放了泰一条生路。也不多搭理泰,羽扭转身,一边谨防着他偷袭,一边往附近那群山猪的聚集地而去。 走到一半,羽又怀疑跟踪他的可能并非只有泰一个。他去打听凉溪的消息,还是再迟一会儿吧。要是给泰或者别的赤熊知道了,他在这里养着一个幼崽,那真是说不清了。 羽在半道上停了一会儿,泰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打输了,心里又是挫败又是愤恨。埋着头气冲冲也不知走得是什么方向,只知道走了会儿,见到了山猪。 正是没处出气的时候,这些慌慌张张的山猪简直是最好的出气筒。泰身上没有什么重伤,打几头山猪还是随随便便的。他大掌扬起,转眼间把几头躲在一起的山猪杀了个干净。 就此还不满足,知道这些家伙都是群居的,泰开始在附近转悠着找起这些山猪的聚集地来。 一边只要杀猪泄愤,另一边看到赤熊都吓疯了。一个不解释,一个不听解释,泰当天在野猪群里几出几进,直杀得血流遍地,自己力竭了,才去找地方歇息。 羽在半道上等,又在附近躲躲藏藏地查探,确认是没有别的赤熊跟着他了。快入夜了,他去找那些山猪。 那些山猪也是可怜。说实话吧,他们要死。撒谎吧,没有看好凉溪,他们还是要死。 可怜一群山猪,白天被泰杀,晚上啥也看不见的时候,又被羽狠狠地一顿泄愤。原本还是挺繁盛的一个小家族,一天一夜,被杀得所剩无几了。 “我们这是触怒雪山之神了!” “我们是触怒苍天了!” 活下来的山猪聚到一起,后悔不迭,也不敢去恨赤熊,倒是怪上了那头带着他们去杀凉溪报仇的同胞。 “都怪他!否则我们怎么会受到这种惩罚?那头熊是上天保佑的,那头熊是熊祖转世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杀她?” 第三百四十六章 领主威武(十四) “据说熊祖就是如此。出生不到三个月,就打败了一头成年熊。两岁时已经可以带领一群熊大杀四方。将当初在森林里称王称霸的乌猩一族,杀得死的死,逃的逃。之后成为熊族的王,发明文字,制造工具,划定职位分工……熊族能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可全都是熊祖的功劳。” 几头山猪害怕地缩在一起,生害怕再来一头赤熊,他们就真的一个也不剩了。 “那头小熊实在是太邪门了。她一定是熊祖转世的。我们实在是不应该因为鲁鲁和那群孩子的死,就被鲁鲁的伴侣煽动到这里来。熊祖是不可以战胜的!” 凉溪没敢在这附近停留,她不停歇地走了很远。她的眼神不好,找到可以过夜的地方才停下来。慢慢地在这一整天找到的新材料上画符,没有一样有藤送她的背包好用。 捱过了一夜,凉溪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她的身上缠着绿油油的软藤,在森林里慢吞吞地移动,着实难以发现。 泰休息了一夜,这一趟无功而返,还大丢了面子。他本来想要回部族的,可又实在是放不下羽跑了那么远到这里要找的东西。 在森林里犹豫不决地游荡着,不远处的灌木后微微一动,泰注意到了,却没有多心。他昨天一天也实在是杀够了,今天放那灌木后的小东西一命。 泰继续游荡着,最后还是放不下心里越积越深的怨怒,他又回去了。回到凉溪之前住的那个山洞,山洞里仍旧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找不到,就连羽的影子也没有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山洞外头那一具山猪的尸体。 泰失望地从山洞里走出来,决定要回去时,突然灵光一现。 他昨天打了个败仗,恼愤至极,对着一群山猪只是杀。他可以问一问他们,问一问这附近的野兽,山洞里面有什么啊! 泰一跃而起,更值得研究的尸体上平滑的切口,他完全不管,开始在四周围寻找野兽的踪迹。 羽此时正在山猪提供的那个方向上疯找,完全想不到仇恨居然可以让熊如此聪明。到周围问了一圈,轻轻松松就打听出来了,山洞里养着一头小熊。 肯定是羽和别的母熊的孩子! 泰高兴得团团转,抓住了羽的把柄,他立刻就想找到羽去嘲讽他。在周围寻找一圈,没见到羽的半根毛,泰便不愿意耽搁时间,不吃不喝不休息地奔回了赤熊部族。 泰回到部族的时候,羽还在那块地方找。 “她没有死!她是熊祖转世!她有老天爷庇佑!她……啊啊!” “我们不敢了!我们不敢了!” “全都是尼垦的错,他已经死了,被苍天惩罚了……啊啊!” …… 被他杀死的山猪在临死之前零零碎碎讲的话,已经足够让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 果然是他最后一次来看凉溪的时候,不知道他们部落要迁移,就没有警告那些山猪。那些猪果然以为他们不再要凉溪了,所以就…… 虽然知道凉溪还没有死,羽还是心痛万分,后悔不迭。 早知如此,说什么他都要在部族迁到了新地方之后,第一时间回来看她。 现在她在哪里呢? 凉溪现在躲在灌木后面,正在慢吞吞地挪动中。 她身上是灰突突脏兮兮的兽皮,再缠上长藤,还真不容易被发现。凉溪是听到了声音然后躲起来,先发现的泰。她现在看到赤熊莫名亲近,但那是一头陌生的赤熊,她不敢出去。 等到泰走远了,凉溪才开始犯难。 本来以为没熊要了呢!现在这里出现了赤熊,是不是代表羽找她来了? 凉溪想回头,就现在这么个又小又笨的身板儿,虽然手握符箓,她还当真不敢在森林里到处乱跑。能有熊管着她最好了。 可是,万一事实没她想象得那么好呢?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别的赤熊,羽和藤也只是将她偷偷养在这里,不敢让她去赤熊部落。 虽然都是熊,但这两族有仇。她是从白熊部落出来的,别的赤熊看见她,肯定要立刻杀了。搞不好还会把她的肉分给一熊一口,然后再把她的皮当做一个至高无上的奖励。 一想自己会被割肉剥皮,凉溪瞬间就不想回头了。她甚至担心现在是别的赤熊来了这里,会不会是羽和藤他们偷偷养着她的事情被发现了,现在这些赤熊跑来这里找证据?找不到还好,找到了,那还要连累他们。 握紧符箓,凉溪坐在了灌木丛之中。没有回去,也没有往远走。羽在她附近,其实转过了一遭,最终却也没有见到她。 他在这里已经找了有三天了,再不回去肯定会闹乱子。羽最后回到山洞门口,倒在那儿趴了一会儿,最后冲着森林叫了两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便耷拉着一颗大头,瞅了一眼那被他放在山洞门口的甜瓜,默默往来路而返。 赤熊部落里,其实不管羽是否回去,都已经闹起了一桩小乱子。 “藤,他在外面养着一头小熊,你肯定什么也不知道吧?” 泰从外面回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羽和藤的洞穴。 藤听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自己已经吓得浑身都麻了。整头熊呆呆滞滞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还以为她是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气坏了,泰洋洋得意,整个儿身体贴上前去安抚着她。 藤条件反射一样地躲开这个经常骚扰她的家伙,但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回事?羽呢?她的小熊呢?是不是已经被这家伙一掌拍死了? “那肯定是他和别的母熊生的,藤你真是太委屈了!”泰贴了个空,也不生气,脏水哗啦啦地泼。 “那,那头小熊呢?在哪里?”藤的声音发抖。 “我没有见到,不过……藤你怎么了?” 听泰说他并没有看见凉溪,藤撑着的一股气立刻就散了。她一下跌倒了,这一摔觉得把自己所有精神都摔回来了。见泰要上前扶起自己,她马上连声音都中气十足起来。 “你没有见到,就来这里挑拨我们感情!滚!谁允许你进来的?部落里是谁的洞穴都能随便进的吗?滚出去!” 藤连拱带推加打,把泰赶出了洞外。外头许多赤熊正在围观,见泰急匆匆地回来,就闯进了伴侣不在的藤的洞穴,大家都怕出什么事,也觉得泰有些过分。 见他被打出来,大家都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却见泰直嚷嚷道:“藤,你总要听我把话说完!我问了那附近的野兽,他们说山洞里就是一头小熊。那块地方的一群山猪,大概是被羽交代过了,隔一两天还会送新鲜的果子过去!” “要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这么上心?羽肯定是有别的伴侣了!” 大家眼珠和下巴掉了一地,本来想看泰的笑话,谁知听到这么惊天的爆料?羽和藤一直是部落里面最恩爱最般配的了,谁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熊族,除了领主之外,大家都不能有更多的伴侣,只能选一个。羽这是在公然挑衅熊祖立下的规矩啊! 他要真的做了这种事,领主肯定发怒,他的狩猎队长都不一定能当下去了! “哎呦!” 山洞里面飞出一块石头来,准而又准地打在正说得欢快的泰的脸上。藤在石头后面满目正色的出来,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去向领主问一问,你一个狩猎队的成员,趁着队长不在,闯进队长伴侣的洞穴,是个什么居心!” “我没有胡说八道!”泰觉得自己真难,明明就是事实,怎么大家居然都不信呢? 藤冷笑一声,道:“那你就把那头小熊带到我的面前,让我看清楚再说。你这样随口乱讲,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造谣,你在外面养着十头小熊?” “我……虽然我没有见到那头小熊,可那附近的野兽都说……” “哼!”知道泰没有见过凉溪,藤十分有底气,“这雪山森林里,什么野兽不听赤熊的话?你拍他们两掌,他们自然听你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现在换泰惊呆了!他实在没想到藤竟然这么相信她的伴侣! 如果真是他造谣,那她倒是值得敬佩。可现在事情是真的呀! “藤,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等羽回来你问他!” “我为什么要问他?你说他在外面养着一头小熊我就信?你算老几!” 藤对伴侣笃信不疑的模样,在泰的眼中看来,简直蠢上天际。他气得几乎要在原地打转,本来以为回到部落之后,两句话就可以让羽从此臭得无人理,谁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一身麻烦! 闯进她的山洞,的确是自己无礼。藤去找领主告个状,有她的父母在,羽又那么得领主信任……这算下来,他就是再长一张嘴也说不明白了!不仅没有扳倒羽,自己还要吃亏! 怎么能这样? 泰快要抑郁了。 他实在是弄不明白,明明就是真事,为什么他一说就没人信了? 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泰还是单身,独自一个,越呆越闷。 也幸亏藤心里有鬼,只希望这件事赶紧平息,并不敢去主动地闹大了,所以不曾在领主跟前告状,让他没捡到便宜还要丢点什么。否则,他会更郁闷。 闹了这么一出,藤回到洞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怦怦乱跳。 她的羽真是聪明,知道要把凉溪藏起来,否则要是给泰看见了,要是被他把凉溪直接带到部落里来了,那怎么办?那他们都完了! 他们做的这件事儿,比羽真的背叛了她,在外头养着一头别的母熊生的小熊这种事还要恶劣,恶劣千百倍! 藤现在还不知道,泰没发现凉溪,还真不是羽的功劳。要不是凉溪…… 这么讲来,那些山猪也有点功劳! 要不是大家配合,赤熊部落今日可保准要翻了天! 藤在泰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就巴不得立刻见到羽,问问他是怎么随机应变的。但等了三天,羽没有回来。 泰又开始叫嚣了:“你们看,他这么久不回来,肯定是那个地方被我发现了,他在找别的地方安顿自己的孩子呢!我迟早要找到那头小熊,让你们都看看!” 藤懒得搭理他,一句我相信他就显得泰像个小丑。羽迟迟不归,他心里有些担忧了。 就算是像泰说的那样,羽正在想办法安顿凉溪,那也不用这么久呀!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藤日日不安,夜夜难眠,又过了三天,羽竟然还没有回来。 空空的山洞门口,被放在那里的甜瓜又给装在了口袋里,羽去而复返。 就这么回去,实在是没法跟藤交代。包里这些她一点点抠出来的甜瓜,他一定要让凉溪吃上! 羽又开始在森林里找,之前害怕有别的赤熊跟踪,他一直静悄悄的。这一次,他也放开了。想着凉溪到底是白熊生出来的,听力极佳。他在森林里,走一段喊一段,指望着凉溪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 凉溪在不到100米远的地方,挪来挪去等了好几天,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任何赤熊的踪迹。她心头失望,挎好自己的小口袋要走,却隐隐听见一声咆哮。 她竖起了耳朵,因为这一声咆哮十分耳熟,还被她录到符箓里面去了。 凉溪凝神细听,那咆哮声只有一次,但是有很沉重的大型野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凉溪头顶着一张叶子,伸了伸脖子往昏暗的林中看去。一头颜色鲜艳的大熊,边叫边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光线不够。凉溪模模糊糊地看到,听声音很像,姿态也很像。她觉得这头熊就是羽,一颗心欢喜地跳起来,却不敢应声。见那头赤熊是往她所在的地方走来,凉溪想等着他走近一点再说,看清楚了再跳出去。否则万一认错了,那真是上赶着送人头了! 凉溪等着那头赤熊走近一些,谁料,在他的那一声咆哮之后,这林子里又接连响起三四声咆哮。 似乎,都是熊。 第三百四十七章 领主威武(十五) 几头白熊循着那一声咆哮而来,看见独自寻找凉溪的羽。 见他只有单独一个,周围也没有别的大型野兽,几头白熊眼神交流一番,决定趁着天黑之前,拿下这个意外收获。 赤熊部落又迁移了,这不算是一件小事,他们几个被领主巴贝派来查探情况。 一路上战战兢兢,生害怕部分赤熊躲着没走,他们过来死路一条。结果偌大一个领地,走得空空荡荡。他们到洞穴里面去搜捡一番,甚至还找到了许多素来大手大脚的赤熊不曾带走的东西。 这一番正要满载而归,却在路上碰到了这一张现成的赤熊皮。 一对一,他们都没有信心。群殴要是还怂,他们真是不配做熊祖的后代了。 “呀!这不是羽吗?” 认出了那头赤熊之后,几头白熊更加心喜。 被派了这么一桩可能送命的苦差事,他们几个可想而知是得罪谁了。现在能抓到赤熊部落的狩猎队长,回去可什么都不怕了,还能在领主面前请一个大大的功。 “你怎么独自一个在这里?难道是被赤熊部落赶出来了?” 本来,这两种毛色的熊见面就要干仗的。但现在因为实力悬殊,众寡分明,白熊还有心思嘲笑一番羽。 几头白熊将羽团团围住,凉溪虽然看不清,但白熊和赤熊用的都是熊祖发明的文字,说的都是熊祖统一的语言,凉溪能够听懂。 那头赤熊就是羽。 这一个月不知他和藤干什么去了,但现在他来找她了! 凉溪好容易才稳住自己,没弄出任何声音,偷偷看着那几头白熊以多打少。 羽这几天从未休息过,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不眠不休地一直在找凉溪。本来人数上就不占优,他的状态还极糟糕,却靠着一股子赤熊独有的悍勇,在包围圈里也依然昂然不惧。 只是,他的心里难免感到悲哀。 凉溪她一个能走到哪里去呢?多半已经是性命不保了!还有他的藤,他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再也不能见她一面了! 两天用来赶路,一天用来安排凉溪。他答应过藤,最多三天就回去的。今天算算日子,她已经空等了许久了。以后,恐怕她要一直等下去了。 泰一直都是她的追求者,他死了之后,狩猎队队长的位置应该会落在泰的身上。他们要是能在一起,也好…… 只是一个瞬间,羽的脑子里已经想过了所有他牵挂的事。 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一直挂念的唯有藤而已。有父母在,他以后肯定不会很苦。除了伴侣,他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不知何时被他当成自己孩子的杂毛小熊。 那小熊应该不在了,她在去见并不喜欢她的熊祖的路上,自己能跟着陪陪她,也不错。 这么一想,本来就不害怕的羽,更加看得开了。几头白熊的姿态如临大敌,真正危在旦夕的,却豪气昂扬,冷笑道。 “想把我的皮带回去邀功请赏,恐怕你们当中只有两个有这福气!” 声音未落,羽已经扑向了一头白熊。 那边吼声四起,凉溪在灌木丛里弄出来了些声响,也没被注意。白花花的一片将那一点赤影掩得看不见,凉溪心慌,害怕一会儿他们停下来之后,羽就只剩一个尸体了。 将手中的小石子轻轻丢出去,那边几头熊正不可开交时,只闻得一声虎啸,就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响起。 几头白熊的动作齐刷刷一停。他们可是想白捡一个功劳回到部落去,最多可以承受一点轻伤的代价,要让他们付出性命,想也别想。 白熊这一停,可就有一头送了半条命。 他们没有想过死,羽却知道,不管这周围有没有寒山虎,自己今晚必死无疑。既然如此,自然多带几个是几个了。 一片白影之中终于现出了那一点红,伴随着一头白熊的哀鸣,剩下几头白熊怒火冲天,管你虎啸狼嚎,他们是定了主意先杀了羽再做打算。 见他们又打起来,凉溪再丢出符箓去,都没用了。 一头白熊一瘸一拐地从战圈中走出来,伏在一旁,趴倒之后自己就再爬不起来。 凉溪虽然是打白熊的肚子里出来的,却不关心他,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一团白之中时隐时现的红。 她考虑了两秒钟,却觉得自己发呆了两个小时。再这么下去,羽肯定要没命了,几头白熊拢得她看不见他。 凉溪捏紧手中银色的符箓,从灌木丛里面爬了出去。她还是一身伪装色,天色渐暗,白熊越发看不清。耳边全都是熊的怒吼声,他们也无暇去听。羽更是没有工夫去往四面看。 这几头大熊,真的任由凉溪快爬到他们身边,也没有发现。 凉溪看准时机,把之前杀山猪时候的一套连招,原原本本第二次用出来。 先用白刃符杀敌,眨眼间解决掉一头。然后配上一声咆哮,再加两道天雷,炸起一些掩人耳目,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烟尘。 敌人,就是这么被吓呆的! 凉溪是不大的一团,她身上覆盖着一层幽幽的绿光,在这森林里将暗未暗的时候,看起来十分诡异。 当然,白熊不至于这么没种。会被凉溪吓到,更多还是因为他们被削成几大块的同伴。 这家伙刚是怎么死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 几头下了死心要先杀死羽之后再管别的所有事的白熊,又停了下来。他们不认得凉溪,羽却记得这个小团子。 他大喜之下,一时间连趁着对手发呆偷袭的事情都没做。从转眼间少了一半的白熊夹攻中跳出来,羽一把揽住凉溪,喉咙里咕噜噜。大概是他想表达得太多,凉溪都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终于找到了这个小家伙,羽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他身上已经有不少伤口了,只不过因为遍体的红毛不甚显眼而已。 瞬间就忘记刚才的手段很有可能是凉溪使出来的,羽挡在凉溪前面,又扑向剩下的两头白熊。 这头狂躁的要拼命的赤熊,白熊倒是不关心了。一看见凉溪也摆出攻击的架势,他们瞳孔一缩,十分默契地退开。一个捞起受伤的同伴,另一个拿起凉溪威力的证明,哪里还敢再想什么赤熊的皮毛,飞也似地逃了。 凉溪松了口气,羽也没有半点儿力气再去追,他跌倒在地上。凉溪跑过去拱着他,却拱了自己一脸血。 石头上划不出治伤的符箓来,划一块碎一块。凉溪感觉自己心里在滴血,见羽吃力地把身上的背包给她,里头是一包味道已经有些不好的…… 嗯,这应该算是什么呢?圆桌一样大的西瓜吗? “这是你妈妈一点一点从十几个甜瓜里面抠出来最甜的部分,你快吃了,往那个方向跑吧。小心那些白熊再回来。” 羽把甜瓜递到凉溪的嘴边,看着她吃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卸了力,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动也不再多动了。 心里滴着血,凉溪从空间里取出一张她给自己准备的救命符,贴在了羽的伤口上。 本来所有的皮她都要画成白刃符的,后来想一想,万一有点意外呢,就留了一张保命。 现在可好,找不到新的材料的话,她可没有第二条命了! 不过,那银色的兽皮本来就是藤给她送的。剩下的所有都是她的加工费了,这一张用给羽,好像还是她加工费收得太高了哈。 就像有一股神力灌进了自己的身体,所有的伤口转眼间消失不见。他立刻觉得精神百倍,甚至之前好几天积累下的困倦都没有了。 羽难以置信地看着凉溪,这时候才回想起来那些山猪说的话。 什么打雷,什么熊祖转世的。 “孩子,你……你……” 羽在组织语言,凉溪摆着一张圆脸,装单纯,装什么也不知道。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咕咚一下栽倒,脸朝地,晕了过去。 羽立刻捞起她抱在怀里,见她只是晕倒,并没有丢掉小命,这才放心。 抱着凉溪一步步走远了,羽又回转过来,研究了一番倒在地上的白熊尸体。犹豫一下,捡起了一块,塞到口袋里面,这才又要走。 见怀里的凉溪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羽立刻停下,就靠在树边等她醒来。 凉溪睁开一双朦胧的双眼,待了好久才糯糯地叫羽。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要拿那些白熊的皮,试试能否当画符的材料,她本来打算多装一会儿的。 “我要那些……” 凉溪挥着小胖爪儿,指着她造出来的尸体。 羽走到那些碎块跟前,有些不想把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递给凉溪,但见她够着够着想要,便拿起一块。 凉溪却又摇头,道:“不要这些!要这个,要皮!” 不知道她是想干什么,但羽想着刚才那一道雷,觉得这一小团实在是很神秘,就照着他的吩咐做了。 把一块块白熊皮剥下来给凉溪,见她身上就那么大点一个小口袋,却几乎装下了所有熊皮。羽大感诧异,但见凉溪满足地抱着自己的小口袋,很快又虚弱地沉沉睡去,他又觉得心疼。 熊这么高贵的种族,哪里会有一个幼崽吃她受的这些苦? 本来她一直在那个山洞里,饿了吃,困了睡,没事出来晒晒太阳,日子还算可以……都怪他!不早些来看她! 这一次,险些就要丢掉她了! 把凉溪身上的兽皮取下来,将上面扎到的刺全部拔掉,乱七八糟的藤蔓也都除掉,弄干净了之后,才将她重新裹起来。 抱着她,羽也没有多走动。找了一个树洞蹲下来,抱着凉溪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等凉溪醒了,精神也恢复了,他才将她背在身上跑起来。 听羽给她道歉解释过后,凉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还来不及替那些惨遭屠杀的驼鼠默哀,羽肯定会问的问题就来了。 “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就是你让那头白熊瞬间死去,让我身上的所有伤瞬间完好。这些,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当时也没来得及看,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看。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看见那些坏蛋打你,就很生气,就那样了。后面,后面我也不知道。你流了那么多血,流血不好,我碰了碰伤口,就很头痛。” 凉溪呜啦呜啦地说了很多,但其实啥也没讲。羽的心头暖洋洋的,听着她说话的声音,一天之前的那种种恐惧、后悔、愧疚、无措,全部都不见了。 背着凉溪一路奔跑,到了距离赤熊部落不远,他跑半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羽渐渐慢下来,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能够藏起凉溪的地方。 凉溪已经被他换到了大口袋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羽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找了许多个地方,最后才听到一阵哀嚎。 那声哀嚎过后没多久,凉溪就从口袋里被抱出来。面前是一棵老枯树,结实的树干中空,里头是个非常好的藏身地。 “这儿不像之前那个山洞。我们刚来这里,冬天到来之前,会把附近全部清扫检查几遍。你一定要好好躲着,不要到处乱跑,被别的野兽看见。万一报告给赤熊部落,那就糟糕了,懂得吗?” 面对几个月大的小熊,羽本来是怎么也不会说这些的。但他总觉得凉溪要比一般的小熊聪明多了,所以说起话来就像跟一头成年熊交流一样。 果然凉溪也听懂了,郑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躲躲藏藏地给凉溪弄来了好几天的口粮,羽也不敢嚣张地去警告四周野兽。最后站远了瞧一瞧,那棵枯树确实不太引人注目,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凉溪,狂奔着回到部落里。 藤已经快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逼疯了。她不是没有和羽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只是以前,她都知道羽是去干什么,身边都有谁,安不安全。可这一次…… 上次泰回来,已经把她整颗心都弄紧了。 “藤,羽回来啦!你还不去看看?” 洞外有相熟的母熊叫着,藤飞奔出去。泰远远看着她和羽抱在一起,气得咬牙。 第三百四十八章 领主威武(十六) 没人相信是吗?那头小熊肯定是被羽藏起来了,反正现在口粮足够,冬天无事可做,除非羽可以狠下心不管那头小熊,只要他出去看望自己的孩子,自己就一定会拿到证据! 泰悄悄地躲了起来,隔了几天没见的羽和藤如同久别重逢,亲昵地靠在一起蹭个没完。 藤轻声地埋怨:“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出什么事了吗?她还好吗?你还好吗?” “我们进去说吧。” 和藤一起进了山洞,两口子到底没多温存。羽还是先去见了领主,跟领主扯了个谎,说自己离开部落这几天,只不过是趁着狩猎队无事,到外头采一些伴侣喜欢的东西回来而已。 “整个部落都找不到比你对伴侣更上心的了。”招来了领主的一声调侃,羽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回到洞中,羽这才把他经历的所有事都跟藤讲了一遍。 “什么?” 听见羽说他没有找到凉溪,她很可能是被山猪给杀死了,藤直叫着要去寻她,连羽刚才说的凉溪现在还好好的话都不信了。 羽好容易才拦住她,也不敢多卖关子,跟她老老实实都说了。 “什么……真的吗……那怎么办……你没有受伤吗……真的……怎么会?” 藤听到最后已经不会说话了,她每次惊讶惶恐的时候,都有反转。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看。”羽从口袋里面掏出了那块切口平平整整的白熊肉。 偌大一头白熊,尸体被同胞捡走了一块,又让羽拿走了一块。剩下的皮,凉溪都给扒了。那已经很多了,能用的话已经足够,不能用的话,再多都是废的,凉溪就没有扒这一块。 藤看得清清楚楚,这样无暇柔软的白毛,雪山森林里只有白熊拥有。 “那真是太好了!她要是有这种本事,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她被什么野兽欺负了!”藤缓过神来之后,头一件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羽却没有那么乐观,他说:“没有那么厉害。她给我治了伤之后,昏昏睡睡一天才好。可见这种能力,也不是随随便便无节制用的。” “藤,我现在难以做出决定。你也看到了,泰已经怀疑我了。这一次她不见了,其实也是天大的幸运。如果被泰发现她,我们都完了。咱们不能一直就这么藏着她,要么将她赶走,要么……” “不行啊!她还太小了!”藤立刻就摇头,“你又说,她那样神奇的能力不可以随便用。我们不管她,她不是死路一条吗?羽,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可是,太冒险了。” “什么办法?” 羽沉吟了许久,才道:“藤,那些山猪都说,她可能是熊祖转世的。我想把她那些可怕的能力告诉领主,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存在,然后把她接到部落里来。” “这样……这样行吗?她可是长着杂毛呢!领主会不会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杀了她?” “我也是担心这个。除此外,她的那些能力,我怕有一天突然没有了或者不管用了,那领主一定不会留下她!她又太小,对自己的能力懵懵懂懂一无所知。要是在部落里不能变成一个助力,反倒成了一个麻烦,那……” 羽百般苦恼,两口子商量了一晚,最后还是不敢拿凉溪的性命来冒险。那块白熊的尸体,羽偷偷装出去丢掉了。 一路上,他万分小心,然后就发现了偷偷跟踪他的泰。 泰的父母和藤的父母在部落中是属于差不多地位的贵族,他也不能把他怎样,可留着这样一个对他满心怀疑,只等着抓他把柄的家伙,总有一天会出事的,肯定会出事的! 没有把泰抓出来,羽只当做未发现他。处理掉了白熊的尸体后,回到部落,开始盘算等两天要怎样才能瞒过泰,偷偷地去看看凉溪。 藤也想凉溪想得狠了,尤其是在听说她差点儿性命不保之后。 “你和我说说,你把她安顿在了哪里?冬天快来了,我们又换了新地方。我要是说趁着天气暖出去在四面玩一玩,也认一认新的环境,她们肯定都很开心。我和她们一起出去,然后你就来找我,我就能避开他们了。” “好。” 在冬天,他们熊族是没有任何活动的。吃饱了肚子,就是回到洞穴里睡觉。等隔些日子起来再吃,再睡,就这样一直熬到春天来临。 冬天可不短呢。这个季节过去后,那个小毛团都能长大了。藤不能像他一样,可以扯种种理由,随心所欲地离开部落。在春天到来之前,她大概也就只能见凉溪一到两面。 “但是,一定要随时都注意,看看有没有被跟踪。” “嗯,放心,这个我当然知道。几天前,泰真的是吓得我的魂儿都飞走了!” 羽和藤商量好了之后来看她的时间,又有便宜爹娘管的凉溪,被塞在树洞里之后,头一件事儿就是拿出一张白熊皮来试验。 眼看着几根简单的线条划上去,那雪白的长毛立刻变得焦黑,凉溪僵着一张脸,将那些白熊皮裹吧裹吧缝吧缝吧穿在了身上。 保暖还是可以的。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现在入夜时分的气温,跟一个月之前比起来,要低了太多。凉溪探头往外面看了眼,到处都灰沉沉、阴森森的。 “一群没用的废物!” 白熊部落巴贝领主的脸色却要更加阴沉,看见落荒而回,还少了两个的手下,他骂了一声,挥退了他们。他闷闷地坐下,越想自己听到的回禀,越觉得是他的手下在撒谎。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熊祖转世?还电闪雷鸣,苍天保佑? 真是熊祖转世,他们白熊怎么会被杀?熊祖不是护佑熊族的吗? “把他们两个给我叫回来!” 两个已经受到了严重惊吓的白熊回来,没有得到半点安抚和关怀,反而又受到了双重惊吓。 “你们胆敢对我撒谎!” “不敢不敢!没有没有!那头小熊,真的是很可怕!”两头白熊把他们的遭遇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有证据在手,不由得巴贝不信,可……这真是令他难以相信。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你们的意思是,熊祖转世,竟然偏向赤熊?” 两头白熊被赶出去后,还以为巴贝没有公事了,蓝已经来了。见这两个家伙又被叫回来,她也没有避讳,看他们到现在还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蓝心里只觉得好笑,对他们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长辈们都说,熊祖最是性情平和,博爱仁慈的。就算转世,怎么可能会去帮助残忍嗜杀的赤熊?我看啊,你们肯定是做了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现在少了两个,回来只能跟领主胡编乱造个借口!” 两头白熊说的是实话,原原本本把事实描述出来,但听蓝夫人这么一搅拨,他们自己隐隐觉得大祸临头的同时,居然也认为有理。 蓝夫人有理,他们就要遭殃。巴贝完全不信他们说的话了。要他们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少了两头白熊的,他们又没办法现编出另一个版本。说来说去,支支吾吾,又有蓝夫人在一边添油加醋,把个巴贝气得怒火朝天。 “赶出去!赶出去!” 这个赶出去的意思是要逐出部落了。几番话酿造了这个结局的蓝夫人,这时候又冲出来做好人。 “领主,赶出去他们还逍遥自在了。冬天快要来了,为什么不让犯错的家伙帮我们放哨呢?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嘛!这又冷又长的一个冬天过去,如果他们还有命在,您就饶他们一次吧!” “好好,蓝儿真是聪明,这个法子好!你们两个,听到了没有?”巴贝一想果然不错,怒火都熄了些。 “领主饶命啊!” “拖出去拖出去!” 又漫长又寒冷的冬天就在眼前了,两头白熊吓得魂不守舍,只是大喊着饶命,最后也没有什么效果。 栗娅有了身孕,现在领主的身边只有蓝一个。她既柔顺又漂亮,年轻而灵敏,算年纪正是领主的良配。有这么一个伴侣相陪,她又处处合自己心意,巴贝难免一头陷进去。这段日子正火热着,蓝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部落中最尊贵的一对伴侣正如胶似漆柔情蜜意,栗娅独自一个在洞穴中,感受着渐寒的空气,无聊时又难免想起凉溪。 天气渐渐要冷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温度会降得特别厉害。也不知道她…… 栗娅瞪着眼睛想着,突然又哭了,觉得自己实在想多了。 就是在她丢下孩子的那个地方,出现了寒山虎,部落里最健壮的白熊死了两个。 这些她都知道。 凉溪的一点儿奇异之处,就此,没有更多的家伙再知道了。 知道的除了羽和藤,还有那两头再说也不会有谁信的白熊,最后,就是几头幸存下来的山猪了。 藤小小心心和凉溪见了一面,亲眼见过她确实是好好的,这才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轻轻松松回去了。 羽需要操心的问题就更多。他还要每隔一段日子给凉溪送口粮,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他要小心被跟踪。每一次,羽都在跟泰斗智斗勇,最后的结果是羽更胜一筹。 第一场雪落下来,凉溪没有被发现。 她有石头上的符箓,身上的毛也长了,又套着一层白熊的皮,实在是感觉不到冷。她也没有冬眠的习惯,和羽见面的时候,总是精精神神的。 羽就不一样了。他年年冬天,十天有九天是睡过来的。今年却必须要操心这个磨人的小家伙,趁着漫天大雪可以迅速抹掉自己的脚印,羽被冻得蔫巴巴的跑来看凉溪。 “你以后不要再过来啦!太冷了!” 凉溪在自己身后变出了一大堆在这个季节绝不会有的新鲜果子。羽当时就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要不是他不好意思和孩子抢吃的,那些果子他全要了。 往羽的包里装了一些,凉溪道:“快回去吧。你看,我有吃的,你们不用担心。” “你,你是怎么弄到的?” “我在夏天的时候存了很多呀!” “你……你你你,存在……哪里?” 凉溪萌萌地一歪头:“布吉岛!” 目送着一脸玄幻的羽走掉,凉溪默默地缩回空心树里,抱着一枚果子啃了两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羽这几次每次来看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比之前小心多了。他叮嘱她的时候也十分郑重,叫她千万不能到处乱跑。 凉溪不乱跑,也有吃有喝,躲在这儿也不会被发现。她害怕羽再多跑来看她几回,就会被逮到了。 否则,她也不会把空间拿出来现。 把那果子啃到只剩核儿,凉溪呆呆地坐了坐,从空间里掏出一口袋的小石子儿,继续画起来。 她已经画了下下下个任务可能都够用的符了。 画了几块,凉溪无聊地丢开。半靠着一堆兽皮,开始翻起了直播。 在这个冬天,整座雪山森林里,恐怕再没有哪个野兽,比凉溪更加惬意了。 有和凉溪对比十分鲜明的,比如白熊部落那两头已经开始了被惩罚的时光的家伙。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雪片粘在他们的白毛上,看起来倒不是很明显,只是将他们裹得更胖了一些。 两头白熊冻得眼都眨不成,雪落在身上已经化不掉。 雪山森林的冬天太可怕,凉溪不曾领教过,他们却知道。所以才在领主下了命令之后,疯了一样地叫饶命。 因为他们知道,冬天在洞穴外面放哨,这种工作都是轮流来的。最多最多就是两天便要换班,时间一长,即便他们长着再厚的皮毛,也会被冻僵,倒下去就不会再站起来。 蓝夫人直接要让他们在外面站上整整的一个冬天,领主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的! 狂啸的风,吹得两头白熊连怨气都来不及生出,他们已经冻到没有任何想法了。 而此时,巴贝和蓝正在温暖的洞穴里,在毛茸茸的兽皮上,无聊了就做少儿不宜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九章 领主威武(十七) 一天一天的,外面又黑了下来。寒风像鬼叫一样,在这颗空心的枯树外头嚎叫。 天亮了之后,凉溪扒开了她用兽皮烂树枝做成的门,外面差不多有她高的雪,哗啦一下涌进来。 算算日子,这场雪已经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时大时小,一直没停过。许多树被压倒,凉溪探头往外面一看,世界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别的色彩。 雪山森林生存条件这么差的吗? 寒风刺骨,凉溪冷得发抖。连忙又堆上了门,用了一块符箓,缩起来再不敢让自己散发不必要失去的热量了。 “真可怜!” 小鸭鸭正在30多度的夏天,穿着一身比基尼,在属于她的一片私人的沙滩上晒太阳。 这自己在享福,还不忘嘲讽他人的家伙……凉溪羡慕得要死,越来越觉得冷了。 索性她符箓充足,冻不死就可以。在群里面跟她探讨了一番当下的这个任务,凉溪的注意力才渐渐转开。 “等长大一些,闯到赤熊部落里面去把他们杀干净了就好了。” 这个任务挺简单的。凉溪和小鸭鸭都这么觉得。凉溪多想的那一点,是她觉得,到时候可以留下羽和藤,让他们活得久一点。 “乱码,你耳朵动一动行不行?” 在沙滩上翻了个身,小鸭鸭还嫌日子不够舒适,见凉溪是一个毛团团,瞅着她那对胖耳朵,莫名地就想上手去捏。 指头发痒,可惜她们之间不知隔了多少距离,那颗头,她是一定碰不到的。 凉溪翻个白眼,动也不动。等小鸭鸭在直播画面里“好乱码”的叫了许多声,才伸出自己的一对胖爪,抹了一把脸。 “我去!这种生物好可爱!”爱吃烙饼在留言区不停地冒泡。 “我家乡就没有这么圆滚滚毛茸茸的小家伙……我去,乱码,再挥挥手吧!” 凉溪将着脸挥了挥手,在他们说出更多的要求之前,让他们各干各的事去了。她翻着群里a级5星大佬的任务记录,一点点地看下去。 小鸭鸭目前这个任务差不多快结束了,在沙滩上沐浴着日光,想着凉溪那一对小胖爪,突然兴致一来,立刻跳起来叫人,吩咐了一通。 凉溪正看得入迷时,就被小鸭鸭的十几条消息给轰到了她的直播间。 “乱码!乱码你快看!哈哈哈,可爱不?” 也就半天的功夫,也不知道小鸭鸭打哪里弄来了一头,呃,和凉溪很像,但是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的动物。 那小动物浑身白毛,眼睛水汪汪的,又干净又乖巧,依偎在小鸭鸭的怀里,可劲地舔她的脸。 “我们乱码要是有这么黏人就好了!” 凉溪幻想了一下她是人的时候跟小鸭鸭弄出这种姿势的样子,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凉溪那呆呆的样子,总是能够让小鸭鸭乐不可支。她们一直说笑到有人来找小鸭鸭了,才挥手说拜拜。 凉溪现在升入b级,能够加的群的总数又多了几个。她跟别的执法人员不一样,九成九的主播都在抱怨为什么他们加群还要有数量限制,大部分执法人员都觉得他们最多只能加那么几个交流群,实在是不够。凉溪却还有很多的空位。 虽然她的真粉不多,可是叫着让她创立粉丝群的也不少了。凉溪嫌麻烦,这事就一直拖着。她是很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接触的人,任务做到现在,别人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几个好朋友了,她却只喜欢自己一个人混。 唯一能够谈得来的,大概就是小鸭鸭了。 这姑娘可爱、单纯,大气不做作,又见过世面,主要是对她很热情。 凉溪继续看大佬的任务记录,等小鸭鸭事儿办完之后,问了一声,就继续看直播,刷记录,熬着这个冬天。 这个任务确实难度不高,既然这个世界存在可以画符的材料,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可以自己去收集了。 手里握着一沓白刃符,收拾一群赤熊,根本没有任何难度。只是羽和藤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好恩将仇报,这一点很麻烦。 羽和藤浑然不知被他们当成自己孩子的小熊身上有怎样的任务,外面大雪纷飞,洞穴里头也是凉飕飕的。藤和羽靠在一起,两口子迷迷糊糊,说起凉溪时却都精神了。 “也不知道她冷不冷……”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她害不害怕……” 藤咕咕哝哝,羽靠着她,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藤,我决定了。” “嗯?什么?” “等这个冬天过去,我要去问问她是否能掌握自己的种种神奇能力。如果她可以做到,我就把她的存在告诉领主。” “羽,我还是有点担心……” “藤,那些果子你也吃了。你肯定懂得,能够把夏天的果实存到冬天,这是一种怎样的能力。领主只要知道了,肯定舍不得对她怎么样的。” “如果她能够加入到我们赤熊部落,我们不用再担心冬天吃什么,不用再忧心寒山虎哪天从雪山上下来,也不用害怕部落里有谁受伤……这么多的好处,领主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呢?” 藤渐渐地被羽劝服,心底里却仍然觉得有些不好。 杂毛的熊在他们赤熊眼中,都是不祥的。即便那孩子有这样的能力,让他们的领主愿意收留她,领主也肯定只是看重她的本事。 那样神奇的本领,怎么可能是能够随便无节制乱用的呢?羽不是也说了,为了救他,那孩子昏睡了一天。到时候…… 如果领主害怕她的那些能力,要偷偷除了她怎么办?如果领主一点儿也不尊重她……领主是不可能尊重她的。等这个冬天过去,她也要长大了。被一点也不珍惜地对待,她难道不会有怨气吗? “藤,我觉得,还是等冬天过去之后,我们问一问她的想法再说吧。” 和羽说了自己的担忧,羽也才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凉溪经历过的所有冬天,基本上都是或长或短三个月左右,她还以为这雪山森林里也是如此。结果…… 数着天黑天亮一百多次,暴雪照样下个不停,冷风照样能够刮断树木。 她还真的是不了解这里的气候。 小半年都是冬天吗?那不冬眠,又不会储藏食物的种族,不是得死绝了? 三四个月的时候,凉溪发现自己长得飞快。现在,这冬天之前还大小合适的住处,已经要让她弯腰驼背才行了。 在这棵挺过了一个冬天的枯树中,又缩了半个月,凉溪才觉得外界雪明显少了。太阳出现的次数变多,各处的雪开始渐渐融化,温度开始升高。 凉溪从树里爬出去,吃了两口雪,伸了个懒腰,瞅瞅自己也能跳也能跑,再没有那么笨拙的身躯,觉得任务可以开始了。 再不走,留在这儿,结果无非就是两种。 被赤熊发现,然后他们打架。她很有可能还打不过。没被赤熊发现,然后接着没完没了地欠羽和藤的人情。 哪样都不好,还是走了好。 不过,周围仍旧看不到任何野兽出来觅食,凉溪犹豫了一下,觉得昨天晚上还是很冷,就打算在这儿再住两天,等雪再化一化。 早知道后面有那么多麻烦事,她今天连滚带爬也要走的。 “冬天终于是过去了!” 羽走出洞,咬一口外面开始融化的雪,道。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藤在他身后走出来,突然建议道:“不然我们去看看她吧。天气还很冷,出来的野兽不多,狩猎队肯定还要过些日子才组成。这几天,大家还都不会动弹的,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她。一个冬天都过去了,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子了。” “还是我先独自去吧。大家陆陆续续都要出来了,万一有谁过来,我们都不在,岂不是令他们怀疑。现在脚印易寻,万一出事就不好了。而且,你现在要好好休息。”轻轻蹭了蹭藤的肚子,羽温柔地要将她推回洞中去。 “那,那好吧。”藤有些失望,却知道羽说得有理。 “放心,她肯定不缺吃的。这个冬天,肯定过得很好。” “嗯。”藤扶着肚子趴下来,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羽,你先不要急着和领主说,一定先去问问她!” “我知道了。” 羽偷偷地跑出了部落,夜里还太冷,他以为大家这时候都还懒洋洋地睡着,就白天出去了。却没有想到,泰竟然是一个十分有恒心的家伙。 既然那是一头小熊,在这个冬天,羽肯定要冒着风雪出去很多次,否则,他的孩子指定要饿死。 泰这一整个冬天都不得安生,大家都在安眠的时候,他却在时时刻刻地注意着羽和藤的洞穴。 这一次他学乖了,只等着抓现成的。 却未想到,羽竟然心那么大,冬天就没有离开过! 那小熊是死了吗?所以他就不管了!还是他把孩子偷偷带了回来,养在洞里面? 呸呸呸!藤是那样高贵,怎么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成年熊,除了领主,他们只能有一个伴侣,这是熊祖定下来的规矩。谁要是破了这个规矩,那是对熊祖的挑衅和对伴侣的不尊重。 藤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屈辱?除非那小熊是她生的! 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泰的心就突地一跳,差点儿从口中跳出来。 其实,这样,也是有可能的。 藤当初和羽生下了一头杂毛小熊,这是整个部族都知道的。虽然说领主已经将那头小熊交给了苍狼,但难保接下来还有什么后续,万一那小崽子被他父母救下来了呢? 一头杂毛小熊,当然不能带到部落里来,只能偷偷养在外头。 啊!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当初他说羽在外头养着别的小熊的时候,她居然会那么信任羽!因为她根本什么都知道啊! 留着一头不祥的杂毛小熊,这可比偷偷坏了熊祖的规矩,多要一个伴侣,生下一头小熊只能养在外面严重多了! 一旦这件事闹开了,羽就彻底完了。藤甚至还会连累她的父母,他们两个,是一定不能够在部落里待下去了。 等他们被驱逐出去之后,自己要做什么不行呢? 泰一想到这些就激动的不行,整整一个冬天的机警,最后还是有成果的。羽和藤醒来,走出洞外,他就看见了。见羽没过多久便离开了,身上背着一个口袋,泰立刻叫醒了身边两个早就嚷嚷着饿的同伴。 他还没有寻找伴侣,整个冬天,已经串了好几处单身熊的洞穴了。自己一个睡,实在是冷。 “冬天也快过去了,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有野兽出来觅食。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 两头赤熊一骨碌翻起来,肚子里也咕噜噜的。 在离开之前,泰还去叫醒了自己的妹妹,让她去看看怀孕的藤,顺便注意一下洞穴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安排好了这一边,泰和两个伙伴马上动身。 在他们当中,泰的战斗力是最高的,所以自然由他带路。晃晃悠悠转到了羽离开的脚印前,泰佯作奇怪。 “诶?怎么会有脚印?还以为我们是最先出来的呢!咱们跟上去看看吧!” 带着两个可以给他作证的同伴,泰跟着脚印一路前行。走了一段,却发现没有脚印了。 左边树上的雪被抖得干干净净,地上的脚印全部被掩埋。泰顺着没有雪的树梢一直走,却再没找着脚印。 他心里又急又火,也不管两个同伴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又掉转头回到脚印消失的地方。爬上树,揣摩着羽的心态,一路将树枝摇过去。找了许久,泰这才看见林子深处一个被刻意掩埋过的雪坑,从雪坑一直往一个方向去,地面上的雪有被扒拉过的痕迹。 这家伙躲躲藏藏,肯定是要去见那小熊! “泰,你这是在干什么?”跟着泰的两个赤熊又饿又懵。 “你们别管,跟着就好了!” 第三百五十章 领主威武(十八) 雪山森林里的动物大概都是要冬眠的。这样的冬天,上哪里去找吃的。 现在,冬季要结束了。睡醒的野兽们都要出来填饱肚子了。凉溪在树心中,已经听到两拨从她左边而来,向右渐渐远去的雪被踩塌的声音了。 第三拨,凉溪本来以为也会跟之前一样,结果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凉溪揣好一张符箓,打算看看来者何兽。熊的身体可比人要强壮多了,一般的小型野兽,对她无法造成威胁。 偷偷扒开了一点充门的兽皮,凉溪发现一个雪团正在向她而来。那雪团中隐隐约约带着一丝丝的红,凉溪看清楚了后,认出那是羽。 她正要欢欢喜喜地迎上去,就见羽向她连连摆手摇头。看着羽在四周围装模作样地转来转去,凉溪也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觉得没被跟踪后,羽这才奔到那棵枯树跟前,满眼欣慰地看着已经和冬天之前大不相同的凉溪。 熊族的审美是十分相似的,凉溪是栗娅生出来的小熊,她丑也丑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她有符箓在手,收拾得干干净净,吃得圆圆润润,瞧着实在精神讨喜。 她已经长大了。 “你能度过这个冬天,真是太好了!” 羽没有跟凉溪过分亲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两头熊正要讲点什么,羽还惦记着要把凉溪带到部落里的事,他正要问,凉溪就先听见了几头大型野兽的动静。 很快,羽就用眼睛看到了。 那几头赤熊没有像他一样,身上滚满了雪做伪装,他们红得发亮的长毛,在这一片雪地里,实在是显眼无比。 羽之前在旁边转悠的那一大圈,完全就是无用功。泰为了找到他的脚印花了一番功夫,羽在四面检查的时候,泰他们三个正好刚刚找到了脚印在赶路。 羽放心下来,和凉溪在一块正要说话,泰他们三个刚好赶过来,抓了个正着。 羽在石化状态,三头赤熊盯着凉溪,眼睛里冒着红心。泰眨了眨眼,转移注意力之后,有些拿不定这头美丽的母熊是羽的孩子还是他另外的伴侣。 凉溪身上套着兽皮,她有一整个冬天的时间可以给自己做出一身像样的衣服来。此时,她也没有露出身上可以作为标识的长毛,浅棕色的毛发,跟很多熊都相同。所以,没谁会把她当不祥异种。 “哼哼!羽,她是谁?你不是说没有在外面养着谁吗?” 看见一头美丽的年轻母熊,不比抓到羽的把柄让他更感到愉悦。泰得意地质问着,他带来的两个让录证据的活体摄像,却十分没有出息。 春天来了,又到了那什么的季节……啊呸! 凉溪左右两巴掌拍开两个往她跟前嗅的赤熊,吼了一声。那两个家伙居然更兴奋,泰和羽的审问现场被强行打断,羽挡在了凉溪前头,但其实脑子还是蒙圈的。 “你们两个清醒一点!”这不是他想要的现场! 泰怒吼了一声,镇住了两头赤熊后,质问道:“羽,她到底是谁?是你的伴侣吗?是你和另外的伴侣生的小熊吗?藤知道她的存在吗?” 凉溪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却不敢应声。也不知道羽是怎样的想法,她胡乱开口,万一说的不对就糟糕了。 大家都等着羽解释,偏偏这个狩猎队长心理素质不行,被泰带着两头赤熊抓了个正着,他心态崩了。本能地还记着护住凉溪,更多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在这个冬天之前,我一直跟踪着你到了以前的领地。那个山洞里,那个山洞里藏着的就是她对不对?羽,你干了这种亏心事,早晚有一天会被抓到的!” “我……” “你敢把她带到部落里去吗?当时大家都不肯相信我,说你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呵呵,现在我们一起回去,让大家看看!” 泰摆好了攻击的架势,还叫他的两个小跟班之一回部落去叫更多的赤熊过来。 凉溪想趁着少了一头赶紧跑,却没想到羽反应过来之后,竟然接着泰的话说:“我当然敢带她回去!” 泰一愣,凉溪也是一呆。她可是不会长毛的家伙,到赤熊部落是必死无疑。 “你你你!你居然敢让藤……” “她是我和藤一起救下来的,我为什么不敢让她知道?” “好啊!你们居然敢违抗领主的命令。藤生下的那头小熊明明就是不祥之兆,领主已经将他交给了苍狼首领,你们居然敢救回来,是想惹得熊祖发怒吗?” “谁跟你说她是藤生下的那个孩子?她是被遗弃的,是我和藤就在当初那个山洞不远处发现的。” 这次轮到泰反应不过来了,好像事情的发展,跟自己想象中的任何一样都有些不同。 “羽,你开什么玩笑?多少小熊熬不过森林里的冬天?熊族有多重视幼崽,像她这样的,怎么可能会被遗弃?” 羽不跟他说话了,转回身有些为难地看着凉溪。 “孩子,我这次来就是想要问你一句。你也长大了,对你的那些能力,是否已经能够掌握了?” 凉溪瞬间就懂了羽的想法,她稍稍犹豫,就点头了。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赤熊部落?你实在太特殊了,在雪山森林里单独生活很危险,不比在部落里有很多赤熊保护。孩子,我保证你不会有事。如果领主真的不愿意收留你,我即便付出性命,也会让你逃出来。” “嗯,我相信你们。” 凉溪没脑子一样地答应了。羽看着她没有被任何杂质沾染过的眼眸,心头一软,瞬间觉得肩头沉甸甸的。领主那未知的态度,关乎着自己的生命。 “孩子,你放心,你放心!” 羽在前头带路,引着凉溪向赤熊部落缓缓而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现场!!! 泰已经抓狂。 “你们!你们……” 泰的其中一个小跟班,回到部落去还没叫到更多的原本都还没睡醒的围观者,他们都没有离开部落,羽已经带着凉溪来了。 藤的两只眼睛发直,看见凉溪才恢复了神智,奔上前去,颤颤地抓住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凉溪向她笑一笑,瞄了她的肚子一眼。 “她身上穿的那是什么呀?” 有空研究凉溪那奇怪的穿着的,都是母熊。公熊都双眼发晕了。 泰一直跟在旁边,要跟到领主跟前去听个结果。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抓紧凉溪,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凉溪和羽都停了下来,都摇头。 “藤,你就在洞里好好待着!不会有事的。”羽十分郑重。 “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万一领主不要她怎么办?万一……我不是都和你说了,让你……” 泰简直就是一个该被抽筋剥皮的! 想到她叮嘱的事肯定是因为泰去得太及时,羽根本都没有来得及问凉溪,藤心里在将泰千刀万剐,眼中蓄满了泪。 “你快点回去休息吧!能留下来就留着,留不下来我可以跑掉的。你们小心自己就好了,我……我一定是连累你们了,对不起!” 听了这两句话,藤的心里像是有一万根钢针在扎。懂事又漂亮的小家伙自然招疼,羽摸摸她的头,道:“傻孩子,你没有连累我们,我一点也不后悔当初救下你了。” 藤最后还是没有跟着去,但她也没有回到洞里。她去找了自己的父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求他们去给凉溪求个情。 羽带着凉溪到了领主的洞穴外,他们当然是不敢给自己招来个满肚子起床气的判决者,但泰却不管那么多,把其实还没打算出来的领主叫了起来。 “往年冬天过去,狩猎队聚都聚不起来,一个个都在睡懒觉。今年怎么一个比一个勤快了?” 大概领主都是威严的,赤熊部落领主的声音,凉溪总觉得比巴贝领主更加浑厚震撼。 “你们……”赤熊领主的声音里是带着怒意的,但他从洞里走出来,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凉溪后,就马上恢复了平静。 “你是谁?” 本来是一身棕色短毛的赤熊领主,瞬间长出了红色的毛发。他走到凉溪的面前,凉溪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一想她好惨,长这么大连个名字都没有。 “领主,她……” 羽想要代替凉溪说,领主却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羽,你先一边去!” “你叫什么名字?” 头一转,赤熊领主对凉溪又是另外一副神情。 “我……我还没有名字。”凉溪说出这个可悲的事实。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赤熊领主向凉溪身上嗅一嗅。 凉溪忍住拍开他的念头,求助地看向羽。 羽就再一次不识好歹地开口了:“领主,她是我和藤收养的孩子,我们还没有给她起名字。” “嗯?你和藤……” 这又不是他想要的现场!!! 泰站在一边,眼看着接下来领主就要对凉溪一见钟情了。羽收养的孩子成了领主夫人……那他到底干了什么? “领主,羽他在说谎!”实在是不能眼看着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泰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她根本就不是他们收养的,她本来就是他们的孩子!是那个不祥的异种!” 知道泰一直对羽挺不服气的,领主斜了他一眼,心里其实挺无语的。 “羽说,她是被遗弃的,怎么可能?熊族怎么可能会丢掉幼崽?他一定是在说谎!他……” “泰,”见泰越说越激动,好像再多来一句就能逼得他马上把羽驱逐出部落,赤熊领主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太过丢脸,只能打断他道,“你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是一头小公熊。” 泰这个壳儿卡得死死的,被闹醒的一群赤熊,大多还是追着漂亮的母熊来。看到这里,不由得嗤嗤地笑。 泰在这里尴尬得要死,羽却笑不出来。趁着这个档口道:“领主,泰说的话,其实有一部分也是对的。” 你们说什么事都要在大众面前讲吗?这样公开透明的吗?都没有一个议事厅的吗? 见羽一股脑儿地就把他和藤是怎么发现她的,白熊又是怎么要置她于死地的,她是长了一身怎样的毛的,全都讲了出来。 “她身上的毛,是红白相间的……” 就这一句,羽还说了很多,但就这一句,威力最大。 凉溪看见周围的赤熊齐刷刷地全部往后退了一步,没有一个是例外。半空中飘着的那些粉红泡泡,瞬间消失不见。赤熊领主也迅速从她身边跳开,起床气没有,春天来临之后的那种冲动也没有,现在,他才像一个真正的领主。他沉默着,气场令大家恐惧。 “就这样,”瞟了凉溪一眼,领主道:“你和藤还是收养了她?把她偷偷养在外面?” “羽,我那么信任你,让你可以随便离开部落,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种宽容,是因为你在狩猎队,劳苦功高,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但你有这些功劳,不代表就可以让我纵容你养这样一个……” 又瞟了凉溪一眼,她太漂亮了,所有不好的话就消失在口中。转瞬之后,领主又深深觉得惭愧。 “你是觉得,我让苍狼首领带走了你的孩子,那样不对是吗?所以你对我心怀怨恨,就要在外头继续养一个不祥异种……来报复我,来报复整个赤熊部落!羽,你也是赤熊,你是在做什么?” 赤熊领主的声音低沉,听得凉溪心肝儿颤。羽大概也是如此,他急忙解释,把凉溪的所有能力都拉出来讲。 “领主大人,我知道不该如此,可是她真的不能杀!她太神奇了!您不知道……” 没有亲眼见过的事不敢说,羽很清楚,领主现在在爆发的边缘,他必须第一句话就让领主呆住。 “她可以将夏天的果实存到冬天!她,她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来存储夏天的东西。而且,那些新鲜的果实还不会坏!” 大家都以食为天,羽选择的这第一句话,很正确,很有用。 第三百五十一章 领主威武(十九) “你说什么?” 赤熊领主果然震惊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羽急切地看向凉溪,现在她要是拿不出证明就坏了。 “孩子,快点让领主看看呀!在冬天来临之前,你的那些果实是怎么拿出来的,再拿一些出来给领主看一看。” 凉溪跟着羽一起来到赤熊部落的时候,已经做了决定。她单独离开,找到画符的更好的材料,到时候再回头杀来,把赤熊部落清除掉,这是她之前想的路。但如果能够加入赤熊部落,她动手会更方便,而且,她可以让这些熊帮她寻找画符材料。 只要装得神乎其神,不怕忽悠不到他们。 凉溪懵懵地依着羽点头,闭上眼睛胡乱做了一番法,就从随身空间里掏出几个十分容易腐烂,现在却还新鲜的水果,捧在手上,也不敢递给领主。 主要是赤熊领主也不敢接。 所有的熊都瞪大眼睛看着凉溪掌中的果实,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如意过的泰,也张大了嘴巴,肚子里咕噜一声。 他们已经几个月都没有闻到果子的香气了。现在冬眠醒来,迎接春天,他们也还是没有果子吃,只能抓一些野兽来饱腹。想再吃到水果,还要再等几个月。可现在,那头美丽的母熊,掌中就像捧着奇迹一般,捧着几枚水果。 “你……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我不知道,但闭上眼睛就看得见。” 围观的许多赤熊都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就这样一个能力,赤熊领主已经彻底被震住了。 第一眼看到凉溪,他是立刻就想要扑上去的。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后,他是立刻就想要叫手下把她拖走的。现在么,他的大脑在放空中。 领主的态度让羽立刻有了希望,他再接再厉,趁着现在领主有耐心听他把话讲完,立刻讲了所有一切。 凉溪可以在瞬息之间救了羽的命,凉溪可以在一转眼之间结果一头成年白熊,凉溪在杀戮的时候,居然还有雷霆闪电助阵…… 这一锤子一锤子砸下来,领主是彻底懵了。 “领主大人,您就将她留下来吧。她被白熊丢弃,若不是被我与藤发现,她已经被白熊杀死了。我和藤就等于是她的父母了,她乖巧又懂事,一定不会害我们。如果您实在觉得她太过不祥,那就让她走吧。让她离开这里,我和藤绝不会再与她有任何联系。” 这头母熊刚刚长成,十分年轻单纯。听羽这样说话,她有些难过和受伤。眼里含着隐隐的期盼注视着他,又很害怕,不敢一直抬着眼。 领主死死地盯着凉溪……掌中的果子,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她可以存住夏天的食物!她可以存住夏天的食物!她可以存住夏天的食物…… 这句话,在赤熊领主脑中无限循环。 大家虽然都流着口水,更多的却还是在等待领主的判决。谁料到,羽说完之后,领主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还能拿出更多的吗?” 凉溪眨了眨眼,她脑子里面已经将不得已要逃跑的话,以后肯定是为敌了,要不然就瞬秒了这个领主的画面过了十几遍了。 结果,大家都在等你拿主意,等你决定这部落里面到底要不要她,你居然…… 这就是一个吃货呀! “可以啊!”凉溪又把自己的存货拿了一点出来。怯怯地往前走了一步,将果实堆在领主的身边。放好之后又立刻退到羽的旁边,为难道:“就剩这些了,一整个冬天,存的我全吃完了。” 大家心中的羡慕嫉妒恨已经难以言表,一冬天吃着新鲜果子过完,那是什么神仙日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白活了一样! 领主瞄了一眼那些果子,因为放得很近,果香味直钻进他的鼻子里面去。他知道他现在该做决定,但是……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威严的领主,好几次要说话没说出来,终于破罐子破摔,先服从于自己的肚子,拿起一枚果子开吃,也没给他们一句准话。 不吃的话,可能还抵挡得住。一吃么…… 被强制素了半年的肉食爱好者再次接触到烤肉,不吃到撑是不可能的。 “咳咳!看在羽的面子上……” 从喉咙里流下的甜美的果汁让他心里熨帖无比,领主这就要照着羽的意愿说了,幸好还有泰唤醒他的理智。 “领主,不可以啊!她身上可是有两种毛色,这种熊生活在咱们赤熊部落里,是会惹怒熊祖的啊!” 他们之间有那么深的仇恨吗?明明领主都快要同意了的。 羽咬牙切齿地瞪着泰,道:“我们怎么会惹怒熊祖?你知道被我拜托来照顾她的那些山猪都说什么吗?他们都说,这孩子很有可能是熊祖转世!” 泰冷笑了一声,要说的话被羽迅速打断:“即便不是熊祖转世,她遇到危险时,有苍天显灵庇佑。那总不是假的吧?领主,如果我们违抗天意,那跟惹怒熊祖一样糟糕。更何况,我们收留她,不一定会触怒熊祖啊!” “哼!什么天意不天意的?熊祖立下的规矩才是最大的。熊祖不喜杂毛熊族,怎么可能会转世成为一头杂毛熊?” 大概是仇恨容易激发潜能,泰也熬了一个冬天了,看到果子却一点儿也不馋,比起赤熊部落的领主,可要有骨气多了。 “领主大人,我们一定不能留下这个异端!我们必须要杀了她!不仅如此,泰请领主大人惩罚羽队长,就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熊族存在,这种杂毛熊才会出现。” “杂毛熊总不会是平白无故就生出来了,她父母肯定有些问题。如果赤熊看见白熊就杀掉,如果大家心里有底线,就没有一头赤熊会和白熊在一起,自然也就不会有这种杂毛熊。熊祖满意,自然会保佑我们。” “您现在留下她,以后再有对您心生不满的,离开部落出去转悠一圈,捡回来两头白熊的幼崽,那成什么事了?那熊族会变得多么混乱?领主大人,您可一定要从源头杜绝那种糟糕的未来啊!” 泰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已经求着父母过来的藤听着,气得头顶冒火,也不就事论事,逮着泰就是一顿言语攻击。 “泰,你有必要这样针对我的伴侣和孩子吗?谁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不就是想让领主恼了羽,自己就能够做狩猎队长了吗?你不就是觉得我和羽没有孩子,我们没有更多的联系,就可以找我做伴侣了吗?” 藤身份高贵,又美貌逼人,小性子自然有些的。但能够让大家尊敬,生出了异种之后还是不曾让众多母熊对她避而远之,正是因为她的大方、有理和好脾气。藤很少这样发怒,泰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说得尴尬至此。 藤还没有说完:“你就死了心吧!即便是羽不在了,我也没有你什么事!即便是羽不做狩猎队长了,即便是你可以做上那个队长,你们谁更优秀,谁更称职,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 “我的孩子,她留在部落里怎么了?她本事那么大,又把我和羽当做亲生父母,她会害我们吗?她会害你们吗?就算不让她留下,赶她走了就好了,你一口一个要杀了,一口一个异种,领主还没有说话呢,你以为你是谁?” 两个年轻的在这吵上了,老的也都跟了过来,见自家孩子势弱,立刻连嘲带讽,加油打气。 “老伙计,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 目前看来,她便宜娘的父母要比泰的父母聪明、高贵、冷艳多了。被嘲讽了也不说话,半晌才慢悠悠地道。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把藤教成什么好女儿。她还有几个哥哥,我们也不指望她。倒是您呐,别再帮泰了。”这是便宜娘的母亲。 “就是,他有在这儿弄嘴的功夫,不如多打几头野兽。身上有那个本事,领主英明神武,当然是要更好的队长。”这是便宜娘的父亲。 夫妻两个互相搀着,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斜一下的,那简直轻蔑的不行不行的。 领主口中的果子还没咽下去,凉溪看他们吵架看得乐呵,心里却也隐隐地觉得对不起藤。 藤说她不会害他们…… 那不是,她的任务就是不让他们留下一个! 部落里面两个贵族家庭在干仗,凉溪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地躲在羽身后,只盼着赤熊部落的这位领主,抓紧把口中的果子咽下去。不管是杀不杀,留不留,给她一个痛快的。 “别吵了!” 吃够了,赤熊领主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大概是香甜的果子把脑子吃傻了,领主的决定做得十分干脆畅快,那是没有给泰和他的家庭一点点面子。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留下来吧。年轻的母熊都住在北边那几个洞穴之中,你去挑一个住下来吧。” 我去……他们吵了那么多话,领主大人您给点面子好伐? 凉溪露出欣喜之色,羽和藤还在不敢置信中。反应过来后,藤欢天喜地地抓着凉溪要给她去挑住处。 泰拦住她们,简直难以相信。 “领主大人,您……” “可以了,泰!”领主吃果子的时候那碎了一地的威严,再次完好无损,“你是在狩猎队里的。你知道,我们的队伍虽然战无不胜,数量却也一直在减少。” “你们会受伤,创口太大也会死亡。新生的幼崽,根本熬不过漫长的冬天。留下她,能不能存得住夏天的果实还在其次,她可以救你们,保护那些新生的孩子。” 啧啧啧! 这头体型本来就最大的赤熊,在凉溪心中更加高大了起来。 果然是领主,就这脑子,泰再重活几辈子也不一定能修炼得出来。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暖心。 还能不能存得住夏天的果子是在其次,你没吃还显得不那么…… 算了,以后也是她的领主呢! “羽,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赤熊领主转脸又向凉溪道:“你真的可以救受伤的熊?” “小伤可以。重伤……麻烦一些,但也可以。” 在凉溪大喘气的空档,赤熊领主的眼神立刻凶狠冷硬了起来,听她把话说完才平和下来,警告道:“那日后就多多麻烦你了。不过,你若是将自己当成一头赤熊,我也不会有什么偏见。你胆敢有别的念头……” 凉溪把头摇成波浪鼓,怕怕地往藤怀里缩呀缩呀缩。 藤揽着凉溪绕过泰走开了,以后要和她住得很近的一群年轻的母熊,纷纷奔去她们的洞穴,先守好了。然后不约而同地在洞门口,齐齐探头望着唯一空下来的一个小山洞。 一个冬天没熊住过的洞穴像个冰窟一样,凉溪进去瞧了一眼,没有让藤跟着进来。她们站在洞门口,凉溪就问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上一次见面还是冬天以前,时间太急了,藤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生害怕被跟踪,看到她好好的,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她都没来得及问。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你送我的那个银亮亮的小包,被山猪给弄坏了。” “那算什么?”藤一笑,一点儿也不在意,“你没事就好!” “那个小口袋是什么皮做的呀?” “怎么了?还想再要一个吗?” 凉溪不要脸:“嗯。” “那是刺虫的皮,比较少见,不容易收集,我只有那一块。不过,部落里有一个家伙多得是,我去跟你要一点。” “好呀好呀!”凉溪蹦起来,“我们一起去吗?” “你真的很喜欢呀!” 当然,杀人越货保命,可全靠它了! “不过,你还是先在这儿待着,我去给你要。等一会儿,领主可能还要叫你。” “叫……叫我干嘛?” “别怕!既然领主已经决定留下你了,就不会再把你怎么样了。你放心,我们会护着你的!” “嗯……等一等,把这个拿去跟他换吧。” 凉溪掏出一块鲜肉来,藤瞬间有些为难,却没有多说。把那块肉收下,她就走了。 说出来会很伤她的心,她去要,肯定能要到。拿着这块现在部落里绝对没有的鲜肉,可就不一定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领主威武(二十) 这些熊可没有那么多心眼,赤熊部落的领主,恐怕算是相当聪明的了。藤的为难,凉溪自然发觉。 看她走远了之后,凉溪到冰冷的洞穴中,丢了一块小石子,山洞就迅速暖了起来。 羽来找凉溪的时候,不免又惊讶了一次。 “怎么这么热?” “我让山洞热的呀!” 羽的心又砰砰跳了,想到领主刚才说的那句暖心的话。部落里的幼崽根本熬不过漫长的冬天,留下凉溪,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真的可以解决。 如果有一个暖洋洋的山洞,他们挨冻没有关系,只要把幼崽放在里面,他们当然能够撑过冬天,顺利长大。 “孩子,你真的是太神奇了!领主让我过来叫你,你去了之后,最好把这件事也说一说。” “领主叫我做什么呢?”凉溪有点怯。 “放心,不会有事的。领主只是想再看看你的本事,可能,还会给你起个名字吧。”羽一边安慰她,一边陪她过去。 “真的吗?那我叫什么好呢?” 见她单单纯纯,喜形于色。羽看着用不善的眼光盯着他们的赤熊们,心里有点怕,怕凉溪会受到伤害。更多的,却是后悔。 虽说凉溪来了部落,会给他们带来数不尽的便利与好处,可她未免也太委屈了。大家不会把她当同族待的。还真不如像藤说的那样,让她走了的好。 赤熊领主现在吃好了,看见凉溪的时候,不再被她空间里的食物给影响,脑袋就清醒得多。 说实话,他隐隐有些后悔。 “羽,你先退下吧。” 先让羽走了,领主第一个问题,不是凉溪所想的她的身世,他问:“你能和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杀死一头成年白熊的吗?” 凉溪双眸一眯,好清纯天真地说:“我只要想就可以啦!” !!! 赤熊领主下意识一个后仰,将话在口中捋了几遍,说出来的时候才没有磕巴。 “怎么想?” “就是想呀!我只要想了,就会有神奇的东西帮助我。” “什么神奇的东西?” “我不知道,看着像一种方方的叶子一样的东西。”凉溪摇摇头,可爱无辜的紧。 领主的眼皮跳了跳,之前要说的话全都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留下了一个不得了的祸害。 她只要想就可以,她哪天想让他死,他不是也得死? !!! “领主大人,您还有别的话吗?” 赤熊领主受到了惊吓,沉默了很久。凉溪提醒了他一句,他想了想,才道。 “你说你没有名字,我们以后怎么称呼你呢?你的亲生父母,没有给你取名吗?熊族记事很早,你是什么时候碰到的羽和藤?” 她还真的没有名字!她出生的时候,白熊部落的老领主正在忙着跟巴贝领主争斗,自然无暇给她起名。争斗过之后,结局是巴贝领主赢了,老领主又没机会给她起名。 熊族的幼崽不少,存活率却不高。所以,给孩子起名这种事,大家还是很慎重的。一般都要选个吉时吉日,让地位比较高的熊来取。 “我没有名字,请领主帮我取一个吧。” 至于她的年纪,凉溪算了一算:“我现在应该有九个月大了。我是在不到一个月大的时候遇到他们的。” 赤熊领主其实还沉浸在凉溪所说的她只要想就可以杀死他的恐惧与震撼中,凉溪讲的话,他都没有认真听,只是敷衍说。 “你已经不是一头小熊了,名字还是你自己起吧。” “可以吗?那我叫溪好不好?” “溪?好,随……随你的心意吧。” 有了自己的名字,凉溪开开心心,又问领主还有没有别的事。见他确实是被吓到了,多余的话也没有再问,挥手就让她离开,凉溪便蹦蹦跳跳地出去,打算找羽,分享这份终于有名字的喜悦。 走出领主的洞门,凉溪看见不远不近的地方,羽就站在那里,正和几头赤熊一起,围着两个猴儿。 见凉溪出来,羽松了口气,不再管那两个猴子,上前来问凉溪有没有事。话还没出口,凉溪已经喜滋滋地先说:“我有名字了,我叫溪!” “溪?真好听!”羽先乐呵呵地赞了一声,才小声地问,“领主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领主大人很和气呢!”凉溪摇着头,眼光好奇地看着那两个猴子。 “他们是谁呀?”到底是自己的祖先,在这大森林里看见了就是亲切。 “他们是卷尾猴。”羽却十分看不上凉溪的祖先,不屑一顾地讲,“偷偷地摸进部落来,说要见领主。哼!低贱的种族,他们能有什么事!” 过了一个冬天,又胖又大的熊族都饿瘦了,更何况是猴子呢! 凉溪看着那两只瘦瘦小小,弯着脊背的猴子,有些同情,却也不敢管这种事,和羽一起走了,去布置她的洞穴。 几头年轻的母熊此时正聚集在她的洞口,那里面的热气传出来,在洞口都感觉得到。她们正在互相咬耳朵,惊叹地啧啧称奇。见到凉溪来,却瞬间就躲开,不跟她有哪怕一点点交流,看她的眼神又厌恶又害怕。 凉溪走进宽宽敞敞、温温暖暖的住所,也没有让羽去拿他存下来的兽皮。把空间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些,给自己弄个小窝,绰绰有余。 “这边是还没有寻找伴侣的母熊的住处,我不好过来。你弄好了之后,要常常去找我和藤啊!” “嗯嗯!” 羽摸了摸她的头出去,虽然说已经看见她不需要了,最后还是又过来了一次,给她带来了几张完整的兽皮,让她铺在山洞里。 凉溪窝在被她弄干净之后,软绵绵暖洋洋的皮毛里,舒服地打了个滚儿。现在,她只需要等着藤回来,然后有多少刺虫的皮,她就画多少符。手里有了存货,她…… 其实立即就可以完成任务了。不过…… 凉溪不是赤熊,她的听力相当好。她听见山洞外面又聚集了之前那群年轻的母熊,她们在窃窃私语。 “她是怎么弄的?感觉好暖的样子,我真是快要冷死了!” “她身上穿的那是什么啊?她怎么不出来啊?我想看一看,天呐我真的也想穿那么一身,这样,那群讨厌的家伙就不会碰到我了。” “我们不要再在这儿了!她是不祥的杂毛熊,和她走得近,会让熊祖发怒的!快走吧,不是说有两只卷尾猴跑来了,我们去看看!” “什么卷尾猴?” “你还不知道吗?就在那边!我们……羽队长!” 说着这边他不好过来的羽,大概想不到他以后会经常过来。因为领主身边别的可供使唤的熊,都不愿意来叫凉溪。一旦有什么事儿要找凉溪,藤又不能经常在领主面前,让他有事儿就说,最后还是得羽来。 “溪!领主又叫你过去一下。” 在这群母熊问候羽的时候,凉溪立刻就起身出来了。那群母熊又立刻躲得远远的,等凉溪走了,她们才敢再次聚到洞门口。 里面的热气,让她们想要迈进去。一个个都在犹豫的原因,不是什么礼貌问题,是害怕沾染上不祥的气息。 其中只有一头最小的,冬天之前才刚刚出生的母熊,幸运地熬过了这一冬,最是怕冷的小家伙,也没有听说过太多什么不祥异种的事,她壮起胆子往前行了两步。 “叶,你干什么?快点出来!不可以进去!” 别的母熊都叫她,却不敢进去拉她出来。 叶浑身都冷,进去被暖气一激,机灵灵地打了个战,然后就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差点儿没有瘫在凉溪的山洞里,就享受了那么一下,她心里也害怕,便赶快跑出来了,只留下两个脏脏的脚印。 凉溪和羽一起又到了领主的山洞外,领主正站在那里,在他的面前,有两个一死一活的卷尾猴。 死掉的那一个已经被拍烂了,活着的那一个,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来。 “溪,你说你想要谁死,只需要想就可以。现在,让我看一看吧,杀了他。” 指着还活着的那只猴子,领主命令道。 凉溪开口就想多嘴,瞅了眼那已经吓傻的猴子,她心里叹了一声。 有病吗这不是?找死吗这不是?这冬天刚过,赤熊都饿着呢,他们又是雪山森林里最凶残的种族,这时候送上门,想啥呢到底? 凉溪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她闭上眼睛,装作正在想着让那只卷尾猴死的模样,实则在暗暗操控着白刃符。 “天啊!你怎么让雪山森林里生出这样的种族?你是要让我们卷尾猴族灭亡啊!天啊!” 吓傻的猴子临死之前这样大哭说。凉溪给了他一个最痛快的,白刃符划过,一个猴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跌在雪地上。 赤熊领主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是一痛,他的眼珠子也跌在雪地上。 !!! 居然是真的! 白刃符一闪就没有了,领主甚至怀疑他看到的那块就如凉溪所形容的那样,是一块方方的叶子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完成了任务之后,领主就让凉溪退下了。这一次,羽没有跟着凉溪回去,他被领主留下。 “羽啊,你和藤还真是给我找来了一个祖宗!” “领主大人……” 领主示意让他不用说,叹道:“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再把她赶出部落去,我也不敢。羽,你和藤就给我好好管住她。她要是哪一天发疯,你,你们真的是赤熊部落的罪人!” 羽懂了领主的意思,他急忙保证道:“领主,您放心,她不会的。” “会不会不是你说了算……你出去吧!看着把狩猎队尽快组起来,我先跟你们出去几次。冬天过去,我们已经没有存粮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下一个落脚点,再说别的。” “是。”领主一脸他这个位置明天就要换凉溪坐的灰心,羽也不知道如何说,想起刚才那颗抛飞的猴头,他心里也一紧。 凉溪回到洞里,把那两块大脚印弄干净后,羽和藤就前后脚来了。 刚才用那张白刃符的时候,凉溪心里还在滴血,看见藤给她带来了整整三大张刺虫皮,足足有之前藤送给她的那个包的五六倍之多,凉溪心里的血这才止住了。 省着用,能有一百张了。 “那两个猴子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凉溪跟羽打听着这些事,羽也没有瞒她。 “他们说,白熊要灭了他们族,所以跑来投靠赤熊。说白熊部落的巴贝领主宠爱蓝夫人,为了百花果……” 羽在讲原因,凉溪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的任务。 没错呀!就是让赤熊绝种,不让他们打败白熊称王。因为赤熊这个种族太凶了,碰到什么都是杀杀杀。他们称了王,聪明温和的白熊就绝种了。接下来可想而知,雪山森林里留不下什么动物了。 这群凶残的家伙直接破坏了生物链,本来大家安安稳稳地都在进化,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走。赤熊一称王,别说什么退步,那是直接消亡。大的小的,吃草的吃肉的,水里的天上的,最后都没了。 所以她要解决了这个种族,把他们弄干净,让白熊去好好发展。结果,她在这里默默地出力,你们却也开始学着灭族了。 果然都是熊么? “十三,你给我说老实话,不要卖关子,不许大喘气,老老实实地跟我说,我照着这个任务指示做,没错吧?赤熊就是bug,我把他们清除掉就成功了,没错吧?难道这任务概述还有什么潜台词?” “是的,没错。” 凉溪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再三追问之后,十三多说了两句。 “白熊就算真的灭掉了卷尾猴一族,他不会灭别的种族。就算会,下一任白熊领主也不一定像巴贝这样。” 白熊再凶十倍,别的生物也有希望。不像赤熊,他们不要任何理由,天性嗜杀。 白熊要灭卷尾猴,好歹还能因为一个百花果呢不是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 领主威武(二十一) 十三说的有道理,凉溪却有些不信。因为这家伙,已经不止一次忽悠她了。 “不要管那些猴子了。” 藤也浑然不在乎卷尾猴族灭亡还是不灭亡,这洞穴里面暖暖的,舒服的她都不想走了。当然,更让她快乐的,是凉溪在她的身边。她们以后每天都可以见面,还不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领主是怎么说的?溪以后要做些什么?”藤一边顺着凉溪的毛,一边问羽。 羽看了凉溪一眼,含糊道:“领主本来是想要让溪跟着狩猎队出去的,又说外面很危险,就让她留在这儿。溪,以后狩猎队回来,如果大家有受伤的,可要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的,那是应该的。” 凉溪乖乖地伏在藤身前,赤熊部落里大家对她都心怀敌意,但羽和藤没有。他们还救了她的命,如果不是这两头熊,凉溪怎么算怎么觉得她没有一点可能从那时候前来杀她的两头白熊掌下活着出来。 白熊聪明,性情又平和,跟赤熊大不相同,是这个世界最应该有机会进化发展的种族。 即便如此,凉溪都还有犹豫。更何况刚才知道了那样的消息。 一头母熊随便说了两句,巴贝就要灭了卷尾猴。那个什么蓝夫人再多说些,巴贝岂不是也能像赤熊一样,把这雪山森林里的动物清空? 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放满了杀伤力十足的符箓,凉溪却拿不出来,随口应着羽说的话。 “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这儿还热一些。我最近几天要组狩猎队了,也没有时间回去。你,好好陪陪她。” 羽给藤使了个眼色,藤心里明白羽这是害怕她不在,会有别的赤熊在洞门口指指点点,让凉溪心里难受。她悄悄点头,和凉溪一起送了他出去。 羽离开之后,藤和凉溪更加亲密。毕竟都是母熊,藤老早儿就注意到了凉溪身上的这套衣服,好奇地左掀掀又摸摸。 “孩子,你这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穿着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啊!”都做成小奶娃娃的开裆裤了,怎么还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做这个其实也不难,就跟做口袋一样,剪一剪,然后缝起来就可以了。” “怎么弄?我回去也做一个,盖住肚子,免得让孩子受凉了。”藤是十分爱学习的熊,立刻就想要照着做出另一套来,穿在身上。 很多母熊早就觉得,成天把不太好说的地方露在外面,似乎略有些不对。 一看见凉溪穿的这一套她也不知叫什么的兽皮,藤立刻就惊喜了。 凉溪把最简单的马甲和开裆裤的制作过程告诉藤,由着她自己去琢磨了。 凉溪做出的口袋在赤熊部落里引起了一股风潮,现在衣服裤子也是如此。 她走进赤熊部落的第一天,大家都看到了她身上穿的东西。年轻的母熊们牢牢记住,回去想要仿制一个,却做不出来。 羽很快组建起了狩猎队,带着队伍出去打猎了。藤一天到晚没事可干,便待在凉溪的洞穴里面做衣服。一小半是她来,一多半是凉溪来。几天过去,藤身上多了一条裤子,高腰的。 凉溪可不敢显摆什么,藤却和她不同。裤子穿上身,她马上大摇大摆地出去炫耀了。 “天哪!藤,你是怎么做的?” “一个冬天过去,你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毛皮?” “藤,你快教教我吧,这么穿真的很好。” 大家心里清楚藤这一身多半也有凉溪的功劳,可穿在她身上就是她的,他们是在跟同族同胞学习,可没有和不祥之物扯上什么关系。 藤乐得笑嘻嘻的,把凉溪给她做的骨针拿给大家看,那针上面还挂着一截粗线头。 “我和你们说啊,是这样这样子的……” 藤去做了老师,凉溪独自在洞穴里,知道自个而惹赤熊讨厌,她没有出去,等着救下两头熊之后再说。 在离赤熊部落已经不近了的地方,雪地上喷满了鲜血。赤熊们或是扛或是装好猎物,打算凯旋而归时,赤熊领主道。 “你们先回去。羽,你叫几头最强壮的熊跟着我,我们去白熊部落看看。” “领主,去白熊部落干什么?领主是要和他们开战了吗?”大家疑惑不解,却也个个斗志昂扬。 整个赤熊部落,大概就领主一个,想要认真玩点权谋。 “这时候怎么能开战?”赤熊领主无奈,“咱们只是到周围去打听打听,看看那两个猴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能怎么样?假的又能怎么样?”羽问道。 领主再次无奈地解释道:“如果是假的,白熊部落周围那些依附着他们的小种族,全部忠心耿耿。咱们赤熊就算可以以一敌百,扎到野兽堆里也落不到好。如果是假的,白熊部落就打不了。但如果是真的,那群孬种白熊没有帮手,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 “如果是真的,”赤熊领主也开始摩拳擦掌,“那在下一次冬天来临之前,我们就可以在白熊的领地上准备过冬了哈哈哈哈……” 大家懒得听这么多,最后只收到了一句话,那就是他们有希望去扫平白熊部落。 有这一句就够了。 大家立刻兴奋异常,全都争着抢着要羽点到他们。泰也在狩猎队里,他也想要去,羽却多少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点了几头熊,然后很郑重地跟泰说:“你可要带着他们顺利回到部落!” 泰气得咽血,但领主马上也同意了,他不敢再有更多不满,气愤愤地在领主和羽他们走远后,将自己身上的猎物又虐了一遍。 “看什么看?回吧!” 大家被喝得静悄悄的,跟着泰一路回领地。路上碰到倒霉的出来觅食的野兽,都被泰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掉。 所有的赤熊满载而归,除了一头受伤的,没有背负任何猎物,自个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留在部落里的所有赤熊都出去迎接他们,藤自然也会在其中。 “溪,快点出来呀!我们一起去迎接这些英雄!” 凉溪退了退,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去了,免得大家不自在。您出去帮我看一看有没有受伤的,如果有,就把他抬到这儿来吧。” 见她很清楚自己在大家眼中是什么,藤很心疼,也知道她说的话有道理。 现在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在分猎物,凉溪出去势必会尴尬。 “那好吧。我去帮你看看。” 藤还是单独走了,看见还真的有一头受伤的赤熊时,她有点儿心虚,因为她十分欢喜。 只要凉溪救的够多,大家总会接纳她的吧。 “古图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快呀,大家快把他抬到溪那里去!” 藤急急忙忙地挺着个大肚子给凉溪张罗着第一个病号,结果,凉溪符箓准备好了,这货竟然不让她治,家属也不配合。 “藤,你这是想干什么?大家都尊敬你,我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快点走开吧。古图不需要治疗,他会自己好的。”说话的是古图的母亲。 “是的。一点小伤而已,我会自己好的。”伤患也坚决地拒绝医生。 “古图肯定会好起来。如果好不起来,那也是天意,是熊祖在召唤他。我会让师父在石板上记下他最伟大的牺牲,赤熊是不需要治疗的,尤其不需要不祥之物的治疗。” 一个年轻浑厚的声音传来,大家都尊敬地纷纷问候:“果图大人!” 果图是古图的弟弟,是文师,就算是一个部落里的史官的弟子。他认得的字儿是部落里第二多的,所以很受崇拜。 藤的其中一位兄长也在狩猎队里,他早放下了身上的猎物,拉了拉她:“你管这些干什么?” 藤一时说不出话来。 外头吵吵嚷嚷的,凉溪竖着耳朵听,听得啼笑皆非。 这么有骨气的吗?今天这个熊她还必须要救了!他们骨头硬,那就让她来看一看,到底有多硬?救她必须得救,不救没有好名声…… 麻烦死了!杀了算了!如果赤熊都杀光了任务还没成功,那就连白熊也一块杀完了,让猴子称王算了!反正是她的祖先,帮亲不帮理嘛! 凉溪舒舒服服地靠在洞里,尖锐的爪子划着地上的毛皮,眼光就像一头真正的赤熊。 藤走进来了,凉溪才收敛了一些。 “溪,他好像……伤得没有那么重,我想,就不要浪费你神奇的力量了吧。羽和我说,你那一次救他,自己也昏睡了一天呢!你还是把这种能力,留着救真正濒死的同伴吧。” 藤想尽办法给她解释,磕磕巴巴的,还以为她没有听见。 “伤的不重真是太好了。”凉溪点点头,也不出去查看,就信了。 藤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大家如此不配合,凉溪发挥不了她的作用,领主会不会就不要她了。 忧心忡忡地陪了凉溪一会儿,闷闷不乐地出去,给自己领到了足够的食物,又顺便拿了凉溪的。回来交给凉溪后,她一边挂心着羽,一边担忧着凉溪的未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当天半夜里,肚子就痛起来。 又冷又痛,好像瞬间回到了生上一个孩子的时候。藤浑身虚软,想起了凉溪,挣扎着爬起来去找她。 “怎么了?是快要生了吗?” 从冰冷的夜里走进温暖的地方,藤立刻舒服了一些,肚子却仍然很痛。凉溪掌中捏着一块小石子,在她肚子上转了几圈,藤马上就好受多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很费力地说:“应该……应该是的。” 上一次生那个小杂毛熊,差点儿没要了藤的命。这第二个,藤还没生已经怕了。谁料给凉溪揉了一圈,竟然再也没有丝毫痛楚。 藤惬意地在凉溪的洞穴里半醒半睡,呼呼地喘着气,一头小熊,一点儿劲没费就生出来了。凉溪拿一块被她处理过的柔软兽皮,将小熊一裹,递给藤。 藤把那头小熊从头到脚舔了一遍,眼中柔光四溢。凉溪默默看着,照顾着他们都睡下后,想着今天晚上,那个名叫古图的家伙,虽然不必生孩子,遭的罪却不会比生孩子少。 正巧,凉溪刚这样想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一阵痛嚎。 白天在藤去见了凉溪之后,谁也没有发现,有一块小石子,在彻底消融大概还得一个月的白雪底下滚到了古图身边。 古图是在一头猎物临死反抗的时候,不慎受伤的。伤真的不是很重,不到一尺长的伤口,很浅,血也没有怎样流。他甚至可以自个儿走回部落来,证明不治疗,如果不发炎不感染的话,那确实没问题。 但如果感染了,那就要命了。 在还不到晚上的时候,古图看着自己的伤口,心里已经大感不妙。 伤口渐渐溃烂,根本不见愈合。脓血四流,又痛又痒。 这一夜,古图至少有几十次,如果不是被按住,那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去直接将那烂掉的伤口咬掉,去用更痛的感觉来盖住那一股疼痒。 “古图,你要忍住,不会有事的!” 他的母亲并非不爱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如此受折磨,心里也是有如刀割。甚至开始后悔,白天为什么不让那个不祥的异种看一看。 “果图,要不然,我去找溪……” “不行!让那种不祥之物来治,肯定会越治越糟糕。母亲你不要慌,等到天亮就好了。” 古图已经痛到神智模糊,只知道没命的嘶吼。果图这个坑哥的家伙,竟然看不出不忍之色,闭上眼睛待在一边,默默等天亮。 他们的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又习惯性地相信果图的话,只能到外面去等。但站在外面,她还是能听到自己孩子的呼嚎。 凉溪不需要睡觉,她给自己窝出个靠枕,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刷了大半晚上的直播,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古图以及他的家属的这一夜,大概有凉溪的一百一千倍长。 骨头确实是比她想象的要硬,她还以为半夜他们就要来了。 凉溪看着洞穴里那一对母子,将手中的符箓收进了空间里。 第三百五十四章 领主威武(二十二) 赤熊领主收留凉溪,照他的话来说,是为了整个部落里的赤熊着想。结果,他的臣民们并不领这份情。 赤熊领主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儿,经过一天的狂奔,他们终于靠近了白熊部落。 “我记得以前这里就是卷尾猴族的聚集地,现在果然什么都没了。” 赤熊们静悄悄地前行,两头正在觅食的山猪,什么也不知道,特地送命一样地走近。 “你们过来,我有话要问。”赤熊领主叫了一声,那两头山猪立刻吓瘫,软在原地不知该如何。 见他们动也不动,赤熊领主发怒,扑上前去杀死了一头,又对另一头山猪问道:“巴贝是一个怎样的领主?” 那头山猪挣扎在清醒和昏厥的边缘,同伴的尸体就在身边,他战战兢兢地答道:“巴……巴贝领主,他……” 本来巴贝领主上位之后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再加上这头山猪脑筋迟钝地一转,觉得赤熊肯定不愿意听到白熊的什么好话,便添油加醋一番。 “他凶残又可恶,杀了很多卷尾猴。还在冬天让得罪了他的白熊放哨,眼看着他们冻死在大雪中。还有,他们今年并不准备聚集狩猎队,巴贝领主让臣服于白熊的种族,每隔几天就要给他们带去猎物……” 本来只是想要说得过分一些,想要把他们形容得惨一些,说不定能引起赤熊那根本不存在的同情心,然后他今天便可以逃得性命。结果说着说着,这头山猪自己开始心酸起来。 他是出来觅食的,可他不管找到什么,自己都不敢吃,除非找到的够多了。如果完成不了首领定下的份额,他可不止饿肚子那么简单。 但现在冬天刚刚结束,地上还有那么厚的积雪,他要在哪里才能找到那么多食物? 山猪这样想一想,心灰得垂头耷脑。 今天即便是能够在这些赤熊的掌下侥幸活命,以后也少不了累死饿死受惩罚,还不如早死早快乐! 打听到了白熊部落周边的状况后,赤熊领主成全了他。虽然这头山猪说的话让他十分愉悦,可赤熊从来就没有把送到嘴边的猎物送走的道理。 大家跑了一天也饿了,就地把两头山猪分食,赤熊领主心头暗暗兴奋。 论战斗力,白熊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白熊要是作起来,那可正是被他们赤熊清理干净的机会。尤其…… 赤熊领主想起了凉溪,那一颗冲天而起的猴头,不再让他的脖子痛了。他在想,巴贝领主在凉溪的面前,大概也就跟那猴子差不了多少。 只是不知道,凉溪会不会对她的同族下手…… 深夜里,在大部分野兽都要休息,都行动不便的时候,几头赤熊在寒冷的雪山森林中,矫健的身姿一闪而过,不会有任何野兽注意到。 “卷尾猴族离开了白熊部落,不知去了哪里。但既然有猴子到了咱们部落,证明他们现在就在我们部落周围不远处。羽,等回去之后,你带队伍出来搜一搜。那些猴子数量极多,存下来的宝贝果品和极品蜂蜜一定不少。” “是。” “现在么,我们最好把刺鬃山猪也从白熊部落周边赶走。” 赤熊领主狡猾地一笑:“刚才那头山猪不是说,刺鬃山猪没有给白熊带去足够的食物,所以惹怒了巴贝领主,那天带去猎物的所有刺鬃山猪,全部都被杀了吗?那……” 悄悄地给几头赤熊下了命令,他们趁着夜深,奔到刺鬃山猪的聚集地,一番屠杀。在天亮之前,得意洋洋地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赤熊杀得尽兴,留下一团混乱的山猪群,和肯定要背锅的白熊,开始返回。 “首领,我们还是离开吧。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清晨起来,面对着遍地血流,幸存的山猪纷纷怒火滔天,却又不敢找白熊部落要个说法,也根本没想过距离那么远的赤熊会跑来,就算想过,他们更不敢去找赤熊部落要说法。 愁云惨雾笼罩在大家的头顶,许多山猪都这样建议。 “还是离开吧!再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我们以前留在这里,是因为白熊部落的领主仁慈平和。如果有食肉野兽前来攻击掠夺,白熊部落还会提供保护。我们每隔一段日子,只要供奉不多的猎物便好。现在成了这样子,白熊和赤熊已经不差什么了,我们为何还留在这里?离开吧,离开吧,雪山森林无边无际,我们总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巴贝领主说了要好好惩罚我们,昨晚肯定是他们了。大家说得对,现在的白熊和赤熊已经没什么不同了,我们走吧!” 大家群情激奋,山猪首领却仍然能沉得住气。他望着茫茫血色与雪色,心中一片茫然。 现在走吧,路上难以找到食物,天气又冷,几乎就等于是放弃了所有幼崽,已经长成的强壮山猪也不一定熬得下去,更何况他们呢! 可现在不走吧…… 山猪首领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走吧,走吧!” 大家沉默了一瞬,还是首领先振作起来,安排所有山猪组队,准备远行。 卷尾猴族走了,刺鬃山猪也走了。这两个数量庞大的种族一离开,曾经繁荣热闹、生气勃勃的白熊部落周边,一下子就寂静了不少。 但是今年的白熊狩猎队还没有组起来,他们都没有从部落里出去过,自然不曾感受到那种不同和清寂。 “你们可要好好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姐姐在首领跟前说话,大家现在正冷飕飕地在雪里面找吃的呢!”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白熊斜靠在洞中,一边享受山猪群送上来的食物,一边说。 洞里别的还没有寻找伴侣的公熊,纷纷顺着他的话,顺着他的脾气道谢讨好。 最该被狩猎队的白熊感谢的蓝夫人,歪歪地靠在巴贝领主怀里吃果子。这冬天刚刚结束,有果子吃就不错了,蓝夫人却比空间在手的凉溪还要奢侈,果子永远只啃半边儿。 巴贝领主乐呵呵的,一声责怪都舍不得,等到蓝将一大堆果子糟蹋完了后,他说:“吃饱了吗?吃饱了先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栗娅。” 蓝脸色立刻不好看了,却也没有发小脾气,只道:“那我们一起去看。栗娅又没有保住孩子……” 蓝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肯定很难过,我们一起去嘛!” 巴贝领主担心她出去冻到摔到,却又缠不过她,最后只能带着蓝一起去。 栗娅和别的白熊不同,她不能像单身的白熊,好几个窝成一堆儿取暖也没关系。她虽然有伴侣,可她并不是伴侣的唯一。偌大的山洞,她独自一个住着,整整一个冬天过去,简直冷得瘆得慌。 蓝刚进来就不舒服了,巴贝还来不及和栗娅说上两句话,她就不停地叫唤:“好冷啊……领主,我的肚子好痛啊……哎呀……” “您快带着蓝回去吧,她现在需要休息。” 栗娅看起来十分虚弱,她在最冷的时候生下了一头小熊,果然没有意外,她没有保住他。心头难受,身体也难受,巴贝见栗娅竟然有了要去见熊祖的意思。 巴贝有些心疼,他没命地抢了这个领主之位,其实最开始就是因为栗娅。 她太美丽,却是属于领主的,永远不会看他一眼。就是因为想要拥有她,他才…… “栗娅,真是抱歉!” 巴贝心里难受,蓝立刻出言打断他的思绪,柔柔地撒娇道:“领主,我错了,就不应该缠着你过来的。我好冷呀,你先送我回去,然后再过来看栗娅好吗?” 巴贝信了蓝的话,栗娅却一直没表态。果不其然,巴贝之后没再回来。 她默默地蜷缩在冰冷的洞穴里,脑中的思绪断一阵续一阵。在能够续起来的时候,她脑海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一个被冻得僵硬的小小身体,还有红白相间的一片杂毛。 她真是对不起他们啊! 思绪断掉的时间越来越长,栗娅也不知是真是还是幻觉,虽然春天来了,她却感觉越来越冷。 栗娅死了,在春天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巴贝心痛地让部落里的文师记下这件事,将她的尸体掩埋在她住的那个洞穴里,永远地封住了洞口。 然后,因为蓝有身孕,部落里又多了一位新的领主夫人。年轻、漂亮,比蓝更会撒娇。 白熊部落的狩猎队一直没有组起来,没有山猪,还有别的种族给他们献上猎物。他们数量本来就不多,不浪费的话,真心吃也吃不了多少。那些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为白熊寻找食物的野兽,又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所以,沉迷于新的美色的巴贝,还真的是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有跑出去游玩的白熊回来禀告说什么卷尾猴呀山猪都不见了,才知道部落周边居然已经有那么多种族离开了。 不过,这是白熊的烦心事,甚至算不上烦心事,跟赤熊没有任何关系。 赤熊部落,因为有凉溪的存在,日子真是越来越舒服了。 赤熊领主带着羽他们回来的时候,果图和他的母亲正在凉溪的山洞外面闹腾。 “怎么了?”一路上的好心情,刚进部落就被毁了一半。 “领主大人,您还是快些将这个不祥之物赶走吧!有他在部落里,简直就是个灾难!”果图如是说。 赤熊领主却是一个明理的,再次询问事情经过。果图的母亲才哭哭啼啼地说了一句:“她,领主留下她就是为了救治受伤的赤熊,可是她根本不救古图,任由我的孩子去死!” 凉溪听她说完,这才慢悠悠地从山洞里走出来。问候过了领主之后,理也不理伤患家属,先笑着跟羽说:“孩子出生了,很健康,快去看一看吧!” 羽这一下子脑子里就再不想任何事了,飞奔向他和藤的山洞。 凉溪独自站在山洞门口,先迎接了一波赤熊领主的质疑:“溪,这是真的?” “藤,你这是干什么?大家都尊敬你……” 凉溪没有回应领主的质疑,将果图和他母亲说过的话,全部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我是白熊所生,我的听力很不错。你们,是这样说的吧?” “领主大人,”见他们没话说,凉溪道,“我原本是想要去看一看的,哪怕他们不想让我医治。可是,藤回来说,古图伤得确实不重。我相信她,她是不会骗我的,所以就没有去。” “当天夜里,我不止一次听到古图的哀嚎声。我想要过去看,可是藤来找我,她马上要生产,我实在是分不开身,就留在山洞里照顾她。我以为他们会在夜里就把古图抬过来的,结果他们没有。一直到天亮,一直到古图不再叫了,他们才将他抬到这儿来。可是那个时候,古图已经死了。已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领主大人,我可以救治受伤的任何野兽,只要他还留着一口气。可是,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那是神的能力,我只是一头普通的熊。” “我救不了已经死去的古图,他们就在这儿,一直堵到了现在……事情就是这样,如果领主大人觉得我错了……” 凉溪往羽和藤的山洞看了一眼,道:“他们的孩子已经顺利出生,就算是我已经报答了。我可以离开赤熊部落。” 赤熊领主听得阵阵无语,想说果图一句什么吧,他是文师的弟子,在部落里很有威望,他也不好让他没了面子。可是不说吧,就这事…… “古图的尸体在哪里?” 挑开话题,赤熊领主先去看了古图的尸体。见他和以前死去的许多赤熊都一样,都是一个不大不深的伤口,却能够溃烂导致死亡。 在心里迅速地做了决定,赤熊领主道:“溪,这件事你没有错。” “领主,既然这个不祥之物要走,那就赶紧让她走吧!”果图和他的母亲都这样说,大家也都附和。 唯一明理的领主,却想要留下凉溪。 第三百五十五章 领主威武(二十三) “泰!” 没有说果图什么,领主倒是先找起了泰的麻烦。 “我们还没有见过溪救治赤熊,那天让你们先回来时,我说了一回来就让溪看看古图,你是怎么弄的?” “领主大人,我说了,可是古图的父母还有果图大人,都不愿意让溪救治……” 当爹当妈当弟弟的都是如此,他操那个闲心干什么? “果图啊,你说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现在,你们看看,死掉的是古图,他还那么年轻……” 果图还要嘴硬:“他是去见熊祖了,他肯定不后悔的。” “既然你们不后悔,为什么要把古图的尸体抬到这儿?” 领主发出一句来自灵魂的拷问:“你们真的没有后悔过?如果早点儿让溪救他,他根本没必要死的。” 果图的母亲眼泪涟涟,说不出话来。 她是真的后悔,悔到肠子发青,甚至头一次怨怪从小到大都给她带来荣耀和骄傲的果图。 如果不是果图极力拦阻,古图那么痛苦的样子,她根本看不下去。 果图沉默一瞬,道:“领主大人,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她有没有这个本事,还不一定呢!” 见他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后悔,领主也不抓着这一点多说。把凉溪说要走的事轻轻划过,他道:“一点小伤就可以让古图那么强壮的赤熊死亡,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这种事。狩猎队里的所有成员,以后如果再次受伤,必须要立刻让溪救治。” “这是我的命令!” “就算你们自己想要去见熊祖,就算你们的父母也愿意你们去见熊祖,我希望你们在走之前,能为部落着想。整个赤熊部落,如果年轻强壮的赤熊数量越来越少,我们怎样在雪山森林里生存?如果有朝一日,寒山虎走下雪山,我们要怎么应对?如果白熊前来攻打,我们能否胜利?” “你们不是自己的,不是属于自己的家庭的。你们每一个的身上,都背负着让部落继续强盛留存下去的责任。不要轻易就说要去见熊祖,熊祖也不会看重随便放弃自己生命的子孙。” 赤熊领主这一番话振聋发聩,听着就是感觉正确。所有前来围观的赤熊都应是,果图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在心中暗暗期盼,凉溪压根就没什么本事。 可惜,他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 赤熊部落的狩猎队没有白熊狩猎队那样清闲,他们虽然带回来了大量的猎物,可这个地方,他们却又住腻了。 狩猎队接下来的日子,基本上天天都不在部落里。他们在外面搜索着卷尾猴的踪迹,寻找着下一个居住地。 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他们难免遇到出来觅食的野兽。遇到了就要杀戮,许多野兽也不会引颈就戮,赤熊身上的伤口,一条条增多出来。 羽是亲自感受过凉溪的本事的,别的赤熊却不相信。凉溪头一次治疗,阵仗弄得那是相当大。 几乎整个部落里的赤熊都在她的山洞外,等着看结果。让大家将不慎伤得很重的赤熊抬进她的山洞,未知的事物是最神秘最令熊畏惧的,凉溪自然不会让大家看到她的治疗过程。 她在山洞里只是丢了几块小石子,贴了一张符。外面的赤熊却觉得这个不大的山洞里,恐怕正堆了十七八个神仙在施法用功。 山洞门口笼罩着一片淡淡的云雾,里面的一切看不清楚。但大家可以嗅到浓郁的,沁入心脾的花香,可以看到柔和圣洁的白光。 在那一片云雾之后,不知正有怎样的奇迹在发生。 凉溪戏法变得出色,赤熊们心里已经相信了。那个被抬进去的重伤的同胞,肯定是死不了了。 果图也在这儿,大家在震撼之中,偷偷地看他,还有他自然不会缺席的母亲。 果图一直被崇拜,受大家的尊敬,他是能撑住场子的,能板住脸的。 在这个时间,雪山森林里的绿色并不是很多。而在那山洞里闪闪烁烁的白光消失之后,洞口边突然蜿蜒生长出来了许多嫩绿嫩绿的藤蔓,颜色喜人,代表着生命和希望。 那一片嫩绿色只是一闪,很快就不见了。大家都“哇”得惊呼,果图面无表情,他的母亲却实在撑不住了,心里简直就像在滴血。 洞口的云雾散去了,大家动也不动,呆若木熊。就等着看凉溪从里面走出来,然后通知大家好或坏的结果。 接着,他们看见结果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自己也是一脸呆。那头赤熊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没有任何痛楚不适,就是眼神看着有点不对,出来好久才反应过来,回头如看神仙洞府一般看着凉溪的洞穴。 果图的母亲一下没站住,倒在了地上。果图一边扶起她,一边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头赤熊。他进去时的模样,他还牢牢地记着。 怎么可能…… 赤熊领主大喜过望,亲自上去检查过,然后就不知该怎么表达更好。 藤抱着孩子,和羽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又欢喜又轻松。想着这下子,凉溪的地位肯定高了,日子肯定好了,也一定不会走了。 没一点毛病的答卷交出去,接下来自然就要给答题的人,至少一点表扬了。 赤熊领主想起凉溪,见她一直没有出来,便亲自进去找。 一踏进凉溪的山洞,赤熊领主瞬间觉得自己实在活得不够精致。 凉溪的山洞十分干净,地上铺的兽皮柔软舒适,里头有一个小窝,灰茸茸的毛正簇拥着一头美丽的母熊。 凉溪到底只是偶尔做熊,赤熊领主见她昏睡的姿势,怎么瞅怎么觉得是从没见过的妥帖好看。 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往前,到了窝跟前赤熊领主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 他的念头先把他自个儿吓到了,连忙在心中念了一万遍“这家伙长着一身的杂毛”,赤熊领主才平静下来,也没有叫醒凉溪,立刻出去了。 藤这时候也记起来羽曾经说过的,凉溪的能力不能无节制地乱用,她救一头熊,自己也会虚弱昏迷。 领主出来后,藤抱着孩子进去,果然见凉溪歪倒在窝里,一动不动。 “溪?溪……” 轻轻叫了两声,凉溪没给回应,藤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想要坐在一旁守着。怀里的小熊却不能安分,过不了两分钟就吱哇乱叫起来,她只能立刻出去。 还没有伴侣的公熊和母熊是不能随便串门的,尤其是年轻的母熊的洞穴,不能随便进去。 羽不方便去看凉溪,跟藤问了问,便一直挂心着。 凉溪听到山洞外面赤熊领主又发表了一篇演讲,她翻个身,调开了直播看。 她这一次把时间又调得更长了一些,整整两天没出来。领主一直密切关注着凉溪,藤也经常跑过来看,被她救的家伙,却连一声谢谢都没有。 凉溪醒过来之后,领主叫她去谈话。她从洞穴里走出来,天气渐渐晴好,几头年轻的母熊一边晒太阳,一边偷偷注意着她身上的衣服。然后比对着自己的看一看,怎么瞧怎么觉得自己的丑。 “藤,你再去问问她吧。她穿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做的?我是照着你说的,一点儿也不差的缝的,怎么就是不一样?” “小叶儿,溪她性格很好的,你自己去问她呀!” 藤想要给凉溪多找两个朋友,叶却立刻摇了头,一个字都不再多求她了。 虽然凉溪来到赤熊部落之后,在短短的日子之内,做出来了无数的新东西。衣服、鞋子、帽子、包包、花环……等等等等。但大家从来只是通过藤询问,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当然,除了这位明理的领主。 “溪,你醒啦?” “嗯。” “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没有你的话,部落里又会失去一个战斗力。” “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怎么是呢?这算是一桩功劳,你想要什么奖赏,可以尽管说。” “真的吗?”难怪能做领主,在还是一头熊的时候,就能做到信赏必罚……大写的服气! 别的熊当不成领主,那是有原因的! “当然是真的。” “嗯……”凉溪考虑了一下,很郑重地说,“领主,我不要什么奖赏,只希望以后狩猎队在外面如果找到刺虫,一定要将他们的皮,完好地带给我。” “刺虫?这东西现在差不多快绝种了吧,好像很久再也没有碰到过了……”赤熊领主一锤把凉溪砸了个晕头转向。 “你要刺虫皮做什么?”难道两天前那些神奇景象,和刺虫皮有关? “我每次救治一头赤熊,总是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救过一头之后,第二头是怎么也没心力继续了。那万一有一天,就是有两头赤熊同时受伤呢?” “那跟刺虫皮有什么相关?” 凉溪也丢出一锤子去:“我想我可以用这种皮来做一些简单的伤药,到时候就可以缓解一下那个来不及救治的赤熊的伤势了。” 领主比凉溪晕得更厉害,半晌才反应过来,颤颤地问道:“你真的可以做出那种东西?” “我想我可以试一下。只是,我身边没有多少刺虫皮。” “没关系,我给你找!毕他们一家最喜欢收集刺虫皮了!” 领主比藤有用多了,当天她回到洞穴没多久,羽就给凉溪带来了整整一大口袋的刺虫皮。 这下够了!毁了整个雪山森林怕都够了! 凉溪装模作样地在山洞里憋了半个月,最后只拿出来十一二张成品。她觉得很过分,因为那些刺虫皮画一两千张符箓不成问题。领主也觉得过分,神奇到过分。 在一头受伤的赤熊身上试了试,那瞬间不再流血,不再疼痛,就是愈合得没有那么好的伤口,让领主大感惊喜。 接下去的日子里,其实凉溪已经并不怎么需要刺虫皮了,赤熊狩猎队却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刺虫。 这种虫子,浑身亮晶晶的,蠕动起来慢悠悠的,遇到敌人只会缩成一团。偏偏又不像刺猬,浑身都是刺,只有背上那一道。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保护,虽然皮看着像铁板,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坚硬,所以…… 快绝种是有原因的! 春去夏来,狩猎队找到的刺虫不多。凉溪一点儿都不失望,失望的是赤熊领主。不过今年,老天大概是向着赤熊的。除了招到凉溪之外,他们还有好事。 “领主大人,依附白熊部落的银羽族离开了。” “领主大人,白熊部落周边的角羊离开了。” “领主大人……” 喜事一件件传来,凉溪从羽的口中了解到了不少。 白熊越来越懒惰,越来越暴戾。巴贝领主的新夫人,比蓝夫人还事多。 一道道无理的命令发出,周边的部族怨声载道。他们暂时还没那个大脑组成联盟军攻打白熊部落,只能离开。 白熊部落东南西北四面都有不少果林,没有这些依附于他们的种族照看、采摘、运送,所有的事就会落在白熊头上。 白熊当然不愿意做,就会把更重的担子丢在还没有离开的那些种族肩上。这样做的后果,是逼着没有离开的尽快离开。到最后,白熊也会和赤熊一样,部落周边,鸦雀不闻。 凉溪越来越觉得支持猴子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而她正这样想着,母熊之中唯一愿意和她说话的藤,开开心心地叫她收拾东西。 “溪,快点,我们要离开这儿了!” “去哪儿?” “狩猎队发现了卷尾猴的聚居地,并且在那附近找到了许多天然洞穴……快呀快呀!” 母熊和幼崽是落后于开路的狩猎队的,凉溪真想追上去看一看,赤熊所谓的凶残是怎样的凶残法。 和大队伍一起慢腾腾地移动到那些藤口中的天然洞穴,凉溪依然是单熊间,宽宽敞敞地住下了。 她还没有把自己的小窝收拾好,外面便有欢呼声传来。凉溪不用去看,竖着耳朵听基本上就能听出个大概。 “那些猴子居然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大家快来分呀!” “还有很多呢!我们找不过来,领主下了命令,让一部分母熊也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领主威武(二十四) 听到这个消息,部落里的母熊一个个挤破了头想出去,大家都不愿意留在新的洞穴里面照顾幼崽。 出去搬运战利品,在这过程中还很有可能发生战斗。这种事,对于赤熊来说,是骄傲的,是荣耀的,是天大的好事。 藤的伴侣是狩猎队队长,部落里的一切好事,肯定是少不了她一份。 “溪,快呀!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凉溪正发愁没有理由出去,藤就来叫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跑。 “这地方真不错,居然有这么多的果树!等到了秋天……”肯定吃不完! 在路上,藤不时感叹着。从新的居住地到卷尾猴族的聚集地,路途并不远,她们很快就到了。并且完全不用提醒,凉溪这种别的赤熊根本不愿意来提醒的,都十分清楚她们有没有到目的地。 因为地上的猴子尸体,渐渐变多了。 凉溪留神数了一下,发现她根本数不清楚。森林里弥漫着血腥味,凉溪偷偷看了一眼藤。她双眼放光,一点也不害怕,被这些尸体刺激得十分兴奋。 凉溪心里叹了一声,前面有公熊拖着两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什么战利品。见到她们两个,不敢和她说话,给藤交代了一声,便把两个口袋丢给了她们。 他转过身要返回时,藤赶紧拉住他,满眼期待地问道:“那些猴子还有没杀光的吗?” 很了解藤的想法,那头公熊抠了抠头,抱歉地说:“都杀完了,剩下那不多的,这时候早不知道逃哪里去了。” 藤马上一脸失望,凉溪在旁边默默地瞧着,跟她一边回新的部落,一边犹豫几次,问道:“其实,那些猴子是根本不敢与我们为敌的。为什么不让他们活着呢?还能帮咱们搬这些东西。” 藤正好奇地一边走一边翻腾口袋里的东西,听凉溪这么说,她完全会错了意。 “是哦!为什么不留下几个,让他们把东西搬完了再杀掉呢?” 凉溪无语,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说:“我的意思是,让他们活着,为部落采集果实,抓捕猎物,这样不是也挺好吗?” 当奴隶也比死了强嘛! “他们哪里有资格做这些?那些种族,根本不配出现在我们面前!”藤一脸的高傲,凉溪又默然了。 “溪,”藤这一次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突然想到,凉溪终归是白熊部落的,肯定有些不赞同他们赤熊的某些做法,便道:“你是不是有点害怕看到那些?” 凉溪不语,藤就当她是承认了。回到部落里,藤第二次出去了,却没有再带上凉溪。临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悄悄跟她说了一句话才走。 “溪,你不要和别的赤熊说你的那些想法,会让大家更排斥你的。” 凉溪蔫塌塌地应了,待在山洞里不再出去,等着可能会有的伤员来给她治疗。 打不过他们的种族,就不配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一种什么思想?那不配出现的话,远远赶走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杀干净呢? 上天设定的脾气吗?老天爷亲手种的bug吗? 凉溪有点头痛,却仍然是不打算放弃改一改赤熊的性格。她后来又旁敲侧击地跟赤熊领主说过一次,结果看对方的小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被怀疑了。 领主怀疑她可能是想把他们变成自甘堕落,居然会和许多低等种族友好相处的白熊。 虽然凉溪确实就是这个想法。 把她的话轻描淡写地略过,赤熊领主问道:“这一次,我们又在外面找到了两条刺虫。虫皮我已经让羽去剥了,大概晚上就会拿给你。溪啊,不知道你可以画几张神药?” “两整张刺虫皮的话,最多两三张吧。” “是吗?”领主点点头,又试探着问:“溪啊,你每一次画神药都要很长的时间,并且总是费尽心力。不知道你是怎么画的,如果有方法的话,可以找一头聪明的赤熊帮你分担啊!” 这是要学艺了? 凉溪笑了笑,没心眼地说:“当然可以啊!” 赤熊领主直接站起来,惊喜道:“真的吗?” “嗯。”能学得走,算她输! 当天晚上,羽拿来了刺虫皮之后,两头被领主委以重任的母熊,就到了凉溪的洞穴。她们倒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任何亲热之色,也绝不无礼。凉溪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 “首先,一定要保持自己的整洁。其次……”凉溪自己乱定了一堆的规矩,沐浴斋戒什么都上了。这样闹了一通,等她坐下来开始施法时,两头母熊都已经累了烦了。 “像这样躺平,将刺虫皮放在头顶,然后在心中祈祷万能的神,赐予你治愈的力量。” 躺平的姿势是凉溪今天才想出来的,毕竟躺着看直播比较舒服,坐着容易腿麻。 凉溪躺下,闭上眼睛,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定力十足,一躺就是一天,那两头母熊却熬不住,十几分钟就开始左挪右挪。 “果图,你说她们可以学到吗?”领主和果图站的地方,能够看到凉溪的洞穴。 “领主大人请放心,她如果不愿意教,那就算了。如果愿意,赤熊比白熊聪明多了,怎么能学不会?” 那种神药的效果,虽然没有凉溪亲自救治来的好,可也已经足够用了。他们赤熊一般不会受重伤的。 如果他们可以学会方法,那还需要凉溪做什么? 虽然凉溪一直很听羽和藤的话,虽然她在部落里从来没有闹出过任何大小事,赤熊领主还是记着她刚来的那一天,那一颗冲天而起的猴头。 学会制作这种神药后,不然就让她走吧!杀……算了算了!不敢杀!肯定杀不了! “领主大人,如果她们两个学会制作神药,您预备将溪怎么安排?” “就让她走吧。”领主说话声音悄悄的。 果图也压低了声线,道:“那万一她不走,还被激怒了呢?” 领主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应答,他怕就怕在这一点上。留下这么一个祖宗,真的是怎么对待都不行! “领主大人,”比了个手势,引着领主回到山洞里,果图才放心说话:“您可不要忘了,伟大的熊祖,正是一头母熊。白熊和赤熊部落,都曾经有过雌熊领主。” “溪那么厉害,她会做神药,她会救治重伤垂死的赤熊,她有上苍庇佑,她像熊祖转世……这些都不提了。她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衣服、鞋子、花环、口袋,部落里的母熊,现在已经全照着她的样子在学了。以后,等她救的公熊越来越多,大家对她越来越尊敬,越来越信任,您还有什么地位呢?” “或许,还等不到以后。您问一问羽就可以知道,狩猎队里,大家有多感谢溪的神药。” “她的山洞里那么温暖,等到下一个冬天来临,只要把幼崽放在她的身边,肯定可以保证存活率。但是那些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照顾着,等他们长大了,便会将她视若父母,到时候……” 果图的重锤一记又一记,狠狠砸下来。领主被砸得晕头转向,差点儿没有当场奔出去,吼着让凉溪赶紧离开这里。 “是啊!是啊!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果图,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领主,我们不能留下她,却也不能赶走她!” “为什么?” “您想啊,首先她可能会被激怒,她为部落也算是做了些贡献,最后却被赶走,她肯定会恼火。其次,她今天走了,明天可能会回来!” “那……那岂不是没办法了吗?”不能让她走,也不能让她留下,那还有什么办法? “办法当然是有的,只是冒险一些罢了。”果图一笑,一点儿没把战斗力超群的凉溪当成一颗菜。 “你的意思是……杀了她?” “是的。” “果图,你又不是没见过她那些神奇的能力,我,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她?” “想要杀死一头熊,又没必要非得用公平的一对一决斗的方式。她浑身杂毛,配不上您用这种方式与她一决胜负。” “那用什么方式?”见果图信心满满,赤熊领主迫不及待想听他的建议。 “领主大人,她可从来没有任何在森林里生活的经验,羽和藤肯定也没机会教她那么多。所以,其实……” 从领主的洞穴里出来,果图远远地望了一眼凉溪住的地方,冷哼了一声。 他们的领主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八年了,有记录的,他们赤熊活得最长的还不到三十年。领主已经活了二十岁,他开始衰老,算不得年轻力壮了。最多再有一两年,他就会自己让位置的。 下一任领主,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羽了。不过,羽的声望虽然很高,却不如他。他现在只是欠缺狩猎队之中一两年的生活而已。 他才应该是下一任领主。部落里所有的年轻公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凉溪的真正意图没有被猜到,她躺了一天,突然攥着掌坐起来,吓了那两头已经快无聊疯的母熊一跳。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让她们恨自己的眼睛,不能把眼前的事物放慢一些看。 凉溪坐起来,把大掌往头顶的那张刺虫皮上一按。那张皮马上就不见了,伴随着云雾和圣光的衬托,一张银色的神药出现在凉溪掌下。 两头母熊看傻了,面面相觑一番,心中退堂鼓瞬间敲了一百万遍。 这是神!她们是不可能学会的!绝对不可能! “就是这样了,你们学会了吗?如果不会也没关系,我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再做,你们可以再来学。现在,麻烦你们将这张神药带给领主好吗?” 两头母熊呆呆地点点头出去了,到了领主跟前,马上就把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立刻请辞这份差事。 “领主,我们是学不会的。我们祈祷了,可什么也感受不到。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那是神的能力,我们不可以的!” 果图和领主也听得呆不拉叽,等她们出去后,果图才恨恨地说:“不可能的。她一定是隐瞒了什么没有讲,害怕她们学会。那样神奇的药,怎么可能就只有诚心祈祷这一步?” 赤熊领主刚被那两头母熊说的对凉溪有些敬畏,又相信了果图的话。 越想越觉得凉溪迟早有一天会生出野心要他的领主之位,他一下狠心,道:“那就不学了吧!反正我们赤熊本来就是雪山森林里的王者,有她没她都一样。” 这话正合了果图的心意,但他却不好表现得太激动,反倒是稍微劝了一下:“领主,那神药还是很有用的。不如,让她们再去多学两天?溪年纪并不大,万一她没有不教的心思,只是因为她们两个笨呢?那您岂不是白白丢掉了神药这么好的东西?” 赤熊领主本来是很有主意的,今天是给果图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得心慌意乱。听他这么一讲,他又犹豫了,觉得似乎也有道理。自己再也不想,又让那两头母熊继续去学了。 凉溪就又干躺了一天,那两头母熊也无聊了一天,最后见到领主,还是同样的话。 接下去,就没有再来的徒弟了。 凉溪是一直都能感受到赤熊领主的忌惮,这一次被建议收徒,又没有成功的教出来徒弟,可能会被人家理解为藏私。这些凉溪都想到了,但她没料到还有果图这么一个家伙,一番话撺掇着赤熊领主,竟然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看她活下去了。 这天,狩猎队回来,羽被领主叫去,狠命地夸了一番后,道。 “我的年纪也大了,这个位置也坐够了。羽,说实话,整个部落里,我看只有你可以接我的班。” 羽是下一任的领主,这是大家几乎默认的事。羽自己也知道,却还是谦虚了一下。 “领主大人,大家都这样爱重您,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您还可以再领导我们几年呢!” “你年轻又有威望,不用再谦虚。最多再过个一年,我便把这个位置传给你。只是,羽,我很担心。” 第三百五十七章 领主威武(二十五) “如果她能和果图一起好好辅佐你,那是再完美不过了。可是……羽,我还是希望你再想一想。你身上背负的,是整个赤熊部落的存亡兴衰,不能够感情用事。” “是,领主大人,我知道了。” 从赤熊领主的洞穴里走出来,羽表现得心事重重。望着凉溪居住的山洞,领主刚才说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不休。 凉溪她终归不是一头赤熊,她身上长着杂毛,她是白熊所生。如果她没有那么厉害,没有那些神奇的能力,等自己做了领主,让她在部落里安稳一生也没关系。可现在…… 她救的赤熊越来越多,等到下一批因为她才不至于被冻死的小熊长成,领主还有什么威信? 羽越想越是焦躁,默默地回到山洞,怀抱着自己的孩子,他的心潮才平静下来。 藤一脸怜爱地看着他们一起生的小熊,羽出神地盯着她,突然问说:“藤,你现在可以舍得下……” 羽又突然不说了,惹得藤满心好奇:“你要说什么?舍得下什么?领主叫你去,和你说了些什么话?怎么这个模样?” “我……什么模样?” “你不开心吗?”藤摸摸他的脸。 羽苦笑了一下,把孩子和伴侣都揽入怀中,到最后,也没有把他烦恼的事说出来。 领主很委婉地建议,溪没有多少在森林里生活的经验。雪山森林中有那么多带有毒性的果实,随便一颗,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为这个,领主还特意冒险去跟溪打听了,问她的神药,还有她的治愈能力可不可以解毒。溪回答说不可以。 溪那么相信他们两个,只要他们带着有毒的果实去,她一定会吃的。 领主和果图的办法就是这个,并且他们催促着羽尽快执行。羽却很犹豫为难,就是因为领主说的那句话。 溪是那么相信他和藤啊! 虽然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也是他真心抚育大的,他怎么忍心? 在部落里休息了几天,狩猎队又出去打猎了。藤忧心地送走羽,不是怕他回不来,是总挂记着羽这几天的不对劲。 果图和大家一起送走狩猎队,看到藤独自回了山洞,他去见自己的母亲。 “母亲,领主已经和羽说过了,下一任领主就是他了。您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去拜访过藤,上次还因为古图的事闹了点不愉快。我这儿有些领主奖赏的蜂蜜,您带着去看看她吧。顺便,也可以问一问溪。如果下一任领主是羽,溪肯定地位不凡。毕竟,他可是将溪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果图,你这是怎么了?”她这孩子心高气傲,从来也没关心过这些事。再说,“我是藤的长辈,要看也是去看她父母,怎么能去主动拜访她?” “藤的父母年纪差不多了,就算他们长寿,可以活到二十四五岁甚至更久,他们的日子也不长了。等他们一死,你们关系再好有什么用?藤和羽的孩子现在正是胡乱闹腾的时候,您去了也不会没话说,可以教她怎样带孩子。” “果图,你……” 见他是铁了心要劝她去见藤,果图的母亲也不傻,悄悄地问道:“领主是马上就要让位置了吗?” “这个您不用管!反正我不会害您就是了!” 果图没有解释,半是劝告半是逼迫,让自己的母亲带着他准备好的蜂蜜,去见了藤。 “您好您好,快请进!” 藤想着自己的伴侣,孩子又乱叫,正是头痛的时候,又来了客。她手忙脚乱,好容易将孩子哄乖了,这才抱歉得跟与自己并不是平辈的果图母亲说话。 “让您见笑了!您有什么事吗?” 果图的母亲笑了笑,十分慈和。 “我最近两天一直听到你们的孩子哭闹。今天正巧没事,想了想羽又不在,又没见你和溪一起,便过来看一看。” “打扰到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孩子最近两天确实是闹得太凶了。 藤一脸无奈地看着怀中的小熊,因为果图母亲提起了,她也想起了凉溪。 她没有带过孩子,只是看别的母熊被闹腾得头晕眼花。救下了凉溪之后,那孩子乖得不可思议,她还以为自己也能生出一个那么乖的小熊呢,结果…… “啊乖啊乖啊!你听,你把大家都吵到了!” “没事。哪个小熊不是这么调皮过来的?我们小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果图的母亲笑着,上前去把孩子接到自己的怀中,“让我看看吧。” 大概是到了陌生的怀抱里,小熊有些害怕,也可能是果图的母亲真有方法。说来也是神奇,那头小熊立刻不叫了。 藤长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空出脑子和嘴巴来,跟果图的母亲说说话,同时想一想为什么她会来了。 被孩子吵到了……不可能吧。她跟果图是同一辈,果图的母亲怎么算都是她的长辈。如果没什么事,她肯定不会来的。 藤想要问,但果图的母亲已经说了她的目的,藤也不好直接就讲自己不信。两头母熊就着孩子聊了很久,然后,果图的母亲开始照着自己儿子的吩咐,不经意间提起了凉溪。 “您……”难道不排斥她了吗? “我为古图的事,跟她闹得很不愉快。现在想一想,古图的死,都是我这个母亲的原因,实在怪不得她。她为部落做了这么多贡献,应该受到相应的待遇。” 果图的母亲一脸要把凉溪当成一头真正的赤熊来对待的模样,简直让藤快喜极而泣。她也不敢多说凉溪的什么好话,只是点头,果图的母亲说什么她都点头。 “这是果图让我带来的。”果图的母亲说着,拿出了她带来的礼物。 藤看见就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果图的母亲手中捧着一个石块,那石块方方正正,朝上的面上,有一个圆形的凹槽,还挺深的,很适合装东西。 赤熊还不会做碗做锅,这东西是天然生成的。赤熊狩猎队外出狩猎的过程中找到,看见那凹槽里盛着一汪雨水,觉得神奇,就带回来了。然后被领主赏给果图,后来就被果图装了蜂蜜。 藤是知道这个装东西的石头的,她了解它的价值,实在不敢要。更何况,她还看见里头装满了蜂蜜。 他们赤熊对蜂蜜是难以抗拒的,这么多,也不知果图怎么存下来的。到底是文师的徒弟,跟他们普通的赤熊是不一样的,太有定力了。 在心中敬佩了果图一波,藤还是根本不敢收。还是果图的母亲搬出了凉溪,说这些蜂蜜除了是送给她的以外,也有要给凉溪的,藤这才收下。 做完了儿子交代的事,果图的母亲走了。藤一秒钟也不敢耽搁,立刻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石块去见凉溪。 “果图,我已经照着你说的做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您看着就是了!反正我们不会吃亏。” 果图望着凉溪的洞穴,一脸成竹在胸的自信。 如果凉溪死了,藤活着。反正他背后有领主撑着,惹怒藤,他什么事都不会有,还除了一个祸害。 如果凉溪活着,藤死了。反正藤再也说不了话,他们的嘴就是她的嘴。他可以说,知道羽下不了那个狠心,藤是帮他去除掉凉溪的,结果却没成功。这样,羽也会恨上凉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果她们都死了,那当然是最好。羽那么爱藤,一定会大受打击。到时候,他能说的话也多着。 果图怎么想怎么觉得万无一失,却偏偏没有想过,如果凉溪和藤都活着的这个可能。 “溪,你快来看呀!” 把孩子都丢在了山洞里不管,藤欢欢喜喜地叫凉溪来尝蜂蜜。跟她说,果图的母亲去拜访自己,还讲了那些她应该得到应有的待遇的话。 “真的吗?”凉溪对蜂蜜没什么兴趣,她研究了一下那石块,突然觉得她可以找点儿黄泥,弄点火,烧一个碗出来。 不不,她应该先弄点火,做点烤肉出来!果子吃得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 不过,在这个她可能迟早有一天要毁掉的部落,她还是少折腾两下吧。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想到凉溪以后终于可以融入他们的部落了,藤是真心为她开心。指着那蜂蜜,虽然自己在流口水,还是让她赶紧尝尝。 凉溪闻了闻,已经觉得香甜逼人,也不知道这蜜是什么花酿的。 她尝了一小口,甜到发腻。见藤眼巴巴地看着,便让她也吃一点。 “你吃吧,我吃过很多了。” 藤本来是要尝一些的,但转念一想,她吃过的蜂蜜真的是部落里顶多的了。可是凉溪,这大概是她尝到的第一口蜂蜜。 忍住馋虫,藤让凉溪收好这些蜂蜜,她出去了。凉溪继续靠下来看直播,没看上两三分钟,她突然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从空间里取出一张符箓,用在自己身上后,凉溪站了会儿,扫了一眼藤带来的那个石块,继续躺下去,却没有心思再看直播了。 符箓起效非常快,刚才那一瞬间腹中刀绞一样的痛楚,已经迅速平复。凉溪一只大掌捂着脸,不知该说自己一句什么比较好。 就是前两天,赤熊领主还来跟她问过一句,她的符箓可不可以解毒。凉溪现在刺虫皮收集够了,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把所有赤熊消灭干净。 她做了神药出来,大家照样把她当不祥之物看。她救了那些白熊,一句谢谢都没收到。她弄的衣服鞋子花环,整个部落里的所有熊基本上都配备了。一直以来,却还是只有藤一个愿意在她跟前叽叽喳喳,跟她问着学这些东西。 现在,连藤…… 她根本没有处于弱势,没必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希望人家收留。所以她撒谎了,她说自己不能解毒,所以今天就…… 见鬼的!这是一个原始社会!这是比原始社会还要原始的一个地方! 在她周围的是一群动物,是一群野兽!虽然严格来说她也是动物,可她总比他们高等一些吧?高等太多了吧? 但即便如此,如果这个世界她不能使用符箓的话,她…… 她刚已经被毒死了。 凉溪没有躺很久,趁着天亮,她又爬起来。现在已经入夏了,但今天天气很差,从洞里出来在外面遛弯儿的熊不多。看见她难得露面,都停下来瞅着她。 凉溪没有理他们,丢出一个符箓做烟雾弹。等云雾散去之后,她也消失不见。大家面面相觑,有的壮着胆子到她的山洞里看了一眼,确实空空如也,这才反应过来。 “领主,领主大人!溪,溪走了!” “什么?” 领主和果图在一起,他们正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走了?怎么走的?” “她就从洞穴里出来,然后就在一片云雾里消失了!我们大家都看见了!” 领主和果图一起,一边往凉溪的山洞跑,一边听目击者说。 他们对视一眼,有种一切失去控制的恐惧感。 到了凉溪的山洞,那个装着蜂蜜的石块还在那里。他们又对视了一眼,果图立刻就觉得浑身发冷。 他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蜂蜜看不出来被尝过的痕迹。将那石块抱起来,塞到口袋里,果图先离开了。 领主站在这部落里最干净的一个山洞中,又问那些目击者凉溪是怎么消失的,但不管再问多少遍,他们能说的还是只有那几句话。 赤熊领主忽然想到藤,立刻奔到她的山洞门口。 藤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什么溪走了乱七八糟的。她正在哄孩子,听到这些话心里就不高兴。出来打算看一看,却见到领主正急匆匆地向她而来。 “藤,那些蜂蜜是你给溪送过去的,你看见她吃了吗?” “吃……吃了呀!她吃了一小口!” 藤在发懵,她弄不懂这件事情,领主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只不过是大家私下里的交往罢了,领主怎么会管? “她真的吃了?” “真的吃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领主威武(二十六) “那……” 她吃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她吃完之后是什么样子?你有看见吗?你有等到她毒发吗?她没把你怎么样吗? 赤熊领主有一堆问题,但毕竟这事做得不光明,知道藤是一个直性子,闹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他最后便没有再问,预备等到果图回来再商量。 “领主,他们在说什么?溪走了,怎么可能呢?” 藤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急忙跑到凉溪的山洞里,里面空荡荡的。 到了赤熊部落整整一个春天,凉溪基本上是不出来的,她知道大家都有些害怕她,厌恶她,所以也不出来讨他们嫌。 这很令她心疼。所以,听果图的母亲说她愿意接纳凉溪,说凉溪应该得到应有的待遇,藤简直开心坏了。 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凉溪怎么走了? 她都没有和她说一句!她刚刚还好好的呀?怎么会走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她会有什么事呢? 这件事情突然的让藤感觉不太真实,但大家都说凉溪走了,不少赤熊都看见了,他们说她消失在一片云雾中。 藤最后也只能相信,她站在大家所说的那片云雾出现的地方,十分伤心,还希望凉溪可以从那里再次出现。 凉溪离开赤熊部落是因为她忽然想明白,留在那里,对她的任务进展没有任何益处,只会让她越来越心软而已。 大概是小熊随父母,大概是刚出生便到了凉溪的掌上,羽和藤所生的那头小熊,对她特别亲近。藤一旦带着他过来,也是凉溪的花样多,也是他在凉溪跟前很乖。总是不哭不闹,乐呵呵地满地打滚。 凉溪一看到他,就能想象到自己小时候究竟有多萌了。捏着小爪子毛茸茸的一团,她是金黄色的眼睛,呆乎乎地瞅着你,又弱小又可爱,羽和藤还真不好下手。 那么,难道是她现在长大了,不可爱了的原因? 他们应该还没有那么高的智商,藤这种被宠大的小公主,没有那份心智吧。给她吃着毒药,还一脸的关怀欣喜…… 不会不会!他们聪明的很呢!任务概述里面说赤熊嗜杀鲁莽,意思就是没脑子,只知道打架,但他们居然会用毒来弄死她,这怎么是没有脑子呢?这比大部分人猛多了! 所以…… 可是为什么呢? 凉溪的奔跑速度就那么快,她只是丢了一片烟雾,好像她是腾云驾雾走的,但其实她根本没跑多远,现在还在赤熊部落周围。 在森林里慢吞吞地走着,凉溪突然听见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这附近没有大型野兽,除了赤熊。 她迅速躲了起来,藏在隐蔽处。看到有一头赤熊从远处走来,眼珠警觉地乱转。 在赤熊部落住了这么一段日子,她也没有弄门,从洞口看出去,渐渐地也察觉出每一头赤熊的不同。 这是……果图? 果图揽紧了口袋,从部落狂奔出来,正要找地方处理罪恶的证据。也是活该倒霉,谁料到就正巧被凉溪给看见了。 算算这里和部落的距离,果图犹豫了一下,打算走得更远一些。后脑勺却突然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那力道不是很重,他却突然头晕眼花。 凉溪走到他的身后,轻轻问道:“谁要毒死溪的?” “我要毒死她,领主要毒死她,羽肯定也会毒死她。”果图直着眼睛,满脸呆滞地说。 “为什么?” 听果图将原因娓娓道来,凉溪笑了一声。 “你们还真是低估我了。” 果图自然听不到,也听不懂凉溪这一句话,他只知道那个让他无法违抗的声音又问:“藤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那还好。藤要是知道的话,她就把果图口袋里的那些毒蜂蜜倒到部落附近的一片小湖里。赤熊都是要到那里喝水的,她可以加大一些剂量,能毒死一个是一个。 杀了果图,将那些毒蜂蜜倒在了地上。凉溪正要走,回头想想她似乎还从来没试过能否用赤熊的皮来画符呢! 虽然现在符箓够用,但是谁还怕这种东西多吗?符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真心是比钱还要可爱。 剥了果图的一块皮,凉溪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迅速实验了一下,结果…… 厚厚的皮毛上被她用尖锐的指甲抠出来的淡淡痕迹,散发着幽异的韵味与微光。 没有被烧焦,没有破碎掉。 摔!明明都是熊,为什么赤熊跟白熊不一样?这比刺虫皮还要好用! 凉溪收起了果图的尸体,打算换一个隐蔽的地方慢慢剥。她现在的计划是去白熊部落看一看,如果他们真的太不像样,那她就支持猴子。 “其实,乱码你不用考虑那么多。照着系统给出的任务指示做就好了,肯定会成功的。” 凉溪现在粉丝的数量已经超过当初在c级的时候了。虽然他们关注的是一个僵尸主播,基本上互动是从来没有的,什么粉丝群更是不见踪影,但这不妨碍他们的活跃。 爱吃烙饼这位大哥最近一直在念叨着粉丝群如果她不做,他就帮她做了。见凉溪的任务卡在这样一个地方,他发了两条私信。 “乱码,怎么说呢?你心里要特别清楚才行。你跟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一个执法人员而已。任务做过了,那个世界就过了。你以后不会在那里生活,那里所有死的活的一切,都不会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他们本来也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还是赶快速战速决吧。” 是啊是啊,她眼光也要放得长远一些,格局也要大一些…… 这些话,凉溪在直播间里看到不止一千一百次了。 她知道,他们肯定是对的。 杀掉所有的赤熊,拯救的是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他们的数量,是赤熊的千千万万倍。不管让谁选,不管怎么选,要救也救那更多的。 如果是那更多的错,更多的不应存在。少数的对,少数的才应该留存。这还能算是一道非常经典的选择题。可现在的情况是,那绝大多数没有任何错误,赤熊是少数的bug。 就这……就这,还做什么选择呢?还犹豫什么呢? 凉溪回复了爱吃烙饼的私信,和以前一样客气,当然也会表达感谢。但有些话她没有写—— 她会把所有赤熊都杀干净的!一定会的!但是,就再拖一阵子吧,让藤和那头小熊,再多活几个月。 “不用客气!我还等着你等级赶紧升上来之后,万一有合作任务就找你呢!” 爱吃烙饼正经不上几句话,马上逗比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乱码你到底什么时候设立粉丝群?我可是说真的,你要是再拖延,我就设一个群,拉你的粉丝,然后我做群主,到时候你这正主儿想进,嘿嘿!” “如果你愿意操劳的话,那就麻烦了!” 凉溪回复了一句,她回复私信的画面,自然也直播出去了。直播间里一阵鬼哭狼嚎,大家恨不得把凉溪从画面里揪出来捶一顿。 整个直播平台上,如此得瑟的主播有几个?有让粉丝求着求着还求不来一个群的吗? “艹!兄弟们,取关、变色来一套啊!” 大家群情激奋,然后小鸭鸭悠悠地来了一句:“算了吧,好容易又攒起来一点儿粉丝值,再关注回来又要可惜。” 凉溪关注的主播本来就不多,特别关注的只有爱吃烙饼、小鸭鸭和焚珏大佬三个。这三个人只要在她的直播间里开口,会有特殊的标识。小鸭鸭那条发言被高高地挂在最上面,大家安静了一瞬间。 尴尬! 凉溪虽然独自在无边无际的雪山森林里行走,但其实她并不孤单。慢慢地向白熊部落而去,一边刷直播,一边看大家在她直播间里闹腾,凉溪的日子压根就没什么变化。 有变化的是赤熊、白熊,还有森林北面的大雪山。 森林里阳光清暖,许多地方花香馥郁,处处绿意葱茏。雪山却仍然与冬天一样,白茫茫一片,冰冷的似乎不会有任何生灵侥幸留存。 一阵旋风吹过,雪片被高高扬起。雪雾之中,传来一声比凉溪符箓里的声音要真实的虎啸。 鲜血落在雪地上,很快凝固,被掩埋。一头颜色灰蒙蒙的野兽,口中叼着猎物,正迎着雪风,艰难地不知要往哪里走。 那头野兽走了很久,才碰到另一头没有捉到猎物的。他们一起再向前,渐渐的,灰色的野兽越来越多。到最后有十几头聚在一起,和另外十几头见了面。 “领主,雪山上的野兽越来越少了。” 叼着猎物的那头灰老虎,口中的食物给了他发言权。其实不用他说,领主也能看出来。因为外出觅食的几十头虎,只有三四头带回来了猎物。 大家又料到了饥饿的明天、后天和以后。 气氛与山上积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沉重,大家都不讲话,许久才默默地分了猎物,回到他们聚集的地方。 这些成群结队的老虎住在半山腰,山脚的环境稍微好一些,至少能够看到一些绿色,却不知为何,他们宁愿受冻。 “领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杀回森林去?” “再等一等吧,等到今年冬天,天气变得寒冷的时候,他们都无法活动的时候,我们就杀下山去,一雪祖先的耻辱。” 大家兴奋而迫不及待地吼叫着,此时却有一头熊的叫声,掺杂在他们当中。 寒山虎首领的眼一暗,走到那头熊的跟前,挥起爪子狠狠地朝他的头拍了一掌。那头熊的脸上立刻多了几道伤口,不过却也不甚显眼。因为他身上各处,全都是伤口,结痂的,没有结痂的,哪里都是。 “等我们下山的时候,就先将你杀了!我们寒山虎曾是森林霸主,是熊祖,几乎杀光了我们的祖先,将我们赶到这寸草不生的雪山上来!现在,是该我们复仇的时候了!” 那是一头成年的,瘦弱的,长着红白二色毛的公熊。被折磨成这种样子,他甚至看不出任何怨怼,只是叫着要吃的。 “别让他饿死了!” 寒山虎首领走到一边去,冷冷地看着别的寒山虎揍他一阵,才把猎物塞到他的口中。那头熊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就缩在一边,说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 大家也不再揍他,因为气温实在太低,都缩在一起取暖。 在雪山下向雪山上望去,会发现自半山腰往上,处处都笼罩着白色的阴云。山脚下,一头青黑色的苍狼仰首嚎叫了两声,那山上的阴云动也没动。 那头苍狼一甩尾巴,从高处走下。锐利的双眼一瞬间就盯住了从远处一闪而过的一点黄影子。 一切好像没有变化过,都和之前一样,但确实又不一样了。 白熊部落里。 巴贝领主整天还是和他的新夫人一起醉生梦死,蓝夫人活的要比栗娅好一些,因为性格的原因。她要比栗娅凶悍多了。但是,因为新夫人比她更有本事,所以虽说好,也没好到哪里去。 蓝的孩子出生在最完美的季节,她刚刚生产,在这夜里也不是很冷的夏初,幼崽十分舒坦,成功地活了下来。 但是,蓝依然不高兴。 山洞外面阳光明媚,她刚刚巧的能够看见领主和新夫人在一起追逐嬉闹。公熊们也都在晒太阳,他们这一整个春天都没有出去狩猎。 有部落周边那些低等种族给他们带来食物,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 白熊爱上了这种轻松惬意的生活,但却也有聪明的,看得远的白熊,很确定这样下去不行。 在龟壳上面刻下字,白熊部落里的文师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记录下的东西,自己都有些唾弃。 巴贝领主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却偏偏要逼着他写下这些什么他英明神武之类的话。 雪山森林里还有赤熊,就算没有赤熊,熊祖已经死去那么久了,雪山上被驱逐的寒山虎,终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们白熊时时刻刻都要保证部落的强盛,和年轻公熊的战斗力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领主威武(二十七) 曾经效忠于白熊部落的许多兽类,已经离开了白熊。他们的确不比白熊强壮聪明,可他们依然还是有很多可以为白熊做的事。 搜集一些奇花异果,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他们可以为白熊打探消息。尤其是飞禽,飞得高高的在赤熊部落上空绕个圈,白熊就可以知道赤熊如今在何处,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可现在,为他们做这些事的伙伴没有了。而白熊,尤其是巴贝领主,明显没有料到这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赤熊部落里。 领主的心砰砰跳着,果图亲自出去处理那些不能让大家看见的毒蜂蜜了,他等着他回来探讨一下,凉溪这一走,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等到天黑,果图也没有回来。领主的心里本来就慌,现在更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果图是死在外面了。 但有谁敢杀赤熊呢? 明明是初夏的夜晚了,伏在洞穴里,赤熊领主却觉得透心寒。 自从来到部落,溪的事情非常之少。她安静地让大家有时都会忘记,部落里面待着这样一个不祥之物。她从不出风头,从不惹麻烦,待在洞穴里,像是一头从来都不存在的熊。 她是为什么突然间就那么高调地走了呢? 肯定是她知道了那是毒药吧?肯定是恼火了才走的。但为什么她没有当场就杀了藤呢? 凉溪为什么会走,领主觉得,原因他猜得差不离。现在果图不回来,当然成年的公熊在部落外面过夜,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赤熊领主就是有那个预感。 果图死了,是被谁给杀了。那接下来呢? 赤熊领主整整一夜的不安稳,到第二天,狩猎队都回来了,果图却依然不见踪影。 “羽,我有件事要和你谈一谈。” 赤熊领主心头惶惶,把羽叫到一边去说话。 “溪昨天走掉了。” “什么?”羽大吃一惊,心里突然有一些小窃喜。 这一次狩猎队的收获只能算一般,主要就是因为他这个队长一路上心不在焉。对于该怎么处理凉溪,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凉溪看起来很乖,似乎是真的将他和藤当作了父母。可是,万一有万一呢? 她那么厉害,他根本赌不起她的感情。 一路的纠结为难,临近部落,他终于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却没料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她走了,她自己走了! 羽惊喜得一时间都没有多问凉溪为什么走,到后来他想起时,也没有问出来。 赤熊领主清楚,羽是十分爱藤的。如果让他知道他和果图利用藤去给凉溪送毒蜂蜜,这家伙才不会管他是不是领主,他非发狂不可。 给凉溪送去带有毒性的果实,然后骗她吃下去。这件事情,只有羽和藤去做最好。因为凉溪最信任他们。 之前他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羽就说要自己去,说一定不会让藤去冒这个险。因为如果凉溪认出了那是有毒的东西,她可能会失望透顶,然后用她那些神奇的能力开始屠杀。如果她没有认出来并吃了下去,临死之前的最后反击,肯定很恐怖。 领主什么都没有说,只多问了羽一句:“你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果图?” 果图现在在凉溪的随身空间里面呢,羽怎么可能见过?当然是摇头。赤熊领主心头一沉,越来越害怕了。 知道毒蜂蜜的,除了凉溪,只有果图和领主。现在果图死了,凉溪又懒得去说,领主只要闭上嘴,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羽完全当这是天上掉百花果了,藤却当这是晴天中打下的一道雷。他们一个伤心,另一个表面上伤心。 一直到舒服的夏天过去,凉溪也没有再出现过。她曾住的洞穴,没有任何赤熊愿意进去。以前,藤还会去缅怀一下,现在她的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调皮,她也没有功夫再去想凉溪了。 雪山森林里各处的果实都已经成熟,秋天来了。 赤熊领主果足饭饱,想起凉溪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毕竟,毒死凉溪的主意是果图最先提出来的。所以,她就只杀了果图。那一切跟他没关系。 现在,部落的狩猎队出去随便就可以找到食物。他们吃饱了,日子清闲,身体强壮。是该去做春天的时候说要做的事了。 “狩!你在哪儿?快出来了!我们要搬家了!狩!” 白熊部落附近有好几片大果林,夏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羽率领狩猎队去调查了好几次,最终确定了一个地方。 领主之前两天就说了他们要再次更换居住地的话,藤这两天除了收拾东西,就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孩子。 但是,她仍然没看住。 大家都集合起来了,狩却不见踪影。见所有的熊都在等她,藤越发着急起来。 到最后,大家都开始帮忙找起来的时候,兽才笑嘻嘻地从一棵树上面跳下来。 藤有点生气,却也舍不得责骂他,大家急忙整理了队伍,向白熊部落靠近。 “今年冬天,我们就要在白熊部落的聚集地过冬!出发!” 赤熊领主登高一呼,所有赤熊,公熊都不用算,母熊和小熊都急切地嘶吼起来。 狩学着成年熊的样子,哇哇哇地叫着。他还没有父亲那样浑厚的声音,但在撕扯野兔的时候,也喜欢溅得自己满脸血了。 凉溪在赤熊部落待了没多久,但该做的实验她都做了。 她跟狩很亲近,自然有趁着藤不在的时候,偷偷做些什么。 她给过狩毛绒玩具,有符箓帮忙,那些粗制滥造的玩具其实相当逼真。有小鸟啊,小兔子啊。 凉溪想要看看能不能从小培养一下赤熊的爱心,结果是不管她说多少遍,只要她拿出那些惟妙惟肖的玩具,根本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狩,就会瞬间服从自己的天性,扑上前去将其撕扯成碎片。 教了几百次,凉溪也确实觉得这不可能了。 小的不行,大的自然更不行。所以…… 凉溪离开赤熊部落后,其实就住在距离白熊部落很近的地方。雪山森林里,秋天果子非常多。害怕她下一个任务刚开始也是行动不便,或者到一片不毛之地,连口吃的都没有,凉溪一种种尝试过,还选了适合自己口味的,采了许多果子,都收在了空间里。 白熊部落她偷偷去了几次,也打听到了,那头生了她的母熊,今年春天已经死了。 她亲眼看见,许多年轻的白熊都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必为食物发愁,他们却也没有再做些更厉害的发明。比如无聊了抠着木头取个火之类的。 确实挺不像样子的。可是,再不像样,白熊也没有真的去屠杀别的种族。并且,他们之中有不少像样的。 果香浓郁的林子里,走来三头白熊。他们互相低声交流着什么,偶尔看见喜欢的果实,便会爬上树去摘几个吃。 “以前这林子里到处都是银羽,唉……” “那时候还嫌他们乱啄这些果实……”其实由着那些丑鸟儿吃,他们也吃不了多少。 几头白熊叹着气,正闷的时候,他们之中有一头建议:“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跑远些去看一看吧。说不定找到什么猎物,还能跑一跑。一直在石头上躺着晒太阳……什么声音?” 白熊听力非凡,也在附近的凉溪和他们三个同时听见了一种声音。 那三头白熊走出果林,循着那些声音去了。凉溪爬到一棵参天老树上,附近有那未曾被树冠掩盖的地方,她眼神再不如赤熊,也看到了几点红影。 赤熊打过来了。 他们的单体战斗力本来就是森林之最,据说可以很有信心的跟曾经的森林霸主寒山虎一对一,打白熊轻轻松松。尤其是打好几个月都没有锻炼过,待在部落等吃的白熊。 现在是上午,凉溪猜测赤熊应该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半夜进攻。现在大约是在包围,弄一个包围圈出来。 是不打算放过一个啊! 凉溪猜得不错,那三头白熊循着声音去,很快就丢失了目标。 “刚刚那声音是什么?” “肯定是大型野兽!我们还是不要太过莽撞,先回部落去,告诉领主再说。” 听不到什么声音后,三头白熊不敢再向前了。明明是正午的森林,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照射下来,灰尘在光线中自在飞舞,他们却觉得危机四伏。 飞奔回部落,他们立刻就要求见领主。 领主就在部落里位置最好的那块石头上,三个白熊还眼睁睁看他伸了次懒腰。 他明明就清闲得要死,却说没工夫见他们。 三头白熊怒火上冲,奔到那块石头边,大声道:“领主,附近来了大型野兽,我们是不是要去看一看?” “大型野兽?” 巴贝根本懒得理他们,在旁边另一块石头上晒太阳的狩猎队队长,是领主夫人,当然是新的这一位的父亲。 他也懒洋洋的,那样子跟巴贝学得很像。翻了个身,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大块的食物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几个,去叫青头蛇想办法将那些大型野兽抓起来。如果抓不到,可不要怪我们不念旧情。” 三头白熊忍无可忍,冷冷道:“青头蛇早就走了,现在这附近连一条都没有。” “那……” “花纹蛇也没有了,刺尾狸猫也不在了!” 听出来他们的语气不对,狩猎队队长骂道:“你们那么冲干什么?是对领主有什么不满吗?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们部落周围那么多果林,林子里不知藏着多少低等兽类,你们不知道去找吗?” “领主大人,果林里现在连一只鸟都找不到!我们听这一次那些野兽动静不小,不仅是大型野兽,数量还很多。他们正在往咱们部落而来,领主……” “那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巴贝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 等你听到了,已经跑都来不及了! 三头白熊齐齐一哽,只能实话实说:“他们距离部落还有一段路……” “那不就是了?在这雪山森林里,熊族就是王,谁敢闯到白熊部落里?是嫌命太长了吗?” 巴贝这一句话很有道理,三头白熊一时间无法反驳。当然他们也立刻就想到了森林里唯一的对手——赤熊,可看领主这个样子,知道说了也没用,也就不讲了。 中午下午的阳光都很好,美美地晒了一天,晚上又可以和最美丽的母熊一起共度良宵。巴贝觉得这日子实在是值了。 夜幕降临,也就白天听到了点儿声音的那三头白熊警觉一些。剩下的,睡的睡,玩的玩,不健康的不健康,都没有料到赤熊会在附近。 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就不会愿意去想什么艰苦和危险。这是肯定的,真正能够居安思危的,不会是普通人,也不会是普通熊。 星星几点,没有月亮,森林里黑得几乎如块墨。 凉溪在白熊部落附近,她没打算报信,也没打算帮忙。她带着发光的石头,准备要做的是,快天亮的时候进去显个神威,能救下两个是两个,反正不要让白熊绝种了就行。 这些白熊如此荒唐,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以后再有这样见鬼的领主,大家就知道要早些推翻了。 否则,会灭族! 赤熊在夜里行动自如,他们灵活矫捷地潜入白熊部落。几个没精打采的放哨的,很快被他们悄无声息地杀死。 在这之后,就是一场血腥的狂宴。 当然,不管是做什么,白熊都不会专注到忘掉所有。他们很快发现了这一场夜袭,然后被迫迎战。 白熊打不过赤熊,但总比别的野兽能扛一点。凉溪站在白熊部落外,听着部落里的吼叫声一直到天亮,这才走进去。 一面就看见两头白熊的尸体,一头母熊,一个幼崽。 抬眼望去,整个部落所有还在活动的都是赤熊。白熊身上的长毛也早已被血染透,分不出什么颜色了。 靠得近了,怒吼和哀鸣听得越发清楚。凉溪掏出符箓…… 第三百六十章 领主威武(二十八) 白熊部落里突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大家却都没有闲心搭理她。 赤熊截断了所有他们可以退走的路线,母熊和幼崽基本上已经被杀干净了。巴贝领主已被赤熊领主和羽一起杀死,狩猎队队长与他的女儿,还有曾经的蓝夫人,都死了。 现在,凉溪看见还在反抗的,都是最后剩下的狩猎队里的骨干。他们英勇、强壮,擅于战斗。整个部落里,只有他们还在硬撑。但经过一晚上摸着黑的苦战,他们能撑的时间也不多了。 说是森林里的王者,但这一眨眼间,也能到灭族的时刻。 又一头年轻的白熊失血过多,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他眼前是一片蒙蒙血雾,透过那雾气向远处看去,满地都是倒下的失去原样的尸体。 他很快成为其中一员。 围攻他的几头赤熊一番虐尸后,才算失去了目标。他们红着双眼抬起头寻找,就找到了凉溪。 按理说,凉溪没有挡脸,她在赤熊部落好歹也住了几个月,这些家伙只要用心认一认,肯定能认得她,也就不会上来送命。 但凉溪见那几头赤熊,眼睛完全红透。他们失去了理智,像是一头没感情的,被什么高等生命制造出来的杀戮机器。 血红色的沾满血污的毛发,赤红的恶狠狠的眼睛,庞大却灵活的身躯,震慑人心的嚎叫声…… 她要是手里提一把枪的话,还真的像是射杀变异动物的游戏了。 凉溪阔绰地扔出两张符箓,两道白影在半空中划过,再凶悍的野兽也瞬间被肢解。 赤熊杀疯了,根本没管这边有几个同胞死亡。倒是白熊,他们这次立刻注意到了凉溪。 “救命!救命啊!” “神灵啊!请帮帮我们!” 视线在所有赤熊当中搜寻了一圈,凉溪勉强确定了体型最大的那头赤熊,应该是领主。她完全没有找到羽,这群疯狂的红色野兽,发起疯来没有任何区别。 凉溪听了半晚上,站在这里又看了一会儿。上一次赤熊屠杀卷尾猴一族,她只看到了猴子那堆成小山一样的尸体,没能亲眼目睹杀戮的过程。这一次,她算是边看边死心。终于知道了任务概述里面说的那一句“赤熊天性凶残嗜杀”,反映到现实中,是多么的可怕。 她并不害怕这样的场面。因为运气不好,她在之前的任务中,比这更残暴血腥的画面也见过很多次。可这不代表她喜欢这样的场面。 凉溪杀过了那么多丧尸,如果算上游戏,她更是不知道杀了多少奇奇怪怪恶心的东西。可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的心仍然会发紧。如同被一只冰冷枯槁的大手握住,让她下意识地就压缓了呼吸。 抛出几张银白色的刺虫皮,部落里立刻就多几头白熊。他们挑衅地嘶叫着,拉足了仇恨之后,便向四个方向分开跑。 狂怒的赤熊大多追着去了,剩下的专注于眼前的杀戮,根本就没看见。 那几头作死的白熊是凉溪用符箓变出来的,他们速度飞快,不远不近地吊着那些赤熊,大概能把他们引到一百多公里远的地方。 留下的赤熊数量不多,白熊的压力大大减少。凉溪帮他们将剩下的所有赤熊全部解决掉之后,便立刻消失了。 侥幸活下来的白熊顾不上休息,立刻在部落里寻找集结同伴。在所有活着的都聚到一起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忍心数一数。 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再待了,万一赤熊调头回来,他们是十死无生。 “刚才那是谁?是熊祖派来的救星吗?” “我们去找他吧!” “谁知道在哪里呢?” 其实凉溪就在一旁,数了数剩下的白熊,自己也暗暗捏了把汗。 她属实是小看赤熊了,一大群白熊,一晚上杀得就剩不到二十头。母熊只剩三个,都是躲起来的。幼崽是一个也没有了。 她要再迟一会儿来,真的就杀没了!母熊全都死掉了,剩下有一万头公熊能干什么?他们还能自体繁殖不成? 十几头公熊,没有一头不曾受伤。他们围着三头母熊迅速离开,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凉溪,只能没命地先逃。 茂密的果林中,狩又开始乱跑了。他从生出来没见到这么多的果子,现在又会爬树了,简直窜高跳低,半秒钟也不得消停。 爬上树,啃着自己爱吃的果子。吃到一半,看见更高的地方结的果子更好。他丢开手里的继续往上爬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团白茸茸的东西。 那一团白越来越近,狩才发现他是一头白熊,身上到处是血。在他后面,还跟着更多的白熊。 他呲呲牙,血液里的战斗细胞在涌动。但他看得见,这些白熊都比他大很多,便悄悄地下树,打算去叫自己的母亲,还有部落里更多的赤熊。 那头白熊是唯一伤势比较轻的,他跑在前面探个路,万一有什么危险,跟在身后的那些同伴可以掉头就跑。 狩大概不知道白熊的听力要比他好很多,他下树的时候根本没有放轻动作。探路的那头白熊立刻听见了声音,他吓得立刻就要掉转身时,凝神一听,附近似乎再没有别的声音。 有什么小野兽在树上,白熊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觉得这不像是什么危险的大型野兽,那头白熊壮起胆子靠近,就发现正要回去叫妈妈的狩。 四只眼睛对上,白熊呆住了,狩有点害怕,整个身子都缩起来。却仍然是敢满脸凶相地发出威胁的吼声。 那头白熊反应过来,心里的怨恨多得快要从身上冲出千万个缺口撞出来。他一声狂叫,扑上前去一口将狩咬死,然后咬着尸体转身去见自己的同伴。 一群满身大伤小伤的白熊,看见这头赤熊的幼崽,哀伤又愤怒地仰天嘶鸣。把个小小的尸体糟蹋得不成样子后,他们才像是发泄了心中一点点的恨意,也不敢再向之前选定的方向走,换了个方向,绕过这处果林逃远了。 藤正在和许多母熊一起摘果子,看着这些摘下来之后放不了几天就会烂掉的果实,有母熊说:“这要是能存起来就好了。” 那头母熊只是无意间说起,藤却想起了凉溪。 她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凉溪为什么要走呢? “藤,狩呢?你怎么安排了一下?”一起摘果子的母熊问着。 “在那边和几个孩子一起玩呢!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果林,今天估计会玩上整整一天。” “那就好。领主正在攻打白熊部落呢,现在可要看住孩子们,不能让跑远了!万一遇到落单逃跑的白熊,可就坏了!” “嗯。” 藤嘴上答应着,虽说一大早狩要出去玩的时候她就叮嘱过了,今天一定不能乱跑,现在却依然担心。 看不着孩子,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这大概是所有母亲的通病了。藤正心不在焉地采着果子,她们今天的主要任务,其实是把这果林里还没成熟的果实,与那些长着厚厚的果皮,可以多存一段日子的果实的位置确定下来,等到以后好去采摘。 藤想着再等一会儿,她就去看看那调皮孩子在哪里。却正巧有两头几个月大的小熊,跳着叫着跑来,又害怕又激动地说:“我们看着了!我们看着白熊了!” 母熊们都紧张起来,为了攻打白熊部落,所有公熊都出去了。她们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迎战,主要就是害怕这些孩子惨遭屠戮。 “你们在哪儿看着的?” “怎么会有白熊?” “咱们快过去瞧瞧吧!” “你们在哪儿玩?我们快去把孩子们叫回来!” 一群母熊七嘴八舌,结成队伍去找那些小熊。 到了地方,小熊们都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哪里能看见半头白熊的影子? “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是不是撒谎了?连这种谎话都敢说,是不是皮痒了?” 母熊们都有点生气,那两头小熊的母亲打算揍小孩时,他们的孩子又说:“不是这儿!不是这儿!我们在那边看见的!” “那边?” “就是那边!好大一头白熊后面,我们还看见了泰叔叔呢!泰叔叔他们跑得有那~么快呢!” 两头擅自跑远的小熊引着母熊们往远走,大家越走越远,他们的母亲越走越害怕。 “谁让你们跑这么远的?” 不管看没看见白熊,不管撒没撒谎,这一顿揍,大概是免不了了。 两头小熊被蔫巴巴地拎回去,所幸是没出什么事,大家这样想着,藤也这样想着,视线在孩子们当中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狩。 “你们看见狩了吗?” “没有!没有……”乖孩子们都摇头,还是那正在挨打的两个小熊提供了重要线索。 “我们看见了,他往那棵大树那边跑了!我们还想过去找他玩呢,但没有找到!” 藤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别的母熊还说“狩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厉害,这么小就这么勇敢”,藤只想找到他,也揍他一顿。 都说过了今天不能乱跑,这孩子是被他们惯成了,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顺着两头小熊指的方向找过去,藤走了很远也没有看见狩。白熊的听力绝佳,她单独出来寻找,根本不敢叫,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转。 从早上一直找到中午,藤没有看见狩的影子。到大家暂定的居住地去看了一圈,狩也没有回来。 “哎呀!藤,你不要担心了!狩那孩子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小心的!他哪一次跑出去玩,不是晚上才回来的?肯定没事的!”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藤下午虽然没有找,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做什么都不在状态。 到了晚上,天渐渐黑了。公熊们追得太远,没有回来,狩也没有回来。 大家这会儿才开始担心孩子是不是出事了,抱着会发光的石头找了半夜,藤心慌地哭起来时,一头母熊抱着一个口袋,默默地回来了。 把那个口袋放到藤的面前,那头母熊不说话,满眼沉痛。 藤被她这个模样吓得心跳都停了,颤颤地解开那个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她身体立刻一软,哀叫了一声,便伏在那一堆血肉上,再也不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遇见白熊了。”找到狩的那头母熊说,“我发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别的小野兽。” 不管什么野兽,身体成了一堆烂泥,也都差不多。 在离这片果林很远的地方,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也已经死于非命。他带着几头赤熊一路狂奔,追着一头白熊,追到现在,他们累了。 他们是活生生的生命,追得却是一张符箓,当然追不过了。几头赤熊累傻了,将脑子堵得找不到一丝清醒的战意渐渐退却后,他们明白过来,面面相觑一番,再往四面看,都认不得这是什么地方了。 “我们这是跑到哪里了?” “那头白熊……那头白熊真是见了鬼!” 羽和几个同伴找了点吃的,也没有敢休息,立刻就开始找路回白熊部落。这一次时间更久,两三天之后,被凉溪的符箓调开的赤熊们才陆陆续续回到白熊部落。 部落里的尸体开始发臭,他们分出一大半来收拾白熊的尸体,剩下的去叫母熊,叫她们带上幼崽去白熊部落。 “今年冬天,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冬了!” 赤熊领主还没有统计损失战斗力,大家的情绪高昂,开始抢占自己的洞穴。身为下一任领主,羽自然不用抢就有很好的地方。在母熊们都到了这里后,他开开心心地去找藤。 古话说乐极生悲,是有道理的。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又死了,羽有多么难过可想而知。现在乐极生悲的还有赤熊领主。 收拾白熊部落中白熊尸体的赤熊们,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死去的同胞。 不止一两个,公熊几乎有一半都死了。 赤熊领主看着那些单独被分出来的同胞,他们身上的伤口,让他的脖子再次隐隐作痛。 是她! 第三百六十一章 领主威武(二十九) 那样整齐光滑的切口,他们的爪子是抓不出来的。 赤熊领主住在了巴贝的洞穴中,部落里的赤熊因为这一场胜利大开筵宴。 白天母熊们摘的果实堆得高高的,会发光的大石块被摆成一个圆圈,还活着的赤熊在这个圆圈内外。 他们今晚,本该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但现在,领主没心思,羽和藤也没心思,那些死去赤熊的家属,更没心思。他们到底不算是低级野兽了,死亡会为他们带去长久的哀痛。 领主为那些死去的赤熊祷告,大家一齐默哀,仪式郑重而肃穆。 赤熊领主却多少有些不心诚,他难以完全不去想凉溪。 羽和藤面对面坐着,藤什么也不想说。赤熊的尸体等一会儿就会被集中起来,塞到一个大洞穴当中,然后大家会合力将那个洞口封住,永远不再打开。 在这之前,她还想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虽然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生前的样子。 连着两年,失去两个孩子,难道她与他们就没有一点点缘分吗? 有赤熊来跟他们要狩的尸体了,羽和藤这才相互搀扶着,亲手将孩子丢在黑暗的山洞中。 洞口被石头、树木、泥土挡住,藤又哭了起来。 雪山森林的黑夜里,“刷”地闪过三道矫健的影子。接着,一声狼嚎在部落外响起。 赤熊领主听见了,也叫了一声,让那三头深夜来访的苍狼进入部落。 “把这些尸体都搬走,然后快点滚!” “多谢大枫领主!” 部落里,当然还是白熊的尸体更多。将尸体埋进洞穴,这是非常郑重、正式的做法。赤熊当然不会这么尊重白熊,他们剥下了死去的那些白熊的皮,当作战利品。剩下的,就交给苍狼了。 头狼道过谢后,引着颈子长啸两声,他身后立刻就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绿幽幽的眼睛。 苍狼很清楚,他们在赤熊的眼中,是低级邪恶的生物。所以,部落里一旦有不祥的幼崽出生,或者是有熊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就会有一顿新鲜的嫩熊肉吃。 把尸体交给他们苍狼来处理,对于熊族来说,是一种耻辱,是一种惩罚。 一群苍狼迅速带走了所有白熊的尸体,咬一通,撕一通,最后肯定不可能全部吃完,把白熊的肉和骨头扯得到处都是。 该整理的整理完了,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打了几百次也没这么干脆地赢过的赤熊们,现在才慢慢地沉浸入欢喜中去。 他们等于是创造了历史,他们打败了白熊啊!以后这森林里,赤熊就是至高无上的王了! 白熊部落里,是赤熊们整整一个晚上的狂欢。而原本这块地方的主人,他们在夜里也不敢休息,生害怕赤熊追过来。 一群白熊,没一个好的。大家相互搀扶着,凄凄惨惨地逃了半个月,直到渐渐感觉到寒意,看见大雪山已经很近的时候才停下。 “冬天快要来了!越靠近雪山就越冷,这里,赤熊是肯定不会找过来的。我们休息一下吧。” 大雪山附近,赤熊的确不会趁着这个季节找过去,但他们有可能遇到寒山虎。 白雪纷飞的大山上,长着红白二色杂毛的熊,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所有的寒山虎,只要气不顺了,就会去揍他,也难为他怎么活到现在。 “快了快了!冬天快要来了!” 寒山虎的首领趁着雪雾偶尔散开的时候,他会站在山上向下看,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本来,那里才是他们的家园。都是熊祖…… “十三,这个世界有穿越来的人吗?”统一熊族,成为森林霸主,赶走了寒山虎。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文字,熊祖居然创造出了文字! 凉溪老早就想问一句,那家伙是不是穿越的。 “没有。” 居然不是的! 那熊祖是真聪明啊!凭空自创了一套语言文字,牛掰! 凉溪是一路跟着白熊的,见他们在这片地方渐渐安定下来,天天冷风刮得嗖嗖的,冬天越来越近,她也想走了。 冬天,所有的赤熊都会在部落里。她那个时候动手,不会遗漏掉一个的。 等到大雪漫天,所有的动物都躲了起来。凉溪瞅了瞅那正在加紧制造下一代的白熊,离开了这里,往他们曾经住的地方而去。 凉溪刚走,雪山上的寒山虎首领迎头面对着狂啸的暴风雪,眼睛和心里都有什么在沸腾。 “是时候了,把那头熊带上,我们下山!” “是!” 整整齐齐的虎啸声后,那头遍体伤痕,却仍然坚强地活着的杂毛熊,被几头寒山虎拖了出来。 首领带头,一步一步走下这座让他们备受寒冷与饥饿折磨的大雪山。爪子踏在山脚下的土地上,寒山虎的首领兴奋地颤栗。 “杀了他!用他的血,破掉这该死的封印!” 首领的这一道命令给那头杂毛熊带去了新的磨难。寒山虎轮番上阵撕咬着他,他的皮被咬开,肉全部被咬烂,那些可怖的伤口,却奇迹般地在飞速愈合。 这大概就是他能在雪山上,在一群寒山虎之中活这么久的原因了。 老虎们对这场面早已经见惯不怪,只是用上更大的力气去将这头杂毛熊撕碎。 首领没有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头惨叫的杂毛熊,仇恨而又忌惮。 有这种伤口迅速愈合的能力,这头熊放到雪山森林里,有谁会是他的敌手? 苍天不公,凭什么让杂毛熊拥有种种神奇的能力?熊祖是如此,这一头是如此,那些被白熊部落和赤熊部落丢到苍狼一族口中的不祥幼崽,大抵个个如此。 熊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他们寒山虎封印在大雪山,每一次他们离开雪山的数量但凡多了那么一两头,总是天地变色,电闪雷鸣。现在,他们要用另一头杂毛熊的鲜血解开封印。 雪山脚下,几头苍狼在暴风雪之中仰天嚎叫。寒山虎族的首领看着那被几十头老虎轮番撕咬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奋力挣扎的杂毛熊,也长啸了一声,当作回应。 能有这头解开封印的杂毛熊,他们寒山虎还能重返森林,多亏了这些阴险的苍狼。 那头自己就有治愈能力的杂毛熊,年纪和凉溪差不多,比她小个一半月左右,正是当初赤熊领主交给苍狼一族的羽和藤的孩子。 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自然是件令万兽艳羡的事,但这头杂毛熊,此时大概万分厌恶他的能力。 若他只是一头普通的杂毛熊,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地死了。不必像现在这样,遭受这种无穷折磨。 寒山虎不会用刀,他们也没有,实在没办法给这头杂毛熊一个干脆利落。他们已经咬下了这头熊的四肢,咬破了他的肚子,咬断了他的脖子,但都弄得不是很彻底。鲜血已经染红了好大一片雪地,那头熊身上血肉模糊的地方,却仍然在顽强地恢复重组。 几十头寒山虎将这头杂毛熊盘了半个多钟头,费尽力气地将他大卸八块之后,他才终于不再挣扎,身体的零件乱糟糟的,好大一片地方都是。 天空中铅云翻滚,震天彻地的几声雷霆,劈得前来接应的几头苍狼心中怯怯。几十头寒山虎也立刻畏惧不前,但他们的首领坚信这封印是杂毛熊的血可以破得了的。 首领昂首前进,半空中电弧翻转,却不能伤到他一丝一毫。看见首领如此英勇无畏,所有寒山虎狂啸着跟上。 凉溪现在是没在这儿,她若是在,大抵能看得出来,这一顿打雷闪电,不过是跟她一样,弄的虚把式罢了。要让这雷劈死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寒山虎群走出这个将他们困在大雪山数百年的封印,几头苍狼与他们会合。闲话也不多说,转身便带路了。 “秋天的时候,赤熊部落打败了白熊。现在,还活着的几十头白熊,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凉溪啥也不知道,那些白熊也什么都不知,他们只听见了那些雷声。在洞穴里,一边冻得发抖,一边感叹说:“原来雪山上真的有熊祖的封印,我一直以为那是长辈们哄着我玩呢!” “怎么会有这些声音?难道是寒山虎要下山来?那我们岂不是……” 这份担忧很合时宜,可因为天太冷,大家都不愿意出去在四面查看一番,只有每天都要换两次的放哨熊留心着。 四面都是肆虐的暴风雪,可见度极低。在这种鬼地方,在这个鬼季节,眼睛好还是耳朵好都不管用。能适应这个环境,才最重要。 白熊冻得缩在一起取暖,他们靠体内的脂肪和少量的进食、大量的睡眠来度过这个冬天。但常年生活在雪山上的寒山虎,他们觉得雪山下的风,远没有山上刮得狠。 放哨的白熊连眼睛都睁不开,冻得快要失去意识,寒山虎群却排着整齐的队形向他们靠近。哪怕雌虎和几个月大的小虎,也丝毫不畏惧这点风雪。 苍狼路带得很不错,寒山虎先在暴风雪中看见的两头白熊。 被赤熊给杀得就剩这么点儿的白熊,又在寒冬里遇到了寒山虎,这不亚于在又一个黑夜中再次碰到赤熊。 鲜血洒满雪地,身上有符箓,正暖洋洋地赶路的凉溪,心情却没有那么美好。她是要去开始一场屠杀的,只有杀光了所有的赤熊,她的任务才可以成功。所以…… “恭喜您成功完成任务!” 凉溪的心情沉重,十三却猛不丁地来了一句。 凉溪:“……” 这就有点儿像是在开玩笑了啊!她成功个鬼,难道就在刚才那个瞬间,赤熊全都被冻死了不成? “十三,你不要胡说……”她心情很不好的。 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一个爱说胡话的系统吗? 十三默默地自省,又重复了一遍:“……您的任务确实已经完成了。” 凉溪停在了原地。 “怎么完成的?” “白熊已经被寒山虎全部杀死。” “……”跟白熊又有什么关系?白熊死光了任务怎么就成功了? 凉溪又翻了一遍任务概述。 她没有看错呀!杀掉所有的赤熊,不让赤熊打败白熊称王,祸害生灵。让白熊安安心心好好进化…… 这就是她的任务啊!怎么难道还有未展开的内容吗? 凉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十三,赤熊现在还有活着的吗?” “有。” “那任务怎么就成功了?为什么白熊死光了任务就成功了?” “……这个您还是自己探索,自己思考比较好。” 她思考什么?她脑子现在都成浆糊了!她现在要干什么? 凉溪呆在原地,半晌想了想,一颗心倒也放松了。 成功了也好,成功了她就没必要去把赤熊杀个干净了。不过,是为啥呢?为啥就成功了呢? 凉溪一脸懵逼,心里抓肝挠肺的。 “十三,到底是为什么?你和我说一说,下个任务我自己思考行不?” “呃……”觉得凉溪对自己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信任了,十三考虑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每个任务里都有bug,这种bug是规则不允许其存在的。在这个世界,或许赤熊不是最严重的错误。” 赤熊那种杀戮机器都不是,那什么才是?她吗?熊祖吗? 凉溪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熊祖确实是神奇的有点像bug了。不过熊祖已经死了好久了,她要除错也不应该生在现在啊! 弄不明白,凉溪在走和留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立即离开。她继续向如今的赤熊部落走,任务已经成功了,但怎么成功的她要弄懂。 反正她现在符箓多的是,抓两头赤熊问一问,说不定可以有点线索呢。 凉溪边走,一边还是对着自己接到的任务犯嘀咕。到底要干什么,在任务概述中就应该写得明明白白呀,还玩什么潜台词! 那以后这些任务指示还有必要看吗? “十三,你可以计算未来,那你能算一算以后这雪山森林里是什么样子吗?” 视线停留在“赤熊天性凶残嗜杀”上,凉溪问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领主威武(完) “寒山虎下山,杀死了所有白熊,也对赤熊部落造成了重创。但赤熊并未灭绝,几十年后,他们卷土重来,打败寒山虎。未来,赤熊会血洗整座雪山森林。” “……就这样,任务还算是成功了吗?” “是的。” 那她的目标是什么?她做过的这几个任务,走过的那几个世界,无不是她消灭bug,然后让那个世界不脱离正轨,继续发展下去。 执法人员要做的事不就是这个吗?为什么? 以后赤熊会杀死雪山森林里的所有动物,就这难道都不算出错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难道是这些动物本就不该出现? “任务概述只是提供给你一种完美完成任务的指引,它一定是正确的。” 关键时刻,还是焚珏大佬出来解惑。 “就像你的这个任务,你要是除掉赤熊,任务肯定也会成功。否则就没人愿意看这个概述了。你除掉了赤熊这么恐怖的种族,森林里的所有动物都得以生存,bug也已经消除,这肯定比赤熊还活着,以后杀光森林里所有生灵更好。” “但是,完成这个任务的关键点,应该不在赤熊身上。你可以想一想,白熊绝种和赤熊绝种之后,会发生什么相同的事,会有什么一样的后果。那才是这个任务的关键。” 在凉溪的直播间留了言,焚珏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才b级5星的一个小主播,焚珏,你玩养成,这个……是不是也有点太早了?你好歹等到她a级,做任务有个定性。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甘愿留在哪个任务里回不来,你不是白费心了?” 焚珏当下做的是一个合作任务,两个同伴就在身边,他们已经在结尾了。 肯定也是a级不知几星的大佬,有些不理解焚珏这样的操作。 “你是不画符。你要是哪天凑巧在群里看到一个c级,任务没做几个,已经无师自通自创了一套通灵掌的主播。即便他打的没有那么流畅自如……” 焚珏白他一眼,道:“相信我,你才不会管他是b级c级,你会宁愿爬着找也想找到他的。” 他只是感到很可惜,没有乱码的定位。找也找不到,一点资料都送不过去。对方从来都没有在任务结束后的画面里露过真面目,大概是不愿意露脸了。 不理解的那位大佬瞬间懂了。他这一问不仅没有把焚珏问醒,最后倒是白白让凉溪又多了一个大佬粉丝。 凉溪被焚珏几句话点醒,但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白熊绝种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就是绝种了一种熊吗?还有什么后果?赤熊绝种了,森林里还会安宁呢,白熊…… 他们毛色不一样,战斗力不一样,凶残程度不一样。他们也就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熊。除此之外,还有吗?有吗?有吗? 凉溪敲敲自己的头,她就这么没悟性的吗? 在她的直播间里翻了翻,任务成功了之后,大家可以随意商量。看她的大部分粉丝也是一头雾水,凉溪瞬间找到安慰。 笨的不止她一个就好,让她笨得合群,她才有心思去提高嘛! 一边思考,一边向赤熊部落走去。凉溪的速度很慢,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搁下这个让她头痛的问题,凉溪这才记起十三预测的未来。 十三,你算得准吗? 凉溪想问一句,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哪里用问?让她猜,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让赤熊活着,雪山森林里的所有动物就得遭殃。即便是他们有一天会改变本性,在他们改变之前,一定已经遭殃了很多很多了。 凉溪的脚步停下来,她现在暂时倒没有那么想知道这个任务的关键点在哪里了。她有点难以抉择—— 寒山虎会在这个冬天攻打赤熊,她是否要帮助他们,让赤熊在森林里消失? 不帮吧。十三说的那个未来,虽然她不会参与,可听起来依然很恐怖。 帮吧。 虽然有些冷血,可是羽和藤救过她,一直将她这个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他们命的家伙养大。他们即便是魔鬼,她也欠魔鬼点恩情。更何况,两个魔鬼曾经都很爱她。而这森林里更多的动物,她和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爱吃烙饼的话很对,她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她不必考虑那么多,可以任性而为。她不喜欢赤熊,可她喜欢羽和藤,喜欢那个脾气很暴躁,总是能在几秒钟之内将她给他的可爱玩具撕成碎片,在她怀里却很乖的小赤熊。 凉溪在大雪中越走越慢,突然,她的直播画面关掉了。 焚珏大佬现在做的这个任务大局已定,他的生活闲得可以。他做任务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经验,他积分充足,手里捏着不知多少从商城买的各种增益和装备,a级任务对他来说简简单单。现在除了偶尔到他的偶像,榜一冷宵的直播间里去学习学习,也没什么别的事儿。 点拨了下凉溪之后,他很快又无聊地转回凉溪的直播间,画面里却啥也没有。而且,就这个主播开了隐私保护的画面,居然时间还很久。 凉溪来这个世界才两年不到,但完成这个任务的标准时长是几十年,她的屏蔽时间多到用不完。这一次,索性一用就是一天多。 “这要不是知道她开着屏蔽,我还以为她灰屏了!” “怎么了?这是突然闹肚子了吗?” “喂!不要发带味道的东西!” “闹肚子闹到现在,怕是要糟哈哈哈哈!” “艹!正吃饭呢,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发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提前说一下,玩的刺客吗?技能都没有前摇的。” “噗哈哈哈哈……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乱码一个如此正经的主播,会有一群如此沙雕的粉丝?每次进来,总是欢乐无穷!” …… 凉溪的直播间里现在很无聊,毕竟大家什么也看不到。但许多粉丝还是没有走,留言区里一片嘻嘻哈哈。 焚珏因为是被特别关注的,他刚才的留言还高高挂着,谁进来这个直播间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又重新扫了一眼凉溪这个任务的指示和概述,大概猜到了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心里忽然有点好奇,焚珏开了一个提醒功能。凉溪什么时候关掉屏蔽,焚珏立刻就会收到通知。 他等了一会儿,见这屏蔽短时间关不掉,便去做自己的事了。过了差不多快两天,他收到了通知。当时正在忙,顾不上看直播,等解决了当下的事,再去凉溪的直播间时,她已经开了新的任务。 这点时间,不长不短。凉溪她是有符箓的,虽然还不会画神行符,但真心要赶路的话,赤熊部落肯定能到。 那么,她到底有没有对赤熊动手? 虽然她动没动手跟他没关系了……不,如果她能再坚持过几百个任务,等到了他这个级别,一旦抽到合作任务,他一定会请她帮忙。在那之前,他得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不杀赤熊,那当然好了。她知恩图报,对她好的人,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一定不会辜负。那么自己,就完全不需要防备她在背后捅刀子。 不过这样嘛,这个性子她不改,她大约到不了a级来。 若是她杀了赤熊……他猜她杀了。 乱码是很难得一见的低级主播当中,又稳又怂又清醒的。他看好她,即便她不会画符也看好她。可如果她稳如老狗,沉静无情,眼里永远是任务、世界,大山、大河,星辰、海洋……那他是不可能信任她的。 总之,呵……不能两全。他不能够奢望自己帮助的是一个聪明绝顶,智慧通透,偏生又对他真心无二的人。 世上没有那样的事,也不会有那样的人。 焚珏如此一想,心底一抽,自己倒是把自己触动了。 无奈一笑,他长舒一口气,读了一遍凉溪这个任务的概述,心里暗暗纳罕。 这家伙运气确实不好。抽到的任务不是开局不行,就是确实需要用心下苦。 这两点还容易克服,等她级别再高一点,那些容易让人沦陷的bug就要来了。多少a级主播,就死在他们手里。 以凉溪现在的运气值,上三星之后,她恐怕能把把抽到那种bug……好运! 凉溪好容易不用再做动物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她整个人差点没呛死。 周围全都是水,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凉溪扑腾着浮起来,眼睛辣得直流眼泪,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任何事物。 她旁边没有任何人,暂时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定了定神,凉溪等眼睛恢复过来。她抬起手,看见手臂上红的黑的一道道,不知是什么。 浑身疼得火烧火燎的,左右看了一圈,她应该在一个木桶里。一把抓住木桶的边缘,凉溪疼得一抖,眯着眼睛仔细地凑到跟前去看,木桶边上竟然全都是尖针。她劲儿又用得大了,这一下子扎得脑子里面一嗡。 凉溪这暂时也就不想着先出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穿衣服,上半身露在水面之上。看上身发育,不知男女,只知年龄,还是个孩子。手探下去摸了摸,嗯,是个小女孩。 仰头一看,很破很破的房子。草房,没有窗子。外面太阳应该不错,阳光从房子的破缝里面漏进来,金黄耀眼。 凉溪被那太阳光闪得又眯了眯眼,她心里大呼不妙,这也算是缓了一会儿了,她还是看不清楚东西。什么都是模糊的,木桶边上那么粗那么多的针,她站在桶里根本看不见,一定要凑得很近才行。 这不是半瞎了吗? 手指已经痛麻了,木桶边沿的针之间的缝隙不够她手指宽。凉溪低头看了看自己泡的这一桶水,黑乎乎的,居然还在冒泡儿。水面上浮着味道极其难闻的草杆草叶。 凉溪恨不得立刻翻出去,但这木桶很高,就算是边上没有那些针,她也不一定能出去。 谁把她放到这桶里的?这是给她洗澡呢?还是把她当药泡呢? 手疼,浑身的皮肤被这个药水泡得又烫又麻,一时间又出不去。凉溪脑子里嗡嗡的,傻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空间。 这要是不能用,这要是不能用……她也舍不得扔! 这随身空间必须要有一个外形,凉溪将它附在一个小石头上面,在上个世界一直小小心心地带着。现在来了这里,那玩意儿去哪了? 见凉溪伸着十根指头,也是疼懵了,也是眼睛看不清楚着急,十三才好心地提了一句:“在桶里。” 凉溪立刻用脚在木桶底踩了一圈,她还没找到,十三见她可怜,又补了最让凉溪开心的三个字:“……可以用。” 抓起那块小石头,凉溪立刻拿出符箓,先把自己身上的伤治了。 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虽然眼睛依旧不能看得很清楚,凉溪也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 这个任务的bug不是人,是一个系统,一个榜单,一个全天下人都能看见的榜单。榜单不知道是谁制造出来的,那不属凉溪管,她的任务是,成为榜一,将这个榜单私有化。天下人看不见,就不再去争了,她的任务就成功了。 这个榜单,不靠武力,不靠财富,不靠美貌,靠信仰力提高名次。至于信仰力怎么来,只要人多多做善事,别人喜欢他,别人崇敬他,就行了。 所以,这是一个人人向善的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和平,多么…… 那爷爷的为什么她这么惨? 她是谁呀?凉溪脑袋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小女孩的记忆。她现在可以打破这个木桶出去了,但反正待着也不疼了,凉溪便没有轻举妄动。 她在木桶里继续泡着,等着看有没有人会到这草房里来。 小草房里什么都没有,左边一堆稻草,大概是睡人的。门在右边,外头太阳看起来真的很好,亮堂堂的。 凉溪坐在桶中,水没到她的上半身。 外面没有人来,周围一直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凉溪不由想起那些赤熊说的话。 第三百六十三章 善人碑(一) 她后来还是去了赤熊部落,用符箓从他们口中套到了许多真话,也基本上弄明白了她是怎么完成的上个任务。 没有问过她都不知道,原来一部分杂毛熊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各种各样的能力。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反正都跟普通的熊不同。 人都会排斥跟大家不同的人,更何况完全不清楚那些能力是为什么会出现的熊呢! 杂毛熊就是因为特殊的能力,被熊族视为不祥之物。十三说过,上个世界的bug可能不是赤熊呢,还有什么比杂毛熊更恐怖的? 熊祖聪明地直接自创了一套文字,许多被杀死,被丢掉的幼崽,刚刚出生浑身冒电,喷火喷水的都有。 可能,不管是赤熊绝种还是白熊绝种,他们一个种族消失,杂毛熊就不会再出生了,这可能才是她完成任务的原因。 凉溪默默想着,外面的太阳光已经没有那么耀眼了,但这间小草房里,还是没有人来。 也不能这么一直傻傻地在桶里待着吧。 凉溪摸了一圈桶边沿的尖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还有肋骨几乎根根分明的胸腹。她跳不出去,还不能把这个桶弄翻。万一有人来,她需要立刻恢复原状,至少瞅瞅这是怎么回事。 往桶里瞄了一眼,凉溪在空间里翻腾了一顿,一大块生肉出现在她手中。垫在脚底下,凉溪小心地躲着那些针,轻巧地跳了出去。 身上啥也没有,虽然跳出来看着更年幼,凉溪还是弓着腰。 太羞耻了真的,一大把年纪没衣服穿! 怎么在上个世界也没多弄一件马甲什么的?凉溪在这小草房里走了走,因为眼神不好,各个角落她都去到了。除了稻草和那个木桶,这小破房子里啥也没有。 披着一张完整的兽皮,凉溪猫着腰凑到门边,脸贴着缝隙往外看。无奈眼睛高度近视,外面白晃晃灰茫茫的,似乎也能看到点绿色。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弄成这样?1000度了吧这有! 这可不是现代世界,她到哪里弄副眼镜去呢?她会的符箓当中,没有能治眼睛的,治伤的可不可以用啊? 凉溪缩在房门后面干着急,啥也看不见。她闭上眼睛,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再是白熊了,她的听力似乎也不是很好,总之啥声音都没有。 “啾啾……” 凉溪低头瞧了眼像个野人的自己,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情况时,外头传来两声鸟叫,还有它们扑棱着翅膀飞的声音。 “这次轮到谁了?” 凉溪真什么也没看见,脚步声也没有听到,突然耳边就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离她还非常近,好像就在她门前。 凉溪吓得蹑手蹑脚迅速奔回到木桶边,跳进去,闭上眼睛装昏迷。身上的兽皮,脚底的肉块,全部不见踪影。 外头大概是两个人,都是男子。一个问了,另一个就答说:“好像该到她了。” “是吗?你可不要记错了!我记得这个月她已经轮到两回了。取血的次数多了,要是死了可得不偿失。” “不会记错的。这门春天只开了一次,夏天开两回死不了。” “是吗?那就进去吧!” 凉溪听他们讲着话,开的门果然是她这一扇,立刻又调整了姿势,闭上双眼,摆出奄奄一息的模样。 可惜进屋来的两个男子完全不同情她这个小女孩儿,凉溪感到他们走到了桶边,眼睛这才挣扎着微微睁开一条缝。 两个男人,以她现在的视角来看,非常高,塞到这小草房里来,房子瞬间都小了。 还好没到瞎的地步,这两个家伙放下了桶沿上的针,一个探过身来从桶里抓出她的一条手臂,离她非常近,让凉溪看了一个清楚。 长得还挺不错,眉清目秀的。就是下手有点狠。把她的胳膊抓出去,一刀就是一个长口子。 “这边这个,快点!别浪费了!” 在桶的另一边,想要抓凉溪另一条胳膊,大概也是要划口子的男子,看见她被划伤的那条胳膊上之前并没有伤口,立刻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翠绿盘子,撑在了凉溪的手肘下面。 “她一条胳膊竟然是完好的!奇怪了,我明明记得大师兄说他来的也是这个小姑娘这……” 鲜血一滴一滴流进那雕工精致的盘中,只看那一方画面的话,的确美丽绝伦。可惜这草房煞风景,瘦干干的凉溪煞风景,散发着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的“泡澡水”,更是煞风景。 两个男子有些难以忍受那泡澡水的味道,他们在尽量地屏着呼吸。 觉得自己实在是无任何威胁性,凉溪没有昏迷过去,轻轻颤抖着看他们放她的血。她明显醒着,两个男子仍然没有跟她有任何交流,看也不看一眼,四只眼睛都盯着那盘子和盘子里的血。他们屏气凝神,端盘子的那个人手超稳。 “差不多了。” 等那个小盘子装到半满,盛血的男子说话了。 凉溪看着他又掏出来了一个碧绿色的什么东西,然后将小盘子里的血全部一滴不漏地装进了那东西里。 大概是个小瓶子吧。 他们一个在装瓶的时候,另一个在处理凉溪的伤口。 装瓶的明显动作快,将玉瓶收起来,见另一个慢腾腾的,便道:“丞相还在等着,你替她将伤口处理好,我先过去了。” “嗯嗯,你先去吧。” 给凉溪处理伤口的男子头也不抬,专注得很。其实他埋头苦干了好久,只是把凉溪伤口边的药水擦干净而已。 这么一件快的话,一袖子就可以的事情,这男的一直做到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消停。 起身到门边,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人,那男的关上门回到桶边。虽然在叹着气,似乎很愧疚地说话,但他手下的动作,却十分干脆利索。 “唉,你个小短命鬼,到这里了算你倒霉。小爷今天多要你一瓶血,你能撑住了呢就撑着,撑不住就谢谢小爷,早点死了赶紧投胎去,下辈子去个好地方吧!” 说着,这男的把凉溪的伤口又划得更大了一些。他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正打算盛满满当当的一瓶不知道去做什么,就见桶里的小姑娘,在这水里泡了七八年,已经没任何表情,永远只是呆滞麻木的小脸上,突然有了那么一丝让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到词语去形容的神采。 凉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他一符箓,一边治自己身上的伤,她一边问。 “我是谁?你是谁?我在哪?你要干什么?” 把她当血罐子了真是,问都不问一句,进来划口子就放血。 贴了几张符,凉溪正准备好好盘问一番,却不料,大概是她的兽皮符箓有些粗制滥造,也可能是这男的心志坚定,一连贴了七八张,几乎没用。 见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跟她的符箓对抗,嘴张着似乎还要吼,凉溪符多了阔绰,披着兽皮从桶里跳出来,索性给他贴满了。 这家伙终于不再挣扎,偶尔会狠命地一摇头,能清醒一下。多数时候,还是凉溪问什么就说什么。 “这里是仙医谷。我是谷主的第五个徒弟……呀啊啊啊!你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 用符箓对付那些练武多年的人都不必这么麻烦,凉溪又多补了两张让他闭嘴,万一引来人就糟了。她问完话之后才要做决定,接下来一步该怎么办。 “你们干什么要给我放血?” “你们都是师父养的药人,不放你们的血,养你们干什么?” 瞧把你给理直气壮的! 凉溪裹紧了兽皮,外头安安静静的,她继续问,越问越是心惊胆战。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当然是仙医谷的谷主,百姓口中……” “谁问你这些了?他大名叫什么?他姓什么?” “师父姓戴。” “戴?”凉溪现在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她心中默默念着“善人碑”,果然就看见了一尊凭空出现在虚幻中的青石碑。 拉进了看,这座碑第一列第二列都空着,第三列才开始有名字。密密麻麻的名字当中,凉溪迅速找到名列前茅的一个姓戴的人。 “你师父叫戴德?” “是的。你怎敢叫师父的大名?你……你是谁?啊!救命……” 怎么总是能醒过来?烦死了! 凉溪又拍了他几道符箓,询问到的这些信息在脑中转,她赤着脚站在稻草上,觉得还是先逃出去比较好。 “怎么才能从仙医谷出去?” “出谷只有一条路,没有师父的允许,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嘿!这还麻烦,一个徒弟都这么容易醒过来,师父肯定更难对付! 这什么见鬼的仙医谷养药人,这都算善人!居然还在善人碑上排名那么靠前!有毛病! 这善人碑如此高级,它分不清楚什么人真善什么人伪善啊? “这个系统,它是靠着收集所在星球的所有人心中的崇敬来确定排名的。” 这就是说,它本身没有识别的功能……好废呀!那弄出这么一个碑来,这是让人人向善吗?都像仙医谷这么搞,被骗来的崇拜也是崇拜,那…… 那现在怎么整?是要从仙医谷逃出去,看看情况再说?还是直接把那谷主杀掉,自己接手这个地方算了! 世上有那么多人崇拜戴德,借着他的名头,她能飞速提高在善人碑上的名次。 踹了踹地上的男子,凉溪觉得自己考虑得太远了。她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话问完了,那么这个家伙,是杀掉呢,还是放走呢? 放走吧,万一他记起点啥,事儿多。杀掉吧…… “十三,你给我一句准话,这个善人碑,它真的没有识别好坏的能力?” 要做一个善人,那肯定不能随便乱砍。善人嘛,讲究的就是你砍我一刀,我还要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过瘾了。没过瘾?那再来一刀! 善人碑上面空出来的那两列就是前三名,现在还没有人上榜。凉溪有点担心,这系统该不会是啥都明白。 她可是要成为榜首的人,万一杀个人就有一个条件永远成了灰色怎么办? 就她的运气,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呃……”凉溪等着从十三那里听到一句肯定的回答,偏偏十三没话说。 这家伙误导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就算给出一句准话,她也不能全信啊! 凉溪愁眉苦脸的,再次读了一遍任务概述。 善人碑闯到一定的名次,都会有奖励。这也是大家如此热衷于排名的缘故。 碑上一万个名字,最最低等的奖励也是几百两纹银,这谁遭得住啊? 大家没命地提高名次,第十名就是增加寿命了。从第十名到第四名,奖励越来越多,前三,那肯定是大家谁也想象不到的好东西。 不过凉溪知道第一名的奖励,成为榜首,就可以将这座善人碑化为己有。她只要拿走这座碑,这个化成碑的系统,任务就成功了。 不管任务成功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再有善人碑,还是大家不再追求这个名次,就会少很多像仙医谷谷主这样的人,不管怎样,任务肯定会成功。 一个可以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系统,能够收集到大家心中真正的敬意和信仰,那证明这个系统可以直接看穿别人的心灵…… 这么牛掰的东西,真的不能分辨真假吗? 凉溪有点不相信。 她身上还裹着兽皮,她现在其实挺想把地上倒的这个男的杀掉,然后把他的衣服剥下来,穿着肯定要舒服很多。她好久没有穿过人穿的衣服了…… 算了吧,任务重要。 凉溪又问到了仙医谷的基本地形,才贴了好多张符,盼望这个家伙把所有一切都忘掉。 她又变得超级虚弱,躺在木桶当中,眼睛都没力气睁开。谷主的第五个徒弟,扒在木桶的边沿,看着手中已经盛满的玉瓶,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头痛。 木桶里的小姑娘看着快要死了,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起身出去,向另一间草房走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善人碑(二) 眼神不好真的是不方便,凉溪想要跟着出去,却怕外面有人远远地看见。 还是晚上再动身吧。 要是被看见,要是打起来,她免不了一个不留神就要弄出人命。这见鬼的善人碑也没整个说明,弄得凉溪现在想想以后都头痛。 以后难不成走在路上还要小心踩死蚂蚁? 凉溪又从桶里出去,她仍然是没衣服穿,翻出一张兽皮,凉溪坐在稻草堆上,迅速给自己弄了件兽皮裙。 将衣服穿在身上,她这才觉得舒坦了。趴在门边等着天黑,她好逃走。 那又多放了她一瓶血的男子,从凉溪住的破草房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去了旁边的一间草房。 这间草房中,稻草、木桶、人,都有,唯一不同的是人。 一个衣着齐整,秀眉明眸的年轻女子,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双眼冷冷地看着墙。 听见房门打开,她眼中的色彩陡然一换,立刻站起来,带着笑欣喜地走向那男子。 “五师兄,你来啦!” “菡妹!”男子关好门奔上前,紧紧抓住姑娘的双手,千言万语恨不得挤在一秒内说完:“你还好吗?你别生气,师父派我去教导新入谷的弟子,实在太忙,所以才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姑娘摇摇头,也不知是说自己不好还是不生气,柔顺地依在男子肩膀上,她不说话,微弱的吸气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男子心疼地抱紧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低声道:“菡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去的!我……” 姑娘又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说:“谷主来找过我了,等不到秋天,我就要走了。” “他让你去哪儿?”男子立刻攥紧了双拳。 “去皇都。”姑娘背过身去。 两人都没有再讲话,只听见呼吸声和男子手指骨节咯咯作响。半晌,姑娘才说。 “五师兄,你走吧。小心让人发现了,你说不清楚。” “菡妹,我……”男子讲不出什么来,只有叹气。要走的时候才记起来怀里的玉瓶,连忙递给姑娘说,“这你拿着。他们跟你要血的时候,就把这个拿给他们。” 姑娘接过玉瓶,问道:“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放心,不会穿帮的。你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男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姑娘的脸色立刻变了,似乎就连装,她也不愿意多装半秒。 将玉瓶里的血倒出来了一点,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她才收在怀里。 从他菡妹的草房里出去,男子越想越是烦躁。他并没有迅速离开,在几间草房前后转了一圈,又转进了凉溪那里。 凉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满脸死气躺在木桶里。男子上前来,又掏出一个玉瓶,抓起凉溪的胳膊就是一划。 你爷爷的,还没完了是不是?那瓶子也不小呢! 凉溪心里忍不住爆了粗口,那男子一边盛血,心里还想着他的菡妹。眼睛看着那一滴一滴深红色血液掉进玉瓶,男子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奇怪!他们从这些药人身上取血,都是从手臂上取。手臂上的伤口,也算是能记录他们到底被“采摘”了多少次。之前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姑娘是师父在外面行医带回来的,住在这房子里也有三五年了,她一条手臂上居然没有伤口! 只是,方才他满心都想着菡妹,便没有留心。现在再来看,果然有些蹊跷。 男子放下玉瓶,把凉溪的另一只胳膊也捞起来看了眼。刚才他划了那么长的一道伤口,现在居然找不到了。 他的心砰砰一跳,隐隐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现在只要抓住就行了。 师父的确医术精绝,但也没有到世人口中“仙医”的地步。大家都说师父的药可以解百毒,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嫡传弟子知道。 师父种种大病都能治,但那些玄而又玄的百毒丸,神而又神的复生膏,却跟他没有关系。 那些神药,是和这些药人有关。没有他们的血,师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什么解百毒,死而复生。 现在,这个小药人居然可以如此飞速地愈合伤口,她的血一定跟别的不同。 如果她的血也可以让别人的伤口愈合,那他…… 师父都做不到这个!如果他可以的话…… 男子欣喜若狂,原来他对自己下手也狠,眼也不眨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他将刚刚盛在玉瓶里凉溪的血倒在伤口上,希望那伤口也能很快消失。 这家伙不说话,凉溪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才算看明白了。 男子注定要失望,凉溪是用符箓治好自己的。等了一会儿,伤口还是在冒他自己的血。知道自己今天在这儿待的时间太久了,男子焦躁起来,一把抓住凉溪的半边肩膀,边摇边问:“哎!你手臂上的伤呢?怎么好的?” 此人力量其大无比,凉溪被摇得晕晕乎乎。清醒过来之后自然也不会回答,怯怯一缩,就看他,跟个傻子一样。 “你是哑巴吗?快说啊!你这两边的伤是怎么好的?”拽住凉溪的两只手臂疯狂示意,男子细细想想,过来取了很多次血了,似乎还真没听这小东西说过话。 凉溪越发呆滞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看他。 男子没办法,起来要走,不敢再耽搁,却实在舍不得天上掉的这块大馅饼。回过身来,语气变得十分柔和,又问:“小丫头,你会讲话吗?” 真当她是傻子,换一张好脸色她就说话了? 凉溪仍然呆滞,不管这男子问什么她都傻乎乎的样子。 男子给逼得没办法,只能将木桶边上的针再次放起,也不再多取她的血。揣起那个装了半满的玉瓶,离开了这间草房。 凉溪现在视力不好,她如果能看见,八成要绝望到爆炸。 男子关上门,身形一纵,轻飘飘地跳起,轻飘飘地跃下悬崖,半点尘土都没惊动的落地。仰头一看,那几间草房在离地十几米的高空中。 草房盖在一片很特殊的地方。上下都是绝壁,偏偏峭壁上伸出来一块石台。凉溪现在就住在那石台上,要么,她能跳下十几米摔不死,要么,她原地跳高的成绩有十几米。 人家会轻功,跳上跳下轻而易举。凉溪么…… 不过,不知道就是快乐的。凉溪现在还不发愁,她在等天黑。 据戴德的五弟子说,这山谷确实只有一个出口。至于山谷的形状么,像一个大肚子花瓶。除了细细的瓶口可以通向外界,别的地方都是陡崖,轻功练不到家,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她现在的位置,基本上可以算是在瓶底。不过符箓充足,就算是不好杀人,她可以一路打晕他们逃出去。 瓶口外面还有一条河,掌舵的是仙医谷的弟子。如果换成普通人,想要逃出这个地方,那还真不容易,凉溪却毫不担心。 等她出去了,那就立刻多多救人,多多帮人。名声起来了之后呢……怎么样才算是最善良,能拿到善人碑的榜首呢? 她跟刚刚那男的问过了,现在善人碑上的第四名,也就是目前的第一名,是东土君朝的皇帝,第二名是他老婆。 这二人伉俪情深,男的雄韬伟略,女的母仪天下。君朝是现在最强大的国家,现在的皇帝仁慈爱民,在民间几乎没有差评。 要照这样的套路,想拿第一名难道还要统治世界不成? 可要一统世界,哪个君王会傻不愣登地把自己的领土送给她?肯定要打仗啊!要打仗就要死人,一旦因为她而死人,万一永远拿不了第一怎么办? 这个任务,有点麻烦。 凉溪坐在草房里空想,压根不知道外头就是悬崖,她连这第一关都难过。 不将这悬崖放在眼中的男子匆匆离开,直奔不远处的一间被栅栏围起来的木屋。 木屋房门紧闭,窗子却是支起来的。男子不敢贸然进去,也不敢站在窗子外面偷窥。在外头等了会儿,他看见适才与他一起去放血的师兄弟陪着一个一身便服,形容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出来,这才迎上去。 那中年男子朝他勉强笑笑,姿态放得很低,先问候了一声:“这位一定就是谷主的五弟子,立神医了。” “不敢不敢,楼丞相这边请。太子与丞相公子必定无碍。” 不知其身份的人,大概不会在意。他们这些知道的,自然不会仗着自己是仙医谷的嫡传弟子看人家不起。 “承神医吉言,但愿无事!” 楼丞相不愿意走,一副谷主要治多久他就在外面守多久的样子。两个徒弟请不动他,也不敢对堂堂一国丞相无礼,走远一点嘀咕了两句。 “五师弟,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我又去检查了一遍那些药人,有的桶里药性已经不足了,便补了一些药材。” 埋怨他的四师兄也不多想,大概都没细听他的借口,只是说:“师父给病人治病,一直都是不许人看的。这楼丞相也着实难缠,请了几百遍请不出来。尤其是听师父要先治楼公子,吓得他战战兢兢说了几万遍那怎么行,当然是要先救太子。简直……” 四弟子嗤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坐也坐不住,最后还是站起来立在窗边的楼丞相,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常年活在皇权下,跟皇帝靠得那么近,谁能在皇帝跟前尊贵起来?自然是养出奴性来了。再说,谷里的又不只是楼丞相,不是还有几个东宫侍卫吗?要是让他们知道,楼丞相欢欢喜喜地让师父先救治自己的孩子,把太子丢到一边不管。等回到皇都之后,他那个丞相还做得下去?” 五弟子倒是看得很透,可惜,并不是对所有事都看得明白。 楼丞相请不走,他们又上前去说请他先去歇息一会儿,说干了舌头也带不走人,只能作罢。守在外头,看着不能让他担心极了闯进去。 两个弟子无事可做,五弟子又仰头看向那些草房的方向。 菡妹…… 也不知师父让她去皇都做什么。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为什么不让她留在谷中? 楼丞相一直等到了天黑,这不大的,令人难以想象居然是享誉天下的仙医谷谷主居住的小木屋里,终于又有人走了出来。 他本来以为会是仙医谷的谷主,结果门一开,走出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看见他后,立刻向他奔去,跪在地上,道:“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忧心了。” 楼丞相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的双手已经伸出去,想要赶紧将孩子扶起来,看看他是不是真实的,看看他是否真的好了。 那双手伸到半路里,楼丞相又克制着收回来。脸色立刻变冷,斥责道:“你还有脸见我?” “你自己从小就是胡闹的性子,我管不了,你娘也管不了,就由着你闹腾去。反正我们有你大哥,以后死了也不至于没人埋掉!但是你……” “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带上太子?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是什么身份?帝后的独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他若有点什么差池,你!你……”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你,你还不给我滚进去看一看!” 那俊俏的楼公子跪在地上被一顿批,也不敢有一点怨言。知道这次他的祸是闯得大了,刚才醒来的时候,他看见木屋当中,太子殿下还躺着呢! 楼公子正打算照着父亲的话滚到木屋里去看一看,仙医谷的谷主大人已经从那门内走出来。 “师父!” 两个徒弟立即过去行礼。戴德一脸倦色,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彬彬有礼地对楼丞相道:“丞相大人不必忧虑!太子殿下与楼公子所中剧毒相同,现在楼公子已然无恙,等老夫配好药让太子殿下服下,便没事了。” 楼丞相这才像捡了一条命回来,对着戴德深深弯腰致谢。 第三百六十五章 善人碑(三) “楼林谢过谷主,替陛下,替小儿,替天下苍生谢过谷主!” 戴德一身布衣,长髯飘飘,立即还礼,谦逊道:“戴某怎敢当丞相如此大礼?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丞相快快请起。” 两个人你谢我让了一会才算完事,到底是做师父的,戴德说让楼丞相带着楼公子去歇息,楼林犹豫一番,见天已近黄昏,这才没有拒绝。 “丞相请放心,再配一副药,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不必等到天黑,戴某定让太子殿下与楼公子一样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从皇都到仙医谷千里之遥,丞相定然日夜不得安歇,如今还请您不要嫌弃,在谷中陋室内将就将就。” 见戴德信心满满,楼林这才点头。他这一路上确实担惊受怕,有再好的功夫底子,赶了这许多天路,也实在是倦了。 “谷主实在是过谦了。这仙医谷有菩萨庇佑,谷中仙阁怎可说是陋室?” 两人再次客套一番,几个年轻孩子垂着手在旁边默默听着。等他们说完话,吩咐他们做事了,这才各自行动起来。 “小五,你还不快带着丞相与楼公子去歇息?” “是。丞相这边请。” “劳烦立神医了。” “不敢不敢……” 父子两个人被安排到了谷中大概是瞧着最豪华的一间木屋里,等五弟子走了,楼林也不吃摆上桌的简单饭菜,兀自揉着眉心,瞪着面前也不敢坐,也不敢说话的小儿子。晓得他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在外人面前骂也就算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也着实是舍不得再说他半句。 “你……”脑子里一直记着要问句什么,心里却又累又气,一时间总是想不起来。 “爹爹,孩儿错了!” 见父亲说了一个字,又不知道要骂他什么,楼公子立刻再一次认错,缩着脖子乖的不得了。 楼林更没气了,闭上眼养了会神,这才记起要问什么。 “你跟太子是怎么弄成这样的?那天你们去了哪里?都见了些什么人?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明白了。” 一说到这里,楼林的火气又升起来了。 本来这些事,问太子的侍卫就可以知道。但他这个平常不喜欢带随从的儿子,要带上太子去胡混,肯定要先撺掇着太子把东宫侍卫全部甩掉。后来一问,果然,那些侍卫啥也不知道。被帝后给一顿罚,以后大家赤眉青脸的怎么见面? 楼公子极会看人脸色,尤其是会看自己老爹的。他乖乖地,声如蚊呐地说道:“我们真的没有去哪里?也没有和什么人发生冲突。城里醉香楼新来了一个大厨,手里有好几道南方的拿手菜,以前都只是听说,没有吃过。孩儿就想请太子去……去看看……” 楼林气到心梗,宫里有御膳房,天底下最好的厨子都在那里,太子殿下什么吃不到? 这么说来,太子殿下也是个……打住打住,不能这么想!不出意外的话,那是未来的皇帝! 把一口血硬生生地咽下去,楼林咬着牙又问:“那然后呢?你们接下来又去了哪里?” “我们吃过饭,就想去上官家的马苑看一看。他老是说家里得了几匹特别俊的马,孩儿早就眼馋了。正巧太子殿下也想去,我们就去了……” “上官家的马苑在虎贲营附近,你们就算是去看了马,又怎么会几乎跑到了惠河城去?” 楼公子有点不敢说了,结结巴巴地憋出来一句:“马确实好,就骑着跑……了跑……嗯……” “一跑就跑到惠河城了吗?” “唔……” “说!”楼林大喝一声。 “爹爹!孩儿错了!”楼公子再次跪地认错,“是孩儿听说仙医谷的圣贤菩萨在惠河城显灵了,就想去看看。孩儿知道太子身份高贵,路上不敢露出半点马脚。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到惠河城外,太子就先从马上摔了下来,接着,孩儿也就没了知觉。” 孩子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楼林又舍不得说他什么了。但有人舍得,比如差点没给帝后要了小命,挨了打还跑了这么远,护送着太子殿下和他来求医的东宫侍卫。 “楼小公子最好再想一想,别漏掉什么。您可怜可怜我们,这件事要是查不明白,我们几个,可没脸在东宫待下去了。” 窗外幽幽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楼公子吓得一个激灵,楼林倒是不觉得意外,声音里陪着好气,道:“胡侍卫怎么在外面?快请进来。我与这孽障问清楚了,如今看来,还是先查一查那醉香楼比较好。” 楼丞相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他的两个儿子,长子隐瞒身份下场参加科举,到了金銮殿上,一番治国言论旁征博引,妙语连珠,精彩至极。陛下自然是喜欢的,但楼丞相已经提前恳求过,故而楼大公子只拿了一个探花郎。 至于楼丞相为何不愿让自己的长子拿状元,就是因为这个小的。 太子和楼二公子一起出去,说实话,他们真不担心。这二人师出同门,武功皆是绝顶,楼二公子等行过弱冠之礼,对武状元势在必得。 一门囊括了文武状元,确实太扎眼了。 这两个未来的朝中重臣的爹,对自己好声好气的。胡侍卫身上的伤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对楼二公子确实是怨气满腹,却也不敢再冷着脸。 “丞相大人说的是。” “对对对!一定要查一下那个什么醉香楼!我跟殿下没有吃别的东西,就尝了两口那一个厨子做的拿手菜!那菜肯定有毛病!” 楼林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闭嘴。帝后就那么一个儿子,突然出去了一趟就奄奄一息了,没杀人已经很不错了。这些个东宫侍卫,确实是遭了一番罪,他现在还要在这里讨人嫌! 从楼二公子的口中问出了他和太子出事前发生的一切,胡侍卫跟与他一齐护送着太子殿下来这里求医的几个兄弟打了声招呼,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君朝皇城。 竟然有人胆敢在太子殿下和楼二公子的身上动手脚,这件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现在觉得如何了?” 正事儿都问完了,料想现在应该没人再偷听了,楼林才问儿子。 “嘿嘿,我现在好得很!”楼二公子给点阳光就灿烂,“也不知道那老头……” 自从有了这个儿子,楼林一直觉得他的眼珠子迟早有一天会被瞪飞出去。 “咳咳……也不知道戴老神仙给我吃了什么,我怎么觉着比以前还要精神?” 他看出来了!楼林嫌弃得不想再跟他多说话,一颗提着的心却放了下来。看了眼桌上的饭菜,他也不嫌那茶淡饭粗,这会儿心也宽了,肚子也饿了,并不管那饭菜是否已经冷了,拿起筷子吃了点。 “爹爹,”楼二公子不饿,又闲不下来,“孩儿能在这山谷里转一转吗?” 楼丞相刚吃了一口饭,瞬间就没胃口了。 “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一步也不要多动!太子若是痊愈了,我们明天清早便出谷。” “哦……是。” 楼二公子表面上乖巧地答应了,心里却遗憾得紧。 这可是仙医谷诶!他要是不出这点事儿,一辈子都来不了这里的。好容易来了,不逛一逛怎么行呢?以后出去,上官他们要是问去了一回仙医谷,谷里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人,房子怎么样,景色怎么样……他怎么回答? 反正,姓戴的那个活了大概有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他不是说,只要再配一副药,太子马上就可以醒过来吗? 太子殿下肯定也想在谷里溜达一圈,这机会,千载难逢啊! 楼二公子眼珠转一转,人确实是没动,一颗心却已经动了很多次了。 楼二公子现在还不知道,于他而言,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很快就会发生。戴德本来就有心要留他们住两天。 他一个谷主,一个大夫,如果说太子殿下的身体还需要再看看,楼丞相是一定不敢走的。 戴德的五弟子送楼家父子安稳住下了后,又回到了师父的那间小木屋。 “四师兄。” 四弟子在门外守着,五弟子悄悄地打了声招呼。用手指了指门,他问道:“师父还在里面吗?” “没有。师父让我守着太子殿下,他去拿药了。” 四弟子向悬崖中间斜伸出来的那一块平台努了努嘴,戴德去取的是什么药,他们心知肚明。 五弟子还不知道,他师父去的是他的菡妹那儿。 “菡丫头,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仿佛眼前的女子是自己喜欢的晚辈,戴德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慈爱。似乎这个姑娘不是他饲养的药人。 菡妹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 什么好日子?他能让她有好日子过? “先把你的血给我。等过两天,你打扮好出来就行了。” 戴德递给菡妹一把尖刀和一个小玉瓶,让她自己放点血,面孔却依旧很慈祥,令菡妹又厌恶又畏惧。 她接过刀和玉瓶,背过身去,撩起了袖子。手臂上到处是伤口,她在这个草房里住了不知多久,每个月手臂上都要新添几道伤口,到现在,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菡妹已经是大姑娘了,戴德见她背过身去,竟然很理解也很知礼地转开了视线。他很有信心,菡妹不敢在他的面前耍什么花招。 菡妹本来不敢的,她用那把刀在伤口上划开新的伤口。屈起手臂,见腥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掉进玉瓶,她又抵触又恶心。突然想起自己怀中有一瓶五师兄拿来的血,她心念一动,盛满了一瓶血后,偷偷将两个一模一样的玉瓶调换过来,把那瓶凉溪的血递给了戴德。 戴德不疑有他,接过染了血的刀和玉瓶,锁上草房,从半边悬崖一跃而下,身形姿态比他的五弟子更加飘逸。他面含微笑,长髯被风拂动,还真是有些道骨仙风。 拿着那瓶凉溪的血,戴德去到他的小木屋。果然,不长不短一个时辰过后,一个与楼二公子相同年纪,同样俊朗的少年公子,从那木屋里走了出来。 “殿下!” 木屋四周突然蹦出来四个侍卫,几大步跨到那少年公子的面前跪下行礼。戴德还是保持微笑,他的两个还守在这里的徒弟,脸色却微微一变。对视了一眼,也向那年少的公子行礼。 “快起来。不必如此多礼。今日若是行礼,也是本宫拜谢恩人。” 君朝太子竟是个没有丝毫架子的少年,说是要拜谢,便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去,向戴德拱手一礼。 “太子殿下自是有满天神佛保佑……”戴德硬是没来得及扶,最后只能躲开这一礼,把自己的功劳全部都推给什么菩萨真人。 “阿战!” 掐着点儿过来的楼家父子看见君战,也是又惊又喜。楼二公子自己被治好的时候没有感谢戴德,看见君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立刻什么老神仙老神医的谢了一堆。 君战知道自己在仙医谷,也就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他和好友这次有点过分,回到皇城后肯定也少不了受罚,他话也不多,再次谢过戴德,他也就任由楼丞相和自己的侍卫确定他们什么时候离谷。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好在外逗留太久。我们明日一早便走,早一日回到皇城,皇上皇后也早一日安心。” 楼二公子越听越着急,恨不得要直接开口怂恿君战时,就见戴德笑眯眯地说:“丞相不必如此着急。” 原本楼二公子就觉得戴德是神仙了,这下子,他更是光环附体了。 是嘛是嘛!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呢?反正胡侍卫已经回去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再担心的。他们就在这仙医谷留两天,实在不行一天也好,就让他们转一转嘛! “虽说戴某对自己配的药有些信心,但这毒毕竟不同寻常。丞相就算是想要早些动身,好歹也稍等一天,戴某吩咐一个徒儿陪着你们回到皇城。这样,若是殿下和公子有什么事,戴某也就不必担心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善人碑(四) 大夫的话不能不听,楼丞相也只能作罢。 戴德要挑选一个徒弟陪他们去,这个徒弟当然也得带些合适的药,这一切都得花费时间整理收拾。 人家刚刚救了两条人命,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戴德有些疲色。楼丞相确实想要早走,却也不好意思逼着戴德赶紧挑徒弟备药。 就这么,几人当天夜里住了下来。 楼二公子如了愿,也不知戴德用的什么药,夜色渐深,这山谷中的人与种种鸟兽都安静下来时,他却精神极好,一丝困意也无。 推开窗,半空中一轮明月如玉盘。这山谷中处处琼花碧树,夕阳里匆匆一眼,已十分惊艳。此时月光如雪,更显幽静。 爹爹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黑洞洞的。太子殿下却还醒着,他肯定不困。 君战比楼二公子还要小一岁,当今君朝皇帝为皇后虚设后宫,只有他一个儿子,又不急着让他继承帝位,难免宠爱了些。是以,君战才能与孩子心性的楼二公子打得火热。 如今到了这仙医谷,他虽然知道这次事情不小,但既然已无性命危险,现在又在圣贤菩萨照拂的福地,那是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所以,不必楼二公子来找他,他自己望着这谷中夜色,也是十分向往,很想出去走一走。 无奈,“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剩下的几个侍卫,肯定不会让他乱跑。君战叹了口气,跟楼二公子心有灵犀地隔着老远,视线却撞到了一起。 夜色朦胧,他们其实看不太清楚彼此,但他们就是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楼二公子就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过来了。 几个东宫侍卫拦住他,脸孔冷冰冰的:“楼二公子急病初愈,还是也早些休息比较好。” “嘿嘿!席二哥,”楼二公子嬉皮笑脸的,他似乎不论在谁跟前,都不会有严肃的时候,“呐,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带着太子跑出去,害得你们受罚。等回到皇城,我一定请你们好好吃几顿。你跟胡大哥不是早就说过福喜庄的窖酒美。这一次回去,我跟老庄主讨一大坛,就当是给你们哥几个赔罪了!以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做了,再也不敢了,真的!” 这人就是这么又讨厌又怂,又大方又义气。 席侍卫冷眼看着他打躬又作揖,心里其实还是没有彻底厌了他。这人就是给父母兄长惯坏了,跟他们殿下一样,两个大孩子,也不是真心要害他们挨那一顿罚的。 席侍卫没有搭理他,却也没再说让他走的话,君战在屋子里头听见他们说话,笑了一声,把楼二公子叫了进去。 这两个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少年,虽然懂得事不小,但他们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危机感,都知道家人会把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 再加上,身中剧毒,命在旦夕,这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他们其实没受什么罪。在马上晕过去,然后在仙医谷醒过来,感觉不到疼,就像美美地睡了一个饱饱的觉,这种经历,实在不能让人引为教训。 “阿战,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不过,经过这一件事,楼二公子也小心了。被父亲骂了一顿,他再一次知道了他和太子做朋友,称兄道弟这都行,但他们身份到底不一样。 “嗨,你怎么也这样了?我们之前吃的是同一桌饭,骑的都是上官家的马,一块儿晕倒,一块儿被送到仙医谷来,又都是被戴谷主治的,药都一模一样。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你有哪里觉得不妥帖吗?” 楼二公子刚刚有点拘束了,君战大大咧咧的一番话,又把他说的也笑起来。 “没有!阿战,你还别说,这老头子真有几把刷子。听我爹爹讲,咱们被救回宫后,一大堆御医都束手无策。皇上和娘娘当机立断,把我们送到仙医谷。我爹爹也在叹,来这里之前,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就用了一副药,我已经站起来了。”楼二公子赞起戴德的医术来。 “那是当然了。戴谷主拿到过善人碑的寿命奖励,他自己本来又是大夫。虽说医者不自医,但他肯定懂得调理自身,活个一百五六十岁,肯定没问题。人家活了那么久,教出来的几个徒弟,据说都能当宫中御医的师父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不请一位仙医谷的神医呢?” “这一次就是机会啊!戴谷主要选一个徒弟跟着咱们,父皇肯定不会轻易放他回来。就看人家愿不愿意留下了。” “我猜他愿意。说不定谷主就是这个意思呢!” 楼二公子与君战猜了一番会是哪位神医跟他们一起回皇城,说了会儿,见双方越来越神采奕奕,楼二公子便道。 “阿战,你要不要出去看看?这山谷里特别漂亮。” 楼二公子一说,君战立刻就心动了。推开窗瞅了眼外面的侍卫,他头疼道:“他们这一次给父皇罚狠了,肯定不让我出去!” 偷溜不现实,这几个侍卫要是功夫不好,也坐不到现在的地位。楼二公子看一眼外面影影绰绰的树影,还有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决定跳出去说服那几个侍卫。 就在谷中转悠一圈,能有个鬼的危险! 楼二公子出去,摆出自己最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打算先从席侍卫下手。第一个字还未出口,他突然看见白天见到过的一个谷主的弟子,正在不远处提着灯走着。 “这不是立神医吗?” 楼二公子马上放弃席侍卫,迅速奔向戴德的五徒弟,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楼二公子。”五弟子向他还礼。 楼二公子不等他说出什么天晚了,赶紧休息的话,直接开口就把君战拖出来询问:“立神医,真是太羡慕你们了,这山谷如同世外仙境一般。不知道这谷中有没有什么避讳的地方,太子殿下想要四处走一走。” 君朝是如今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这次师父说要选一个徒弟跟着他们去君朝皇城,五弟子其实有那个心思。 除了想去见见世面以外,他主要是因为菡妹。 但师父的心思无人能懂,他也不敢多问,只能等师父最后做决定。如果过几天去皇城的人不是他,他也势必要找别的借口去看菡妹。 在君朝皇城,如果有太子殿下做后盾,那肯定可以横着走了。 五弟子定了主意想要讨好君战,现在楼二公子送上门来,他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殿下若是不疲倦的话,反正我也无事,可以带殿下和楼二公子四处看看。这山谷中有许多地方种着迷香草,还是要有人引路的。” “是吗?那太好了!”能有人带路简直最好了。楼二公子对仙医谷的好感度瞬间再一次飙高,这谷里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可爱? 楼二公子带着五弟子去找君战,一来是太子想去,二来是他们也想在谷中转转,三来有谷主的弟子带路,那还阻拦什么? 一行人六七个,就从君战住的木屋出发,他们先从山谷一侧往谷口走,然后再从另一侧走回来。 如果这群人决定从晒不到夕阳的那边开始游览,那他们就见不到凉溪了。可惜,立神医带着身后的一群游客,头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盖满了草房的石台下。 “那上面是什么地方?”楼二公子与君战看见石台上的那些草房,都十分好奇,异口同声地问。 “回殿下的话,那是谷中晒珍贵草药的地方。” 可不是最珍贵的药,那些药人的血,才是能治百病祛百毒的宝贝。这世上有什么草药,能有那种功效? “可以上去看看吗?” 君战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楼二公子缺心眼,没过脑子地张口就问。问完觉得有点没礼貌,连忙补上一句:“我绝对不乱碰!” 五弟子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若是太子殿下和楼二公子想看看草药,那只能等明日,问过师父,拿到可以解迷香草的丹药,再从谷口转出去,从那悬崖顶上跳到石台上,才能看见了。” 这么麻烦的吗? 楼二公子与君战对视一眼,他们其实想要说,以他们的轻身功夫,那些草房虽说上下都是绝壁,但也就十几米,确实不算高,一蹦就上去了。 难道他们谷里的弟子取个草药,还要费劲地先出谷,再从悬崖上转回来? 五弟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怀疑,未免让君战觉得他是在故意找借口,不让他去看他们谷里的宝贝,他解释道。 “太子殿下请看,那就是迷香草。” 悬崖下有一大片绿茸茸之中泛一点幽紫色的草。这些草长得极茂盛,顶端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远远地便能闻到极浓郁的香味。 五弟子并没有带着他们走过去,指着那些迷香草说:“想要去到那座石台上,身上一定要带着迷香草的解药。否则的话,这种香味可以致人死命。太子殿下您看,那石台上方的绝壁上,石缝间也长着迷香草。” “弟子们取药,从谷口转出去,从悬崖上方跳下来,不必多催使内劲,用的药量便不多。若是有谁想要从这儿直接跃上石台去,身上又没有解药……” 那肯定是眨眼间死得消消停停的。 五弟子笑着跟他们讲了讲,当然更多的机密机关没有再说,单单只是这一样迷香草,已经听的君战和楼二公子只知道点头了。 可惜他们讲话离得太远,凉溪没有白熊那么好的听力,啥也没听到。 天黑了,她想着逃出去。虽然心里明白,一个世界之中,大家人人崇敬的仙医谷,谷里养着的这种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一定藏得非常好。就算是藏不住,光明正大的还能露出来晒到太阳,这地方周围也一定遍布机关。 总之,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仙医谷私底下养着药人。要么发现不了,要么,发现的,都会死。 凉溪是手中捏着符箓,才有了胆子。她没看见悬崖,也不知道迷香草,眼神还不好。天黑了,再次给自己壮壮胆,凉溪破开了门。 戴德的五徒弟说,他们这些药人,基本上就是在房子里等死的命了。女的如果长得漂亮点,还有希望出去,也不会被弄断腿,弄断胳膊。男的药人…… 反正凉溪听他说的时候,一颗心里像坠了铅。 她得赶紧逃出去,虽然她是女的,但万一哪天戴德害怕她逃跑,活生生一个药人没有了,索性把她两条腿砍下来……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先出去再看! 夜不是很黑,老天爷都不配合,月光非常亮。 凉溪身上披着一件兽皮做的衣裙,猫着腰从草房蹑手蹑脚地出去。她现在看什么都是糊糊的,但还没有瞎,虽然看不见石台下的一群人,但她能看见地形。 缩着腰走到悬崖边上,凉溪探头往下瞅了一眼,立刻缩起了脖子。 怎么是这么一个地方?身后面是90度的石壁,眼前也是90度的石壁。后面她爬不上去,这儿她也不敢跳呀! 第一个问题拍到脑门上,凉溪抠着头,沿着石台边走了一圈,想找到一条小路,结果愣是没有。 她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想起今天那两个取血的人,他们是怎么来的?从悬崖上跳下来还是从悬崖下爬上来?两样都不现实啊! 跳下去怕摔死……凉溪在自己画好的符箓当中找了一番,没有能垫在下面给她弄个缓冲的。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等下一次取血的人来了,他们有办法上去,或者是下去。 凉溪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却不知她从那门里踏出来的一瞬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凉溪眼神有问题,石台下面那群常年练武的人眼睛可好。他们正在那儿听五弟子说迷香草呢,楼二公子果然眼睛最快,先看到了石台上的一坨…… “那是个人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 善人碑(五) 楼二公子想要靠近一些去看,一时间甚至忘了石台下面就是迷香草。君战则是呆呆的,微眯着眼细细看在石台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小人儿。 凉溪穿着一点不合身,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兽皮裙,确实比较适合用一坨来形容。楼二公子是因为好奇,君战却有些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她怎么在那里?她是想要下来吗?我们快去把她接下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君战也和楼二公子一起上前几步,五弟子之前说了迷香草的威力,他们两个人像是完全不记得一样。 五弟子自然也看见了凉溪,见这两个难缠的少年人恨不得立刻爬到石台上去的眼神,他心惊胆战,一时间全然慌了手脚。 这个小丫头是怎么逃出来的?她泡的那些药水,可以让她浑身软麻,半步也不能移动。桶边有尖针,草房门也是锁死的,她是怎么出来的? 五弟子脑中嗡嗡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君战和楼二公子的问题。谷中巡夜的弟子不会来这里,这附近也没有能叫来帮忙的师兄弟。 他不能走开,万一这两个少年犯什么浑,真跳上去救人,被迷香草弄死。楼二公子还是小事,君战一死,他们仙医谷恐怕要被君朝的铁蹄夷为平地。 但现在得有一个人赶紧去通知师父,这可怎么办?从来没有哪个药人能从草房里跑出来,这关乎着仙医谷名誉的大事,头一次发生,这可怎么办是好? 师父呢?师父怎么还不来? “殿下不可,从这里向上跳,没有三粒解药是万万不能的。”拦住君战,五弟子恨不得要扬声大叫了。 “那您快点想个办法呀!你看,她要跳了!” 凉溪半边身子临空,她是想看看自己离地面有多远,君战却以为她要纵身,吓得也顾不上五弟子的拦阻,便要飞身而起。 五弟子大惊失色,好容易和几个东宫侍卫拽住他。他有点难以理解地看了眼这位堂堂一国太子,也不知君朝帝后是怎么教的,就算是想要争善人碑的排名,也不能把性子养成这样。 大家都祝好人长命百岁,但善人多短命,这话还是有些道理。 “太子殿下不要着急,您体内毒素才清干净,千万不可擅自运功。不如这样,几位先与我一起去找师父。我从来不知那里有人,还得先问问他老人家。” 他可是戴德的嫡传弟子,不知道那里有人? 君战有些不信,但还是更加担心凉溪:“我们都走了,万一她跳下来怎么办?立神医,我们还是先救人吧!” “不瞒殿下,我身上并没有带着足够的解药。不如这样,我喊一声,先问问她是谁,想干什么。” 五弟子灵机一动,他只要喊上那么一声,师父肯定能够听见。 君战立刻点头:“好!好!” 他身后的几个东宫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殿下的确是心地宽仁,对他们这些奴才十分厚待,也看不得路边可怜人。可是,殿下再宽厚,也没这么着急过一个陌生人。 这是怎么了? 几个侍卫没有问,君战也没空回答他们。见立神医对着凉溪喊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怎么在那石台上?” 凉溪正打算等下一次有人来的时候让他们背自己下去,但觉得就这点高度,身上多垫几层兽皮,把头保护好,掉下去只要摔不死,摔断个胳膊腿,有一张符箓就够了。 再次估测了一下高度,凉溪往左右四面瞄了几眼,不准备耽搁时间了。她正要从空间里面取出兽皮来裹起自己时,就听见有人喊:“……你不要往下跳,下面全都是迷香草,跳下来会死人的!” 楼二公子跟着五弟子一起喊,他们两个的声音,听得凉溪阵阵发寒。 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见。确实有灯,但是人在哪里呢? 眼神不好真的要命! 见凉溪退了一步,君战一颗心放了放,马上让自己的一个侍卫和五弟子一起去找戴德。他还在那里盯着,浑然不知凉溪这一退是吓的。 等天黑之后,她还特意又拖延了一阵子。怎么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夜猫子吗?快近半夜了,你们不睡,在外面干什么呢?还我们,见鬼的,看到她的一共多少人? 凉溪的心砰砰跳着,她也确实听见了那什么迷香草,犹豫了几秒钟,她没有跳,更不敢从空间里面凭空往外变东西。 她现在就像一个眼神不好的猴,舞台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呢! 可如果现在不逃,一会儿等人越来越多了,就更不好走了。 凉溪的心里两个念头互相拉扯,瞬间拉扯了几万遍。 楼二公子继续喊:“你等一等,我们很快就救你下来!” 救她下去?这人对她这个药人讲话怎么这么和气?还救她下去,难道不是把她拖下去收拾吗? 这个微微有些沙哑的青年音,他正在不停地利用言语来缓解她紧张的情绪,凉溪越听越是皱眉。 干什么呢这是?有毛病吗?今天戴德的那个五徒弟说他们这些药人时,可没有一点好脸色。现在药人逃出来了,不宰了就算好了,还救? 这个人…… 凉溪眼睛一亮,想到一个可能。 她看向周围的草房,知道这些房子里多半还有别的药人。反正符箓在手,了不起最后大开杀戒。这群在私底下养药人,没有半点医德,不,根本没有半点人性的东西,杀了他们才是做善事吧。 情况跟她预想得要差很多,凉溪的主意也就一变再变,她向一间草房走去,打算把里头的药人拎出来,让可以令仙医谷的人做戏的人看见。 如果她猜错了,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不管是让他们早些解脱,还是她带走他们,都比现在被关在草房里,隔两天挨一刀,隔三天挨一刀的日子好。 凉溪有了主意,感到面前拂过一阵微风,接着,她的后颈一痛,瞬间有种致命的眩晕感。在那种感觉还没有彻底将她侵袭时,凉溪清醒过来。 口中有什么冰凉凉的,苦涩的液体,令她相当不舒服。有一个人揽着她的肩膀,正低着头,微笑着看她。 凉溪仰头与这个人对视,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跃上这片石台,打晕凉溪,给她灌下一瓶药,再让她醒过来。这一切,戴德都是在一转眼之间,在许多功夫高手的面前,因为足够快,所以他明目张胆地完成,丝毫不担心君战他们会有疑心。 揽着凉溪从那石台上跳下来,戴德仍然是笑眯眯的,他和君战,似乎闻不到凉溪身上难闻的药水味道,也看不见她邋里邋遢穿的这一身,一个关切地看着她,另一个微笑着介绍说:“这位是君朝的太子殿下,还不快快拜见。” 凉溪还沉浸在戴德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微笑中,她勉勉强强一笑,向面前一身锦服,五官大约很端正的少年弯了弯腰。 君战丝毫不嫌弃地抓住她的手,扶着她站直了。见凉溪呆呆的,也不说话,眼神都有些僵,他主动躬身,问凉溪叫什么。 凉溪张了张嘴,她刚才就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的。可她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 口中那种苦涩的感觉还在,苦味儿一直钻到喉咙里去。凉溪偏了偏脸,看见站在她身边的戴德的衣袂。 牛皮! 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她无话可说。 一眨眼的功夫把她弄哑了,有这种谷主,也难怪他们这种药人被发现不了。谢谢大佬,没有直接一瓶药把她弄死了!手下留情,留她一条小命! 凉溪一颗心还在颤,事实她要承认,她刚才确实没反应过来。 “这孩子生来便不会讲话,说来也是缘分,戴某正是在皇城捡到的她。发现她身中多种剧毒,便将她带回谷医治。” 凉溪说不了话,太子询问的一切都由戴德代为回答。听他说的越多,君战对凉溪就越是心疼。见她现在也不知多大,人却瘦瘦小小的,脸真是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 “谷主,那她的身体现在好了吗?” 君战对凉溪这种过分的关心,让戴德也是微微一怔。想起他捡到凉溪时候的场景,戴德也没有往别处想,只以为这小姑娘身上,恐怕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说不定,这个小丫头的父母,还不是什么小人物呢! “说来也是惭愧,她体内余毒到现在也并未清干净。” 既然如此,那他就更不能留下她了! “什么?连谷主您都没有办法吗?”君战跟戴德就着凉溪的身体讨论起来,楼二公子和几个东宫侍卫,从一开始就在目瞪口呆。 这小丫头的脸蛋、小手,看着还挺干净的,但她身上那套……那是什么呀?味儿这么难闻,头发乱糟糟,阿战他竟然…… 打一开始就攥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没有放! 即便他不嫌脏,他不是一直都不怎样喜欢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吗?身边侍卫全都是男的,也就只有一个皇后娘娘赐下的玉筝,因为服侍得好,才一直留在身边。 楼二公子又细细地盯着凉溪的脸瞅了一遍,脑子里想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与她相似的脸孔。 他还是有些难以忍受凉溪身上的药味,幸亏凉溪早就用符箓收拾过自己了,否则,他大概会被熏晕。 悄悄地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楼二公子看着君战,有些弄不明白他。 兄弟,你是着魔了吗? 君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看见凉溪出现在悬崖边上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凉溪挣扎了一小下,手拿不出来。听他们对话,立刻就弄清楚了君战和他身后的几个男子的身份。 善人碑现在的第一第二是这少年的爹妈诶! 听这少年说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皇城,凉溪立刻再也不挣扎了,她甚至还向君战靠近了一点点。 要是能通过他离开仙医谷,那真是最轻松,出乎意料地多出来的一条路了。 见凉溪往自己的身边凑,君战是真的不嫌弃她臭,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想起他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里,心里实在对这个小丫头很不舍。 “谷主,她的病,现在能离开您吗?” 戴德的眼皮跳了跳,有些弄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话。这个小丫头到底是何方人士,怎么太子殿下如此关注? “这……殿下,她的年纪虽然小,但身体已经被毒素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果没有老夫日夜看顾着,恐怕连一个月的寿命也没有。” 君战一颗心沉到底,他蹲下来,微微抬着头看凉溪。因为距离很近,凉溪看清楚了他的神情。 那是一种什么表情? 凉溪差点儿就一个没忍住地往后退。 她现在,她现在……还不到个10岁吧!小哥哥你看起来好像快成年了诶,你这么温柔怜惜的眼神,是不是有点不对? 她现在的模样跟个野人也差不了多少,堂堂一国太子殿下…… 凉溪的眼皮跳了跳,大家的眼皮也都跳了跳,都觉得君战有些不对劲。君战却不这样认为,一丝夜风吹过,他担心凉溪会冷,先提议大家去他的房子里再说。 君战一直捏着凉溪的小手不放开,凉溪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想借着君战的人离开这里,便乖乖地跟着他,缩在他身边,他去哪她跟到哪。 隐隐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戴德笑着拦住要把凉溪带到他住的地方去的君战,也是微微有些心疼地说凉溪:“殿下,她的身体,不能离开那石台太久。” “为什么?” 戴德是大夫,张嘴一堆乱七八糟的术语,别说是什么太子殿下,天王老子都能给你说懵了。总之,就是那石台上有什么特性,草房里也有他专门配好的药,凉溪不能离开那里。 君战有些失望不能和凉溪多待一会,正要松开凉溪,又突然道:“那我送她上去吧,我去看看她待的地方。” 第三百六十八章 善人碑(六) 好啊好啊!小哥哥你赶紧上去看看,瞅瞅她之前是生活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些为了避免他们逃跑被弄断腿的男药人,她都没有见过呢,肯定很凄惨!赶紧上去把这仙医谷的真面目扒拉出来! 不过,戴德这么厉害,万一不管君战是谁,杀人灭口咋整? 凉溪这一想就没有动,她好像不止哑了还聋了,大家说什么都听不见,只会紧紧地跟在君战身边。 戴德也被君战的要求噎到,他当然不能带任何人上那座石台。他脸上笑眯眯,心里还不知怎样,立刻就改了口,说道:“殿下,您的身体刚刚痊愈,还是不要贸然运功。若是与这孩子投缘,就在谷中多留两日。她身体虽然虚弱,离不得那石台,老夫制一剂药,她也可以在谷中到处走一走。” “真的吗?多谢谷主!”君战喜出望外,“那她现在就不用去那石台上了?” “不必了,一时半刻也无事。”幸亏之前没有把话说得太绝了,否则现在就是啪啪打脸。 摸着凉溪的头,牵着她的小手,君战慢慢地跟她一起回屋。虽然知道凉溪不会说话,看起来也呆呆的,总是不给人任何回应,君战也还是乐意跟她讲话,轻声细气,十分温柔。 这样当然好了,但凉溪仍旧懵逼。有她在的地方,这位温柔英俊的少年,眼睛似乎就不会停留在别处。 大家跟着君战与凉溪,同样懵逼地往木屋中走。戴德盯着凉溪的脊背,眼色慈和。 药人是没有衣服的,能穿上衣服的,都是要很快从草房里走出来的。这个小丫头,她身上那是一套什么?她一直泡在那药水中,怎么有力气走出草房? 盯完了凉溪,戴德又盯着自己的五弟子,这下,他的眼神可没有那么温和了。 整座仙医谷中,知道那座石台上的秘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他的几个亲传弟子了。他这次也有不少日子未曾去过那石台上,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会背叛他。没想到,他还是大意了。 能去那石台上取药的人不多,他的二弟子和三弟子都在谷外,小弟子还不知道石台上有什么,只有三个人能对那些药人动手脚。 仿佛感受到了师父的眼光,五弟子肩膀阵阵发冷。看着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臭,跟太子殿下挨得极近的凉溪,他知道的事,比戴德更多。 正打算等过些日子有机会了,再去研究一下这个小丫头的血,谁料半路杀出来这么一场意外。 师父肯定会严查的,万一他查出自己总是多取别的药人的血送给菡妹,定会狠狠地惩罚他。 凉溪一边听君战对她嘘寒问暖,一边偷偷打量谷中地形。就听戴德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会让她走的。虽然不知这位太子殿下犯什么病,但只要能有机会与他独处,她一定要想办法把那石台上的情况说出来,看看这家伙愿不愿意带她走。如果不愿,她最好依旧是今天晚上就逃命。如果愿意…… 那还有戴德会不会强行留的问题。 到了君战的屋子,大家乌泱泱塞在一个木屋中,感觉气氛很怪异。 君战丝毫不觉得,也不知他哪里来那么多的关心。问凉溪冷不冷,问她穿的什么,问她饿不饿,问她能吃什么,想吃什么…… 凉溪这一门心思要逃跑的人都给他问得尴尬,发着呆也不知怎么回答。 大家看着君战说话,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比较好。不能一直待在太子殿下的屋子里,先是几个东宫侍卫退了出去,接下来是楼二公子。他实在弄不明白今天晚上这些事是怎样的神展开,一心只想问一问君战,连在谷中游玩都没有心思了。 然后,是五弟子。他也退了出去,却不敢走远,和几个侍卫守在一起。 最后,留在太子屋子里的,就三个人。君战和凉溪,还有被这两人忽视掉的戴德。 戴德当然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但他不敢退出去。虽然凉溪看起来呆呆的,可是能从草房里逃出来,这证明她不是个傻子。戴德害怕自己一走,这小丫头立刻连比划带哭闹着求救。 就刚才露的那一手,凉溪有些怵他。但凉溪不知道,戴德刚才也吓得够呛。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小丫头要是在那石台上就开始大喊大叫,说救命,说他们把她养在草房子里,只为了取她的血…… 如果她真的将这些话都喊出来了,那他要怎么应对? 杀人灭口是没必要的,他也不敢动君战一根手指头,也不舍得动。如果这小丫头乱叫了一番,情况也不会有那么严重,但终归在场的人很多。那些东宫侍卫,楼丞相的儿子,都是埋下的祸根。 戴德害怕凉溪乱来,所以不敢走,但他确实没什么理由留着。幸好年纪大了有定性,脸皮也厚,君战只关心凉溪,他默默坐在一边,没有半分不自在。 君战顾不上搭理戴德,没工夫说让他走,凉溪却没有那么配合。她怯怯地向戴德看一眼,然后又往君战的怀里缩,这样瞬间就把君战的注意力带到戴德的身上。 虽然君战不知道为啥对凉溪这么好,看起来莫名其妙怪兮兮的,但他是很聪明的。由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男女孕育,先天基因好,后天又有最牛的老师教,他能蠢到哪里去? 君战觉得凉溪有些害怕戴德,见她轻轻地拽着他的袖角,向他示意自己很畏惧戴德,即便认为在人家的地盘上赶走主人很没道理,君战还是说道:“您还在这儿?本宫对这孩子一时好奇……” 君战还会装个样子,戴德好一阵子没被理会,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殿下与这孩子投缘,老夫不敢打搅。只是,老夫怕这孩子的身体支持不住。” 她支持得住!支持得住! 刚才那一瓶让她变哑的药,应该也能划进毒药的范畴里去。她有解毒的符箓,到时候一吃,就可以说话了。看她不把这谷中的底子掀翻! 就算是一时半刻说不了话,嘿嘿,老家伙想不到吧,她会写字! 君战马上想起凉溪是个定居在鬼门关外的人,一不留神可能就进去了。凉溪一直坐着,他现在还要伸手扶着,问道:“谷主,您方才说,可以制一副药,让她在石台下多待一会儿?” “是的。” “那……”就赶紧去做啊! 凉溪看出君战其实是想这么说的,但人家不久前才救了他的命,这么说实在是显得太无礼了。虽然他是一国太子,但这个世界有善人碑的存在,所有孩子从小都被教育要心地善良,这样以后才能飞黄腾达。 换了一种方式,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戴德。见他还不走,略显为难地说:“殿下,配她吃的药,得这孩子跟我一起去。” 那不行!跟他一起去,她还有命回来吗?这种功夫高手,她有符箓也不一定打得过呀!不行不行!不能去! 凉溪的心中立刻拉响了警铃,她正要提醒一下君战时,就见这可爱的少年也不问为什么,竟然是她去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 “既然是如此,您怎么不早些说呢?不知谷主要带她去哪儿配药?本宫能否在一旁跟着?” 戴德心头再次一哽,他现在甚至有些错乱,起了这种疑心——君朝是不是知道了他仙医谷的秘密?这件事儿就是他们特意人为制造出来,把这些人送到他谷中,让他们来打探虚实的? 不会不会……迅速打消了怀疑,戴德深深凝了君战一眼。 君朝帝后的独子,总不会真的被养得天真善良。这小丫头奇奇怪怪的,说不定让他产生怀疑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觉得不对,那没有什么,危机很快就可以解决。 戴德静下心,道:“若是殿下有兴致,自然可以。” 本来戴德带走凉溪是为了要弄死她的,结果混进来君战这么一个不好处理的家伙,戴德没有办法。带着他们两个到自己的木屋,在屏风后面装模作样地鼓捣了一阵子。 君战对他是怎么配药的,完全没有兴趣。他仍旧对凉溪充满关爱,凉溪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被他摸呀摸呀,顺呀顺呀,居然都快弄得能看了。 见戴德现在不能直接看到他,凉溪瞅着屏风后在灯光里闪动的人影,抓住君战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别出声,带我走!” 君战立刻沉默了,看清楚她写的是什么后,就像是立刻有了保卫目标的战士,眼神看着都让人有安全感。 “他是坏人”、“我本来会说话的,是他把我毒哑了”、“我根本就没病”、“你不要声张,你打不过他的,想办法带我走就好了”…… 戴德千算万算,没算到凉溪这么一个从小被他捡回来,没有人教她读书认字的小姑娘,戳穿他还有求救的时候,书写流利得很。 他还在屏风后头忙活着,觉得自己多忙活一阵儿,君战就更觉得真实。没想到,凉溪说什么君战就信什么,不管他再怎么做戏,君战看他时,整个眼色都改变了。幸好君战还记得凉溪的叮嘱,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便是不为凉溪,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不能表现出太大的敌意。 花了一段时间,戴德不知道配了什么药,他手中捏着一个小药瓶,终于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君战下意识地立刻护在凉溪的身前,见这天底下怕是拥有头一份儿的尊贵的少年郎警惕地看着自己,到底老姜更辣,戴德瞬间觉得不对,垂眸扫了凉溪一眼。 这小丫头一定不能留了。 虽然不知她做了什么,但她肯定做了什么。 凉溪被君战弄得无奈,见戴德怀疑自己,他仍旧假惺惺地装着一副呆滞模样。 “太子殿下,这孩子常年吃的药,都需要加她的血为引。” 君战当然不信,紧皱着眉头不语。他还抓着凉溪的一只手,感受到她一根小指头动了动,主动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君战便了解了她的意思,就没有阻止。 如果戴德是跟他的徒弟一样取血,君战恐怕当场就要变脸,幸好戴德是温柔很多的。他手中拿着一根金针,就在凉溪主动递出去的那只手的指尖上,轻轻刺开一个小口,挤了非常小的一小滴进他手中的那个药瓶。 然后,就凉溪指头尖上的那点儿小伤口,还非常荣幸地被上了点药。 凉溪突然有点后悔,她把自己身上的伤全部治好了。要是胳膊上的那些伤口依然在,还用她说什么吗? 有了她的血,戴德药瓶里的药就可以吃了。他拿出一粒来,示意凉溪张开嘴。 这一次肯定是毒药了。总不会是让她的哑症变好的吧! 凉溪犹豫了一瞬间,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符箓。符箓可是修仙世界用的东西,许多低等级任务都不能出现的。她现在只是b级五星,这个任务总不会瞬间高级到一个大夫做的毒,可以藐视解毒符箓的地步吧。 凉溪乖乖把那粒药吃了下去,君战看得心惊胆战,戴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就真心了许多。他一颗心妥妥帖帖地落到底,之后,君战要带着凉溪走,他就没有再跟。 凉溪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偷偷地从空间里取出一张符箓贴在身上用了,回到君战的木屋,她一边迎接着君战更多的问题,一边担心她吃下去的药。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活动了一下嘴巴,凉溪轻轻哈了两口气。她是想试试自己用过解毒符箓之后能不能说话了。但是刚才才和君战说她被毒哑了,马上就要说话,显得她很不值得被信任。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你刚才为什么要吃那个药呢?”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仙医谷,居然……” 君战说个没完没了,到最后,他很郑重地看着凉溪,在说什么誓言一样。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善人碑(七) 君战在凉溪的眼中看来,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他双眸清澈,是那种难以伪装,完全不曾被沾染过的清澈。 这双清透的眸子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凉溪觉得很不自在。 一国太子,为何会对她这样一个从小就被关在仙医谷的小丫头如此留心? 这一次,戴德没有再跟着他们过来,凉溪得到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听她更加详细地写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君战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连连夜启程离开的心都有了。 “席侍卫,早些去与楼丞相与谷主说一声,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凉溪催得紧,她巴不得现在就走。君战竟然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戴德的叮嘱,马上就想要带她一块儿走。 “殿下,戴神医不是说……”席侍卫还惦记着医嘱。 “本宫现在觉得好得很,能早走一日就是一日,父皇和母后肯定也担心得紧了。本宫早点回去,好解他们忧思之苦。” 其实,胡侍卫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听到他没事,皇上和皇后娘娘定会大为宽心。他们还真没那么着急赶路,陛下和娘娘肯定希望殿下听从神医的嘱咐,将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席侍卫也想要再劝,无奈君战竟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死活都要走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弄不懂君战是什么想法,又想起那个从石台上下来的小女孩。 那小丫头现在还在太子殿下的屋子里呢!她不打算出来吗?太子殿下不打算放她出来吗?虽说她是个孩子,年纪不大,那也不合礼数。 君战的屋子里,灯光一直未熄。几个侍卫一直能够听见君战的说话声,竟然是絮絮款款的一夜。 这一夜,许多人未安睡。儿子又跑出去怂恿太子游览谷中景色,后面又看到石台上的小姑娘。这些事,楼林都没有出来看,但他也不曾睡着。席侍卫半夜悄悄过来,跟他说了一番话,他就更是难以合眼。 “丞相大人,殿下有令,要明日早晨便走……明日,还请您认一认殿下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奴才瞧着殿下的劲头,那孩子怕不是皇城里哪位官员的女儿。” 楼林辗转反侧,给凉溪吃了药,原本信心满满的戴德,也是眉头紧锁。他放凉溪和君战走了,但等了一个时辰,太子殿下的屋子那边竟然没传来任何喧闹声。 站在窗边,向那个方向望去,只有一盏小灯,光芒淡淡的,沉寂在仙医谷静悄悄的夜晚。 一个时辰渐渐过去,已经两个时辰了。她现在应该晕倒了,为什么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太子殿下的那几个侍卫当中,有深藏不露的医者? 戴德一夜难眠,忍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打算去看凉溪。不料,席侍卫反倒先来找他了。 “……殿下不忍皇上与娘娘忧思,昨夜已命奴才等收整,今日一早便要动身。” 戴德藏在长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却仍然笑着说:“殿下仁孝,是百姓的福气。只是,殿下的病情还需要人照看。请席侍卫回禀一声,若是今日要走,也无不可,但需多等半个时辰,戴某叫一位弟子尽快去收拾起身。” 席侍卫对戴德十分恭敬,他不能埋怨主子这突然的决定,对戴德有些抱歉,深深行了一礼才退走,把他的话转告君战。 君战摸了摸凉溪的头,用眼神问她半个时辰能不能等。凉溪点了点头,君战这才同意。 凉溪的身上还穿着兽皮裙,似乎已经浸透到了她骨子里头的那种药味,仍然在不断散发。席侍卫用一种十分难言的眼神看着他俩,不知该说什么。 “戴谷主现在何处?”君战问道。 他要带走凉溪,也不能偷偷摸摸的。知道戴德在他的房子里,君战牵着凉溪去见他。 “谷主……” 君战跟他道歉,说自己的决定太突然了。他的姿态是恭敬的,神色却没有了昨天那种真正的感激与谦和。 戴德死死地盯了一眼没有照着他的意愿晕过去的凉溪,这小丫头垂着头,不跟他有任何交流。 “谷主,”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正经事,“本宫有一个请求,还请谷主务必答应。” “殿下何出此言?老夫不敢当。您有什么话,吩咐便可。” “本宫想要带走她!”把凉溪往自己的身边又拉拢了一点,君战语气坚定,还真的吩咐了起来。 “这……”戴德眼睛一眯,又往凉溪看了一眼。 他是觉得君战的态度很奇怪,却没想到君战竟然要带走她。是这小丫头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是…… 她那么大点的时候,就被他捡回来,现在时间也没有过多久,几年而已,这还只是个孩子。她真有那么厉害,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想要哄着君战救她? 最主要君战竟然真的被她哄得像是犯病了一样! 有小孩子有这个本事?应该不是! “殿下,她的身体,着实不能离开仙医谷。若是殿下与这孩子投缘,不如再等几年。如今,她的病情比前几年,已经好些了。等她再长大几岁,老夫一定可以治好她,到时候再送她去皇城可好?” 戴德挣扎了一下,谁料君战十分坚定,也不像不信他的话,就是哪怕带回去的是具尸体,也要把凉溪带走。 “谷主,这个孩子,本宫一定要带着她去皇城一次。本宫知道她的病情紧张,但是我们此行,不是还有谷主的高徒陪同吗?谷主能否让自己的弟子照顾她一段时间?” 不好直接说他就是要救凉溪走,君战含含糊糊地讲着,越发让戴德觉得凉溪的身世不可小觑。 早知道,当初就不捡这个孩子了!现在弄出这些麻烦。 这孩子又不傻,到仙医谷外面生活几天,肯定会察觉自己过的日子不对。她可是仙医谷要命的把柄,虽然不会说话,但这世上的交流方式又不只有讲话一种。 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他们仙医谷百年的名声,可就败得干干净净了。 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幸好,虽然她是个麻烦,但问题也不大。他现在不能杀了她了,君战不知为何,对她上心得紧。 他可以强留,但是没必要为这么个小孩子跟君战闹得不愉快。他自然有可以处理掉这个孩子的人。 戴德犹豫一番,做足了放凉溪走,简直是他给了君战天大面子的样子后,才同意了。 “若是殿下定要带着她走,老夫也不敢强留,这就把她常吃的药整理一份。只是殿下,这孩子也是一条生命。殿下带她去了皇城后,她若是身体有恙,还请殿下立即派人将她送回谷。” “那是自然。” 两个人又客套几句,君战便牵着凉溪从戴德的房子里走出来。 这就谈妥了?这就可以走了?不用她捏着一堆符箓,又甩又拍地打出去了? 凉溪懵懵地跟着君战,这少年像是喜欢上了她的一头黄毛,又在摸她的头发,悄声宽慰着她说:“放心,别害怕!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带着凉溪回到自己的屋子,君战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还以为这一身兽皮是她必须要穿的,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到外面穿这个,怕是不行。不穿会有事吗?会冷吗?” 凉溪那一身兽皮看着确实厚实得很,她摇了摇头。要不是没衣服穿,谁会穿这个?她都快要热死了!小哥哥能不能找一套人穿的衣服给她? 君战叫席侍卫去给凉溪找衣服,几个侍卫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君战要带着凉溪走。他们再次无助地对视了一眼,席侍卫也不知去哪里找来了几套给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穿的衣服。把衣服放在凉溪面前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没有杀伤性的鬼怪一样。 凉溪躲在木质的屏风后头把自己收拾干净,其实也就是一张符箓发挥作用的功夫。她在屏风后面撩着水盆里的水,哗啦啦的,磨蹭了好久,这才束好了头发出去。 把水面当镜子瞅了瞅,她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很瘦,瘦得瘆人。一对大眼睛,很有外星人的感觉。 凉溪对着水盆再次犯嘀咕:这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呀,那个比她这张脸长开了肯定要好看的少年,他是中邪了吗? 收拾干净了,凉溪又站在君战的身边,在离开这里之前,她都打算这个样子。 “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楼林进屋行礼,向凉溪瞟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席侍卫正看着他,他们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席侍卫见楼林摇了摇头。 “阿战,她到底是谁呀?” 楼二公子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他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有玩尽兴,说是要游览仙医谷,最后因为石台上掉下来个小丫头,他们也没有成行。本来打算今天白天在四处好好看一看,结果一大早的就被通知要走了。而且这一次,是君战定的主意。 太子殿下说了话,他父亲自然不敢反对,戴德也同意了,那除非君战现在反悔,否则他们肯定要走。 楼二公子急着想问君战一句,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但在看见凉溪的时候,他临到嘴边的话就变了。 不能尽览谷中景色,这都没什么。他现在最好奇的是,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阿战对她怎么如此关切怜惜?现在还要带走? “别问,等回了皇城告诉你。” 君战不说这一句话还好些,说了,楼二公子更是好奇。见凉溪收拾干净了,身上的药味少了,也是清秀可爱,乖乖的一个小丫头,他也凑上前去逗她。 马车一共有三辆,侍卫是骑马的。楼家父子坐一辆,太子坐一辆,还有一辆,是给到现在还没见着面的那位要跟着太子他们去皇城的戴德的高徒乘坐的。 楼二公子不愿意坐马车,早抢了一匹马,打算骑着出谷。出去的一路上,也算是能看看景了。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瞅见太子竟然让那个小丫头上了他的马车。楼林和几个侍卫也惊讶,太子性儿好,但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小毛病其实也挺多的。 这头一件,他爱洁。自己的东西,别人碰也不能碰。他的马车,就连皇后娘娘赐给他的贴身婢女,玉筝姑娘也不能进。现在居然让一个…… 算了算了,昨天那小姑娘那么味儿大的时候,殿下照样摸着她的头,牵着她的手,那时候就应该猜到现在的。 回到皇城去,他一定得细细盘问一回。 楼二公子对凉溪的好奇程度已经飙到最高点。他骑在马上,等着大家出发。太子殿下已经上了马车,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最后却还有一辆马车空着。 戴德的那位高徒,在大家等了好一阵子的时候,这才姗姗来迟。 楼二公子瞥了一眼,是个一身素衣,简简单单挽着一个垂髻,散落了一些头发在半边肩上,脸色淡漠,貌如秋月的女子。 长得挺美的。 楼二公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过他没多看。皇城里的美人多得是,他的母亲,他的嫂嫂,都是顶尖儿的美人。就看美貌,他从小到现在,早都看腻了。 看来看去,最后还是觉得,阿战跟前的玉筝姐姐最美。 不过,人家到底是戴德的徒弟。他父亲对这女子都是十分礼待,楼二公子也迅速下马,向她拱了拱手。 太子揭开帘子看了一眼,也没多讲话,只说:“之后一路上要麻烦神医了。” 马车帘子被放下去,跟着女子一起来的戴德眼一眯。 就这样? 人都到齐了,也就没什么理由再待着了。车队缓缓出谷,坐在最后那辆马车里的女子,看着晃动的车帘,听见车轮轧过地面,应该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她突然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了。 戴德身边,五弟子和他师父一起看着这一行人离去,他紧握着双拳,想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父不知何时收的女弟子。 菡妹! 第三百七十章 善人碑(八) 师父,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菡妹此时也在想,戴德他到底要干什么。太子不知为何走得这么着急,让戴德也没多少时间嘱咐她,他只对她说:“路上想办法让太子杀掉那个孩子!” 谁都看得出来,君战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说让太子杀人,太子就会杀吗? 偏偏戴德讲这话的时候从容十分,甚至让菡妹出现了错觉。 怎么弄得就像是君战会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 “对太子殿下,也不要太过冷漠。你这条尊贵至极的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路上任何阻碍都没有。你要是不愿意走,还是走不好,可不要怪老夫让你弟弟早一步去黄泉道上等你!” “你不要伤害他!有什么话你说吧,我照做就好。” 菡妹握紧了双拳,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曾离开那个草房了。现在突然坐到这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来,她被摇得十分难受。就像是当年,无情肆虐的洪水毁了她的家乡,杀害了她的父母。她只能和弟弟一起,抓着一块木板,看着灰茫茫的天,能做的事,只剩无助哭泣,被洪水撞得晕眩。 她只剩那一个亲人了。从洪灾中侥幸活命,他们一路乞讨,遇到仙医谷的弟子时,真的如同遇到了活佛菩萨。谁料…… “这才是好孩子。只要你们都听老夫的话,老夫一人得道,可带你们升天。” 一想起戴德的那张脸,菡妹的一颗心就被仇恨和畏惧编织的大手攥紧。 那个老头子已经疯了,跟她说了一堆疯言疯语,她要怎么做呢? “接近太子殿下之后,劝他早些接触国事。他虽然是东宫储君,但如今的君朝陛下正值盛年,又有善人碑奖励的几十年寿命。运气不好的话,他这个储君,可能连龙椅的边都摸不到。老夫见太子还是一派稚气,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定要好好规劝于他,知道了吗?” 戴德说了一堆疯话,每一个要求她都无法完成。 “那可是君朝的太子殿下,他怎么会听我的话?”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说,他一定会听的。你只用记住,凡事不用做得太过分。毕竟,你现在是我戴德的徒弟,不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堕了我的名声。” 戴德有一种菡妹实在无法理解的自信,她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对他交给自己的那些任务,实在觉得肩头沉重。 太子不傻,他身边的那些侍卫也不傻,君朝的皇上和皇后更不是傻子。他们会让她这样一个什么医术都不会的假大夫胡闹? 戴德究竟是怎么想的?去了皇城,跟御医院里的太医一对,她不是就露馅了吗?她怎么能…… “郑大夫,我们要上船了。” 晃晃悠悠,几辆马车已经出谷。外面拦着一条河,河边几辆大船早已等候多时。马车直接被赶上船,几匹训练有素的良驹也都上的是大船。 马车和马都走了,几个人才上了两艘乌篷船。太子牢牢地牵着凉溪,身边留着一个侍卫,剩下的侍卫去牵着马了。楼家父子在一起,带着一个郑方菡。 其实,郑方菡是想要去太子的船上的。他们赶马上船的时候,她向前行了几步,想和太子说一句话。但…… “丫头,你晕船吗?” 君战微微弯着身,对谁都没有如此关心过。 凉溪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过,这身体会不会晕船,她哪里知道?刚上船,橹还没摇两下,凉溪就差点吐出来。这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连忙悄悄地给自己拍着符箓,但过了岸,凉溪还是脸色煞白。 凉溪不难受,君战都管不上别人,更何况她看着要吐不吐的。郑方菡欲言又止好几次,怎么瞧怎么觉得压根都注意不到她的太子,根本就不会像戴德所说的那样,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默默地上了另一艘船,到了对岸又要上马车时,楼家父子都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直勾勾地看着君战,楼二公子却以为她在担心君战身边小脸发白的凉溪。 果真是医者仁心啊! 心里赞叹了一声,楼二公子对郑方菡倒有了些好感。 “还是很难受吗?不然……不然我让她过来给你看看!” 那河也不是很宽,君战觉得凉溪像是过了一遍忘川似的,小命都快过没了。仙医谷的大夫,他现在是一个也不信,可见凉溪难受,他心里也难受。但他又不会医术,这里只有一个大夫。 虽说她可以解,但是毒药这种东西,还是尽量少吃。 凉溪摇头不迭,自己歪在马车里,慢慢地缓好了。 掀开一点车帘往外面看,马车走在还算平整的土路上,道路两边,远近处都有树木,一片绿意葱葱,环境相当好。又走了不远,远处能隐约看见快成熟的麦田。现在正是干活的时候,田里应该有人,不过凉溪看不见。 马车车轮卷起尘土,凉溪放下车帘,知道她现在是海阔凭鱼跃了。身边的少年见她活泼起来,弯着眼睛笑着。凉溪回头,还是没有立刻说话,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虽然这少年有些不对劲,但他依然是个小天使啊!这出谷出得也太轻松了,她接下来就可以离开,然后没命地去做好事了。 古时地广人稀,车队走到中午也没有遇到什么成规模的村落。幸好单独零散的人家是有的,找了一处农家吃过饭,大家再度出发。 郑方菡想起饭桌上发生的事,心头越发沉重了。 “小妹妹早上似乎有些晕船,现在可好些了吗?” 君战那么在乎这个小丫头,郑方菡便借着凉溪打开话题。谁知道,她更多的话还没说出来,君战便立刻把凉溪从她的身边拉开。 他的动作很大,什么意思,表现得非常明了。 戴德还说要让她在路上想办法让太子杀掉这孩子,这还能怎么想办法啊?她才说了一句话,只是一句关心而已,太子殿下就觉得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说一句话好像要把那孩子戳多少刀似的,起身急忙就拉开了,弄得她十分尴尬。 “她好多了,不劳郑大夫关心。” 君战满眼警惕,一脸冷色,郑方菡不敢多说话,默默地退开去。 这姑娘可是戴德的徒弟,太子怎么这种态度?别说是救命恩人的弟子,便是一位寻常大夫,太子殿下也少见这种神色。 “爹爹,您说阿战他……” 楼林一咂嘴,楼二公子立刻改口:“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说殿下他,怎么那么关心那小女孩儿?” “你操的心可真多。太子殿下从不是胡来的人,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以后不就知道了吗?” 楼林其实也好奇,不过他就是看不得自己这小儿子没大没小的样子。他要考武状元,以后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是能出一点差错的地方吗?他一腔热血,傻乎乎的,走战场,走官场,哪里不需要跟人打交道?再不改改自己的性子…… 楼林心累,郑方菡也心累。 戴德说的时候,看起来那么轻松,郑方菡之前也就觉得应该没那么难。她只要态度好好的去说,君战就真会全听她的。 结果现在,离开仙医谷半天功夫,郑方菡已经觉得,戴德那老东西该不会是在坑她。 太子殿下对她的警惕心,甚至能说是敌意,有那么重,她说什么他会听?想要杀了她,要她和方连的命,还至于要有这一番转圜吗?戴德那么大的本事,他让她和弟弟死在一起就好了呀!至于还要让她千里迢迢去一次皇城吗? 君战的态度弄得郑方菡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发愁,外头突然传来阵阵整齐的马蹄声。掀开一点车帘向外看,外面是二十几匹高头大马,二十几个气场不凡的男子正下马来向君战的车子行礼。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口中齐刷刷地叫着殿下时,郑方菡的心突然一跳。之前君战身边的侍卫不多,看着也就是个尊贵的少年罢了。现在多了这些护卫,他们全都跪在地上,郑方菡瞬间知道了太子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国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一个念头,就是一方百姓的兴亡。 听父母说,她的祖爷爷曾做过乡里的里正,爷爷也是个秀才。只是这样,她孩童时期也比别的孩子高高在上许多。而她的爷爷和祖爷爷,距离一国丞相,还有如登天渡海那么远。而一国丞相,面对太子,照样是要跪拜叩首。 心肝儿颤了颤,郑方菡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之前是怎么敢主动上前去的。 他是君朝的太子,那是君朝的太子!能跟这样尊贵的人接触,她为什么还要受制于戴德?她可不可以求求太子,求他救救自己和弟弟? 戴德大概想不到,他选中的人如此没出息,不过是看到二十来个宫中禁卫而已,已经立刻在想着如何背叛他了。 “咱们人在外头,还是不要太大张声势。以后莫要称我为太子,叫我少爷,等安全回了皇城,个个有赏。” 少年与长相一样清朗的声音传进耳中,郑方菡忍不住将车帘揭得更大了一点。 外面的禁卫领命起身,上马的姿势也整齐飒然。他们分出一半在前,分出一半在后,将三辆马车护在中间,向着君朝皇城的方向一路行去。 “别害怕,这些人是来保护咱们的。”见凉溪撑着一点车帘看得认真,还以为她是有点惧这阵仗,君战立刻温声安慰。 见凉溪点了点头,他摸摸她的发,笑道:“跟我回皇城,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欺负你。我们把你经历的事告诉父皇与母后,他们一定不会再让那群欺世盗名的假大夫继续骗人,一定会给你出气的。” 凉溪这一早上在马车里连比划带写的,基本上把什么木桶边上的针呀,什么割开了伤口取血呀,什么砍断药人的腿呀之类的事情,说了大半。 至于为什么药人这么惨,她身上却没有留下伤口,凉溪也听起来尽量合理地胡诌了两句,反正眼前的少年是信了,大概她说得再荒唐一点,他也会信的。凉溪莫名就这么觉得。 看着君战又心疼又愤怒,凉溪的确是抱着让他将这些事告诉君朝帝后,让有能力的人去戳穿仙医谷真面目的想法。 这样,她大概也会给自己积点德吧。毕竟事情是从她开头的嘛! 不过皇城她是不会去的。戴德在石台上露的那一手,真是让凉溪不敢小觑,这个世界有那样的功夫高手,就她现在这样一个瘦干干的火柴棒,去了皇城,跟一位储君有关系,万一一个不留神儿死了呢? 算了吧,拯救仙医谷的那些药人,戳穿谷中那些假大夫的真面目的这种功德,还是就让给君朝帝后吧。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一边做好事,一边顺利长大。 君战的眸子里充满怜爱,凉溪瞧着他,突然大皱眉头。她试探着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了“我不能去皇城”这样的字眼,然后注意观察君战的反应。 君战果然想也没想,先一把攥住她,然后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小哥哥你心里还真的是一点数都没有呢! 往小了说,你这年纪快要娶妻了吧?你身边的各种美人,能由着你这么关心一个小破丫头? 往大了说,你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龙椅是天底下最诱人的座位,你确定没人想杀了你,或者是杀了你父亲,取而代之? 所以她是有病吗?颠颠地跑到皇城去?好事哪里做不得,天底下都是人间。 再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见君战紧紧张张的,凉溪没能挣开他的手。看了眼纸笔示意她要写字,双手才重获自由。 “我不能去皇城,去了那里,我会死的。” 君战对她太好了,好的有些奇怪。而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探究这份奇怪后面的原因。那原因对她有利,当然没事。万一对她无利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善人碑(九) 面前的女孩七八岁左右,身形还偏瘦小,但她的面庞竟有些沧桑之色。 君战看着纸上写的话,凉溪认真又郑重,他不由自主地就信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以为这个丫头要离开自己,君战的心突地一跳,竟然震得他头晕目眩。 赶车的侍卫听到马车里几声沉重、失去节奏的脚步声,有些忧心,但君战并未出声,他也不敢多问。 “丫头,不会的。你不要害怕,我保证你去了皇城之后不会出事!” 少年离开座位,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满眼的焦急与恳求,让凉溪更不敢跟着他走了。 这孩子要是没点毛病,她倒着走! 凉溪仍然摇头,在纸上写着:“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有刀吗?” 见她态度很坚决,君战心里更急了,却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留着的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取了出来。 “有。”怕凉溪伤到自己,君战并没有给她,“你要刀做什么?” 身为东宫侍卫,装聋作哑的本事是必定要有的。外头赶车的侍卫不敢偷听太子跟一个小丫头的交流,但太子说到了刀,这个字眼他可不能忽视了。 竖起耳朵偷听,凉溪是一个哑巴,说不了什么。那侍卫只听见过了会儿,太子突然叫起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大夫呢?郑大……” 太子这一声不小,不仅是赶车的侍卫,在左右两边保护的侍卫也都听到了。车队立即停下来,席侍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马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席侍卫等人面面相觑,大家不敢前行。等了一会儿,刚刚还叫得那么紧张,一转眼君战就不要郑大夫了。 “无事。继续走吧。” 吩咐车队继续前进,君战抓着凉溪的手腕,紧紧盯着她手臂上飞速愈合、不再流血的伤口,还是又生气又心痛。 红木桌上的茶盏里,已经盛了半盏鲜血。君战看着都替凉溪觉得痛,见她割了自己一刀放血,到现在伤口愈合,臂上血迹仍在,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君战就知道,以前这种事,不知已有过多少次。 “你看,没事了,已经长好了。我没什么能拿来报答你的,谷主说我们的血可以解百毒,可以让人死而复生。这些你留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以救命。你有玉瓶吗?将这些血装起来吧。” 太子装那些鲜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如果不是下定决心不能浪费掉一滴,他恐怕能全灌到马车里。 “你收好了。到前面就放我下去吧。” 太子马上拒绝:“不行!你一个小丫头,没亲没故的,我放心把你扔在哪里?” 刚刚才见识到伤口迅速愈合的奇迹,这少年的注意力仍然是在她要走这件事上。 “丫头,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如果,如果你害怕进皇城……”君战作出妥协,“那你就不去皇城。皇城周围的城郭那么多,到时候,我把你安顿在惠河城怎么样?” 惠河城的确听起来就要安全许多,可是…… 凉溪之前的任务也有在这种时代的,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有多尊贵。即便这个世界有善人碑,人人至少会表面上向善,一个太子,也怎么都不会被培养成这样。 他对她,怎么会有如此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怜惜和喜爱? 到现在,皇城里各种功夫高手,已经变成凉溪没有那么担心的人了,她现在觉得君战很诡异。 从这里到皇城,即便快马加鞭也得走很久。她如果听君战的话去什么惠河城,那就得再在车队里生活一段日子。 这段日子里,君战一定不会放弃继续劝她。到时候万一他反悔了,万一他不放人,在皇宫里,就算安全,她能做什么好事? 的确,君朝皇帝统治着偌大的疆土。如果她能拿出好的政策,出现什么天灾的时候拿出治理的方案,那的确算是行大善,一帮就帮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如果君朝皇帝愿意听她的话,那情况还确实很理想。不过,一国之君,虽然是在善人碑上位列第一,为人肯定不会太毒辣阴险,但当皇帝,哪里能是傻白甜?一个皇帝,会听她的话? 凉溪估计他会在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像犯了魔怔的时候,心中就瞬间产生无数个怎样除掉她这个祸害,还绝不会让君战知道的办法。 她看起来仍然不开心,但却不再摇头拒绝了。君战松了一口气,不出凉溪所料的打定主意要继续劝她,却不知凉溪只是想要稳住他。 态度太过坚决了,周围的护卫这么多,要是全盯她一个,那逃跑也麻烦。就先假装同意吧,今天夜里,他们总要找地方休息。到时候,她偷偷走了就是了。 楼林带着两个濒死的少年前来仙医谷求医时,自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昼夜兼程而来。如今离去时,他们脚程的快慢,都由太子做主。 凉溪坐在马车上恹恹的,君战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却总是没效果。听到楼二公子在外头惊叹“果然是神仙宝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漂亮的湖泊”时,立刻揭开了车帘去看。 道路旁的几片矮树后,能看到一汪碧绿的湖水,半边湖面都被莲叶荷花霸占,确是十分美丽壮观。 楼二公子立马在高处,口中啧啧叹了一声,又缓缓打马回到车队中。不过,他安分不了多久,很快又会落后,或者提前跑远的。 君战望着湖面上的那些荷花,招手叫了一个侍卫,让他去采两朵回来。那侍卫隔着车窗看见闷闷坐着的凉溪,在马上就飞身而起。 他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不过更快的,这人又飞回来了。 怎么都跟一群大鸟似的? 知道这些人武功肯定不差,凉溪头疼。她眼前模模糊糊,什么美景根本看不到,自然不用谈欣赏。太子殿下从窗子接进两支莲,一朵半开的,一朵开全的,转手就递给了她。 就猜八九不离十是给她的。凉溪接过来,未免君战再找什么让她高兴,她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荷花,瞧着终于有了些兴致。 “喜欢吗?”君战摸了摸她的发,满眼宠溺地问道。 凉溪点头,有种误闯进了古偶剧组的感觉。 “那我再让……” 在君战叫那个侍卫再多飞几回之前,凉溪立刻拦住了他的命令。 “花儿长在那里更漂亮。” 凉溪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君战又立刻夸她有爱心。侍卫在马车外面听得牙酸,纷纷奇怪,他们主子以前在姑娘跟前可是绝对难以接近的高冷脸,这咋突然就变舔狗了呢?这一路的夸,一路的温言细语,都不带重样的! 凉溪却不解风情,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好容易捱到了天黑,果然大家不准备让太子殿下随随便便在帐篷里凑合,更不打算连夜赶路。日头其实还早,但看见了一处规模还可以的农庄,大家便打算在那里借住一宿。 去问话,选择房屋,准备饭菜,所有一切都由侍卫完成。凉溪只要下车吃饭、睡觉就可以了。她走下马车的时候,是君战扶她的。所有侍卫都看着君战,君战却看着她。 这农庄的主人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三个儿子,两个媳妇,再加两个女儿。他们拿到了足够的钱,虽然不知道这群人的真实身份,好歹可以看出派头大小。一家人战战兢兢却又好奇,见凉溪在人群中心,可能还以为她是他们当中的头儿。 家里能干活的男丁多就是好,这家人日子挺不错。打麦场上已能看见今年的部分收获,猪圈牛羊圈驴圈里都是满满当当的。 楼二公子哪里见过这些?看见啥都觉得新鲜,在四处转悠,被楼林骂了一声都舍不得回去。 主人家的两个女儿哪里见过他这样的贵公子,看一眼就羞红了脸,心里怦怦跳着,只恨没地方躲,有地方躲了,大概又要恨有地方躲。 晚餐相当丰盛,本来准备就是做做样子的凉溪,硬是被君战劝得吃了一碗饭,再加上一些肉菜,最后坠得胃疼。 虽说人在外不能讲究,但太子吃晚饭,他肯定跟普通人不一样,有数不清的规矩。即便不能一一都讲究起来,总要遵守一部分的。 给桌上上菜的是家里的两个媳妇,被这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偷偷瞧着这一帮人像是在举行一个什么仪式一样吃过饭,她们又把碗筷拿下去刷。 “这些是什么人啊?” “这碗筷都没有见过的。” 两个媳妇小心翼翼地用水冲着手中巴掌大的碗儿,生怕摔了一个。那些凶巴巴的侍卫说,这些东西,可不知多金贵。摔了一个,她们保定赔不起。 心里捏着汗,刷着碗,媳妇其实和闺女一样,碗筷说不了几句话,就提起那两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呢,瘦瘦弱弱的,可能是有什么病,从仙医谷求医归家的。以前老听别家说他们接待过哪里的大官,哪里的公子小姐,这下子,咱们可也有的说了。” 媳妇闺女们果然误会了,少年郎谈完了就说凉溪。她们知道最厉害的人,也就是个县官,州官。壮着胆子开始乱猜了,可能也就猜到个皇城里的侍郎。 不过,凉溪什么也不是,还不如她们哩! 吃过晚饭,在庄中随便走了走,就当消食。君战仍然陪着凉溪,楼二公子几次想过来叫他去看猪,愣是没好意思打扰,怏怏地自己去看了。 凉溪很精神,一对大眼珠子左转右转的。她其实是在熟悉这农庄的构造,侍卫们都守在哪里,她从哪里比较容易逃,君战却以为她终于是从下午的低落情绪中挣扎出来,正陪着她开心呢! 夜色渐深,君战害怕冷到凉溪,让她早些回了屋子。叫了几个侍卫专门去守凉溪,他才回到自己屋中。床上铺的都是他惯用的被褥,在床边坐了坐,想起凉溪今天一直说要走,君战有些不放心,去看了两回还不够,要去看第三回时,楼二公子带着郑方菡进了屋。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你大病初愈,让郑大夫把一把脉,还是早些歇息吧。” 郑方菡还惦记着君战吃中饭时的态度,她有点怕,这才借着给楼二公子把脉,让他和她一起来了。 看见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君战再不待见郑方菡,脸色也不会多难看。他什么也不说,把手伸出去,让郑方菡把完脉赶紧走。 郑方菡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把了把脉,就说没事。然后也不敢多话,躬身退下了。 幸好,戴德说他们之后每天晚上都需要把脉,然后看情况配药。否则的话,她还有什么机会接近君战? 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君战根本就不像戴德说的那样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送走了这个讨厌的人,君战脸色立刻好了。跟楼二公子说话,听他又问起凉溪的身份,君战不免笑着逗他。 “我都说了,到了皇城,我就跟你们讲。你急什么?” “从这里到皇城得要多久?那丫头到底是谁?阿战,你就和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楼二公子从来就是一个摁不住自己好奇心的人。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见他眼睛都亮了,君战拖够了长音,然后说了两个字:“你猜!” 然后他们两个就险些打起来,守在外头的侍卫也全然不把这当回事。被君战派去守着凉溪的侍卫,更不把她这个小丫头当回事。 夜更深了,不知道庄子主人的两个闺女有没有睡着,反正君战他们是睡着了,反正凉溪是醒着的。 她起身下床,守在外头的侍卫虽说不上心是不上心,但无奈耳朵好,立刻就听到了。以为是人家小姑娘起夜,本来还想着稍微走远一些,结果那小姑娘竟然是向着房门这个方向走来的。 侍卫皱起眉头,回头一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善人碑(十) 迎面扑来一片银亮亮的东西,这侍卫心头一悚,不知是何种暗器,立即闭上眼闪躲。哪里料到凉溪的符箓可不是普通的直线物理伤害,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个弯,依旧拍到他的脸上,冰凉凉的让他脑子一嗡,人就栽倒在地上。 在其余几处藏着的侍卫听到人跌倒在地的声音,立刻全部现身。月光明亮,他们看见几道人影,分头向好几个方向奔去,其中竟然有直奔太子屋子的。 “保护好少爷!” 守着凉溪的那几个侍卫,心中惦记的仍然是君战。在月色里飞速逃离的那几个人影,他们害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并没有立刻派人去追。等别的侍卫确定了太子殿下无恙后,他们这才安心,想起了凉溪。 那被符箓扑倒的侍卫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声音。小姑娘家的屋子,他也不好进去,在门口一边防备着还有什么再扑来,一边寻思着找个女子来看一看。 凉溪变了好几个纸人往君战的房屋冲,就是希望引开这些侍卫的注意力。起到她想要的效果之后,落在地上的符箓会化为碎末,难以发觉。 神鬼莫测的人影到最后也未被找到,虽然君战是安全的,但一班禁卫依旧精神紧绷。 君战被吵醒了,楼家父子和郑方菡也被惊动。那个守在凉溪门外的侍卫,正愁里面怎么听不见什么声音时,便见君战紧皱着眉头走来。 “没有什么人来这儿吧?” 君战一边轻轻敲门,一边问。最后大家都聚到这扇门外了,屋子里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君战有些慌了,直接用蛮力撞开了门,跑进去找。床上铺的被褥平平整整的,根本就没有被动过。房间里也没有人影,空荡荡的。 “小丫头,不要躲了,快出来吧。你不要吓我,丫头!” 一个农庄而已,房子能有多复杂?屋里的摆件也就那么两样,一眼望去,明明了了。 君战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发现自己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了。 凉溪不见了!不管她是自己走掉,还是被刚才那些神秘的人影掠走的,反正她不见了! “你们是怎么看着的?几个人,就连一个小孩子也护不住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些人还往哪边走了?去找!要是不把她找回来,你们就别回去了!” 君战气得暴跳如雷,可那一班禁卫的任务就是守着他,如今情况不妙,他们更是不敢离开君战身边。最后少不得让君战更是恼火,眼睛都急红了,自己动身去找。 凉溪其实并未走远,她短胳膊短腿的,这时代也没什么好路,唯一一条能走的大路,她又不敢上去。在林子里遮遮掩掩地跑着,时不时丢出两个纸人去混淆一下,凉溪看着东方的天空,想着如果能混到天亮,就没事了。 一帮要不是功夫精绝,身经百战,也不能选到宫中去做禁卫的高手,在夜里找个人什么的,简直就是小意思。 太子极其少见的如此暴怒,禁卫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千劝万劝让他留在了农庄里,他们分出了大半人手去找凉溪,很快就在月色下找到了速度奇快的黑影。 凉溪空间里的符箓有上千张,在上个世界画好的石头更多。各种惹人注意的响动,四面八方都有,不多的十几个禁卫,即便有三头六臂,他们也顾不过来。一个个追着飞快的黑影去,追到最后却总是追丢。只有一个,正巧看见了凉溪。 头顶掠过一丝不正常的凉风,凉溪想也没想,几张符箓连甩出去,果然把一个禁卫弄翻在地。迷晕了他,让他把这会儿发生的一切都忘记后,凉溪继续逃。 前面的田家地头上似乎有什么建筑,凉溪奔过去一看,就是个简单的小草棚。草棚里面还睡着一个农夫,铺盖铺在稻草上,人就歪在铺盖上。 猫着腰顺着田垄走,很快看到了人家,凉溪埋头钻进去,然后就是漫长的半夜。她也听到有侍卫找到这里来,飒飒的风声掠过打麦场,幽黑的人影在月亮底下一闪而过,没有发现谷垛后头的她。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白,凉溪松了一口气,从这家人的打麦场上又猫着腰窜出去,然后继续往远离大路的方向走。 凉溪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直播看,她这一夜,过得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君战这一夜,却备受熬煎。 他一直在屋中焦急地转来转去,转到了天亮,回来回禀的禁卫却不曾带来任何好消息。他发怒也没什么用,禁卫确实是在很用心地找了。 眼看着天亮了,君战却没有一丝半点想要继续走的心思,只让身边的禁卫都出去找人。他坐在屋中,像丢了魂一样,眼睛都是空的。 那丫头该不会是被仙医谷的人又抓回去了吧? 君战这样想的时候,叫了郑方菡来。又迅速冷静了,知道这种大事不能轻易讲,又冷着脸叫莫名其妙看了他一通脸色的郑方菡回去。 那丫头该不会是让这庄子里的人藏起来了吧? 君战这么想的时候,又把这一家子老实巴交的农家人吓得够呛。 那丫头该不会是听他不想让她走,所以自己夜里悄悄离开了…… 君战这样一想,整个人都蔫了。 日头眼看着到了中天,大家都因为凉溪消失不见这件事晕头转向。 “阿战,你没事吧?”楼二公子轻轻推了推君战,他的状态实在令人堪忧。 君战摇了摇头,一帮禁卫半个晚上半个白天都在飞来飞去地找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就算是有轻功,也不能这么用。他们赶长途也得骑马,用轻功当然快,但是内劲无法支撑那么久。 一帮禁卫都找累了,却仍然是没有带回好消息。一堆功夫高手找不回一个小姑娘,他们后来也不只是单纯执行君战的命令,自己心里大概也赌上气了。 如今这盛世天下,君朝独占整片大地大半疆域。他们这些人,算得上是天底下阵容最强的一支队伍了。从来没有如此吃瘪,找不到人还在其次,追不到人,总是追着追着就追丢了,这更丢脸。 君战在这农庄里整整住了两天,在第三天的清晨,楼家父子也是追问得紧了,君战自己也明白,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找下去。 他之前有回到仙医谷跟戴德问个明白的想法,君战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凉溪是自己走的,他更加倾向于是仙医谷的人又回来把她捉走了。 想起她小小的一只,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臂,看着自己的鲜血流满了茶盏,连眼睛都没有眨几眨的模样,君战攥紧了拳头,满是心疼。 他一定要尽快回到皇城,一定要把这件事尽早跟父皇母后说清楚。一群如此歹毒的假大夫,有什么资格被刻在善人碑上? 小心翼翼地收好凉溪取给他的那一瓶鲜血,君战之后的日子,几乎在不眠不休地一直赶路。路上经过许多美景,他都不愿多看一眼,惹得楼二公子也只能叹息。 暂且不提君战如何回到皇城,回去之后又是何种光景。凉溪这边,她根本没想到君战会找她两天,当天等太阳渐高了,她就放心了,都没有再躲着走,昂头阔步地在田间小路上大步前进。 她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睡觉,不用洗漱,现在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做好事了。 田里几个忙碌的女人连手都没有功夫去洗,她们那看起来比凉溪还小的儿女提着水和饭到这田边,扯直了嗓子叫她们过来吃饭,她们拍拍身上的土,把手边的活儿一放,就过来赶紧争分夺秒地吃饭,吃完还要继续做活。 这日子肯定很累了,不过凉溪看她们笑得很欢,吃饭的时候嘴巴都咧着,还在笑着大声说话。 田里的粮食长势确实不错,就她这从来没种过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今年的收成一级棒。 这肯定就是她们开心的原因。 “大娘,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镇子吗?” 凉溪现在想去个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她承认她的善良是有目的的,她为了要名声。而名声这种东西,首先她得有名字,其次要有人愿意出声,宣传她这个名字。 现在可没有什么网络,想要成名,想要成大名,没那么容易。虽然这个任务的标准时长是一百年,凉溪还是觉得时间没那么充足。 “啊呦!这是谁家的女娃娃?长得可真俊!” 一群边吃饭边侃大山的女人,远远地瞧见凉溪,说话声就少了些。见她走近了,还先行了个她们瞧不懂的礼,这才乖乖巧巧笑眯眯地问,她们这才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娃娃你家里大人呢?” “镇子离俺们牛家村可远着嘞!坐上驴车要走一天!早上黑漆漆就得动身,晚上黑了还不得到呢!” 她们说的怪乱的,又带着方言,凉溪听了一大堆就总结出来一句,镇子离这儿很远很远。 又听了一堆,弄明白了方向后,凉溪跟她们道谢,沿着田边的小路走了。 两个给这些大人提来饭的小孩,很快又装上了空碗,再提回到家里去。他们跟凉溪走的是同一条路,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不远不近坠在后面,一边打量着凉溪,一边偷偷说话。 “她是谁呀?” “怎么没有见过她?” …… 小姑娘死死地盯着凉溪的鬓花还有簪子,她扎头发用的红布条。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头上的小鬏儿,小孩子瘪了瘪嘴,要哭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来的脚腕和破鞋,再瞧瞧凉溪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像不应该走在这里的衣裙,她心情瞬间不好了。 “哎!牙妞!快来玩呀!” 不过,听到远处的小姑娘叫她去玩儿,她又立刻笑了。送完了饭,两个孩子,男孩扎男生的堆,女孩扎女生的堆,都跑开去疯玩了。 凉溪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们在玩什么,不过想也知道他们没什么正经的玩具。但孩子就是这样,哪怕只是在一块儿疯跑,也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一群小孩在尖叫,一群大人在高笑,太阳晒得人发昏,凉溪却也情不自禁地弯了下嘴角,上个任务世界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渐渐远了。 她轻舒了一口气,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山坳里一个小小的村落。这小村大概也就十来户人家,奔跑着的几个小孩年纪各异,就是这村子里全部的儿童。 凉溪悄悄地再给自己贴一张符箓,让自己凉快的同时,也希望眼前能更清楚一些。戴德给她下的哑药用了一张符就好了,她眼睛变成这样肯定也是毒的,长期使用符箓,估计也能恢复回来。 可能是心理作用,凉溪还真觉得眼前的景物清楚了一些。照着那些大娘说的方向,她向镇子里走去。 却不料,那群只是奔跑着就很快乐的孩子,知道村里来了别的小孩,都想要看看。牙妞指着凉溪,想要带小伙伴儿往近跑一跑。 她身后两个年龄大些的小女孩跟着她一起飞跑,却没有关心落在最后,一个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 见姐姐们都跑远了,她口中呜呜叫着,加紧几步想要追上去,就没有留神脚底下,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向前一扑,好死不死前面一片碎石头,脸直接拍在了那片石头上。 小丫头在后面尖声哭泣起来,跑在前面的姑娘们这才记起她,再跑回去一看,也都吓哭了。 小丫头嫩嫩的圆脸上,额头眼角,灰土之中渗出红色来。她也是奔得够快,拍在这片石头上,半边脸弄得都是伤口。 小孩子就知道哭,大些的已经会给田里的大人送饭的牙妞,一颗心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她也抹着眼泪,却还记得怎么稳住局面。 叫自己的小伙伴安慰小妹妹,她边哭边往田里跑,一边还在大叫:“四婶儿!四婶儿!妞妞摔到了!妞妞摔到脸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善人碑(十一) 凉溪比四婶儿更快听到这一声喊,她一愣,转身就往回走。 虽然这话很没有人性,但别人没事,她怎么帮呢? 在田里干活的年轻媳妇正在和几个女人一起忙碌,边忙还边说着笑话,都没听清牙妞的大叫。 村子小,就那么几户人家,大家关系都挺和睦。谁家田里的活多了,大家都愿意去帮一帮。整个村子里的女人,可能有一小半都在这片田里。见牙妞气喘吁吁地跑来,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大人们也都慌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跟着牙妞跑去看妞妞。 这一看,果然摔得不轻。 脸上擦破的伤口也就算了,他们这种穷地方的孩子,天天磕磕绊绊的,长好了就行了。让四婶儿心慌的,是小女儿眼角的血。 “牙妞!你们是怎么看着妹妹的?说着说着妞妞还小,让你们小心些,怎么一转头就摔成这个样子?” 几个小女孩的母亲全部都责怪自己的孩子,四婶儿也不及说好话。女儿闭着眼睛只知道哭,撕心裂肺的,可见是疼得狠了。 “这可咋办呀?妞,你把眼睛睁开,让娘瞧瞧!” 四婶儿也急得哭,村里的男人们都很快赶过来,凉溪站在人群外头,听着他们都在关心。 “这怕是伤到眼睛了!” “赶紧请郎中啊!” “这样,我骑驴到谷垛村去请谷大夫!” 说话的那个男人立刻动身,马上就要去牵自己的小驴子。妞妞的父亲对他千恩万谢,他早就看到了站在一边,肯定不是他们村里的小姑娘,却实在没心思好奇。 “让我来看一看吧。” 凉溪走上前去。生害怕这些人不信任她,最后扯仗再闹得不愉快,不等这些人拒绝,她几大步走到妞妞身边,捏了一张符藏在袖中,悄悄给她用了。表面上却装模作样,这点一下,那点一下,像是在点穴止痛的样子。 大家不知道凉溪在干什么,小小一个女孩儿,说要替人治病,的确不是很容易让人信任。但如果有效果,即便治病的是一个动物,那也是让人敬崇的神兽。 凉溪就点了那么几下,妞妞的哭声立刻弱了。她还是停不下来在微微抽泣,但跟之前那种哭法相比,已经很让人放心了。 “听话,把这边眼睛睁开了我看看。” 明白凉溪是让她不再疼的人,妞妞紧紧拽着凉溪的衣袖,听话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撑着她的眼皮,凉溪再次开始装模作样。 小丫头这一跤确实摔得够准,让碎石头弄破了眼睛。不过,只要别整个把眼球掏出来,她贴一张符箓,再重的伤都能好了。 “没事的,别担心,眼睛没问题。麻烦您把孩子抱到屋子里,再帮我烧一点热水,然后晾冷,端来给我。” 四婶儿见女儿不哭了,又见凉溪斯斯文文的,只知道点头,照着她的话做。她丈夫一颗心虽然放了放,想要跟到屋子里去,回头一想,又拜托家里有驴的那位大哥。 “还是麻烦二哥去请一下谷大夫,万一那孩子治不好,大夫还能开点药。” “好!那我这就去了!” 牛二哥骑驴,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妞妞的父亲这才赶紧追上妻子。 凉溪听到了他们悄悄说话,但她也不能阻止人家牛二哥跑这一趟。她人小是硬伤,她如果有孩子,自己的女儿受伤了,除非脑子突然犯病,否则她也是不会让一个孩子胡来的。 简陋的草房,简陋的木板床,床上是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是薄薄的铺盖。 四婶儿把女儿放到床上,她可能是急懵了,倒是分外配合凉溪。凉溪说烧水就烧水,说让她出去关门,不让人看,就乖乖关门。 “还疼不疼了?” 凉溪轻声安抚着小丫头,她慢慢不再抽泣,一对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凉溪,有点拘束,有点害怕。凉溪问话,她也只是缩着脖子,许久才摇了摇头。 凉溪向她笑笑,道:“别害怕,马上就好了。来,先把眼睛闭上。” 把一张符箓贴在妞妞眼皮上,里头没有取出来的碎石头,也不必取了,直接全都化在里面。 妞妞觉得自己眼睛凉凉的很舒服,她忍不住想睁眼,又记着凉溪的话所以不敢。一直等啊等,等到她娘烧好了水,晾好了水,轻轻敲门的时候,凉溪才说话。 “现在可以睁眼了。一会儿把脸洗干净就好了。” 凉溪起身去开门,四婶儿端着水探头进来时,妞妞已经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眨着一对水润润、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见她就立刻从床上跳下去,奔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然后怯怯地看凉溪。 四婶儿大喜过望,捧着女儿的一张小脸左看右看。脸上还有点脏,但眼睛真是像水洗过的一样,干干净净的。 “现在洗洗脸,用冷水冰一冰眼睛,就好了。” 四婶儿立刻照做,执行着这最后一道其实根本没什么用的程序。 用冷水敷过了眼睛,四婶儿顺便洗干净了妞妞的脸。再一看,又是圆圆嫩嫩的一张脸,与之前根本就没差。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小大夫了!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妞妞可怎么办呀?” 四婶儿笑弯了眼睛,笑弯了嘴巴,搓着手谢个不停。 “小大夫,妞妞以后还要吃药吗?”四婶儿的丈夫见女儿的一对眼睛恢复如初,后悔不迭。烧水晾水要的时间还不少,这会儿牛二哥骑着驴已经不知到哪儿了。 “不用,本来就是一点小伤。” 凉溪这么一说,妞妞的父亲就更后悔。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谷垛村离牛家村有三四十里,牛二哥骑着驴,晒完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大太阳,终于在晚上请来了谷大夫。 长着一把雪白胡须的老大夫一路上被驴颠,被太阳晒,差点儿没把命送了。等看见妞妞之后,本来就没好气的大夫,差点儿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过去了。 “你们让老头子过来,就是为了叫老头子看看你们姑娘有多精神?” “这……”妞妞的父亲给牛二哥与谷大夫陪着笑,草房里亮着平常他们都舍不得点的油灯。暗淡的灯光中,这年轻的两口子都能看见谷大夫抖呀抖个不停的胡须。 眼看着他们今天要是找不出一件谷大夫能干的事情,这人非要气死过去。都在妞妞家门口的村里人,想起了一件差事。 “村口的三婆婆不出门好几天了,麻烦谷大夫去看一看。” 这还差不多!谷大夫瞧了一眼说这话的人,瞪了一眼四婶儿两口子,颤巍巍地跟着那人走了。 被驴颠了那么久,好容易到了这牛家村,要是不能给人治病,拿不到几文钱,他不是白白遭这一趟罪?这些人都是穷种地的,他好意思不治病就跟人家要钱? 谷大夫被打发走了,牛二哥还不知道事情的进展,见村里的人都围在这里,打听了几句才弄明白。 心中也对那个小大夫生了好奇,牛二哥虽然累,也跟大家一起围观。 凉溪在屋子里和分外拘束的妞妞一起吃饭,看着谷大夫气冲冲进来,然后更加愤怒地出去,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被人家大夫给凶了,但四婶儿两口子还是乐呵呵的。凉溪治好了他们的妞妞,还没有跟他们要钱,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四婶儿想起凉溪说要去附近的镇子,担心她一个女孩儿没法去,四婶儿便留下了她。 “现在收粮食了。俺们村也就这两天,二叔家里要套驴车去镇子。村里家家户户的这些粮食,除了留下来吃的,都是要麻烦二叔用驴车拉到镇子里去收了租子,再卖一点儿的。小大夫你不是要去镇子里?不如等一等,你坐村里的驴车去,牛二叔肯定乐意拉你!” 她去镇子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凉溪想要了解一下他们印象中的这个世界,便留了下来。 这小村子长年来不了一个陌生人,现在出现了个她,还救了他们村里的孩子,大家对她都挺有好感的。 下午的时候,因为活儿实在多,女儿才刚刚摔了,四婶儿两口子也不能在家里看着她,下午都在地里干活,就是晚上早些回来了。 整个下午,凉溪都在一群孩子的目光中度过。偏偏她自认为表现得非常友善了,她想跟这些孩子说说话,好歹没那么无聊不是?可这些孩子不知为什么有些怕她,总是躲得远远的!连妞妞也是一样。 就在凉溪觉得下午的时光已经可以了的时候,晚上等大人都回家做饭吃饭时,她才知道什么叫被围观得难以下咽。 “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姑娘?” “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了得……” “她爹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说要去镇子上?” “哎呀哎呀!该不会是仙医谷的神医吧?” 大家充满兴趣,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四婶儿两口子对她也是十分好奇。 “不不,我不是仙医谷的弟子。” “我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父母。” “我身上有一本不知谁留给我的医书,医术就是在书上学会的。” …… 所以,胡子冲天的谷大夫,倒还真的是让凉溪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就走了,这…… “村口的三婆婆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可以去瞧一瞧的。” 凉溪想跑,四婶儿一张淳朴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狡黠。 “没有没有,三婆婆没有生病!” “那为什么好几天不出门呢?” 四婶儿不好说长辈的坏话,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还不是因为懒!她但凡多活动活动,也不至于长成村里最胖的。 牛家村的确因为人少,所以家家关系都不错。可这不代表这个村子风水完美,出的个个都是圣贤人,不会让别人讨厌的。大家也都有讨厌的人,但能让村子里一大半人都讨厌的,可能也就只有村口的三婆婆了。 要不是那女人命好,嫁的男人脾气好,儿子孝顺能干,又娶了个贤惠媳妇,生的孙儿也是聪明机灵,谁会跟他们家来往啊? 看清了四婶儿脸上那让凉溪怀疑自己是否看错的奸笑,凉溪隐隐觉得谷大夫这一趟,要白跑了。 桌上的饭菜实在不能说是丰盛,跟她昨天晚上吃的那一顿相比,简直寒酸到不能再寒酸了。但这一顿,是妞妞父母把逢年过节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才做的。 凉溪没好意思一口不吃,勉强吃了两口,把蛋花都拨给了妞妞。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凉溪的预料就成了现实。外头一阵骚乱,大家有些慌乱地说:“谷大夫晕过去了!” 凉溪立刻站起来,跟着大家匆匆忙忙往村口三婆婆家跑。到了他家门外,三婆婆的儿媳妇一脸无奈加着急地站在门口,视线先落在了凉溪的身上。 她心里对这个小大夫也好奇,晚上想过去瞧瞧,硬是被婆婆给骂着拦住了。没想到到底能见着,果然瞧着不像是他们这里的孩子。 “咋的啦?” “谷大夫呢?” 凉溪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一群端着晚饭四处乱跑的吃瓜群众后,就想先找谷大夫。那老大夫看着年纪大了,一下午急匆匆地赶来,说不定累着了,说不定中暑了,严重点没命也是有可能的。 她人还没有找到,屋子里就传来很凶的骂声:“我老婆子还死不了呢!你这个不孝子,你们是什么意思?啊?请个臭大夫来,早早儿把婆子药死了,你们日子松快是不是?” 媳妇在门口,儿子应该还在屋里听训。 “呸!想得美!赶紧把这老货抬出去,死在我这屋里晦气!” 房子里有人唯唯诺诺地应是,接着很快,一个年轻男人便背着谷大夫出来了。 一般都是大夫去治病人,还真难得见到大夫让病人给气晕的。 房子里的人还在骂,叫她儿子把人丢出去之后再回去听训。那男的一脸尴尬,回去了。凉溪就在他们院里,人中是绝对不掐的,她还是点穴,几下就让谷大夫醒过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善人碑(十二) 谷大夫悠悠醒来,觉得浑身舒泰。但他瞬间想起为什么会晕倒,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 挣扎着坐起来,他瞧了一眼凉溪,看见她鬓边讲究雅致的华胜,身上裁剪精巧,成套的衣裙,一点怀疑和讶异,让他按住了心头的火气。 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小姑娘,旁边围观的都是牛家村恐怕药草只认得一个蒲公英,连紫苏都能视而不见的村民。 “你把那老不死的丢到哪里了?可不许让他在咱们院子里,早早地丢出去!” 谷大夫刚想要跟凉溪道谢,屋子里头传出的声音又险些把他再度气晕。 这老头腮帮都鼓起来了,凉溪一时间也是有些好笑。见他颤巍巍地自己爬起来,一秒钟都不在这院子里待了,凉溪扶了他一把,送他出了院子。 “是你这娃娃救的老夫?” 凉溪点点头,村民又补充了几句,谷大夫才知道凉溪抢了他的生意,让他今天白跑了这一趟。 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听那牛二郎的话来呢? 谷大夫问着自己,心头闷火还是在四处乱窜。听房子里的三婆婆又要骂人了,他在自己身上搜罗了一圈,一边快要忍无可忍地听着三婆婆骂他老货,一边快要气哭了。 他今天走得太急,身上没带钱。 他自己就是大夫,今天一下午又急又热的,到了这牛家村,又被那老太婆气了一顿。胸口生疼,嗓子发甜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糟糕。无奈年纪太大,近来又遭了好几桩变故,着实扛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浑身无一处不合适的感觉了。 这孩子别看小,倒还真的有些大本事。救了他的命,他总得要给钱的不是吗? 身上一文钱也没有,谷大夫苦着一张老脸,却没有犹豫多久,就把自己身上的一个小药囊子取出来。 那药囊子看着像是什么兽皮制的,打开之后,里头有一套扎整齐的银针,还有两个小药瓶。 谷大夫在这几样东西之间选了选,最后割肉一样拿出了一个药瓶。拔开塞子看了看里头药丸的数量,一狠心把整个药瓶都塞给了凉溪。 “这是什么?” 凉溪还真没想到,这老头子在身上摸来摸去,原来是要给她报酬。她问了一句,却不知为何竟然触怒了他。 “你看病不要诊金的呀?”老头子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不要啊。”凉溪摇摇头。 看病要诊金,她来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了要做一个好大夫。 谷大夫一噎,又恨恨地道:“管你要不要,老头子给了就行了!你不要就扔掉!” 这老头看着也有八九十岁了,脾气怎么如此暴躁?幸好是当大夫,肯定很懂得养生,否则活不到这个年纪。 这老小孩儿见她说看病不要诊金,竟然要把已经塞到她手里的药瓶打落,凉溪立刻躲开了,弱弱地说:“那……不能浪费嘛!” 您脾气这么差,她收,收还不行吗?不过……这瓶里是啥呀? 莫名其妙跟一个小孩子置气,谷大夫又把腮帮气得鼓了起来。 这一回,他是在气自己。稳住了情绪,他长长叹了口气,一边把药囊子收回怀里,一边微微驼了背,步行出村,看模样大概是要走回去。 这谷大夫的名气其实不是很好,不过到底也这么大年纪了,一顿驴子在大下午给驮了三四十里,又捉弄得这人来受了三婆婆一顿气,见他越走身形越是佝偻,村民当然不可能放他就这么大半夜走回去。 万一半路上跑出什么野兽给吃了,那不是他们造的孽? “谷老大夫,今儿日头晚了,老大夫就在俺们牛家村住下吧。” “是呀是呀!”牛二哥也搭腔,“俺跟三爹明天早上要架驴车上镇子里,也是送这个小大夫,老大夫也一起坐吧。到你们村里四小子开的酒铺那儿,您再下车,也少走个三十里呢!” “留下吧!住下吧……” 大家都这么说,谷大夫的脚步就慢慢停了。偏偏三婆婆不饶人,从炕上下来奔出屋外,直着脖子叫:“刚刚谁说的让这老货住在咱们村里?你老说话就说明白了,是让这老货住在你家,我们家里可不要!” 谷大夫气得脚步如飞,这边两个年轻男人立刻追了上去拦住,带着往旁的方向走了。这边三婆婆还在骂:“都在这儿干什么?一个个端着碗,我们这边又没开大锅,没的施舍的,滚滚滚!” 村民仿佛都被骂皮了,听到这话也不着恼,端着碗往外走。凉溪也向外走,三婆婆眼尖,刚出门就看见了她……头上的首饰。 人家眼神可好,一眼就数清楚了凉溪鬓边金丝华胜上有多少颗珠子。心里虽然羡慕且极度想要,嘴巴上却要骂:“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小小年纪妖妖艳艳的。” 嘀咕完了凉溪,三婆婆又去支使自己儿媳妇:“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我的话,还不赶紧去关院门!一直站在那儿,谁给你锯了腿?” 这三婆婆性格泼辣难缠,平素以骂人扯仗为乐,大家知道搞不过,平日里就一直躲着。四婶儿更是不敢跟她有什么冲突,但听见三婆婆骂凉溪,她却不高兴了。 人家小姑娘就算是真的穿点红套点纱,那也是活泼鲜艳,咋还能扯到妖艳呢?更何况这小大夫一身严严整整,端方大气。她私心里觉得,两年前带着妞妞去镇子边上的黄石娘娘庙里上香的时候有幸看见的主簿大人家里的千金,也没这小大夫半分气派。 四婶儿夫妻两个替凉溪生气,正主儿却只是笑笑。妖艳就妖艳吧,没啥的。 走出院门,凉溪想想自己,又笑。 她脾气真是在变好,听三婆婆从儿子儿媳骂到谷大夫和她,她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回到四婶儿家,她家里就这么一间草房,平常四婶儿的丈夫是跟自己老婆和女儿睡,女儿又还小,自然没什么讲究。但今天凉溪在,他晚饭吃完就要出去。 “不必如此,我是不睡觉的。你们早些休息,我出去打坐。”要让她在这床上干躺一晚,还是算了吧,坐着难道不好吗? 人哪里有不睡觉的呢?四婶儿刚要问,就听见凉溪说打坐。 她心中一跳,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悄咪咪地问:“小大夫,你真的不是仙医谷的神仙?” “一群俗人而已,怎么敢说是神仙呢?不过也就治治病,练练功,晒晒药罢了。”凉溪在说仙医谷的坏话,四婶儿却以为她在自谦。 心里确定了这神神秘秘的小大夫八成是仙医谷里的神医,四婶儿对她更加恭敬,怎么都不敢让她去屋子外面打坐。 那好长一夜呢!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凉溪无奈,你既然把我当神仙,至少该知道神仙是不会怕什么寒凉暑热的吧。 他们草房外头有板凳,凉溪也不跟她多废话,屁股就粘在那板凳上不动了。四婶儿劝不了她,又不敢也不好意思回屋去睡觉,只能在那板凳边上守着,守到呵欠连天了,凉溪又劝她赶紧去睡觉。 “你们明天还有那么多的农活,就不要在这儿和我犟了,快去休息吧。” 四婶儿还是觉得凉溪的话有道理,再加上妞妞可能是白天摔到了,晚上做噩梦直叫娘。她又担心又困,见凉溪坐得四平八稳,小小一个娃娃,定力比她强多了,坐下来屁股挪都没挪过一下,定是打坐打习惯的。 “那……那我就先进去了。小大夫,你要是冷了,就赶紧到屋里。” “好。” 四婶儿回去睡了,但她总是惦记着外头的凉溪,根本没有睡好。 村口王婆婆家,如此清贫的生活,也不知是怎么养起了腰上一圈肥肉的王婆婆,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这人打年轻就爱俏,现在年纪大了,出来进去鬓边还要别朵花呢。今天见了凉溪那一头讲究的打扮,她晚上一闭眼睛,就是那金丝勾勒成树梢,上头点缀着珍珠当作梨花的华胜。 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首饰。 那小丫头是谁呀,看着像个县老爷千金的样子…… “今儿那个小姑娘是哪来的?” 躺着想首饰想得睡不着,王婆婆开始折腾儿媳妇。从媳妇那里问出了凉溪就是个无父无母流落到此的可怜孩子后,王婆婆更睡不着了。大半夜起来翻箱倒柜,叮铃镗啷也不知在找什么,把自己的箱子翻了一遍,她突然鬼哭狼嚎起来。 “哎呀!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宝贝偷走了?啊呀!是那个巴不得我死的老货!他偷了我的首饰……” 听明白自己婆婆说了什么,这年轻媳妇有点傻眼。 谷大夫偷了她婆婆的首饰??? 一个老头子,偷一些不值钱的木钗木笄,他疯了么? 凉溪直播看得高兴,小鸭鸭正在水深火热处,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在夜里,那些大吵声十分清晰。 凉溪一下子就听出了,吼得最大声的是王婆婆,没听清楚她在吼谁,凉溪甚至有想去看热闹的心思。不料,热闹很快就自己来寻她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是不是合伙到我老婆子家里偷东西?要不要点儿脸!” 王婆婆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凉溪仍然没生气,依旧有些想笑。谷大夫却没她这份好性儿,被生拉硬拽来跟同伙对峙,他这一口气上不来,瞧着又快过去了。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被吵醒,一个个都有些生气了。四婶儿眯着眼睛出来看,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一口气梗在嗓子口,差点没把她憋晕了。 这这这这这……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谷大夫到她家里偷了东西,然后把赃物悄悄转给了小大夫!!四婶儿差点没有原地暴走。 这老婆子抢人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竟然抢到孩子头上。她也不看一看,小大夫头发上戴的那些东西,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不是珍珠就是珐琅,她就是抢到了,能不能拿得起! 凉溪弄明白之后,乐不可支。她发现这村子里真是王婆婆最聪明,她理由还给得挺充分,说一个小姑娘,无父无母的,就溜达到他们村里来啦!就没有人怀疑吗? 这个破绽抓得好,说得也好。不过,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这些,还真不是她偷的。 如果没什么价值,送给她也不是不行。主要这些玩意儿也不知是太子的侍卫打哪里找来的,暂且不论价钱,万一上面有什么隐藏的标志,是君朝皇室专用的,那……可就是小命的问题了! 这些玩意儿也不敢当掉,她到镇子里也不能再戴着了。 王婆婆可劲儿调动着大家的疑心,凉溪都听得怀疑自己了,大家却都不耐烦了。因为他们看见过,在谷大夫来之前,那些漂亮的首饰就在凉溪的头上了。 什么偷不偷的,根本没那回事。就算真是偷的,就算她家里有这么宝贵的东西,说句没良心的,偷了他们还能解解气呢! “婆婆你可不能这么说话,”四婶儿难得壮起胆子,在王婆婆跟前硬气了一回,“她头上这些东西,中午来的时候就带着,怎么会是偷的?” “谁看见了?谁看见了?就你一个人看见了啊!嘿嘿!那可不算!” “村里人都看见了!” 大家纷纷作证,王婆婆一愣,没料到人证这么多。她一个对峙一群,气势也丝毫不弱,叫嚷道:“那我的东西呢?我的东西怎么不见了,被鬼给偷了吗?” 四婶儿不想再搭话了,她很清楚继续说下去,后果就是她赔出一件首饰给王婆婆。以前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这老婆子不是闹到翻天覆地? “那有谁知道?您再仔细找找吧。” “你这骗钱的老货,你偷了我的首饰,到底藏到哪里了?今天要是还不出来,你,你就别想出这个村!” 谷大夫又困又累又难过,一脸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任君随意处置的模样。 凉溪这会儿开始被闹得脑壳疼了,她取出一张符箓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善人碑(十三) 天上月朗星稀,明日肯定又是一个好天气。偏生这种好天色,平地里竟然炸了一个响雷。 “轰隆隆!” 这道雷好像就炸在他们身边,声音震耳,一帮村民条件反射一样地弯了弯腰,尽量将重心放低。其实地并没有晃,只是雷声太近了,心理作用下,他们感觉地都在摇晃。 屋子里睡觉的妞妞本来就被吵得迷迷糊糊的,被这一声雷直接吓哭,大家也都吓呆了。 凉溪对着寒毛都竖了一竖的王婆婆笑道:“婆婆,你看,撒谎可是要遭雷捉头的。” 王婆婆本来就没丢东西,这平地一声雷已经把她的心吓虚了。可见凉溪小小一个人儿,对她丝毫不尊敬。那身上的穿着,头上的首饰,还有眼里怎么瞧都有的嘲讽之色,简直让她浑身难受,忍不住就骂道。 “你放什么屁?我看这雷是来捉你的!小小年纪,行踪诡异,你要跟这老货不是一伙的,也是不知哪个山坳里长出来的精怪!老天爷是想收了你呢!” 王婆婆振振有词,凉溪只问:“所以,婆婆你是真的丢了东西了?” “就……就是有贼怎么样?” 王婆婆有点不是很肯定,这时候人迷信,还不知道雷是咋来的,刚才确实给震到了。 “是吗?”凉溪笑得神神秘秘,“婆婆可别不信我的话,人撒谎是真要被雷打头的。” 再丢出一张符箓,一模一样的雷声就炸在王婆婆的头顶。她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被那响声给吵晕了,双腿一软就歪在地上,啊哟啊哟只是叫唤。 “婆婆应该是记错了,她没丢东西。大家回去休息吧,明日不都还有事。” 凉溪猜着王婆婆不敢再纠缠了,果然,她给儿子儿媳搀扶起来后,一个字都不敢多讲,如同敬畏鬼神一样,瞄了凉溪一眼。见凉溪又对她微微一笑,她头发都竖起来了,也不要儿子和儿媳搀,自己逃命一样跑走了。 谷大夫本来是很困的,给这一声雷炸得清清醒醒。他探究地盯着凉溪,又瞧了瞧天空。没有一颗星被云遮住,这么好的天气,哪里会有雷? 他可不是这牛家村没见过世面的一群土包子,有法师是会玩这种手段的。 平地里起风沙,半空中炸响雷,其实是他们的手段,并不是老天的意思。 谷大夫心头一动,见凉溪又垂下眸子,静静打坐了,他与村民们也不敢打扰。 大家都觉得凉溪不是凡人,但根本就没被王婆婆影响,将她往精怪上面靠。就因为凉溪救了他们村一个孩子,这小孩怎么看都像是仙童。 听了两声晴空雷,也不知牛家村的人后半夜有没有睡着,反正谷大夫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王婆婆也被噩梦吓醒了好几回。 她一直惦记着凉溪说的那句,撒谎是要被雷抓头的。所以日后每每要胡说话欺负人时,总会先想一想这句话。然后越想越怕,人就蔫巴了,之后竟然脾气都好了很多。牛家村的人因为此对凉溪更是感恩戴德,不过,这是后话。 次日凌晨,天色还黑透着。凉溪身后的草房里,已经有了动静。四婶儿夫妻两个都悄悄爬起来了,探头往院儿里看,凉溪果然还是在同一个地方端端坐着,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衣服穿好了,他们这是想要出来打水洗脸,但又怕惊扰到凉溪。所幸牛二哥很快就来了,在离很远的地方就叫了一声。 “哎!” 四婶儿的丈夫答应了一声,凉溪也立刻站起来。牛二哥进到院子里,朝她歪歪扭扭地弯了下腰,说道:“小大夫,驴车已经套好了。俺正要去喊三爹装粮食,这马上就要走了。” “好!一路要麻烦您了。” “没啥没啥!不麻烦……”对四婶儿夫妻两个说了句走了啊,牛二哥便刻意放缓了一些步子,带凉溪去驴车上。 驴车不小,粮食也不多,所以随便坐四个人。拉车的是两头驴,它们应该也不是很累。 驴车出村的时候,大家都来送行了。除了是想要最后再看凉溪一眼之外,更重要的是拜托去镇子里的几个男人,回来时记得买各家托付要买的东西。 天稍微亮了一些,但反正凉溪是完全看不清楚前头的路的,只靠熟悉路的牛二哥赶车。 以前要去镇子里,大家都是满怀兴奋。虽说要赶一天的路,在刚上车的时候,还是会期待地猜测,镇子上又是何种模样了。 但这一次,因为有凉溪在车上,她静悄悄的,大家也不好意思吵闹。再加上没睡醒,牛二哥称呼三爹的那个老人,就在梆硬而且颠得慌的驴车上,沉沉睡着了。 谷大夫也瞌睡,但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放过凉溪这一根稻草。马车颠了一路,前头看见了一处酒铺,这里就是他该下车的地方了,一直沉默的谷大夫,突然问了一句。 “小娃娃,你去镇子上,要待多久?” “嗯?那不一定,看我何时想走了。”有好事儿做,就多待几日,要是大家一片祥和,难道她要留下过好日子吗? 谷大夫一噎,有些失落和挫败。默默下了驴车,路边的酒铺就是谷垛村的人开的,他却不进去。酒铺老板早早儿就忙活开了,看见牛家村的驴车,早就出来打招呼,却对谷大夫视而不见。 “啊唷!这是谁家的女娃娃呀?” 就着凉溪谈论了几句,两个男人打了二两酒,也不喝,放在车上就赶紧辞别酒铺老板。知晓这一路远,老板也不留他们。转头回去时看见谷大夫还未走远,他口中不知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神情很是鄙夷。 大夫算是相当容易让别人敬重的职业了。这老头虽然脾气臭,但见他很执着地要给她酬劳,凉溪觉得这老头甚至有点可爱。怎么现在看来,他有点招别人讨厌。 谷大夫步行回到了谷垛村,村里农家人都已经在田里了。看见他回来,多的人都不搭理,只有一对夫妻,朝他笑了笑。 谷大夫对他们点了点头,本想直接走过,想起什么,又回头问道:“村里的牛车啥时候上镇子?” “粮食已经打下来了,晒一晒就要拿到镇子上去收租,大约就这两天吧。” “唔……” 回到他住的地方,清清冷冷空荡荡的一间小屋。谷大夫找出些碎银两,想起给凉溪的药丸,再次心疼起来。 跟碎银子包在一起的还有两串铜钱,谷大夫本想拿着银子出去,后来一想不至于,数了几文钱,出门去了谷垛村唯一家里有牛的人家。 家里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见是他来,白了一眼不想搭理。 要不是有事,谷大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人帮忙的。但昨晚那两声雷还在耳边回响,那小姑娘淡然微笑不若孩童的眸子,让他难以遗忘。 “你家老大呢?”他得去见见那个孩子,得跟她说些事。 “上地去了。”老婆婆仍然是没抬头,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句。 “在哪片田里?” “老婆子怎么知道?” 问不出来,谷大夫恨恨转身,要自己去找。在村里村外转了几圈,才看见那婆婆的大儿子。 “你们的牛车啥时候上镇子?” 那四十来岁的男人本不愿理他,但见他须发皆白,也没有多为难这么个老人,回道:“后天一大早就走。” 谷大夫这才高兴,把那几文钱拿出来。究竟是求人,他看起来和气多了。 “老头子有事想去镇子上一趟,你们能不能载我一程?” “你还敢去镇子?不怕被打出来啊!谷大夫,我劝你……” 谷大夫瞬间被这话气得面色涨红,好容易压下去了这股子火气,他道:“我小心些,不会让人认出来的。老头子是真有点急事……啊,到了镇子后,再加车钱。” 最后还是拿到手的利益重要,眼前这几文钱其实早已够了。他用牛车送个人,能有多辛苦?车还不是牛在拉!有这几文钱,他到镇子上可以买一笼肉包子。 他老娘跟老婆儿子,又有很久没吃肉包子了。他总是舍不得钱买,这下有这老头子白给的,就买给他们享受享受。 男人把自己想馋了,便答应了下来。 凉溪还不知道谷大夫要来找她,山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地形甚至很惊险,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就是陡立的山坡。 他们现在去的方向跟君战等人走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那群人捉不到她了。 凉溪在驴车上被颠得左晃一下,右摇一下,到了大下午,日头明晃晃得就像在头顶,快要烤熟人的脑瓜。 牛二哥从凌晨一直赶车到现在,这些山路实在是蜿蜒崎岖不好走,他便把手里的鞭子递给了早就睡醒的三爹。有经验的人一上手,果然车子都稳了很多。 老人家热汗流了满脸,皮肤黝黑黝黑的,长满深褐色的斑点。他双眼混浊,一双手上只剩皮了。偏偏一挥鞭子,驴子就贼听话。 “老爷爷,我让咱们凉快凉快吧。我先说一句,你们不要害怕。就是一点小法术,没什么坏处。” 首先是凉溪热得受不了了,头皮被晒得要裂开的那种疼。她给自己用了张符箓,不忍心这么老的人汗快要透出衣服来,便提醒了一句。 不提醒,他害怕这老人还以为是鬼附了身,慌乱之下再把车子赶翻了。 凉溪话音未落,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小法术到底代表什么,身上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微冷的水。在这种天气,当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字—— 爽! “嗨呀呀!我知道了!小大夫是仙医谷的神仙吧?” “普通大夫哪里会这些?” 还有昨天晚上的那两道雷,他们就说有点太巧了! 二人一点不害怕,和四婶儿一样,说出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疑问句。 凉溪不想解释了。在仙医谷附近出现她这么一个奇怪的小孩子,做坏事,她就是山里的精怪。做善事,好名声都全给仙医谷了。 她去看看镇子上有没有什么不平事可以管一管,如果没有,她会走得更远一些的。就不信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猜她是仙医谷的。 身上被泼了一盆无形的冷水,三爹不仅一时爽,之后人都精神了。一直握着马鞭,把驴车赶到镇子边上,他瞅着还是精神焕发。 果然路很远,要走一天。可能是现在天晚了的缘故,街上没什么人。这个在牛家村的村民眼中看来已经是繁华小都市的镇子,凉溪实在觉得荒凉。 跟那二人告别,凉溪早把头上的首饰取了下来,素素净净地在镇子里转了一圈。 怎么讲呢?没有一栋好房子,转来转去,也就衙门看起来威武些。镇子里的酒楼盖了三层,不过灰扑扑的,窗子也都看着很旧了。 有些小孩子吃过了晚饭,正在外面玩。看起来和牛家村的孩子一样,就是瞎跑,但他们跑得很开心。 这镇子上有没有什么能住的地方呀?她不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吧? 凉溪刚想找个住处,突然记起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没钱! 这里用的是啥?铜钱?银子?元宝?不过,只要她看见就能变,问题不大。 但是…… 她变出来假钱,拿出去骗人,会不会让她以后不能拿善人碑榜首? 这问题还挺大的! 凉溪头痛,回头去找牛二哥和三爹。这二人动作麻利,她也没转悠多久,他们已经把驴车里的粮食全都不知弄到哪去了。两个人看着都开开心心的,好像是换了不少钱,瞧见她都兴奋地叫小大夫。 “你们晚上是在哪里睡呢?”他们还要给村里人买东西,就今天走过来的那些山路,夜里也确实不敢走。今晚肯定要在镇子里度过了。 “嗨!俺们就在驴车里对付一晚上就行了!” 两个人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凉溪瞬间鄙视自己又矫情又娇气,反正又不怕感冒,现在还是大夏天,就在外头睡一夜马路又能咋地? 第三百七十六章 善人碑(十四) 两个人并不敢打听凉溪要去何处,所以便不知道他们心中神秘的小大夫,竟然会如此落魄。 再次与他们道别,凉溪一边走,一边满心发愁。 想要成为善人碑榜首,她不可以做坏事,不可以当恶人。但她现在无法确定,善人碑到底有多能耐。 她到底要做一个真善人,还是大家心中的善人? 她当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善人了,这一个任务也不可能改了她的本性。说实话,她现在满心都想着镇子里最好多出点麻烦事儿,然后她就可以跑出去行善、积德,迅速打出名声。 这个想法是善良的吗?不,这个想法歹毒死了! 真正善良的人应该愿望世界和平、天下大同的。 刚来这个任务,她不敢在仙医谷里头杀人,现在也不敢用假钱骗人,昨天晚上吓唬了一下王婆婆,她都害怕善人碑会不会判定她这是不尊重老人。 要这么下去,任务还怎么做?她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让任何人对她心生厌恶,甚至有可能,即便她做到了如此,她仍然会因为心灵的自私与伪善而无法得到善人碑的认可。 这样的话,这个任务基本上是无法完成的。世上哪有真正纯善的人?就算有,反正她不是。 这是普通的任务诶!她只是一个b级五星的渣渣而已,任务应该不会出bug吧? 再加上,善人碑没道理就对前三名要求高,戴德那种人都能闯到前十去,她何妨胆子大一些? 凉溪突然想通了,一张符箓在半空中化为虚无,她手中却捏了一把碎银子。 镇子上只有一家客店,这会儿已经打烊了。凉溪刚敲了一下门,里头就传来不耐烦的回应。 “已经打烊啦!” 凉溪继续敲,刚才答应的小二骂骂咧咧地走来开门。见是个小孩子,态度也没那么恶劣,只是挥手叫她去去去,今天店里已经不招待客人了。 “这么晚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没有栖身之处,要是客店里有空房的话,还请通融通融。” 凉溪彬彬有礼,主要是她拿出的银子亮眼。 那店小二向她身后探头,瞧见没人,一边很是奇怪地问,一边已经在请凉溪进去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一个人乱跑?你家里大人呢?” “现在是太平盛世,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凉溪满不在乎地道。 那店小二哼笑了一声,想跟这女娃娃讲些大道理,又知道她听不懂,便没多说,只道:“再太平的世道,也有贩子。我看你像个富贵人家的,明天要么到衙门里去,让大老爷打发一个捕快赶紧送你回家,要么就自己花钱请人送你回家。” 凉溪只笑不应,客店里今天生意不太好,空房还有不少。那店小二与掌柜也不欺她年幼,钱拿够了,带她去的是顶好的房间。饭菜、热水,上得也很快。 “小二哥,这里还有一些钱,你再帮我开两间客房。然后,劳烦您出客店,沿着大路向北走一段,有一架驴车。你请他们过来住宿,就说房钱已经有人付了,让他们放心住下。” 凉溪本来还想要再加一句,就不用告诉他们是她在帮忙了,最后却又沉默了。 别人的感激之情,她永远不嫌少。 小二哥对这种事并不感到意外,这世道人人向善,都希望能在善人碑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有时住在客店里,有几块闲碎银子的客人,看不得那些掏不起这点钱的穷苦人睡墙根睡驴车,便会自己掏钱做点善事。 不过,行这种善的,都是些富贵老爷。他还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如此大方。 知道娃娃管不住钱,这小二哥有心提醒凉溪一句,最好还是留下些银子,明天雇一辆车赶紧回家。转念一想,反正这辈子,他是没那个命上善人碑的。他就指着这一份差事干到老,好养家糊口呢!掌柜的高兴了,他日子也好过。掌柜的要怎么才能高兴?当然是他们这小店里头客人天天爆满,生意蒸蒸日上了。 这送上门的客人,他哪里有往外赶的? 小二接过银子,叫人收拾了两间普通客房出来,他出门去找人。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驴车。两个乡下人,喝着冷酒,啃着锅盔,正高声笑着。 到收粮食的时候了,今年风调雨顺,最近这几天,在镇子上走一圈,真找不到几个愁眉苦脸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冷酒喝不得。不如到我们客店里去,小子吩咐人给热一热再喝。” 小二哥打声招呼,笑呵呵的。牛二哥与三爹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打驴车里跳下来还礼。 “有位小姐心善,给你们付了房钱,让小子过来请二位去住宿。” 小二哥说明白了,牛二哥与三爹对视一眼,脑海中出现了凉溪。 两个人仍然不敢去,小二又笑着劝了几句:“您看,这房钱已经付了,客房也已经收拾好了。您二位不去,那客房白空着,也是辜负了那位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牛二哥瞧着身后的驴车。小二懂他的意思,连忙说道:“车和牲口都牵过去,店里有专门看管的。你们夜里在这睡,肯定还得醒一个人看牲口吧。” 带着犹犹豫豫的两个汉子到了店里,小二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安排好,见牛二哥欲言又止,便主动询问了一句:“客官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不敢!”牛二哥连忙摆手。 “俺只是想问问,那位好心的小姐什么模样?是谁家的小姐?” “谁家的不知道。”谁家的倒霉孩子不知道,“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身边也没跟什么随从。” 牛二哥与三爹立马兴奋起来,说出了凉溪的衣着。对了一下,果然就是凉溪。他们立刻就想去道谢,小二先去问了凉溪一声,之后自然就是凉溪很希望看到,但是却不怎么擅长应付的场面。 在客店住了一晚,凉溪是不睡的。她一边看直播,一边衷心地盼望这是家黑店。 她是个能够一巴掌拍晕的孩子,她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她又是孤零零一个……凉溪要是一个坏蛋,碰到这种目标,嘴肯定都要咧到耳根了。 凉溪等到半夜里,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过一会儿会响起一次的打更声。 好吧。就算这是一家良心客店,有没有什么大小毛贼盯上她?她独自一人在镇子里瞎转的那会儿,毛贼真要有事业心,肯定早就看到了吧,为啥现在还不出来呢?你出来一个让她闹点事儿啊! 凉溪满怀希望地等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了,她才僵着一张脸,去跟牛二哥与三爹道别。这一别,基本上这辈子是不会再见了。 一个单身的小姑娘都没有人劫,这镇子和平的要死。她最多再等个三五天吧,就要往更远的地方走了。 买到了村里人嘱咐让他们买的东西,牛二哥与三爹要赶车回村了。他们这辈子没住过客店,离开的时候,再次向凉溪深深弯腰,又谢了好几回才走。 目送他们走远之后,凉溪根本没有听那小二的话,她没退房,又交了一天的钱。然后当天整整一天,她就在这镇子里闲逛。 凉溪就想着能够碰见一点恶性事件。结果她从早转到黑,一个傻子看着都知道里头装满钱的大荷包,在腰上随着她走路晃来跳去。整整一天啊,愣是没有一只手来摸。 这个世界和谐到这种样子吗?凉溪有点难以置信。 她从荷包里掏出钱,在店里买了各种好吃的小玩意儿。拿了一堆,她又不吃,就惹一群小孩眼馋。 她看起来这么瘦,这么弱,就没有一个熊孩子馋疯了上来抢吗?家教都这么好的吗?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这么想了!这成啥了?唯恐天下不乱这不是! 感觉自己刚开始就被这任务带得渐渐跑偏,凉溪甩甩头,把她那些邪恶的想法都甩走。 当了一回散食童子,把她买的所有好吃的都送给了那些孩子后,凉溪拍了拍自己的荷包。可能是她眼神不好,她还是没发现有人用罪恶的眼光看着自己。 闷闷不乐地回到客店,凉溪歪在床上,想着这会儿,牛二哥与三爹应该快要回到村子里了。 外头天黑了,凉溪目前对这个任务有点头痛。却未料到自己竟有那样的好运,正愁瞌睡没枕头,就有人送上来。 谷大夫在家休息了一天,养好了精神准备早起坐牛车上镇子。在这一天中,他经历了上万次的自我否定,还有对凉溪的否定。 那只是个小孩,说不定就是哪个富贵人家里偷跑出来的淘气小姐,根本没什么本事。两道就那么巧的响了的雷,说不定是真的巧呢?他如此兴冲冲地去找凉溪,见到她之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直接求她帮忙?直接猜出她的身份?猜她是什么大法师的弟子,或者真的是仙医谷出来的?猜她肯定是想要行善,小小年纪必定有大抱负,想要在善人碑上留名,所以就一定会帮他? 怎么每一个听起来都像是他有毛病一样? 算了算了,反正他去镇子上还要买些草药的,反正这一趟怎么都得跑嘛! 心里安慰着自己,凉溪仍然还在盼望能出现个人贩子或是飞贼时,谷大夫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了早早出发的牛车上。 谷垛村离镇子本来就要比牛家村近一些,他们出发的却还要更早,离村的时候,车头上还挂着灯照明。 谷垛村的牛车到了路边的那处酒铺,叫起了老板,也打了一壶酒。正要继续走时,瞧见了后头一盏越来越亮的灯。 “这真是巧了!” “巧了巧了!” 牛车和驴车上的人都笑了,之后便边说话边一起前进。 “今儿个镇子上开集,还不知道有多热闹呢!狗子,出来跟你牛二叔问个好!” 牛车上的大口袋里,冒出一颗小小的头来。孩子别别扭扭地叫了赶车的牛二哥一声,很快又缩回了口袋里。 “这孩子还从来没去过镇子上呢!昨天也是我一时说漏嘴,让他听着了镇子上今天开集,肯定人多又热闹,不知多少好吃的好玩的。那一下子可不得了了,闹了一下午的一晚上,非要去镇子上开开眼!” “娃娃嘛!都是这样的!孩子大了,也该带着他们去镇子上瞧一瞧。” “说的是啊……牛二,今年你们村里收成如何?” “嘿嘿嘿……今年个老天保佑,没见过这么好的天儿!” “是啊是啊……哈哈哈……” 两拨人嘻嘻哈哈一起赶路,知道今天镇子里开集,大家的鞭子都催得紧,就生怕赶不上。 天还没亮的时候,凉溪便察觉出今天跟往日不同。就在客店出门右手边不远的地方,各种店铺,开门格外早。街上也早早就有了人声,凉溪心里好奇,天刚亮就跑出去看,这才发现路上摆了好多小摊。 不过,除了那些小摊摊主,路上还有一队捕快。他们配刀,统一服饰,走起路来威风八面,很是神气。 看见凉溪要往跟前走,那带头的捕快吆喝了一声:“小娃娃,还不到时候呢!回去回去!” 凉溪往远走了一点,等呀等,等到天彻底亮了,那些捕快才让开路,让买东西的人进来。 凉溪也跟着人流走进市集,在每一个小摊前头转悠。她对摊子上的东西并不是很好奇,她走来走去,是真的想替那一队捕快老爷维持秩序。 今儿人这么多,捕快就那么几个,正是偷东西的好时候。 没有人吗?没有人吗?真的没有人吗?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 察觉自己又要跑偏了,凉溪猛甩了甩头。未免显得太可疑,她买了一个热乎乎的馅饼,边吃一边眼珠乱转。 凉溪吃到第三个馅饼的时候,太阳都升起了。前面人群突然传来阵阵骚动,凉溪立刻如打了鸡血一般跑到前头去。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谁丢东西了吗?谁打人了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善人碑(十五) 捕快老爷们,请放着别动,让她来! 凉溪兴冲冲地跑上前,找到了骚乱的源头。却大失所望地发现,没有什么毛贼强盗,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着围观的,是一顶镂花小轿。 一只青葱玉手掀开轿帘,走出一个低眉顺眼的丫头来。那丫头站在轿外,将帘子掀得更高一些,轿中又走出一个头戴帷帽,身姿窈窕的小姐。 “这是包善人家的二小姐!” “真漂亮呀!” 那位小姐搭着丫鬟的手,莲步轻移,在街头缓步而行,如同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凉溪却嫌弃得一眼都不想多看,但包二小姐还是有点用,她头上戴的帷帽,让凉溪萌生了想遮脸的念头。 越神秘,才越容易令人遐想,越容易令人害怕敬畏。她戴一张面具,或者戴面纱,然后再处处行善,效果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不过,万一被人冒充了怎么办? 算了算了!还是光明正大的吧! 凉溪又买了一个馅饼,别说,那摊子老板手艺还挺不错。她一边吃,一边举目四望,这条街上到处都是人。可惜她视力不行,只能听被害者叫起来才能见义勇为。 现在要是谁伸出第三只手,偷偷摸了别人的钱袋,如果离她远一点,她也发现不了。要是钱袋的主人反应迟钝,等买了东西要付钱的时候再发现,那也来不及了。 凉溪蔫巴巴地走了好久,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走累了,便在市集出入口处停下来。这儿有个卖小吃的摊子,凉溪随便点了一碗,坐在那一边吃,一边观察有没有人作怪。 今日太阳依旧炽烈,大家忙碌到中午,不管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都有点累了。几个捕快去找地方吃饭了,见出入口人明显多了起来,凉溪打起了精神。 哪里有小孩哭了?听到很近的哭声,凉溪的视线立刻移过去。她看见一家三口,年轻的夫妻两个正哄着孩子,走到了这个小摊跟前,要了一碗小吃。 那儿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东张西望!凉溪眯着眼睛盯着他,见他找来找去,最后走到摊前,跟一个吃饭的妇人说:“大姐,这是您丢的包吧?” 那妇人在腰上摸了一下,咋咋呼呼跳起来,然后就是一顿狂风暴雨一样的感谢。 “哎呀!谢谢!谢谢啊!” “嗨!小事儿!小事儿!” “这世上真是好人多啊……” 摔!这任务还能不能做了? 凉溪头疼,撂下碗要走时,眼睛突然一亮。 就是刚才那一对年轻的夫妻,应该是穷苦人,他们就给孩子要了一碗吃的,自己在那儿啃黑乎乎黄乎乎的干粮。女人肩膀上挎着一个小包,还时不时摸一把,里头肯定装着一些贵重东西。 “你们是哪个村的呀?” “我们哪……” 女人跟身边的一个老妇人迅速结识,聊得欢快。说到高兴处,那老妇人拍着女人的肩膀,女人仰着脖子笑眯了眼睛。她丈夫在旁边也跟着笑,时不时看一眼孩子。 两口子都憨实,浑然不知有人在他们身后,就趁着老妇人压着女人肩的那个档口儿,偷了他们的包。 那孩子就在凉溪的左手边,她眼睛再不好,这也看见了。跑到她眼皮子底下作案,你真是,真是…… 恩人哪! 凉溪都高兴到发抖了,她拍案而起,自认为很帅气地大喝一声:“呔!你这小贼!你……” 到这里的时候,凉溪其实有些后悔。她这种做法,好像配不上善人碑榜首的风范。 失算了!失算了!她刚才就应该走上前去,面带微笑地捉住那小贼的手,然后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究竟有什么动作,就把他撂倒。 这样才有高人的范儿嘛! 现在她在干啥?现在她像啥?就像个咋咋呼呼,有点本事就跑出来行侠仗义的二缺少年! 凉溪后悔不迭,讲话都没那么有底气了。她强行正义地批评了那小偷几句:“盗亦要有道,你怎可偷他们的东西?那包里说不定是他们一半的收成,你全都拿了,要这一家人怎么过冬天?” 那小偷一脸懵逼,一时甚至没有逃,甚至搞不清楚凉溪是兴致上来了,在跟自己的小伙伴比划着玩儿,还是发现了他,亦或脑子有病? 反正东西已经到了手,他等凉溪说完话,失主已经反应过来时才记起要赶紧逃,立刻缩着腰钻进人群。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让镇子上的人很久以后还在谈论的白光闪过,那小贼痛呼一声,便倒在地上。 丢东西的那对年轻夫妻,早在凉溪叫小贼的时候,就已经警觉起来。察觉是他们丢了东西,两口子当然要扑上去夺回来,只不过凉溪先他们一步。 小偷抱着头倒在地上,疼得直哼哼。那个与年轻夫妻聊天的老妇人,本来就有些慌。见那小贼叫唤了几声,直接没了声息,她真的急了,扑到那小贼身上,边哭边叫:“儿啊!儿啊!” 哟呵!果真是团队作案! 大家乱成一团,提前结束了午饭时间的捕快匆匆赶过来时,看见一个老妪,正在骂一个孩子。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还我儿子的命来!” 好像出了人命!几个捕快先看了看小偷,果真呼吸微弱,身体冰凉。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他们像见鬼一样看着凉溪。 这么多人都说一样的话,这么多人都敢戏弄他们? 就一个小屁孩儿,还是个瘦伶伶的小姑娘,逗他们玩呢? “你……小娃娃,你……” 捕快大人憋了好几次,也没把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人是我打的。不过我只是为了吓吓她,不吓唬一下,我猜她是不会承认的。人没死,我这就让他醒过来。”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一群人眼睁睁看着,凉溪根本没有到栽倒在地的小贼身边去,一双小手只是在半空中拂了拂,昏迷的小偷立刻就再次开始叫唤。 因为此处距离仙医谷并不是特别远,镇子上的人以前也有见过许多仙医谷中可以飞天遁地的神人。所以,他们并不是很惊讶凉溪这种手段,呆了一呆之后,就恨不得跪下来拜神了。 “您……您是仙医谷里的神仙吧?”捕快大爷一点也不觉得他称呼凉溪为您,有什么不对。 就这个问题,她已经听见几次了? 凉溪微微皱眉,很郑重,甚至有点怒意地解释道:“你们怎么都这么问?我并非出自仙医谷,这世上,也不止那儿有好大夫!” 继续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她干好事儿,全都给仙医谷积德了! “是是!小神仙,您是大夫?您会看病救人?” “那是自然。” “太好了太好了!李大哥的女儿有救了!小神仙,您可一定要发发善心,去救救李大哥的姑娘啊!” 这个任务终于有得做了!天上掉了第一个小馅饼之后,又掉了第二个大馅饼!哈哈哈…… 凉溪摁住自己想要疯狂扬起的嘴角,淡淡地道:“救人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这个您放心!我们一定把他们押到衙门去,秉公处理!” “嗯。”凉溪高冷地点了下头,注意了下四周人的眼光,他们都满眼冒星星地看着她。 不错不错!非常完美! 那个求她救人的捕快,单独带着凉溪走了,其余的留下来处理这件事。 “李大哥!李大哥!” 路上,这位姓杨的捕快已经给凉溪基本讲了一下他李大哥女儿的病情。 “镇子里谁提起李捕头不竖大拇指?可叹我这大哥竟是个可怜人!打小是孤儿,早早儿又没了老婆,身边就剩一个姑娘了。谁知道半个月前发了急病,镇子上所有的大夫都找过了,都说没得救了,准备后事吧。不瞒小神仙说,我大哥都准备哪怕跪地磕头,也要去请他姓谷的那个仇家来救他女儿了。” “谷?哪个谷?”凉溪想起那个老头。 “嗨!看我,小神仙您肯定不知道。这镇子上,以前有个好大夫,医术高明,就是人品太差。据说,他以前是县里医馆的一把手,就是因为不会做人,才给人排挤到我们这小镇子里。后来,他在这里又闹出来了些丑事,镇子上的人实在容不得他了,就把他赶走了。现在好像在什么谷垛村里头。” 谷垛村?那就是他了!是谷大夫!那老头人品差吗?追着赶着要付她医药费的倔老头儿,人品差吗?没看出来呀?难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癖好? 凉溪正想多打听一些,李捕头的家已经到了。大门里头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没有。 “李大哥!李大哥开门呐!我是杨二!” 杨二拍了几声门,凉溪就听见院里头传来脚步声。 院子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头约莫有凉溪两个大,面颊上有两三处伤痕,满脸横肉,一露脸就能吓哭小孩子的一个汉子,开门后看一眼杨二,再看一眼凉溪。 沉默了片刻,凉溪觉得这个头发斑白的魁梧汉子,甚至都不对她感到好奇。他先隐隐地叹了口气,才问:“老杨,你怎么过来了?这孩子是谁?” 这人看样貌很恐怖,却不让人感到害怕。因为他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落寞颓废感。脸上胡茬乱冒,衣着和头发也像有几天没打理过,眼睛里爆了血丝,似乎好几天没有睡觉。 “李大哥!你头发怎么了?” 杨二来不及介绍凉溪,就给李捕头吓到了。他请假回家照顾女儿,也就是个三天功夫,怎么人已经弄成这种样子? “没啥?衙门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没有!哦哦!李大哥,这是……”杨二本来想顺嘴说凉溪是仙医谷的,记起她之前生气了,又不敢这么说。他又不知道凉溪的真实身份,一时间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他带我来看看病人。”凉溪说道。 未免这个大汉质疑她,凉溪给他用了一张符。身上困顿全消,李捕头浑身发冷,怀疑自己见了鬼。 “你!你……” “李大哥!这位可是真正的神医呢!你赶紧让她去看看孩子,那孩子能不能好,就看这位小神医的本事了!” “你真的能治好我们家翠儿?”就剩那一个亲人了,李捕头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只要人还没死,就可以治。带我去看看吧。”凉溪夸下海口。 “好!好!”李捕头立刻带着凉溪进屋,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翠花,不,翠儿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面色蜡黄蜡黄的躺在床上,面皮浮肿,嘴唇干裂的像几年没下过雨的土地。即便如此,这姑娘还是能瞧出来漂亮。 凉溪先上了一张符,别的先不说,翠儿至少立刻就醒过来了。 “丫头!”李捕头惊喜若狂,翠儿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他早就不敢想象这辈子还能跟女儿再说一句话了。 “爹爹……” “哎!哎!爹爹在这呢!” 一个身高过一米九,壮得像一头黑熊的汉子,眼泪噼里啪啦像雨一样。凉溪默默往旁边避了避,看着他们说话。 虽说小地方没什么规矩,翠儿也有十二三岁了,杨二不好进来,在门外头焦急地等着。听到屋子里有李大哥的哭声和说话声,他屏住呼吸听清楚了后,心里一颗大石头就落了地。 果真不是凡人呐!那孩子这是醒了! 李捕头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杨二迎上去,脸上带笑地问:“李大哥,怎么样?” 其实不必问的。李捕头之前开门的时候是什么状态,现在又是什么状态。他笑得露着一排大牙,出来就抱住他的手道谢。 “老杨啊老杨,那个孩子,不是,那个小大夫,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翠儿醒了!醒了!嘿嘿……醒了!” “真的吗?这么快就醒了!” 两个大汉在外头恨不得手拉手转个圈,床上的女孩儿勉强地向凉溪笑笑,道:“谢谢你……” 凉溪一瞬间有些亏心。说真的,在知道有这么一个病人的时候,她简直开心极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善人碑(十六) “把眼睛闭上吧,病会好的。” 这个女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刚才醒来,跟她爹爹说话的时候,却一直都在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父亲。说些她走了,也不要难过伤心之类的话,懂事的令人心疼。 凉溪的治疗过程相当简单粗暴,不过,少有人会感谢举手之劳,所以她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反正凉溪是做过大夫的,装样子也像模像样。 两个汉子在外头守着,杨二悄悄地说:“不知道这位小神医是哪里的人。我之前猜她是仙医谷的,但瞧她的神色有些怒气,约莫不是。大哥,你见识广,知道这世上还有哪里,出比仙医谷更好的大夫吗?” 给李捕头讲了之前在市集的出入口发生的事后,李捕头还是很好奇凉溪的身份来历,杨二却也不是很清楚。 “看她的年纪,应该是哪位四处云游的神医的徒弟或者孙儿孩子吧。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翠儿吉人天相,竟然有神医走到这里来,能搭救上她一把。” 李捕头暗暗感叹,这种在整片大陆上乱跑的奇人,可不容易遇到啊! 二人在外头叹着凉溪的神奇和翠儿的好运,也不知怎么,渐渐说到了那一对合伙偷窃的母子。 “唉……他们一家,也是难熬。”李捕头竟然像听说过那对母子。 “再难熬,那小大夫说的也对。他们偷谁的不行,偏偏偷那穷苦人家的。今年的收成虽然好些,租子一收,冬天能吃饱就不错了。他们直接整锅一端,那家人怎么过日子?” 李捕头赞同地点点头,却仍然是觉得那对母子可怜,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他的女儿在床上躺着,那家里也有个孩子在床上躺着。 “他们家那娃儿可能又病重了,也是逼得没办法。” 两个汉子自己家里没烦心事,就开始替别人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李捕头期盼着凉溪快从房门里出来,不料自家的院门倒是先被敲响了。 “李大哥!李大哥!” 听声音,像是他手底下带的小捕快。 杨二过去开了门,果然是一块儿办差的同伴。 “怎么了小八?” “嗨!”小八先叹气,问候了一声李捕头,才愁眉苦脸地说,“那个女娃娃在这儿吗?” “在这儿。正在屋子里头治病呢!怎么了?” “老爷今儿个不上衙门,咱们也都知道那老木家的情况,本来就没想着把他们怎么样。都说清楚了,就把她儿子关一天,明天就放回去。谁知道那木老婆子不依不饶的,硬说那女娃娃打坏了她的儿子!这会儿正在衙门前面闹呢!” “她引了一大堆人看,我们也不好生拉硬拽。而且,我瞧着她儿子像是真有些事,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了,这会儿还不知道醒来了没有呢!说不定,说不定……” 小八支支吾吾的:“我看那女娃娃有些手段,说不定真的打重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正在屋子里救李大哥的女儿呢,现在怎么能走开?” 三个大汉在外头着急时,凉溪出来了。她是听着小八说的话了,出来就满脸忧心地道:“人果真是晕过去了吗?那快带我去看一看!” “病人已经好了,快进去瞧瞧吧。”说完,凉溪才对李捕头宣布喜讯。 虽说刚才翠儿苏醒了的时候,李捕头就对凉溪充满了信心。但他此刻仍然是被这个喜讯冲昏了头,扑进房去,果然翠儿已经起身坐在了床边,也是一脸喜色。 “爹爹,我好了!我真的好了!这是哪里的大夫啊?真高明!她的手往我身上一放,我就觉得凉沁沁的舒服。” “好!好!我的翠儿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翠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李捕头再一次落了泪,还是翠儿提醒他要好好谢谢大夫时,他才记起来要感谢凉溪。冲出屋去,凉溪却早就不见人影了。 院中剩着一个杨二,见翠儿跟着她父亲走出来,还问候了自己一声,知道这边是没事了,便道:“小大夫刚才已经和小八一起走了。李大哥,我也赶紧过去了。” “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 “那不行!翠儿的病刚好,大哥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孩子吧。放心,那小大夫治好了翠儿,我杨二肯定不会让她吃亏!走了啊!” 今天那对偷东西的母子,在镇子里其实还挺有名的。那老婆子的丈夫考了个童生,为人乐善好施,聪明仁厚,以前在镇子里可是极受敬爱的人。木童生之后还想考个秀才,但可惜,考一次黄一次。年纪轻轻的,他就郁郁而终了。 他儿子被他教的只想读书,可惜本身就不是那块料。读书要钱,吃饭要钱,什么都要钱,他儿子本身又没有一技之长,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只能靠那木老婆子维持生活。 好容易娶了个媳妇,日子也没红火起来。没几个年轻媳妇守得住这种家,那媳妇生了孩子,连吃都吃不好,更别说什么养身子。得了个病没钱治,没拖多久就死了。 留下个孩子,也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的要吃药看病,所幸他父亲和奶奶对他这个独苗苗看重得很,怎么都不能看着他死了,自己又确实什么本事都没有,便只能…… 说这家人可怜吧,那确实是真可怜。说他们该吧,也是真的该! 杨二赶到了衙门前,果然围了一堆人。他吆喝了两声,走到中间去,看见了满地撒泼打滚的木老婆子,看见了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她儿子。 还有,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一边的凉溪。 “我儿子被你打成了这样,你让我一个老婆子以后怎么办?我知道你本事大,不晓得是哪儿的神仙,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我们偷了东西,我们也没有办法呀,我孙子病得就剩一口气了,让老婆子怎么办?” 说的真好!乍一听完全没毛病!不信去看,围观群众都在默默点头。 凉溪一点不生气,看着她脚边微微抽搐的人,甚至相当开心。 木老婆子还在哭,失主也在这儿,她冲过去就对那一家三口砰砰砰磕头:“你们要是气不过,就把老婆子这一条命拿了去。我儿子……我儿子……偷东西总不至于让我们娘儿两个都偿命吧!他还要活着照顾我孙儿呢!” 年纪不小的人了,哭得撕心裂肺的,都听出来破音了,也是卖力。 那幸亏是有凉溪才不至于遭到损失的一家三口,小孩子什么也不懂,那对年轻夫妻脸上已经现出不忍之色。 凉溪瞅着她脚边的人,还是不生气。反正她脸皮厚,就站在这儿给她骂,也没有关系。这位老奶奶骂多久,她就让她儿子难受多久。 “你要是救不活我的儿子!要么就把老婆子一块儿杀了!反正你们这些人本事大,一点儿也不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当命!要么就给钱,我一个重病的孙子,再来一个重病的儿子……你要不给钱就杀了我,免得老婆子日后辛苦哇!” 之前那些她都可以不当回事,反正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贼,就当见世面了。不过那一句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婆婆,你这可是在公然影响她任务的进度呢!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万一老百姓真的都这么想了,任务失败了你赔呀? 凉溪笑一笑,说道:“您放心,人肯定没事,马上就会醒了。” 木老婆子冷冷哼了一声,任凭什么神仙奇人,也不能叫醒一个装晕的人。 别说,她还真的可以! 凉溪轻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在脚边的男子身上拍了一下,符箓失去效用之后,装晕的人果然瞬间就醒了。他简直像装了弹簧一样地跳起来,看见微笑的凉溪像是看见了拖舌的恶鬼,跳起来往远处跑的过程中还不留神摔倒了。最后,他是爬走的。 自己体内像是钻了一万只蚂蚁,它们正在四处啃咬,那种痛痒,肯定难以忍受吧。如果再叫不出来,连满地乱滚都做不到,肯定更难受吧。 “您看,这不是就好了吗?” 木老婆子目瞪口呆,不明白为啥自己儿子突然不配合了。他们在用眼神交流,凉溪知道这对母子肯定一个很害怕,一个很失望,便主动说道。 “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情况。偷人财物肯定是不对的,但你们情有可原。婆婆,这些银子,你拿去给你的孙儿买药,顺便再请个好大夫吧。” 两锭沉甸甸的银元宝拿出来,果然钱在许多时候都是万能利器,刚刚还哭天喊地、剑拔弩张,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势头的地方,转眼间就变成了温馨和睦的感谢现场。 木老婆子怀疑自己年纪大了,头晕眼花,耳朵也不好使了。 这小姑娘……这小姑娘……这小姑娘…… 真有心地这么好的人吗?该不会是有点毛病吧?该不会那银子是假的吧? 木老婆子颤颤巍巍地接过钱,那元宝怎么瞧怎么像真的。她这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老泪滂沱地对凉溪磕头。大家也都像观摩圣人一样的看凉溪,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有点像圣人了。 事情就这么完满地结束了。凉溪带着笑容,看着木老婆子的儿子被押走,目送木老婆婆去买药,嘴角的笑容温暖又感人。 演戏嘛!当谁不会似的! 镂花的精致小轿从一旁路过,包小姐的一双纤纤玉手放下车帘,对抬轿的轿夫吩咐了一声:“回府吧。回去后记得派人打听打听,李捕头家的翠儿病情如何了。再问问那位小姐住在何处,若是在客店这种地方,就赶紧将她请到府中,切记,不得无礼!” “是,是!” 放下了轿帘,包二小姐并不知道自己和木老婆子顺路。只是在路过医馆不久后,听到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大哭。 “何人在哭?”那哭声实在是悲恸,包二小姐吩咐停轿。 过了一会,有人来回禀:“二小姐,是那木童生的老婆子。” “是她?发生了何事?” “刚才那孩子给她的两锭银子,好像……被人偷了。” 有这么巧的事吗?包二小姐不由冷笑,真是报应来得快。 那木老婆子的儿子,又不老,年纪轻轻的,到底是个大男人,总有些力气,做点什么营生赚不了钱?就是自是清高,加上懒怠。 逼得急了,合伙偷盗时,她看他们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父亲和丈夫的名声,还勤快地要命。 现在偷了也好,不过就是十几文钱的药而已,她帮他们买了吧。 轿夫又跑了一趟,回来说:“二小姐,闵大夫说不用您破费,一点小钱,他已经免了。” “闵大夫仁心。回府吧,今日出来也许久了。” 衙门外头,除了凉溪,大家都还不知道木老婆子丢钱的事。杨二是刻意要给凉溪扬名,特别大声地说:“小大夫,您自己就是大夫,连李大哥家的翠儿都治好了。您亲自去瞧瞧木家那孩子,比什么都强。” “我自是可以帮忙,只怕他们有疑心,到时反倒不美。这镇上肯定也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路上您也说过了,孩子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病。既然如此,有那些银子,孩子定能治好的。” 是啊!木老婆子闹了那么一通,凉溪愿意给他们钱,已经让人惊掉眼球了。巴巴地跑去给人家治病,未免有些太……贱,呸,热情了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太热情了,总是会给人家怀疑的。 大家都体谅了凉溪,觉得她这小小的身影好像变得更加高大了的同时,又猛然回想起最重要的事—— 李捕头家的翠儿好了? 李捕头可是带着那孩子到县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办法呐!就等着哪天办后事了,现在竟然好了? 神仙哪!真的是神仙哪! 凉溪的身影越发高大了。这一天终于是做了点事儿,她下午没好意思在街上承受大家的目光,便回客栈了。 天还未黑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赶路的牛车和驴车,到了镇子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善人碑(十七) 赶牛车的谷垛村村民在离镇子老远的地方,就把谷大夫放下来了。 “这也不远了,就麻烦您老劳动劳动自己的双脚,走到镇子里去吧。” 他可不敢让这镇子里的人看到自家的牛车上,载着这么个把镇子里稍微有点名气的包善人、闵大夫,还有衙门里头的三老,县里派下来的长官,几乎通通得罪了一个遍的老头。 市集上很多摊子已收了,他们都着急着要去采买。谷大夫下了车,也知道自个儿的名声,在路边站了片刻,还是挡住了自己的一张脸,才往镇子里走。 一边走着,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就因为那两声雷,他就跑来要找那小姑娘帮忙了? 别说那娃娃有没有本事,就算有,小孩子哪里有个稳当性情?他们又容易信人话,知道这镇子上的人怎么说他后,她也不一定会帮他呀。 她来这镇子上也两天了,说不定已经对他满怀厌恶。 不远的一段路程,谷大夫走得踌躇。最后都想调头回去时,想想那坐牛车都要五六个时辰的长路,又苦笑一声,躲躲闪闪地低着头,慢吞吞挪进了镇子里。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住在哪啊? 还没踏进这小镇子的时候,谷大夫担心找不到凉溪。在街上转悠了一圈,他便没有了丝毫忧虑。 来这里不到两天,已经人尽皆知了。看来她果然是什么奇人的徒儿或孩子,要不然就是打真正的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小年纪如此了得,定是要在善人碑上争一争了。 听说凉溪救了李捕头的女儿,谷大夫本有些恼火。转念一想,这么小的孩子,可能再过个三五年,就能上善人碑了,他又满心黯然。 “那个小神仙现在在海掌柜的客店住着呢!” 很轻松地打听到了凉溪的住处,谷大夫走向客店,却又在路上听见:“我刚才看到包善人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去了客店,后边还带着几个人,好像是要请那小神仙去包府。” “猜到了,猜到了,包大善人不老是这样?三天两头请三老吃饭,镇子里但凡有些名气的人,谁还没去包府住过两天?何况是那小神仙!” “那小神仙住在客店里,也确实委屈了,人来人往的。下午这半天,不知多少人堵在门外头想看一眼呢!” 包家有人去找那孩子了?谷大夫急匆匆地奔到客店,果然二楼的一间房前挤满了人。 掌柜的也在二楼,站在门边迎客的是个小二,眼睛却也盯着二楼,压根没看见身边的客人。凉溪的房门从里头打开时,他更是眼珠子动也不动。 这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神仙,啧啧!前一会儿,李捕头才带着他姑娘过来道谢。大家都说恐怕这两天就要埋到土里的姑娘,就站起来了,好端端、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了。 这哪里是大夫?这就是神仙!闵老大夫即便能治好那孩子,肯定也不知得吃多少帖药,不知得躺在床上静养多久。以前那个有医术没医德的谷大夫,也没这样的本事。 这人就怕比呀!看看这小神仙,再比一比那老大夫……啧啧! “哎哟!客官快里面请!老人家这是要住店啊?老人家您……诶?你……” 小二感叹个不休,一侧头才看到身边不知等了多久的客人,连忙赔着笑招呼。细细一打量,总觉得这鬼鬼祟祟蒙着脸的老头有点熟悉。 二楼上,凉溪这一下午快被吵疯了。吵到她甚至很后悔,之前包家的人来请她去包府,她就应该去的。 现在看来,包善人的确是诚心要请她去做客,这已经是第二拨了。包二小姐的丫鬟十分有礼,凉溪刚要答应,想着说不定能在包府打听到一些可以管的闲事时,客店门口突然叫嚷起来。 “哟!谷大夫,果真是你呀!我还以为看错了呢!您还敢来这镇子啊?怎么着,是没钱吃饭了,来这里找人看病?算了吧您哪,这镇子上的人就算病死,也不会再找您老看病喽!还是您要住店啊?不好意思,小店招呼不起您这样的贵客!” 这小二的年纪,给谷大夫做孙子都嫌小。被一个小辈阴阳怪气地骂,谷大夫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小二吸引过来,他仰头望向二楼也朝这边看来的凉溪,嘴里堆了好多话,却连一个音节也无法发出。 “谷老大夫,您为何在此处?”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老大夫在镇子上的名气不太好,凉溪也未料到,居然是不好到这种程度。 这世界人人向善,大家都尊老爱幼。像木老婆子那种人,年轻人见到也都很有礼。这个店小二,怎会这样说至少也有八九十岁的谷老大夫? 嗯,有闲事可以管。 直觉这样告诉凉溪。 凉溪只是问了一句,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将谷大夫的所作所为,种种恶行,全部说了出来。因为看见凉溪对谷大夫并不是很厌恶,大家不愿看她被蒙蔽,纷纷道。 “小神仙,您认识这老……老大夫?”说话的人大概本来是想叫老东西的。 “小神仙,您可千万不要被这……人给骗了。”又是一个。 “这人草菅人命,根本就不配当大夫!” …… 客店里面,所有凉溪能够看见的人,几乎没有沉默的,全部都在说谷大夫的恶行。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位老人,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见他沉默地伫立在那里,一句辩驳都没有。 等了会儿,谷大夫仰头看向她。与她对视的瞬间,突然说了一句:“没有救活包公子,是老夫医术不精,并非老夫刻意害人。” 身边几个请她去做客的包家伙计,恨得咬牙切齿,凉溪估摸他们此时有想要从二楼跳下去,揍谷大夫一顿的心。但包二小姐的丫鬟,却不见恨意,轻蔑地向客店门口瞥了一眼,就朝向她。 凉溪没有闪躲,二人的目光相接触时,这丫鬟有明显的怔愣和心虚。 她垂下了头去,门口谷大夫又解释了一句:“东街刘郎的小儿子,老夫已看出他的病不重。” 谷大夫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大家更是愤怒。 “我侄子在你治过之后,三天就没了!这叫病不重?”在场居然还有患者亲戚,居然就是包家那几个伙计之中的一个。他实在忍不了了,跳着脚咆哮,眼圈儿立刻就红了。 “我爹,我哥,他们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救孩子,我们刘家砸锅卖铁也会给你治病的钱。就几十文,几十文啊,我刘瘸子在街上磕头给你讨,也总有人愿意施舍。你一个大夫,你一多大年纪的人,就看着我们刘家一屋子的残废没法子!你没一点点仁心,你就是个冷血鬼,你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你!” 刘瘸子越说越恨,还真扑下去了。 “我哥跳井了,我爹怄死了……你个老东西就该遭报应!你还敢来这里?当我一个瘸子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嘿嘿想不到吧,我瘸子的腿好啦!是闵大夫治好的,是我爹我哥保佑的!他们就是想看着我有一天能打死你这老东西!” 谷大夫年纪大了,给个年轻汉子一拳就打倒了。一家店的人跟着刘瘸子一起恨,却不能眼看着他打死这个没医德的家伙,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瘸子!瘸子!不值得!不值得!” “这老货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看着就是了!你打死他,还要吃官司,不是让包大老爷为难吗?” “就是就是!这老货还能再活几天?你还年轻,刘家可就剩你一个了,犯不着为他把自己搭进去!” 大家全像一家人,只有谷大夫是外人。他一时间爬不起来,很是狼狈。 凉溪叹了口气,走下楼去。一边寻思着要怎样说话才能让两头都不生气,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去扶谷大夫。 所幸,当她走下去后,她就不用再做这个选择了。 谷大夫自己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凉溪,与她的视线相接触后,又羞愧地迅速避开了。整家店的人都在喊着让他出去,他遮住脸,比丧家之犬还要凄惨。 讨厌的人赶走了,大家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刘瘸子有些忐忑地看看领头的丫鬟,又望向凉溪,心里更恨了。 二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能对这小神仙无礼。他刚刚到底是在闹什么?又吼又叫,还打了人…… 这姓谷的就是克他们刘家的!万一把这小神仙给吓着了怎么办?一七八岁大的女娃娃…… “你再走两步,我仔细看一看。” 凉溪在跟他说话,刘瘸子照着走了两步,就见这个小神仙笑道:“果然是上天保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刚才说的……” 凉溪皱着眉,不见丝毫怀疑,一脸同情与痛心:“……都是真的吗?” 刘瘸子不知怎么,有了种被理解体谅后的委屈,他猛点了点头。 凉溪更加同情他了,刚才这汉子说的确实是惨。惨到他揍了一个快入土的老人一拳,竟然让人觉得没毛病! 对刘瘸子讲了一些以后更要好好生活之类的话后,凉溪试探着说道:“之前我在牛家村转悠的时候,谷大夫还去看了那里的一个孩子。唉……” 凉溪满脸都写着“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没被误会,大家都说:“小神仙,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要不是没钱了,那里肯给人好好治病?” “他肯定是一看病人就说要钱的事吧?” 那倒没有!谷大夫当天的两个病人,一个将他气了个半死,另一个被半路截胡了。所以,他大概是来不及提起医药费的事。不过,他倒是很着急地要给她钱。 大家谈论着谷大夫,气氛很快就其乐融融了。包府派来的几个伙计又说要请凉溪,又给凉溪笑着拒绝了。 “今晚还有个要见的人,实在是不能跟几位一起去了。不过,如果包大善人不嫌弃的话,明日,我自会上包府拜访。” 人请到了就好,今天去明天去都没区别。包家的人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凉溪向大家笑一笑,又回了屋。 谷大夫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些事的准备。但在迎接过之后,他心中还是庆幸—— 幸好客店就在镇子边缘,从客店走出来,他不用逃太远,就可以离开镇子。如果客店在镇子中央,他简直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 到了镇子外头,谷大夫藏在一个小角落里,背靠着墙坐下来。一脸呆滞和生无可恋地看着破损的鞋尖,还有上面的尘土。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一直想不明白。 他没有说谎。今天刘瘸子那发红的眼睛,就跟之前一样,就跟他爹爹与兄长一样,让他无言以对。可是他仍然想说,他没有撒谎。 那孩子确确实实就是一场小病,根本没那么严重。他不想再无偿给人治病了,所以就说了要钱。 刘家老爹是个独臂,刘家老大是个瞎子,老二是个瘸子。这一家确实不容易。所以他只要了几十文,药材什么都是他自己买的,他真是想做点好事的。谁知道…… 那孩子确确实实就是死了! 除了这条命之外,他被赶出这个镇子,也是因为包善人的长公子。 包公子犯了急病,闵大夫主张慢慢养,他主张用猛药。姓闵的把人家的病拖到了最后,就交给他了。他一剂猛药下去,包公子就没了。 这件事,不管外面的人怎么传,不管他们怎么说,要是按闵大夫的主张慢慢来,人肯定不会有事,他都认。使他医术不精,不能把包公子救活了,是他的问题。他唯一难以释怀的,就是刘家那一家人。 那个孩子要是没死,刘老爹跟刘老大也不会死。可是那个孩子根本就…… 谷大夫捂住了脸,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天黑了,他才抬起头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四合的暮色。 他是怎么弄到现在这种地步的?明明以前也是…… 一张纸折成的小蝴蝶,随着晚风,飞到了谷大夫的视野中,打乱了他的思绪。 第三百八十章 善人碑(十八) 这是什么? 谷大夫本来不关心,谁知道那只惟妙惟肖的纸蝴蝶,竟然飞到他面前就落下了。 雪白的蝴蝶翅膀上,有隐隐约约的字迹。谷大夫拿起了这蝴蝶看,不多的几个字,看完后,他立刻站了起来,往镇子望去。 他手中的纸蝴蝶,悄然化成碎末,上头的字也无人再知晓—— “亥正,客店后巷,有话便说。” 没有落款,但垂眸望向自己空空的指尖,谷大夫确定就是凉溪。 她不相信今天那些人说的话?还愿意听他再说一句吗? 谷大夫愣愣的,一时甚至眼眶发热。 客店里头,已经买了朱砂和黄纸,凉溪在桌上画符。隔了好几个任务,她不是无法使用符箓,便是只能用兽皮和石头子儿来凑合。如今再试,还是纸张最好。 刚才她从窗缝里丢出了一张符箓,谷大夫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了。不知他晚上会跟她说什么,若他言语不实,那也没关系。 凉溪手上是一张可以让人的思绪变得迟钝的符箓。配合她的催眠术,即便意志极为坚定的人,哪怕是曾经碰到的那些常年习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的人,也是一问一个准儿。 如果谷大夫真的是没有医德的一个老头儿,那她才不会顾他年纪大呢!怎么收拾起来解气,就怎么处理。总之,要让镇子上的大多数人喜欢她。 若是他有难言之隐,若是…… 不过,今天那个刘瘸子,实在不像演戏。让凉溪留心的,是包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那个心虚的眼神。赶明儿去了包府,她一定得找机会再问问。 只要是能让老百姓感激她,不管什么事,能翻出来一件是一件。 趁着谷大夫来之前,凉溪画了几张符箓。夜渐深了,算着时间差不多,凉溪从窗户翻出了客店。 这家客店门前是热闹的街,后门出去是狭长寂静的小巷。巷子里有几户人家,这时候却早已关门闭户。凉溪立在墙根底下等着,谷大夫来得很快。 “我看您今天像是来找我的。不过之前那种情势,我也不好和您老人家说话。到底有什么事,现在您可以讲了。” 他年纪是这孩子的十倍有余,谷大夫站在凉溪面前,却觉得没有分毫底气。 本来人家就没理由帮他,本来他就没底气。今天见面,他又是被打,又是被骂,又是被赶,弄得狼狈万分。好容易这小神仙愿意听他说一句,他心里又愧又羞,只想要掉头就走。 谷大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凉溪便激了他一激:“今日,包家那个伙计说的话,可都是真的?您真的为了几十文的诊费,就毫不在乎一个孩子的生命?” 凉溪有点不愿意相信,她觉得这老头,应该不是那么在乎钱财的人。否则,在牛家村她救醒他,他就不会浑身找钱找不着,然后满脸窘色,又满脸不舍地给她那一瓶药。 话说回来,那一瓶药,凉溪当然并不需要,走的时候留在了四婶儿家里。之前她打开闻过了,瓶中的药丸清香沁脾。就算不是多么贵重,也肯定是好东西。 宁可用那种药丸来抵诊费,你说这老头儿他爱钱? 他真爱钱,就会赖掉诊费不给的。 “并非是他说的那样!” 谷大夫果然激动起来,却也无法解释。他对自己都无法解释,解释到最后只能承认:“不,事情确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可是……”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可是,老夫真的没有残忍到,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刘家那孩子只是一场小病,以前同样的病症,老夫至少也看过一百起,绝不会有错的。” “老夫断定,那孩子只是一点小问题。当大夫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呀,老夫出诊,习惯断出病情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药方。刘家拿不出来钱,我,我就拖了两天……” 谁知道那孩子就病死了。他再去看的时候,小小的一具身子都凉了。 谷大夫说不下去了,越说他越是觉得错在自己。 又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神医,又不是仙医谷谷主,他凭什么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 说不准刘家那孩子的病真有些蹊跷,他当时就好好看着,刘家那几个男人虽然残废,人却勤快忠厚,刘瘸子说的,他哪怕在街上磕头去讨,都会给他将出诊费讨出来。这事,他能做得出来。 就把那一点诊费宽限几天,先把孩子救下来,不好吗?就破一次例,不行吗?就…… 谷大夫苦笑,他其实还有很多冤枉的地方。不只是包公子和刘家一个孩子的误会。但现在,面对凉溪,他却突然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了。 他年纪大了,刘瘸子今天那一拳,打得实实在在,打得他现在还能试来痛。他骂的那些话,他也都记得。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骂得真好,一点毛病都没有。 年轻的时候野心满满,还想上一次善人碑,给人治病从来不收钱。在阳曲县里几年,就打出了名声。大家都赞他是什么谷善人,却没人知道,他日子过得有多清贫。 一个全县人都听说过他名头的大夫,穷得吃不起饭,治不了自己的老母亲,救不了自己难产的妻子……呵呵!说出来都没人信! 从成为孤家寡人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无偿替人看过病。想要方子去抓药,拿钱,只用拿钱,必须拿钱! 他一个不一定明天还是后天死的人,善人没有做成,儿子没有做成,丈夫和父亲没有做成。到最后了,就连大夫都不是了,就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 姓刘的那一家人,活得真还不如死了,他们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他给别人捅刀子也就算了,欺负那一家人…… 刘瘸子说得真好,他就为了几十文钱,杀了刘家三个人呐!他这种人还上善人碑,这世上有没有个恶人碑,他能试试。 谷大夫的声音低了下去,凉溪听着他咕咕哝哝的,说什么都听不真切。只见他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失魂落魄地不知想着什么。到最后,令人汗毛直竖地笑了几声,也不再跟她说话。顺着墙根坐下去,双眼发直,脸都青白了。 凉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老头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喂!谷大夫!谷大夫!” 我去!这老头是要死啊!怎么连呼吸都没有了? 她本来是想要打听些事儿的,这咋还弄出人命来了? 谷大夫把凉溪吓了一跳,她连忙贴符,把这老头子稳住了后,心里对他刚才的模样,实在是好奇。 这老头子有故事! 反正这次可是她救了他一命,当回报,她就听听真话。也不用他在一边说,还要她心里偷偷犯嘀咕。 “你……后悔没有救刘家那个孩子吗?” 谷大夫自己已经有些神思涣散,凉溪催眠他十分容易。 “我悔啊!悔啊!”谷大夫两眼直勾勾的。 “你不像是爱钱的人,为什么不能通融一下呢?”今天那刘瘸子实在也令人心生恻隐,说得太惨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破例!我不能破例!绝对不行!我……” 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会让谷大夫激动,凉溪连忙稳住他,小心地问:“为何不能破例?” “我对不起我娘!对不起碧然,对不起我还未出生的孩子!” 有故事! 凉溪抓住这一点问下去,谷大夫又哭又笑。讲到最后,他甚至开始大笑。 “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哈哈哈!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害怕惊扰到别人,凉溪早就将他拖远了。听谷大夫讲完自己的前半生,他也颇是感慨。 谷大夫想要上善人碑,但他自己也知道,大夫给人看病,如果收钱,那就是大夫,正儿八经的大夫。不收钱,那才叫善人。 可是不收钱,像凉溪一样,可以吃符箓,喝符箓,也没有爹妈,也没有儿女,无牵无挂一根光杆儿,她当然可以。谷大夫就不行了。 大夫给人看病不收费,那他靠啥吃饭?他无偿给人看病的时候,可以收获别人的感谢,严重点,说不定可以收到别人的响头。但他吃不上饭的时候,却不一定收获得到别人送来的银子或馒头。 “娘……碧然……” 大笑完了,谷大夫又开始大哭。凉溪忽然觉得,她不用催眠,这个人也醒不过来。 规矩不能破,是因为他心里有执念。再给人家免费看一次病,他自己会觉得,他的妻儿老小,绝不会再原谅他。 虽然他清楚,他的妻儿老小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阴阳相隔,转世又是一个新的人生,都不会再记得他,谈何原谅?但他自己会遵守这个规矩。 又因为这个执念,他又把人刘家害得那么惨。刘瘸子今天骂人的时候,跟现在的谷大夫一样歇斯底里。 不过,这些不是她的经历,也不是她可以多管的事。凉溪能做的,只是叹息一声,然后去问她更想知道的事。 “刘家那孩子得了什么病?真是小病吗?” 谷大夫现在的状态是没法撒谎的,他几乎重复了十遍:“那孩子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几天功夫,他不会死!我断定他不会死!他要是只剩两天日子了,我也不能真看着他没了!他没事,他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死了呢……” “那……包家的那位大公子呢?” 反正她明天就要去包府,先从谷大夫这里听一个版本,到府中,再想办法打听,应该至少有两个版本。这样一对比,凉溪肯定,百分百肯定,能比出来问题。 “包家的大公子,是姓闵的非要跟我比试。他硬是把包公子的病,拖到了无药可治的份上。我想下一剂猛药,看看能否救一救,结果医术不精,包公子没有活下来。姓闵的就把罪名,全怪到了我的头上!” “镇子上的人,还有什么误会你的地方吗?” “还有还有……石家老两口子……柯家孩子……田家那个……”谷大夫的“罪名”还挺多。 不过凉溪听下来,还是发现,就刘家那个孩子与包公子的死,最为重要。而这两桩人命,谷大夫都不觉得问题在自己。 他一定说的是真话,凉溪暂且相信他。 “大家说你是被阳曲县的人赶出来的,这是真的吗?” “那是姓梁的他害我!我恨啊,这辈子回不到阳曲县,杀不了那姓梁的畜牲!我拿他当朋友,他在背后捅我刀子!” 打听了一下阳曲县,又问了阳曲县在哪里之后,凉溪突然觉得,以后一段时间都有事情做了。 把符箓揭掉,让谷大夫醒了过来。当然,不该记得的东西,他都不记得。 谷大夫只记得他到镇子里来,跟凉溪解释了一遍刘家孩子和包公子的事。记得凉溪愿意相信他,说让他先回村里去,明天她要去包府,一定会想办法查查这两件事。 坐在回谷垛村的牛车场,他丝毫不知曾被凉溪催眠的事,整个人仍然是沉浸在刘瘸子骂他的那些话中,愧疚,情绪低落。 不过车上也没人搭理他,他们在谈论着镇子里没见着面的小神仙。牛二哥能说的话更多,牛车和驴车一起,又顶着一天的辛苦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凉溪正在收拾东西,包府的伙计就又来了。虽然凉溪说会亲自去拜访,但包善人哪有那么不会做人? 几个伙计在门外等着,跟包二小姐乘坐的那一顶镂花小轿差不了多少的轿子,就在客店门外头等着。 伙计都是男的,凉溪却是个小女孩儿。害怕她不方便,包家还特意贴心地叫了一个丫鬟过来。看见凉溪,就弯着眼睛一边笑,一边行礼。 这个没昨天那丫鬟好看的丫头,不是昨天那个面带心虚的包二小姐的丫头。 凉溪也对她笑了笑,客店里很多人已经早起了,像猴儿一样被人围观着,凉溪坐在轿子里,一悠一悠的到了包府。 “小神仙!小神仙!” 凉溪本来以为是静悄悄地进去,谁料门口处就有女孩子叫。 第三百八十一章 善人碑(十九) “三妹,不能如此无礼!” 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劝那个叫嚷的女孩儿。 “二小姐。” 外头的丫鬟和伙计都这样叫,凉溪从轿子里走出来。包家的二小姐如娇花软玉,盈盈含笑,好奇地打量着她。凉溪却在走出轿子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她的丫鬟。 是昨天那个心虚的丫鬟,也不知她心虚什么,不知有没有机会独处,好让她问一问。 “小神仙真好看!” 一直在叫小神仙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儿,打扮得像画上的仙童。扎着两个小鬏儿,小脸蛋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眼珠如黑色的玉珠浸在白玉潭里,讨喜极了。 凉溪不由得一笑,道:“你更好看!” 包二小姐正在暗自打量着凉溪的衣着举止,冷不妨听见她这样说了一句,不由得抿着嘴也笑了。垂下眸子,她眼含宠溺,伸手在妹妹头顶上摸了一把。 “小神仙快快请进!爹爹身子不是很好,不能亲自出来迎接,还请小神仙莫要怪罪!” 包二小姐客气的像是真把凉溪当什么世外高人了。一路恭恭敬敬地请进去,房屋也早已经安排好。 “昨日,听说小神仙治好了李捕头家的翠儿,爹爹立时就要派人去请。您这么小,医术便如此高明,定然是某位高人的徒弟了。” “我未曾拜过师。”眼看着包二小姐也要往仙医谷那边猜一通,凉溪立刻断了她的猜测。 这位小神仙话不多,至于瞧起来么,确实不像普通人。包二小姐一直微微笑着,在心里怀疑,她这不多的几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从大块的青砖铺成的路上,一直往府中走。凉溪为了表现自己不是个俗人,眼珠都没有多转过,但她至少能看见自己正前方的景色。 府中有小桥流水,假山画壁。雕金描彩的亭阁,隔几步就是一处。衣着齐整的家仆,看见的都是恭敬有礼的,见到她们的时候,都在行礼。 在外头瞧着灰扑扑的,没想到里面竟如此豪华。 同样是善人,看看人家姓包的。名声也有,日子也过得好。再瞅瞅谷大夫,混成啥样了? 世人想做善人,定然是想做包善人这样的。如果谷大夫那样的才算是标准,可能善人碑的竞争,远不会有如今这样激烈。 谷大夫说什么?他说,善人碑的排名,是他的野心,是他的梦想。与他抱有同样看法的人,大概是所有人。 又有好名声,可以说万人景仰,真心的景仰。又可以过好日子,衣食富足,仆役如云…… 这种日子,谁不想过? “小神仙这几日便委屈一下,先住在这里。爹爹好一点儿,便会亲自来见您的。” 路过一处小花园,花园一侧,有被纱罩起来的一处小屋。里头早就有丫鬟等着了,看见她们来,都静悄悄行礼,也不出声。直到包二小姐说话了,她们才敢答应。 “你们几个,要好好照顾小神仙。胆敢有半分不尽兴,可莫要怪我。” “是。” 人这么多,到时候挑出一个问话,有点不方便。凉溪立刻说道:“二小姐,我独自一人,清静惯了,也受不得这些福气。您将这些丫鬟,再派去别的地方用吧。” “这怎么使得?” 就知道你要客气,凉溪跟她来回扯了几句,最终定下来—— “这外头有她们住的地方,她们也不敢轻易来打扰您的清静。若是还嫌她们吵闹,我便留下一个,一个是肯定要留的。” 凉溪答应下来,一点都不意外包二小姐不是个实诚人。要是真听了她的话,把所有的下人都叫走,那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住的地方,用的人,都安排妥当了。那个像仙童一样的小女孩,她还不愿意走。揪着包二小姐的衣裙,仍旧满眼好奇地瞅凉溪。 “三妹,还没有去给母亲问安呢!天这么早,我们先去爹娘那里,等稍微热一点,再来找小神仙好不好?” 三小姐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二小姐向凉溪告辞。未免自己显得太冷淡,显得人家太热情,热情到讨好,然后人家心里不舒服的地步,凉溪多问了一句。 “不知包大善人是什么病?” “爹爹只有大哥哥一个儿子,”二小姐摇头叹息,没有再多讲,只说,“小神仙您应该也知道了。我爹爹自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包大善人现在年纪应该不小了,就一个儿子,还没了。以后也不一定能生出来,所以就憋出病了。 “小神仙医术高明,可一定要帮忙看看爹爹的病。” “那是自然。” 又说了几句,二小姐拽着妹妹走了。凉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被留下来的那个丫鬟殷勤得很。包府里的人大概在这时候吃早饭,她一直问凉溪要不要吃点什么。 这镇子离牛家村也就那么远,瞧瞧她今天住的房子,再比一比妞妞家的草房,凉溪不由得叹气。打发走了那个丫鬟之后,默默坐了下来。 刚刚来,还是别太着急,等到晚上再说。 凉溪没有清静上多久,三小姐就来了。这小孩好像一点也不怕陌生人,又热情,又好客。干净单纯的眼睛里,只有好奇和崇拜。 “小神仙,你救活了翠儿姐姐了!小神仙,谢谢你!翠儿姐姐现在怎么样?她可以下床走路了吗?她能来找我玩吗?” 三小姐有说不完的话,包二小姐没有跟着她过来,和她一起来的是两个丫鬟。这俩丫鬟还记着凉溪说的爱清静的话,见自己的小主子叨叨个不停,还有点害怕,时不时就瞅凉溪。 “小姐,小姐,翠儿姑娘好了之后,肯定会来的。” 悄悄地跟三小姐提了一句,那两个丫鬟本来以为,有关于翠儿的话题可以过去。结果,这个话题确实过去了,但三小姐还有别的话。 “小神仙,我们去看花吧。府里有好多花呢!小神仙,娘亲院子里有香果果。小神仙……” 两个丫鬟感到头大,凉溪却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 这孩子真是好可爱。大概是她现在只有七八岁的缘故,不是个大人,这小丫头也就不觉得疏远,她怕不是把她当玩伴了! “可以啊。我们去看花。你认识几种花?” 这房子外头就是一片花园,大清早的就有一片姹紫嫣红,不知道是啥,凉溪也没有细看。 太阳已经上来了,外头的晨光已经很亮。三小姐蹦蹦跳跳地拉着凉溪出去,她不知道这个小姐姐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兴奋地要给她分享他们家里的花儿。 “这个……这个好看!” 两个丫鬟苦命,三小姐说哪朵花好看,她们就立刻要去剪。但是还不能剪最大的那朵,花园里的景色还得保持原状。 “小神仙,送给你!这个你戴着好看!” 三小姐的头上,已经别了两朵花了。然后她开始祸害凉溪。 见这两个年龄就差三四岁的小女孩,在花园里玩,两个人都几乎满头花。跟着她们的丫鬟面面相觑,见凉溪不像刚进府那样神色清冷,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弯了弯嘴角。 据说有香果果的院子里,包二小姐坐在一个妇人对面,微微笑着与她说话。 “娘,不如我们去求那小神仙看一看。” “你这孩子……”包夫人嗔道,“她再神仙又如何?你还不是一口一句小神仙的叫?那就是个孩子,才多大的一点?娘好意思去跟人家问生不生儿子的事?你让娘怎么说得出口?”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那小神仙,她是一个大夫呀!在大夫的眼里,男女都没有区别,都是病人而已,更何况是这些事呢?” 包夫人被她说得有些心动,视线从窗子里望出去,她想要看见的地方,是府里老爷新抬回来的一个女子住的院子。 老爷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她年纪大了,几年前怀了三丫头,高兴了那么久,生出来却是个女孩儿。 她不是不喜欢姑娘,她的这个大姑娘啊,可比一般儿子不知中用多少。要是三丫头也能长成她姐姐这样,她这个当娘的,可就不用再操半点心了。 但是,她喜欢姑娘,老爷却不高兴。没了那么一个窝囊废的大儿子,直接把身子都病坏了。 见包夫人沉默,包二小姐立刻趁热打铁:“娘,依女儿看,那小神仙怕是真的有些本事。她不愿说自己的师承家世,可女儿猜,她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仙医谷。从咱们镇子去那里,要是有一匹好马,也就不到两天的功夫。如果她真的是谷里的神医,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再等三十年也不一定等到啊。” 包夫人更加心动。她不是不愿意老爷有儿子,她只是希望老爷的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否则将来,老爷一死,那家产什么的,不都是儿子的?她姑娘能分到什么?她怎么养老? “你说那小神仙真有法子……”让她生个儿子吗? “她肯定有!”包二小姐点头。 不过这一次嘛,包二小姐她还真是高估了凉溪。救人可以,让人生儿子,她还真没那个能耐。 跟三小姐在花园里玩,凉溪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你姐姐喜欢这种花吗?这种花府里谁喜欢?” 小孩子没心眼,凉溪问一句就答一句,都不用符箓,也不用催眠,全老老实实的。半点没察觉这个小姐姐在跟她打听包府的情况,两个可能聪明一些的丫鬟,也被支得远远的。 包夫人与包二小姐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凉溪和三小姐在花园里笑嘻嘻地说话。 您看,我就说妹妹招人喜欢。 包二小姐跟母亲对视一眼,两人带着笑容,看着花园里的两个孩子。 “娘!”猛一回头看见包夫人,三小姐丢下凉溪,扑到娘怀里去。 凉溪也不玩了,走上前来问候了一句:“包夫人。” “你肯定就是镇子里大家都在说的小神仙了。没想到真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呢,医术就已经那么厉害了。” “这屋子住着可还习惯?春儿那丫鬟可还合心?老爷这几日身子不好,实在怠慢小神仙了!” “包夫人客气了!”凉溪虽然有底气,但年纪就放在那里,人家这么恭敬,她还真是有点儿,略觉怪异。 凉溪十分虚伪客套,讲了几句话,有下人跑来说:“夫人,二小姐,翠儿姑娘过来了!” “这还真是巧了!”包夫人笑眯眯的。 翠儿被丫鬟引过来,她还不知道凉溪来了包府。她一直跟包府的这两位小姐都玩得挺好的,如今病好了,自然要过来聚一聚。 “小神仙,您也在这儿!” 翠儿上来,又是问候,又是行礼。凉溪更加觉得,有时候当善人,当人家的恩人,也挺麻烦的。 一套过场走完,翠儿在这里,什么生不生儿子之类的话,包夫人自然说不出口。让她们孩子去玩了,包夫人打算去看看包善人。 “小神仙打算在这镇子里待多久啊?” “大约七八日吧。快一些的话,四五日便要走了。”就看在包府,事情顺利不顺利了。 “那小神仙您以后要去哪里呢?” “走到哪里是哪里了。” 翠儿是李捕头的姑娘,如果要论身份的话,也算是这镇子里的小名媛了。她跟包二小姐走得近,一听凉溪走得这么快,都很不舍。 两个姑娘立刻计划着,要请凉溪在镇子里玩一玩,还要请上她们这个小圈子里的好友。 “小神仙,您可能不知道,这镇子外头有一处娘娘庙,里头供奉的是跟在圣贤菩萨身边的黄石娘娘。长辈们都说,黄石娘娘是真的显过灵的……” 除了那可以做地标的娘娘庙,还有这镇子上的小酒楼,还有两处可以去玩的地方。 “这一次多亏了小神仙,翠儿大难不死。阿萝她们,都以为再见不着翠儿了。大人们谢大人们的,我们谢我们的。” 听她们张罗着怎么玩,凉溪想起牛家村那些疯跑的孩子,莫名有一种从乡下突然来到了上流社会的感觉。 第三百八十二章 善人碑(二十) 包夫人来见自家老爷,听下人说,他正与镇子上的闵大夫一起喝茶,便没有进屋。在外头等了会儿,见一把白胡须的老大夫出来,包夫人向他一笑,福了福身,这才进屋。 可能老大夫都长得差不多,闵大夫居然与谷大夫挺像的。这么一把年纪了,他腰杆儿却挺得直直的。满脸正派和严肃,使他显得没有那么平易近人。包夫人向他笑,他或许都没看见。因为教养,让他早早儿就转过了眼,绝不跟别人家女眷有任何交流的走远了。 领着闵大夫出府的下人,不知是有意无意,并没有带着他往大门走。 这包府中有一处地方,是前后院儿共通的。包府的整个西边跨院,前后被打通,弄成了一个小景区。 下人带闵大夫去的,就是那里。在花园里玩够了,三小姐有点累,正巧她姐姐和翠儿姐姐要商量谢一谢凉溪的事。她们几个姑娘现在,也在那里。 在包夫人跟前,十分有教养的闵大夫,远远地望着这几个小姑娘时,却一点素质都没有了。 死死地盯紧了坐在小亭子,说了不用麻烦,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必道谢这些话,却压根无用,只能在那里坐着,等待她们商量妥当的凉溪。闵大夫的眼中,似是有什么光,有一种火要射出来。 一直到那小亭子里的人似有察觉,似乎要转过身来的时候,闵大夫这才立刻垂下眼,不用下人带路,自己就往包府大门走去。 也是凑巧,爷爷刚出大门,就在外头看到了孙女的小轿。 正值妙龄的少女下来行礼,闵大夫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在这包府门前,他们爷孙二人没有过多交流,闵大夫只是在走之前,叮嘱了一句:“不要无礼冲撞了小神仙和包二小姐!” “是!孙女儿晓得!” 闵大夫实在是正常讲话的时候都很凶,少女却一点也不害怕。调皮地重重一点头,若不是这包府门口还有外人,她估计还要吐吐舌头的。 严厉的爷爷走了,少女也不再坐轿,自己蹦蹦跳跳地进了府。 “锦儿?锦儿!” 到底算不得规矩森严的上流社会,少女直呼包二小姐的芳名。就在前院里,音量相当不低地叫着。 “小神仙在哪儿呢?快点让我看一看!” 如果没有喜欢在市集上露面的这个喜好,凉溪觉得,包二小姐对自己应该是有要求的。她想做一个神秘、高贵、端庄、优雅的名家闺秀。 很容易看得出来,她时时刻刻在讲究自己的步态、身姿。现在坐着,她也随时都在调整自己的坐姿,力求要坐的十分像菩萨才可以。 凉溪瞅了她没一会儿,由衷地感觉费劲。还是认为时不时歪头,有的时候肩膀会斜掉,脖子也在向前伸的翠儿,更舒服好看一些。 冷不丁听到这一声清清脆脆的黄莺出谷,凉溪迅速瞧了眼包二小姐。果然,她大皱眉头。心里应该嫌弃讨厌极了,不过她改换神情倒是很快。 “小神仙,瞧,我们之前没有说错吧。阿萝呀,永远都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阿萝……这边!” 翠儿招手叫朋友过来,见她也是大喊,笑起来不知露出多少牙,包二小姐又皱眉了。瞅瞅凉溪,她也站了起来,脸上像是带着笑,又像是没有。就那么静静地,怎么总感觉有点鄙视的,看着阿萝走近。 没有没有,她并非鄙视。是一种,怎么讲呢…… 阿萝已经跑到亭子里来了,微微喘着气,她上上下下把凉溪打量了很多遍。眼睛里发着光,第一句就是毫不掩饰惊奇和赞叹的,非常饱满的一个—— “哇!” 哇完,阿萝看着翠儿:“翠儿,你真的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谢小神仙,小神仙是仙医谷的吧?好神奇啊!仙医谷还收不收弟子,我这样的,你们要不要啊?” 三小姐现在乖乖地跟在她姐姐旁边,跟阿萝一比,那孩子简直安静如哑巴。 凉溪嘴唇颤抖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回答。最后捋了捋,她还是决定先让别人弄清楚她的身份。 “我并非出自仙医谷,不知他们收徒弟的要求如何。” “啊?那小神仙是跟着哪位高人的呀?” 翠儿已经说过了,阿萝与她同岁。不过阿萝长个子早一些,所以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不过个子长了,脑子却没长。当这种单纯可爱,没心没肺,话痨自来熟,是可以吃遍天下的吗?姐姐先给你钉子吃!让你知道,不该问的话别问! “我没有师父。” 凉溪的神色有点冷了,包二小姐想要制止阿萝,却没来得及,她又一句问出来了:“啊!我知道了,小神仙肯定是什么杏林世家的千金小姐!” 凉溪刚要让她们知道,自己就是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阿萝又问:“小神仙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还真是有人头一次问呢!她还没想好,这怎么办?她叫个啥好呢?仙医谷的那些人也忒不负责任,她也算做了几年药人,咋连个名字都不给? 真名是肯定不能拿出来的。凉溪沉默了一会儿,当然,看面色,谁都不知道她现在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包二小姐只当阿萝的问话让凉溪生气了,连忙赔着笑道歉:“小神仙莫恼,她就是这样的性格。阿萝,你也是,问这些做什么?不用小神仙回答,我都知道。人家仙医谷,肯定不要你这样的弟子。” “小神仙你别生气,我就是不会说话。要是真不能讲的话,我就不问了。” 小样儿,你还委屈了!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本来想要长叹一声,故作神秘地说,她也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这一下就给她委屈巴巴的神情弄得不愿意讲话了。 这三个女的,果然还是名字最朴实无华的翠儿更好。 包二小姐知道阿萝这话让人不舒服,却没有再替她解释。她瞧着凉溪,阿萝委屈巴巴地坐了下来,凉溪也坐了下来。 这位小神仙,仍然是之前那种似笑非笑,却不显阴阳怪气的模样。坐下来时的姿势,简直比阿萝好看了万倍。那眼中,也依然是并非鄙视,是让她无法形容的一种…… 在阿萝之后,又来了两个姑娘。一是来瞧瞧翠儿,二是来看看凉溪。这两位,一个是被镇子上的人称为租子老爷的乡啬夫的孙女,另一个是乡里掌教化的三老的孙女儿。 她们没有阿萝那么开朗,对凉溪恭恭敬敬的,只敢好奇地看,话都不敢多说。还是翠儿在缓和气氛,跟她的几个小姐妹商量,要带凉溪在镇子里转一转。 本来这种用钱的事,一直都是包二小姐带头。但今天,包二小姐的话却不多。她着迷于研究凉溪的坐姿,还有她眼中那像鄙视,又非鄙视的东西。 这个小神仙,来路肯定不简单。包二小姐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了凉溪的坐姿,学着她将手放在腰间。 几个小姑娘在亭子里,说的好像也挺欢乐的,但她们没有包善人夫妻两个欢乐。 送走了闵大夫,包夫人进屋去,见站起来肯定看不到脚尖,因为肚子太大的丈夫立刻向她望来,问道:“怎么样了?” 包善人这哪里有一点点重病的样子?虽然身体笨重,但他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灵活得很。 包夫人笑着走到他身边去,也不坐下,而是走到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揉着肩。一边揉,一边隐含得意地说。 “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咱们家的绣儿,那么讨人喜欢,县老爷夫人都爱得不得了,更何况是她呢!” “真的么?” “老爷还怕我骗您,我过去看她们的时候,俩孩子在花园里嘻嘻哈哈,头上都插着花儿,玩得正开心呢!” 一听夫人这么说,包善人立刻乐了。 “那就好。这小神仙医术高明,我就怕她是什么高人调教出来的,这心智也高明。她要还真是个孩子,嘿嘿……” 包善人拍拍夫人的手:“没想到我姓包的,到老了,还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呢!这小神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夫人呐!你可要叫锦儿和绣儿好好的捧着这小神仙,别叫她们端那架子。真哄好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以后有她们端架子的时候。” “是,是。”包夫人的嘴角也咧到了耳根。 比起包善人,包夫人的年纪可要小多了。毕竟,不是原配。 虽然生在这乡野地方,包夫人却没吃过什么苦,她保养得好,一双手嫩得就跟小姑娘的一样。 包善人摸了摸,摸上了兴头。拉着夫人坐在身边,眼睛都笑没了:“夫人呐,你可是给我生了个宝贝啊!我姓包的真是上辈子积德,才娶回来夫人你这样一个贤内助!” 两口子越说越乐,笑声阵阵,传出屋外。在亭子里的凉溪还不知道,她什么都还没做嘞,就已经被惦记上了。 不过即便知道了,她肯定也很开心。 第三百八十三章 善人碑(二十一) 到底是几个未出阁的闺女,一起出门,不能太随便,说走就走。几个姑娘定好了第二天的行程,在包府用过了午饭,陆续都回家去了。 三小姐玩累了,包二小姐送凉溪回屋的时候,除了观察她的仪态,心里也还替母亲惦记着生儿子的事。 只是这事,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送凉溪到了地方,她便告退,去了母亲的小院。到了院门口,她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子,正在那里垂手等着。 “二小姐!” 那女子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怯怯地问候了一声。 “桃姨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包二小姐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但看见她微微凸起的肚子,知道这女人现在金贵,便问了一句。 “二小姐,我想见见夫人。听说府里来了仙医谷的大夫,二小姐能不能帮我求求夫人,让我去看看那神医。我这身子……”近几日都不舒坦。 桃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包二小姐打断了。 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人家什么身份,是随随便便给人看病的吗?娘这几日身子也不好,爹爹自去年到如今,身子就没好过。你肚子里虽然可能怀着本小姐的弟弟,总也不能贵重过爹爹去!爹爹都不敢让那小神仙累着,你倒是好,张嘴就说要让人家小神仙给你瞧一瞧。” 你算个什么东西? 再难听一些的话,包二小姐就没有说出来了。不过,桃姨娘能听懂。 她尴尬地笑了笑,包二小姐说得快,眼神又狠,弄得她完全不敢接茬。 “桃花呢?怎么不见桃花?” 门外只有桃姨娘一个人,包二小姐问起她身边的丫头来。 “啊?啊,她……她今天出门时不小心崴了脚……”其实就是变着法地不愿意伺候她,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她叫桃红,丫头叫桃花。夫人给她这个丫头的时候,就摆明了。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她不是主子,桃花才是。 “都没有人扶着,你就不该出来。你顶着大太阳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站一会儿,晒出个好歹,我娘就百口莫辩了?” “不是!不是!二小姐,我真的是来求求夫人,就让我见见那神医吧。” 桃姨娘慌了,她嘴笨。自打被抬进府,已经有好几次,被这位厉害的二小姐说的讲不出话来。 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最近几日总是隐隐腹痛。想起以前进这包府的年轻女子,活得久的,就没有。她是真害怕呀! 现在,好容易天上掉下个活神仙来。说不定是她命不该绝呢,她总要争取一下吧! “闵老大夫隔几日便会来府上一次,姨娘要是真有什么病,等闵老大夫就行了。人家小神仙医术高绝,本来就是该治大病的。再说了,那位小神仙年纪那么小,姨娘就算是见到她了,难道要求一个比绣儿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帮自己保胎吗?” 桃姨娘一愣,凉溪年纪很小,这还真是她刚才才知道的信息。她每天被严令坐在屋子里养胎,属实什么也不知道。若不是因为春儿,那个好心的丫头,她连镇子上来了神医都不晓得。 院子里的下人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出来一瞧是二小姐,连忙笑着问候:“二小姐。” “母亲呢?” “夫人在前院老爷屋里。” 桃姨娘来了挺久了,这院里的下人就没搭理她。现在她也才知道,夫人不在院里。 “姨娘你也听到了,母亲不在这儿。日头太大,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里,耍你的心思事小。真把包家的孩子晒坏了,你可赔不起!” 包二小姐语带威胁,眼神已经让桃姨娘瑟缩。 镇子上,谁不知道包二小姐?大公子还活着的时候,谁背地里不偷偷说,公子比不上小姐? 她很小就读书识字,甚至还学了骑马。这两年又开始管家,干什么都头头是道。这府里的下人,对她又惧又畏,毕恭毕敬。 桃姨娘被抬过来之前,早就已经听说了包二小姐的厉害。还没见过面就怯了,见了面,自然有出息不到哪里去。 桃姨娘还想再挣扎一下,又被包二小姐瞪了一眼,只能满心委屈惧怕地回去。 包夫人这时候还在跟包善人快活着,被派出去打听阳曲县消息的人,早就已经出发了。 包善人一直乐呵呵地念叨着,自己还有这么一天。殊不知,包家的人骑着马,马蹄扬起滚滚尘土,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上,早有马蹄印沿路向前,被路上偶尔碾过的驴车或牛车掀起的尘土掩盖。 凉溪到这会儿,其实还在愁着要怎么更快打出自己的名声,要怎么让别人知道自己,然后提供给自己更多的机会。 她却不知,其实,在她出现在这个镇子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注意到了。在她救活了翠儿之后,已经有无数的机会,在向她飞奔而来。 如同从镇子前往阳曲县道路上的两匹黑马,正在向县城飞奔而去,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曾歇息。 马嘴边已经跑出了白沫,马上的两个人也已疲惫不堪,他们赶了快一昼夜路了。所幸,阳曲县城已近在眼前。在凉溪眼中看来,不会算是很牢靠的城墙,已经可以看得见。 到了城门边,二人下马,把腰牌拿给守门的士兵。见是正经乡里衙门的人,守门的士兵立刻放行。 前后没有相差多久,总共有三拨人,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快马赶来的。城门口检查身份凭证的士兵,心里觉得奇怪。暗想怕是这地方起了什么匪,多半还挺棘手,所以,乡里的到县里来求援了。 这三拨人进城之后,去的地方各自不同。不过,是县太爷的府邸里,先派出了车马,往这个小镇子而来,大概第二天,就能给凉溪带去惊喜了。 只要有本事,机会遍地都是。 “夫人呐!你再叫人去看看,她们玩得好不好。小神仙在咱们这儿留不了多久,就两天功夫,一定要让她们把人给我哄好了。” “是!” 包夫人叫了丫头去看,然后问:“怎么说那小神仙留不了多久?” 包善人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回答。等那丫头回来,却生气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善人碑(二十二) “老爷,夫人。姑娘们都走了,三小姐回去睡了,二小姐……” “睡什么睡?家里有神仙都不知道巴结吗?” 包善人一拍桌子,包夫人立马安抚他,道:“老爷不要生气,我去看看绣儿。” “嗯,快去!县城里明后日就要来人,总共这么两天功夫,她们姊妹两个,就算不能好的让那小神仙走的时候带上,总也要让人家留点好东西吧!” 一听见县城这两个字,包夫人脑中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了不久前,他们去县里张员外家参加喜宴时的情景。 张员外是阳曲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哪年但凡老百姓们的收成欠些,这位富贵员外,粥棚就搭得不亦乐乎。 老百姓们都说天佑善人,张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日子红红火火。员外的大公子,还迎娶了县太爷的掌上明珠。 包夫人对那天的场景记忆犹新,铜钱如雨一样撒,喜堂漂亮的炫人眼睛,新娘子身上那一套喜服…… 啧啧!她要是能穿那么一身红嫁衣嫁进张家,少活二十年也愿意! 他们要是能搭上那种富贵人家……包夫人想一想,不用包善人催,她自己脚底下就快了。 “娘,女儿正找你呢!小神仙已经回屋休息了,那房中又没人,您快去说一说呀!” 半路上遇到包二小姐,娘儿两个并肩走着,一边絮絮说话。 “当真?” 包二小姐满面喜色,她之前虽然对凉溪恭恭敬敬,却是体会不到这小神仙的段位。如今一听说县里都会有人来请,她的心便砰砰地乱了。要不是身边的丫鬟提醒,她连桃姨娘的事都忘了。 “娘,小院里的那个,刚刚被我打发走了。她说想要求您,让她去见见小神……” “不行!” 女儿话都没说完,包夫人就立刻表明了态度。包二小姐观她的神色,心中清楚桃姨娘说的身上不适,怕是真的。 “桃花是怎么办事的?又不是个死陀螺,抽一鞭子转一下吗?府里来了神医,她还敢让那女人跑出来?” 包夫人叫身后的丫头去抽桃花一鞭子,好让她转。想到凉溪能救活身子都已经进了棺材,就剩下个天灵盖还有点活气的翠儿,她又吩咐丫头多抽桃花几鞭子,这才安心。 母女两个人先去叫醒了绣儿,把个因为要看小神仙,所以起得太早的小丫头,毫无人性地吵了起来。 见绣儿撅着一张小嘴儿要哭,包二小姐忍不住心疼她:“娘,绣儿那会儿才吵着要睡觉,小神仙都看见了。这会儿就带她过去,万一引她起疑呢?” “没事,还是个孩子呢,哪有那么聪明?”包夫人蛮不在乎,一边打扮小女儿,一边细细叮嘱了一堆。什么怎样讨小神仙喜欢呀,什么一定不能哭闹呀之类的。 绣儿满心不情愿,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杵着点头。 包夫人瞅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担忧。突然灵机一动,道:“绣儿,你想睡觉觉的话,去跟小神仙玩一会儿,累了就睡在小神仙屋里好吗?” 绣儿这才精神了一点,包夫人马上又说:“那今天晚上,绣儿和小神仙一起睡,好不好?” 绣儿有点不乐意了,她还小,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管你什么神仙娘娘,在她心里,都没自己的娘好。 包夫人劝了又劝,好容易哄得她答应下来,却没考虑凉溪那一边。 凉溪没用符箓,外头确实挺热的。回了屋,她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椅上,无心翻书。 屋子里那个唯一留下来的名叫春儿的丫头,时不时就向凉溪看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就被凉溪注意到。 她们二人都在关注对方,时间一长,眼神难免接触到。 一下子撞进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春儿心头一怵,忙忙低头。 “有话就说。” 没听见回答,凉溪叹了口气,也不再看她了。反正晚上都要问一问的,不急。 房中的静谧使春儿感到压抑,她闭了闭眼睛,想起那待人和善,未嫁之时还救过她家人的桃姨娘,深深吸了口气。在凉溪说完话后不知多久,才凑到她跟前,低声请求。 “小神仙,您医术那么高明,奴才求您,去看一看府中的桃姨娘吧。她是死是活,能不能生下孩子,可就全靠您发善心了。” “这话怎么说?”如果不用符箓就能问出来一些,自然最好了。 “小神仙,您不知道,夫人呐……” 春儿这就要开始说包夫人的坏话了,谁料她只讲了一句,外头包夫人的声音就传进来。 “春儿!” 春儿心虚,吓得腿软,差些歪倒。战战兢兢地站稳了,她颤颤地答应了一声。 这夫人好厉害呀!丫头害怕成这种样子。 “问我就说我在休息。”凉溪实在是招不住别人的热情。 “春儿,小神仙呢,在休息吗?” 春儿点点头出去。她不知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看见包夫人与包二小姐时,依旧面无血色。 “嗯。小神仙刚回来,就歪在椅子上睡了。” “这……”刚才那么响亮地叫了一声,包夫人本来以为,凉溪她会自己出来的。 向春儿身后看了看,她跟绣儿说:“绣儿,小神仙在休息,我们晚上再来好不好?” 凉溪在屋子里听着,明明那么乖的小丫头,不知怎的,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她只能被“吵醒”,从屋里走出来,绣儿就不哭了。 “这孩子……”包夫人责备了绣儿一通,又笑说她跟凉溪有缘。 凉溪朝那孩子看了眼,无奈。 阿姨,我不是真七八岁啊,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没多说什么,全照着包夫人的意思,凉溪留下了绣儿。晚上,包府里排了小宴,凉溪见到了包善人。 这个头和身子都圆滚滚,十分富态,看不出半点病态的善人,对她更是巴结十分。不过,凉溪对他印象倒还不错。 “小神仙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弟子,入世来,必定是要行善积德了。您医术超绝,包某人在阳曲县有一位朋友,久病缠身,还望小神仙能发发善心呐!” 第三百八十五章 善人碑(二十三) 凉溪本来以为,就她这个年纪,即便再有本事,也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才能被大家尊敬。 没料到,大概是这个世界专门跑出来做善事的人太多了,大家都不意外。 毕竟,人们都知道善人碑上的许多高人,培养自家的后辈时,都是要他们早早出去积累名声。早一年行善,排名就可能更靠前。 像凉溪这样的小善人,凉溪没问有多少,她如果问了,包善人大概能滔滔不绝地说一串出来。 虽然凉溪确实没什么后台,没什么背景,更没有高人师父之类的,但别人不知道啊!大家习惯性地就把凉溪代入了那一类志向远大,身后也有支撑,自身也有能耐,就是要争个碑上排名的孩子。 所以,一群人围着她叫小神仙,那是满眼的崇拜,凉溪都有些不适应,别人却不觉得奇怪。 包府后院里,桃姨娘在屋中急得团团转。手覆在微凸起的肚子上,腹中无时无刻不在传来阵阵隐痛。 这种痛,不至于让她大叫,甚至,如果她没有怀孕,这点儿疼痛,她可以忽略掉。可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比她要脆弱多了,她实在不能忽略,也不敢忽略。 包府里,如今就是她和夫人了。老爷的原配早已去了,别的姐姐们也都走了,这个夫人,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好容易有个小神仙救命,见不到面怎么办呢? 如果没这个小神仙,她也只能认命。丢了孩子还是好的,能留下一条命已经不错了。可偏偏老天爷给了她一线生机,她怎么能错过? 桃姨娘抱着肚子,夫人赐给她的丫头桃花,正坐在窗前灯下嗑瓜子。 这丫头已经埋怨了她一个时辰了。打知道前头在排小宴,知道她不能去看看神仙长什么样子后,就一直骂骂叨叨的。 “你个小东西也来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 天黑了,小飞虫子们都向亮光。窗子又没关,桃花面前的灯很是引虫子。 桃姨娘听她骂着,咬了咬嘴唇,忽然狠下了心,揭起帘子往外跑。 “哎!你干什么去?” 虫子还没有拍死,看的人先跑了。桃花一拍桌子,叫着。 桃姨娘理也不理她,从院门奔出去。 “你站住!给我站住!” 见这她成天从早说到晚,都不会回一句话的闷葫芦如中了邪一般跑出去。桃花心一沉,想起夫人交代她的话,冷汗都下来了。 这女的是要干嘛去?该不会是要跑到前面去闹吧? 这会儿,老爷夫人估计正陪那小神仙吃饭呢!桃姨娘就这么跑到桌边去…… 她要被夫人打死! 桃花瞬间想到后果,提起灯就往外追。 一个丫头追一个姨娘,被她弄得像是官兵在逮捕匪徒一样。 “你站住!站住!快点帮我拦住她!” 终归只是镇子上的一个小财主,包善人家的仆人就那么多。此时看热闹的,还有伺候的,基本上都在前头宴席边上。 桃花追桃姨娘,眼瞧着快要追到人多的地方了,她才看见别的下人,连忙大叫。 府里的下人最听包善人的话,接下来就是包夫人,接下来是包二小姐。一个不争不抢,蔫了吧唧的姨娘,那么多先例放着,是没有下人愿意偏帮的。 到包善人房中拿东西的丫头,一边拦住桃姨娘,一边拼命地给桃花比手势。等她跑近了,这才骂道:“桃花,你要死啊?叫那么大声!老爷和夫人幸好是把小神仙请到西院里去了,要是在前院,不是早惊动了吗?” 认得这个丫头,桃花笑着叫姐姐,乖乖挨了骂,抓紧了被拦住的桃姨娘。留尖的指甲,故意掐进她手臂上的软肉里。 桃姨娘被拦住之后,已经在叫小神仙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跑错了地方。拦住她的丫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理好因为要制住她的挣扎而弄乱的发鬓,交代了桃花一声,径直向西院而去。 桃花好声好气地送走了这位姐姐,等她走的稍微远了些,便捂着桃姨娘的嘴,拽着她往回走。 “桃花儿,你就行行好,放我去见见小神仙吧。你行行好,你放我一命!” 一个女人,很难完全控制住另外一个女人。桃姨娘铁了心要去见凉溪,一边哭着求,一边跟桃花在原地拉扯。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放我一命?今天要是让你去了西院,夫人非打死我不可!” “桃花……” “平日里看着你委委屈屈,安安静静的,还真会发疯啊!你等着,我今天晚上就跟夫人说,你就等死吧!” “桃花……啊!不要!” 桃花恶狠狠的,见桃姨娘赖在地上,她拖也拖不动。瞅见她的肚子,心里突然火气成了胆气,抬起脚就要往她的肚子上踩。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一脚踩下去!” “我走!我走!” 桃花一脸戾气,把桃姨娘吓着了。她立刻爬起来,跟着桃花回屋。 就是今天白天,凉溪跟几个乡中名媛在一块儿聊天的那处西跨院里,奔出了两个丫头来。在桃花已经将桃姨娘收服停当之后,姗姗来迟。 几个人合力将桃姨娘送回了屋,害怕她再跑,索性都留下来看着她。 对桃姨娘一顿冷嘲热讽之后,桃花问那两个丫头:“小神仙长什么样子?” “自然是好看的。那到底是厉害人物教出来的姑娘,瞧着就是不一样。跟老爷夫人说话,大大方方的,一看就知道是见过世面,不是小地方的人。唉……我怎么就没有投得像她一样的好胎?” “是吗是吗?还有呢?她跟老爷夫人说什么?” 几个丫头渐渐聊开心了,被严严守住的桃姨娘,听得心如死灰。 夫人自然知道了这桩事,在心内暗暗冷笑着,对凉溪却仍然笑得万分慈祥。 这个贱人,本来看她乖巧懂事,还想着要不然就留下,免得外头人都说自己善妒。谁料,贱人就是贱人,个个都不安分。 包夫人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处理桃姨娘,冷不妨听见包善人夸凉溪的医术,夸着夸着,话头一转,就满脸哀伤起来。 “是我姓包的没有那个福气啊!要是我的先儿能再多撑一段日子,小神仙您来了,哪里还有治不好的病?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去了,我也老了,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恶……唉……” 不知哪句话不对,包善人突然卡了壳,特别令人留心地住了口,神色也有点不对。最后也没再多说,只是长叹了一声。 大儿子如果活着,现在也才成年不久。这时候人结婚早,算一算,包善人其实还挺年轻的。不过,即便是中年丧子,那也是一件悲事。 凉溪却忍不住要多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据说是谷大夫……” 包善人重重地叹了一声:“他算什么大夫?我如今想起来还是悔呀!就让闵老大夫用药慢慢调养着,我的先儿,说不定还真能支撑到小神仙来呢!姓谷的开了一碗虎狼药,直接就要了我儿命啊!要不是看他年纪大了,我真是……真是要……唉!” 凉溪表示,她尽量感同身受,同时说了两句好话:“包老爷年富力强,以后定然还会有孩子的。” “嘿嘿!承小神仙吉言了。” 桃姨娘没命地想来见凉溪,包夫人没命地拦住。不管她们怎么拉扯,包夫人再有能耐,管不住包善人突然想起来。 “小神仙年纪实在不太大,姓包的也不好意思问,您……会看胎吗?” 这胖乎乎、圆滚滚的人别别扭扭地问,还真是有些可爱。 凉溪笑了:“包老爷,我是大夫。但凡谈起病症,您大可不必将我当作孩子,或者姑娘看待。大夫都是一样的,病人也都是一样的。” 桌上的人都笑了。包二小姐给母亲递眼色,包夫人立刻接收到。知道老爷恐怕下一句就要提桃姨娘,她急忙笑说:“既如此便好。不怕小神仙笑话,自打知道镇子上来了真神仙,我便想着,有没有什么求子符讨一张。结果一见面,神仙还是个孩子呢,这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桌上的人又笑,凉溪眨眨眼,笑着把这个话题圆过去。这夫妇二人倒是很关心有没有真的求子符,问了一堆,凉溪只能摇头。 她没那个本事。如果等再过三十年,等她把这个世界的药材啊、医理啊都研究透了,说不定能弄出什么一发就中的药。现在么,不可能。 “又不是真菩萨,谁还会画神符呢?若是夫人有了喜事,我倒是还能保一保,确保孩子顺利出生……” 包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求子的事情说过了,小神仙却不愿意跳过这个话题。 包二小姐眉头紧锁,跟母亲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很努力地扯开话题,偏偏凉溪实在不识趣,就着生孩子这件事问个不停,终于问的包善人说出桃姨娘。 “您不愿说自己的身份,姓包的想一想也能明了。您这样的神仙来到我们这小地方,真是地下的土地爷爷都笑弯了眉毛。姓包的这处宅子,属实蓬荜生辉。不瞒您说,府里桃姨娘正怀着身孕,小神仙要是能腾出手来,就麻烦您帮她看上一眼。姓包的感激不尽!” 包夫人脸都白了,连忙笑着劝老爷:“老爷您真是的,小神仙是什么样人儿?桃红还不一定当得了这样的福气呢!再说了,妹妹有我照顾着,闵老大夫隔三差五也要瞧一次,现在养得白白胖胖的,啥事都没有!” 当不了这样的福气,万一折福呢? 包夫人讲了一堆,其实就这句话,包善人觉得最切中要害。 他有点犹豫了,偏偏凉溪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很热情地要去看病。 “夫人莫要这么说,众生平等,我也只是个人而已。左右无事,看看也无妨。不知那位姨娘现在何处?月份大吗?不如我去……”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 凉溪站起身来,要给人上门看病。包家夫妇着急忙慌地请她坐下,忙不迭地立刻叫人去请桃姨娘。 包夫人不好离开,给自己身边使唤的人使着眼色,非常明显地使了几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懂的眼色。那就是—— 把人弄乖了再过来! 凉溪猜她们应该不会在这个档口,直接弄死那位桃姨娘,就没有执意要亲自去。欣赏着包夫人的魂不守舍,等了会儿,等了不短的一会儿,包善人都开始说那几个丫头怎么叫个人都这么慢时,凉溪才看见被几个丫头,几乎是押过来的一个女子。 很年轻,一身新衣,头上也有新的首饰,打扮得比包夫人要好看。脸上也是新上的妆,厚厚一层,却仍然能看出红了的眼眶。 包夫人眼含警告,瞧着这阵势,桃姨娘瑟瑟发抖。她过来之后,第一眼看的凉溪,视线在别人身上溜了一圈回来,最后又看的凉溪。 包善人给介绍了一下,自然又把凉溪捧到天上去,叫桃姨娘赶紧过去让人家看一看。 桃姨娘只是求助地盯着凉溪,一步一步,她承受着夫人和包二小姐要杀人一样的目光,缓缓上前,多余什么话都不敢讲,只是怯怯地向凉溪行礼。 “小……小神仙,见过小神仙!” “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丫头们赶紧拉过来椅子,桃姨娘坐下之后,包夫人的视线就转到了凉溪身上。她死死地盯着那双小手…… 是要把脉还是要干什么,会看出来吗? “自己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凉溪像模像样地把了把脉,包夫人的一颗心已经在嗓子眼儿。 “……没……没有。” 桃姨娘本来是要全说出来的,现在却连一个肚子有点痛都不敢讲。她从那几个守着她的丫头口中知道了,这位小神仙不会留很久。虽然这可以随便猜到,但小神仙留在这里的时间,比她猜的更短。 明后天可能就会有县里的人来接了,那她根本帮不了她什么。她以后还是要在夫人的手底下继续活。 被警告了一路,桃姨娘有点绝望。她的回答让包夫人放心,放心的可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凉溪的神情上。 为何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到底发没发现?这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最多也就是这几天掉了。 包夫人到现在才觉得,她低估了凉溪。这个才几岁大的孩子,脸上,眼里,一丝不露。她要么就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在那里装。要么就是…… 包夫人后背一冷。 一个能救活濒死之人的大夫,医术也不知道比闵大夫高明多少,她能看不出来闵大夫下的毒? 包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会是前者,但其实吧,凉溪还真就是在那里装。 一看便知桃姨娘在撒谎。凉溪站起身,选个角度,躲一躲大家的视线,拿出一张符箓,贴在了桃姨娘的身上。 桃姨娘身上一抖,眼中现出讶异之色。旁人只见凉溪在她背后点了几下,就回到座位上坐下。桃姨娘已经是满脸像看神仙一样的表情,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 “您……您……” 方才,她觉得体内一阵暖洋洋,腹中阵阵的隐痛瞬间消失了。她只感觉到这小神仙在她背上轻轻点了几下,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效果? 她现在是不是没事了?以后…… 桃姨娘的眼光又暗淡了。 小神仙会走的。这孩子还有几个月才出生,她能保得住他吗?就算是生出来,就算是个男孩儿,她能留得住吗? 包夫人越看心里越没底,一个小孩子深藏不露,但她能看懂桃姨娘的眼神,方才那明明就是狂喜。 怎么弄的? “小神仙,您看……”包善人期盼地搓手手。 包夫人的一颗心到了嘴边,真的一时间都不再跳了。直到听见凉溪说“孩子很好”,直到包老爷咧开嘴笑了,她才把颤抖的心放回到嗓子眼儿。 总之,凉溪这捉摸不定的态度,实在让她难以安心。 她到底发没发现?发现了为什么都不看她一眼?没发现……呸呸!怎么可能没发现? 怎么办?她现在要做什么?要去跟这小神仙挑明吗?这小神仙要做什么?要跟老爷挑明吗?但她现在啥也没说呀? 在这镇子里,没出嫁的时候,就没有姑娘心眼儿玩得过她。嫁到包府之后,她更是得意到现在。 大家的父母祖辈,都还是勤勤恳恳种地的,体内确实没有很多在后院里争来斗去、你死我活的基因。 包夫人大概是变异了。她收拾包善人的所有女人,简直不要太轻松。如今真是头一回,受到这种心理折磨。 受着这种折磨,包夫人都不说话了。一直到这顿饭吃完,她都再没讲一句话。大家散了的时候,她才笑着说要送妹妹回去。 也不知她要怎么拷问桃姨娘一番,凉溪也懒得管。吃过饭,天已经黑透了,她看着春儿的眼睛发出光来。 贴上符箓,轻松搞定。凉溪问了问包府的情况,很可惜春儿知道的不多。她知道的,还都是凉溪能够猜到的。 比如,包夫人绝对不是一个善茬儿! 她不是包善人的原配,包老爷的原配夫人有一儿一女。儿子被谷大夫治死了,女儿年纪大些,死得更早。嫁出去之后,难产死了。儿女都没了,原配夫人也就憋死了。 接着是抬进这府中的女人,春儿说,凉溪算,总共有五个。不包括两位夫人和现在还活着的桃姨娘,干脆死掉的,就是五个。 包夫人这杀伤力不小啊!加上孩子,她搞死的人,已经超过十个了! 朋友是对善人碑完全没有想法吗?这是个人人行善的世界啊喂!这么特立独行,真的好吗? 不习惯一个人睡,更不习惯睡在陌生房间的绣儿,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凉溪让春儿醒了过来,也没有惊动外头绣儿的丫头,用了一张符,让绣儿乖乖睡了。 在屋子里坐了坐,月色幽幽,凉溪实在不愿放过这个好时候。她惦记包二小姐的丫头惦记了一天,不如趁现在过去找找。 夜很深了,大家都睡了。在半夜溜达着防贼的几个下人,他们也不敢到后院去。凉溪蹑手蹑脚的,倒是十分顺利,手里的符一张没用,她已经到了包二小姐的闺房外。 她的丫鬟在哪呢? 门廊下没人,凉溪也不敢开门。夜里静悄悄的,那声音太大了。她轻手轻脚地走着,脚步声其实非常清晰。 正在发愁时,屋里忽然传出来声音,是包二小姐的声音。 她还没有睡,凉溪是否看出了桃姨娘的异样,这件事,她也挂心。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时,突然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 她叫了一声,喊的是她丫头的名字。凉溪脚步一停,没听见她的丫头回应,便壮起胆子推开门,摸进去了。 包二小姐也不像一个单纯姑娘,今天吃饭的时候,跟她母亲使眼色都快把眼睛使瞎了。她丫头知道的事,她多半也知道,问她也行啊! 是啊!这么小心干什么?这里又不是仙医谷,还真能蹦出来一个世外高手不成? 先问包二小姐,再去跟包夫人打探打探。然后,谷大夫说,包公子的病是被闵大夫拖到了不可救的地步,那她再去问一问闵大夫。这么一圈下来,最多两三天功夫,啥都弄明白了。 打开门,凉溪没进来过,凭着包二小姐的声音往左边走。 一个小小的床帐里,传出微微的鼾声。正是包二小姐平常使唤惯的那个丫头。这丫头心宽,呼呼大睡,梦应该香甜无比。 “是出什么事了吗?” 进来的人也不点灯,也不出声。包二小姐觉得奇怪,坐了起来。她正要下床点灯,便看到帐子外头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是个小孩的身影。 包二小姐越发奇怪,完全没了睡意。拉开帐子,她下了床要穿鞋时,后背微微一麻,人立刻就栽倒在地。 凉溪将她扶起来,外头的人不会醒,里头的人也醒不来,她张嘴就是一句—— “你大哥的死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善人碑(二十四) “他才不是我的大哥!他不配!” 包二小姐张嘴就是这样一句,然后又絮絮叨叨地接上说了一堆,什么“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什么“她大哥就是个好吃懒做,只会喝花酒的废物”。 “是,是,废物自然该死,他是怎么死的?” 包二小姐吐槽个没完,凉溪慢慢引着她的话头,希望她能说出点重要的事。 包二小姐并不是意志十分坚定的人,她微微有些警觉,但言语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就全讲了出来。 凉溪听得张着嘴,立马就觉得这小破镇子,跟什么民风淳朴,再也沾不上一点边。 “夫人和大姐姐都死了,一家人当然要齐齐整整,他活着干什么呢?娘亲将来若是生了弟弟,还不是要被一个废物压一头?不如早早地做掉他,让他们一家在地底下团聚。” “哦,那……闵大夫与你们,关系真好。” 凉溪之所以有这一叹,是因为包二小姐刚才说“他本来就爱在外头胡闹,连我都敢言语轻薄。这镇子上未嫁的闺女,有哪一个没被他调戏过?这种人,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本来就说不定。得一场大病,让闵老大夫随便治一治,不就死了吗?顺便,还能把那个姓谷的老头子赶出镇子去!” 凉溪感觉自己挑对了人,她怎么觉得,能从包二小姐这儿,知道一切。 “哼!要不是有我们,这镇子上人人喊打的,可就要从姓谷的,变成姓闵的了。”年纪轻轻的姑娘,对一位老大夫,全然没有尊敬之色。 “为啥?”凉溪小心翼翼地,满怀好奇地问了句。 “人家谷大夫可是阳曲县的名医。虽说名声不太好,但直到如今去县里打听,大家骂归骂,谁也不会说他的医术不好。闵老大夫是什么呢?长辈们都说,他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行走乡里卖狗皮膏药,骗贫苦人钱的赖皮罢了!” “这种人能有什么医术?治不了人家的病,反倒送了人家的命。出了事儿,要是没有乡里的租子老爷挡着,他早就被人打也打死了!” 包二小姐不屑地像是在骂一摊一无是处的狗屎,凉溪听着不对劲,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怎么这当闺女的,比爹还厉害?包二小姐才几岁呀?在凉溪眼中看来,她就是一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怎么她说闵老大夫这不好那不好,而包善人却不知道这些? 今天在饭桌边,提起自己还没娶亲的大儿子,包善人眼中泪光闪闪。没了儿子,他还是伤感的,那不是装的。 可让一个三脚猫大夫去救人,这怎么想也不像是要让那儿子活的样子。 另外,自己长子病势沉重,包善人又不是没钱,他不会去阳曲县请个大夫来吗?难道就由着闵大夫把人拖到死? 要么,包善人是不想要儿子,并且今天在她面前演戏。要么,他就是真蠢,被自己的续弦妻和大夫一起,哄得团团转。 听包二小姐讲了很多,她娘有多么厉害,将她爹哄得如何好。凉溪还是比较倾向于,包善人是真单蠢。 他这青春期的小女儿言谈之间,都不把他当回事儿啊!说起他来就跟形容一个……哄一哄便能掉出钱来的大钱袋子一样。 这种脑子,是怎么揽下如此多的钱财的,凉溪也是费解。 把谷大夫治死了包家大公子的事问清楚了之后,凉溪看到了这个小镇子的背后一面。 为官的,因为表面上必须要做得善良,心怀黎民。一是因为对善人碑总有些渴望,二是因为他们的上司跟他们一样。为了自己的名声,绝不能容忍自己管辖的土地上,出现什么丑闻。 包二小姐有一句话,倒是非常深刻—— 这年头,表面上一看,跟大同世界似的。实际上么,起码是这镇子里,因为要做样子,有些花销不可避免。所以背地里,各种巧立的名目,更多。有权的要揽钱,有钱的要向权,大家各有各不能见人的路子,只是普通百姓看不到而已。 现在瞅瞅包善人,都可爱无比了。再想一想谷大夫,那简直是没脑子的人啊! 就连这么小的姑娘都明白:“那谷大夫简直就是个奇葩!谁都知道县里派下来的衙门老爷不管事,爹爹、三老、游徼,谁不是矮了租子老爷一头?人家帮他开个医馆,是给他脸,他倒是好,呵……” 真的,就连包二小姐都懂。但谷大夫在被她催眠的时候,不管她怎么问,都没说过是什么人害他。唯一说的,就是他在阳曲县的一个朋友害他。 这个……以后去了一定要打听打听,大概是害得太明显了,连谷大夫都看出来了。 “既然谷大夫得罪了人,是不是刘家那孩子……” “那就不清楚了。”包二小姐茫然地摇摇头,凉溪也不感到失望,让她睡好了,然后没打扰任何人,悄悄退了出来。 她的丫头,自然也没必要问了。凉溪打算缓一缓,接下来去…… 不然,去夫人和桃姨娘那里看一看吧。 回到屋里,绣儿和春儿都睡得死沉死沉的,她们今天晚上是不会醒过来了。绣儿的丫头因为不敢打扰凉溪的“清静”,住得很远,也不敢过来。 凉溪回去瞧了一眼,一边慢慢消化包二小姐说的,一边去了夫人的院子。 租子老爷,顾名思义,是专管收租的官了。这老爷有点厉害呀。 凉溪不知,包善人、租子老爷、乡中游徼,也就是大家敬畏,越了规矩,叫了一声捕头的李捕头。被这三人请来的阳曲县大佬们,正在连夜赶来的路上。 远远地就闻到一阵果香,夫人的院子里有香果果,果然不错。 “什么人?” 院门口,两个丫头靠在一起守着。包府人手没那么宽裕,夜里守院门这种事,本来是不必做的。但今晚,夫人院门口守着人。 凉溪丢出一个纸人,引得她们的注意。却没能忽悠得她们去看,只是把两个姑娘给吓着了,抱在一块瑟瑟发抖。 凉溪是希望能把她们引开,然后她偷偷摸进去。过了一会儿,又丢了个纸人出去。 月光很亮,转瞬即逝的人影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没有两次都看花眼的说法。两个丫头更害怕了,互相跟对方确认着。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快点出来!” 壮着胆子吼了一声,啥动静都没有。两个胆小鬼心里扑通扑通的,凉溪丢第三个纸人出去,她们被吓哭了。 见实在是无法引开她们,凉溪无奈。原来胆子小,也是个好处啊! 这两个守门的不走,她从哪里进去呢?难道要翻墙吗?这墙头不高,但万一里头有人咋办? 凉溪纠结了一小下,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哭叫。那叫声很快就被捂住,在静寂的夜里,突然的一下,很引人注意。 凉溪竖起耳朵,猜能不能再听到一声。果然很快,大概是捂嘴的人不牢靠,这次是一声尖叫,还有接下来漫长的求饶。 两个守门的丫头,被这声儿闹得也不害怕了。向身后看了眼,面面相觑一番,都微微叹气。 这是在搞桃姨娘吗? 凉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小神仙?您怎么在这里?您……” 两个丫头又惊又喜,连忙不像样子的行礼。想起来身后的院子里有什么,她们对视一眼,立即就提高了声调。 不过,凉溪以比她们更快的速度,让她们闭嘴了。 “里面是桃姨娘吗?” 凉溪为求保险问了一句,其实她都不必问的,里头肯定是桃姨娘。 “夫人!夫人……您饶了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您放过我夫人……啊!” 屋子里头,桃姨娘的脸都被打肿了,青肿的脸蛋上布着血丝,形容很是凄惨可怖。大概是气懵了,包夫人一点都没留情,也没想过打成这样,万一包善人来了怎么办。 她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另一只手狠狠地掐着桃姨娘的脸,指尖已经有血渗出来,她犹不解恨。 桃姨娘被那碗药,吓得魂飞魄散。夫人说她喝下去,孩子没了,命也没了,就冤给小神仙。这么一来,谁也说不清楚。 她真的怕了,打进了这屋子,已不知说了多少句求饶。 包夫人端着那碗药的手在发颤,是给气的。她话说得狠,实际上她不敢。 那个小神仙,可不知是什么家族里养出来的姑娘。就算人家没本事,她也不敢胡乱冤枉欺负。万一把人家弄委屈了,家里的长辈跳出来一个,她即便是县老爷的夫人,也要灰飞烟灭的。 那个小丫头,她究竟看没看出这孩子保不住啊?她究竟…… 都怪这不安分的贱人,害得她如此心慌意乱!她真想……真想…… 把这碗药灌下去吧,她实在不敢。不灌吧,这一口气憋在心里,实在让她呕血。 越想越是愤怒,包夫人直接将碗和药都扣在了桃姨娘的脸上。药已经快凉了,泼到脸上,其实还能缓解一下痛楚。但那瓷碗却有些难消受。 包夫人是卯足了劲儿打下去的,边打边骂:“前头的那个儿女双全,都不能把老娘怎么样!你个小贱人,以前倒是看轻了你。想要把老娘弄翻了,告诉你,我就是死也拖着你一起!” 额头被打破,桃姨娘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又被揪起来,然后又被打倒。她一直在无意识地求饶,可惜没用。包夫人把想要抽在凉溪身上的巴掌,也全都让她承受了。 药是没有喝,孩子依然在,但桃姨娘觉得,今晚,她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夜色漫漫,离天亮还有好久好久。桃姨娘看不到窗户,满眼只有昏暗的灯光。一掌重于一掌的耳光,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指甲掐到肉里的疼。她的视线变得轻飘起来,渐渐没有了焦点。 包夫人也打得起兴,和她的几个使唤丫头,都到了一种对身体其余器官传来的信息不闻不问的地步。 包夫人手也打红了,打麻了,她却感觉不到。一直到一声暴喝炸在屋中,大家才清醒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包夫人听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叫了她的全名,又抬起一脚,直接踢得她眼前一黑,心里能反应出来的情绪,居然是愤恨。 等眼前渐渐见了光,她的脑子里也才像渐渐漏进了光。想到那个声音是属于谁的,她汗毛全都立起来,汗出了一身。 等看清楚了之后,她满身的汗就像是冻住了,在身上结了一个厚厚的壳,困得她动弹不得。 几个丫头跪得跪好,翻得翻平,躺得躺歪。包善人虽然胖了,虽然圆滚滚的,瞅着可可爱爱像个佛爷。但正是因为重量级在那里,一脚确实不是女人能受得住的。 迅速摆平了施暴的几个人,包善人两只手伸出去乱比着,看着躺在地上,眼神都虚了的桃姨娘,一时竟然无法下手去抱起她。 都认不得了!都不敢认!这一脸血糊拉碴的人是谁? 在原地呆了几秒钟,包善人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包夫人做了件好事,用两片膝盖奔过来,抱住他的腿,一边哭一边要解释时,包善人才又蹬开她,也蹬回了自己的神智。 “小神仙呢?快去请小神仙啊!你们……你们一个个的!” 吓疯了的丫头们全都争着往外跑,她们可能也是想逃命,可惜却没机会,凉溪就在门外头。否则,守在院门口的那两个丫头,怎么都能提前叫一声报个信儿。 “小神仙!求求您,快救救我的儿子吧!” 包善人恨不得给凉溪磕头了。 “包老爷,这件事,您是想要叫衙门处理,还是打算私底下解决?” “啊?”包善人有些弄不明白凉溪的脑回路。 “桃姨娘要是得去一回衙门,这脸上的证据就得留着,我只救命便好。若是您不愿意闹大了丢人,我便只出一次手。” “小神仙,您就一次弄完了吧。我……我……这种事,这种事……” 包善人说不下去,气疯了,对包夫人又是一脚。 “好。” 凉溪开始装样。包夫人愣愣地,看着她身边出现了白雾,看着她的手在桃姨娘的身上点了几下,在脸上轻轻拂过,八成都没碰到皮肤。就几眨眼的功夫,那白雾缓缓散去,地上躺着的,就是个完完好好的桃姨娘。 桃姨娘自己也弄不明白呢。她身上不疼了,但大脑还在给她传递惊恐疼痛的信息。看见包善人,她如同见了救星,大哭着就要抓住他的衣袖,哭着哭着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对。 脸上好好的,身上也好好的,怎么回事? 最直观,也是最刺激人的,就是肉眼可见的巨大变化。亲眼看到桃姨娘脸上的那些伤消失,包夫人的嘴巴一时间合不拢。 这是大夫吗?这哪里是大夫?这就是神仙啊!有大夫这么看病的吗? “小神仙饶命啊!小神仙饶命啊!” 她真是疯了!居然还想着冤枉这种人!这都是什么鬼?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鬼,好死不死这时候来镇子上! 老天爷要亡她呀!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包夫人突然对着她磕头求饶。凉溪一脸懵地避开,对同样差点也要跪她的包善人说:“包老爷先让人送她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跟您讲一讲。” “是是是……” 包善人又看了看桃姨娘那完好无损的秀丽脸庞,忙不迭地拼命点头。 阿弥陀佛!家里真的来神仙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拜过佛呀!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呀!这种神仙,这种神仙……恐怕不是一个来头大可以形容的。 包善人的手开始发抖,眼珠转了一转。凉溪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让他的心也开始发颤。 丫头们都被赶出去了,清了场子,看着除了他们以外,唯一被留下来的毒妇,包善人不解,小小心心地问:“小神仙,留她下来干什么?” “我要和您讲的事,还得包夫人开口。” “啊?” 包善人又听不懂了,包夫人只知道害怕。她现在甚至都不敢急着向老爷解释,因为有一个神仙在这里。 “以后,莫要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别人。我是没有关系的,只怕你们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凉溪尽量将后果说得严重些,然后给包夫人贴了几张符,轻声问她:“不知夫人名姓,如今年岁几何?何时嫁入包府……” 在包夫人眼睛直直地回答了自己叫什么名字,现在多少岁之后,包善人的眼睛也直了。 他“砰”地双膝跪倒,对着凉溪磕头不止。 “小民眼拙,不知道是大法师驾临!您千万饶恕小民,姓包的明日便散尽家财,沿路讨饭赎罪去!大法师饶命啊!” 刚才是包夫人,现在怎么他又来了? 凉溪眼皮跳了跳,她确确实实是想威慑一下包善人,害怕他不相信包夫人在她操控之下说的话,还问了些最基本的问题。结果,这效果,有点过了吧? 还大法师,有没有大ad? 看样子,这个世界有很猛的人啊! 包善人认错了,凉溪也没有纠正,他把她当西天佛祖才好! “您快请起!” “不敢不敢不敢……”包善人连说了十来个不敢,跪着连退了一米左右,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见他如此恭敬,凉溪也不强求。继续问包夫人,把她怎么跟闵大夫合起伙来害死了包公子的事,让她自个儿说了个明明白白。 包善人犹如被雷劈焦了的一尊雕像,连害怕凉溪都顾不得了。张着嘴看一眼凉溪,再看一眼包夫人,难以相信。 凉溪满面同情,等他缓过来之后,道:“这镇子上的人极厌恶谷大夫,刘家的那个孩子暂不知真相如何,令公子的死,我已经问过他了。人不是他治死的,自然不该他担罪名。他年纪也大了,落魄至此,也是可怜。如今,您已经弄明白了这件事,我希望您日后,能出手照顾他一二。至于什么变卖家财,大可不必。” “是是是……” 包善人怀疑了一秒钟谷大夫又是何方神圣,然后便颤颤地开口了。 “小,小神仙……不!大,大法师……” 凉溪无奈,瞥了包善人一眼,由着他怎么称呼自己了。却不料这一眼,让包善人更加心虚。 凉溪还没有对他动用符箓,当然她是会用的。她还想要打听打听这个时代的大法师呢!难不成还真能biubiu地打出魔法伤害吗?这个任务,大抵还不会高段到那种地步。 “大法师,刘家的那个孩子……”他有话要说。 “刘家一家残疾,又穷又病的,他们交不上租子,年年都欠着。我们镇子上有个租子老爷,两个儿子都在县里有差事,他在这里一手遮天。两年前想帮谷大夫开个医馆,谷大夫没答应,他就……为了捧闵大夫,他就……” 还没有用符呢,包善人就老老实实全招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刘家老爹和刘老大都是演戏的,他们本来就有病,活不了多久了,就想着给刘瘸子和孩子留点东西。他们也没想过死的是孩子,还想闹来着,然后就……就……”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包善人本来就是跪着的,他现在想再跪一次跪不了。 “大法师,他两个儿子可都是县里的捕快,姓包的得罪不起呀!” “嗯。” 包善人的声音越来越弱:“那事儿是小民帮他做的。刘家最后就剩了个刘瘸子,是因为……我。” “就是孩子本来没事儿,你们给药死了,然后冤到谷大夫的头上。” “是……是的。” 凉溪不说话了,包善人又不停求饶,又说了一堆他把钱全捐出去,然后沿街乞讨的话。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生害怕凉溪抬手就把他做了。 看在刘瘸子在包府干得挺不错的份上,这事儿先放过去吧。 “既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 第三百八十七章 善人碑(二十五) “小民这就安排人,去将谷老大夫接到镇子上来,跟他磕头赔罪,日后敬心奉养。” 包善人砰砰磕头不止,却不说要还谷大夫一个清白。 凉溪微微冷笑:“那倒不必。他有医术傍身,随便给人瞧瞧病,衣食住行都不是问题。包老爷还是想办法,还他一个清白比较重要。” 包善人又忙不迭地应是。 有关于谷大夫的事,凉溪问完了。拍给包善人两张符,凉溪打听道。 “你知道几个名气比较大的法师?” “君朝供养的大天师啊,善人碑上位列第六。还有第七、第九的二位大法师,那可都是手段通天的人物!” 包善人滔滔不绝,凉溪打开善人碑瞄了一眼。 前三位是空白的,四、五名是君朝帝后,第六名是一位名叫金堂的法师。戴德是第十,第八名是仙医谷的圣贤菩萨,第七、第九都是两位法师。 “他们有什么本事呢?” “那可就多了!大法师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君朝年年风调雨顺,极少见什么天灾人祸,是因为帝后有德,也是因为天师大人常年劳碌奔波。哪里有旱灾,他去求雨。哪里有洪灾,他去建堤。哪里爆发了瘟疫,他去祈福……” 上天入地、呼风唤雨……这有点过分了! 从长着香果果的院子里走出去,凉溪的眼皮还在跳。 今天晚上收获颇丰,凉溪没有再乱转,打算明天去打听打听那个租子老爷。回到她的屋中,看着熟睡中的绣儿,凉溪有点抱歉。 这孩子以后,可能就没娘了!宝贝儿别怪她! 包善人自然不知凉溪又跟他问了那许多话,他只知道,在交代过他谷大夫的事之后,小神仙就走了。 打地上爬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还是因为害怕,他双腿发软,膝盖阵阵发麻。 站起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了片刻,他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瞧了一眼还未曾醒过来的包夫人,他口中牙齿咯吱咯吱地咬着,又照着包夫人的脸蹬了几脚。 掀开门帘出去,几个之前他亲眼所见助纣为虐的丫头跪在院门边上。夜里稍微有点冷,她们也害怕,看见他出来,发抖着不停磕头求饶。 “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都是夫人让我们做的……” “闭嘴!” 吼了一声,包善人走上前去,也懒得挨个儿蹬了,吩咐了一声:“去把那毒妇捆起来!老子现在有要事,等天亮了再跟她算账!” 几个丫头胆战心惊地送走了包善人,却没有听他的话。她们站在屋外,根本不敢进去,都在等着包夫人出声。 等了会儿,屋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响动,院门口却有人跑来落了锁。几个丫头都认得来锁门的是老爷身边的人,拍了拍门,知道出不去了,她们这才慌了,跑进屋子里,报告包夫人道。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把院门锁了!” 几个丫头进了屋才察觉异样。包夫人双眼无神,委顿在地,也不和她们说话。丫头们心中大骇,又是摇又是叫才唤醒了她。 “老爷呢?老爷呢?老爷……” 包夫人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的,她六神无主,抓住一个丫头问个不停。头发也散乱着,状如疯魔。 被她抓住的丫头给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道:“老爷走了,院门……院门,也落了锁……” 包夫人飞奔出去,夜里光线没有那么好,丫头们也没来得及掌灯。她不知被什么绊到,摔了一大跤。头都磕破了,却仍然挣扎着跑到院门边,一推大门,果然外头有锁,她当时便哭天喊地起来。 后院里这一通闹腾没人关心。大半夜的,包善人匆匆出了府。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从包府大门飞速被抬到了一处小小旧旧的院落外。 包老爷下了轿,自己去拍门。 深夜里,大家都在熟睡中。但即便梦再沉,这院子里的人,也能被包老爷那好像无休无止的拍门声吵醒。 院子里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在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包善人接收到了两道十分恶意的眼神。 来人若不是他,开门的伙计可能已经破口大骂了。 “哟!奴才莫不是眼花了?包老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串到这儿来了?快快,快请进!” 包老爷笑呵呵的,跟着伙计进去。这小院比包夫人的院子还小,院中更是不存在什么假山花园之类的,只有进门之后,左右手两边的几棵树。 房子只有三间,院子里虽干干净净,台阶、房檐,还有地上的青砖,却都有了或多或少的破损。 难以想象一个包善人哭着说他得罪不起的租子老爷,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这院子跟一些穷村子里的草棚比起来,自然要好得多,但让包善人来形容,却只有寒酸二字。 伙计带着包善人往屋里走,但实际上,他刚刚进门,人还被挡在树冠遮出的阴影里时,一个形象与穿着都与这院子莫名有点搭配的老头,便披着衣服,从屋中走了出来。 老头子佝偻着腰背,身上披的衣服甚至还有补丁,脚上穿的鞋也旧旧的,稀疏的头发已经见了银丝。 他走出来,精神却甚矍铄,满脸皱纹的笑着迎接深夜来访的客人。 “包大善人!”他不像是睡熟被吵醒的样子,眼光平和,不见一丝困意。 “这么晚来打扰您,实在是姓包的冒昧了。” 包善人看到这老头子一脸平和的笑,心里就犯怵。在屋子外头客套了好几句,终究还是凉溪更让人恐惧。不敢再多废话,把伙计都留在外头,包善人和租子老爷一起进了屋。 略过了他被一个妇人哄得团团转的事情不提,也没说他后院里女眷差点闹出人命,包善人只讲了凉溪的能耐,却也私心作祟,未曾讲全。 “我看,那姓谷的怕是大有来头,这小神仙定是要为他出一口气了。虽说那人得罪了县里回春堂的老大夫们,但这小神仙日后不一定闯到哪一步呢。区区一个阳曲县,恐怕人家还不放在眼里。我想,不如咱们就赌一赌,瞧瞧那小神仙的本事。” 租子老爷横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话。 那小神仙的本事不用瞧,闵大夫还不敢对他撒谎,李家那个丫头片子,确确实实是不中用,将要入土了。那么大点的女娃娃,进屋就一会儿,人已经被她治得能活蹦乱跳了。那孩子若不是仙医谷里出来历练的,他一头碰死在桌边都使得! 这种人当然要好好巴结了,就算巴结不到,至少也要利用一下。这镇子上也不是天天见仙医谷里的神医,天赐良机,怎可错过? 只是没想到,这小神仙居然要帮那姓谷的老东西。 “我倒不觉得那老东西有什么来头。人家在阳曲县里混了那么长时间,见识多广,恐怕之前就已有幸见到了那小神仙。这些孩子,出来就是为了行善扬名的,听那老东西添油加醋地一顿申冤,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 包善人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觉得凉溪能被谷大夫骗过。想到那个毒妇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僵直着差点没把自己祖宗八代都讲出来的样子,他打了个寒战,道。 “不管怎么样,那小神仙铁了心要给谷大夫申冤,咱们总不好违逆她。小孩子的脾气才是最捉摸不定,万一把人惹恼了,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她说让我赶紧把谷大夫接到镇子里来,我人都已经派出去了。那老头子脾气倔,要是知道镇上的人还是对他满心厌恶,肯定还有的闹。所以……” 租子老爷可不知道凉溪的本事,他只当是凉溪听见谷大夫诉苦,然后就信了。小孩子嘛,容易骗,然后就傻乎乎地要还人家一个清白。 只不过她确实歪打正着,那谷老头子确实有冤在身。 这样单纯任性的性格,让租子老爷头痛。那女娃娃要是懂点事,大家还能讲点道理。若真是孩子心性,虽然的确容易利用,但孩子喜怒无常,什么时候翻车,谁都料想不到。 “你可有什么好法子?”租子老爷没办法了。 “为今之计,恐怕咱们只能找一个人推出去了。” 租子老爷看了包善人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此人头脑简单,懦弱且又窝囊,如今在乡里名声极好,又听他的话。这种帮手,推出去,他也舍不得,还是另找人的好。 “听你这么说,你心里是已有了人选?” 包善人果真头脑简单,他一点都没犹豫。心里的恨,全部都反应在脸上,咬着牙说出一个人。 “谷大夫到这镇子上之后,知道人家医术高明,对他敌意最大的,本来就是姓闵的。现在把他推出去,谁都不会觉得奇怪。害怕人家会成为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夫,害怕人家抢了他的风头,这不都是理由吗?” 这空长了一个大脑袋,实际头中空空如也的蠢货,怎么突然对闵大夫生出如此大的敌意? 租子老爷沉吟不语,闵大夫可是帮他敛财的一把好手。这十里八乡的,最好的一处药铺,就是他开的了。 本来,他也想自己合作的药铺里头能坐一位好大夫。可惜姓谷的那老头子,实在不识趣,才让闵大夫捡了这个漏。 现在要把闵大夫推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家伙也老了,子孙后代又个个不争气。但是…… “闵老大夫毕竟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们将他推出去顶罪,是不是有些太……” 谁说他没做过亏心事?他以前还真当那老东西是个人,谁知道……谁知道……若是不能给他的先儿报仇,他有什么资格当他的父亲?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别人都不行啊!谷大夫在镇子上,的确还得罪过几家人,但除了姓包的,别人也没那个本事算计他。” 包善人一番苦劝,租子老爷越听越奇,这家伙竟然是铁了心要把闵大夫推出去,他们似乎,没什么仇怨吧? 不过,说起他来…… “那小神仙要你接回谷大夫,你心里便没有任何怨言?” 他有个屁的怨言?他感激地恨不得跪下来给那法师磕头。要不是她,真相他到死都不会知道。再说了,就算谷大夫真的害死了他的先儿,人家大法师那一套手段用出来,他还敢说啥? 包善人满脸苦笑,虚伪兮兮地说:“嗨!都过去了!现在想想,那大抵也算是我的报应。” 租子老爷不愿意听到报应二字,复又沉吟不语。 不知他们二人商量的如何,没过多久,包善人就走了出来,坐上轿子回府。轿子晃晃悠悠的,他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依旧觉得不太真实。 他正在睡梦中,被一个小人给吓醒了。当时迷迷糊糊的,真以为自己见了鬼,一下子就吓清醒了。 看清楚眼前是个诡异的纸折成的小人儿后,他吓得四肢都僵硬了。等那小人儿把纸条传给他,他看过之后,一时间还是难以回神。 那肯定也是大法师的手段了。要不是有那小人儿传信,他还真是不知道,在他跟前一向柔情似水的女人,打起人来比他狠多了。 想着想着,包善人的脸就越来越沉。轿子停下了,他的眼前出现桃姨娘那被扇的血呼呼的脸。 心下暗自反胃了一阵,不过他还有更强烈的愤怒。下了轿子,包老爷直奔包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不知怎样,反正凉溪啥也没听到,她在窗前坐着看直播。 “我咋办呀?” 小鸭鸭穿着一身校服,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又急又慌。 凉溪扫了一眼她这个任务的基本概述,开始跟小鸭鸭一起大皱眉头。 这个任务真见鬼! 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一个世界的一部分人,在打开手机后,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加了一个群。 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没名字的群主,另一个是自己。 “下一秒,给你500万。但这个世界,会在500年后灭亡。你选什么?” 有的人说一声“无聊”,就从群里退了出去。也有的人确实无聊,他们输入了—— “兄弟,你谁啊?”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要1000万,你给吗?” “废话!当然要500万!老子又活不了500岁!” …… 输入的所有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但那些提到了要500万,哪怕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的人,真的在下一秒,手机收到了信息或者电话。 “这让我怎么办?这世界十几亿的人呐,让我一个一个去开导吗?让我全部没收他们的手机吗?开什么玩笑?”小鸭鸭在抓狂中。 凉溪用局外人的眼光,又认真读了一遍任务概述,写了一封私信给小鸭鸭。 这个女孩一张嘴就是什么星域呀,星际战舰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药剂呀,总之就是凉溪听不懂的名词。但她对她确实挺好的,每天都活跃在她的直播间里。 刚进这个任务,她在仙医谷里面遭罪的时候,这姑娘还在“心疼心疼”地喊个不停。 跟她说过的相比,凉溪对她讲过的话,可能是百分之一都不到吧。 “别慌,先去查一查那个群主吧。他发这种信息,肯定是有原因的。” 把世界毁灭这种话随便说,如同玩游戏、做测验一样,但偏偏确实有那个能力让结果成真的人…… 凉溪给小鸭鸭分析着bug的性格,写了老多话发了出去。 天亮了,活动了一下身体,凉溪出了屋子。她今天打算要去见识见识那位租子老爷。 如果能把这个坏人掰翻,撕开他的假面,让镇子上的老百姓都看见,那肯定算一桩善事。 话说回来,虽然有点残酷,但她帮谷大夫,只能获得谷大夫一个人的感激。那有点……划不来。 得让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谷大夫是被冤枉的,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都知道,是因为她,谷大夫的清白才要了回来。 大家对谷大夫愧疚的同时,一定要感激她才行,否则她做这一切,没有意义。 绣儿的两个丫头过来叫她们的小主子起床,她们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两个丫头只记得夫人说的,让绣儿多多接近小神仙,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们还在撺掇着绣儿留下来,就在这里洗漱。春儿给凉溪准备好了洗漱的一切,但她用不着,正好留给绣儿。迟一会儿知道她母亲那边的变故是一会儿。 绣儿有点不高兴醒来没见到母亲,但仍然乖乖地任由两个丫头给她洗脸擦手。凉溪也不吃早饭,她出门去,看不清楚,却听见姑娘们哭。 原来是夫人院子里的那些丫头,也不知包善人怎么处置了他夫人,反正这些丫头,包善人决定全部赶出府去。 在被赶出去的姑娘当中,还夹着包二小姐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凉溪从她身旁走过,还完全无知无觉,呼呼大睡的丫头。 为娘的不是故意坑女儿的,实在是凉溪坑她。在凉溪的问话过程中,包夫人就算是想要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是不能。所以,包善人也就知道了,他的女儿有多么厉害。所以…… 半夜里拍门的是娘,天亮了拍门的是女儿。凉溪这一来,跟个灾星似的,在包府住了一天,就把主母和二小姐弄得一死一禁足。幸好包二小姐不知道,否则,旁人的感激没有积累多少,先是累了怨恨,那可不妙。 包二小姐到现在还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想着小神仙,梦着她巴结好了小神仙之后的日子,突然就被闯进她闺房的父亲几巴掌扇醒,拽着摔到了地下。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你多大年纪,不好好学女工针线,尽学一些……学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打小就被那个毒妇教歪了,日后,你也不要再给我出这道门,免得带坏了绣儿!” 丫头被带走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莫名其妙禁了足。 包二小姐一头雾水,拍着门叫人放她出去,却不知包善人这一次来真的,他傻归傻,狠起来也真狠。 回府后,且不说把包夫人又怎么揍了一顿,泄完愤,他竟然直接叫手下人将她丢到了井里。对这个女儿也是毫不容情,包二小姐现在并不知道,她会被禁一辈子足的。 桃姨娘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命好,白捡了这一套便宜,还有个小仙童似的女儿。虽然日后包府又来了新的姐妹,但身为唯一有儿子的,她日子过得还真是挺滋润。 好马车自然是快过什么驴车、牛车,被包善人叮嘱了几百遍的伙计也不敢怠慢,中午便赶到了谷垛村。 谷大夫拨弄着笸箩里已经晒得半干的草药,人看起来又老又死气沉沉。几个包家的伙计赶的驴车,刚进村就备受瞩目。大家看着他们到了谷大夫的屋前,本来兴致勃勃地准备看戏,料想肯定是来找谷大夫麻烦的人。谁知道—— “谷老大夫!我们老爷请您去府上住呢!” 当然不包括刘瘸子的几个伙计,打躬作揖,就生怕态度不好,这老头子犯倔,不愿意跟他们走。等他们回去后,没法交差。 “你们是包家的伙计?”谷大夫根本没往凉溪那边想,没料到这小神仙这么有效率。 他冷笑了一声,在这些伙计点头之后,道:“我老头子还不至于送上门去给人家羞辱。你们大公子……” 谷大夫又解释一遍,几个来请他的伙计也解释一遍。他们真的殷切已极,无奈这老头儿就是不信。 “我们老爷说了,知道是大家错怪了您,我们是接您回去赔罪的……” 几个伙计好说歹说,一个突然灵机一动,提到了小神仙,谷大夫这才往凉溪的身上想了。 他犹犹豫豫地刚一点头,几个伙计就收拾东西,连人带物将他请上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又往镇子上奔。 但他们再快,到镇子时,天也黑了。 谷大夫想着凉溪,却始终没见上一面,凉溪那会儿已经不在包府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善人碑(二十六) 租子老爷姓陈,凉溪正要出去打听打听这是何等人物时,人家大清早的就来拜访她了。 一个矮小精瘦的老头子,目光周正平和,看起来着实不像什么坏人。 他对凉溪恭敬有加,也未曾胡乱猜测她的出身,只是到包府见了一面,便匆匆地又回去了。什么有关于闵大夫的事,有关于谷大夫的事,他只字未提。但在下午县里来人之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没人查,闵大夫自己跳出来承认了。 包公子的死,还有,其实跟他没半点关系的刘家惨案,他都认了。 什么鸡蛋菜叶子之类的,自然砸不起,但是大家有唾沫和石头子。包老爷眼神阴鸷,看着人群中被大家指指点点的老头,询问身边的随从:“可没有让他们跑了吧?” “老爷放心。这事儿出得急,老头子哪里来得及?闵家一家人还在半路上呢,刚动身不久。” 包老爷哼了一声,又继续看在人群中被打得惨兮兮的闵大夫。 敢动他的儿子,敢和那毒妇勾结在一起害死他的儿子,不让这老东西知道知道厉害,他就不姓包! 闵大夫虽然医术不怎么样,医德更是不怎么样,但他近些年来,在乡镇里的名气非常不错。即便是人设骤然崩塌,大家也得有个反应的时间。闵大夫年纪也大了,快入土的人,即便大家反应过来,最多也只是痛恨,像现在这样动手,还是不太可能的。毕竟这世界,人人尊老爱幼。 仔细看,人群里骂得最欢,最早开始动手的几个人,他们悄悄变换着位置,骂声就从人群里各处传出。 这几个人,掀动起了大家的情绪,便悄悄退出了人群,不见了。 闵大夫灰头土脸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弓着腰站在人群里,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一阵红一阵白了。 眼朝出镇子向阳曲县而去的大路望了一眼,他默默地垂下头,任由众人骂声不休。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年纪这么大了,都不知道积积德吗?” “刘家那孩子跟你有什么仇怨?” “要不是小神仙,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你蒙骗多久!” …… 凉溪挺欣赏租子老爷的办事效率,她在包府内,没有出去观看坏人被唾骂,当然也是她再次扬名的盛况。 桃姨娘挺了个大肚子来感谢她,绣儿眼睛哭得肿肿的,一直吵着要娘和姐姐。她的两个丫头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却不敢和这小主子说,只能悄声哄着。也不敢让她太吵着了凉溪,见她实在闹得厉害,便抱走了。 桃姨娘有点心疼,看着像从画里走出来,可可爱爱的绣儿被抱走,叹了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跟凉溪道:“桃红多谢小神仙,要不是有您,桃红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姨娘不必谢我,多行不义必自毙。只盼姨娘以善心待人,以后多多照顾那孩子。” “那是自然。” 桃姨娘忙不迭地点头,她与凉溪没多少话能说,本身也不是嘴巴多么灵便的人,过来道了谢就走了。 凉溪在屋里坐着,等包老爷回来。 现在,她帮谷大夫要回了清白,大家也都知道是她帮忙的,这就挺好。接下来就是那位租子老爷,闵大夫背后的人就是他,凉溪打算掀掀他的面具。但是,这人有两个儿子在县衙做捕快。 除非她催眠陈老爷,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都交代明白。否则不管出什么事,这老头子应该都能自己圆回来。 她最好还是不要树敌,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出太多的底牌。 还是先去阳曲县看看。谷大夫这个人,身上背的冤情多,她先去县里瞧瞧,那个“害了他”的好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知道谷大夫今天晚上就会到了,凉溪准备跟他见上一见。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个乡里的名媛说要带她在镇子里的景点玩玩,这个计划,自然也搁浅了。 包二小姐被关了起来,闵大夫的孙女儿现在在逃向阳曲县,街上,大家还在砸闵大夫。 镇子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的两个姐妹又无法参加,什么游玩计划,这辈子都没有执行的可能了。 整个包府都静悄悄的,凉溪理了理思路,想起从仙医谷动身,现在不知走到了何处的君朝太子。心里实在希望,他回到他们国家之后,能怎么想个法子,先曝光了仙医谷的真面目。 戴德是那么个狗样子,他还是善人碑上的第十名。有他做榜样,凉溪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将善人碑上名列前茅的几个人给无限妖魔化。 尤其是什么大法师,讲真,这听起来感觉就不是很正派。 虽然很相信在这世界上,肯定还是有真正善良的人。可凉溪每每想到完成这个任务,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 自己当然一定要做到急人之难,但规规矩矩积累名气有点慢,最好还是有什么善人碑上的大恶人,能给她扒一扒。 这样的话,坏人没有了,她也出名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轻轻甩了甩头,凉溪觉得自己又乱了。 不,不能这么想!她得做一个真的善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怎么会巴不得善人碑上都是恶人呢? 有点头疼…… 一个破任务,弄得她快精神分裂了。 小鸭鸭的直播间里,她也在抓狂之中。 “乱码,我真是要疯了!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到你的感受了!绝世四连炸是什么感觉,应该就是我连抽四个此类任务后发狂的感觉。” 关注小鸭鸭的大神比较多,他们分析了,小鸭鸭的这个任务虽不是特殊任务,难度却无限靠近了。 这是一个被划分到普通任务里面,但是难度在普通任务中为顶尖的任务。 “搞什么?乱码,你知道吗?”小鸭鸭哭笑不得,“我父母,这个身体的父母,他们两个都收到了信息,然后他们都要了500万,然后,然后……我们家要买房了,你知道吗?刚刚我爸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是今天晚上放学之后让我到宿舍收拾东西,赶紧请假回家,大家去馆子里搓一顿!我,我……我现在有心情吃吗?” “幸好我完不成任务也不会死,最多退出,以后不能再玩了……” 凉溪听小鸭鸭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忽闻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快请快请!您快请!小神仙就住在这儿了!”是包善人的声音。除了自己,凉溪目前没听过他对谁如此热情。 从房中出去,迎面走来的是两个中年仆妇。衣衫素净,面含微笑,见到她后极快地上下打量一眼,便向她微微福身行礼。 “见过小神仙。” 凉溪点点头,问包善人道:“这二位是……” “小神仙,”差点没把大法师叫出来,包善人笑没了眼睛,介绍道:“这两位都是县大爷府上的。” 凉溪再点点头,很是有不为权贵折腰的气节,道:“二位大娘寻我,不知有何事?” 这两个中年仆妇也笑,不过笑起来却要比包善人有体统多了。 “听闻有仙医谷里的神医到了这里,不瞒您说,我们夫人身子有些微恙,还望神医能施一施圣手,为我们夫人瞧上一瞧。再说,您是何等尊贵样人,住在这小小乡镇里,未免有些辱没了……” 两个仆妇体统地说着话,包善人笑眯眯地听着,知道她们第一句就触了凉溪的霉头。虽然他也并不清楚是何原因,可他知道,这小神仙不愿听别人说自己是仙医谷的。 果不其然,凉溪脸色微冷,别的什么都没答应,听这二人讲完,第一句话便是:“我并非出自仙医谷,并不是此处临近仙医谷,我便是那里的弟子。天底下也不只是那里出好大夫。不知是谁,总是宣扬我是仙医谷的人。” 感到这惹不起的小神仙盯紧自己,包善人连连摆手,一眨眼的功夫,脸都吓白了:“小神仙,我可没有讲过,我可不敢!”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凉溪说起仙医谷时的语气,让她们有些害怕。 不敢去深究为何凉溪说起仙医谷时,竟隐隐有些鄙弃和不屑。她二人连忙赔笑道歉:“奴才们见识短浅,小神仙可不要见怪。” 这二人赔笑不止,凉溪也就没有再多话。其实她本来不想做出这副样子来的,阳曲县里来的人,她当然得好好接待着了。只要她们有问题被她解决掉,她任务的进度条就会填充。 这都是很重要的npc啊,怎么能不笑脸相迎呢?可是她们偏偏要说她是仙医谷的,说别的都行,这一件,她可得解释清楚。 凉溪神色渐渐和缓,两个仆妇松了口气。她们被主子打发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给千叮咛万嘱咐过,心里揣着十分的小心。如今见了面,这小神仙好像不是好性子的人,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谨慎。多一句话都不敢问,多一眼也不敢看,生怕再给人惹恼了。 将这二人请进了屋,听凉溪开门见山“不知夫人所患何病”,包善人给春儿打了个手势,两个人都找了理由回避。 房中只剩她们三人,两个仆妇这才解释了县老爷夫人的“微恙”—— “我们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就是……子嗣上,有些不圆满。只有二位小姐,如今都已出嫁。老爷不曾纳妾,夫人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心里最是焦急。免不得,免不得就信了一些行脚大夫的瞎话。二小姐嫁到员外府后,夫人身边无人陪伴,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操持,对此事就更加上心。” 正在讲话的仆妇看了看另一个,示意她接上:“奴才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最近这一半年来,夫人天天吃各种各样的方子。大抵是忧思过甚,也可能是药吃坏了,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老爷本来打算年后便辞官不做,带着夫人前去,前去……谷中求医,不料竟能遇上这样的幸事。” “听说了小神仙的高明医术,我们老爷立即就派人来接您了,希望您一定走这一趟。我们夫人日日行善,自己的嫁妆全都为周边乡镇盖了学堂,没什么首饰,一年四套衣服还要骂我们挥霍浪费……” “奴才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从闺阁跟到县衙。她可从来没做过一件该遭报应的事,小神仙,您就救一救好人吧。叫我们夫人安安康康地再多活上些年,奴才,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着,那仆妇跪了下来,见她要磕头行大礼,凉溪立刻避过,扶了她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户亮堂堂的,这时候催眠两个人问话有点危险,还是算了,等到了阳曲县再说。反正谷大夫,起码是在这镇子上,他不会被冤枉了。至于那个什么租子老爷,等到了县里,如果能接触到他的两个儿子,警告一番,让他收敛一点,也就行了吧。 凉溪这会儿又想,真的把他的面具扯下来,这个租子老爷自然是要换人了。换到下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到时候,她肯定没工夫管这小镇子上的事了。万一换来一个更狠的,镇子上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更差不说,万一他们不去感叹有权的没一个好的,反倒莫名其妙怪起她,怎么办? “不必行此大礼。若是你们夫人信得过我,我去看一看便是了。” 这些人还是来得太快了,不知道她们是从谁那里得的消息。不过,是谁叫这些人来的,都没多大区别,反正全部是帮她的。 如果她能看好县太爷夫人的病,扬名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信得过!信得过!”这天底下还能有多少大夫,比仙医谷的神医更令人信得过? 两个仆妇喜出望外,真没想到凉溪居然这么快就同意跟她们去看一看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仆妇还想着委婉一点,凉溪却十分直截了当。 “马车就在府门外,小神仙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 “那就带路吧。” “您……”您都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一下的吗? 两个仆妇一呆:“您可有什么随身衣物要带?还有……” “这里又不是我家,哪有什么衣物要收拾的?走吧。” “啊,啊……您这边请。” 主子给她们的任务,是尽快请到这位小神仙。但她们觉得没那么容易,本来都打算好跟后来的可能是两家子,也可能是三家子抢人了。谁料,这一下省去不知多少麻烦。 包善人其实没走多远,他没有离开,就在屋子外头。不过他离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屋中的说话声。 见三个人从房里走出来,他又堆上满脸的笑迎过去。 凉溪抢在他之前开口,又嘱咐了一句:“包老爷,我拜托你的事,不要忘了。他年纪大了,日后就麻烦您照顾了。” “是是是!”一听就知道是谷大夫,包善人忙忙点头,却仍然不知这三人一起出来是干什么。 “那就好。这两日在包府,多谢招待了。”凉溪向县里来的两个人道,“二位带路吧。” 包善人眨眨眼,见这三人一起向府外走去,这才弄明白了——神仙到他家还没多久,这转眼又要被请走了。 “哎哟!小神仙!小神仙!您……您走得这么忙啊?”包善人怂怂地说了一句。 “在这儿,本来就是为了要替人求一个清白的。现在事已做完了,怎么,包老爷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县太爷府里的这两个仆妇,可不是他请来的。他通知的人还在后头呀,等人家来了,接不到小神仙,人家空欢喜一场,他也空欢喜一场不是? 他这会儿一直奇怪呢!这县太爷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府里待着一尊小神仙,他叫人快马加鞭地给张员外送信,就是想着卖人家一个好,万一他姓包的以后还能在县里施展一下拳脚,摊开两摊事业呢? 这下可好,有人送信比他早!难道是李捕头?看到他女儿好了,马上就派人往阳曲县里跑了? 包善人思绪万千,却不敢把他想的跟凉溪说。他也不敢在凉溪跟前明晃晃地拖延时间,也不知张员外家的人何时来,只能苦笑着认命,在凉溪临走前做一点补救。 “小神仙您可还记得,姓包的昨儿说,县里有一个朋友,久病缠身,就指望您去瞧一瞧了。” “当然记得。不知您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只要是有病的,她来者不拒,有多少生意,接多少生意。 包善人又高兴起来,道:“小神仙不须记,不须记。我送一封信去,让他的家人自去见您便了。” “那也行,告辞了!” 凉溪转头出了府,果然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这两个仆妇是进府来的,她们身为女子,比较方便。外头马车周围还有几人垂手等待,见凉溪出来,都向她问过了礼。 凉溪上了马车,单独骑马的男人,问那两个仆妇当中的一个。 “怎样?” 那仆妇使个眼色,外人不知什么意思,已经接过了马缰的男人却懂了。点点头,手护在她背后,看着她上车了,自己也上马,跟在车后头。 拉车的两头马儿十分温顺,轱辘稳稳地压在地面上,声音流畅而单调,从小镇子上徐徐驶出。大家都不知道里头坐的是谁,顶多好奇地看一眼。 现在,有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人和事。 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凉溪揭开一点车帘,便见街上一堆人,围着一个老头儿骂。 她放下帘子,赶车的人,骑马的人,都没心思去看热闹。马车驶出镇子,凉溪几乎一路揭着帘子,记着外面的路,一副害怕这些人把她卖了的样子。 过了也不知多久,反正日光渐渐变成了金红色时,道上,迎面驶来了一辆马车,速度很快。 骑着马跟在车子后头的男人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是不愿意来人认出他,另两个骑马的男子也避在路边。 无奈,来人不遂他们的愿。拉车的马儿嘶叫了一声,蹄下立刻缓了。赶车的车夫跳下来,对骑着马的男人拱一拱手,笑道:“哟!赵大哥!许久不见,居然在此处碰到了!” 赵姓男子一笑,客气了两句:“咱们是有些日子没见了,等到了城里,什么时候请兄弟出来喝一杯啊!” 凉溪听这二人就约出来喝酒这件事叨叨了一会儿,那赶车的人才问:“赵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他一边问,一边瞄凉溪坐的马车。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去找凉溪的,这赶车的却没把小神仙三个字说出口来。 凉溪听着他们寒暄,马车里头光线暗了,两个仆妇看不清楚凉溪的神色,只能轻轻用脚踢了踢车子。 外头的人听见提醒,都知趣地迅速结束谈话。赵姓男子知道车里坐着什么人,一刻也不敢多耽搁。虽然眼瞧着他这位兄弟还想多问两句,他也立刻卡断话头。 “那兄弟,咱们日后再聚。眼看日头快要落山了,夜路还是少走,兄弟这就告辞了。” 示意赶车的人挥鞭,赵姓男子跟他这位兄弟拱拱手,不多功夫,已经去得远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马车里头有女子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 留下的人死死盯着凉溪坐的车子,想要拥有透视能力,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其实,他只要开口问一句赵姓男子是不是去找凉溪的,凉溪就会出声了。她是真不知道,在镇子上待了没两天,阳曲县居然来了三辆马车接她。 天慢慢黑下来,说着少走夜路的赵姓男子在车头挂了灯,走了整晚的夜路。 月光清透,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照样也认得赵姓男子,大家闲言了两句,便匆匆分开。 凉溪在车上,速度肯定不能太快。天亮了,他们才渐渐看见阳曲县。 第三百八十九章 善人碑(二十七) 进了城门,应当是时候还早的原因,大街上人并不多,冷冷清清的。 马车一路无阻地绕过县衙,到了县太爷府门前。跟在车子后头的赵姓男子,进了城门之后就先离开了。他提前通知了县老爷和他夫人,所以凉溪到府门前时,那里已经停了一顶软轿。 “请小神仙上轿。” 两个仆妇,一个揭车帘,另一个等着揭轿帘。 规矩好多啊,直接走进去不行吗?路上听两个仆妇普及县城里的常识,名声那么好的青天老爷,至少表面上的清廉样子,是要做一做的。这个县太爷,他能有多大的一处府邸?下了马车上轿子的,又不是要进大观园。 凉溪无奈,下了马车,露脸不到半分钟,轿帘又被放下来。 被抬着晃晃悠悠地往里走,轿子上也没破个窗子让她瞧瞧外头。凉溪听着脚步声乱杂杂的,走了有个两三分钟,轿外便响起了一个娇弱温柔的女声。 “快请小神仙下轿子!赶了这一夜的路,实在是辛苦了!” 凉溪下了轿,面前是个瘦伶伶的妇人。薄施粉黛,半旧的衫裙,发上只有两支银簪。她眼含三分忐忑,又有三分歉疚。见凉溪果真年纪不大,只是个孩子,她那歉疚又多了一分。余下三分,尽是一丝讶异过后的慈爱。 这妇人瞧衣饰打扮,真真就是个普通的市井妇女。但因为已经有人叫过了夫人,凉溪根本不会认错。 这位浅淡的脂粉也遮不住她蜡黄的脸色,额头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妇人,眼中的温柔慈和,实在令人不由地心生好感。看她的体型和面色,她也确实像有些“微恙”在身。 “见过夫人。” 凉溪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这位夫人立即回了礼,看起来有些不理解她为何这样礼貌。 凉溪确实现在也还没适应,这些人居然都不以为她这个小孩子是故弄玄虚来骗人的,可见是之前亲眼见过,或者是听说过的例子太多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些人怎当得小神仙的礼?”县太爷夫人的一双手十分温暖,见凉溪脾气好像不赖的样子,便抓住了她的双手,笑得像人亲生母亲一样,牵着她进屋。 “我身上一点事都没有,都是家里老爷,一听说小神仙挥挥手就治好了镇子里一个眼瞧着快不行了的姑娘,便马上派了人去请。累你赶了一夜的路,小神仙可千万不要怪罪,快进屋来歇歇吧。” 请凉溪在她没有一件比较奢华的家具摆件的房中坐下,县太爷的夫人对自己家里的下人,也是十分温和。 “快去给小神仙……嗯,先拿几样点心过来吧。” 县太爷夫人本来想要说给凉溪倒茶的,但见这孩子不大,怕她不爱茶味,又多问了一句:“小神仙喝得惯我们这里的粗茶吗?” 椅子上的靠垫半新不旧,坐着倒正是自在舒服。凉溪笑一笑,摆了摆手:“夫人不必要人张罗这些,我来府上并不是为了喝茶。路上,我听您身边的这位张妈说,您身体有些不好。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您瞧一瞧,若是真能看出点病因,出一点力气,便不虚一行了。” “小神仙,我没有什么病。”没什么威力的瞪了张妈一眼,这位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我就是年纪大了,这世上,不管谁老了,身体都会渐渐变差的。” “这话说的有理,但夫人离老这个字,还很远呢。若是再过个三四十年,张妈再来找我,说您身子虚弱,走路都要用拐杖了,我大约就不会来了。” 见凉溪微笑着开玩笑,没有丝毫骄纵和看人不起的高高在上,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莫名觉得凉溪有点不像是什么世外高人的徒弟或者仙医谷的弟子。 她们是见过学了一身本事,出现在这世上,就是为了争善人碑上的一个排名,好扬名天下的人的,并且还不止一两个。尤其,因为此处距离仙医谷很近,许多从谷中出来想要扬名立万的弟子,去君朝的第一站,不是阳曲县,就是离这里还有老远一段路程的鸿县了。 当真身负绝学、手段不凡的人,是有资格骄傲的。他们这些普普通通,根本不敢肖想善人碑排名的人,也习惯了那些人的骄傲。 他们待人当然和气,不会对人颐指气使,什么仗着自己的本领欺负人的事,更是绝不会发生。 他们出现就是为了行善的,自然不会做一件恶事。可即便从不会对人恶声恶气、冷言冷语,这些人的温和与礼貌,还当真少见。如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般年岁的,更是容易任性胡闹,哪里有对着她们笑得这么自然的? “如果这里有不方便的人,还请夫人发一句话。”凉溪顿了一顿,“我就直说了。据张妈讲,您是因为子嗣上的事,才把身子弄坏了。您大可不必因为觉得我年纪小,所以不适合知道这些事。当大夫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希望您能把这段日子吃的药,还有各种大夫开给您的方子都说给我听听。” “现……现在么?”县太爷夫人更加惊讶了。 虽说他们的确是请凉溪来看病的,但是上门就看,连口水都没喝呢,这…… 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下去的人是她呀,怎么这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要着急?她年纪这么小,哪里还有能装出这副样子的,果真是心性纯良。 “自然是现在。身上有病,当然越早看越好。” 这群人过的是什么没效率的生活?叫她来,不就是为了看病吗?如果硬要她在这里吃吃喝喝先等上几天再说,那她可以等几天再来啊!在那个小镇子里找些感冒的呀,肚子疼的呀,摔断腿摔断手的人治一治,让大家感激感激她,这不香吗?她缺那两杯茶一顿饭吗? 凉溪很瘦,给人家当了几年血罐子,挣扎在死亡线上,身上脸上,几乎没肉。若不是她用了符箓,胃里舒服,身上安泰,脸色看起来极好,她可能比县太爷夫人更吓人。 这又瘦又矮的小姑娘有一双大眼睛,因为瘦,所以脸小。因为脸小,所以眼睛看起来更大。乌黑的瞳仁对着她,那里面映出她的身影来。夫人心底下突然就是一虚,把眼睛转开了,干干地笑了一声:“小神仙真是心好。不过,你这一晚上坐在马车里,肯定也没睡好觉,还是先歇一歇吧。” “这个,夫人不必替我操心。说实话,我便是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也没有关系的。倒是张妈和另一位大娘,一晚上没有合眼,该歇一歇的人是她们呢!” 凉溪的确精神奕奕,再看张妈,虽然眼睛是睁着了,但里头明显聚不起光。 “看我,”夫人笑着责怪自己,“你也快去歇歇吧,这一晚上累得够呛。” “小神仙,夫人,就熬了一晚上而已,能有多大的事情,奴才不累。小神仙不是要那些方子吗?那些东西都是奴才替夫人收着的,奴才这就去取过来,让小神仙看看。” 说着,张妈忙活起来。她主子一脸无奈,柔柔弱弱的声音说了两次让她去休息,张妈也没听令。 “这些就是所有的了。” 把至少有十几张的药方交给凉溪,主仆二人都观察着凉溪的神色,想看看她会否皱眉,会否展颜。她二人却不知道,凉溪要这些药方,还真就是为了装个样子的。方子上的那些药材,大多数她都不认识,只有一小部分,通过名字,她能连蒙带猜一下药性,跟她在别的世界认识的一些药草挂个钩。 除了装样子之外,样子也不能一直装下去。凉溪打算背那些药方,等治好了这位夫人后,她马上就变些钱,去药铺里把各种药都买一点认认。 因为是在装模作样,凉溪的脸上,自然除了高深莫测四个字之外,再也瞧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来。 那主仆二人越是观察凉溪,越是觉得她难以捉摸,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开始猜测起培养她的长辈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咋教出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的? 误会越来越深,主仆二人屏着呼吸,等凉溪读完了那些方子。 “真就这些吧?” 凉溪忽然抬起眼,眼中阴晴难测,张妈跟她的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脚失去了知觉。若不是两只手及时抓住了夫人的座椅,她怕是要脚软跌倒。 “就……”张妈声音有些发颤,“就这些。” 凉溪眨了眨眼,道:“……哦。” 她单纯就是因为视力不好,所以看那些方子的时候,脸都恨不得贴到桌子上面去。看完了忽地一抬头,又还眯着眼睛,没想到居然把别人吓着了。 这份意外收获,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小神仙,怎样?这些方子,真的不对吗?”县太爷夫人殷殷地问了一句。 凉溪冲她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夫人放心,您这病,我是可以治的。” 谁还有不想要自己身体健康的?夫人满脸笑容,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病还没治,先对凉溪一顿真心感谢。张妈却觉得凉溪那张纯良的笑脸,越看越觉得诡异了起来。这小神仙的眼神没有再瞟向她,她却始终觉得,这个不知有多大手段的女娃娃在看自己。 “那……快去给小神仙拿笔墨纸张。” 夫人觉得张妈可能的确是累了,凉溪这明显就是要写新药方的样子,张妈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 “不用不用!不用写什么方子,夫人您也不用吃什么药。只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就行了。” “啊?”就这么简单? 再次和张妈对视一眼,县太爷夫人心里有种种怀疑,但不敢说。想到要找清静的地方,一时间又不由得有些心酸。 “清静的地方……那就这里吧,也没什么人。”这府里,处处都清静。 “这里?”这女主人住的地方确实够冷清,旧旧的,人也少,也不热闹。可一会儿她要跟这位夫人问话,万一床底下有地道,墙后头有暗室呢? “夫人,我所说的清静,不单单指无人。”凉溪开始瞎编,“这房子一直住着人,气息太杂,可一点儿也算不得清静。” “啊?那……那什么样的地方才行呢?” 凉溪心念一动,道:“夫人府上可有四面通透,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例如,凉亭。” “亭子是有。不过,那亭子我也时常去坐坐,会不会也算不得清静?” “那倒不会。亭子里不管留下多少人气,四季风一吹,也就所剩无几了。” 把瞎话圆回来,凉溪立刻结束这个清静不清静的话题,叫人给她们带路,去那座凉亭。 早上天有点冷,身体虚弱的县太爷夫人还系了一条披风。张妈将她们送到能看见那处凉亭的地方,便被她主子命令去休息了。当然,也是因为凉溪不让她再往前走了。 “至少一个时辰之内,你们离那处凉亭越远越好。一是不要打扰到我为夫人治病,二来,你们自己也安全些。” 张妈诺诺连声,心底里除了忐忑畏惧之外,又觉得奇怪。 这怎么瞧着怎么不像是治病,要找个场地,不让人打扰,若是再添置些什么香烛纸钱之类的,简直像做法。 “夫人您请。不必紧张,像平日里一样就好。” 上了亭子,凉溪将带过来的坐垫放好,她们二人坐下时,还是有些下人,远远地站着不敢离去。 凉溪模模糊糊看见,不知道他们的数量,但见他们站得足够远,也就不在意了。这些奴才当中,总不会有隐藏的高人,能听到亭子里的对话吧? 这要是有,那她认栽!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大法师,然后,然后…… 还没有半点名气,就钻到善人碑前十前百的那个圈子里面去折腾,还是不妙啊不妙!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凉溪眼神不好,那些基本上不看书,更不可能接触到什么智能手机的下人,却是个个1.5的视力。他们指着凉亭,一脸激动。 “快看快看啊——” 第三百九十章 善人碑(二十八) 其实没什么可激动的,只不过是凉溪做出来的样子而已。暂且不论她有多少真本事,包装这件事,一定要做好。 只见那小小的凉亭中,有如仙子下凡,神迹临尘,晕出了一团团飘渺的云雾,其间还有点点乳白色的圣光。 凉溪这一下,不是神仙也似神仙了。县太爷府里的几个下人,就是第一批传播这种神迹的人。 弄了些雾气,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后,凉溪开始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治病什么的,她还真没多少把握。不过就是把解毒的符箓给县太爷夫人用一张,叫她到这“清静”的地方来,主要是为问问她这城里的事。 “夫人知道多少这县城里,见不得人的事?” 对方只是个身体虚弱的妇人,凉溪贴了一张符箓,县太爷夫人的眼睛就呆滞起来。她僵直地坐着,开口说道:“怎样……怎样是见不得人的事?” “呃……”这一下倒是出乎意外,凉溪考虑一番,解释道:“就是被人知道了,会给指着鼻子骂的。” “那很多。我,我父母……” 县太爷夫人一张嘴,就把她的亲生爹娘批了个底朝天。能够成为这小城里的第一夫人,眼前的妇人自然也是有美貌,有背景,有名声。她父母是城里的米商,灾荒年死活也不降价,更别说是开仓放粮的那一种。 不过,县老爷的岳家现在混得很惨。他们家养出来最有出息的女儿,也对他们不搭不理的。若不是因为碍着眼前这个妇人的善名,他们家可能早就被赶出城去了也不一定。 “不是……”这种已经受到了惩罚的,还说了有什么用?她想要知道的,是见不得人,还偏偏真没人见到的那些事。 凉溪又问了一遍,但她却有点高估了这位县太爷夫人。这还真是个善女人。凉溪问她,她的夫君有没有背地里偷偷做过什么坏事,她就只是摇头。 这种情况下是不能不说真话的,凉溪检查了一下她贴的符箓,没有毛病。看来,有问这位贵夫人的,她还不如去问问她身边的张妈。看刚才一抬眼给人家吓的,到时候肯定能问出来点东西。 符箓的劲儿远远没过,亭子里却安安静静的。凉溪想了一会儿,这才又想出一个好问题:“你们请我来,是谁的主意?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是老爷请您来的。”别的,这位夫人又不知道。 “你们请我来,只是为了让我给你治病?” “嗯。” 凉溪:“……”她还真不如去问张妈。 日头还早,阳光照进亭子里,却无法驱散那些神秘的云雾。耀眼的金光和白光混合起来,只显得那座凉亭更加神圣。 府里的下人们就算是一开始惊奇,现在也该激动完了。他们此时静悄悄的,都在注视着不知何时到这里的男人。 那男子四十来岁,一身圆领大袖的青色官服,正拧紧了眉头,直直地盯着那亭子看。他身姿挺拔,两只手负在身后,站得如一棵苍松。神情严峻,眼间似乎没有半丝温柔可言。但站在他身后的仆人却发觉了,他背着的双手实在是一刻都不得安宁。一会儿这根指头不安地摩挲另一根,再一会儿,另一根又要摩挲回来。 这城里每一个人都相信,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和自己的夫人恩爱情深,这府里的人更是深信不疑。 他们阳曲县的县太爷,不论是为官,为子,为夫,为父,都能被奉为楷模。 “老爷……” 下人当中有人悄悄开口,他本来是想要提醒主子,好歹先把公服换了。但话还没说完,主子就回头瞪他了。 “不可作声!” 县太爷这一句极为严厉,但声音却极轻:“莫要扰了小神仙。” “是是是。”应该说莫要扰了小神仙为夫人治病才是。 那下人也不委屈,也不害怕,跟身边的人对视,都看懂了彼此心中所想,不由得暗自好笑。 老爷跟夫人成亲都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是把夫人捧在心尖尖上。不过夫人那么心善的女子,也该当有这种福气。 真是可惜,这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老爷跟夫人到如今也没个儿子,再加上老爷心里都是阳曲县的百姓,隔三差五就住在县衙门里,自己身子也累坏了,也害得夫人总是寂寞。 在离凉亭那么远的地方都不能说话,两个下人偷偷离开,打算去厨房看看大家的进度。不知道小神仙和夫人啥时候从亭子里出来,但他们府里请小神仙的这一顿饭是绝不能少的。 如果小神仙真的治好了夫人,等两年府里再多一个小少爷,让他们这些下人给她磕一百个头都行! “你说真的?”两个下人一路走一路说。 “我还能骗你喽?当然是真的!一听说有仙医谷里的神医来了,大家伙儿可激动了。知道小神仙被请到了咱们府里,肯定是要给夫人看一看。你是没瞧见,也怪不得你不信,大伙儿都聚到衙门,都说今天无事,让老爷赶紧回府瞧瞧夫人呢!” “这也就是咱们老爷……”终于信了的那个下人一脸自豪。 心里肯定是挂念自家夫人的,被百姓们从衙门里请出来后,红着一张老脸的县太爷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一路奔回了府。听下人说了凉溪的要求之后,也是半点不敢违拗,生怕耽误了自己夫人治病,就乖乖站着等。 因为他夫人啥也不知道,所以他等的时间才少一点。 凉溪唤醒了眼前人,给她用了解毒的符箓。凉亭里的白光与云雾缓缓消散,县太爷夫人茫然的眼中,渐渐聚起神采。 “您……您……小神仙,您……” 县太爷夫人低头看着自己,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身上暖洋洋的,每一根头发都自在的要飞起来一样。 自从得病,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之后,不,就这种感觉,身体还好着的时候也没有体会过呀! “您可真的是神仙哪!” 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县太爷夫人摸了摸自己的两条手臂,这才相信现在如此舒服的人真的是她。 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儿,她就只有一句话可说,只有一句话可以重复:“您可真的是神仙啊!” 她是给她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怎么……瞧瞧太阳,时间怕是只过了一个时辰,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身子渐渐不好之后,老爷是到处给她找大夫。一群大夫看过之后,也不知开了多少方子,提了多少法子。却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药方,能有眼前这个孩子的…… 也不知她是怎么治的?怎么就…… 县太爷夫人又惊又喜,她的确觉得自己像年轻了十岁一样。 “小神仙,小神仙,您有这样的本事,可一定要替我们老爷也看一看。” 为夫的挂念妻子,为妻的惦记丈夫,觉得凉溪的确是有点手段,县太爷夫人马上就把她丈夫推到了凉溪手下。 “他公务繁忙,有时候连日连夜地待在衙门里,实在是把身子熬坏了。您可一定要替他看一看!” 凉溪并没有立刻答应,询问一位县太爷夫人,她却只得到了一点街上随便抓个正常人,她大概都能问出的信息—— 阳曲县最富有的,是张员外。他儿子娶了县太爷家的二千金。阳曲县名声最好,也是官最大的,是县太爷。阳曲县最神秘,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白举人。 目前来讲,阳曲县就是这三人最大。她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成名,借这三人之一的力就好。 见凉亭里的白雾散去,凉溪看不清楚县太爷,人家却看清了她。 居然真的是个小孩子! 李照来与他说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话中多多少少有一些夸张的成分,毕竟这小神仙救活了他女儿,李照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自然是真把人家当了神仙。谁料…… 凉溪做样子的好处,现在就体现出来了。凉亭里的那些圣光和白雾,让县太爷对她一时间充满了敬畏。所以,再雾气都散去了之后,围观的人还是不敢上前。只有县太爷一人,因为关心自己的夫人,才往跟前走了几步。 见凉溪没有答应自己的请求,县太爷夫人以为她有什么只救一个人之类的规矩。毕竟以前,这种人,这种事,这种规矩,见得都多了。她心头着急,正要再做请求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丈夫。 昨天还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妇人,从石阶上,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下来,速度很快。县太爷双眼微微一瞪,似乎不敢相信。 他急忙冲上前去迎住了,关切的话都说得冷冰冰的:“怎么样?这小神仙……” 县太爷夫人只知道点头,一时间倒也忘记了赶紧拽着她丈夫去找凉溪求医的念头。 她身上舒坦,走起路来的时候,脚下也没了那种虚飘飘的感觉。这小神仙实在是医术超凡。 看着面前这个受城中所有百姓爱戴,二十多年对自己一心一意,一把年纪却只是更添了他的俊雅沉稳的男人。想着自己这下又能再陪他几十年,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再为他生个孩子…… 想到这里,县太爷夫人脸一红,心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知羞耻。她连忙转过身去,想要引着自己丈夫走上凉亭,跟凉溪认识一下时,凉溪已经自己下来了。 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县太爷索性连小神仙都没有叫。见凉溪走到近前,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眼,便丝毫不在意什么年龄差距,也根本不在乎自己好歹是个八品县官,拱手深深一揖。 凉溪再次为这个世界的人居然都如此好骗而感到诧异,她连忙躲开这一礼,道:“赵老爷不必如此多礼。治病救人是我等的本分而已,我尚且年幼,怎敢当您的大礼?” “小神仙,您救内人性命,等同于救赵某性命。赵某实在无以为报。” 啊哟!这么一把年纪还要撒狗粮虐人,这话说得好感人!凉溪都觉得感动,更别说是县太爷夫人了。 救人行善,的确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做完就不快乐了。这夫妻二人你先谢完我后谢,你再谢一遍我又要谢一遍,谢到最后,这府里的下人看见夫人精神多了,都跑上来对凉溪感激涕零,实在是…… 让人难以招架! “不知小神仙近日可还有什么安排?若是没有,还希望小神仙能住在府上,让我们夫妻二人尽心招待一番,总算也能回报万一。” 这夫妻两个人盛情挽留,凉溪实在走不脱。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张妈需要好好问一问。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不怕鬼抬头!她一抬头,把个张妈吓得腿软,也不知是为什么。既然这夫妻两个人要留她住下来,那她就住两天好了。催眠过了张妈之后,怎么能想法子问问这一位在城里,当真是没一个人骂的县太爷呢? 凉溪总是觉得,一个名气好成这样的人,肯定是有被刻意经营着的。因为她是从仙医谷出来的,所以凉溪实在控制不住地要去想,这种刻意经营自己好名声的人,他的真面目跟他的人设多半不同,甚至可能完全相反。 县太爷夫人她问过了,她是真单纯。但这位阳曲县的青天大老爷,凉溪却有些不信他的名声。 虽然,虽然这家伙看起来是真的超级爱他的夫人。以她的审美来看,这位县太爷是九十分的一位魅力大叔。 凉溪在县太爷府上住了下来,当天,赵老爷破天荒地在府上待了一天,也是陪夫人,也是陪凉溪。至于为何在自己家待一天是破天荒,那是因为凉溪问了府里的下人。 别的不说,赵老爷真的是一位好官。他的家不是这里,不是有他老婆住着的这里,是衙门。十年如一日,他的家,永远都是衙门。 晚上,府里安排了一桌好菜。凉溪边吃边听他们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道谢时,有人匆匆奔来,禀告道:“老爷……” 第三百九十一章 善人碑(二十九) “白举人和张员外家里都派人拿了礼物来,说是想要见见小神仙。” 凉溪顺势放下筷子,赵老爷望向她,没有替她拿主意,还是凉溪点了头,那个下人才告退,转身离开。没过多久,他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了。 来人暂且没有多么仔细地去打量凉溪,反而是将视线全部停驻在县太爷夫人身上。见这位在二女儿的喜宴上就没什么神采,听说最近更是病得快不行了的夫人,今日坐在桌边却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他们都各自心里暗暗诧异,再去认真打量凉溪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三分热切。 看来这小神仙是确确实实有两把刷子的,就是不知她师父长辈是何人。大家都说她叫小神仙,闺名有人说他们也不敢听,但怎么连个姓氏也没打听到? “小神仙,奴才是张府上的婆子。” “小神仙,奴才是白府上的。” 带着礼物的两批人,报了自家主子名姓后,还是张员外有人脉,他们家的下人抢在前头说话了。 “夏阳镇的包善人说认识小神仙。他夸您的医术,说是一等一的好。我们老爷,跟包善人是十几年的交情了……” 这些人来找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是病就是灾的。凉溪记起了包善人在她走之前说的话,道:“哦,想来张员外便是包善人那个久病缠身的朋友了。我离开镇子之前,他曾向我提过一句。” 什么久病缠身,什么朋友,一个乡下土坷垃里的土财主,也配跟他们老爷称朋友?主要是……会不会说话? 员外府里的下人心头不屑,对凉溪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不知张府在何处,本就打算打听到了,明日后日去的。如今你们来了,倒也方便。赵老爷,不知府上可否留这些人住一夜?我明日一早再随他们去。”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半夜里她要盘问盘问张妈,现在走其实才最善良。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县太爷心里不情愿,却只有答应的份。 员外府里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真是想不到神仙如此好请。他们今晚过来只是为了送个礼,留个好印象而已。 几个人都露出笑容,因为都是府里许多小事可以自作主张的人,几人迅速改了主意,只叫他们当中的一个回去,剩下的都说“叨扰了叨扰了”。 有人脉的顺利留了下来,没人脉的到现在才接上茬说话。 “小神仙,我们老爷……”其实才是真的久病缠身。 读书人清高,举人老爷府上的下人也清高,见张府的下人跟凉溪迅速套上了近乎,他们也没什么包善人可以提一提,只得把礼物推上来,正儿八经走流程求医,瞧起来没情分的紧。 这还真是奇怪了。一个阳曲县,县太爷府上有病人,张员外府上有病人,白举人府上也有病人。这三巨头,就没一个好的啊? “既如此,明日去过员外府上后,几位便在府外等着接我。” 白府的下人这才露了笑容,虽然他们被排到最后了,那也不过就是明天一天而已。 “至于这些礼物,你们都带回去吧。我用不上这些东西,报酬的话……嗯……” 一听凉溪说不要他们的礼物,两拨人一起着急,还没来得及说话时,就见凉溪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什么钱,你们随便给我凑个几两银子,好让我以后能吃个饭,住个店,雇个马车,就行了。” 善人碑上的前三名,多少年来一直是空白的。碑上的许多人,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闯进前三,拿到那不知有多丰厚的奖励,便开始悉心培养自己的后辈,恨不得让一群孩子从刚出娘胎就行善。 那些孩子,嘴里含着金汤匙出生,虽说被教导的心地纯良,可终究是太高高在上了。他们即便是积德行善,也如菩萨挥洒杨枝,是坐在莲台祥云上的,是让人觉得有距离的。那样的后辈孩子,他们见过不少,听说过不少。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地接待,生怕人家有一丝不愉快。眼前这样朴实无华的,还真是极其少见。 大家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见凉溪一双眸子极是纯澈,刚才那句话说得万分认真,心头微震,同时又不由得想笑。 她哪里需要花银子吃饭、住店、雇马车?她来到这阳曲县,花了有半两银子吗?还不是坐的县太爷府上的马车,明儿又要坐张员外府上的马车? 只要她真的本事够大,她以后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跟在阳曲县没有差别。即便是在君朝皇都,她也能住在皇宫里。 这样的人,几两银子就把她为难住了……说起来怎么那么违和呢? 礼物凉溪是坚决没有收,收了就显得她没有那么善良了。谷大夫是一个血淋淋的先例,她都记着呢! 员外府上的下人住了下来,白府的下人告辞走了,大家继续吃饭。之后,又有人到饭桌边来报告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那些事都跟凉溪无关了,下人们都是和县太爷说的。大抵是衙门里的公事,这位老爷真是个好官。 见县太爷实在太忙,凉溪本来也就不需要吃饭,她便尽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顿晚饭。 “老爷,是又有什么公事了吗?”县太爷夫人一看就知道,她略略有些失望,丈夫今晚又不能在府中相陪,不过却也表示理解。 “夫人,我……” 这夫妻二人执手相望,一个眼含道歉,另一个满眼体谅。凉溪在一旁,觉得自己分外碍眼。 又对凉溪表示了歉意后,也不知是有啥事儿,县太爷匆匆走了。不过他走了更好,府里少一个人,她施展“妖法”的时候,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小。 “夫人,今夜子时,希望夫人再去那凉亭一趟。” “啊?为何还要去?”难道今天早上没治好? “本来以为能在府上多打扰几日,那我明日后日都可替夫人再次诊治。但既然两府的人都找了过来,我也已经答应下来,只能委屈夫人,今晚睡不了觉了。” “不敢不敢,你治我的病,救我的命,我哪里还有委屈的?但是,小神仙,我的病还没有好吗?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神仙手段,我这整整一日,都觉舒泰的不得了,怎么晚上还要治?” “这世上的病,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伤风头痛,也不一定能一剂药就好了。夫人的病情,又比伤风头痛严重许多,自然需要治疗多次。” 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凉溪的手段,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县太爷夫人多问了一两句,就点头答应了。 凉溪却还有要求:“今晚,夫人带上一个人来吧。张妈就挺好,不知张妈下午的时候可有好好休息了?” 凉溪看向晚饭的时候已经跟在了夫人身边的张妈,她措辞语气尽量客气,知道这些人不敢不照着她的话来。 “奴才休息好了,休息好了。小神仙有什么吩咐,到时候尽管说。” “那就好。” 凉溪一笑,也不回县太爷夫人给她安排的屋子,径直就走向了白天“治病”的凉亭。 她在亭中默默打坐,许多下人提着灯笼,远远地瞅一眼。这次凉溪没有交代,他们也不敢靠近去。 “小神仙还在亭中坐着吗?” 县太爷夫人问着,见张妈点了头,她起身披了衣服去看了眼。见凉溪小小一只坐在亭中,衣衫也单薄,身形也瘦小,便不由得替她觉得冷起来。 “这么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她冷不冷?”想要上前去提醒一句,却又死活不敢,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呢! “夫人,您就不要替小神仙担心了。昨晚,在马车上,小神仙就一直那么闭着眼睛打坐,像是睡着了。但哪有坐着睡觉的?再说马车一直颠簸得很,她肯定也一晚上没睡,但您瞧见她今天有什么困意了吗?” 张妈说了几句明白话:“小神仙手段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冷呢?您就不要担心了,咱们先回屋吧,老爷叫了梁大夫来给您把脉,人刚刚已经到了。” “小神仙都给我治病了,还把什么脉?怎么……”县太爷夫人压低声音,“难道老爷信不过小神仙啊?” “瞧夫人您这话说的,哪里是信过信不过的事?您身子尊贵,那梁大夫也算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了,把把脉又不亏。” “我这不是担心小神仙知道了,心里怕会不舒服嘛!” “老爷就是怕这个,才叫梁大夫半夜里悄悄地来呢!”两个人的声音都越压越低。 县太爷夫人觉得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张妈却劝着她回去了。 梁大夫已经等好了,县太爷夫人说了几句麻烦他,便坐下来由他把脉。 “如何?” 灯光下,梁大夫脸上的神色,复杂得让县太爷夫人有些难以辨认。那像是高兴吧,那像是感叹吧。 “当真是善人自有天佑,这位小神仙的确是神仙手段。之前替您把脉的时候……如今老夫便直言了,老夫确实是束手无策,只能开方子让您慢慢温养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随便吃点儿补药,一天天拖日子吧。 县太爷夫人点了点头,见梁大夫不停地摇头感叹着,收起了自己的药箱,被下人送出去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善人碑(三十) “不知道这小神仙是何方高人教养出来的弟子……” 县太爷夫人和张妈说着一些闲话,等着子时来临。梁大夫大半夜出了府门,却并没有回他的医馆。马车的轱辘轧过青石路面,声音停止在一条小巷之内。 梁大夫进了那巷子里的一户人家,这家里还亮着灯。他走进去,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却不曾来得及先开口,在灯下坐着的中年男子,便迫不及待地问他:“如何?那小孩子是真有三分本事吗?” 梁大夫点了头,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夫人体内的毒,清得一干二净了。那小娃娃来路,恐怕当真不一般。” “你……你不是说过……”这老头曾经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讲过,说他夫人的命,便是善人碑上大名鼎鼎的那几个名医圣手来了,也不一定能挽救。本事再大,最多也就是拖几年时间,他夫人体内的余毒,是无法彻底清除的。 灯下的人正是凉溪以为他此时在衙门里的县太爷,他双眉紧锁,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紧攥成拳头。 不只是他记得,梁大夫也记得自己曾经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他一生苦苦钻研医术药理,下毒害个把人,那是再也轻松不过的了。给县太爷夫人体内放的毒,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发现。 那剧毒无药可解,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需要好几种药材才能有毒杀人的效果。可现在,他把脉还是会的,县太爷夫人体内的毒,是当真消失殆尽了。 据说那小神仙治病,也就花了一个时辰左右,她是怎么做到的? 打脸来得太狠,梁大夫无话可说。他也不敢坐下,在县太爷面前站着,像个犯了错的下人。 屋中十分寂静,只听见县太爷缓慢的呼吸声。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突然问道:“那……她能看得出来你下的毒吗?” “这……这个……”梁大夫没法回答。 县太爷很快也就明白了,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人家都能随便解了毒,怎么可能不知道毒是什么? 不过今天一天,那女娃娃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毒不毒的问题。她是真的年纪小,想不到她的病人身中剧毒的原因呢?还是不愿意管他们的闲事,只要善名? 前者不至于,后者么…… 县太爷的一颗心突然砰砰跳了两下,想起今天凉溪在与他们说话时,在吃饭时,那平静淡若无物的眸子,心底里泛起一丝寒意。 果真是什么高人调教出来的吗?那孩子瞧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啊! 也是巧了,正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两声夜鸮的叫声。县太爷给吓了一跳,后背上汗毛尽数跳起。 其实,这真是他想多了。凉溪哪里会看病?都是符箓的功劳。一张用来解不知存不存在的毒,另一张滋养身体,使病人在瞬间就感觉到温暖适宜、清爽舒泰。然后,马上就把凉溪当真的神仙,满眼星星的恨不得对她跪拜磕头。 县太爷不知凉溪的底细,眉间皱出了两道褶子,在灯下一言不发地做到了子时已过。 梁大夫不敢坐,不敢走,就在那里站着等。他垂着头,完不知县太爷考虑清楚了后,突然用一种满怀冰冷恶意的眼神望着他。 那小神仙要是个冷心冷血的小怪物,他只要替她扬名便好。别的事,只要不碍到她的好名声,她肯定也懒得管。 如果她只是天性单纯,年纪又小,不知什么世道险恶,那就更简单了。 他怕什么呢?从来下毒的都是梁大夫,他可什么也没有做过。那小神仙治病,扬名,然后走人,当然是最好。若是她要刨根究底,也只能刨出来一个梁大夫。 这老货啥啥都比不上那姓谷的老头子,当初若非是自己帮忙,他能混到现在这样的地位?那小神仙要不依不饶,就让这老货先遭个报应吧! “行了,你先回去吧。” 让一老头儿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县太爷才发话。等梁大夫走了,他朝门边招了招手,叫过来一个使唤的人。 “你去跟那边说一声,这小神仙怕是真神仙。我们这两边,总得先解决掉一个,不能让她把两个都救了。” 使唤的人悄悄出去了,县太爷还是在灯下坐着未曾起身。他几根手指在桌上敲着,忽然很是懊恼地啧了一声。 老天真是看不惯他顺顺当当,等那女人死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来这么一个神仙,他自然会盛情接待,花十二分力气也要试试看能不能巴结得上。可如今,偏偏在这个档口儿…… 这小神仙救了他夫人,如果他夫人短时间之内又得病死了,人们不是会怀疑神仙也没什么手段? 这些来到世间,就是为了争善人碑上排名的人,最是看重百姓的评价。他夫人如果走在路上被马车碰死了,掉到湖里淹死了,从哪里失足落下摔死了,都没有事,她就是不能病死了。 他可惹不起这些神仙,所以他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病死了。 要是早知道这小娃娃如此厉害……不行,不抢先去请,人情就落在张家了。 越想越是苦恼烦躁,县太爷揉了揉眉心,将油灯往旁边挪了一挪。 正是夜半子时。 县太爷夫人一点时间都不敢错了,带着张妈到了亭子里。凉溪已经不再打坐,指了指亭中的石凳,凉溪微微笑着看她们二人。 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县太爷夫人对凉溪,那可是满心的亲近和感激,张妈却实在是对凉溪亲近不起来。见她对着自己笑,身上莫名就是阵阵发冷,脸上表情很是勉强。 明明之前在包府的时候,还说她如果能治好他们夫人,她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都情愿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下人,要比县太爷夫人值得挖掘多了。 “夫人,张妈,你们准备好了吗?”凉溪搓了搓手。 县太爷夫人笑着点头,对凉溪那是十二万分的信任。张妈干干地笑了下,也勉强“嗯”了一声。 “那就先闭上眼睛。” 两个人听话地闭上眼,凉溪一张符拍过去,先让县太爷夫人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接下来,嘿嘿…… “干什么要怕我?” “怕您看出来我撒谎。” “你撒了什么谎?” “那些方子都是假的。” 凉溪:“……” 假的?你们不早说,害得她背了好久,她还想着偷偷放到空间里面带走嘞!居然是假的! “为什么不拿真的药方给我?” “没有,没有真的药方。” “没方子你们怎么抓药?”乱抓,药铺应该不让的吧?吃不到乱七八糟的药,你们夫人不就不得病了吗? “我们没有抓过药,都是老爷和梁大夫带来的药。” 凉溪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梁大夫和你们老爷带来的药,是好的吗?你知道是好的吗?” 张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的。” 看吧,她就说,一个下人的价值,比县太爷夫人高多了! “那个梁大夫,他就是……不是,你们知道一个姓谷的老大夫吗?” …… 凉溪在亭子里叽叽呱呱问了大半个时辰,问两个问题缓一阵。冲击力太大了,问两个得休息一下。 县太爷夫人趴在桌子上,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暖洋洋的,就跟今天早上小神仙替她看过病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二位回去睡吧。” “好……好了?” “嗯,夫人日后只要注意些保养,一定能活到……”凉溪说这话的时候,向张妈看了一眼,“八十岁的。” 张妈缩了缩脚,死死地低着头,使人看不到她脸上神色,却不知凉溪对她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也记不得就在之前的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她到底说了多少事情出去。 活得长当然好,县太爷夫人一笑,见凉溪坐在石凳上不动弹,她心里对她除了越发敬畏之外,更是亲近。 “小神仙,您还是要在这亭子里打坐吗?”这半夜确实有些冷,虽然她现在感觉不到,浑身也不知是为什么,每一寸都透着暖意。但迎面吹来的夜风,还是能让衣着单薄的人透心凉。 凉溪身上的衣服还是君战的下属给她找来的,好看是好看,贵重是贵重,但夏天穿的衣服,未免有些薄了。她人又瘦小,是以县太爷夫人一时间瞧着她,甚至觉出了一些孤弱可怜的意思。 “嗯……”凉溪点头,然后补了一句,“我不怕冷的。” 她留在这府里唯一要做的事做完了,在凉亭直播看到天亮,她跟也不知是从何处赶回来的县太爷与他的夫人道别,被张员外府上的下人簇拥着出了府。 府门外,马车早就已经备好了。知道凉溪一大早就要去他们府上,张府又派了更多的人来。这一下子别的没有,派头起来了。 阳曲县清晨的街道上,本就显得有些空旷,没什么行人。偏偏凉溪这儿,马车前前后后围着从县太爷府里送出来的,从员外府来迎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街边渐渐聚起了人看,有些人还不知道凉溪是谁,知道的便争相给他们普及。一听说凉溪救了他们县里青天大老爷的爱妻,那个最是温柔慈和的菩萨夫人,虽然凉溪坐在马车里不曾露脸,大家还是对她瞬间好感度爆棚。 虽然看不见,但凉溪能听到外头的声音,人群中竟然有人自发地大声叫着:“谢谢小神仙!” 有第一个人这样谢了,马上就会有第二个。听见外面大家齐声替县太爷夫人道谢,凉溪正在犹豫,她是要继续保持神秘,还是露个脸时,有一个人尖锐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群众的呼喊。 “小神仙!小神仙救命!” 第三百九十三章 善人碑(三十一) 一匹灰色的马在大街上扬开四蹄,叫救命的正是骑马的人。他整个身体都伏在马背上,满头长发颠得散乱,形容极其狼狈。 这批灰马的速度已经被拉到最高,骑马的人骑术也并不精湛,马在大街上疯跑,眼看就要撞进人群。 外头惊呼声四起,凉溪听马车两边县太爷府上和张府的人都在大叫着:“拦住他!快拦住他!” 但即便如此,那个喊救命的声音,仍然是凄厉到压过了所有人。 “停车!” 叫停了马车,凉溪下车去看时,就看见一团灰色的东西朝自己冲来。 视力不行,但凉溪只用听的就能听出事态紧急。那些觉得自己不会被撞到了的人都在提醒她:“小神仙当心啊!” 一匹高头大马直直地冲向比马腿高了也没多少的凉溪,一堆人慌了神,那骑马的人才最是胆战心惊。 他是来找凉溪救命的,若是直接把这小神仙碰死了,他自己造孽不说,老爷可真是冤死了! 死命地拽了一下缰绳,好歹是让这匹马稍微斜了一点方向后,这人也不敢继续骑在马上,居然不怕死地一跳,在地上也不知滚了多少圈才停下。 头晕目眩,浑身剧痛,他却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他想要找到凉溪,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骑的那匹灰马。也不知是怎么了,跟他一样,笨重地翻倒在地上。 人群寂静无声,这要不是身边有太多人都亲眼见证了,他们即便是看见也不会信的。 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骑着一匹疯马,不是要撞死小神仙,那匹马就要奔进人群中,少说也得踩死几个,踏伤几十个。 那些尖叫着乱躲乱藏的人应该没看见,小神仙挥了挥袖子,这匹疯马的四条腿就……掉了! 没错,掉了! 疯马没了腿,因为惯性还是刹不住车,到底是擦翻了两个中年大汉。所幸,虽然满地马血,那两个大汉身上也有,场面看着很骇人,但没有人受伤。 一群人吓得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对对眼珠紧追着完好无损,半根汗毛都没有掉的凉溪。见她眯着眼睛,走到失控的马匹旁边先瞅了眼—— 现在看来,那骑马的人骑术应该是一等一的,因为马屁股上戳着两根断掉的箭。能控制着一匹受伤吃痛的大马跑到这里,难为他怎么做到。 “小……小神仙……请……救救我们老爷!” 一跤摔掉了半条命的汉子满脸都是血,沾着头发和泥土,一时间让人完认不出他的面目。 凉溪走近了看他,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有伤口,后心里鲜血都快渗透了。从马上跳下来,虽然摔得很重,但他一路在平平的街上滚,好像也没碰到什么尖锐的地方,不至于伤成这样。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救救我们老爷”这六个字,却讲得十分清楚。 凉溪“嗯”了一声,给他贴了一张符箓。 这汉子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强打着精神把那六个字说明白后,清清楚楚地听见凉溪答应了,他勉强支撑着的手臂立刻一软。 肩膀和头一起磕到地上,黑暗如脑子里面那“嗡”的一声一般,迅速侵占他的意识。但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时,一种他难以形容的感觉,比死亡的黑暗更快占领他的身体。 如果光明是一种感觉的话,那方才大抵就是了。 “起来带路。”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看见凉溪蹲在那汉子的身边,依旧是长袖轻拂,大家都没看明白她做了什么,就只听见她说话了。 一个满身都是血,刚刚从飞奔的马上跳下来,滚得一身尘土,眼看着真是快不行了的人,居然就站起来了! 人群里更是静悄悄,员外府里的几个下人也看呆了。 没有人比刚才已经要闭目等死的汉子更加惊奇了,刚才从马上跳下来,他知道自己摔断了腿。从府里逃出来,一路被人赶啊,身上中了三箭,他居然还能活! “白阿三多谢神仙救命之恩!” 阿三刚站起来,又觉得弯腰鞠躬还不够。凉溪都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又跪下来,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又站起来。 “你不要折我的福,快带路,你们老爷在哪?”他这两个头磕得利落至极,凉溪愣是没来得及躲。见他还是满脸血泥,这两个头又给额上磕了点土,简直不堪入目。 凉溪有心想要再用一张符箓把他弄干净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做那么多事。叫白阿三带路后,她才记起被她明目张胆放鸽子的张家人。 “呃……不知员外老爷的病可紧张?若是时间够的话,我晚上或者明日再来可好?” 白阿三磕头说谢她的时候,凉溪听见人群里有人说:“原来这是举人府上的刀子叔啊!怎么弄成这种样子的?” 凉溪不知道“刀子叔”这个称号的由来,但她现在格外惦记姓白的人。这白阿三如此狼狈地来求她救人,凉溪当然要先去白家。不过,她看起来很好商量的样子。 “不……不紧张!不紧张!”员外府上的下人们互相瞅一瞅,那削下来的四条马腿,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想想自己家员外老爷孙子都快有了,这把年纪却还能同时眷顾上七八个姨娘,他们要是敢骗这位真神仙,说他们家老爷一天都捱不得了…… 突然大腿根隐隐作痛是怎么回事? “那就好。”凉溪还假惺惺地道了歉,跟张家的人借了马。 她小小的一个人,骑在膘肥体壮的公马背上,画面着实违和。不过,大概是被同类的遭遇吓到了,那马在凉溪胯下,非常之乖。 白阿三完顾不上擦脸,见凉溪骑术十分精湛,也不再刻意放缓速度。他们两人两骑,快速出城。 没错,这阳曲县的三巨头之一,白举人。他不喜欢做官,不喜欢富贵,就连住都住在城外。 说他是个举人老爷,其实并不贴切,他就是个土地主。他住的地方也不能算是府邸,用凉溪的眼光来看,就是个小农庄而已。他正儿八经住的地方,朝廷赐的城里的院子,才算是府邸。 这年头,只要考中了举人,就是老爷。因为这群人,在一个范围之内,他们不用考虑赋税。 白举人的庄园占地100多亩。当然,说了他不喜欢富贵,所以他住的地方不大,100多亩地都是良田,租给替他种地的老百姓。一年下来,租子收得也不多,几乎就是象征性地收一点。 阳曲县但凡是个种地的老百姓,都巴不得为白举人种。他人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才能做三巨头之一。 出了城门,一路顺风。凉溪早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事,城里百姓口口相传,等她回来的时候,站在街上,是寸步难行。 路上,两个人都专注于赶路,白阿三也没给凉溪讲讲情况。等真的到了白举人的庄子上,凉溪才发现,这货是来坑她的! 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她活人随便救。但是这庄子上已经卸了所有鲜艳的红色的东西,给白家种地的老百姓都自发地来帮忙。大家一边叹气,有的还哭泣。 进了庄子,入目就是一片白晃晃。 这是已经开始办丧了呀,人都死了还救什么? 凉溪眼皮跳了跳,偷眼瞅一瞅白阿三,觉得她给自己找来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救人可以,但她可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呀,兄弟你这有点为难人了吧?不过…… “小神仙,我们老爷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白阿三语速极快,说到最后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 凉溪也没有多问,只是觉得有些太巧了。怎么她刚来阳曲县,这个白举人就死了? 满脸血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白阿三带着一个小女孩来了。城外消息不如城内灵通,正在伤感的人们一脸懵,不知道白阿三这杀气腾腾是为何? “不管怎样,小神仙您替我们老爷看一看吧。就算是真的救不回来了,您一定能看出我们老爷是为什么死的?” 凉溪还是没有应声,跟白阿三一起对上了迎面向他们走来的二男一女。 这女子三十余岁,风韵雅致,满眼垂泪。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应该是她的儿子,眼眶也是泛红。 白阿三满面仇视,那三人却不理会他。凉溪在他们身后找到了昨晚去县太爷府上给她送礼的人之一,那人悄悄说了一句什么,本只是垂泪的妇人,突然就泪落如雨。走上前来,泣不成声。 “小……小神仙……呜呜呜……”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妇人应该是举人老爷的夫人了。她想要说的话,应该是她丈夫怎么如此不幸,神仙就在城里,居然都没能活下来。 见这几个人装羊做势,白阿三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听那妇人抽抽噎噎地说了几句,他忍无可忍,却也不愿与他们说话,只跟凉溪道:“小神仙,您还是先去看看我们老爷吧,别让这些人耽误时间!” 第三百九十四章 善人碑(三十二) “刀子叔叔,”妇人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对白阿三十分有礼貌,他面色惨淡,道,“爹爹已经咽气两个时辰了,你这又是何必?大半夜的骑马跑出去,又摔成这个样子。三嫂正带着两位大嫂一起忙呢,叔你不先去看看她们吗?” 白夫人还在哭嚎她丈夫命怎么这么苦,阿三脸上罩着一层,也没人发现他脸色发白。 “小神仙,”见白阿三一时间没有讲话,两兄弟当中另外一个道,“我爹爹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一应后事,其实这两年就在准备了。刀子叔跟了父亲三十多年,从小就在一起,感情自然深厚,一时难以接受,半夜抢了一匹马就往城里跑。但城门夜里关着,不知他是怎么跑进去的,弄成这种样子,也到底是把您请了过来。” “我父亲的遗体还在房中停着,就是我们娘仨猜着小神仙心善,可能过来看一看。既然您真的来了,就请吧。” 这男子一番话说的他娘哭泣声都停了一瞬间,他兄弟更是年轻,直接皱眉瞪他,他却十分从容,接过了白阿三的工作,给凉溪带路。 朴素古旧的上房中,各处都已经盖上了白布。房中阴冷冷的,凉溪进去就看见了已经换好寿衣,整理好遗容,要是再来迟一些,恐怕都已经进到棺材里了的白举人。 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七不到,长相平凡,难为他跟他夫人一起生了两个英伟俊朗的儿子……啧啧! 这要不是昨天晚上问过了张妈,她脑洞再大,也不能凭空开出这样的故事来。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搞这种事情?半辈子都过去了,真是人老心不老,不愿意将就啊! 凉溪凑近去瞧,确实心跳呼吸都没有了,不过人还没有冷。突然间很凑巧就死了,肯定有点蹊跷。 白大少略显紧张地观察着凉溪的神色,见她淡定得很,自己心里也不由打鼓。 “白少爷如果放心的话,可以在外静候。” 这是要治?这还能治? 白大少瞳孔一缩,凉溪向他望过来的眼神,真的不带任何含义。他却偏偏从其中看出了无数令他心虚的东西。 他扯了扯嘴角,十分僵硬地一笑,也不能说自己不放心,脚步在原地踟蹰了两下,拜托了凉溪一声,便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门外,白阿三已经不知道被请到哪里去了。白二少见他出来,立刻压低了声音问。 “大哥,你怎么回事?怎么让那小娃娃进去了?” 白大少之前还有些信心,这下子他心里也没底了。 “你知道什么?”他们娘儿三个稍微走远了一些,白大少才说,“那白刀子身上中了几箭,马也受伤了,他能见到这小神仙再死都是命长,如今竟然回来了,活生生回来了!” “那肯定是小神仙救的,那咱们更不能让她去……去……唉呀!你这孩子犯什么糊涂?咱们怎么都要拦住她呀!”白夫人也跟小儿子一起抱怨。 “娘!就算那小神仙没什么真本事,这种人咱们也不敢招惹。更不用提,她居然救回了白刀子。人家师父不知道是谁,搞不好就是仙医谷里的谷主呢!她要是铁了心想救人,你敢拦?” 白夫人语塞,心里实在是恨极了凉溪出现的这个时机。哪怕她早一年,哪怕她再长一岁再出来,不就没有这些事了吗?怎么偏生就撞得这样巧? “我就是想着,反正也拦不住,也不敢拦,不如就大方点让她去看。人都死了,她医术就算是再高明,也是救活人的。一具尸体,除非她真是神仙,否则怎么救得回来?我就是这么想的,才带她去了。谁知道,谁知道……” 母子两个人异口同声“她还真的在救啊?” 白大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行不行!”白夫人彻底慌了,“那边也是坑害人,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 “那也不是办法。梁大夫就巴掌大点本事,咱们两边毒都是一样的,那边救下了,这边怎么可能救不下来?” “这……这……”白夫人急得要哭,这下子是真的哭。 她两个儿子倒很是孝顺,急忙安慰道“娘,你不要着急,事情也没那么糟糕。那小神仙肯定是察觉不妥了,但她不是没有说吗?高人教出来的弟子,哪里能跟普通孩子一样了?说不定她只是想要名,根本懒得管咱们的事呢?” “会吗?我看她也就是个七八岁,有这么……” “不一定。咱们等等看吧。” 娘儿三个只能等,在心里无数次地祈祷凉溪可以自打脸。白大少脸色沉沉的,听说追着白阿三进了城的人回来了,他立刻出去见。了解了凉溪在大街上做出的事后,他腿骨一痛,心里生出的一丝恶念,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就不应该起这个念头的,那女娃娃的长辈师父敢放她一个人出来,当然是教了她如何防身的。甚至可能,还有暗中保护她的。 刚才一时心焦,犯得什么糊涂?居然起那种念头? 白大少冷汗起了一脊背,又回到房门外。 他们现在有两条活路,一条是凉溪救不活白举人,另一条是救活了之后,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在这座小城扬名后,就很快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当然是前一条活路更好走,但是走哪条路跟他们没关系,完取决于凉溪的本事大小和她的脾气。 死人确实不太好救,那房门一直未曾被打开。母子三人一直在外头等待,愁容满面,都没心思吃饭。 庄子里自发前来帮忙的老百姓,现在也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也都不干活了,一个个向天祈祷,祈祷凉溪是个真神仙。 日头渐渐升高,母子三人望眼欲穿,就盼着凉溪赶紧从屋中出来,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却不知,凉溪之所以迟迟未曾开门,并不是因为她没救得了人。 白举人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但他仍旧动也不动,和之前死的时候,状态其实没差多少。 救他,比凉溪想象得更轻松。这位举人老爷应该是在昨天晚上,被匆匆忙忙毒死的。她只是贴了一张解毒的符箓,然后等了一下,这人就又有了心跳。 不过,观察他的神情,这人即便是不被毒死,他好像也要自杀了。他眼中完没有神采,心如死灰。眼睛睁开了很久,好像才有点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一直站着,才坐了起来,笑得跟哭一样。 “你肯定就是那位小神仙了吧?” 凉溪没应声,觉得这男的有点可怜。他在昨天晚上被毒死之前,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白举人问了这样一句后,整个人又迷糊了。眼睛里空茫茫的,就那么呆呆坐了会儿,突然“嗤”的一笑。 笑了第一声,就会有第二声,凉溪站在一侧盯着,看他笑得越来越畅快,笑到最后甚至还呛着了。 门外的母子三人,脸上血色尽褪。那笑声停下了,房中好像有很沉重的脚步声。他们突然便生了畏惧,之前盼着凉溪赶紧出来,现在又盼着那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但到底白举人走了出去,一身很不吉利的寿衣。他推开房门时,面无表情,出来之后,避无可避地要看到那母子三人。他也没有避讳,视线漠然划过,在发现院子里还有他庄子上的佃农时,他拱着手,深深弯了弯腰。 “谢谢大伙儿惦记着,白某人已经没事了。大家伙儿都回去吧。” 庄子上的百姓见他活生生走出来,没有丝毫害怕。大家欢呼了一通,凉溪很欣慰地站在白举人身后,想着她今天的善行,肯定过不了多久,阳曲县的老百姓就都知道了。 大家又笑眯眯地说了一堆什么“白老爷要好好保重身体呐”、“就知道白老爷会长命百岁的”之类的话,这才渐渐散去。院子里就剩下这一家和有点碍眼的凉溪与几个下人了,见沉默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凉溪先开口了。 “之前那位白大叔呢?他身上本来就有伤,骑着马去找我,又控制不住马匹,还在街上摔断了腿。我早上随便治了治,可能还不会使他完痊愈。” 白举人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完忽视掉他妻子和儿子,但他不会忽视凉溪。听她说这位等于救了自己命的白大叔,他心头一颤“小神仙,你说的白大叔,是脸上有疤的吗?” “呃……有疤没疤,我还真的没看见!不过,他说他叫白阿三。白夫人,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 白夫人干干地笑了一声,其实他们也没有把白阿三怎样,凉溪还在这里呢,他们这会儿啥都不敢干,也没什么心思干。把白阿三领下去,主要是为了让他洗脸,也是为了让他见一见他的家人。 他可以为了他的主子毫不在乎性命,可他又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还有一个老婆,一儿一女呢! “他去见他家里人了。小神仙要是想见,阿达,你还不快去叫!” 第三百九十五章 善人碑(三十三) 他们几人在等白阿三来的这段时间内,谁都不曾开口。心慌的心慌,尴尬的尴尬,奇怪的奇怪。 “主子!” 已经洗过了脸,换过了衣服的白阿三,脸上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被阿达带到院中来前,他做梦也没想到凉溪的效率居然有这么高。 他红着眼圈,一脸惊喜地跪在白举人面前,然后多少有些得意地侧过头,狠狠瞪了白夫人那母子三个一眼。 “阿三,多亏你了。” 白举人苦笑了一声,将他拉了起来,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安排道“你十岁上下就跟着我,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我欠你许多,但我寻思着,当初是我救你,使你免遭流离之苦。你二十岁,我亲自做媒,你娶了老张的掌上明珠。现在有家有业,有妻有子,这些,总算也是我对你报答一二。早前几年我就提过,除了你的奴籍,你带着你的一家子去过日子,你却不愿。如今,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你办事我放心。庄子里的这些地,就分给大伙儿吧。这宅子,还有我的那些书,你帮我卖了,换得一些银两,就当是盘缠。你带着去外地,做些小本生意,什么都够了。” 白阿三越听越慌,他还以为他主子活过来之后,会马上找那母子三人算账呢! “主子,您怎么……” 白举人摇了摇头,又吩咐说“拿纸笔来。” 白阿三取来纸笔,白举人就着他的手,写了一纸休书。到这时,他才终于正眼看了他夫人一眼。 “我们成亲二十载,原是我对你不住。日后,你好生保重。” 凉溪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终极版的“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啥也没有”。这居然还能原谅了? 明显被原谅的人也是一脸懵逼,白夫人呆呆地接过休书,呆呆地看着这昨晚被他们母子三人硬生生灌下去毒药的男人,大踏步地走出院门,甚至还穿着一身寿衣,就,就那么走远了。 “乡亲们,”路过一块块良田,白举人笑呵呵地跟田里的人打招呼,“日头太大了,都先回去歇一歇吧。以后,你们种的这些地,就不用再给我缴租了。” “啊?”田里的佃农摸不着头脑,一个个都猜是不是白举人要被派到别处做官了。 “不是的,我白某人一向不愿意涉足官场。小神仙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我一条命,姓白的看得更开了。大伙儿日后都好好过,我这就走了啊!” 真是好人,在离开之前还捧了凉溪一把。 本来应该好好折腾一番的主角走了,被丢在院子里的人依旧是沉默。那母子三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们纷纷将视线投向凉溪。 难不成这小神仙什么都知道了,难不成她要帮他们,所以给那人下了点什么邪魔外道的东西? 刚才那副模样,怎么瞧都不像是正常人呐! 难道是被气疯了?可他还记得安排“后事”呢,他还会写休书呢! 白夫人又垂眸读了一遍手中简短的休书,笔墨苍劲,属实一手好字。 见这三人都看她,凉溪与他们的视线一一接触过后,便沉默不语地,装得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出去,那三人也不敢出声说一句客套话。 路她已经记得了,凉溪牵出马,反正现在人已经救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在田里忙活的农人都对她感激不尽,也有问她是不是三言两语点化了白举人的。 凉溪有些担心地瞅了一眼那迈开大步,昂着头飞速走远的白举人。打了一个马虎眼,假惺惺地承认道“有缘人自有缘法,这些事,说不得的。” 老百姓们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不敢多问了。大家目送凉溪和白举人先后出了庄,凉溪又在庄外目送白举人往远离阳曲县的方向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转角。 这是真打击太大了,所以不是疯了,就是大彻大悟了。 任是哪个男的突然知道,自己二十年的妻子,一直与别人藕断丝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别人的孩子。并且他们还要弄死自己,怕是都得怀疑人生。 还以为这白举人要报复一波呢,谁料到他居然就这么走了?不过,说句残忍的话,他就这么忍下去算了,其实对凉溪有好处。 要是真报复的话,那母子三人有可能会比较惨。他们倒霉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就会诅咒她,万一将来咸鱼翻身了,情况就更严重。所以,这样也挺好的。 凉溪没有追着去,因为张家有人就在庄子外头等着她。她骑马进了城,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行动十分艰难,下午才到员外府。 三巨头,不,如今只剩两巨头了。他们当中,员外府上是最富有的。主子数量也多,下人数量更多。早就已经知道凉溪居然救活了已经开始准备丧事的死人,所以,张府欢迎凉溪的仪式,搞得十分郑重。 大门上张灯结彩,内院中列队相迎。大概富人都差不多,张员外与包善人外形上分外相似,他们都圆圆的,胖胖的,看起来憨厚可爱。 张员外与包善人的区别是,他们一个被女人搞得差点绝后,另一个能管住府里的女人,儿女满堂。 凉溪乍一眼看过去,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有三个。算上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再加上男孩…… 就算员外府里没有下人,这一家主子出来欢迎她,凉溪都觉得有些太隆重了。 人丁兴旺啊! 凉溪正这样想着,人群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媳妇,走到凉溪身前便拜“多谢小神仙搭救母亲!” 这是县太爷的二女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了。凉溪瞧她似乎不像装的,心里便胡思乱想了一通。 人家白夫人两个儿子都是县太爷的,如果县太爷的两个女儿都是他亲生的,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人家? 啧啧!一笔烂账! 凉溪昨天晚上听张妈给她讲的时候,就已经目瞪口呆过一次了。 两个从小比到大的举人老爷,白举人比赵举人优秀,赵举人比白举人好看。本来他们良性竞争也没啥,但…… 这么说起来,还真的是白举人的错了! 再喜欢白夫人,也不能硬拆人家情投意合的一对,强娶人家一颗心里只有赵举人的姑娘呀!这下子可好了,人家情比金坚,你花了二十年时间,最后赔到啥都没有。 举人做个官还不容易?出去管一方水土,做一方父母,娶个贤妻,生些儿女,日子多好?业绩优秀还能升迁!在城外头盖个庄子种地,日日陪在夫人身边,但捂不热的心永远捂不热的,最后也不过亏待自己而已。 不仅亏待了自己,县太爷的那位夫人,可怜不可怜?啥都不知道,就要被毒死,给新夫人腾位置。 凉溪暗暗叹了口气,有点犹豫,她究竟该不该跟县太爷夫人说一声。能离就早点离,被休,假死都是好的,以后好歹还能再过两年日子。 凉溪犹豫的是,有时候蔫巴的人爆发起来才最恐怖。县太爷是绝对不肯丢掉他专一深情的人设的,所以,必须是他夫人出错或者是死掉,白夫人也必须另换一个身份,他们才能在一起。 如果她不说,她走了之后,这些破事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县太爷夫人多半逃不了一死。那这样一算,她救的人,不是疯疯癫癫地自己跑走了,就是没过多久便离奇死掉了。 这不行啊这不行! 张员外压根儿就没什么病,要是有,肯定也都是吃得太好,运动太少导致的。吃点差的,自己就能调养好了。张员外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欢迎仪式上就说得很明白。凉溪要是闲得发慌,那就随便瞧瞧。他请凉溪到府里来做客—— “……主要就是请小神仙在府上住两天,也让我这些不成器的子女见见世面。” 其实,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她在张府住两天,张员外儿女这么多,万一有被她看中的呢? 可惜了,抱这种心思的人注定得失望。等到三四十年之后,如果她发现自己一个人行善,根本不可能成为善人碑第一的话,那她就要学仙医谷开宗立派了。教一堆小朋友出来,让他们帮她扬名。 不过,戴德也只是第十名而已。 凉溪昨天晚上坐在亭子里看直播时,小鸭鸭跟她说了一句话,让她分外发愁。 善人碑上排名越高的人,往往都是越有权势的人。如今的前两名便是君朝帝后,她想要当第一,可能得一统天下,统治了可能还要治理,弄不出一个千古少见的太平盛世就不行! 这个任务的完成时间很长,给了一百年呢!有她耗的呢!拿第一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凉溪之前看善人碑的时候,其实也有这个猜想。不过…… 真的要那么麻烦吗? 在张员外的盛情邀请之下,凉溪在张府住了下来。她打算在这里停留半个月左右,谷大夫的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才行。所幸,跟张妈长谈了一番后,扒一扒梁大夫,还是挺容易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善人碑(三十四) 白家的事没过几日,便传遍了整个阳曲县城。白举人受凉溪点化,大彻大悟,飘然离去的事情,大家还都挺理解的。毕竟死人复生这种事是逆天而为,多了后半生的寿命,就难免要赔出俗世的安稳幸福。没有世上所有的好处,都集到一人身上的道理。 老百姓都这么想,凉溪就放心了。她在员外府上住了一晚,夜里催眠了员外夫人指给她的两个丫头。大概是这俩丫头太年轻,凉溪除了一些她们下人之间的矛盾和姨娘们的明争暗斗外,什么都不曾问出来。 张府的这些女人们,也没有包善人的老婆狠,这府里还真没死过什么年轻人和孩子。凉溪听两个丫头念叨了一堆什么六小姐心机最深,五小姐最不把下人当人看,四小姐最喜欢在人前卖乖充好,真真是像极了她们的母亲之类的话,听过了也就算了。 这些人,帮了那个,这个会怨恨她。帮了这个,那个又会怪罪她。她还是去做一些正经事,人人都会夸的那一种。 跟两个年轻丫头打问过,她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谷大夫。催眠结束之后,让她们睡熟了,凉溪悄悄摸出院子。下午的时候,府里的女人已经带着她四处赏玩过了,凉溪路很熟。 夜色清寂,凉溪趁着月光,想要找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下人问问。但一路走来,各个屋里都是黑灯瞎火的。天太晚了,除了心事重重的人,没谁醒着。 在梁大夫去过很多次的小巷内,县太爷对着一盏灯,负手而立。他等一会儿,叹一口气,踱一阵步。直到身后有人叫他—— “父亲。” 县太爷马上转身,看到比他还高一些,面部线条在烛光的映衬下却更显得硬朗英俊的年轻男子,着急地问道“怎样?怎样了?” “看方向,他是要往那鬼林子里面走。”男子正是凉溪白天见过的白大少。 “怎么可能?那不是去找死吗?”从这里向南,就再没什么大的城镇了。因为再往南走百余里,就是自古人迹罕至的大森林。据说,仙医谷里的神仙,手段通天的师,都不知折了多少在里头。 “父亲,依儿子看,要么他就是疯了,要么……可能真的是那小神仙帮咱们。” “她要是真的想帮咱们,就不该救活他!” “父亲,救活一个死人,这传出去是多大的能耐?咱们家里对那小神仙又没什么恩惠,人家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名声不取?” 县太爷刚才那本来就是焦躁之下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当然知道自家跟凉溪没什么交集。 “那娃娃为什么要帮我们?儿啊,我心里还是不安,不如……” 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白大少却有些犹豫“父亲,那小神仙的手段确实不凡,她若是知道我们赶尽杀绝……” 其实,白举人是真的自己看开了。但身为局外人的凉溪都有些看不懂他的操作,更别说是县太爷了。 儿子是别人的,夫人是别人的,这都不是小事。更重要的,白举人钟爱妻子,不做官,还真是因为听老婆的话。而白夫人之所以不愿意让丈夫做官,都是因为听了他的话。 当初那一场强娶,他也并非无力阻止,只是他没有动而已。用一个钟情于自己的女人绊住优秀于自己的对手,这一点也不亏。 他承认自己卑鄙,算是毁去了那姓白的整个人生。但他一直都很配合不是吗?既然如此,就最后再配合一次吧。 那姓白的必须死,否则他日后夜里,难以合眼! 本来一切最多到今年年底,就可以完结束。谁知最后跳出了凉溪这样一个变数。 县太爷是坚决不信白举人自己大彻大悟了的,所以,实在难以理解之后,他也开始渐渐偏向于凉溪是在帮他们的这个猜测。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得寸进尺,不弄死人不罢休,说不定会当真惹恼她。 “若是不能动手的话……他现在走到何处了?我派几个人去盯着他。若他确确实实要走进那片千里长林,咱们就没必要脏自己的手了。” 父子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白大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父亲,现在我们这边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父亲府上的那一位,您打算怎么处理一下?” 县太爷一脸苦笑“如今不好办了。不管怎么着,都要先等那位小祖宗走了再说。” 白大少有点失望,不过想想凉溪,那确实是最棘手的一个点。他叹了一声,道“我只希望父亲不要让我娘寒心便好。” “傻孩子,爹爹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放心,最多到明年出头,爹爹一定想办法,让咱们一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团聚。” 白大少神色稍缓,又谈了些小事,便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县太爷又是独自对孤灯,面色冷冷。 虽说这俩孩子都像他,但那姓白的家伙,他族里长辈们他还记得,其实都算一表人才的,也不知怎么,就他一个,又挫又丑。万一…… 算了!现在还没必要想这些。县太爷把注意力转回到凉溪的身上去。 果真人跟人不能比,他白活了四十年,如今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对上,却完弄不懂她的套路。心里又慌又虚,没着没落,真不知人家什么意思。 县太爷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到了天亮,才趴在桌上歇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十分刺眼。 所幸今日不用上衙门。揉了揉发痛的头,县太爷走出屋去,外头早就有被他打发去打听凉溪行踪的人候着了。 “老爷,小神仙今天一大早就从张府出来了。” 凉溪的行踪特别好打听。她昨天晚上连下人住的地方都去过了,无奈却没有碰到一个大半夜起来瞎溜达的老人。眼看着天亮了,她回到屋里去,然后没过多久就开始迎接一群丫头的惊呼。 她们惊呼,是因为她打坐。 吃过早饭后,凉溪就开始了被员外府上的女眷无限吹捧的一天。 不过,凉溪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张府的人个个都自告奋勇地说要带她在城里玩玩,凉溪也确实一大早就出来了。车队浩浩荡荡的,实在是不能不引人注目。 但既然张府的人说了,不管去哪里,都是由凉溪拿主意。那她也就没客气,酒楼、首饰铺子、成衣铺子……她都不去。指挥着一长串的马车,先去了梁大夫开的医馆。 现下正是农忙时节,但看热闹的人依旧很多。医馆刚开门,里头的伙计都惊呆了。这阵势…… 不知道伙计们和看热闹的人怎么想,梁大夫听说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完了!砸场子的来了! “她去了那儿?” 县太爷被太阳照得有点眼晕,那种心慌发悸的感觉更重了。 这娃娃到底是想干啥?她能不能一下就让人看明白了?这么折腾,人真的遭不住啊! 梁大夫强颜欢笑着出来迎接凉溪“这不是小神仙吗?您肯到老夫这小小医馆来,属实是老夫几辈子的福气。快快,小神仙快请进,不知您今天过来……嘿嘿,总不是为了治病吧?” 老头子最后还开了个玩笑,凉溪也就顺着笑“您这么大年纪了,医术自然精湛,积累自然深厚。晚辈今天来,倒不是为了治病,就是想见见梁老大夫,问问您。” 没想到凉溪这么有礼貌,虽然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梁大夫心里却熨帖了很多。不过,下一秒他就刷白了脸,瞪直了眼珠子。 “您前天夜里去了县太爷府上,当时我已为夫人诊治过。不知梁老大夫再去看时,可有看出晚辈曾遗漏了什么地方?” 梁大夫从嗓子里透出一声笑来,非常尴尬,笑声甚至有点像鸭子,“嘎”的一声。 “小……哈哈……小神仙您这可是误会了。这城里百姓都知道县大爷夫人身子有恙,老夫是隔两日便要去把一次脉。不过,老夫实在是没有小神仙的能耐,每次都是让人失望。听说小神仙医好了咱们青天大老爷夫人的病,老夫一是想去亲眼瞧瞧,二来,主要是去拿药箱子的。” “是吗?”这种事大白天的不去,非要晚上去做,合适吗? 大概是年纪大了,经历的事多了,谁都能这样随口胡诌一些谎话,听起来倒很顺口,却着实经不起推敲。 凉溪有心想要不给他脸直接问,却记起来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要谦和,她要善良,她要平易近人…… 凉溪一下子就很失望“我还以为能跟梁老大夫请教一些医理呢!” 梁大夫话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呵呵!我……小神仙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哪里有……有那个本事,教您什么。” “您可别这么讲,我才活了几岁,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唔……您既然没有再替赵夫人看一看,那城外的白举人呢?他们家可有人前来求医?” 梁大夫脑子里嗡一声,直直地就要往后跌。好容易稳住了身体要说话时,他牙齿都在打颤。 “有……有过的。” “那您去看了没有?” “看……看了。” “那您有什么结论没有?” “我……我……”他该有什么结论呢? 眼前这一幕看起来真和谐,一个小小的漂亮女孩子,跟一个老老的爷爷讨教医术。只是,为什么梁老大夫的状态看着不对呢?难不成是年纪大了,却还要整天坐在医馆中治病,所以累到了? “您有没有发现,白举人和赵夫人,得的是同一种病?” 女娃娃嘴角含着笑容,眼神单纯又干净,落在他眼中时,却只让他觉得害怕。 梁老大夫努力镇静了一瞬间,分辨清楚了凉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他真的向后栽了两步。 第三百九十七章 善人碑(三十五) “哎哟,梁老大夫,您没事吧?看我……咱们进去说,坐下慢慢说。” 凉溪伸手扶了他一把,这老头子是真的害怕,在她抓住他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用死命挣扎的力度躲了开去。 围观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了,凉溪却只是笑笑,跟着梁老大夫一起进了他的医馆。 看不到人,围观的群众渐渐散了,张府那一群跟着凉溪过来的下人主子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昨天晚上想了好几处这城中可以去玩的地方,今天出来,银两、讨好的笑容、巴结的语言都准备好了,谁知凉溪第一站来了医馆。 他们总不能买几十斤药材拿去让小神仙开心吧? 一群人的能耐无用武之地,有的在外头等着,有的索性跟着凉溪进去了。不过,跟进去的照样也是等。 凉溪和梁老大夫并没有在大堂里谈话,张家的几个今天还没来得及跟凉溪说几句话的女主子,眼睁睁看着她跟一个老大夫进了后堂,也不知去干什么。 “小神仙,”刚到没人的地方,梁大夫就怂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给人抓药治病的大夫而已,我没那个胆子害人的呀!” “是吗?” “我,我……县老爷的命令,我怎么敢违抗呢?”梁大夫哭丧着脸,心里这会儿把县太爷都埋怨上了。 他去给县太爷夫人再次把脉,明明就是他们叫他去的。半夜三更的,如果他们不说,这小神仙怎么会知道? “哦,这个我理解。不过梁老大夫,今天我来,不是问这些事的。之所以一大早就来拜访,是因为我想问问,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姓谷的老头子?” 梁大夫脸色立刻就变了,看起来他记忆深刻。 “看样子您记得,那么您是自己跟我说一说呢,还是……” 其实催个眠而已,也没什么坏处,但梁大夫心中却无限恐怖化了凉溪未曾说出口的手段。他脸上青青白白的,嘴张了好一阵子,却还是难以接受那么久以前的事,现在居然被一个他万万惹不起的小娃娃提起来。 她难道不是应该只看出了白举人和赵夫人体内的毒吗?难道不是赵大人为了自保所以把他推出去吗?为什么这当中还有那姓谷的家伙的事?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那姓谷的比他大好几岁,现在可能都入土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神仙来问他从前的事? “我……我……”梁大夫挣扎在承认和撒谎之间,最后选择含含糊糊地拉县太爷下水,“小神仙,我就是一个给人办事儿的。” “既然如此,那你是给谁办事的?办得什么事?那个人又为什么容不得谷大夫?把这些都一一地讲来我听,若是说得好,我就去找那个人的麻烦。” “这,这……”梁大夫不敢说,见凉溪神情语气都算和气,还壮起胆子问了一句,“不知道我那老朋友跟小神仙是什么关系?” “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他帮了我一个忙而已。”凉溪随口胡说,却又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梁大夫的内心。他突然呆了,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会儿,就很万念俱灰地苦笑了一声。 当初那个仙医谷中的弟子嘱咐他行善积德,但他没有听,抓住机会,就把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对手给弄臭名声,赶出了城。如今又有一个可能是仙医谷里的弟子,因为那姓谷的帮过她,所以她来帮他报仇了。 仙医谷里的弟子让他飞黄腾达,成为了这阳曲县首屈一指的大夫。如今又有仙医谷里的弟子,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 “这是报应吗?” 梁大夫喃喃自语了一声,凉溪没有听清楚,追问他究竟是谁害的谷大夫。 梁大夫哪里敢老老实实将那些陈年旧事都说出来?但若是要撒谎吧……他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是无法去编织一个没有破绽的谎言。 眼前的人虽小,眼神可实在不像孩子。 这老头子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凉溪等得不耐烦。若非这医馆是他的地盘,她早就两张符拍上去了。 “人家既然帮了我,我自然得回馈一二。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阳曲县城来杀了你这个给他背后捅刀子的朋友。所以,如果你当真有苦衷,就赶紧说出来。否则的话……” 本来以为这小娃娃刚才就够可怕了,谁料到她眼波一转,目光中便带上了凛冽杀意。 梁大夫吓得腿一软,险些没有跪下来行大礼:“小……小神仙,我真,真没有害他!” 听这老头说了一堆重复的废话,凉溪听他讲完,往细处问。 “在这阳曲县,他的名声似乎臭得紧,那是为什么?” 梁大夫结结巴巴的,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能说:“他……他是因为藏着好药……不救老百姓,名声这才……这才一下坏了。” “怎么藏着药不救百姓?” “这件事,小神仙您问城里许多老人儿,他们都知道。几十年前,大抵是阴雨连绵,天凉的缘故,这城里的小孩子都爱生病。一个带俩,两个带四,最后把家里大人都带病了。” “那时候的县太爷还不是现在这位赵大爷,他把生病的人都聚在一个地方,足足有几百余人。县里的大夫天天从早忙到黑,夜里挑着灯还在讨论药方。我那老朋友当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大夫,由他带着头,我们很快就定了几个药方出来,治那些生病的百姓。但那些方子都不顶用,后来得病的人当中,孩子渐渐支撑不住了,一天一天死的多了起来。大家都慌得很,我……后来……” 梁大夫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没底气,声音就靠一丝气儿撑着,越说到后头越听不见了。 “小神仙您可能不知道,我那位老朋友,对钱财看得比较重。他一向不管是治病还是救命,都是先要钱的,没有钱请不动他。后来,我们大伙儿发现,他自己藏了一张药方,那药方是能救百姓们的命的。但是他没有公开,自己熬了药,高价卖给那些百姓。” “这件事后来真相大白,大家就将他赶出了城。” 原来是这样……凉溪点一点头,好像是信了,却又在梁大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时候,突然道:“若是如此,那便是他活该了。为什么他又要说是你害他呢?” “这……”人家要说什么,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也管不了呀! 梁大夫的笑容极为尴尬,他不知道凉溪可以催眠人问话,所以确信谷大夫没有撒谎。听到她这样单纯的问题,只觉得这女娃娃实在是难以琢磨。 “小神仙,不知我那位老朋友如今在何处?他肯定是误会我了,当年的那些事情……” “嗯,嗯……”认认真真地听梁大夫辩解完,凉溪直接道:“晚辈对赵夫人的病情还是有些疑问,不知梁老大夫今日是否有闲暇,愿意和晚辈再去赵府上看一看。” 早知道刚见面就应该请他去赵府的。这老头子说的话……看他吓成这种样子,应该不会都是假的,那她只信一半。剩下的一半,看来要她用点特殊手段了。 要催眠目标人物,最佳的场地还真是县太爷府上那个“清静地儿”,她得确定不会有人偷听才行。 梁大夫本能地就不愿意去,但凉溪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实在是戳人。她一个小娃娃,看他这样一个祖爷爷辈的人,就像,就像他们两个人辈分颠倒过来了一般。 他不敢拒绝,外头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的现在来求医,最后只能坐上张府的马车,他们又去了县太爷府上。 不提张家的那些人有多失落了,县太爷在知道凉溪又到了他府上后,马不停蹄地便赶回了家。 “老爷,小神仙又在那个亭子里呢!” “怎么?是夫人还有什么事吗?”县太爷一脸急切,身边的下人在心中默默叹了一波——老爷夫人感情真好。 “老爷不必担心,那亭子里面只有小神仙和梁老大夫。夫人刚才还在此处,只是因为想着小神仙中午肯定是在咱们府上吃饭了,就先去吩咐厨房里的人了。” 没过多久,县太爷夫人又回来了。两口子在一众下人跟前切切地互相关怀一番,接着都把视线投向了那座白雾缭绕的凉亭。 凉溪有些高估梁大夫的胆量了,贴上符箓一问,他撒谎的部分真的不多,只在最重要的一点上做了隐瞒。 “凭什么我就要处处矮他一头?老天有眼,要我随手行善便帮了仙医谷里的弟子。那位神医给了我药方,他是要为我扬名。但我何必扬名?阳曲县只要没有了姓谷的,我就是最好的大夫!谁都知道这个事实,我为何还要扬名?” “那药方本来是仙医谷里的神医送给我的,我再送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吃得住呵呵哈哈……” 梁大夫笑着笑着,声音又转无力:“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么,我还以为那老东西早就死了呢!谁知他将要入土的人,最后还给我来了这么一手!” 凉溪听明白了,就让他醒了过来,然后把他说的话再给他复述一遍。梁大夫的一张老脸越来越白,到最后终于是灰暗了,他耷拉下头,就那么无言地坐在凉溪对面。 许久,他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会回答吗?当然不会! 第三百九十八章 善人碑(三十六) “看在你这些年一直都勤勤恳恳救人行善,除了被逼的那些,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就不将你怎样了。谷大夫如今在夏阳镇包府,你去与他赔个罪,就回来继续当你的大夫吧。” 梁大夫已然心死,他的体质可远远不如一头膘肥体壮的公马。他打不过凉溪,害不了凉溪,就地儿把她掐死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只能认命,只当这个女娃娃下一秒钟就会将他的这些事抖落出去。 当初那姓谷的是怎么被打出城的,他还记着。现在,他也要被那样赶出去了。 梁大夫脑子里嗡嗡作响,空白一片。凉溪说的这番话,他都听得不甚清楚。只有一句他听明白了,凉溪说,她就不将他怎样了。 “多谢小神仙!多谢小神仙!我这就去包府!我这就去!” 梁大夫又惊又喜,一步跨了两层石阶,从亭子跑出去。凉溪微一沉吟,又叫住他:“等等!” 被叫住的人以为她要反悔,吓得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颤颤巍巍地回头,梁大夫问道:“小……小神仙还有什么……吩咐吗?” “算了,你不必去了,回你的医馆去吧。” “什么?这……” 梁大夫心下惊疑不定,不知凉溪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愿意去见谷大夫,更别说是道歉了,他怕被那姓谷的抓住打死。可是这小神仙话撂在那儿了,跟身败名裂相比,他还是宁愿曾经的所有真相都埋在土里,不被众人知晓,宁愿被那姓谷的打死,算他赔他一条命。 有了对比,他当真半点都不排斥去道歉,怎么这小神仙又不让他去了? 啊!她一定是想测试一下他的觉悟! “不不不!小神仙,当初的事确实是我做得太缺德。我妒忌他医术远超于我,一念之差,就起了邪心。我这些年……” 说到这里,梁大夫突然真的想要去找谷大夫赔罪了。 “我这些年,没有一天不被那件事所牵累。” 梁大夫敢指天发誓,这一生,他主动做过的坏事,说出来要被人打死的坏事,不超过三件。他学了一身医术,年轻的时候也是野心勃勃,想要上一次善人碑的。后来因为妒忌陷害了谷大夫,即便大家都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明白。日后不管又做了多少善事,他也再不敢肖想哪怕一次善人碑上的排名。 他毁了谷大夫,也毁了自己。 尤其是后来,他以为没人知道的事情,被县太爷不知怎么打听出来了。从那以后,他那本来决意要去积德行善、光宗耀祖的一身本事,全都变成了别人手中作恶的武器。 这一生,他主动做过的坏事,不超过三件。可被人命令做过的坏事,早已数不胜数。 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亏心事,他就不会被人操纵。这些年,有那夜深人静时,他会突然悔得默默咬牙流泪。可所有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说了不让你去,你就别去!” 这老头刚才突然抽风,居然格外真心地说他一定要去认罪。凉溪皱着眉瞪他,粗声粗气地又说了一遍,这才将他吓住了,默默地也不敢说话,就瞧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你回去吧。叫赵大爷过来,我想和他谈谈。” “是,是……” 梁大夫缩着脖子走了,凉溪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有点不好看。 谷大夫是在被催眠的状态下跟她说,他有一个姓梁的害了他的朋友,他自己不知道。让梁大夫去给他赔罪,但却又没有受到更重的惩罚,谷大夫肯定不满意。他最想要看到的,一定是梁大夫比他还惨。 凉溪是能够让他满意的,但她在催眠梁大夫的时候,听他说了许多。这老头子已经为当初他做的错事,就如他说的一样,受了半辈子的牵累了。 就算是罪有应得了吧。梁大夫在这城里名气极好,在县太爷没有命令时,对于老百姓们来说,他是个极好的大夫。 这是一个凉溪放过他的理由,还有同样重要的,放过他,凉溪可以获得他的畏惧和感激。 搏出名这件事,除了要她自己有本事之外,她还得要机会,得要宣传的渠道。最最重要的,人出名了一定会被黑,这是必定的,绝对的。她需要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在她被黑时站出来说话。 梁大夫就是这样的人,县太爷也会是的。 不管赵大爷怎么对待自己的夫人,首先他是个好官。他对自己的权力十分看重,所以难免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他对老百姓十分上心。在经过短暂的催眠后,凉溪甚至很惊讶地发现,这货居然是真心要做一个好官,不是表面上装装样子。 城里的大小事,他到了件件亲力亲为,实在忙不过来也必须要问一下的地步。 天旱了,他要白半头头发。天涝了,他要白另半头头发。城里从前没这么清静,衙门也没有这么干净,许多小官富户家的子弟,简直就是恶霸。自从他来了之后,将近十来年,都全部处理明白了。除这些外,他还做过无数的事。 凉溪当然可以把他做的坏事公诸于众,老百姓们会感到被欺骗,会十分愤怒,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对给了他们一个真相的凉溪心生感激。 但她若要这样做,这位赵大爷就不能活。让他活着,他不仅不会在她被黑的时候站出来说话,他会躲在背地里没命地向她泼冷水的。就算她用些手段悄悄弄死他,这人有许多将他视为神明的亲信,万一不慎留下点什么破绽,简直后患无穷。 与这样的结果相比较,凉溪还是宁愿给人方便,自己方便。 不过,这样真的跟善良搭不上边了吧? 啧! 小鸭鸭对她目前的这个任务完全没有头绪,所以她致力于给凉溪添堵,营造一种朋友就该有难同当的感觉。 “没事,乱码!实在不行就当女皇,统一大陆,开创一个千古盛世出来!那样,任务肯定就完成了!” 那样任务的确有大概率会完成,不过,女皇是那么容易当的吗?说得简单!那样得多长时间? 县太爷刚上亭子就被凉溪催眠了,等他醒来之后,他还是刚上来的那种状态。那就是已经确定凉溪知道了所有,根本不敢将她当作普通的小孩子看待,所以准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赵老爷,”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凉溪便开门见山,“如今白举人已经走了,不知您要想什么法子全家团圆?” 本来还想跟她客套两句,谁知道凉溪张嘴就是刺到眼前来的利刃。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面前哑口无言。 来硬的,眼前这小娃娃见过的世面可能比他多,本事又大,他不敢。她能够一抬手削断一匹疯马的四条腿,砍他一颗头自然更是轻轻松松。 来软的,告饶、求情、认错……他倒不是做不出来,只怕也没用呢! “小……小神仙,您……都已经……知道了?” “嗯,是我来得不巧了。要是等到年底,可能您就没这些糟心事了。” 县太爷身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层,他小心地观察着凉溪的神情,听她说话好像是嘲讽,但她面孔上不见一丝讽刺。 “不……不敢……不……” “赵老爷是个好官,我昨天晚上在张府想了想,要是把您从这个位子上逼走了,来一个不把老百姓当人看的狗官,那反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凉溪是想让这个人帮她宣传大名,更想让他在自己被黑的时候站出来说话。不过,这些是她的有所求,一说出来,她跟眼前人的位置瞬间就拉平了。她才不会那么傻呢! 县太爷从凉溪的话中听出了一线生机,他眼睛突然就亮了,竖着耳朵听凉溪继续往下说。 “您确实做了不少亏心事,但师父教过我,不能目光短浅。为了救一人害一万人,那算不得好人。最好的情况是两边都能救,如果实在无法兼顾,便只能去救那一万人。” “白举人和您的夫人有些可怜,但我也不好为了他们申冤,废了一个父母官。所以……” 凉溪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讲出口,县太爷就非常乖觉地连连赌咒发誓,他这下算是弄明白凉溪的意思了。 她居然要放过他……她师父可真的是好人哪,说的那话真有水平……小神仙原来真的有师父,不知道是哪里的老神仙……他能活了…… 县太爷脑子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他本十分聪明,本来很容易就会怀疑凉溪放过他是不是有所求,如今一时却想不起来。 凉溪说那些要把他从位子上逼走的狠话时,十分平静。县太爷不得不相信,再加上他本来也没什么架子,点头哈腰的活像个奴才。 “小神仙放心,您大可不必做什么选择。这所有的事,都是我姓赵的昏了头……” 县太爷讲了一堆会让白夫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心寒到死的话,凉溪微微冷笑,并不当真,只是说。 第三百九十九章 善人碑(三十七) “那倒不必。您还是尽早想办法将自己的心上人和两个亲生儿子接回来吧,免得日后不能团聚时,再怨怼于我。至于您夫人,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要么你去告诉她,要么我去跟她说,看看她反应如何。如果她同意和离,那是再好也不过了。赵大爷也尽量积德,晾她一个没有娘家的妇人,也做不了什么抹黑您名声的事情。世上有报应一说的,赵大爷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为好。” 县太爷跟梁大夫犯了同样的错误,二人都以为凉溪这么替他们着想,是为了测试他们的觉悟。在将凉溪第二次惹恼后,县太爷连忙去找他夫人摊牌。当然,他言辞之中,不曾带上凉溪一字半句。 凉溪也没有吃府上为她准备的午饭,中午便出了府由着张府的人带她去吃饭,总算也是给了员外府里的这些人一点安慰。 饭后,凉溪又来到了梁老大夫的医馆,这次,她不是来找麻烦的。 “您这儿的药房可能让我进去看看?” “您请您请!”梁老大夫诺诺连声,比凉溪那虚伪的客气要真诚多了。 下午,凉溪待在药房里认药,一直认到医馆要关门的时候她才走。到张府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又到了医馆。这次她走之前就已经跟员外府的人说明白了,晚上不用来接她。 好容易请到府上的神仙出尔反尔,明明说好住两天的,结果……好像确确实实住了两晚。 张府的人哭丧着脸送走了凉溪,梁老大夫哭丧着脸,迎来了凉溪。她在药房里头认药,后来去了城中的书斋,却没找到什么医书,便只能客气地恐吓梁老大夫将自己珍藏的医书都借给她看。 前去书斋的路上,凉溪也打听了下,县太爷与他恩爱非常的夫人和离了。众人不解又惋惜,在知道真正的原因后,都不由地叹气。 这年头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夫人再好,她没能给赵家生一个儿子,这是事实。 “唉……老天爷总不许世上有十十美的好事,听说是赵夫人自请的休书呢!还是赵大爷怜惜,被休弃的女子说起来终究不好听,那才写的和离书。” “小神仙不是已经救治过夫人了吗?怎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儿子呢?” “你这傻子胡说八道,小神仙又不是送子观音,才那么大点的娃娃,哪里懂这些事?” “唉……” 赵夫人受满城人的敬重,就算回不去娘家,自己独居度过余生,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欺上门。 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县太爷长松一口气,凉溪没有往死弄他,他那个夫人在知道真相后也没有愤怒纠缠,这都挺出乎他意料的。 “老爷,那姓白的果然是要往千里长林里走,他直直地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小的回来用快马跑了一天,想来现在他已经走到雾气浓重的地方了。兄弟们不敢再跟着往里走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既然他一心求死,你们就不用再跟着了。在林子外面等上几天,他要是不出来,你们就回来吧。别太靠近那片林子,免得枉送了性命。” “是!” 他派出去的这几个人,部都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他们不会对他撒谎的,那么,那姓白的果真是疯了吧! 这个人总算是处理了,不过,所有好事都向着自己,县太爷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老爷老爷,小神仙来了!” 县太爷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此时不在衙门,也不在府中。那小娃娃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还不知道凉溪早就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清楚明白,真看见她时,呼吸都吓得停住。 “我不会在阳曲县逗留多久了,今日前来叨扰,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情。” “您说,您说!” “于捕头手下的一班捕快中,有兄弟两个是夏阳镇专管收租的乡啬夫的儿子吧?” 县太爷一呆,半晌没缓过神儿,他还以为这小神仙又来找自己的麻烦,谁知道怎么跟两个捕快怼上了? 老于手底下捕快那么多,他一时间哪里记得起来?不过,好像确实有兄弟两个,办事还挺得力的。 “老爷,有的,有的。” 给传话的那个属下跟于捕头关系好,对这些事比较清楚,连忙悄声提醒他主子。 “不知他二人怎么得罪了小神仙,我……快!快去把那兄弟两个叫来!”县太爷差点没有亲自动身去找。 “不用不用!那倒不用!”凉溪急忙拦住人,“我只希望您能跟那兄弟两个人说说,让他们稍微去劝劝自己的父亲,做事还是有些分寸为好。就算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是会报应在自己子孙身上的。” “啊,啊……是是!” 谅他也没胆子不做,凉溪放放心心地走了。 在阳曲县偶尔在街上抓个小偷啊,解决点纠纷啊,偶尔帮人治下病呀的待了十余天,张员外和县太爷都没什么生意介绍给她。抢了梁老大夫几本书后,凉溪坐上不用给钱的马车,慢悠悠地往最近的县城走。 过了半个多月,符箓果然有用,凉溪的视力已经好很多了。揭起车帘向外看去,矮矮的城门上刻着两个大字——鸿县。 “这一路麻烦大叔们了!” 进了城,凉溪跟一路保护着她来的一群人道谢。这些人都是县太爷府上和员外府上的,凉溪意思意思给的辛苦钱他们也不要,赶着马车将她送到了这鸿县后,并不在城里多玩,很快就赶回去给他们主子回话了。 凉溪又回到独自一人,随便找了一家客店,她要了一间房。早早订好了之后,凉溪出门去,打算去打听打听这鸿县的大小事。 不料,房门还没出呢,一楼大厅里就有几个男人在哈哈大笑,声音响亮到凉溪就算站在外头大街上都听得见。 笑声暂歇,那一桌正吃饭的人缓了口气,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那皇城的人物果然是不一样啊!楼丞相的爱子已经是一等风姿了,不知太子殿下是什么样人。” “我等是没有那个眼福喽!” 君战等人在十余天之前路过鸿县,城中的老百姓一直谈论到今天还乐此不疲。这么难见的事,他们大概能谈论到年底。大堂里吃饭的人一听见说起了君战那一行人,都纷纷加入讨论,连掌柜的都掺在里面,帐也不记了。说起君战来眼睛放光,唾沫横飞,简直收不住。 “那东土君朝明君仁臣,繁荣昌盛,大州大郡,轮着免税赋。一万人的善人碑,倒有一半是君朝俊杰……唉,可叹我怎么没有再往北边生上那么三百里,过了丝带河,就是君朝的土地了呀!” “你得了吧!咱们还算好的,要是长石县的人,那才恨呢!随便往东边北边生个三四里地,就都是君朝的老百姓!” 听一群人说着说着都开始替人家皇帝操心,怎么还不打过来占领这片土地,怎么还不开发南边那片千里长林,怎么还不抓紧一统大陆,好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善人碑第四名,目前的第一名,果然不是寻常之辈啊!听听这些老百姓说的是啥话?在他们眼中,如今的君朝皇帝大概就是万年不遇的千古明君,是天上下凡的真龙吧? 凉溪现在其实并没有踏进君朝境内,她如今在一个安分的,淡泊的,就这么蔫巴巴过日子的国家。如果哪天君朝真的有吞并他们的心思,这个小国家的皇帝大概会跟他国内的这些百姓一样,立即俯首称臣。 大堂里的客人们说得兴起,凉溪就没有出去,站在房中听他们说。大家七嘴八舌的,好像都亲眼看见过君战的车队。 怎么能这么大张旗鼓呢?那个虽然奇奇怪怪,但怎么说也是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仙医谷逃出来的小天使,他可是君朝唯一的皇位继承人,那么嚣张,大概活不到皇城吧? 凉溪有点担忧,也不知道君战那一行人现在走到哪里了。但愿到了皇城之后,君战能尽快跟他的父皇母后说一声。仙医谷的那些假大夫名声部一落千丈之后,她就可以趁机冲排名了。 善人碑每隔一年到三年,就会随时没有预兆的更新排名。上一次善人碑刷新排名已经是两年前了,这一次也快了。 凉溪没什么信心一次就上榜,但如果这次善人碑更新又要拖三年的话,给她一年的时间,凉溪感觉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在大堂里高谈阔论的那几个汉子走了,没人带起话题,凉溪想多听一些有关于君战的事情,也不能够了。她出了客店上街,看哪里热闹就停下来听听他们说话,然不知送她来鸿县的那些人,并没有部都离开。 张员外是个商人,以前他没有现在这么胖,以前他也是四处奔走过的。在鸿县,他的朋友不少。介绍给那些朋友这样一位小神仙,可算是个大大的人情。 凉溪离开客店不久,这城中极有名的一位富商便派了轿子去客店里抬凉溪。那店小二不知方才那小娃娃是何方神圣,一时间给惊得结结巴巴。 “那个……那个小姑娘刚刚出去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一群人围着一顶青缨小轿,在客店门口等待。过了会儿,又有别的人抬着新的轿子来了。 店小二和店里的客人有些懵圈,这场面其实前不久他们见过,即便没见过的也听说过。城里来了君朝皇室的太子,鸿县的县丞还有什么官威?连滚带爬地跑来请人家太子殿下去府上做客。 眼下这怎么……难道他们城里又来了什么大人物?虽说没看见县老爷,但这一队一队的下人,还真是挺有阵势的。 小二努力回忆着凉溪的模样,是个清瘦秀气的小姑娘,除了眼睛特别大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街上扶了两个老人,凉溪一直转悠到天黑,也没有能做更多的事。默默回到客店,凉溪正打算挑个人半夜问一问时,就被向她涌来的一群人给惊着了。 “小神仙!小神仙!我们老爷请您去府上歇息。小神医光临咱们鸿县,怎么能让您随随便便住在这小小的客店里呢?快请快请!” 她只是搀扶了两个走不动路的老人而已,除此外啥也没做,怎么就……难道是阳曲县的张员外和县太爷? 凉溪一瞬间有点懵,但她很快就猜到了。心里为自己在阳曲县的做法画上了对号,以后要怎么做,在鸿县要怎么做,凉溪心里基本上已经有谱了。 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最好不得罪,最好能让他们帮忙。她负责努力行善,他们负责夸大宣传。 凉溪在县老爷和富商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是商不敢跟官争,虽然来得更早,他们还是让步了。 青缨小轿空着回去了,凉溪坐上另外一乘轿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另外一位县太爷府里。 这些人都默认她是仙医谷里的弟子了,一个个都十分恭敬。凉溪摆着一张笑脸,在县老爷府上吃过了饭,便住进了他们安排的房子里。 晚上抓了一个丫鬟问了问,至少是在那丫头的口中,这府里挺干净的。夫人手段厉害,两个姨娘乖得像猫,县老爷儿女双。跟阳曲县的三巨头相比,鸿县最顶级的这个圈子里,好像没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凉溪当然是想催眠了县老爷问问的。那丫鬟一直在府中伺候人,消息可能不是很准确。 到了第二天,都是一样的套路。凉溪虽然没有君朝太子那样惹人眼馋,但一群想把自己的子女送进仙医谷的人,对凉溪还是客气万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命地准备美食,吃完之后有漂漂亮亮的小姐和夫人们带她在城中玩……这日子当然是舒坦啊,不过,姐妹们,阿姨们,你们真的没有什么生意介绍给她吗? 每个人至少总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吧?他们难道就没人生病的? 第四百章 善人碑(三十八) 在县老爷府上住了两日,凉溪深刻地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享乐下去了。 告辞离开,凉溪开始整天整夜地在街上瞎转,就是希望有人家里有别的大夫已经放弃的病人,希望他们来找她。 婉拒了富商家的邀请,凉溪转悠了三四天,偌大一个县城,居然就没有这样的人。 人家都是随手行善,处处都能遇到有困难的人,怎么她就找不到? 凉溪在鸿县转了几天,无奈之下没有办法,自己掏钱让城里不多的乞丐吃了几顿饱的后,就在那些乞丐十分感激留恋的目光中,离开了鸿县。 之后又转了两处小城,都没能做什么大事。从仙医谷逃出来一个月后,凉溪离开长石县。马车向北边走,她很快就看到了那条丝带河。 细细的一条水流,做一个强盛王朝的边境线,似乎有点不够格。不过,赶车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这条河可神奇,天再旱也不会干,雨再多也不会涨。” 马蹄声渐渐放缓,车夫问说:“小神仙,咱们马上就要过桥了,你可要下来看看?这河水好看得很。” 这车夫对凉溪十分尊敬,原因是凉溪在长石县凑巧听说了,跑去救了他发高烧的儿子。他家里就那么一个独苗,连着烧了几天,他也没那么多钱请好大夫,能请来的大夫都说就算是治好了,恐怕脑子也烧傻了。这下给凉溪轻轻松松地救回来,一家人自然感恩戴德。知道凉溪要过丝带河,这车夫立即自告奋勇,说送她过去。 凉溪听他说得起劲,便下了马车。站在桥头上,她往水面看去。 在别的角度发现不了,站在桥上低头看,还真的是漂亮。浅浅的河水清澈见底,水中无鱼,涌动的细小波浪泛着点奇异的银光。河水向前流时,当真像无数条极贵重的银丝缎带扭在一起飘动。 “果真是好水。” 凉溪不由赞了一声,那车夫才一脸高兴,又请凉溪上车:“过了这条河,还要再走一截子路呢!等快到中午,就能停在凤花镇了。” “小神仙要是想去大一点的城池,只能在镇子上雇车了。我们不是君朝的百姓,虽说能到这里来,镇子上的人也挺欢迎。但要是去城里,盘查的关卡就多了。” “嗯……”凉溪听着,将这些都记下来。 她就说嘛,一个国家的边境,怎么可能没有驻扎的队伍,没有盘查外来人士的关口?这个世界再美好,也不能如此简单潦草。 “您能送我到镇子上,我已经感激不已了。中午能到最是好,您吃顿饭,晚上还能早早回去。”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孩子的命要不是小神仙……哎哟,小神仙快上车!” 这两个人正互相感谢时,君朝的土地上,前方道路的转角处,突然闪出几匹骏马来。他们不会有别的方向,肯定是要过桥的。 “哎!前面的,快点让开!” 一马当先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冲桥上的凉溪和车夫叫了一声,仍旧是快马加鞭,没有半分减速的想法。 凉溪眉头大皱,小桥总共就这么宽,想要避开在一边根本不可能。车夫看着有人来时,立刻叫凉溪上车,他如果直接赶车下桥,那还来得及。这一迟疑,是怎么都要跟那几匹马撞上了。 “你先走!”赶紧给车夫打手势,要他赶车下桥,凉溪跟在后头走。 “啧!碍事!”到底是害怕跟马车撞上了,那年轻男子眉头紧凑,暗骂了一声,到桥头才拉了拉缰绳,缓了一下,等马车过了桥才走。 青灰色的骏马,马上的年轻人一身锦衣,和坐骑一起带起一阵风。不知是恼火凉溪挡了他的路还是怎么着,仿佛是故意的,他人跟马几乎擦着凉溪的脸过去。 后面的几个人倒有礼貌,见凉溪冷着一张脸走下桥头,都避在另一侧飞驰而过。 “小神仙,你没事吧?” 头一匹马的蹄子都快蹶到凉溪脸上了,虽然见她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怒色,车夫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没有,他们大抵是有什么急事。” 那几匹马眨眼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凉溪转回视线,刚上马车,就又听到了马蹄声。 又是几批高头大马,几人吆喝着过了桥:“赶紧啊,快点的,别让那小子抢了先!” 凉溪揭起车帘望了一眼,那车夫也开始好奇起这样的阵仗:“啊呀!该不会是谷里又有哪位神医出来吧?” 听他用了一个“又”字,凉溪几乎已经无力解释了。 她真的不是仙医谷的! 车夫载着凉溪继续走,这次又未走多远,迎面便再次碰到一队如风的快马。 这些人是干什么去的? 马俊,人看着也不一般,总不会是集体出来兜风吧! 凉溪好奇起来,她现在是真希望出点大事,最好是大点的不平事,能让她管一管。 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马车平平稳稳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凉溪碰到了车队。 比她坐的这驾不知豪华精致多少,大小至少也有三倍的马车,由四匹白马拉动。后头跟着三辆小马车,前前后后还围拥着许多马匹。 如果要不是一波人也就算了,偏偏凉溪竖起耳朵,听到了他们说话。 “小少爷这会儿可能已经到长石县了。” “少爷与大小姐姐弟情深,想早些见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大小姐这一次有三年没回家了吧……” 车队走得快,凉溪没有听到多少。她什么也不知道,同样竖起耳朵的车夫却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之中,听出了真相。 “啊我知道了!听说博州城征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天资非凡,小小年纪就被收入了仙医谷。现下这么大的阵仗,应当是那位将军小姐要回家里看望父母。” 车夫知道的还挺多的,凉溪要他多说一些,在去凤花镇的路上,他们一个说一个听,又碰到了追着马车去的几十人。 到了凤花镇,跟车夫告别后,凉溪随便挑了一家饭店进去。果然,大堂里是边吃饭边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位大小姐的人。 第四百零一章 善人碑(三十九) “孟大小姐这一次回家,应当是为亲事吧?” “嗨!仙医谷里都走过一遭了,哪里还能是俗世女子?谷里多少女神仙,都醉心于医术,即便是要成亲,也是在谷中寻找志同道合的师兄弟。依我看哪,宫家的大少爷怕是抱不得美人归了。” “宫家大少可是痴情呢,如今两个兄弟都已经越过长兄先成家了,就他还在痴痴等着,唉……” “孟大小姐这次回来,阵势可大。那大马车,前前后后将近有一百多人去迎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总兵府的大小姐,又是仙医谷里的女仙,什么阵势都配得起啦!” 一顿饭的功夫,凉溪就从群众的口中把这位孟大小姐的身家、经历,真真假假地听了。 博州城这种地方,在整个君朝土地上来说,它比较特殊。城中的文武官员,他们不归一层一层套上去的比他们官职大一级的长官管理,他们直接受朝廷管。官员变动,大多是经由皇帝亲自审核过目的。 这种城在老百姓口中叫关城,他们屹立在君朝土地的边界,是国家的重要防线。 这种城中,文职官员就是来混日子的,总兵权力最大。孟大小姐就是博州城总兵大人的爱女,算是城里的公主了。七岁上,公主生了病,正巧仙医谷里的神医在博州城行医。救了孟大小姐之后觉得她聪颖非凡,便收做了徒弟,带到了谷里去。 这年头,就算是皇宫里真正的公主,她能进一趟仙医谷,也算是再镀一层金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总兵之女。 人家孟大小姐姿貌倾城,聪慧灵秀,又有仙医谷的金色滤镜在身上,那个宫家大少哪里配得上?他不过就是个城中可有可无的文官的大儿子罢了。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 店里来来去去的客人,都有他们各自听说过的事情。一有自己能秀出优越感的地方,立刻就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述。 “虽说关城里总兵老爷的份量稍微大些,但是博州城的宫大爷,那也不是一般人啊!宫家兄弟几个,都是朝中的大官,还有跟楼丞相走得近的呢!” 饭店里声音最高的这个人好像去过君朝皇都,听他说朝廷里的大官大员,似乎知道的还不少呢。 凉溪竖着耳朵听他讲,眼神一瞥间却发现了客店里有人在听到“楼丞相”这三个字时,口中在默默念佛,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向皇都的方向弯身拜了拜,然后才又一脸兴味地听别人高谈阔论。 这……至于吗? 凉溪脸色都变了变,最后发现不只是那个别的几个人。就连那见世面最多,正在饭店里边喷饭边说话的人,他每每说起“楼丞相”这三个字时,也会收敛许多。 做到这样,还连前二三十名都没有挤进去吗? 凉溪又在善人碑上找了找楼丞相的名字,她记得之前看的时候,楼丞相在很靠前的位置,不过她没有细数。这一次她正要数一数时,饭店里突然有人大叫,又打断了她的想法。 “啊呀!碑换新啦!碑换新啦!你们快瞧!” 前十名只变了一个戴德,他成了第九,原先的第九名被他挤下去了。至于再往后的名次,凉溪本来也就没记过,现在当然不可能分辨得出。不过,别人似乎很喜欢背善人碑排名。 客店里更吵了,大家都在说这个人那个人的排名掉了或者是升了,大家都在感叹,也有人在惊呼“哎呀!我听说过这个人!他上善人碑啦!” 有的人是从最前面看,有的人是从最后面看。每次善人碑更新名次,都会有许多新人上榜。 “我听说过这个散尽家财,去年投了仙医谷的谭大官人!他上善人碑啦!” “我也听说过他!我也听说过他!” 店里乱成了一锅粥,掌柜的和店小二也没有功夫维持秩序,他们也在看善人碑。这种喧闹,在凉溪左手边从天而降砸下来一堆白花花银子的时候,才戛然而止。 凉溪左手边是个腰悬佩剑,一身麻木粗袍,穿着十分不讲究,脸孔黑黝黝,一脸络腮胡的九尺大汉。 他是在凉溪后头进来的,那时店里客已经满了。唯二空着的两张桌子,一张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另一张就坐着凉溪一人。那汉子瞅了眼两个年轻姑娘,觉得不合适,就跟凉溪拼坐一桌。 他们一个小孩,一个大汉,属实引人注目。不过今天,大家都有更关心的事。孟大小姐比他们这两个普通人要可谈的多了。 这大汉上桌便叫了酒肉,吃相很是豪放,他胡子上的酒差点儿就飞到凉溪的碗里来。凉溪在听大伙儿八卦的时候,也注意到这汉子的酒量着实不错。一碗一碗接一碗,像渴极了的人喝水一般。 “大哥好酒量啊!” 小二不停地过来添酒,眼睛瞄到桌上的佩剑,就总有点畏惧惶恐的意思。见他不停要酒,也怕这人喝多了闹事,还委婉地提了两句要不要上两盘小菜。 这小二是把大汉当成了流浪江湖的那些豪客,其实凉溪也这么想,大堂里的客人大多应当也都这么想。 谁也未曾料到,这么一个形容粗犷,板起脸来大概能够吓哭小孩子的大汉,居然在善人碑上有一席之地。 在半空中直接掉下来的银锭子砸碎了凉溪的碗,凉溪用袖子挡住了脸,立即起身躲了开去,汤汤水水的还是溅了她一袖子。 放下袖子,众人还在惊呆之中,那大汉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能上善人碑,他有些傻乎乎地看着凉溪,以为这小孩说不定才是这些银子的主人。 有凉溪两个拳头那么大的银锭子,沉甸甸的还有掉在地上的,却没一个人去捡。 真是人不可貌相。 凉溪拂了拂袖子,替人家捡起来放在桌上。她如今也清楚上善人碑那是比考上状元还要大的喜事,便道了一声贺“恭喜恭喜!” “这……这是我的?” 那汉子还是没回过神来,他的声音有被风沙磨砺出来的那种沙哑,望着面前的一堆银子,他难以置信。 “不是您的,难不成是我的?”看看碑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不就行了?傻乎乎的。 有围观的人说出了凉溪没说出的话,那汉子经这一提醒,便开始在善人碑末尾找起自己的名字来,最后果然找到了。 “我?我!哈哈哈!我真的上善人碑了!我真的上善人碑了!” 这大汉先是狂笑,在店里的客人都炸了锅后,他由笑转哭,跪在地上一脸热泪,口中只念着他的师父,说些徒儿终于有出息了,多谢养育教导之恩的话。 大家都挤挤攘攘地看,听这汉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后,大家又齐刷刷在善人碑上找,找到了又齐齐感叹。 饭店掌柜奔来,一脸讨好和荣幸地免了他的单“没想到我花家这小小的一间破店,有朝一日还能接待到碑上的善人。壮士可别急着走啊,我这儿酒水管够,您尽兴地喝!” 跪在地上谢过了师父的大汉,站起来之后就被人给围严实了。凉溪瞅了一眼那些暂时还无人问津的银子,很艰难地走去了柜台边,等着付钱。 善人碑发放奖励如此明目张胆吗?那大汉看起来是个能打的,要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得了这奖励,万一被贼惦记上,两刀处理了怎么办? 凉溪替那大汉担心,那大汉也为众人着想,他笑着拒绝了掌柜的邀请“谢谢掌柜的盛情,酒我就不喝了。不知您这儿可有快马,我想买一匹。博州城城门落锁是酉时末,我现在走,还赶得及。” 第四百零二章 善人碑(四十) 这大汉一直说要连夜赶回到自己曾拜师学艺的地方去见师父,他语气郑重,情态急切,小饭馆老板再想客气也不好意思,只得放行。 “怎么敢要壮士的钱?” 掌柜的使唤店里人去马圈里牵他们自家店里的马,要送给这位大汉,人家却属实不是差钱的人。把善人碑发放的奖励拾掇拾掇塞进了包袱里,大汉从怀里掏出来小锭银子,价值远超一匹马和一顿饭。 “您开店就是为了赚钱生活,这世上谁买东西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怎么能特殊?您拿着,多谢招待了,诸位吃着,我先走!” 店里的人哪里肯放过多看他一眼的机会?知道他还要去选马,便都浩浩荡荡跟着出去。凉溪连忙拉住店伙计付了钱,随着大伙儿出去。 大汉挑走了最好的马,凉溪一直在旁边看着。等他挑完了,骑上马要走了,眼看大家又要追着继续目送,便道“我也想买一匹马。” 她的声音不大,大家却都听到了。凉溪很成功地吸引了一波注意力,那着急要走的大汉也在马上扭回身来瞧她。 这娃娃字正腔圆,说的话再没有听错的。掌柜的瞅了瞅凉溪的小身板儿,还没马后腿高,一时间好笑,道“小娃娃,你是哪来的?你爹爹娘亲呢?” 凉溪摇头,一边掏钱一边很郑重地强调“我不是在说笑。我想去博州城,可我不认识路。刚才听这位大叔说他要去,我想跟着他去。” 若不是因为看到了银子,凉溪再认真也只会被当作小孩子。见她真拿出了买马的钱,大家都呆了一下。 “你一小娃娃怎么有这么多的银子?” 大家今天都有被银子给刺激到,看见这种颜色眼睛就痛,眼睛痛导致脑子比较清醒。众人纷纷讨论“镇子上没见过这孩子”、“这哪来的孩子”、“她父母呢?怎能让个女娃娃自己乱跑”。 见众人要给她找爹娘了,凉溪无奈扶额,谎话张嘴就来“我爹娘就在博州城,我自己瞎跑出来,现在想回去了。快卖一匹马给我,是这些钱不够吗?” 一堆人对凉溪的话将信将疑,确信不疑的是她肯定不能骑马。 店里的伙计为了在善人碑上的大人物跟前尽尽心,马棚里最好的马他都赶来了,一共三匹。掌柜的边叫伙计把另外两匹赶回去,边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的钱,这两匹马都能买啦!但是,小丫头你买马干什么呢?你这么大要是能上马,我们可都能骑象了。你呀,还是先在镇上住下,明天拿这些钱雇个马车回家找娘吧。” 众人都笑,那大汉也笑了两声,拍马而去。大家冲着他的背影,挥手的挥手,弯腰的弯腰,甚至还有拜的。 凉溪眼看这活的导航走远了,深恨自己废话多。把银子直接塞给掌柜,她从伙计手中夺过缰绳,翻身上马,飞也似地追着那大汉去了。 四蹄翻飞之间,路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尘。围观群众瞪直了眼,一直到凉溪都看不见了,才默默地盯紧掌柜。 他们可没有说过要去骑象的话,溜了溜了!今天镇子上的新鲜事,属实有点多,够他们说个半载了。 大汉骑马直奔博州城,谁料还没出镇子,后面就有马蹄声赶了上来。他回头一看,眼皮都僵了。 一匹能一蹄子把他撅得半死不活的公马,背上坐着个他一巴掌能捏得九死无生的奶娃娃……这画面确实有冲击力,大汉一时没留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凉溪已经追了上来,到他身边才稍稍放慢,道“大叔,你不要害怕。我确实是因为不知道路才不得已麻烦你的,我要知道的话,怎么都不会在这个关头跟着你。” 大汉眼皮一跳,盯着面前这个很腼腆地跟他说“麻烦了”、“别害怕”的女孩,人渐渐回过神来。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震惊,之前爬上善人碑的狂喜也未曾散去,心里着实情绪复杂。 不会在这个关头跟着他……这小娃娃很会来事儿嘛! 不过,她这么大点年纪,能降得住正是肥壮力强时候的公马,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他真觉得下一瞬间这小娃娃就会被甩出去,但她却坐得比他稳当十倍。 这么奇怪的小孩儿,硬是要扯一个她不知道去博州城的路的借口来跟着他……不对! “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家是博州城的?”要是普通孩子也就算了,她能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 凉溪一愣,继而满不在乎道“我不那么说,他们岂不是会问到天黑去?” 谁碰到一个单独的小孩子不会打听他的父母?她要说没有父母,别人又会打听将她养大的长辈是谁,那得要她说多少瞎话?没过脑子说了一句就出错,说上十句,她脸都得被自己打肿。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孩子?”大汉心底隐隐有点警惕了。 他虽然外表看起来粗鲁豪放,但单独闯荡江湖十余年,心眼儿自然还是有一些。每一次善人碑名次变动,都会有类似于“某某善人被杀,奖励被劫掠一空”的新闻。 善人碑的奖励,当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送来最好。像他这样,几百两银子直接哗啦哐啷掉在人满为患的饭店里,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 所幸他幼年学武,师父是善人碑上大名鼎鼎的武林英雄,他跟着他,学了一身本事。 他打不过的人,想来应该不屑于抢这点银子。动心思的,都是一些小毛贼,他能应付得了。 大汉这么一想,心下稍宽。见凉溪虽然神秘,言语神态却是坦坦荡荡。她不愿再多说了,他也便没有耽搁时间,甩起马鞭跑在前头带路了。 虽说相信一个小孩子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但大汉一路上的快马扬鞭,除了是真心要加紧赶路,免得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不去外,也是想看看能否甩掉凉溪。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身后的人一直稳稳地跟着也就算了。八只马蹄,不管他快还是更快,它们总是只跑出一匹马的声音。 后心里莫名发凉,比起盛夏里似乎还能再热上三分的太阳,晒得他起了冷汗。 “大叔,你说博州城城门落锁是酉时末,现在看日头,已经入了酉时了。我们走到哪里了?怎么还看不见博州城?还能赶得及吗?” 后头的小孩子不像小孩子,一下午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大汉一直留意着她,还是被她这猛不丁一声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赶得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从前头那山坡上去,再转两个大湾,就能看得见城墙了。” 这一路上,大汉手里的马鞭就没缓过。虽然带了一个小孩,但他对这种赶路的速度有信心,今天怎么都能在落锁之前进城去。 大汉信心满满的,不过话不能说得太满,因为很可能会被打脸。 凉溪和大汉在马上对望,眼前是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城墙上没什么士兵,不多的几个在对着他们吆喝—— “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进城吧。” “大哥,今儿个落锁怎么这么早?以往不都是酉时末吗?”大汉冲着城墙上叫。 “你不知道吗?今天善人碑大改,宫大少爷上了碑。是宫老爷和总兵大人让我们早些下城门的,整座城的人都要去庆祝了。” “是吗?那恭喜恭喜呀!” “嘿嘿!”城墙上的士兵乐得仿佛上了善人碑的人是自己一样,对大汉的称呼都变了,“大兄弟啊,今天晚上是进不了城了。你要是离家近就回家,要是离家远,就去茶摊子里将就一晚上吧。” 大汉道过谢,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自己是善人碑上的人,跨上马就往回走。凉溪跟着他一起,跑了个三五里路,就到了来的时候看见的一处茶摊。 没能进城,凉溪其实不那么失望,也不那么急切,左不过就是等一晚上的功夫,大不了就是今天晚上凑不了热闹而已。 那个宫大少爷既然上了善人碑,应当就能配得上孟大小姐了吧…… 凉溪脑子里乱想着,身怀巨款的大汉可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还有心思替人家小儿女操心。 小镇子上哪有钱庄,他来博州城主要就是为了把银子换成银票。要不是身上带着这些银子,他直接骑着马去见师父,不用进博州城也可以。但这些银子实在是太碍事了,换成银票揣在身上,有谁能知道?这么背着跑,一路上哐啷哐啷的,谁都要侧目了。 本以为今天一定可以进城,跑了一下午,人家却提前落锁了…… 大汉眉头紧锁,越是看自己这个沉甸甸的包袱,越是觉得今天晚上会出事。不然报出自己的名姓进城去? 大汉默默摇头——那就不一定出得了城了。 罢了,等明日吧。 叫了饭菜,饱餐一顿后,大汉背着自己的包袱,系好了马,坐在茶摊外头也不合眼,打算睁着眼睛等第二天。 茶摊里是一对同样黑黑瘦瘦的夫妻,正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还有些心疼凉溪一个孩子在外头过夜,叫她到屋子里来。 第四百零三章 善人碑(四十一) “孩子,到棚里来吧。晚上夜凉呢!” 老两口刚才也请了大汉,是那大汉没同意,执意要在外头睡。暗淡的灯光中,凉溪有些看不清楚这夫妻二人的眼神,只觉得他们收拾桌上碗筷的动作,不像是做惯了的。 “谢谢爷爷奶奶,我不怕冷!”凉溪微笑,也拒绝了。 这老两口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去瞅凉溪的马了。见那么一匹大肥马给凉溪牵着,乖得像条小奶狗,他们又一次交换视线。 夜色渐深,茶摊里的灯熄灭了。老两口儿睡得早,年轻的却一时半会睡不着。 今天被城里一道早下城门的命令给坑了的人,不止是凉溪和大汉。茶摊外面,点着一堆火,火堆边围着一圈打村里乡里赶去博州城的农人。他们谈论的话题,与凉溪白天在凤花镇饭店里听的几乎一样,只是如今又加了一个宫大少而已。 凤花镇是个小地方,没人说起大汉。直到他们八卦够了,埋了火,已经预备去睡时,才有人提起一句“我们镇子上就没那福气,凤花镇上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大汉竖起耳朵,听见那些农人对店里发生的事竟然描述得不离十,一颗心里越发沉甸甸,就跟他搁在腿边的包袱一样重。 自从她来后,凉溪只见过一场雨。今日本来又是好夜色,黄昏时却起了云,短短一个时辰,云就遮满了天。现在油灯火堆都熄了后,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凉溪听见大汉不安地动了动,还把他的包袱往怀里拖了拖。那个很容易听见,因为他的包袱只要一拖动,就有哐啷哐啷的,银子相撞时那种金钱的声音。 但愿他能把自己的钱保存到天亮。若是天亮时一看人死了,那就…… 凉溪在地上打坐,正想着大汉会不会死时,平地里就起了一股妖风。这阵妖风,除了吹惊了马蹄之外,还吹出了金钱相撞的声音。 果然有人来抢钱啊! 不过,凉溪早看右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瞎了。四处都是一片黑暗,哪里有半点光源?可那边大汉已经跟人动上手,冷兵器叮叮当当的,大汉还在喝问“哪里来的毛贼”。 咋的他们半夜都能看见呀?这对她这种普通人来讲,不是有点过分了吗? 凉溪这样想着,气愤地掏出了符箓,当蜡烛点亮了。 红彤彤的一簇火苗在凉溪的指尖绽开,不是很亮,但胜在火苗够大。她眼睛最近被符箓养得差不多了,眯着眼能看清大汉那边的战况。 战况……有点出乎意料。 三个人站得远远的,兵器在握,却根本不曾动手。与大汉打的只是一人,那人身量矮小,手里捏着一把荧光闪闪的短刺。可能是没想到突然会有光亮起来,他未曾蒙面,露着一张有点令人防备的脸。撇眉溜眼,两绺细细的胡子,有些像老鼠的须。 他脚边放着许多石头,其中有一小半已经换成凉溪白天在饭桌上见过的从天而降的银锭子。大汉身上的包袱开了,里头的锭子已经有一小半被换成石头。 这手段简直没得说,但凉溪还是想吐槽一句——是不是有点啥毛病?这么会偷东西,把包袱整个偷走不就行了?还非换成石头,要不要这么羞辱人?现在可好,瞅你那张老鼠脸,瞎了吧! 本来黑灯瞎火的妖风乱刮,偷东西的那人完不担心有什么光亮起来。谁知碰着凉溪这一劫,他死盯住凉溪指间的那簇火苗,那火苗摇也不摇。 本来站在远处瞧着他们,应该是一伙的同伴施展技艺的三人也未曾蒙面,倒是给凉溪看得一清二楚。其中的一男一女,正是茶摊里的老夫妻。只是此时他们都身形挺拔,唯余两张老脸而已。 大汉也将他们的面孔尽收入眼,发觉与自己动手的矮小男子“妙手空空”的本事简直世所罕见,竟然趁着与他打斗的时机换了他半包的银钱时,一颗心就落进了谷底。 还有三个人没动手呢!他们如此有信心,是料定了这矮小的男子独自一人便可以对付他。 现在可如何是好?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妖风霎时间止息,跟大汉比起来,四个一伙的人显然更关心凉溪。见这孩子捏着一簇火,默然的也不动,一时间竟是镇住了他们。 现在就走吧!看着脸了能怎么样?她保证不说!不走,难不成要打架? 凉溪瞄了一眼手中的火,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就把火熄灭了。但在她眼睛接收到的最后一丝余光还没褪尽时,有人已经从她的身边飞了开去。 啧!这黑乎乎的她就跟个瞎子一样,身上不套几张盾,她能安心吗?傻兮兮地打她干什么? 凉溪又把火点亮了,刚刚惨叫着飞出去的人是那个偷东西的。他抱着手,在离凉溪四五米远的地上痛得打滚。 “何必呢?刚刚走了不就好了?我又不认识你们。”这下把那些已经睡着的农人都吓起来了,要杀人灭口就得多造孽。 另外三人刚刚围住大汉,几人刚交手,就被这未免到来也太快的结局给惊得停了手。 倒在地上惨叫的小偷,手臂上插着的是他的短刺。他偷东西那么厉害,凭得就是手上的功夫。这下手废了,他除了痛,更多的是恨。 “大哥!我的手……我的手哇……” 茶摊里的老头子过去扶他,见那根短刺从他肘间没入,从腕脉透出,心头剧震,自己脑中想来想去地比划,怎么都想不通凉溪是如何做到的。 眼见那小孩捏着一撮鬼火走过来,几人今晚是彻底失了方寸。预备攻击大汉的二人,立即奔到同伴身边。三人都拦在伤者前面,六只眼睛盯紧凉溪,却是不敢贸然动手。 “你……你是何人?”雪亮的剑尖在抖,说话的人没有底气。 “让开吧,我给他治手,免得他后半辈子天天想着怎么杀我。”想着杀也就算了,想着抹黑她那可要命。 凉溪捏住剑尖往开推,握剑的人没有半分反抗,顺着凉溪的手势退开,看着她眼也不眨地半蹲在他们同伴身前,一把拔出了那根短刺。 鲜血横飞,那短刺不同于寻常的匕首,碎肉被拉出来一地。那矮小男子直接昏死过去。 “你这哪里是救人?” 茶摊里的老太婆真实的声音很是娇嫩动人,她娇叱一声,手中的剑就要落在凉溪颈上。 第四百零四章 善人碑(四十二) 剑光清凌凌如一泓秋水,多好的一把宝剑,可惜落在了凉溪身上。剑身“嚓”一声断裂,断剑一翻,倒回头插进女子肩里。 “仙妹!” 茶摊里的老头子更挂心自己老婆,一把抱住她后,对凉溪怒目而视。 符箓在凉溪的宽袖底下发挥作用,那矮小毛贼手臂上的伤飞速痊愈。凉溪站起来往身后看,受伤的女子捂着肩头的伤口,已经染得满手是血。 “我说了,何必呢?你们又打不过我,认倒霉不就好了?” 凉溪絮絮叨叨的,让扶着仙妹的老头子让开。那男子跟迅速检查过同伴已经被医好的伤口的人交换个眼色,见对方点头了,这才让开位置。 凉溪拔剑跟她拔短刺一样,毫无温柔二字可言。眼见鲜血喷溅出来,刚才让开的老头子心头一紧。他盯死了凉溪,却仍然未发现这个小娃娃是如何治病的。灰青色的大袖拂过,衣物上仍有血迹残留,但他挂心的女子眉间却立时松了。 治好了人,免得给自己留下什么仇家后,凉溪拈着那簇鬼火,往她原先打坐的位置走去。她坐下,熄灭了手中的光源,等待片刻后又捏起一簇火时,便发现那四个人都不见了。 大汉在火光又一次亮起时,才消化了这件事的神展开。虽说一路上他早就觉得凉溪定然不是普通孩子,却依然未曾料到她居然如此不凡。 那四个让他万分棘手的人,出现之后什么都没干成,大概现在也是在怀疑自己当中。 “仙妹,你是怎么伤了的?” “不知啊!我并未看到她出手。” 若不是之前断剑刺入自己肩头时那锥心的痛,受伤的人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了。 “老五,你的手怎么样了?” “一点事都没有了!”讲话的人都有点不信自己讲的。 他那件武器不算正统,擦到了就要伤一片。只要刺进体内,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血窟窿。骨头、筋脉、是然毁了乱了。 行走江湖许多年,虽说他做的是梁上君子,有时也免不得要动手。刺下亡魂,早已有百余人了。 他可没敢想过自己的兵器刺到自己身体里,谁料,今晚在这么一桩轻松的差事里失了手。 兵刃将他的手臂直接斜刺里捅了个对穿时,他除了疼痛难忍,脑子里只有“完了”二字。他武功不行,轻功一般般,能有今天,凭手上的一点功夫。手废了,他整个人就是个废物,主子是不会再要他的了。谁料…… “当真?” 茶摊里的老头难以置信,捏了捏他的手腕。虽说眼前此人是他们的兄弟,他还是希望他不要一脸呆滞,好歹说一句疼呢! “当真不疼,大哥。” 兄弟几人连着他们的仙妹一起呆滞,过了半晌,仙妹才自己暗暗嘀咕“从没听说过仙医谷里有年纪这么小的弟子啊。这么大点,应该才刚刚拜师吧,她难道不是出师了吗?” “大哥,她真一下子就治好了?没用什么药,没……”昏迷过去的人不知道当时的救治现场。 “反正我是没看见,她好像是没用药。她蹲下就一眨眼的功夫,就又站起来了。” “别是哪个师的徒弟吧。小小年纪学医,哪里能学成这般火候?让那些十岁的老大夫情何以堪?”一直没说话的人猜测道。 这几人自然离开了茶摊,至少要等凉溪走了之后,那对老夫妻才会去继续做生意。几个人被凉溪弄得满头雾水,站在黑夜里瞎猜,心里惶惑不定,不知招惹上了一个什么鬼。 大汉却放了十二个心,把自己被偷换成石头的银子部都捡回来之后,他也不敢托大,对着凉溪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多谢您今天晚上的救命之恩!” 这娃娃如此大的本事,恐怕人家或是人家的师父早就在善人碑上了,压根看不上他这点奖励。 有那四个人跑来碰了钉子,剩下的也不知是不敢上,还是当真只有那四人消息灵通,这茶摊外的后半夜寂静无比,连一丝风声都少闻。 天蒙蒙亮了,从小鸭鸭的直播间里退出来,凉溪望一眼那些昨天晚上被吵起来,但好像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农人,自己也站起来,跨上马等了等大汉,便向博州城而去。 城门天天落锁早,开得也早。凉溪牵着马,跟大汉站在一道儿,见他掏出来一块木牌儿。 关城关城,对这些盘查的比较严。凉溪他们身后的那些农人,也都纷纷准备要掏出自己的身份凭证来。 检查那木牌的士兵前后翻看两遍,视线落在凉溪身上,见她人小鬼大地牵着一匹马,还惊奇了一把,问道“你女儿?” 大汉一愣,正要摇头,就感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襟。他低头一看,凉溪正对他使眼色,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所幸一个小孩子,士兵也没有那么严格,还给大汉木牌后,便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城去。 “谢谢啊,你拿的那个是什么?” 大汉想到昨夜凉溪手中捏着的鬼火,就有些不敢大大方方地与她说话“不……不敢,您昨晚可是救了我的命呢!这个东西,是进君朝关城的凭证,没有这个,是不让进城的。” “哦,可以给我看一看吗?”她学一下制造工艺,然后好伪造。 拳头大的木牌很快就落到了凉溪手里,听她不断地问“这木牌边上的缺口代表什么”、“这个关字就代表关城吗?去别的城不需要这个吗”、“上面没有名字的呀”,大汉现在其实挺着急要去钱庄的,但又不敢走。背着一大包银子,把凉溪的问题部都回答了之后,这才与她告别。 见这小孩子昂着她小小的头,潇潇洒洒地走了。大汉将身上的包袱向上掂了掂,觉得自己比这孩子活得累赘多了。 博州城的钱庄其实最好找,往那最宽的街上走,从街头走到街尾,人最多的地方,准能找到钱庄。但大汉此时却又不想去了,善人碑奖励的这种大锭子,远远超过五十两。君朝最大的银锭子就是五十两的,他抱着这些银子去钱庄,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让人家把银票利索地换给他呢? 上了善人碑,拿了奖励,大汉却犯了愁。这种问题给凉溪则迎刃而解,银子往空间里一丢就行。 天还早,博州城的老百姓昨晚欢腾一夜,今天却依然起来很早。街上的店铺有一半都开了,店里的伙计掌柜都在忙着打扫。扫自家店里,也扫自家店门前的街。 大街上飘红一片,昨晚应该放了很多炮仗。宫大少爷上了善人碑,城的人都跟过年一样。 找了个茶点摊子坐下,凉溪听着昨天晚上新出来的八卦—— “以前呐,是孟大小姐看不上宫大少爷,这以后,我看就玄喽!” “是呀是呀!孟大小姐虽说去了仙医谷,但仙医谷中弟子成千上万,善人碑上的也就百余人,孟大小姐可是没有上过碑呢!” “再等几日,又是新一轮的秋试,听说宫老爷要让宫大少爷下场。” “其实照我说,哪里有那个必要?都上了善人碑了,去朝廷求个官,不是轻而易举的?宫家靠着楼家,宫大少爷少说也是个四五品。” 一群老爷们八卦起来,也是最上心人家的感情生活。秋试说了说,事业说了说,最后又回到宫大少爷和孟大小姐的感情上来。 /br /br 。 第四百零五章 善人碑(四十三) 听别人讲得多了,凉溪也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在博州城里溜达来溜达去,这街上连个要饭的乞丐都没有。各种店面里,掌柜的童叟无欺,买东西的卖东西的都和和气气。凉溪转悠了三天,就看到一对夫妻吵架,她还不好管。 这种地方,她待着没有任何意义。凉溪本来是想要走的,别人的八卦硬生生是勾起了她的好奇之火,都听人说孟大小姐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就打算再在博州城停留几天,等着瞧瞧这位大小姐的阵势。 “你店里可有七八岁的女童单独来投宿?” 第四日,凉溪出去遛弯时,这城中的大佬终于问到了她住的客店。一听说有,便留人等了一天。 凉溪这天去了城中有名的医馆,她的目的是为了去砸人招牌,一旦有什么医馆里的大夫救不了的人,她就可以粉墨登场了。可惜,馆中坐镇的老大夫、小学徒,无一不是医术高明,彬彬有礼。在医馆外像傻子一样待了一天,凉溪甚至没有听到几句口角。 这任务没法做了!凉溪恹恹地走在回客店的路上,看见身边回家的人个个都面带笑容,头一次恨一个世界它如此美好。 臭着脸回到客店,店里的伙计指着她大喊了一声“就是她”。凉溪满脸懵逼,这架势简直像下一秒这客店里就要蹦出四五十个蒙面高手来,一人一刀取她首级一般。 等了半秒钟,蒙面的高手没有出现,只有一身姿飒爽,头发高高竖起,身上也无多余装饰,打扮的挺像个现代人的女子从门边一条桌子旁站起,对着凉溪深深弯腰,道:“水仙多谢小神仙那晚不杀之恩!”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觉得这声音怪耳熟的,听她把话说完就记了起来,原来是几天前茶摊里的老太婆。 不过,不杀之恩? 姐姐你在客店里这么说,仿佛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般,以后这店里她还怎么住?你看不见那店伙计的眼色都变了吗? “我并不认识你。” 那天晚上说好的,大家互不相识就行了。还小神仙,他们四个人是干什么的?几天功夫,都查到国外去了? “小神仙,我们大少爷请您去府上做客,还希望您务必赏脸。若是您不愿意去,水仙这就先回,我们大少爷稍后便来。”水仙并不理会凉溪说的话,微笑着请她出店门。 凉溪哪里知道这大少爷是人是鬼,但一听说他要亲自来请凉溪,店里的伙计都立刻老大不乐意了。拿眼神上上下下地把凉溪打量个几十遍,然后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像是水仙口中的大少爷亲自来请的人。 “你们大少爷是谁呀?” 凉溪不懂就问,水仙一愣,分辨不清凉溪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在这博州城里说起大少爷,本来就只是宫大少,前几日善人碑名次更换后,更是只会是宫家大少。 他们出来请人可是诚心诚意的,大少爷一听说有这么个孩子,急得像什么一样。孟大小姐的事都顾不得了,又叫人去查她的来历,又叫人在这城里找她。 虽然不知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但主子有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有尽心尽力。本以为这孩子没那么难请,谁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 水仙呆住了,凉溪还是从店伙计们的窃窃私语中得到的答案。 “原来是宫大少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们这里人。嗯……那走吧。” 凉溪犹豫了几秒钟就答应了,除了想要近距离观察老百姓的八卦主角之外,这君朝的关城如此和谐美好,难保别的城池不是这样。如果换地方不行的话,她只能接触更多的人,哪怕制造困难也要解决困难了。 宫府。 宫大少爷还有两个兄弟,如今皆已成家。身为兄长,他年纪自是不小了。但料来这城中没一人觉得他老,他如今正是年轻朝气,却又已褪去了少年张狂的年纪,风度翩翩、资质骄人。 还来不及将自己包袱中的银子全部换成银票的大汉,人还在钱庄里,就有人去请他了。到如今,凉溪在客店里住了几日,他就在宫府住了几日。 宫家人的待客之道十分周全,除了没放他走之外,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实在是做到了礼数周道,半点没有委屈他这么个粗人。 但大汉依旧很难对眼前的锦衣公子心生什么敬意好感。他很怵这种长相优越、气度儒雅的学问人。因为从前已有了经验,这种人一般不会与谁撕破脸大喊大叫,真恼了你,真想害你时,也是笑盈盈的,文质彬彬的,精心设一个局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一个粗人,从小没念什么书,四五岁上就跟着师父天天学武了。不多的心眼儿还是这些年闯荡江湖,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换来的,坐在这些人面前,他着实连话都不愿意多讲。 “大少爷,那位小神仙已经找到了。水仙姑娘已经请着上了马车,这就到府门前了。”有下人进来禀告。 宫大少爷挥挥手叫他退下后,并未立刻走,而是仍旧在问大汉:“唐英雄被人冤枉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有天下至公的善人碑替您平冤。但是,唐大英雄,您的大师兄已经全盘接过了令师尊的衣钵,此次善人碑名次改动,您的师兄也是榜上有名。唐英雄若是就想要这样回去,恐怕占不了任何便宜。” 大汉这几日早已被他劝得心思松动了,宫大少爷再劝一遍后,这才站起来,准备去见凉溪。 “您还是仔细考虑考虑我宫家的提议,进了我宫家的门,我们是不会让您吃亏的。” 宫大少爷拍拍衣袖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下人们要悉心照顾,不可以怠慢了英雄。 凉溪进府,招待的规格比大汉只高不低。她刚下马车,一脚踏进府门,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宫大少。 她不认识这人,其实完全就是靠猜的。就像现代社会中明星站在一群普通人里一样,站在一堆下人当中的宫大少,分外好认。 个头比人高,容貌比人优越,肤质比人好,身姿挺秀,气度绝佳。他旁边有下人提着灯,灯光打在他身上,令人莫敢逼视。 这不错呀!就这孟大小姐还看不上吗? 凉溪思绪跑偏了一瞬间,理智回笼后连连自谦。 “这位便是境外好几座城百姓口中的小神仙了吧?” “不敢不敢。” 第四百零六章 善人碑(四十四) “既然被称作小神仙,姑娘自然是有神仙一样的手段。几日前,我的几个手下人不自量力冒犯了姑娘,还请多多担待。” 宫大少没有半分架子,似乎压根不把凉溪当一个孩子。凉溪进府之后就在打量他,同时,他也将凉溪从头到脚细细观察一番。 瞧这长相身量,似乎没差。只是,太子爷交代让他们留心的,可是个小哑巴。这孩子,应该不是吧。 宫大少爷向他左手边提着灯,一副下人模样的画师使了个眼色,接着便神色如常,十分热情地邀请凉溪进府。 两个人一边客套一边往里走。见这娃娃笑眯眯的,不应一句他夸张的赞扬,不承诺一个他夹在话里抛出去的请求,宫大少本就没将她当孩子看,现下更是不敢了。 吃过饭,住了下来,凉溪一直期望宫大少能说的,比如他家里有个别的大夫都治不了的病人之类的话,他终是没说。宫大少一直期望她能说的比如自己的出身,究竟有没有见过一些比较尊贵的人之类的话,凉溪也没说。 两个人啥也不知道,夜深了不好再在一起继续套话,便暂时分离,约定明天再讲。 “大少爷,画好了。” 画师只在灯光中见了凉溪一面,他们晚上吃了一顿饭的功夫,记忆力有够可以的画师,就已经将凉溪的脸铺在了白纸上。 宫大少摊开画一看,满意地点头。这幅画被连夜送往君朝皇都,凉溪不曾得见,否则,她也只能满意地点头。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也是学过画画的,却没有这种照相机一样的本事。 得了宫大少爷的几句好话,画师乐呵呵地走了。等房中只剩他一人时,宫大少突然对着桌上的空气讲话:“把那天晚上的事再讲一遍来我听,不得有任何遗漏。” “是。”水仙的声音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传出来,将他们去攻击凉溪,背后反倒伤到自己,还要让一个小姑娘给他们治伤的丢脸事情又说一遍。 “她确实不曾还手?”宫大少的手中握着那把断剑。他这人向来不曾亏待属下,水仙曾经立过功,他便将这把世上罕见的宝剑赠予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它居然会断在一个孩子手上。 “不曾。但,也可能是属下功夫不到家,未能看清楚顶级高手是如何出招的。” “她顶多就是个七八岁,单练一门功夫,不管内功还是外功,能有你们的一半火候都是异事。怎么可能让你们几人连她如何出招的都分辨不清?更何况,武艺好也就算了,这世上总有天才。可她又怎能医术精绝?” 水仙无比赞同宫大少的这些话,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完虐,他们情何以堪?只能找找别的借口了。 “主子,我们几人都猜想,那孩子会不会是哪位法师未曾公诸于世的徒弟?” **师可以摘星遮月,他们有通天彻地之大能。若当真是他们的徒弟,再小上两岁,本事再大一些,也不奇怪了。 “或者,她是什么地方的异人,驻颜有术。虽说看起来是孩童模样,其实已经一百多岁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弹着那截断剑,宫大少好像是点了点头。 “你且先退下吧。”等明日,他再来好好盘一盘这个小神仙。 时候不早了,在灯下翻了半卷书,宫大少便熄灯歇了,凉溪却还精神得很。 “小神仙还有什么吩咐?”圆圆的脸儿十分讨喜的丫鬟,跟他们大少爷一样称呼凉溪。 “没有了,你坐在那儿,与我说说话吧。”凉溪笑着指了指她面前的椅子,在她还来不及说“奴才不敢”的时候,就飞出一道符去让她躺下了。 “你们大少爷可有派人来监视我?”凉溪一边在屋里查探着,一边问。 “没有。大少爷说您是不能得罪的客人,让我们好好伺候着。” 似乎没有什么人,凉溪压低声音,坐在那小丫鬟面前问:“你们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丫鬟立刻满面荣光,与有荣焉地道:“我们大少爷出生的时候就不同凡响。听府里的老人说,大少爷在皇都出生的时候,整整一个月的大雨便停了,太阳从云层里照射出来,就只照了宫家府邸。大少爷到了这博州城后……” 凉溪听这小丫鬟说他们的大少爷如何小小年纪便不同凡响,说他是怎样尊老爱幼体恤百姓,说他是怎样聪慧绝顶文武双…… 之前在客店里,她天天晚上都逮人问。一旦说起宫大少爷,基本上就是这些形容。这个年轻男人是完美的。 在从小丫鬟口中重复听一遍她对宫大少的赞誉之前,凉溪问起了别的。不过这小丫头知道的,跟外头的百姓知道的差不多,凉溪今天晚上唯一新打听到的,就是宫大少出生时的天降祥兆。 不过,她有些不相信。这时候人总有点迷信,一个带着祥瑞出生的孩子,当然是要留在皇都紧密观察了,他会被丢到这遥远的关城来? 小丫鬟年纪小又单纯,也就花痴下他们的大少爷,也就纠结一点她们小丫鬟之间的琐碎,她没有给凉溪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要是有机会,能逮住那个水仙问一问,就太棒了。 凉溪无聊地坐在窗前发霉,她堆了一空间的符箓,现在愣是用不上。老天爷给她点事儿做吧! 凉溪天天想着做善事,她心里也清楚,虽然表面上这座城没乞丐,没纷扰,没任何让人心情不愉快的东西。但不好的事情,它必定有,只不过是没给自己撞见而已。 “哎呀乱码,就照我说的做,自己创造困难,再自己解决!” 小鸭鸭对她目前的这个任务束手无策,凉溪每次去她的直播间,她几乎都在抓狂之中。 一个失去理智的人给出的建议是不可取的。凉溪安慰她:“别担心,你那个任务世界的科技上限就在那里,藏在背后发信息的人肯定能找到的。” 小鸭鸭的注意力被引开,凉溪想想自己的任务,叹口气,开始给她出谋划策起来。 自己雇些人,或是亲自上阵演出一些不平事,然后她再自己去解决掉,以此来获取别人的尊敬。这个世界有仙医谷的存在,还是挺让凉溪三观崩塌的。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愿意去做那种自导自演的事。 她的确是不能做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但她也不愿作恶。 宫大少的房间里漆黑一片,他休息的时候,是没有人敢打扰的。但今晚却有点例外,已经离开的水仙又急匆匆地回来,叫宫大少贴身服侍的小厮去叫醒他。 “怎么了?” “主子,水仙姑娘说,那边放人逃出来了。” 听到这含糊不清的八个字,宫大少却猛然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在刻意捣乱?” “可能是自信过头了吧。也可能是害怕孟大小姐在仙医谷里修成了一个真善人,回来万一发现他的那点儿事,不饶过人,大义灭亲,所以提前处理干净呢!” “哼!”宫大少冷哼一声,“孟家两个月之前就派人往仙医谷去了。太子殿下要选妃了,他们的心思路人皆知。若不是这一次太子殿下与楼二公子遭人暗算,**师又不得出面,只能前去仙医谷求医,她可能早就回来了。孟家这是打算让女儿在谷中跟太子殿下见一面,然后出来闹两件事拔一拔他家大小姐的名头,然后就送人上皇都呢!” “孟叔和他的属下尚副官,可是名为上下级,实有兄弟情。这些事,尚副官哪里有不清楚的?” 宫大少满脸冷笑,他的小厮也是心思伶俐的人,知晓事出反常,必得加倍小心的道理:“大少爷的意思是,孟老爷这是不要兄弟了?可是,他与尚副官多年的情谊,这么把人推出去,他不一定摘得开,反倒可能弄巧成拙呢!” “这个先不急着下定论,叫水仙进来,我再细问问她。” 宫大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多想了。换好了衣服,他便叫水仙进来。这一夜,他房里的灯是再没有熄了。 第二日天亮,凉溪自然起得最早,却不料她一张符刚将自己打理明白,宫大少就带着人来了。他眉头紧锁,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打老远就问:“小神仙醒了吗?” 凉溪早早地迎出去,见他一脸的憔悴,好像昨天晚上压根就在发愁她,没有睡觉一样。巴不得这位宫大少赶紧知道她的本事,然后给她介绍点生意,凉溪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大少爷精神似乎有些不好呢!” “小神仙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情。”宫大少淡淡苦笑了一声,“小神仙初来我宫府,按理说我们府上应该好好招待招待,再请小神仙露些手段来见见世面的。但……” 不用不用!不用招待!凉溪差点儿就没把这些话说出口来。招待个什么呀?有生意就赶紧说! “但昨晚的事,实在是事出紧急。普通的大夫应当不顶用了,还请小神仙务必要去看一眼!” 第四百零七章 善人碑(四十五) 太阳还不曾升起,水仙站在一个黑黢黢的,这会儿还点着灯才能看清楚的小屋中,视线每每落在床头,胸口便不由泛起一阵呕意。 “开门!” 门外传进宫大少的声音,水仙立即奔过去开了门,见凉溪也在外面,她视线不由得又落在床上,心里暗暗思忖这娃娃该不会受不了吧? “人呢?还撑得住吗?” 宫大少探头往屋里看,昏暗的灯光和天光里,床上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但一开门,凉溪就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味。 “人还活着。”就是凄惨了一些。 水仙有点担心地望向凉溪,却不知这个小姑娘以前玩过什么样的游戏。她微微皱了眉头走进屋,看清床上那一团东西后,不仅没有害怕恶心,眉头反倒是松开了。 虽然这位宫大少爷昨天晚上拐弯抹角地问她,有没有见过君朝的什么贵公子、大人物,这让凉溪有点怀疑君战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博州城,是不是交代了他的这些子民们两句。若真是如此,那她就要尽量早离开。可这些圈子比较高大上的人,手里是真的压着大生意啊! 这姑娘……这时候人都长发,床上这一坨也可能是个男子。这人,略有点可怜。 满头长发被鲜血和泥土粘得一绺一绺的,身上披了点衣物。揭开那衣物,下面就是没有一丝完整皮肉的身体。各种横七竖八的伤痕交杂在一起,让凉溪一时间分不清楚这些伤痕是由什么刑具造成的。 所有这一切,也都算了。这人居然没腿,准确点来讲,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一条被截到了大腿根,另一条情况好一点。 宫大少也在后面跟着走进来了。他昨天夜里就见过这女子,当时比现在情况要惨烈的多,所以他此时还能稳得住。 “小神仙,怎么样?这种……还能救得了吗?” 宫大少其实没抱什么希望,见到人的时候他已经恼了。这人疯疯癫癫的,眼看着下一秒就死,她跑出来有什么用?她还能做什么证吗? 要不是记起府里有一个小神仙,他已经让这可怜人干脆地解脱了。 “人还活着,就能试一试。你们先出去吧,尽量走远一些,不要打扰我。” 凉溪很从容,她不仅要救人,她还要问问这姑娘到底是为何遭受如此非人的虐待。只要问出来,她就有能做的事儿了。就算自己做不到,那不是还有个如此紧张这女子的宫大少吗? 这小孩子面上不见任何为难之色,甚至……她刚才是有点想要微笑吗?宫大少一时惊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 “那……那就麻烦小神仙了。此人极为重要,还望小神仙务必救活她。若是当真生死有命,小神仙能让她神志清醒片刻,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凉溪点点头,其余人等就自觉退出房子,也都很乖地遵照凉溪的指示,没有一个在门口偷听,尽量站得远,生怕打扰到凉溪。 “你回府去,再多劝劝那位壮士。这种人,送上门来的少见,必须要留住了。” 宫大少盯着紧闭的房门,吩咐身边的手下,脑中还在回想着凉溪方才点头时,望向他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这不是个娃娃。恐怕当真是哪里的异人,一直保持着孩童时的面貌。说那孩子只有七八岁,他死也不信。 不到十岁的孩子,即便她天赋异禀,学什么都事半功倍。能斗得过他手下武功高强的侍卫,医术让十岁的老大夫汗颜,她终归是没经过什么事,哪里就有那么老成了的? 刚才那一眼,那孩子几乎就差跟他说了——她一定让那人张嘴说话,但不管他要针对谁,得带上她一个名头。 她把他看得透透的。若说她只有七八岁,让他一张二十多岁,再过几年三十而立的人,老脸往哪里放? 他不信! 宫大少心绪烦乱,站在院中,一直等到阳光照进了院子。影子在地上慢慢挪,渐渐挪到那房子的台阶前。 一个早上过去了,那房子里只翻出过一声尖叫。除此外,就一直寂静的仿佛无人般。他几次想要上去敲门问问,又记起凉溪的话不敢多打扰。 手下在院中的石桌上摆了两盘茶点,宫大少也没心思吃。他派回府的人都回来了,说大汉答应了,暂时留在宫府替他效劳。那房门却依旧不曾打开。 这不怪凉溪。她把人救醒其实挺快的,符箓没有让她失望,床上的姑娘尖叫时,就已经不会死了。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是因为这姑娘知道的太多,她也是真疯了。即便是在被催眠的状态下,说话也颠三倒四,经常答非所问。 凉溪越问越好奇,觉得自己能把博州城总兵府扒个底朝天。她想了解的还有很多,这姑娘却十分不配合,所以才一问就问到了大中午。 房门打开时,凉溪一遍一遍问到嘴巴都干了。不过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兴奋的。 “小神仙,辛苦你了。不知道那个姑娘……”宫大少会说话,上前来先慰劳凉溪,一顿夸之后,这才问起屋里的人。 凉溪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兴奋,眼光有点暗淡,神情冷漠,眼底却夹杂着怒火。眉峰紧皱,骂起人来毫不客气。 “人不会死,只是已经被折磨疯了。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她,我必得查出来她之前在什么地方遭罪……竟然会有人把个年轻姑娘折腾成这样,简直毫无人性,禽兽也不如!” “是啊是啊!”宫大少附和着凉溪,听见她说人没有死的时候,已经高兴地往屋里闯了。 疯了没有关系,疯子也是会说话的,她总能讲出点有价值的信息来。 “你们还是不要叫醒她了,让她安心地睡一觉吧。她醒过来也只会乱喊乱叫,不会再有清醒的时候了。” “是,是,今日实在是辛苦小神仙了,一大早就叫你过来这里。”宫大少面上答应着,赶紧派人送凉溪回府去吃饭休息。等她一出这院门,马上就叫醒了身上已经再没什么伤口的姑娘。 水仙麻利地检查过了姑娘的身体,检查完后,一脸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呆呆地望着宫大少。 这简直跟见了鬼一样。那么重的伤,怎么一早上就好成这样?要不是两条腿没有长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现在床上躺着的人,就是凌晨床上躺着的人。 亲眼见识过了凉溪的医术,宫大少也在震惊之余,心里疯狂地敲起了算盘珠子。但现在,他的注意力还是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孟老头子老奸巨猾,他与爹爹买通几个人不容易。现下好容易放出来一个,只要这姑娘开口说话,他怎么都能想办法把她弄成个铁证,让孟老头身边的二把手尚副官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床上的姑娘醒了过来,脸上的伤口不见了,看得出她面容姣好,十分标致。但再美好的一张脸,整张扭曲掉,也没有什么美感了。 “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咬我!你们不要过来!啊……让我去死!啊!啊救命……” 不听凉溪言,吃亏在眼前。 床上的女子眼神对上了焦之后,马上就开始大喊大叫,除了“不要”,“救命”最多。完失去了理智的人,并不懂得要爱护嗓子,女子的声音又较为尖细。宫大少问了几句话,没得到一句回答。从屋里走出去,看见满地刺眼的阳光时,他差点没有脑子发昏到摔倒。 两边头脑被吵得发痛,他神情有些痛苦,轻轻揉了揉头,把跟疯子问话的这件苦差事交给了水仙。 房中接连不断地传出刺耳的尖叫,宫大少脚步又快了一些,迅速离开了这里,坐马车回到了宫府。 去见了大汉一面,他郑重的承诺终于是让大汉心里的最后一丝不愿消散了。 “唐大哥放心,你身上的冤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必定想办法替你洗白。” 收下了几天前还想着赶回从前学艺的地方拜见师父的大汉后,一早上的等待累得宫大少又渴又饿。中午,他自己用饭,各类佳肴吃到口中却如同嚼蜡。 虽然留下了水仙,但他不觉得水仙能从那个疯子的口中问出什么来。吃着吃着,宫大少想起了凉溪。 一早上把伤成那样的人治得浑身没有一丝伤痕,这哪里是大夫的手段?那个小女孩,当真是不愧她小神仙的名头。 既然是神仙,总不会只有那点本事吧?她能不能,让那疯子清醒片刻? 宫大少捏着筷子,却已经犹豫着很长时间没有吃什么了。 那孩子来历不明,天晓得她是敌是友,来他们博州城有什么目的。虽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的事,但到底老百姓不觉得,老百姓还以为他们宫孟两家如一家亲呢!贸然告诉一个认识不过一天的神秘孩子他们两家私底下的争斗,他们宫家的态度,会不会太过冒险? 宫大少犹豫不决,却不知凉溪在房中,就等他去找她。 那疯掉的姑娘说话虽然颠三倒四,凉溪却也问明白了。就如一个普通老百姓也能看明白的一般,在这博州城,总兵府如同皇宫,压根就没把宫家看在眼里。不过是因为太欺负人的话,老百姓会不满意,所以大家才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私底下么,在京城根基深厚的宫家不服孟家,在博州城权力滔天的孟家瞧不起宫家。 宫大少上了善人碑,他父亲是个老好人。养出来的三个儿子,不管有没有出息,至少都是无功无过。已经成亲的那两个,虽然没有哥哥名气大,但也从不曾有什么负面新闻。 总兵老爷日日练兵,不曾有一天懈怠。这博州城附近但凡有什么土匪,最厉害的也活不了一个月。孟将军的兵这么厉害,却从不曾欺压百姓。每年秋收,有孟将军的兵帮忙。但凡有点天灾,都有孟总兵手下的兵盘处理。老百姓么,只需要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好。 这两边都没什么可值摘的地方。但是,孟总兵可以严格要求自己,却管不住他的手下和后代。 博州城最得人心的年轻一代,就是宫大少。孟总兵的几个儿子,虽说也有人称扬,但与宫大少比起来,那便是云泥之别了。 儿子不如人家的也就算了,凉溪从那疯姑娘的口中打听出来的,是总兵老爷的兄弟、手下。 在这个名气与口碑就是一切的世界,凉溪知道的事情如果捅出去,足以让尚副官身败名裂,也会让总兵老爷无颜见人。毕竟,是他管的人如此残忍暴虐,失却人性。 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不过姑娘疯了,话说不明白,凉溪听了许久才总结出来就是姑娘长得太好看,被人相中了。 仅此而已,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若是相中姑娘的人是个翩翩少年郎,那这就是一个相当美好的故事了。说亲、下聘,挑日子赶紧抬回家里,甜甜蜜蜜过小日子,趁年轻三年抱俩,多美啊!可惜看中姑娘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孔武大汉,自己还有孩子,有老婆。 最重要的,他有权力。 姑娘家就是小老百姓,一辈子也踏不出博州城去。他们眼中的尚副官,大概就跟皇帝身边的大将军、宰相一样,甚至比他们更有威严。因为将军和宰相管不到这里,天高皇帝远。 一个小老百姓家的姑娘,被比大将军和宰相更厉害的人看中了,但又不能明媒正娶,不能毁了尚副官爱妻的名声,那怎么办呢?那就只有让她消失了! 疯掉的姑娘说,她的两条腿,是被狗啃断的。而吃掉了她两条腿的那些狗,在她之前,已经吃掉了不少姑娘。在她之后,还会继续吃掉姑娘。 凉溪猜,她能逃出来,应该有宫大少的作用在内。他们总不会是在夜半更深的时候出去遛弯,然后碰巧遇到了那姑娘吧? 那么,既然都这样明显了,人呢?不来赶紧商量一下怎么为那些姑娘申冤吗? 她很乐意的! 。 第四百零八章 善人碑(四十六) 犹豫了一下午的宫大少,在水仙来见过他之后,忽然做了决定。 “少爷,她是真的疯了!这一下午,只要醒过来就尖叫,一直喊到把自己累晕过去。再醒来之后,看到人就又崩溃,连一刻安静的时间也没有。” “那就不用再问了。让她休息吧。把饭菜什么都准备好,看看她能不能自己吃。如果不吃,你们想办法,硬塞也要塞下去,至少要让她活着。话就不用再问了。” 晚饭已经上桌了,宫大少却一口没动,大步流星去找了凉溪。 “我不用吃这些的,你们几个人分了吧。” 凉溪正在给伺候她吃晚饭的下人推销桌上的饭菜,她昨晚就说了自己不用吃饭,无奈没人信。 “昨天就听她们几个说了,小神仙真是神仙,连五谷杂粮都不需要。听说这世上有功夫高手已到辟谷之境,小神仙如此年纪,也是这样吗?” “宫大少爷。”终于来了! 凉溪请他坐,这桌上的饭菜也正好入他的嘴巴。她就坐在一边,考虑到底是自己主动些还是装下高冷。 见凉溪的神色依然不好看,已经有了决定的宫大少爷并不拖泥带水,与她闲扯了两句之后便问道:“小神仙还是记着早上那个姑娘吗?” “是的。我年纪太小,以前只见过动物那般凄惨,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会被虐待成那种模样。不知那女子跟虐待她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至如此。” 见凉溪皱眉恶心,仿佛要干呕的样子,听她讲话,宫大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会有年纪很大的人一副孩童模样,还要一脸纯真地说,自己年纪太小吗? 凉溪的神态不似作伪,宫大少正欲试探着将尚副官这些人名抛出去时,便见凉溪急不可待,恨不得下一刻就要为那姑娘报仇的样子,连连问他——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她的?” “你们发现她时,她可有何异状?身后可有什么人追赶?” “我是初来博州城,也就只知道一个宫孟两家了。宫大少爷在这城中生活二十几年,您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 见凉溪满脸急切,宫大少突然想: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高人的弟子,入世来只为求名行善,来这博州城并没有任何目的,那可就太好了,是天意要让他宫家在这博州城翻身哪! 凉溪所有问题几乎都在明知故问,她就是想看看这位大少爷怎么回答她。见对方沉思片刻,一脸郑重地开口,凉溪就知道,这个借力的跳板有了! 吃独食的人活不长,容易被撑死,也容易被别人打死。大家有名一起赚,有好事一起做,才能得长久。 “小神仙,不瞒您说,我心里还真有些想法。只是背地里这样恶意揣测别人,我多少有些亏心。” 凉溪牙一酸,怪她,是她没有好好说实话,所以对方也在这儿酸她的牙。 “大少爷真是善人。只是,善心要用在好人身上。如果您想的那个人当真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折磨成那样,他配不上您的善心,也不值得您亏心。” “不知道大少爷心里想的是谁,若是当真有些线索,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我如今只是害怕,那姑娘是逃出来了,在她以前会不会还有,在她之后会不会也有……这一下午,我只要想到这个就毛骨悚然。如此祥和的一座城,居然藏着如此没人性的魔鬼!” “城里的百姓都对大少爷推崇备至,他们不知道有多爱戴您,您可不能对那些可怜的姑娘见死不救,置之不理啊!” 凉溪可着劲儿上价值、施加压力,已经做了决定的宫大少也不再多说让凉溪牙酸的废话,他像是被凉溪说动了,犹犹豫豫地猜道。 “我是有怀疑一个人的。可是,那个姑娘已经神志不清,她无法作证,我也不敢贸然调查。毕竟,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座城里,小神仙既然打听过,肯定也知道,这关城之中,向来都是总兵将军说了算的。我们宫家,听起来好像是树大根深,但在这博州城,其实也不算什么。” 宫大少卖了几句惨,凉溪把他苦笑着不曾讲出口的话说出来:“大少爷的意思是,那姑娘是被孟家人折磨成那种样子的?” “孟叔可是个好官,”这个,即便是他也得承认,“但是,好将军带出来的,不一定都是好兵。孟叔一直是我十分敬重的长辈,但他身边的人……” 宫大少叹气摇头:“老百姓们不甚清楚,但这些年来,我一直有查出一些怪异之处。但终归我们不是一家人,我心里的怀疑,并不好与孟叔直言。” 对方一直绕来绕去,不肯说出尚副官的名字,凉溪忍不了了,装模作样地自己猜到尚副官身上。宫大少一听凉溪猜到了,立马就沉默了。 两人默然对望片刻,宫大少先低声道:“我没什么证据,那个姑娘现在也疯了。虽然心里是怀疑,但宫家也不能直接找上门去。万一查不出什么来,再惹恼了孟叔,向朝廷参上一本,我爹爹这官儿,就要做到天牢里去了。” “关城里的两大家,一个管兵,一个管民,顺便代理督察之职。” 督察官这种专门来挑刺挑错的官员,本来在历朝历代,大抵都是最不讨人喜欢,但是个官都要腆着脸,像佛爷一般供着的了。但在君朝,这个官儿属实难做。 当今圣上刚登基不久,因为听信谗言,杀了几个好官,这事儿是他一生的污点。所以,如今的督查官,你报上来的事儿属实,那就重重有赏。但凡有点儿差错,是你冤枉了人,天牢里一定有个位置等着你。就算能留下一颗脑袋,十几年的罪是肯定要受的。 在君朝,当官的举报别人,自己必得有至少八分把握才行。否则,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宫家即便是知道尚副官手上不干净,也一直拖着,不敢把他怎么样。没有如山的铁证,这事儿就只能一辈子拖着。如今,好容易跑出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证,无奈却是个疯子。他们有什么权力和能力,去说服别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宫大少是很失落的,他现在只能寄望于凉溪,希望她治好那个姑娘的疯病。那个疯姑娘愿意作证,他就又多了一分把握。 宫大少打量着凉溪的神情,说出自己家的苦衷。见她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说什么自己可以治好人疯病的话,心里就有些摸不着底。 “人疯了是治不好的。” 一个不留神,自己家就要完蛋。凉溪考虑了一下宫家愿意与她合作的可能性,一锤子砸出去,让宫大少失望万分。 “不过,我可以让她说话。要她去对簿公堂,可能做不到。但宫大少想知道什么事,大可以告诉我,我来问她,她必会讲实话。” “当真?” 宫大少的身子立刻前倾过去,眼睛里都泛出亮光来。这当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已经够好了。 宫大少爷对这件事居然如此热情,凉溪笑了,肯定地点头:“自然。” “那……”大少爷咳嗽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兴奋。 “事不宜迟,那个姑娘,还没有换地方吧?” 凉溪的笑容里好像没有什么嘲讽,她的眼神淡淡的,不见丝毫嫉恶如仇的急迫。宫大少突然觉得,他好像有点懂这个孩子了。 年纪这么小,但她的目的很明确。她一定知道善人碑,一定对碑上的名次有想法。她是想要做好事的,但她行善,是为了自己有名。 一个人一旦觉得自己看透了对方,就会平生一股自信。宫大少现在就有这种自信,天都黑了,但他半点也不曾掩饰自己的急切。凉溪说走,他便立刻起身。两个人在家家都要掌灯时,又出了宫府,去了今天凌晨去过的那处小巷。 水仙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大少爷说,无论如何要让这姑娘吃东西,不能给饿死了。但整整一天,这姑娘就没进食。被他们找到,带进这院子时,她是在疯癫之中,自然不可能吃什么东西。早上到中午,小神仙在给她诊治。中午到现在,她睡着的时候还好一些,一旦醒来…… “啊啊!啊……救命!不要……啊啊啊……” 哎呦我去!水仙眉头紧皱,用拳头敲了敲脑壳。 她宁可画上一张老脸,蹲在城外的茶摊里面,然后等主子的命令,看看到底是要杀人还是劫人。她宁愿去做这些有可能会丢命的差事! 一想到她今天晚上一直要守着这个疯姑娘,水仙就生无可恋了。是以,踏着灯光而来的凉溪和宫大少,在水仙眼中简直如两个救世主一般。 “你们先出去吧。守好这处院子。” 把人都打发走了之后,宫大少等着看凉溪施展神通。床上的姑娘翻来滚去,满头长发凌乱,雨中布满血丝,灯光下看起来像个张牙舞爪的鬼一般。若不是没有了双腿,恐怕这会儿她能跳起来在屋中旋转,把整个屋子都砸了。 这么一个疯子,却在凉溪走近前,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后,立刻安静下来。 宫大少原本站得远远的,见她消停下来,立刻凑上前。 “大少爷想要问什么?” “这……就可以问了?”凉溪说话低声,宫大少爷不自觉地也就压低了声线。 “那不然呢?” 昏黄的灯光下,身边女娃娃稚嫩清秀的脸孔,突然就有些神鬼莫测起来。那烛火明明耀眼,明明映到了她大大的眼睛里,宫大少爷却觉得他又怎么也看不懂她了。 他努力稳定心神,把注意力转回到当前最重要的事上来。让大脑清醒下来,他考虑了片刻,一句问到最关键的:“你以前被关在什么地方?”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都“咚”地跳一下。以至于说完之后,宫大少已经心颤的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回答了。 这个问题凉溪早上的时候问过,是这疯姑娘最不能接受的一个问题之一。 她立刻颤抖着抽搐起来,虽然不再尖叫,但说的话却跟她尖叫的时候差不多:“不……救命!不要……放过我吧……” 凉溪坐在床边柔声安抚着她,画面很是温馨。宫大少却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发冷,他完不知自己站得笔直,笔直的僵硬。他就那么站着看凉溪十分有耐心地一遍遍安抚一个疯子,一直到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口中一个一个往外蹦字儿—— “后……后巷……树……桂树……” 听到了几个关键字,宫大少脑子里立刻蹦出来了新的问题。 后巷?哪里的后巷?桂树的话……那地方确实有两棵大桂树,现在也马上到桂花飘香的时候了。 不过这些新的问题,没必要让那姑娘回答,宫大少自己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水仙……去叫人盯紧了巷子口,今晚从那巷子出去的每个人,我都要知道他们的去向。另外,再派人去查白天巷子里可有出去过什么人,如果问出有尚副官手下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都给我查明白了。” 他打开房门出去细细安排了一顿,凉溪坐在床边惊呆。就说了这么几个字,已经抓到关键了吗? 关上房门回来,宫大少方才清醒的脑筋又乱了。他现在有点不敢和凉溪留在同一间屋子里,要是人家转头跟他问什么,他傻乎乎地问啥就回答啥,那不是……那不是……什么秘密都没有了吗? 宫大少心头惴惴,接下来的时间基本上都是他问,凉溪负责缓和答者的情绪。到底是本土人士,不到半个时辰,该问的宫大少都已经问完了。他不再在这个房间里耽误时间,手下一个个都派出去了,将凉溪送回宫府后,他也要出去做事了。 在离开之前,他虽然忐忑,却仍然打听了一下凉溪的身份。他的反应就跟包善人一样,在他问什么,那疯姑娘就回答什么之后,这人的神情姿态就再也没有自然过。 在这个世界,法师原来是如此让人敬畏的存在吗? 凉溪有心想要一张符箓拍下去,让这大少爷把她的一点本事都忘了。但见他如此胆战心惊,绝对不敢让法师的弟子吃一点点亏,凉溪又不愿意了。 这样也挺不错,但如果宫大少把她的这点儿手段报到朝廷上去邀功,怎么办?她就是害怕皇宫里有真大佬,一巴掌把她给收拾了。要是不怕这个,她当初就跟着君战上皇都了呀! 凉溪纠结一瞬,还是选择了眼下的利益。宫大少明显已经怕她怕得要死,她就不信,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后,他敢不提她的功劳。 等这件事结束了,她就走,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没什么关系的。 不过,这样一想,她是不是应该打听打听这个世界上,哪里学武比较好。她打架还是很厉害的,但是,她不会内功,不会轻功,不可能一纵跳上三四十米高的悬崖啊! 天渐渐黑透了。这个夜晚,凉溪仍然是坐在屋中打坐、看直播,但那已经有桂花香味飘散的小巷,恐怕不会如她屋中一样太平。 从一个疯子口中及时问出最正确的信息,还有人愿意相信这些信息,问出来之后立马采取措施。这是孟总兵手下的尚副官绝不曾想到的。 从前,他都会看着自己的几条爱犬,将那些或疯或已经死掉的女人吃干净,这次属实有事。 大小姐快回家了,总兵府这几天人人忙得日夜不能寐。他也是忙里偷闲,才到自己藏好的窝里去快活了一番。谁知道那贱女人几年了还是不肯乖,天天叫天天喊。他又烦又累,心头一时火起,就把她丢给了自己那几条猎狗。 虽然他很快就离开了,但是那女人两条腿都被吃完了,想来是必死无疑。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得到了消息,给他养狗的那货居然跑了! 如果不是有事,如果不是心虚,他跑什么? 尚副官这人,还真不爱权,不爱钱。这辈子唯一跨不过的,就是一个“色”字。只有一个要命的地方,尚副官当然立刻就想到了。 没有找到那女人剩下的骨头和碎衣服,尚副官查了整整一个白天。但宫家并不是吃素的,已经藏起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入了夜,尚副官其实反应很快,趁着夜色,立刻组织人手转移他藏在自己私宅里的那些女子。若不是凉溪从疯子口中问出了真话,若不是宫大少见凉溪有那种本事,根本不敢怀疑她,问出地方立刻就派人去盯住,恐怕还真来不及。 “有人出来了!” 黑沉沉的夜里,黑沉沉的院子里,有一个个矫健的身影各自驮着一坨什么东西,从院子里出来,分几个方向四散入夜。 宫大少爷对这件事情足够重视,派来的人也足够多。分头跟踪,还留下人继续盯着这处栽着两棵大桂树的院子,绰绰有余。 水仙眼睛眨也不眨,她就怕这些人耍什么花招,先丢出几个饵来分散他们的人手。其实大可不必,他们盯的人没想那么多,根本不曾料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黑黢黢的院子里再没有人出入了,分头带着绝不能见光的证据逃跑的人,五个部被抓住。他们带着人逃去的地方,这次也都被摸清楚了。 “主子,为什么不在他们还在尚副官私宅里的时候就抓住他们?”水仙疑惑不解。 那时,他们一拥而上,把证据直接堵在尚副官的私宅里。他就算是长一百张嘴,也无法狡辩了。 宫大少嘴角的冷笑很凝重,因为现在的事态,跟他料想的不一样啊! 那个小神仙,她要名啊!她挑中了宫家帮忙,是最好的事。如果他们没什么能力,不能给她名气的话,那她再换一家,帮孟家也不是不可以。 他爹爹也是一个好官,但这世上哪个当官儿的,不,这世上哪个人,他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一生坦坦荡荡,不惧任何事被人所知? 所以要么,他趁着那女娃娃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把她杀了。要么,他就尽自己所能,给她想要的。将她哄好了,宫家也能趁势得利。若是供不好,把这种娃娃推到自己对手手中,简直如自杀一般! 他爹爹身边那几个得力的,他身边那几个得力的,被人家抓住问上一圈,他们还混什么?早早到万岁爷跟前认罪伏法,说不定还少蹲几年大牢! 望着院中那两颗相依相偎的桂树,宫大少心中早没了让他摇摆不定的其余的路。如今,他只能叹一句—— 孟家真倒霉! 他是想要斗翻了孟家,但他掂量过自己的能耐。如果孟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他们两家和和气气的,孟家再甘愿让他们宫家地位稍微高一点,那这日子也不是不可以过下去。但现在么,他们是非死不可了。 这世上有人要行善,就必须要有恶人出来才行。有人要大名,要盛名,就必须得有大恶人出来才行。 所以,孟家真倒霉!真庆幸,这小神仙没跟孟家人挂上钩,倒霉的不是他们家。 半夜里,宫大少很合凉溪的心意,没有让她闲着,将他们抓住的尚副官的手下,还有那些被救出来的可怜姑娘,通通推到了凉溪的面前,让她问。 这个时候,宫大少的爹爹也来了。父子二人毕恭毕敬地守在一旁,瞧着那些姑娘和那些士兵把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倒豆子一样讲出来,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姑娘们说在她们之前还有多少无辜惨死的先例,没得人关心。主要是那几个兵说的话。他们能被尚副官派去做这样重要的事,地位当然不会很低。一通告密下来,不仅是尚副官,孟总兵都有些透明了起来。 宫老爷害怕是害怕,这会儿嘴角的笑容都要压不住了。 “还以为那姓孟的有多规矩,原来私底下也在埋怨圣上,将自己派到这种三百年打不了一场仗的地方,呵!” 话问完了,准备大干一场的宫老爷叮嘱自己的儿子。 “继远呐,这个小神仙可要供好了。这种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第四百零九章 善人碑(四十七) “爹爹,这个儿子自然晓得!但是,虽说手段的确是神仙,但家里供着这样一个要命的,万一她哪一天……” “你在想什么?”当爹的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儿子,“这种人乐意找你,烧高香就可以了,你还想干什么?打打不过,毒毒不死,要是真在咱们宫家出什么意外,你想过她长辈,想过她师父吗?**师如今已经不怎样管事了,虽说他一直讲自己没有徒弟,但谁敢保证那个就不是?” 宫大少打了个寒噤,自从昨晚那个疯女子乖乖说了她以前被关在哪里后,他简直就像没了脑子一样。 是啊!这么一个小神仙,总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把一个七八岁娃娃教成这样的人,更得罪不起! “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给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部都打散喽!你一直这么想,万一那娃娃哪天问你几句话呢?难道你要张嘴说,你天天就是想着怎么弄死她?” 爹呀!他怕得就是这个呀! 宫大少瞬间头疼。 父子两个人都很发愁,但当爹的要乐观很多。凉溪选了他们当帮手,这根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挂。只要有这个外挂在,从此以后,他们想对付谁都行。 这世上,谁都扛不住说真话。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一夜没睡。凉溪是没有多大问题了,宫大少竟然能一直熬着,他爹一把年纪了,居然一刻也不休息,忙活到点儿,准时上衙门。 凉溪本来不打算上公堂,但宫老爷来请了,并且说的话直戳到她心里:“我们能有这些发现,赖小神仙手段通天。您要是不上公堂,万一那些人半路反悔,一通胡说,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不算是一件小事,还是要小神仙去坐镇呐!再说了,这事儿是您的功劳,您总要露个面,让老百姓见见啊!” 姜还是老的辣,宫爸爸对她的意图真是太清楚了。她就是要让老百姓知道她呀! 宫老爷说的话直接合到了凉溪心坎里,她立刻收拾了一下,跟着上了公堂。 关城的衙门没有那么高大上,百姓可以在一定距离外围观,而这,正是凉溪最想要看到的。 昨天晚上被她挨个儿问过的十个人,五男五女,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女的是罪受多了,有两个甚至神志都不太清醒,男的是给吓的。毕竟,昨天晚上凉溪问话的时候,没被问到的人,他们是清醒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就跟个傻子一样,把什么真话都讲了。 此时跪在公堂之上,他们脑中一团乱麻。看见凉溪坐在身边,都吓得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别说是撒谎,他们连宫老爷说什么话都听不清,眼角余光里都是凉溪青绿色绣着百叶纹的裙摆。 坐在“清正严明”的匾下,伸手一拍惊堂木。宫老爷神色沉凝,那眼底的愤怒,是决计装不出来的。 他声音威严沉稳,从公堂悠悠传出,保证每一个字都可以清晰地传进外头百姓的耳中。 “我等蒙朝廷器重,才来这关城,为一方父母,守一方水土。你们都是大君朝的士兵,吃着国饷,爹娘妻子不曾受任何亏待,怎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讲明了那几个姑娘的来历,宫老爷怒斥几位士兵。他坐不住,还要站起来骂,恼得一张脸通红,几句话就惊呆了外头的百姓。 让大家无比确信他的人设和立场之后,宫老爷万万不敢忘记凉溪:“昨日,若不是有这位小神仙相助,这城里的年轻姑娘,还要被你们残害多少?” 几个士兵昨夜本就被凉溪吓得魂不附体,自知绝不能幸免于此难。所幸早上升堂之前,听了宫老爷的几句嘱咐。虽说他们都是尚副官的心腹人手,但事已至此,尚副官的结局已经注定,他们还没有忠心到撒谎为尚副官抵命的地步。更何况眼下身边坐着一个小神仙,他们撒谎也没有用。 宫老爷骂够了,几个士兵马上磕头喊冤—— “冤枉啊!” “我们都是听尚副官的命令行事的!” …… 几个姑娘和着一起哭,神智不太清醒的那两个,哭得最为情真意切。形状之凄惨,令人动容。 不过最可怜的还没有来呢!那个被猎狗咬断了双腿的姑娘,是在尚副官被押来之后才出现的。 疯也有疯的好处,那姑娘看见尚副官,又哭又叫,尖锐的哭声比宫老爷的声音传得更远。即便是已经疯了,她还是被尚副官吓得几度晕厥。 世上最好的演员也演不出这种情状来。见那姑娘怕的想逃,却又没有双腿,从担架掉到地上后只能用双手撑着满地乱爬乱滚。那种场面,便是心肠再冷的人,也要微微闭目侧头。 在外围观的老百姓,本来还不愿意相信他们的尚副官居然是这样的人。直到看见这可怜已极的女子,他们大多人平生未曾见过如此有冲击力的画面,震惊骇然之后,心底里便油然而起一阵恐惧和愤怒。 凉溪看不下去,这也正是她表现的好时机。用一张符让那女子稍稍安静后,凉溪声音淡淡地将这女子的身份一丝不差地讲出来。 “她姓林,闺名玉娘。被你捉走之前,与父母兄弟住在药堂巷口。玉娘如此品貌,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外头的百姓,应该还有记得的。” “她本已许配给了仁和药堂徐家的二公子,因为被你看中了,莫名其妙就丢了这一桩好婚事不要。一家人卖了房子,说什么都要去外地经商。” 衙门外的百姓静悄悄地听凉溪讲,见她好生安抚了林玉娘,叫人把她抬了下去后,又指着剩下的几个姑娘,把她们的身世姓名都说了出来。 不必探究真假,尚副官渐变的脸色,已足够大家确定凉溪的话是真是假。 给他养狗的人跑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藏起来的那几个女人换个地方。结果,他派出去的人,那几个女人,都被抓住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尚副官已自知大祸临头,但他心里总还怀着一丝侥幸。那几个兵跟着他快十年了,他从不曾亏待他们。只要他们咬死不认,他再一问三不知,这事儿就能过去了。 可恨事出突然,宫家这次手脚太快,他没时间联系这几个手下,两边也串不好话。今天这一趟公堂,走不好他就要进牢了。 尚副官自知今天这一次不同以往,他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宫家人,却无论如何没料到有一个凉溪在当中搅局。 他的那几个最信任的手下,认起罪来,一个比一个利索。这是头一个想不到。 宫家一夜之间就把所有事儿查得明明白白,这是第二个想不到。 他那几个手下,认了眼下这个罪就算了,絮絮叨叨还说个没完,这是第三个想不到。 “那些恶狗以前到底吃了多少姑娘?” “十几个……十几个是有的。” “分别都是谁?你们可知道?” “知道……知道的。” 几个士兵一人一嘴,把以前无辜惨死的那些姑娘,差不多都说了。这些话,其实昨晚他们已经说过一遍,但在凉溪和宫家父子面前讲,可跟在老百姓面前讲不一样。 人群里哗然一片,尚副官浑身上下抖得如筛糠一般,一来是怕,二来是气。他张着嘴,想骂一句“胡说八道”,嘴唇颤抖着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衙门外的百姓炸了锅,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就弄懂了。 “我就说嘛,老赵家在这城里三代安居乐业,怎么忽然就要举家搬走,原来是,原来是受了人的要挟!” “林家一家人走得蹊跷,徐二公子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呢!唉……好好的一桩亲事……” “这姓尚的真不是人!” “让他偿命!” 宫老爷很是懂如何煽动人心,第二次听到那些如果不是有凉溪,可能至少也得再等一段日子,当然更有可能是永远也不会浮出水面的真相,他一双手发颤,眼珠也爆红。似乎那些死去或者正在受折磨的姑娘当中有他的亲生女儿一般,似乎若不是朝廷有律例,国家有法度,若不是他没有权力,他就要当场下令斩了尚副官一样。 宫老爷都给气成了这样,可见他们情绪再激烈,也不算是过分。人群之中本来喊着让尚副官立时偿命的只有一两人,转眼间就成了所有人都要尚副官偿命。 “你们……你们这些人合起伙来诬陷我!” 尚副官被那一声声偿命喊得胆颤。他看惯了群众崇拜畏惧的目光,此时见他们个个恨不得生啖他肉,一时间害怕,倒是敢说话了。瞪着他手下的那些兵,将他们说的话反驳了一个干干净净,总之一件都不承认。 “诬陷?”宫老爷冷笑,“这些兵都是你手下的,这些姑娘跟他们也没任何关系,这一群人如何串通起来诬陷你?” “再说,你怕不是忘了,有几家人是把女儿卖给你的。虽说你后来又派人去灭口,但总有侥幸留得一条命的。你敢等着我们将他们找来了作证?” “再有,这城中人人知道你夫妻二人恩爱和睦。你置办私宅已属不该,私宅中处处是女子所用之物,你敢说那处宅子不是你的?敢说宅子里的女子不是你的?” “君朝律法不曾提过男子不能纳妾,你大可以大大方方的。自己养着外室,还要欺骗众人说什么夫妻情深一双人……哼!” 宫老爷疾言厉色,一字一句如冰雹扑面,说出时比尚副官喊冤的声音要令人信任的多。即便是他后来说起人家的家务事,这样显然有些逾矩无礼,围观群众也仍然觉得有道理。 自己本就不是那痴情专一的人,还偏偏要骗大家,足可见他就是撒谎成性的,说什么也不能令人信服。 而最大最重的冰雹落在最后,尚副官觑见宫老爷脸上一瞬的得意,顿时如冷水浇头,只觉牢笼已罩在了自己身上。 “若只这一桩罪,本官奏上朝廷,你也落一个干干脆脆的偿命而死。但如今,如你这般居心叵测的军官,该是万死不能赎罪的!” 怎么还有更严重的? 围观群众已经滚如沸水,义愤填膺,恐怕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立即安静下来。但宫老爷这一句话,却让他们立即竖起了耳朵,不再吵嚷。 “你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军官,该是带领我们君朝的好儿郎镇守边关,保边境关城平安的。剿匪除恶,本是你们分内之事。怎么尚副官是觉得孟总兵交给你带的兵太少了,这才私放土匪,收为己用?” 尚副官这一次确实惊到发怔,满脑子里嗡嗡响——他怎么知道的? “两年半前,云台山剿匪,近千人的大寨,只抓住了不到七十人。本官只当军士们勇猛,土匪负隅顽抗,一群骚扰乡里,作恶多端的匪徒就在匪寨里自食恶果,料不到啊料不到……” 宫老爷再次提出凉溪来:“若不是这小神仙有手段问话,本官到死也不敢想,几百个人人身上背着血债的土匪,居然被博州城的官兵,‘义释’了!” “当日剿匪,尚副官乃是先锋。这件大事,尚副官就等着进了皇都,去与刑部官员解释吧。” “冤枉啊!”尚副官从上了公堂,并没有跪下,此时才砰的双膝跪地,大喊冤枉。 宫老爷却是胜券在握,只在心头冷笑。 有什么好喊的,这姓尚的还当他们没有证据吗?如果他想看,他可以把那些被“义释”,然后成了尚副官,当然有可能是孟总兵的私兵的土匪名单详详细细地列出来,让他看个够。 如山铁证就摆在眼前,尚副官只会喊冤枉,那没有用,老百姓已经信了。将近午时,宫老爷二话不说,将尚副官收监,打算择日送往皇都。 正退堂时,衙门外传来声音—— “且慢!” 外头的人纷纷喊“将军”,知道是孟总兵来了,宫老爷微微一笑,朝凉溪看了一眼,丝毫不慌。 第四百一十章 善人碑(四十八)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用,有这个小神仙在,只要他能扣下姓尚的,抓紧时间让小神仙一问……他就不相信,那姓孟的真是铁板一块,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昨晚他们已经问出了很多了,只不过没有几句确切的话。姓孟的聪明得很,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都交给他这个兄弟做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其实照他所想,云台山的那些土匪,可能还真的不是尚副官要放的。瞅瞅他在公堂上那副快被吓得尿裤子的怂样子,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宫老兄好大的威风!” 孟总兵大马金刀地走进来一坐,微微笑着只盯着凉溪看。他虽然神情和蔼,眼光却十分凶悍,像是要拿眼风把凉溪割成八百块一样。 这到底是谁的威风更大? 宫老爷得意了一早上,给人家一个照面就把脸色打沉下去了。但见凉溪毫不畏惧,对孟总兵微笑而视,他又暗暗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打起精神冷哼了一声。 “本官在孟兄跟前,可从来不敢提威风二字。就是孟兄手下的这位副官,害了多少良人家的姑娘,犯了多大的事儿,本官要将他收监,心下也是惴惴不安,恐怕惹恼了孟兄呢!” 孟总兵对宫老爷的话充耳不闻,他只紧盯凉溪。见这么个他一拳能打到死透的小娃娃对他只是淡淡微笑点头,那清浅的眼底里尽是轻视,他瞬间就有些端不住脸上的笑容。 其实凉溪心里压根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她眼下对这个任务根本没什么正式的计划,就这么走一步看一步呢,哪里有资格瞧不起别人?偏偏人心里想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凉溪只要没被他吓哭,不管怎样,可能孟总兵心里都不高兴。 他在这博州城当了几十年的老大,在这城中,是条龙来了也得盘着。二十多年的光阴,宫家处处谦让,宫家最出息的儿子苦恋自己家宝贝女儿,他们家根本看不上。 这种日子过得好好的,虽说清楚宫家心里多少可能有些不服气,孟总兵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谁知这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要造反,还是在他的掌上明珠快要归家前。 宫老爷讲话忽然格外硬气,但凡换个谁他心里都要警惕一下,孟总兵却还是不知凉溪有何本事,只是发怒。 “敢问宫兄,我那副官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你虽是朝廷派下的督察官,也没有权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抄他的家。你手上可有罪状,可有证据,他可有亲手画押?” 孟总兵站在堂下,却是手指宫老爷,态度倨傲。居高临下四字,对他而言完不成立,他这人的气场能居下临高。 外面的百姓这一早上被宫老爷煽动的情绪激烈,此时孟总兵大声质问,他们却一个也不敢出声。宫老爷面色铁青,凉溪见他几次张嘴,声音都盖不过孟总兵。 他一个文官,孟总兵身上所配长刀,叠起两个来都比他高。在公堂上只身一人把个朝廷命官说的接不了话,凉溪总算是亲眼见识了“在关城,总兵就是皇帝”这句话。 宫老爷缓过神来,再瞧瞧堂上最淡定,压根不曾把孟总兵放在眼中的凉溪,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反正尚副官这时候已经押到监狱里了,他姓孟的再嚣张,敢在这公堂上拔刀吗?敢让他的兵闯到狱里去救人吗?他若敢做,就是死罪一条! 只要他不能强行救人,自己咬死了不放,给他一天的时间,不,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足矣!让那小神仙问两句话,他可就不止去抄尚副官的家了。 他尽量努力,在姓孟的那宝贝女儿回来之前,给他一副枷铐,送他上皇都。 “尚副官所犯之罪,样样都足以要了他的脑袋,他自然咬死不认,不愿画押。但如今,也由不得他不认罪。让孟兄失望了,小弟这里有罪状,也有证据。孟兄如果想看……” “哗啦”一声,宫老爷捏起一叠证词,在半空中甩一甩,这才又重新找回了主场的感觉。 “他们几人的证词,都在此处。” 读完了那几个兵士掏心掏肺说出来的证词,孟总兵沉默了。区区十几个女子的性命,他大抵是不放在眼里的。凉溪猜测,使他沉默的,是土匪的事。 “孟兄在这博州城数十年,可堪为军民表率。”这一次,宫老爷抢先开口,打破沉默道,“但愿云台山义释土匪之事,只是尚副官自作主张,与孟兄没有任何关联。” 大中午的,孟总兵来公堂上闹了一趟,目的却一个都不曾达成。 退堂之后,宫老爷根本不知午饭为何物,即刻请凉溪去牢里。 世道美好,大牢里几乎空空如也。关着的几个小贼,也是过不久就要放出去的。尚副官在牢狱最深处,环境极为安静,他的喊冤声能够荡起层层回音。 “你们都退下!” 打开牢门后,不相干的人部都退走。宫老爷心里砰砰跳,站在稻草上,看凉溪一巴掌就拍晕了尚副官。 “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虽然昨晚已经见过这场面,宫老爷还是不敢置信。偷偷瞅了凉溪几次,也不敢出言确认。 “云台山那些土匪,是你自己的私兵,还是孟总兵要你收的?”郑而重之地问出这个他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宫老爷屏住呼吸,很快就从尚副官口中听到了他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当然是将军的意思。” “那些土匪现在何处?可否已入了编制?” “不曾。”尚副官摇头,宫老爷放了心。 朝廷这几年都不再征兵,各个关城总兵麾下的士兵是有数的。加一个减一个可能查不出,在博州城这样和平的关城,平白无故多了几百兵出来,可是不容易解释的。关城的兵防又是直接受朝廷管,没有可以糊弄的余地。但凡当真有对头查起来,一两个糊涂人都能弄得清清楚楚。 “当初上云台山剿匪死了好些兄弟,有几十个土匪是顶了他们的名。剩下的在这两年半时间里,也陆陆续续混进去了几十个。多数还是没有入编。” “没入编的那些人如今都在何处?”宫老爷语气急迫,巴不得尚副官能直接给他列出一张详细名单来。 可惜,对不曾纳入编制的那些土匪,尚副官并不是很了解,他茫然摇头了。 宫老爷一愣:“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那些人……” 凉溪立刻打断他道:“问话就可以了,不要与他对话。”说着说着万一说醒了怎么办? 宫老爷心头一凛,连忙闭嘴。沉吟片刻,问起了那些已经混入博州城兵防编制的土匪。 “他们我知道。李乾手下有七个,赵福领着十来个……剩下的都是我带着。” 更多的土匪多半是受孟总兵直接管理,所幸尚副官知道的这些都在军队里有个名,没有他们的话,这义释土匪的事,还不容易翻。 宫老爷今天和凉溪一起来这牢房,就是为了记录尚副官的话的。他随身带着笔墨纸张,听尚副官一个个说起那些已经假借各种名号进了军队的土匪,他问一个记一个。 等到将那百余人的去处和名字部都问出后,宫老爷已经大松了口气。本欲要走了,又好奇起了尚副官人家的家事。 这一问,又零零碎碎地扯出来了许多中年夫妻相处时的烦恼琐碎之处。听尚副官埋怨了自己家那个妒妇许久,宫老爷终于不耐烦。 孟总兵好似与尚副官十分亲近,如同兄弟。他还以为能从尚副官的口中打听到孟家的许多事情,谁料总兵老爷就是总兵老爷,不该下属知道的事,没有一件漏出来。 再也问不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凉溪就揭了尚副官身上的符。 两个人未立刻就走,在牢中等了一等,尚副官就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左边一个小孩,右边一个老官,两人的神情眼色十分相似,都似不把他当人看一般。 牢房里阴冷潮湿,尚副官生生打了个冷战。还来不及喊冤,宫老爷就把他记录下来的东西放到他眼前。 “这些人,你可认得?” 宫老爷说第一个字之前,尚副官已经瘫软倒地,张着嘴只是喘气。 凉溪从他身边绕开,向牢房外走去了。宫老爷也露出笑容,跟着凉溪出去。手中握着牢房钥匙的狱卒在外头,凉溪跟宫老爷走了许久,牢门一直开着,尚副官却记不起要逃。他脑子里还是一遍遍过着那白纸黑字,一个都不错的名字。 没有等到第二天升堂,下午,兴奋的没睡,也不打算吃的宫老爷,带上自己已经落了一层尘土的督察大印,闯进了博州城兵营。 顶着太阳一个一个在军队里面去挑土匪这种事情,又苦又累,当然轮不得凉溪去做。她只用乖乖地待在宫府,下午的时候,一边喝茶,一边再问两个被揪出来的土匪几句话就行了。 按官员品级,宫老爷是高过孟总兵的。督察使的大印拿出来,孟总兵就不能反抗。他胆敢有一丝一毫不敬,马上就能按造反处理。 这老儿是不要命了吗? 孟总兵还是没有准确猜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在这座城中跟他斗了二十来年的人是疯了。 那督查的大印拿出来,就没有小事,不是他死,就是他亡啊! 直到宫老爷在他的军队中准确地挑出来了那些云台山的土匪,孟总兵这才傻眼,知道不是人家疯了,是他要死到临头了。 在大牢被住得满满当当之前,宫大少去见了尚副官一面。连说辞都不用改,昨晚怎么跟他手下那几个兵说的,就照着与他讲一遍便好。 “尚副官,说来这些事,其实与你并无多大干系。你只是别人的手下而已,长官有令,也不得不从,是吧?” “是!是!”从宫大少的语气中听出了他们要放他一马的意思,心里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来获取一条生路,尚副官还是猛点头。 “副官真是聪明人。我这儿有一纸供状,你看一看,画了押吧。如今只有认罪自首,副官才有活路可走啊!” 接过那张写满了罪状的白纸,眼见纸上不仅遵照事实,把私放云台山土匪的事都归到孟总兵身上,就连他害的那些姑娘,也都变成了是孟家害的。 从头到尾读下来,没有一个字对他不利,尚副官哪里还能记得起孟家对他的恩义,几乎是抢着画了押,认了罪。 宫大少冷冷笑着让狱卒锁上了牢门,转身去了。 这一下午,城中直闹了个乱七八糟。到了晚上,被抓到的一百多土匪,将大牢的牢房部住满。但即便牢房再少,即便是让那些土匪住二人间三人间,这牢里也一定会留下孟总兵的一个位置。 当天晚上,凉溪又被请到牢里去了。自己做的亏心事,只有自己最清楚。瞧着孟总兵双眼发直,把那些未曾入编制的土匪去了何处讲明白,把他打算送女儿入东宫作太子妃嫔的算盘说清楚,瞧着凉溪毫不意外的眼神,简直当他们就是一头头毫无**的牲畜,宫老爷心底发寒,这样大的喜事临头,他硬是没有半分欢喜。 把孟总兵说的话记录下来然后给他看,这位镇守关城数十年的将军也没有那么淡定了。他脸色变来变去,到底最后也没有画押,想着还要再挣扎一下。 不过,事以至此,他做过的事留着什么把柄,他都自己讲出来了,宫家只需要派人去找就好。 翌日,凉溪仍旧上了公堂,看着完没有了前一天那样气派的孟总兵,被宫老爷的质问压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堂写好了要呈给皇上看的奏折罪书,盖上他的督查大印,那感觉就好像是他提着刀,已经将孟总兵的一颗头颅给砍了下来。 宫老爷心头舒畅无比,派快马先送奏折与罪书去皇都。又叫人加紧赶制囚车,改天就送孟总兵一家上皇都。 孟总兵还是没有认罪,但宫老爷已经豁出了自己的命。他又被押进牢里去,等着自己一家人团聚。 几日前,孟府的人才招招摇摇、浩浩荡荡的出城去迎接他们的大小姐。当真天有不测风云,转眼间,博州城的官兵就追着出城去了。 他们可不是去迎人,是去抓人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善人碑(四十九) 君朝国力强盛,却并不是那爱欺侮外邦的霸道角色。国法严明,一夜之间换了大将,依法由宫老爷暂代调遣的博州守备军中,一支人马被派出去,守在了丝带河一侧。 过了丝带河,凡事就不能依着君朝法令了。故而他们只是守在君朝境内,只等孟家去迎接他们大小姐的队伍过桥。 候了两日,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过桥去打探消息的军士却迟迟未归,河对岸更是看不到什么大队车马露头。 再等两日,还是没人来,去境外打听消息的军士终于回来,却也没带什么好话。 由孟总兵统帅了几十年的军兵,虽说心里因他们将军私收土匪这种事大为不满,却也不能立刻就对他仇恨满腹。 这些兵对孟将军十分尊敬,找不到孟家剩下的人,他们心绪复杂,大多都是隐隐松了口气的。 “爹爹,恐怕他们已经得知了消息。” 守在丝带河畔的不止是博州城军兵,宫家人知道孟总兵在军队中的威信,就怕那些军士不尽心,他们也派了自己人去。 等了四五日,没得到孟家那几个年轻后辈的半点消息。宫大少已经预料到令人失望的结果了,回禀了父亲一声后,他再次带人去找,任由宫老爷做决定,是要让他们一家齐齐整整,还是先送孟总兵上路。 结局确实是令宫家人失望的。过了十余天,孟家那去迎大小姐的车驾,似乎就从不曾出现过。 彼时,凉溪已经又换地方了。 宫老爷很上道,没有掩盖她的功劳,部都明明白白曝光给老百姓知道。凉溪走之前,宫家百般挽留。 “小神仙,我呈上朝廷的奏折之中,可是提过您的。小神仙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朝廷必会有所封赏,您何不在宫府住着?有这么一桩大功在,圣上又极是看重世间的能人异士,到时候,恐怕三品两品的封号都能赏下来。” 宫老爷说起这些兴奋得很,凉溪却很有高人的风范,对那些富贵封号毫不在意。她走的时候只关心一件事—— “宫老爷,世人都说当今世上,属君朝北境的黄沙城是天下第一的武学宗派,不知此话可当真?” “那自是当真的。黄沙城城主怕是当今武林功夫造诣最高的前辈了。” “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进入黄沙城,当那里的弟子吗?” 凉溪早就打听到了黄沙城,黄沙城城主如今也在善人碑前二十。老百姓们一说起他来,语气似乎像在讲大漠里的佛陀一般。 不过,这座屹立在大漠中的小城十分神秘。老百姓敬仰归敬仰,却是不知道黄沙城详细的地址,对他们收徒弟有什么要求,更是完不了解。 宫老爷对此知道一点,但是,凉溪的话刚刚出口,他人就已经惊呆了。 已经有这种手段了,她还要拜师?她难道没有师父吗?她难道不会武功吗?乱拜师父真的没有问题吗?不是,她还能拜谁当师父啊?谁敢收这种徒弟?一巴掌下去能让你把自个儿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宫大少在一边旁听,也是诧异。但见凉溪神情真切,不像在与他们说笑,结巴了一下,道“黄沙城素来神秘,不过,此时宫府内还真有一个跟那里有点关系的人。” 他这一句话说得犹豫。水仙跟他讲过,这小姑娘的身手足以碾压她。医术也高,武功也好,又有那种可以让人讲真话的邪术……呸呸!术法,是正经术法! 一想起邪术这两个字,宫大少就连忙摇头。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对这位小神仙,一丝不敬的念头都不能起…… 这小神仙至于去黄沙城拜师吗?她到那里,多半是要去砸场子的吧! 宫大少哪里知道凉溪情真意切,身上压根就没有半点内功?她之所以打听这天下第一的门派,就是想头一回学内功,就学最好的,把底子打好。 “是谁?现下就在府中吗?” 宫大少点点头,带凉溪去见了她不久前在凤花镇早就见过的那位大汉。 “这位唐兄的师父,正是黄沙城的弟子。” 大汉这几日在宫府,自然是早就听说了凉溪的事迹,不过虽然住在同一处,他却没机会过来瞧一眼。料不到这果然很能折腾的小孩子会来见自己,更料不到她居然说要拜入黄沙城。 “这……恐怕不容易。黄沙城极少收女弟子,更少收身上有武功底子的。”凉溪这两样都占了。 没有直接大大咧咧地说自己不会武功,凉溪也不失望,只问大汉黄沙城什么时候收徒弟,她能通过什么途径进去。 “这个……只能随缘了。”就像他,当初家破人亡,只能沿路行乞。所幸碰到师父好心,就将他收在门下。 随缘?一个城啊,难不成是夸大了?一座城,不隔两年收那么千来个弟子,街上会有人吗? 这货该不会是在忽悠她吧? 凉溪想要贴符了,但宫家父子都在,她就没动手。听大汉认认真真地与她讲了讲应该如何“随缘”。 “每一个拜入黄沙城的弟子,最多在城中学艺七年。时间一到,就必须离开……” 每一个徒弟,城主都会亲自教导……凉溪越听越觉得这个城有点问题。一座城里,最少最少万把人有吧,挨个儿教,城主不是得累死? “黄沙城的弟子虽然数量不多,但在江湖上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凉溪越听越糊涂,还是在走之前问了出来“黄沙城到底有多大?” “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我也并不曾去过。”大汉微微摇头。 “你师父是城主的弟子,那你也就是黄沙城的弟子啊,怎么……” “小神仙可不能这么说。从黄沙城出来,就等于是自立门户了。黄沙城的弟子再收弟子,那只是他的徒弟,跟黄沙城没有半点关系。” 凉溪听得糊涂,对黄沙城的城土面积到底是没弄清楚。不过她知道了,想要拜入黄沙城,得找从城中出来的那些弟子们引荐。 这是唯一的途径。 打听到了几个城中弟子的名号后,凉溪问大汉“那……你的师父现如今住在何处?” 大汉瞧了宫大少一眼,道“再向东北边八百余里的庆河郡。” 这人上了善人碑之后就想去见师父,好容易被他留在了宫家,现在看来,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啊! 宫大少没有丝毫犹豫,想着如果凉溪要叫他带路的话,那他马上放人。 大汉也很想要凉溪让他带路,虽说宫大少已经答应了帮他洗清冤屈,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善人碑,师父只是被人蒙蔽,等见到天下最公平的善人碑也承认了他,说不定就……但宫大少说得也有道理,那人也上了善人碑。他害得他这些年在江湖上奔波的一脸沧桑,却也上了善人碑,足以见得那碑上的排名……不,不可以这么想! 大汉陷进自己的思绪中去,却不料他想太多了,凉溪根本没打算让他带路。她会画符,暂时不学内功也死不了。去庆阳郡的一路上还有那么多城池,到处都是她刷数值的地图啊,怎么能随便就错过了? 打听到了如何拜进黄沙城后,凉溪就跟他们几人告辞。走到大街上,在短短几天之内已经迅速接受她小神仙人设的百姓的依依不舍、夹道相送之中离开。 凉溪骑着一匹温顺的良驹去下一座城,她上午出发,也不急着赶路,路上慢悠悠的。而那带着她画像的人,还有带着宫老爷亲自书写的奏折与罪书的差人,他们可不敢稍有喘息。日夜赶路,将宝马跑得口吐白沫。一站接一站,以最快的速度将信息传到了皇都。 奏折按流程去它该去的地方,画像直接进了都中宫家。然后当天就从宫家转到了丞相府,到了楼林的手中。 楼丞相抖开那张画卷,瞧了一眼凉溪的画像,也不敢稍耽片刻,叫儿子将画卷送进了东宫。 “阿战!阿战!”楼二公子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比谁都激动。 “你不要蔫巴巴的啦!那个小姑娘找到啦!”如一阵旋风一样闯进东宫,楼二公子直着他的大嗓门,看见君战的贴身侍女时,脚步才略微放缓。 “玉筝姐姐,阿战呢?” 书房外,有一妙龄女子,本双目怔怔的立在廊下,直到远远听见楼二公子的叫声,她眼珠才动了动。 这一动,就像是寒潭里落下了一颗玉露,荡开的纹路最是静美不过。 楼二公子一路风风火火的,看见她立时声音都弱了。 玉筝姑娘苦笑了一下,视线落在楼二公子手中的画卷上,道“殿下还是一样,今日又在书房坐了一天。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用过功。” “嘿嘿!”像在炫耀什么宝物一样摇了摇手中的画卷,楼二公子喜滋滋地道“玉筝姐姐放心,阿战马上就好了!” 说完,他闯进书房去。 君战手中正拿着一个小瓶子,他呆呆坐着,眼里只有那个小瓶子。那小玉瓶不会说话,但他好像耳朵里也都是小瓶子,楼二公子这一路上声音那么大,他竟是完没听见。 “阿战你瞧,这是什么?” 对君战的这种状态已经习惯了,在回皇都的一路上,他都是如此,回来了他仍然是如此,大家都害怕了。 好友直接靠在他耳朵边上说话,这都听不见那就真有问题了。君战微微侧头,对他手里的东西着实不怎么感兴趣“你怎么来啦?” “哎呀你快看!” 楼二公子知道多说无用,便直接将画卷铺开。他站在一旁,见君战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眼里就如投进了一块巨石的死水潭,立刻有了生气。 “这是谁画的?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从博州城一路加急送过来的。你叫我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敷衍过?回皇都的一路上,但凡碰到一座城池,我都跟他们交代了,让他们注意一下这么大年纪,不会讲话的小姑娘。不过……” 楼二公子还有没说完的话,但见到了那画像,他们都已经确定画像里的人就是从仙医谷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君战整个人都懵了,乍然间投下来的喜讯让他一时间胸口闷涨,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好容易缓过来一口气,他抓住楼二公子的手臂,急忙问道“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还在博州城吗?她一个人,没有吃什么苦,受什么伤吧?” “阿战。”楼二公子紧皱了眉,跟自家大哥比起来,他的确是蠢得有点过了。但君战这种情态,再蠢的人也能看出来有问题。 之前,君战整日里都沉着脸,回皇都的一路上,他甚至不曾讲上几句话。爹爹整日里都默默的,弄得他也不敢多讲话。今天,君战终于恢复些正常,楼二公子便将他一直想问的一句话问出口。 “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关心那个小姑娘了?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之前在仙医谷谷口,你明明说到了皇都就给我解惑的。” 楼二公子说着说着有些委屈,他跟君战多深的交情,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长时间的冷脸呢! “难道她是皇都里哪个大官的女儿?难道她身上牵扯着什么大案?难道……” 君战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才轻抚着画像上的面容,叹道“你不懂。” 他不懂?是啊!他本来就不懂啊,也不知道,这不等着他解释呢吗?堂堂一国太子,怎么就突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如此关切? “你说这画像是从博州城送来的?” “啊!是啊!” “我记得博州城的督查似乎是宫家人是吧?” “嗯嗯。这画像就是宫家人送来的。不过……”楼二公子说到这里,才突然记起他之前没说完的话。 “不过什么?” “宫家来传话的人好像说了。那孩子是长这个样子,但她会说话,根本不是哑巴。” 君战又是一愣,不过那张画像胜过所有一切,他很快接受画像里的女孩子会说话的事实,并且还很高兴。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善人碑(五十) “她会说话?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可能是她路遇什么高人医好了,也可能是戴德的毒药过劲了。总之,凉溪身上没这一点缺陷,君战就为她高兴。 楼二公子依旧皱眉不展。说实在的,他已经有些想不起凉溪的面容,只记得戴谷主将她从崖上带下来后,她一身的兽皮,很是肮脏邋遢。之后随他们离了谷,人收拾干净了,却娇小清瘦,比之同龄的女孩儿要柔弱许多。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宫家该不会是传错了话吧? “阿战,她可不仅仅是会说话。宫家人讲她武艺了得,加之医术精湛……” 楼二公子越说,越是不能把这些形容靠到脑海中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去,君战也是愣住。二人相视无言,还是外头的玉筝姑娘进屋来,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可要用些晚膳?” 玉筝小心翼翼的,一双动人的美目里含着期盼。她对画卷里的人有些不喜欢,却又希望那幅画可以让君战恢复正常。 一听见晚膳,楼二公子先急了。他进宫时天已向晚,如今实在多耽搁不得,得赶紧出去了。 “今儿晚了,阿战,明日我再进宫来寻你。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画,道,“你可就要好了吧?” 君战这就先把什么武功、医术之类的话都抛到脑后,对楼二公子笑了笑。跟玉筝问明了时辰后,知道不能再留他,便将画收起来带在身上,一边送他出去,一边对侍女道。 “我也没有什么胃口,晚膳随便做点儿清淡的便可。” 他只是淡淡一句,玉筝已经开心地笑弯了眉眼,转过身就去吩咐侍者。 照着君战的口味定了几道菜,目送传膳的太监匆匆奔去御膳房,她茫茫立在原地,心里的欢喜早不知飞到哪里去。 殿下自从回宫,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从仙医谷带回来了一位女大夫,那女大夫生得如薄露清霜一般,不似凡人。她起先还以为,殿下之变是因为那个花容月貌的仙女大夫,不料却是错怪了人。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脸都还没有长开,能出落成怎样的倾城之姿,让殿下日日挂怀,夜夜不能寐? 玉筝微微叹气,一边往回走,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东南方向的一处宫殿里。 那画像不知可有机会瞧上一眼,若是瞧不到,其实问问那郑大夫也无不可。只是,殿下对那仙女一样的人儿,也不知怎的,态度简直恶劣至极。他们这些侍从,但凡有谁敢与她多亲近一点儿,只要被他瞧见了,定少不了一番训斥。 玉筝心下思绪万千,回到书房,君战已送别了楼二公子回来。玉筝见他怀中仍是紧紧抱着那幅画卷,心头一酸。 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得皇后娘娘眼缘,有幸到娘娘跟前伺候。当初,娘娘选中的几个官家闺秀,其余的都已出宫嫁人,只她被送到了东宫。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她瞧着太子爷就不懂。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若是不想懂,她又何苦困在这东宫里?她家里也不需要多一个娘娘来稳固地位! 玉筝越想越是烦乱,竟是没有搭理向她走去的君战。不过,君战此时也无心去管她的失礼,怀里的画卷仿佛是他的所有。 回到书房,他又摊开画来看。虽说画中不是活人,但他只要一看到这张脸,一直绷紧的心便会舒松许多,就连呼吸都要畅快一些。 博州城,她在博州城…… 一晚上,博州城三个字也不知在君战的脑中过了几万次。玉筝第二日清晨去伺候他洗漱穿衣时,发现他竟是整夜都未曾松开那张画卷,心头便是一震。 “殿下,还是先将画放在一边吧,小心水溅到了。” 君战依言将画卷放到一边,在玉筝给他束发时,冷不丁地开口道“今天叫她不用再过来了。”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玉筝却懂什么意思。她叹口气,柔声劝着“殿下,左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殿下实在厌恶她的话,闭上眼睛不听不问就好了,不让她来怎么行呢?您这次中毒受伤,皇上和娘娘日夜悬心,所幸消息不曾传出去,否则怕是要闹得举国大乱。现如今虽说毒消了,这一场大病,肯定还是亏着身子了。郑大夫总归是谷中的神医,有她调理,于您有百利而无一害,皇上和娘娘也放心啊!” “她算是什么神医?”君战冷哼一声,却也不能把仙医谷中的那些猫腻讲给玉筝听。 君战对这宫中品级最为低下,甚至是那些专门洗刷夜壶的奴才,说不定都能给一个笑脸,偏生却对仙医谷里的大夫如此。玉筝万分不解,却也已经习惯了君战对郑方菡态度如此恶劣,反正她总是有法子劝他便是了。 君战对仙医谷的大夫是再不会有任何好感的了,但他极有孝心,打从仙医谷回到宫中,见母亲急得鬓边发都白了两根,他又悔又愧,当时私心里就发誓,再不让父母操这么大的心。 那个郑方菡…… 头发已然束好,君战抱着画卷,越想心里越是憋闷得慌。 他回宫的当天就跟父皇母后道出了仙医谷中的污糟。父皇神色都没变,但他叫太医院里的太医去试郑方菡,也叫他倒了玉瓶里的几滴血去让那些太医研究,可见心里终归是信了些的。 不过,单单只是相信怎么行?仙医谷中的一群鬼怪将她害成那般模样,他巴不得世人马上知道那群人的真实面目。 而要做到这个,只有他的父皇有能力了。但父皇却说这事急不得,母亲更是将信将疑。 不,母后根本就没信。她但凡有一丝怀疑,就不会把郑方菡安排在他的东宫,不会让她每天早上都假惺惺地去给他号脉。 她在仙医谷中遭了那么多罪,定然是希望早日真相大白。他让她失望了…… 摸了摸怀里的画卷,君战问道“父皇已经上朝去了吗?” “嗯。” 见君战好像要打开那画卷,玉筝悄悄凑上去想看一眼,却没能看得到。 “母后起了没有?” “娘娘日日早起,这个时辰,怕是早膳都用完了。” “我今日是贪懒了。”君战瞧了眼窗外的日光。 “殿下自回宫,就没有睡好过一日。昨夜难得安眠,今晨奴婢才不曾叫您。” 主仆两个人今早才多说了几句话,玉筝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从前。最近这些日子,在这宫中她都不敢多讲话。即便讲了,殿下也只是回一个字,“嗯”呀,“哦”呀,或者干脆不答应,独自怔怔出神。 好容易气氛回到从前,玉筝却来不及多说上两句话,外头就有小太监进来,缩着脖子,舔了舔嘴皮才战战兢兢地道“殿下,郑……郑大夫来了。” 见君战脸色陡然冷下去,玉筝心头也是害怕,对郑方菡顿时十分不喜。但心中再不喜欢,人家是仙医谷中的大夫,地位高过她,她礼数是要有的。 微微笑着出门去,将那十分不愿意给君战看病的郑方菡请进来,玉筝就退到了一边。瞧着眼前的病人冷着脸,医者也冷着脸,气氛跟前几日一样,尴尬至极。 玉筝却不知道,两人虽然都冷着脸,君战是满心的排斥和厌恶,郑方菡却只是做一个表面功夫,她心里属实惧怕无措。 每天给君战诊脉的这点点时间,君战固然觉得难熬,郑方菡更认为这简直是折磨。 戴德那老头子根本就是害她,她哪里会什么医术了,这君朝的太子又哪里会听她只字片语了?那老畜牲送她来皇都,就是为了折腾她! 这才过去了多久?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天天前来“请教”,君朝太子见面就一副恨不得流放了她的模样。应付那些老太医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到底能在这种环境下做什么?她现在都快要崩溃了! 一分一秒地捱过时间,郑方菡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然是冷冷清清,板着一张脸说出跟往日一样的话“殿下还是要注意休息,多加调理。您体内残毒未清……” 君战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听,见她诊完了脉,便起身走出去了。 玉筝尴尬地对着她笑一笑,礼数周地让小太监送她回宫后,便追着君战去了。 “先去母后宫里通报一声,说我过去请安,看有无需要避讳的人。” “是。” 玉筝叫人匆匆而去。这宫里人有点少,皇后娘娘喜欢叫都中的闺秀进宫来陪她说话儿,经常留那些年轻的女孩儿家过夜,是以君战才多吩咐一句。 小太监跑去通报了,玉筝陪着君战慢悠悠地往中宫走。见他怀里仍是抱着那幅画,走到半路忽然想要打开看,心里便忍不住砰砰乱跳,眼珠斜过去,想要看清画上的人是何模样。 等君战将画展开,玉筝看清楚后,不由长松一口气,心下又颇觉奇怪。 她本以为是什么倾城的天仙,七八岁上已经姿容绝世。不料画中却只是个虽也算清秀可爱,一双大眼尤是动人,但论相貌,实在连她家中的庶妹也不及的女孩儿。 太子爷怎会对这样一个孩子如此……如此…… 之前玉筝猜测君战是喜欢凉溪,见过了画像后,她却是怎么也不能再把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往情字上扯。 要是容颜冠世,那不管几岁,都会诱惑到人。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呀,太子爷他…… 皇后娘娘怕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有那样的娘,她也自负她这个都中第一美人有些美貌,宫中的侍女,又有哪个是丑的?殿下自己更是俊美无俦,他怎会看中那样一个普通的孩子? 定是另有别情! 玉筝脑子里一瞬间不知转过了多少想头,君战却浑然不知。他看画儿看入了神,直到有人提醒他上台阶,这才猛然惊觉。 收起画卷来至中宫,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在儿子面前不见丝毫威仪,笑着招手叫他上前去。 “身子可好些了?” 知道君战讨厌郑方菡,皇后便不提起她,只关心君战的身体。 “听筝儿说,你昨晚乖乖用了晚膳,也歇息的极好。她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 “母后一口一个筝儿,依孩儿看,在母后心里,筝姐姐怕是比儿子重要多了。”君战佯装吃醋,不高兴地坐到皇后身边。 “那是自然。筝儿从小就乖巧,哪里像你,皮猴子一个。都这么大了,只会闯祸!” 刚说完闯祸二字,皇后自知失言,见君战面上又献出愧疚之色,她即刻换了话头,引开了儿子的思绪。母子两人笑说几句,话头又回到玉筝身上来。 “母后既然这么喜欢筝姐姐,赶明儿不如收成义女。” 玉筝脸色一变,垂下头去。皇后娘娘笑一笑道“要是真能有这么个女儿,可也是本宫的福气。只怕你孙家姨娘不愿呢!” 玉筝连忙陪笑答应几句,等这话说过了,又默默垂头站在后边,听母子两个人说些闲话。 皇后早已看见儿子手中的画卷,却一直不动声色。扯了好一阵子的家常,这才叫玉筝退下“好孩子,你整日价照顾这个没良心的,也够辛苦了。你娘亲一直想叫你回府住两日,前阵子这小没良心的不在宫中,你也不愿意出去。如今他好端端回来了,你也该去陪一陪你母亲。” 玉筝没有立刻答应,见君战什么也不说,这才应下。带上皇后给准备的各种礼物,心情并不是很美妙的出了宫。 打发走了玉筝,皇后娘娘还是没有主动问儿子他怀里的画卷。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问“战儿,今天一大早的来见母后,是有事儿吧?” 君战低头不语,摸着怀里的画,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双膝跪倒在母亲面前“母后,孩儿想去一趟博州城。” 皇后皱眉,一言不发,也不立时叫他起来。看他一直跪着,也并不多言。到底为人父母的欠儿女,最后还是她先心疼,伸手扶起了君战。 “为着什么?战儿,你到底在那仙医谷中碰到了什么?”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善人碑(五十一) 君战不言不语,皇后看得生气,取过他怀中的画卷。见他下意识竟然想动武抢回去,心头一沉。 摊开画卷,皇后只瞧了一眼,便收起来又还给君战。 “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孩儿?” “嗯。”君战应了一声。 他答应的倒是干脆,皇后心里愈是动怒:“你此次莫名中毒之事还未曾查得清楚,博州城距离皇都千里迢迢,你是想怎么过去?大张旗鼓,劳民伤财?还是悄悄私访,被不知什么人在半路里无声无息的就……” 终究是自己唯一的孩儿,皇后不舍得咒他,住了口。 “母后,孩儿既已经着过人家的道儿,日后自然会小心的。” 自己的孩子,她哪里有不了解的?见君战心意已决,皇后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与其说是愤怒失望,不如说是隐隐不安。 这孩子去了一趟仙医谷,回来就跟他们说那谷中颇有蹊跷。但至于为何这样觉得,他却不愿详谈。只说在谷中遇到仙医谷培育的药人,还带来了一瓶药人的血。 她嫁的人年纪轻轻就野心十足,如今年龄越长,心志却未曾有丝毫消减。若是仙医谷中当真藏着什么大阴谋,他们揭破了,自然又是大大的一功,善人碑都会记得的。说不定还可以提升排名,拿到这世上从未曾有人获取过的奖励。 战儿一说,她一瞧丈夫的脸色,就知道他动心了。不过是因为戴德谷主也是天下扬名的善人,并不好随便招惹,而且那个小女孩儿也颇是令人难懂,他才没有贸然去查。 他们夫妇二人心里都自有考量,却急坏了这个孩子。如今看来,他竟是如此莽撞急迫,一时一刻都等不得,要抓紧毁了仙医谷。 就这么一个儿子,出去治了一趟病,回来就性情大变,整日安静地待在书房中,他们如何能不担心?早就向楼家父子问明了谷中发生的一切,派人去寻那个女娃娃。 如今所有的关键都在那个小孩子身上,让皇后不安的,是她不知究竟是那孩子要战儿揭穿仙医谷的真面目,还是战儿自己想。 若是前者……怎么可能呢?那画卷中的孩子一脸稚气,依她所说,又是从不记事时就在谷中。她有什么能耐,能说出什么话去劝战儿依着她的想法行动?多半还是战儿自己的想法。 他怎么大病一场,远远地去了一趟仙医谷,就突然…… 他老子皇帝可还没有做够呢! 这几日天天打听东宫的消息,君战的种种异样令她难以安心,实在没有一晚曾休息好。此时见他一听说那个孩子的下落,居然想要冒险前去博州城。皇后本是极其聪颖多思之人,心里霎时绕过了许多念头,怎么想怎么没有好结果,胸口便闷闷地疼起来,话也不怎么爱说了。 “哼!你小心,你能怎么小心?罢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你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吧。前去博州城之事,我不管了,你去求你父皇吧。” “母后!” 君战确实不知母亲倏忽间想了那么多,他其实当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更加没想过年纪大了,父皇自然应该让位之类的事。之所以对仙医谷的事那么挂心,完只是因为凉溪,只是因为她嘱托过,只是因为他气恨凉溪在仙医谷中,受了那么久的折磨。 当母亲的不知儿子心思如此单纯,越想胸口越闷,只觉自己一生如此得意,终究还是有绕不过的大烦心事。胸口愈闷,她眉眼间愈倦怠,最后索性赶人,叫君战去御书房等他父亲下朝之后,该求什么事就求什么事。 君战心急,父亲向来严厉,知道他若是想要亲自去博州城,非得板着脸训他一个上午不可。他就是知道母亲好说话,疼他,心又软,这才趁着父亲上朝前来中宫。 “母后,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您就答应孩儿吧,我此去定会万分小心……”君战想着跟母亲撒个娇,她说不定就能同意,会帮着他在父皇跟前说句好话。谁料不知哪一个字说错了,皇后突然当真生气起来。 “你这是不仅要我同意,还要我帮你去劝你父皇,劝他放你一个病体未愈,体内残毒未清,又从来不曾经过什么大事历练的孩子,莽莽撞撞地跑那么远,去君朝边境找一个不知来历,不知目的的女娃娃?” “母后,我……你不要信仙医谷大夫的话,孩儿瞧他们没一个好人。那个郑方菡胡说八道,其实孩儿早已没事了。” 见母亲生气,君战声音低低地分辩着。不过,他只能分辩那病体未愈、残毒未清,不曾经过什么历练,这件事他可辩不出口。 有心想要再为凉溪说两句话,虽说她的确是不知来历目的,但听母亲的语气似乎对她十分不喜、满怀戒备,他下意识就想为凉溪解释几句。只是见母亲脸色越来越差,他这才不曾将话说出口。 一个态度坚决,另一个满腹思虑,母子两个人终究话说不到一起去。君战直在中宫里待到父亲下朝,来与妻子一同用膳。 “怎么?惹你娘生气了?” 虽说是皇宫内院,但这一家三口相处起来,倒颇像是民间和乐融融的普通人家,无那么多规矩。父亲就是父亲,孩子就是孩子。 君朝皇帝一心向着自己老婆,入得中宫,见皇后脸色极其难看,根本不问清原委,就先怪君战。 “楼丞相带着你去仙医谷求医,月把时间,你可知你娘担了多少心?怎么回来还不好好尽孝,朕听李公公说,你一大早就过来了,大清早的就让你娘吃一肚子气?” 骂过了君战,皇帝赶着去安慰自己妻子。他们年少相知,成亲后到如今一直恩爱非常。皇后在自己独自一人时,天都可以撑得起来,在丈夫面前,却总是免不了有些像孩子。他安慰了几句,自己心里已然委屈。 “你去问问你的好儿子,他一大早上的来找我,到底是想去哪里?” 虽说没有参加他们母子早上的谈话,但一国之君,他的国土上发生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小小一座皇宫。 “是为了仙医谷里的那个小姑娘吧?听说,她到了博州城。” “是啊,你儿子想去博州城见她。” 虽说已经知道那个小姑娘对君战影响颇深,皇帝依旧吃了一惊。他默默不语,心里的想法是一个字也没讲出口。沉吟片刻,才又笑道:“战儿,你病还没有好,匆匆赶去博州城,路上既危险,又走不快路。” 接过君战手中的画像瞧了一眼,皇帝心里便有了主意。 “你这么想见那个孩子,朕也极想见她。宫家既然已送了画像来,肯定是将人留在府中了。战儿你也不必千里迢迢地往边关跑,朕叫人送那孩子上皇都来,岂不是好?” 父皇和母后对他所说仙医谷的丑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君战还以为他们肯定更不在意凉溪。他本就想着,若是自己实在走不脱,那就请人送凉溪上皇都,谁知皇帝竟会自己提出来,使他喜出望外。 “父皇,你此话可当真?君无戏言,您可不能骗孩儿!” 皇帝见他一派天真单纯,笑着点头。哄好了妻子,一家三口气氛缓和,那种在空气中隐隐流动着的沉滞也悄然隐没。 在中宫用过了午膳,君战欢欢喜喜地回到东宫,却不料半路上遇到实在憋得不行,跟侍女一起出来散步的郑方菡。君战的一派好心情,瞬间就给弄没了大半。他脸色冰冷,并不与郑方菡讲话,也没有与她为难,只当她是空气一般走过了。 察觉到身边的侍女在悄悄打量,那眼底似乎有无尽的讥讽,郑方菡垂在袖中的一双素手只是发抖。闭上眼又迅速睁开,她缓了缓胸中的那口闷气,规规矩矩地向君战行了礼,这才错开他,继续散她的步。 宫中绿瓦红墙,自是世间顶级的奢华精致。住了没几天,郑方菡却已经看得有些腻味,她仰头对着天空,微微抿紧了唇。 她不能慌,不能着急,总有路能走的。戴德那老头子说,等到八月十五,就是她稳固地位的时候。不知那老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等着瞧。若是又被他忽悠了,她就看情况。实在不行,便跟君朝的皇帝把仙医谷中的那些龌龊都讲明了。她弟弟肯定是没命了,她也要让戴德身败名裂! 博州城的桂花已经开了,八月中秋就在近前。这个节日,宫中本来有惯例办丰收宴,最近这几日正是忙的时候。 君朝皇帝百忙之间,仍是惦记着小小的一个凉溪。他本以为等凉溪上了都城,一些事便可有个解释,谁知他竟也有料错的时候。 画像到了都城,两天之后,宫老爷的奏折也到了朝上。生怕不能让凉溪开心,生怕凉溪怀疑他们借她的本事除敌,却又不为她扬名,然后一个恼火问问他们的私心事。宫老爷的奏折之中,提起小神仙的,少说也有十七八处。 批了折子后,皇帝尤是不敢置信,将那奏折再读两遍。奏折之中还夹着一道密折,宫老爷对皇帝不敢有半分隐瞒,奏折之中只是把事情编顺了。他们是如何发现孟总兵的罪过的,宫老爷部都修改润色过。在那密折之中,才是事件的真实过程。 犯了这么大的事,孟总兵肯定是要到都城受发落。怎样处理罪臣,君朝律法条条讲明,照着办就行了。皇帝批阅过奏折后,一颗心真是放到了凉溪身上。 是夜,月光微暗,皇帝微服坐上马车,悄悄出了宫。街头寂静,马车离开皇宫,由大道走到了都中一条再也平凡不过的小街。街上家家都已熄灯,只有那客栈饭店,有的会在廊下悬一盏灯笼。 马车车轮在一处主人家都已歇息,院中寂静无声的宅院前停下。在客栈门口打着哈欠,出来瞧了一眼的伙计,哪里知道这是皇帝的车驾?只见到那宅子的大门开了,里头有人把车里的人恭恭敬敬迎了进去,自己也没多留心。 皇帝进了屋,这才轻声问引路的人:“**师身体如何了?” 引路的人对皇帝也并不如何畏惧,只是微微叹息摇头。 皇帝心头沉重,跟着那引路的人在房中绕来绕去,最后才到了一处暖阁。暖阁里有小小一盏灯,灯光映着个端坐的人影,在里头咳嗽了两声。 “老臣不能出来跪迎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师为君朝一生鞠躬尽瘁,殚精竭虑,该是朕向法师行礼才是。” 暖阁里的人又猛然咳嗽了两声,连说谦卑的话。 “皇上,太子殿下的病可是好了?” “仙医谷戴谷主医术不凡,已经治好了战儿的病。”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老臣这一劫属实来得不巧。若是有往昔之功,殿下也不必去那千里万里远的地方,累得皇上担忧。” 皇帝听他这么说,只是叹气,想着确实如他所言。若是**师好着,君战中的那点儿毒,他大手一挥,肯定随便治好了,又怎么至于让君战去仙医谷?然后弄得奇奇怪怪的回来? “皇上为何叹气?您……咳咳……”暖阁里的人像是身体已经极为差劲,他本想多问两句,话声却又终止在咳嗽当中。 “法师,不瞒您说,战儿此次前去仙医谷,的确是出了些让朕头疼的事。朕今夜前来,本是想瞧瞧法师的病情,若是有所好转,朕想请法师卜一卦。” 暖阁里的人又咳嗽,却还是关心让皇帝头疼的事。 皇帝叹气,对这位法师丝毫没有隐瞒,将凉溪的事细细到来。 “如今世上的几位**师都已有了年纪。您并不曾收过弟子,朕记得法师说过,您的本事是天给的,教不了,这天底下也没有那么通透的人儿能学得了。那么现在……” “皇上是想让老臣瞧瞧那孩子是否是天降的又一个法师?” 第四百一十四章 善人碑(五十二) “正是。您不曾收过徒弟,但另两位**师说不定有看中的徒儿。朕担心那小姑娘是别家的弟子,小小年纪如此能耐,等她大了,这天下怕是就没有君朝了。” 暖阁里顿时沉默,半晌,**师才问:“皇上,那孩子当真能令人吐露心声?” “此事必然不假。法师可要看一看从博州城传来的密折?” “老臣恳请一观。” 皇帝一直站在暖阁外,并不曾进去打扰。此时,折子也是放在门边。他亲眼见着那封密折自己飘起,像是被个瞧不见的人托着进了暖阁。 这些法师的手段,他早已见过许多次,但每次见,仍然免不了纳罕。 读过了折子,**师又是沉默。许久才答应下来—— “皇上放心,老臣明日便卜卦,瞧一瞧这孩子的来历。” 皇帝面现喜色,但暖阁中人声音苍老低弱,似是不久于人世。他心里又是不忍,又是不安,临走之前,到底细心嘱咐几句,让他多注意身体。 次日凌晨,昨晚在宅院中替皇帝引路的中年男人进宫。他早已换了一身装束,昂首肃目,气宇不凡。宫里的人认得他是**师身边伺候的,个个不敢怠慢,加紧将人送到了皇帝面前。 此人依然惜字如金,抢在皇帝上朝之前拜见。行过了大礼,他将一封书信送上。 皇帝对卦象好奇了一晚上,一夜根本没合眼。见到这封书信,哪里还管上朝,急忙拆开看了。越看,眉头越是舒展,读到一半,却忽然间神情巨震,问那送信来的人。 “**师……去了?” 那人面露哀伤之色,点头不语。 皇帝一时怔在当地。**师为君朝尽心三十余年,便是碰到再严重的天灾**,只要想到身后还有这么一尊大佛,他心里总是有底。如今,这让他时时心怀忌惮的人死了,到死也没有做过一件不利于君朝的事。皇帝心头忽地大恸,将手中书信再看一遍,信中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令他心安。 那小姑娘并不是哪位**师的徒弟,与前朝旧事更是没有关系。信中关于凉溪的描述占了大半篇幅,她是什么来历,**师到最后也没能算出来。只说她怪异至极,竟如同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一般。 关于凉溪,**师留下了很多问号。但只要她跟对手没有关系,他们可以争取,皇帝就已经放心了。 信的后半段又写他这一死,另外两位**师必定立刻知晓。但他们二人也是命数不长了,不必忧心。另外,君朝一两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天灾。 人死了,再没有什么威胁了,面对这一封书信,皇帝突然对人家满怀敬意起来。大手一挥,罢朝三日,人人披麻戴孝,送**师最后一程。 热热闹闹的丰收宴自然是办不成了,都中百姓将**师视作天神一般,即便没有皇帝下令,他们也都自发地在门前扯起白幡。 满城一片雪白,君朝皇帝亲手将**师送入陵墓。城中处处哀哭之声,凉溪是没有见着,否则定会目瞪口呆。 三日已过,朝上人人神情低落,但国家大事还得要办。议了博州城孟总兵的罪之后,皇帝正式下旨,免了今年所有的丰收宴。 好端端的一个中秋,所有人都没心情过。君战心里也为这么一位人物的逝去而感到悲伤,但他终究是少年心性,不知**师这一死会有什么后果。再加上自小就没见过几面,心中除了短暂的憾然之外,实在是难以悲伤太久。 这日正是中秋,宫中不能举宴,偌大一座东宫,冷冷清清的。君战在池边逗了逗水里的鱼儿,正想着晚上要去和父皇母后一同用膳。瞧见水中自己的倒影时,眼前一花,水中自己的影子竟然渐渐变成了凉溪。 他没舍得眨眼,瞪圆了眼睛只是呆看,突然胸腹间传来一阵剧痛。那阵痛直绞得他整个人缩起来,倒在池边的栏杆下,眨眼的功夫就已面色青白,满头大汗。 “殿下!殿下!快传太医!” 随侍的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尖细的声音传出很远。本不会随便出现的东宫侍卫,眨眼间也跳了出来。几人团团围住君战,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人突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大叫了一声“啊哟!我去请郑大夫”,便飞也似地奔走。 君战痛得脑子断片,倒是给那太监一句“去请郑大夫”叫回了魂。他记起来自己怀中有凉溪给的救命良药,自己实在说不出话,人也动弹不得,便拼命示意太监侍卫们把那小瓶血液摸出来喂他。 可惜这种混乱时刻,几个侍卫太监已经魂飞天外,实在难以领会他的意思。君战又气又急又痛,终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因为住得近,郑方菡来的比太医快得多。看见君战昏迷倒地,她心里知道戴德的话作数。但眼前这终归是一国太子,性命被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玩弄于鼓掌间,她又是那人一边的,心里实在止不住的害怕,说起话来微微颤抖。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将殿下抬到宫中去啊!” 几个侍卫六神无主,听见她怎么说就怎么做。跑起来两脚不沾地地将君战送到了寝宫的床上。 “你们先出去吧,守好寝宫的大门,不可叫人进来打扰。” 大家听话地出去,不敢相扰,生怕君战有个三长两短,最后怪到自己头上来。但他们对郑方菡的吩咐,也不可能尽数遵从。 一听到儿子毒发昏倒,皇后哪里还会与他怄气?若不是地位尊贵,狂奔而去实在太过失态,她怕是早就提起裙脚奔到东宫了。 太医们是与皇后娘娘一同来的,在这些人面前,郑方菡的吩咐就是鬼话。皇后都不曾说让他们让开,他们自己就先避退到一边。只有一人小心提醒了一句:“娘娘,郑大夫已经在为殿下诊治了。” 有这句提醒,皇后才没有急匆匆地冲进去。叫太监开了门,她带着太医静静走入,并不曾发出什么响动来惊到郑方菡。 “啊呀!” 他们到了床榻前,有两人不由低声惊呼。 原来是床上躺着的君战已经面色如常,呼吸平顺,根本不像是侍卫太监们说的那样情况紧急。倒是坐在床边的郑方菡,面如金纸,替君战把脉的手指都有细微的颤抖。 她早已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也十分清楚那些人不会听她的话。现下皇后已经进来,她把完脉,从床边起身,便要向皇后行礼。但她也不知在这短短片刻之内做了什么,起身后竟是站立不稳,讲话声音也是微弱如蚊。 “下官拜见娘娘,太子……太子殿下已然无碍,还请娘娘放宽心。再过小半个时辰左右,殿下便能醒转。” 皇后闻言喜出望外,眼神示意老太医们再去诊视,她则亲手扶起郑方菡。见这本就柔柔弱弱,娇如纤柳的女子连站也站不稳了。心知这都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她一时极是感激。 “娘娘,殿下果已无碍了。小郑大夫不愧是仙医谷中人,医术果然高明。” 听她最是信重的太医也这么说,皇后心里怀疑又减。以她之尊,竟然向一个女大夫盈盈福身。 郑方菡避让不及,连呼罪过不敢,跌跌撞撞地由皇后身边的侍女扶去休息。 太医们虚惊一场,匆匆赶来,又陆续退走。皇后坐到床边,却留下了两个最是德高艺精的老太医。当时事发现场的人也都被她叫了过去。 一听自己唯一的孩儿病发昏倒,性命攸关,她哪里有心思详加盘问?但这件事来得快,去得也急,郑方菡一人便已解决了。想起去给她通报消息的侍卫那灰土色的脸,皇后心里还是难以平静。但床上的君战确实已面色如常,这让她能分出一点心神来。 “当时是什么样子?你们细细说来。胆敢有丝毫隐瞒……” 几个太监跪在地上只是磕头,七嘴八舌地一边说不敢,一边将君战昏倒时的情形一人一句,乱七八糟讲了一遍。皇后听得头痛,指了一个东宫侍卫叫他一人说,这才确信君战当时的确已经情况危急。 “辛太医,您老看如何?” 将侍卫太监打发了出去,皇后问两个老太医。那辛太医沉吟片刻,还不及答话,外头就有通传、跪地行礼之声传进来。 原是皇帝匆匆赶来。皇后起身去迎住他,夫妇二人又携手走到床前。见君战面色好转,皇帝这才松了口气。 “皇上,娘娘,请恕老臣医术不精。殿下体内的毒,怕是……”那老太医这样说时,也是面色惭愧,“怕是只有小郑大夫能医。” 他们这些太医院里的老东西,白活了这么多岁。听那小大夫说殿下体内残毒未清,他们却也看不出来。连毒在哪里,是什么样的毒都不知道,也找不出,谈何医治? 帝后默然不语,两位老太医不敢出声。等得片刻,忽听皇帝问道:“战儿带回来的那一瓶血,你们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都点了头。 “回皇上的话,殿下说那血可以解百毒,老臣不敢随意浪费。昨日才寻了一只颇通灵性,已经给人养熟了的药鼠儿来试。天下人皆知,乌眼根乃是世上剧毒。老臣昨日夜里用半根熬了一碗毒药,将那鼠儿放到碗边,它自是不愿碰上一碰。但等老臣从碗中舀了一勺出来,又将那血滴上一滴,一勺毒药便给那鼠儿喝得干干净净。” “后来呢?”皇帝听说过这种药鼠,还有人养药兔,药雀儿。将这些宝贝放到大山里,人只用跟着,便可以找到许许多多的药材。 当然,这些小家伙能找药,能辨毒,如此机灵,数量自然不多。如此机灵,自然更不可能去喝毒药。那么…… “那鼠儿喝过毒药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皇帝一愣,思绪一滞时,又听到辛太医接下来的话:“但它却没有死。” 这就证明那血的确有用,没有彻底解了毒性,可能是用得不够多。 “不管那鼠儿是死是活,一旦有结果,及早来报朕。” “是。” 说完,皇帝视线落在儿子身上,细细看了他许久,突然道:“但愿战儿这是最后一次毒发。若是再有下一次,你们记得抢在先里,给他服些那血液,叫小郑大夫不用急。” 皇后本对郑方菡十分感激,听到丈夫这般言语,心下也有了计较。 皇帝国事繁忙,来看过一回之后便走了,皇后却一直守在寝宫里,等到君战醒过来。见他醒转记起发生了什么事后,气急败坏地说:“救命的药就在我自己身上,干嘛要让那姓郑的治我?母后,你不要信她!她……” 没料到在这喜喜庆庆的节日里会出这种事,一听皇后说郑方菡为了救他,花了多么多么大的力,君战简直恼恨至极。 自从遇见了凉溪之后,他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仙医谷的人。是以并不感激郑方菡的救命之恩,只当她这一出肯定有极见不得人的私心。 听了丈夫的话,知他对郑方菡心有戒备。见儿子也对那女子厌恶万分,皇后心里的感激也弱了许多。 而这,郑方菡并不知晓。救治君战,于她而言,确实不用花费太多心力。所用的救命丹药,戴德都已经部配好,她只用让君战把药服下去便可以。 至于为何面色差成那样,不过是因为另一种药物的效用而已。 到了她所居住的宫殿里,等侍从部都退下了,她脸色虽然仍旧难看,眼中却是莹莹有光,不见丝毫虚弱倦怠之相。 从床上悄悄支起身子,郑方菡心下大宽—— 原来戴德所说的让她得众人信服的机会是这个。她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去救君战,旁人对她定然感激尊敬了。 即便是君战,知道她救了他的命,肯定也会后悔曾经对她态度那般恶劣。 姓戴的老东西这次没有坑害人,只是不知他口中所说的她下一次机会是什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 善人碑(五十三) 东宫里日日都是相同的景色,郑方菡“拼命”的相救,并不曾换来君战的一丝悔愧。他身体好了之后,虽说已比之前正常许多,却仍然日日抱着凉溪的画像,还有盛满她血的玉瓶。 言而有信地派人去博州城接凉溪的皇帝,自是知道儿子情状。虽说心中不明原委,但一想**师留下的话,对儿子过分地去想念凉溪,就没有那么诧异失望。相反,若凉溪真是天降于世的新法师,他倒希望儿子更痴一些。 宫中派去博州城的人,自然是接不到凉溪了。但因为皇帝对她十分看重,派去接她的人自然个个不简单,并且数量不少。这一去,没有接到凉溪,却也做成了别的事。 虽然宫老爷已经从孟总兵口中得知了云台山的那些土匪,究竟都被他安排到了何处,一时间除了在军营中的,别的却也抓不齐。而将军即日就要被押解上京,这样天大的事,他的手下哪里有不知道的?虽说宫老爷知道详细位置,下手极快,总还是有给逃了的。 那些土匪行事没轻没重,被孟总兵放了,倒是很讲义气,记着他的一份恩德。兄弟们一商量,也不知是谁拿定的主意,竟是要在半路劫囚。 要去皇都的人,要到博州城的人,都堂堂正正走的官道。也是那些土匪合该倒霉,不知被皇帝派出去接凉溪的人的脚程,劫囚时正好给这一批高手撞到。 双方恶斗了一场,土匪死的死,伤的伤,逃走的没几个,再也不成气候了。 凉溪骑着马,过着与宫中人完不同的生活,一日一日看的,都是从未见过的景色。离开博州城后,她又溜达过几座城镇,大事小情也做了一些。日后,等到博州城小神仙的名头传到这些城镇来,她做的那些善事被联想起来,虽然不多,虽然不大,于她的名声上却是大大有益。 自来,曝光度,或者在如今这个时代,应该叫知名度比较高的人,身上的最细微之处,都会被放大。恶是如此,善良,自然也是如此。 这一日,凉溪又来到了一处小城。这里距离边关已经很远,国家强大,关城的百姓也是心安自在,更不用提这些被保护的地方。 早晨,大街上多的是人来来往往。挑着担的,推着车的,精神面貌极佳,一路走去,没见到几个面色愁苦的。讲话声音愉悦而洪亮,大家都在互相招呼“老兄昨晚江边收获怎么样,鱼儿大么”、“兄弟又推了一车桂花糕去卖么”、“老大哥今年中秋过得好啊”…… 除了他们这些为生计而奔波劳苦的,世上自然还有享福的。街边的茶摊小食馆外,早早儿就坐满了人,嘻嘻哈哈地高谈阔论。他们有老有少,还有极小的幼童,操着一口稚嫩的声音,嘴甜地叫着伯伯或阿妈。然后掏出家中长辈给的银钱,说他们要买点什么好吃的。 这一幅《清晨的小城老街图》,格调实在是清新温馨、韵味悠长。凉溪本来不用吃饭,见他们乐哈哈地或喝粥或喝茶,自己也突然觉得身上凉凉的。找了个摊子,跟老板要了一碗热粥细细地吹。 她一边喝粥,一边竖起耳朵。 老百姓们的八卦总是很神奇的,总是有人消息灵通。凉溪就是在喝粥的时候,才知道孟总兵差点被劫走的事。见那消息灵通之人讲得绘声绘色,说到兴奋之处更是手舞足蹈,引得许多来买零食的小孩子驻足观看,连爹爹妈妈嘱咐的早点回家都忘了,凉溪也是偷听的兴致勃勃。 “嘿嘿!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物,朝上又有多少能人强将,会猜想不到他一个总兵什么心思吗?” “巴老蔫儿,那孟将军犯了什么事?” “嘿嘿……这怎么敢……嘿嘿……怎么敢去打听呢?这可是朝廷机密,巴老蔫儿……” 蓄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头儿用手指抹了抹脖子,但见听众都一下子大失所望,没了兴趣,他又壮起胆子继续说:“我家在博州城有行商的朋友,听他们讲啊,那孟总兵似乎是放了什么土匪。他行为不端,心思叵测,手底下教出来的人也不是好东西,似乎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这些丑事儿,要不是博州城里出来了一个小神仙,可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被扒出来……” “你这老头子骗人,你们家哪认识什么博州城的商贾?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这巴老蔫儿说的话句句属实,凉溪能给他作证。不过,虽然这老头儿言语里提起了她,在为她扬名,实在是她大大的恩人,但她却不好出声。 巴老蔫儿着急了,他委实不是胡说。正要跟质疑他的人辩上300回合时,乖乖做听众,忘了回家的小孩儿好奇地问:“小神仙是什么神仙?他是从天上下来的吗?就和圣贤菩萨一样吗?” “阿弥陀佛!狗蛋儿可不能乱说!” 那孩子年幼不知事,冒冒失失地就说了圣贤菩萨四个字,却把周围一圈的人都惊得站了起来。包括巴老蔫儿,他们或是双手合十,或是只低着头,都默默念了一句佛,这才复又坐下。一阵乱糟糟之中,倒是没几人发现凉溪一呆之下,根本没对圣贤菩萨表现出什么敬意。 果然圣贤菩萨排名更靠前,老百姓跟提起楼丞相时又不一样。但他们为什么在说起君朝帝王时,又不这般郑重虔诚呢? 大家皆在心中默默地拜过了菩萨,然后又立刻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了。凉溪一碗清粥喝了好久,见他们接下去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了,便不打算再听下去。 她站起身,正要去四处走走,看看是否有人正当危难,她好搭一把手。谁料这步子还没迈开,八卦的众人又说起了皇都的**师。 凉溪前两天已经听说了**师逝世的消息,老百姓们尽皆哀然。此时在这大街上有人提起,道路两边众人皆是一默,长长叹气,不由记起了**师一生的功德善行。 她可不知这位法师去世,实在与她脱不了干系。前两天已经打开善人碑瞧过,也已经吃惊过。 君朝的**师名叫金堂,这好像不是他的真名,大家也都不敢叫他的名字,只是心里知道法师的大名是这个。从前,此人在善人碑上排在第六位,仅次于君朝帝后。现在他死了,碑上第六名还是金堂二字。 “死人还可以待在碑上啊!难道是要等下一次刷新?”凉溪不明,询问十三。 “这碑上有许多死人。” 十三声音冷冰冰地告知凉溪,在善人碑上,死人的数量大概能占到两成。大多排名靠后的人一死,不再做什么善事,也就渐渐被世人遗忘了。等善人碑刷新个一两次,碑上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名字了。但像金堂这样的**师,恐怕再等个四五十年一百年,善人碑上仍旧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凉溪对这位**师做过的好事,实在已经打听到差不多了,但听街边的人说起,她仍然忍不住驻足静听。 金堂本身便是极完美的人,年轻的时候是整片大地上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却一生未娶。还没有做君朝法师的时候,人已经在善人碑上,是天下知名的少年英杰。做了**师后,这位大善人是满世界地跑着去叫人趋灾避祸啊! 即便如此,也只混了个前六。 第一咋得呀? 凉溪不知不觉间,心里已经接受了小鸭鸭说的统一世界、开创千古盛世才能拿第一的说法。不过说一说就是上下嘴皮一碰,要做到谈何容易? 尤其她现在已经数了敌人,孟家人肯定怨恨死她了。只要有机会,大概不是想要报仇雪恨弄死她,就是拼命抹黑她,玩儿命地倒脏水。 凉溪心里沉甸甸的,无声叹气,沿着大街向前而去。 转悠了一天,还真给她做了两件好事。这城里有不少人打渔为生,凉溪下午在江边,一听江水里翻了船,马上就坐船往事发地点赶。她赶到的时候,江面上已经有了哭声。 原来掉到江水里的人已经淹死,凉溪摆足了高人架势过去,把个已经喘不上来气的人救活了。 淹死又被救活的只有一个,剩下的都自己爬上了别人的船,保住了性命。 被淹死的大汉人缘大约很好,否则凉溪赶去时也不至于听到那一片哭声。眼见已经断了气的人被凉溪给救活,大伙儿都又惊又喜,一群人一叠声跟凉溪道谢。 被救了性命的汉子更是拦也拦不住地以大礼相谢。他家里有正在孕中的妻子,还有三岁的小儿,年岁已高的父母。他若在这江中出了事,一家人都完了。 三十多岁的汉子对着她一个孩子磕头,船上空间又小,凉溪让不开,只得侧过了身子,无奈道:“大叔可莫要折我的福寿,快快请起吧。” 她走上船头去,见江面上无风无浪,今日实在不是能翻船的天气。这些渔夫料来个个水性极好,撑船的功夫不深,自然不会做这个行当。怎么会在这风平浪静的时候翻了船?而且一翻翻好几艘? “唉……”凉溪将她的疑惑问出口,船上的人都是叹气后怕。 “姑娘不知道啊,一年多以前,这江里突然来了一种怪鱼。它们不知有多少条,我们也不曾抓住过,一直也很难见到,是以并不了解这种怪鱼的习性。这种鱼体型不大,就奇在鱼头上长了根尖刺,刺破我们的船底是随随便便。” 那不是金枪鱼吗? 凉溪脑中一念闪过,船舱里有人接上话头道:“头一回见到这种怪鱼,可给我们吓坏了,连着大半月不敢到江上去捕鱼。但我们这些人,也再没别的什么本事了。不出去抓鱼,家里生活可顾不过来。大家只能结伴一起行船,所幸再没见到那怪鱼。” “只是,好容易安稳了两个月,这怪鱼又出现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总要游出来刺破船底。每一次,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兄弟出事。有的是独自一人,船漏水之后旁人来不及救。落水之后有的会被那些怪鱼刺伤,甚至是刺死,刺伤的没办法游水,等不及人救的话,只能淹死在这江中了。” 大伙儿叹气声连连,本来只是想给凉溪普及常识。见她一个小小女孩儿,救了人,他们已是感激涕零,可然没想过让她去处理那些怪鱼。 凉溪却高兴地险些没有跳起来,细细地与众渔夫问了那些鱼儿一般都在什么地方“行凶”,又细问了这种鱼的模样,便连她已经交了钱,决定晚上去住,顺便叫店小二去拍晕了问一问,这城中可有什么恶霸可以让她收拾的客店也没有去。 “那些鱼绝不靠岸。” “那种怪鱼差不多有这么……这么大,见了肯定能认出来。鱼头上那一尺多长的尖刺,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 大家给凉溪比划着,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好奇想要了解,谁知他们说完了,凉溪突然拿出一锭银子来说要租船。 “伯伯,您就将这艘船租给我吧。今晚我独自一人撑船到江心去,瞧瞧那些鱼还来不来。若是……”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船上瞬间就炸了锅。 众大汉见凉溪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救人并不代表她会杀鱼。见她神态间一派天真,心里都是又喜欢又感谢。只想着船靠岸之后,大家一定要多弄些好吃的去谢谢她,谁料她爆出这么一句话来。 一群人大呼小叫,弄得小船摇摇晃晃。凉溪微微一笑,袖中的符箓往水里一抛,自己便轻轻巧巧地从船头跳进了江水里。 船上的人更慌了,待想要救她上来,却见她端端婷婷地就立在江面之上,那水底下好像有什么托着她一般,使她根本不会坠入水面,甚至就连鞋子裙边也没有湿了。 船上的人这一下吃惊非小,立刻就不拿凉溪当大夫,而当她是武林高手或者神仙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善人碑(五十四) “诸位大叔伯伯们不用担心,若是没有那个能耐,我自然也不会揽这种事。这江中的怪鱼一日不灭,在江上打渔讨生活的人就一日不得安心。反正我路过这里,何不帮你们出手料理了?只盼那些怪鱼今天晚上来破我的船,若是它们不来,我才是失望。” 使了点小戏法,让船上众人不再质疑她后,凉溪又走上了船头。 船已经在缓缓靠岸,到了岸边,那若不是凉溪,今日就要与家人天人永隔的大汉深刻体会了生命可贵。再三谢过凉溪,他也不用担心自己已经沉入了江中的渔船,请凉溪去家中做客,见她不愿,自己才狂奔归家。 剩下的人依然还在岸边,团团围着凉溪。虽说见识过了她的本事,但把这么个还没他们腰高的小姑娘大半夜一个人丢在江中,谁都不愿意。 “姑娘,不然这样,我撑船送你到江心去。夜里江上风浪大,你掌不住桨。” “我也去我也去!” “我们带上鱼叉,再叫些官府的老爷……” 大家都热心得很,凉溪只是微笑拒绝。 “伯伯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方才不是还说,这种怪鱼很是机灵,绝不靠岸,也不会去攻击大队的渔船,专门只找落单的船只伤人。这怪鱼如此聪明,去的人多了,它们肯定不来。” 众人一想果是如此,纷纷苦恼。 “请大家尽管放心,我即便是杀不了那些怪鱼,即便我的船被捅了个窟窿,我也不会一个人淹死在江里的,最糟糕就是个无功而返嘛。” 好容易劝通了这些热心的大叔,等到暮色低垂,他们有的回家了,有的却决定在岸边守着。 “姑娘啊,要是有什么危险,你就把手里的炮仗点了。鱼吓不跑,我们听见响声,就赶紧过去。” “嗯。” 凉溪笑着接受了这群人的好意,撑着船荡进了江心。 凉溪巴不得那些怪鱼来找自己,在她会画的符箓之中寻了一圈,没有可以用来充作鱼饵的东西。她有心想给水中丢一团光,看看能否吸引那些怪鱼来,最终却没有动手。想今晚是第一晚,就先等等看,若是那些怪鱼当真聪明,明晚她就弄些响声光亮来吸引它们。 就这么等到午夜,月光清皎,水银般泄满江面。凉溪坐在船头,凝神听着江水声。 江面上只有这样一艘脆弱的小船,那些专门攻击独舟的怪鱼,今天刚刚捅穿了几条船的船底,本就没有游太远。 从前江中出事后,渔人吓破了胆,最少七八天是不敢干活的。这次却有人如此胆大妄为,专门撑船到江心来送死。 幸好,鱼只是鱼,再聪明也没有聪明到怀疑凉溪是专门出来钓它们的饵的份上。 水面之下荡过一条条暗沉沉的影子,他们游动的速度极快,在江面上讨了一辈子生活的渔夫尚且不能及早发现,何况凉溪。 她在船头坐得好好的,发现有鱼群来攻击她时,船底已经“咚”、“咚”、“咔嚓”几声,多了好几处窟窿。 在月光下更显得银光闪闪的尖刺,如同人为打造的金属武器,并不像是生物身上长出来的东西。 凉溪对打渔并不熟练,也摸不清这江上的情况,但她动手毫不犹豫,稳准狠辣。 几张符箓甩向那些尖刺,一瞬之间贴着船底,将那六七根银色尖刺尽数斩断。刺出船底大约有半尺多的长刺,“铛铛铛”地倒在船舱里。它们互相磕到一起时,声音更是清脆爽耳。 船底的破口处开始进水,凉溪丢过一张符箓贴住,破口处瞬间不再往进灌水。她则下了船,打算多杀几条怪鱼,明天早上带回岸边去。 这些鱼在江中为祸一年有余,从没有人抓到它们。大家对它们的了解,部依靠那不多的几个目击者。 大抵是每次行动都十分成功,此次却碰了钉子。这种怪鱼,丢掉了头上的尖刺,即便不会死,威慑力也会大大减弱。所以…… 它们受伤的好像很愤怒,它们的同伴似乎也很不满。 鱼都在船底下,将小船拱得左右摇晃,好像要把船拱翻,让船里的人栽到江里去。与此同时,船底上又冒出来很多尖刺,给凉溪再次收割了一波。 就怕它们一击碰壁之后四散奔逃,搞得她抓不到几个。没料到,小小鱼儿居然也如此讲义气,如此有火气血性。 凉溪站在江面上,将船儿往开一推,立时便看见了水面下银亮亮的一团。她几张符箓抛下去,银光之中就漫起了血色。 一条条怪鱼肚皮朝上浮起来,不算头上的刺,有一尺来长。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的金枪鱼。别处不用提,单单它们头上那砍下来可以当宝剑使的,根部几乎有小孩手臂粗的长刺,凉溪在上个任务都没有见过一样的。野猪獠牙什么的,跟这个比,有点弱。 虽说凉溪对付这些鱼跟砍瓜切菜一般,她还是在水面上走来走去,生怕被戳到一下。 月光下看不明显,江面上其实已经红了好一片。但这些怪鱼竟然依旧不逃,见那小船不沉,它们转而涌到凉溪脚下,想把她的脚掌刺个洞。这一下却又给了凉溪收割的机会。 这个世界有正经的画符材料,她每天除了赶路做好事,也就画画符、看看直播了。再加上空间里还有上个任务留下的小石子儿,对符箓,凉溪确实不怎么珍惜,一撒一大把。 一群瞎讲义气的鱼儿,碰到开挂的异世玩家,一眨眼间,就给杀了个军覆没。 把怪鱼的尸体都抛到船里,竟然有些装不下。凉溪想要把炮仗点了,让在岸边等着的渔人过来替这艘小船分担一下,又担心这些死掉的怪鱼还有同伴,索性上了船继续等。 这一等,到了天快亮,也再没有怪鱼前来。岸边等着的那些渔人心急如焚,等了一晚没等到炮仗响,只当凉溪已经葬身鱼腹,天蒙蒙亮,就赶紧集合起来往江心去。 这一去大出意料之外,江上的薄雾中,小船儿、小人儿,都好好的。江面上的血红已经散了,一众渔人一边叫着,一边划着桨迅速靠近凉溪。 隔得远了,有雾气阻挡,他们没看清船上有什么。船驶得近了,大伙儿这才发现那是一船的鱼。 “不知江中这样的怪鱼还有多少,但昨天晚上来的,几乎都在这里了。”凉溪手里拿着一根鱼头上的长刺,戳一戳船舱里的战利品。刺尖只要挨着,人毫不费力,就能刺进鱼身去。 几十艘渔船中爆发出一连串的欢呼声,他们这一年多的时间,实在深受这种怪鱼之苦。 “姑娘怎么这么大的本事?” “姑娘是碑上哪位前辈的弟子吧?” “我们可让这些鱼害苦啦!姑娘真是神通广大!这都是怎么抓住的呀?” “这一晚上姑娘辛苦啦!” …… 船上众人七嘴八舌,凉溪听的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伯伯们快把这些鱼分到你们的船上吧。那船底上破了好几个洞,再等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大伙儿也不问,凉溪说了就麻利地去做。果然将船上的怪鱼都腾空之后,船体上大洞少说也有十七八,除此外还另有破损之处。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对凉溪的敬意又多了一重。 这样一艘破船,是怎么在江上停住的?肯定又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手段了。她才这么大一点,怎么什么本事都有? 鱼都被清空了之后,船上的符箓失去效用,水很快就灌满了小船。大家看着那船沉入江底,心里也并不多在意。莫说这小姑娘昨天租船的钱完能买下这小船,就算她是抢的,干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一艘小破船值得什么? 渔船前后连成一条线,送凉溪回到岸边。这时天已亮了,许多在岸边等着不敢出去的渔人,见凉溪满载而归,岸边的这一阵欢呼,又比在江心更为震耳。 前前后后凉溪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声的谢谢,她只觉得自己没办法从人群里脱出去了。好容易走开了一点,昨天那个被她救了一命的汉子,带着一个小腹微微凸起的妇人,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对着她又是好一顿谢。到后头,那汉子还说要他儿子给凉溪磕头。 这些人真的是……太热情了,遭不住啊! “你们不必如此。我的这些本事,若是不能帮到别人,那也就没必要存在。大家快别谢了,也别为我耽误时间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是,今天出船打渔的叔叔伯伯们可要当心了。我也不知这江中到底有多少怪鱼,昨晚杀了那么多,万一今天有更多前来寻仇,那就是大大的不妙。大家一定小心。” “应该的应该的……不必谢不用谢……没事没事……” 凉溪是早上到的岸边,大清早上。等她脱身,人在客店里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更狠的是她到了客栈里,她昨晚清除了江中怪鱼的事已经传遍了,客店掌柜的都特意跑到她房间外道谢。 除了渔人和他们的家属,酒楼饭馆的掌柜也想跟凉溪道谢。打渔的抓不到鱼,他们就没有食材。没食材很多菜甚至是招牌菜都做不了,客人就不来。凉溪抓掉了江中的怪鱼,就是保证了他们的生意啊。 没到下午,这城中的官员也坐着轿子来请凉溪,说什么都不能让她住在这寒酸的客栈里。 用符箓“打听”了,这城中没什么罪大恶极的恶霸。官员清廉正直,当然完一清二白是不可能的,但凉溪也不打算一点儿小事都要斤斤计较着掰出来。 连着两三天,她都去江上守着。可能这种怪鱼数量真的不多,那天晚上给她杀干净了,之后几天,都没有再遇到。 短短几日,凉溪成了这小城中最受欢迎的人。她大多时候都待在江心,一旦上岸,周围势必被围得水泄不通。所以,她走的时候不是从陆路上走的。 叫一个渔人撑着船,沿着江水将她送出了几十里后,凉溪将搭船的钱悄悄放下,跟船上已有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挥挥手:“您快回去吧,耽搁您这半日时间了。” “姑娘也不说一声,真就这么走了哇?” 凉溪又摆摆手,笑了笑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那老人家叹口气,见凉溪身上连个包袱也没有,他心里很是后悔。早知今天这姑娘要走,他昨天就应该让儿媳准备两身新衣裳,蒸点儿好干粮让她带着的。 不过,这孩子肯定不会收吧。最近这两日送她衣物盘缠、各种礼物的人还嫌少么,又有谁见她收一件了? 好人呐!好人呐!真是生在了一个好世道! 且不提这老人家回去会受多少人埋怨,凉溪摆着手,只顾往前走。路上找人家买了一匹驴子,骑着溜溜达达继续向前。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小镇子。 那座小城的人,肯定很快就会知道她是小神仙的。 凉溪要了点菜,坐在桌边,听镇上的百姓胡侃,听得津津有味。 半夜里在镇上转了一圈,话问过了,也没见到什么强盗毛贼,第二日她便起身又行。 凉溪就这么一路慢慢悠悠的,皇帝派到博州城去接她的人马空跑了一趟回去时,她离庆阳郡还有个两百里路。 君战满心期盼地等了那样久,这一下失望至极,险些没有抢过马自己去找。 “你们是傻吗?既然知道她从博州城离开了,为什么不问明她去了什么地方,分出两个人追上她?” 君战从来都是好脾气,甚至许多下人觉得他没有一点太子的样子。这一下发起脾气来,却也令人战战兢兢。 “回殿下的话,奴才们打听到那小神仙是要往庆阳郡去的,早就派人通知了庆阳郡守,要他小心留意着。” 这还差不多。 那庆阳郡离君朝都城又近了几百里,君战想要亲自去找凉溪的念头,从来不曾熄灭过。此时想想距离,他这个想法又冒了出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善人碑(五十五) 君战最终也没能离开皇都去找凉溪,因为在他中秋佳节发病之后不到一个月,他再一次毒发,没有任何预兆地倒在宫中。 这一次,因为之前已被叮嘱过几百遍,见太子病发,大家并没有那样心颤手颤,忧怕至极。 东宫侍卫首领先叫人去通知太医院,并没有将太子毒发的事告诉郑方菡。几个太监匆匆奔去通报消息时,他从君战怀中摸出了玉瓶。 并没有多用,半瓶血下去,君战已经不再抽搐。方才一瞬间便煞白如纸的脸,渐渐回上了血色。 那侍卫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君战视为性命的玉瓶又塞回到他怀里。他们大伙儿将君战搬到了床上后,个人手心里仍旧是汗津津的。 已经从极难觅得的药鼠实验品那里确定了凉溪血液的解毒效果,几个太医听到消息时,倒没有那么慌张。赶到东宫,果然太子已经无碍。 再等一会儿,皇帝皇后都来了。 将下人都打发走后,皇后坐在床边,爱怜地看着君战。 “战儿这病没有治好,以后隔一段日子都要毒发,那岂不是不能离了小郑大夫了?” 皇帝面容微沉,他本性多疑,皇后一句不能离了小郑大夫,立时让他大皱眉头。 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可宫中太医院里总不至于养着一群废物,他们找不到君战身上的毒,自然也就谈不上解。如今**师已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肯定是在仙医谷。 君战要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身上的毒,那岂不是没有仙医谷的大夫,他就要死?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有求于仙医谷? 如今宫中只有一个郑方菡可以救他,若是此人哪天不愿意救了,或者被人掳走了,或者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救不了人,他的孩儿不是马上要死? **师早就说过,他命中怕就这一个孩儿,可万万不能出事。郑方菡如果在相救之时提出什么条件,他这个当今世上权势最重的君朝皇帝,只能部答应。 这样可不行!这么下去,一定不行! 那小神仙怎么就不在博州城呢? 皇帝想起宫家给他送上来的密折,突然格外想早日见到凉溪。 他如今也弄不明白仙医谷里究竟是什么想法,他们到底是善心还是恶意,君战的病究竟是没治好,还是他们故意没治好,如今东宫里的这个郑方菡,来这里是否又有什么目的…… 他暂时什么都弄不清楚,也不好贸贸然得罪了一群大夫,只能暗自苦恼揣测。若是有那个小神仙在这里,他立刻就叫人抓了郑方菡去让她问。到时候,这女子什么算盘,仙医谷里什么算盘,便一清二楚了。 打定主意要找更多的人去请凉溪,皇帝手轻轻搭在妻子肩上,安慰道:“莫要担忧。那小神仙不是说,她的这些血可以解世间百毒吗?但愿战儿这次就好了,以后不会再发病。若是再来一次……” 皇后也不是很傻的人,想起郑方菡,她秀眉一蹙。 君战体内的毒,如果那个小神仙说的是真话,这次自然就解了,以后也不会再犯。如果再来一次,要么是那小神仙说谎,要么,她的战儿根本就不是普普通通的发病。 “放心放心,是好是歹,朕最后总能查出来。所幸那瓶中的血还有些,战儿如果再次发病,总还有救命的灵药,所以咱们可以试一试。” “试什么?” 皇帝向妻子笑了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君战何时会发病,除过戴德和郑方菡,恐怕这世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以这一天,君战第二次发病,郑方菡在宫中从早等到晚,却没有一个人来叫她去救命时,她心里已是发慌。 “姑娘。” 服侍她用晚膳的几个宫女悄悄提醒了她一句,见她仍旧呆呆的,手中的筷子就是不往饭碗或者菜碟里面伸,她们的声音就稍微大了一些。 “姑娘!” “啊?”郑方菡本就心里有鬼,这一下吃了一惊,筷子一根落在地下,一根磕在了碗沿上。 几个宫女对视一眼,笑着提醒她说:“姑娘还是赶紧用膳吧。再等一会儿,这饭菜都凉了。” 郑方菡勉强笑着点点头,接过了新的筷子,却仍然毫无胃口。她只盼门口赶紧跑进来几个太监,只盼他们害怕的面色苍白,叫她赶紧去救命。 但没有人。 宫女催得紧,郑方菡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不吃饭,便简简单单吃了两口菜,喝了一小碗汤。可总归是心里有事不踏实,她很快就将筷子放下了。 见她总算是吃了些,几个宫女也不再劝,郑方菡说把桌上的饭菜撤下去时,她们便照做了。 服侍着她漱了口,这些日子以来,算是郑方菡贴身丫鬟的宫女,叫其他几人下去休息了。她自己留在房中,替郑方菡掌灯把扇,陪着她在灯下看书。 郑方菡属实专心不下来读书,她认得的字也并不多,手中枯涩难懂的医书,平日里就让她看得万般焦躁,今晚更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再等一会儿天就要黑透了,怎么还没有人来呢?那老东西说的不就是今天吗?难道是他把日子说错了,故意要她受这一天的煎熬? “陪我出去走一走。” 屋中又闷又热,压得她胸口更紧了,一时间竟有了窒息的感觉。郑方菡长长出了口气,起身说要出去。 陪着她的宫女自然不敢违抗,随她出去走了走,过会儿回来,又陪着她继续看书。 心里慌张焦躁,按理说,郑方菡本很难生出睡意。结果在灯下坐了片刻,她手中医书上的字便模模糊糊起来。 “姑娘困了?” 身边的宫女这样一说,郑方菡觉得更困了。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本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眼睛却越眨越睁不开,便“嗯”了一声。 “时辰也不早了,这灯下看书到底伤眼睛,姑娘今晚也没用多少饭,奴才扶您去休息吧。” 那宫女笑盈盈的,一举一动谦卑恭谨,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她说话又温柔顺人,这些日子下来,郑方菡对她倒是极有好感。 听她的话上了床,郑方菡本觉得自己脑中还应该多转一转,谁料今日居然格外困倦,头一碰到枕,眼睛便合住了睁不开。 “姑娘?姑娘?” 那宫女并没有走,等了会儿在床边叫了几声,声音还不小,但郑方菡却是无反应。她脸上又是微笑,出去将那几个方才已经被她打发去休息的宫女又叫了回来。 “声音小些,在这里好好搜一搜。找到有郑大夫带来的丹药,就来告诉我。” 吩咐了一声,那宫女又回来,先是在郑方菡身上搜,没搜到就开始翻床。这一番动静不小,郑方菡却一直没醒。 几个宫女把这宫中翻了个底朝天,可疑的丹药倒也找到了几瓶。将那几个玉瓶部都收起来后,在这里地位最高却一无所获的宫女已经快将郑方菡的衣物翻遍。 床上的女子突然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动了动,那宫女这一惊非小,手忙脚乱地将她翻乱的所有地方都恢复原状后,郑方菡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在外头搜的几人不需要命令,以最轻的声音将一切恢复原状后,部悄悄地退出去了。来不及跑的那宫女很快镇静下来,依旧笑吟吟:“姑娘不是说热得慌,奴才将窗子打开了,但如今早已秋凉,窗子哪能连夜开?奴才这是进来关窗。姑娘睡着不久,半个时辰也不足呢,怎么这就醒了?” 这就是太医院里拿出来的东西!明明说可以让人沉沉睡一个晚上的,她们都准备翻箱倒柜地搜一个晚上了。谁知,这连一个时辰都还远着,人怎么就醒了?这要不是她反应快…… 小郑大夫该不会起疑了吧? 她也是傻,这可是仙医谷里的人啊,该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就知道她们下了药,后来看书,出去转悠时都在演戏,看她们的景致吧? 那宫女心下一颤,额头渗出汗水来。又立刻安慰自己不至于,她服侍小郑大夫一个多月,看得出来,这女子不是那样有心计的人。 “我才睡了半个时辰?”郑方菡拨弄了下头发,有些不信。她一颗头昏昏沉沉的,觉得这一觉少说也到天亮了。 “是啊。” 好容易劝得郑方菡又躺下,那宫女软手软脚地出去,叫别人留意房中的动静,她自己提了一盏灯,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宫女确实把郑方菡看得明白,她的确不是那么有心眼的人。之所以中了迷药还会提前醒来,是因为她在仙医谷当了多年药人,自己的血都能解百毒了,哪还会怕小小迷药?倒下小半个时辰,已经算那迷药极为罕见了。 再次躺下,郑方菡又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个时辰,这才渐渐感觉到困。 第二日,郑方菡没有发觉自己丢了什么东西。本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都该是如此的。刚刚入宫时,戴德给她的丹药什么的,她一天几乎要看上个八十遍。生怕不见了,生怕弄坏了。后来见引起了宫女的注意,她才自觉不该如此。她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别人觉得她从仙医谷带来的那些药啊什么的珍贵。 后来,她就不那样了。她将自己从仙医谷带来的那些东西,分开放在匣子里或者柜中,平日里都不多看一眼。 如果不是最近便是君战发病的时候,郑方菡可能要等过上好几天,才能发觉她丢了东西。 第二天没有传来君战昏倒要她救命的消息,郑方菡觉得第三天应该差不多了。她去找戴德给她的那瓶专门治太子病的丹药,打算带在身上,打算只要有人来叫马上就去。谁知这一找,几乎给她吓到晕厥。 药呢?丹药呢? “我放在这箱子里的药瓶呢?” “奴才不知。”宫女一脸无辜,装得十分逼真。 那些丹药现在在太医院里,一群太医分辨出哪个是能救君战的药后,都松了口气,只等君战发病。当然,他好了是最好。 宫里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人,郑方菡没命找药的情状,自然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一定有些问题。 说来也是他无能,儿子和楼家的小公子当初是为何中毒的,查到现在也没能水落石出。 皇帝听宫女描述完郑方菡的模样,心头隐隐一动,更加想要早日见到凉溪了。 小神仙呐!赶紧到这宫中来问一问这郑大夫吧!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有种预感,说不定他能从郑方菡的口中,找到君战和楼家那孩子中毒的线索。 “你先下去吧,看她之后如何应付。” “是。” 凉溪可不知道君朝的皇帝这么想要见她,她一路悠哉游哉的,大事儿没有碰到一桩,也就只能在路边随手帮些小忙了。 信息传播的速度比凉溪骑着一条小驴赶路的速度要快,走着走着,在做好事之前,凉溪渐渐就能听到关于“小神仙”的八卦了。 她杀了怪鱼,之后,起码是到现在,那些鱼再没有出现过。在江上打渔的老百姓都记她的恩德,把她的本事说得神乎其神。 慢悠悠地走了几天,这一日,凉溪终于来到了庆阳郡。 在君朝的土地上,除了比较特殊的关城之外,一个郡,那就是最大的行政区域。凉溪在路上打听过,庆阳郡在君朝的十七个郡中,真心算是比较穷,比较小的。 但凉溪在下午的时候进城,还是被那不输于大都会的热闹给震惊到了。 大街上简直吵的凉溪没有办法接收到什么清楚的信息,各种吆喝,各种笑声,各种话声,揉杂在一起,就是繁盛两个字,就是热闹两个字。 大街上人挤人,人挨人,凉溪下了驴子,牵着那么一个累赘,她人又小,连脚都迈不开。 好容易找到一家客栈,凉溪避了进去,店里仍然喧闹一片,但总比街上要好多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善人碑(五十六) 这么大的地方,一定有事可做。 凉溪擦擦额头上在人群里被挤出来的汗,正想着做点啥能让“小神仙”三个字,逐渐逼近“圣贤菩萨”之类的人。殊不知,这庆阳郡的郡守,一天到晚也在等着这城中出现突然声名大噪的孩子。 这个孩子一出现,他就有的交差了。 “公公请安心。那小神仙若是真的到了郡下,怎会籍籍无名?时日一长,定会有人传说。只要打听到这位小神仙身在何处,下官一定亲自去请。” 前些日子,宫里来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又说那孩子与太子有关,又说那孩子跟**师也有些关联。虽说来人不多,但他们语气之郑重,令他绝不敢轻视这件事。 只是,如今庆阳郡中名气较大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的第三子常有来往。除了他们,这城里再没什么有名的孩童了。 那小神仙的事迹已经传到了郡中,她在博州城逗留不久,就将一个好端端的将军送进了囚车。老百姓知道孟总兵做下的恶行,都是一边骂,一边夸。最近这些日子,城中百姓最是爱说新出来的这位小神仙,却并不曾在郡中见到过疑似她的孩子。 店小二笑呵呵地上前来招呼了凉溪,还关心了一句她这孩子怎么单独一人,哪里知道现在连皇帝都在找他面前的这女娃娃。 “我要一间客房。” 一楼大堂里也吵,大家各说各的八卦,凉溪似乎听到有人在谈论她,但很快就有更高的声音压过来。 “好嘞!” 那店小二爽朗地答应,引着凉溪去柜前先结一半房钱时,斜着眼睛细细打量了她一遍。 小姑娘衣着普普通通,七八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出奇的大,清凌凌的,就跟她的声音一样。这娃娃说话声音不亮,偏生好听的招人注意。 这是什么家里跑出来的孩子? 店小二默默留了心,带凉溪到了柜台前,掌柜的和账房都细瞧了她一眼。 凉溪没有等他们讲出什么话来,解下腰间的荷包,打里面倒出了几小块金子,挑了一块放在柜台上。 那店小二的眼睛都直了,因为凉溪的荷包一看就很沉。她的手小小的,那荷包里哗啦啦倒出来金子,其中还有分量不小的锭子,她的手几乎拿不住。 “我要一间客房,好一些的,能住几日的。” 凉溪没有去管大堂中有没有人注意她,反正若是有,今天半夜,可能还等不到半夜就会来的。她出声打破了他们几人之间的沉默,那掌柜的先反应过来,捏起那小块金子掂了掂,立刻就笑着堆上了满脸褶子,赶紧叫伙计带凉溪去现在还空着的客房当中最好的一处。 那店小二引着凉溪上楼,见这娃娃毫不在意那装满了金子的荷包,就大刺刺地挂在腰带上,让那荷包随着她走路晃悠来晃悠去。 这要是有个惯偷,手一伸就没了呀!就算没有人来偷,这么带着,也很容易丢的呀! 店小二替凉溪操碎了心,把她送到房里后,见这女娃娃一派天真烂漫,心里更是确信她是大户人家里跑出来玩的千金小姐,根本没经过事儿。怕她身上就带着那些钱,万一给人摸走了不好回家,店小二出去之前,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一句。 “小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走动,别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钱。” 凉溪自然有她的算盘,见这伙计好心劝她,她微微一歪头,装作不懂的样子:“为什么?” 店小二有些着急,见凉溪是真的不懂,他本想细细给她解释解释,又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养出这种不知世事险恶的娃娃,人家随身带着他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他真是吃饱了撑的管这些事! “唉……你一个小孩子拿那么多钱,别人看到了会抢走的。” 店小二叹了口气,关上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多说。 “不会,没有人抢得走的。” 店小二又叹了口气,摇着头关上门走了。 凉溪拨弄了一下身上的荷包,找地方坐下来。 要不是因为人多,她也不至于拿金子出来。让人看到她的一荷包金子,就是希望有人来抢啊,没人抢她才难过……白炫富了。 陆陆续续地有人送水,送茶,送饭菜进来。凉溪着意打量他们,都是普通的伙计,也没有见到她掏金子,本本分分的。不过见她是一个小孩子住,都好奇地瞄了两眼,视线都没往她的荷包上放。 但愿有人瞧见,然后见财起意。 凉溪叫住一个伙计,让他去卖了自己那匹驴子,卖得的钱都给他。见那伙计欢天喜地地走了,凉溪这才歪在榻上,一边看直播,一边想—— 这世上怕是难找出几个像她一样,巴不得别人来偷,巴不得别人来抢,巴不得别人来欺负,然后她好反杀的家伙。 庆阳郡这么大,凉溪准备在这里停留一段日子。趁晚上安静了,她叫几个人打听打听这地方的情况。等明天早上,趁人少的时候,她出去找一找从黄沙城出来的武林前辈。不能直接拜入黄沙城,就只能不择手段撞个“缘分”了。 最好是打听到那武林前辈的徒弟,然后给他制造些麻烦,然后她再跳出去解决……嘿嘿! 凉溪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天一黑,她就准备好了符箓打算贴人。她钱花得多,住宿条件自然很好,晚上还会有伙计进来送一次洗澡水。 侧躺在软榻上,脚还忽悠忽悠的。小鸭鸭瞅着她这副快哉模样,简直羡慕嫉妒恨。凉溪的这个任务不管难不难,总算是有一个进度条。善人碑上的排名刷新几次,名次慢慢爬升,到了第一,就结束了。不像她…… “乱码,我觉得这个任务我弄不明白了……” 小鸭鸭在低声抱怨时,凉溪微微笑听着,还顺便换了个姿势,更舒服地躺下。 房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两下,凉溪跟小鸭鸭说了一声,坐了起来,道:“进来。” 外头的人没声音,房门“咵啦”一下开得很快,像是被脚踹开的一样。凉溪袖中藏着符箓,眉头轻轻一挑。 再说一遍,她花了钱,住宿条件很好。伙计们进来出去时,都满面笑容,轻手轻脚。有嘴甜讨喜的还会说好话,大抵是想要凉溪给点小费。 这么粗暴地踹开门,可不像是那些伙计的态度。 凉溪想着想着就眼前发亮,捏好了符箓过去瞧。是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两只手里各提着一木桶热水。头压得低低的,可惜凉溪人小个矮,还是能瞧见他的模样。 是个满脸冷漠,有丝丝煞气的人。虽然是店小二的打扮,但怎么瞧怎么不像伺候惯人的。 这天刚刚黑,已经有人来抢钱了吗? 凉溪心内欢呼雀跃,反正人家也还没动手,她也只当自己是个傻子。见这伙计连热水该倒到哪里都不知道,她还好心提醒了,给他指明了浴桶的方向。 那男子抬起眼皮,并不往凉溪手指的方向去看,而是极快地扫了她一眼。接着便嘴角一扯,放下了手里的木桶。 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刁蛮小姐,以为家门外头有多好玩,就偷了家里的钱跑出来。 这伙计进来也不关门,根本不是真伙计,凉溪手中的符箓捏得更稳了。为了保证贴得准,她傻乎乎地向那男子走去,先关上了房门。 男子不明白凉溪为什么要自己关门,但这么个他一指头就能点倒的小姑娘,即便她做出再奇怪的事,他也不放在心上。 往凉溪腰间瞅了一眼,那荷包不在她的身上,可能是被解下来放在内室了。那么满满一荷包金子,肯定值钱。而且,这种刁蛮千金,身上肯定还有更高价值的东西。 他们这一趟不知能不能成,若是最后失败了,有这小姑娘身上的钱,也算是不亏。 凉溪关上门回过头,面前一道阴风袭来。那男子眼中漠然无波,五指成爪,看方向,是要去抓凉溪后脑勺的。 她这一回头猝不及防,男子却宛如一切在意料之中,死水一般的脸上没任何表情。向凉溪后脑勺抓去的大手,没退,没变方向,不过改成往她的脸抓去。 他如此镇定,是已经当凉溪是个死人。她转头、蹦跳、哭叫、惊呆……都已经没有用,她转眼间就会死在他掌下。 男子是这样想的,那么就只有凉溪不会死在他掌下这件事,可以让他那张仿佛糊了一层泥的脸,变动个表情。 也不见凉溪怎生动手,男子只觉掌心中微微一麻。初初一瞬还不怎样,半边手臂没了知觉时,他瞪圆了眼,张嘴似乎要出声,就见几张纸向自己飘忽而来。 他挤出了跟蚊子振翅差不多响亮的一丝声音,见凉溪从容地蹲在他身边,然后吃力地把他拖回内室,男子意识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想,他终于知道这娃娃为什么要先关门了。 这人也是个会武功的啊! 贴了五张符,他居然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眼底还有一丝神采。这跟孟总兵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之前审问他的时候,凉溪就是一张接着一张地贴啊。稍不注意,人家就醒了,挣扎着让她的一张张符箓作废。 常年习武之人,意志都比较坚定,这个凉溪早在前面的任务就体验过了。除此之外,凉溪直到现在也不知是个啥玩意儿的内功修为,好像也能抵抗她的符箓。 凉溪自己在脑中算了算,如果她单凭符箓,想要催眠像戴德那样的高手的话,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眼前这个嘛……反正她的存货多,拿符箓把他埋起来,不信他不中招! “你是来抢我钱的吗?” 好汉架不住符多,男子的眼神终究渐渐僵滞起来。 “是的。” “你刚才是想要杀我吗?” “是的。” “你有同伙吗?” “有。” “他们现在就在这家客店里吗?” “是的。” 男子一直点头,凉溪考虑了一下,问的问题慎重了一些:“你们常做这样抢劫杀人的事吗?” “是的。” “你们是庆阳郡的人吗?” “不……”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男子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稍微一思考,似乎就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脸上立现挣扎之色。 凉溪急急忙忙补上符箓的同时,迅速换了问题。 “你是庆阳郡的人吗?” “不是。” 碰上这种人,问话也麻烦。最好是让他们点头摇头就行,稍让他们说得多一点,就必须要用上更多的符。 “你们来到这里,是想要做什么事吗?” “是的。” 凉溪这下子再不顾惜符箓,问道:“你们打算做什么?” 果然男子又有些要清醒过来的样子,却抵不过凉溪两张符一起拍,只得并非自愿地老老实实地说出他们的打算。 “这里有位隐居的大学问家上了善人碑,照他的排名,可是有许多金银奖励的。江湖上许多兄弟都有些想法……” 凉溪正听得津津有味,刚打算问那位大学问家在何处时,房门轻轻“吱呀”一声。 凉溪皱起眉头,从内室走出,跟偷偷闯进她房间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这位肯定就是所谓同伙了。见他们兄弟进来这么长时间,居然料理不了一个小孩子满载而归,便前来瞧一瞧。 凉溪留下刚才那一个是为了问话,对这新来的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你……来找你的兄弟?” 她笑着一边说话,趁那男人虽然对她有些戒备,注意力却放在她讲的话上时,突然动了杀手。 杀人的符比催眠的符要好用许多。将这死沉死沉的人拖到浴桶里,丢一张符进去,眼瞧着他化的差不多了时,凉溪关上了门回到内室去继续问。 几人都在四十岁上下,年轻时学了一身武艺,却没一个走正道。近二十年来烧杀掳掠,被催眠的男人自己说的,他们没干过一件好事。 他这么一说,凉溪下手就毫无阻碍。他的兄弟们倒也一起,四五个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来,最后都消失在了凉溪的浴桶里。 第四百一十九章 善人碑(五十七) 唯一被凉溪留下的人,将脑中有价值的信息部都讲出来之后,也就没有了价值。 凉溪从他口中得知,江湖上的朋友,当然是那些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灭口,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的朋友,给他们这一伙人的称号是“北岸六雄”,也有叫“北岸六兄弟”的。武林中的正派人士,自然不会对这伙人称雄道杰,讲起来都是“北岸六鬼”。 这些人在冯江两岸,算得上是有些名气的人物。不过今晚,管他们是六鬼还是六仙,都通通给凉溪悄无声息用几张化尸符化在了浴桶里,不复存在。 凉溪是不会用那浴桶洗澡的,也不知下一个住在这房中的人是谁,他有点倒霉。 六鬼之一知道的消息还不少,最让凉溪振奋的莫过于有关黄沙城弟子的消息。她真没想到这么凑巧,刚来庆阳郡就找到了跟黄沙城弟子的弟子见面的机会。 这是当真有缘,赖不掉的。 将两桶还有余温的热水倒入浴桶,把一切伪造成正常的模样后,凉溪晚上离开了客店。 身怀巨款的那位大学士,因为心善、名气大,撰写的书籍在大大小小的书馆里尽皆有售。年轻时配合朝廷政策,开了不少学堂,还教出来几十个德行兼备的弟子,让他们学的跟自己一样,去教书育人,让很多没有经济条件读书的孩子,也有了认字、接受教育的机会。 这是当代的大教育家,百姓皆呼“小曹宽”。有小的自然有大的,大曹宽是邻国的三朝太师。人家不仅教了太上皇、皇上和太子,还一把抓起了国的教育。如今在善人碑上,从头看,名字很快便能找到。 国外的太师,君朝的老百姓人人都敬仰,人人皆服气,这是不容易的。君朝的皇帝都要说一声曹宽“乃天下人之师”,可见人家教了多少人,影响了多少人。小曹宽真名少有人知,被称呼时老是带上另一个人的名字,不知他心里憋不憋气,反正他表面上非常敬服。 这也让他的名声更好一分,大名在善人碑上更向前两位。 善人碑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已逾百年,什么名次会得什么奖励,有少数人可以推算出来。已经归隐山林的小曹宽,此次善人碑名次更新后,他能得到一笔巨款。 一般这种人都有名有钱有权,得到的奖励若是钱财,大多都会捐了,或上交给朝廷,让国家留着做纪念品。真让他们花费,他们不能花,不敢花,也没办法花。 善人碑奖励的钱财都是有印记的,想要把他们变成能换回来货物的通用货币,不管是金子还是银子,都要去熔了才行。但各国朝廷对铸造货币都抓得非常严,想要拿奖励换钱,要么上官府,要么自己有极不易寻的门路。 前者,抱着善人碑奖励的财物进官府,不在十七八处登记上一天一夜才怪。后者,善人们可能把那些钱财都归为己用,当真一夜暴富。可却要永远防着自己那门路哪天不通了,哪天忽然奔去自首了。自己被举报一下,那可是说不尽的麻烦。 凉溪之前一直有个疑惑,后来找人问了才得了解——每隔几年就有一万人拿到各式各样的奖励,很多还是银钱。那这世上得有多少钱?物价得变多高?苦一辈子也挣不到那些钱的老百姓怎么活? 问过人才知原来如此,这世上钱到手里花不掉,花掉了还违法的例子,比比皆是。 按理来讲,大教育家小曹宽对君朝律法应该是相当熟悉。得到奖励,他肯定不会用,会第一时间上交的。但怪就怪在,这位大教育家以前所有的奖励都上交了,这一次却不愿了。 在那北岸六鬼之一的口中说来,便是—— “读书人虚伪,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儿孙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他当然是想把那些奖励留下,让自己的曾孙都够吃。” “他自己铁定这么想,又怕别人骂他,只好说那些金银都被人偷走了。哼哼……谁信他的话?他一家人住在深山里,随便哪个山坳里刨个洞,把那些钱埋了,谁找得到?” “听说那位大学问家最近这些日子跟金老爷子的徒弟联系上了。呵呵……这世上,黄沙城城主也就一人。他教出来的弟子,各形各色的都有。如金老爷子那般豪门大院、仆役成群的,自己贪财爱色,他徒弟更是说不得。” “那大学问家知道他私藏了善人碑奖励的事传了出去,人家官府里有人,当官的不会与他为难,反倒还会为他遮掩。江湖上的兄弟们可不吃他那一套,反正他钱多,分给兄弟们耍耍也是应当的。他怕我们这些人找他的麻烦,就叫那金老爷子的徒弟去护着他一条命。” “嘿嘿!也不知他拿得出多少做报酬。料来应该不是很大方,否则……哼哼……金老爷子哪里有不自己亲自前去的?” 那北岸六鬼之一连连冷笑,除了说起黄沙城城主时还有三分敬畏之外,讲起别人,就听不到半句好话。 有的人真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人,其实他是个炮仗,他想上天。 凉溪听那男的唠唠叨叨一堆,问清楚了对小曹宽那笔巨款同样有兴趣的他们江湖上的兄弟各自都在什么地方,又打听了那位大学问家住在哪里之后,立刻就把他化了。 现在的情况是,小曹宽有一笔钱,他说被人偷了,但冯江两岸的这些江湖人物不信。他们要去抢,要去找。大学问家也是惜命的,就找曾经在黄沙城拜师学艺过的金老爷子的徒弟来保护自己。 天赐良机啊!她今天晚上就赶着去小曹宽的家,在那边等两天,看看所谓江湖上的兄弟什么时候动手。如果他们打起来,最好金老爷子的那些徒弟再打不过,她就跳出去。 想想情况真是乐观,凉溪开开心心的。虽然她已经打听到了部分要去小曹宽的家里抢钱的所谓江湖好汉的落脚地,但凉溪没有去找他们。黑夜里,她半路一边后悔驴子不应该那么早卖掉,一边靠自己两条小短腿,往小曹宽隐居的地方而去。 虽然都说这位大学问家是隐居,都说他住在深山里,但隐士……说句小人度君子之腹的话,真正的隐士是没有人知道的。那些名气大的隐士,多半就没有想隐。再说,小曹宽若只有自己一个,可能还真会看破世情,远远地避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生活。带着一大家子儿女老幼,住得太远太偏僻,有点病有点事,买点东西都不方便。 小曹宽其实就住在庆阳郡外一座有些名气的小山上,山脚下是一个小小村庄。出了庆阳郡,想要去那村子,骑着马转眼便到,凉溪走快些,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庆阳郡与关城不同,夜里城门并不会落下,进城出城检查的力度也没有那么严。迷晕了守城门的士兵,凉溪轻轻松松地出去,到了那村子。 村里乡亲都已睡了,穷人点不起油灯,小小一座村庄,没有窗子是亮着的。凉溪手里还有些从上个任务带来的会发光的石头,此时拿它充当灯笼,光暗暗的,路看得并不太清楚。所幸凉溪眼睛的度数已经下去了好多,并不至于摔跤。 趁夜里上了小山,山上植被茂密,秋天的夜晚,总是让人觉得潮潮的暗暗的。猜这山上恐怕有不少武林高手,凉溪虽然身有符箓并不慌,却也打起了精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所幸,一路上山,除了几只被她惊到的雀儿之外,凉溪只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 上山的小路只有一条,石阶砌得整整齐齐的。凉溪拾级而上,也不需要去刻意寻找,爬到半山,那条小路就转了弯。她顺着路走,绕过小片山坡之后,便看见在一片坡度极为平缓的山地上拔地而起的一座庄院。 凉溪瞧了瞧,里头没有人出来揍她,到处都安安静静的,她就没有进去。从来路又退回去,退到了道路的拐角处,找了片干净的地方,靠着树坐了下来。 城中客店里起了一点小小的骚乱,原本去给凉溪送洗澡水的伙计不见了。他们找了一通,发现那伙计被丢在马房里,拿马草盖住,早已经没了气儿。不过,他们算是一家大店,碰到这种事,还算是镇静。 客栈老板的第一念头是不报官,私底下能了则了。毕竟是他店里出了人命,这传出去不好听,也影响生意。 也不知后来他们怎样处理,反正客店里又迅速安静了下去。大家该睡的都睡了,但这夜里,总有精神奕奕的人。 “他们六个怎么还不来?” “几个龟儿子该不会是抢先去了吧?” “妈d!” 去抢钱的人当中,有一个狠狠啐了一口唾沫:“nnd!要不是那老色鬼的几个徒弟难缠,那一家子文绉绉的读书人,小弟跟二哥两人都料理得了。” 要去抢钱的一个小分队总共四人,在约定的地点等北岸六鬼,一直等到子时已过,还是没见人来。他们终于耐不住,各种问候祖宗的脏话,就如倒豆子一样冒出来。 一直沉默的似乎是大哥,喝停了另外三人后,只是打了个手势,另三人就懂得。他们没有再等,矫捷的黑影在黑夜中,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几人在深夜里前去的方向,正是凉溪想要巴结,跟他讨一个缘分的“老色鬼”金老爷子。从风沙苦寒的大漠里走出来的人,竟然很是贪恋人间繁华,宅子盖在庆阳郡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 “我们还以为最是重信用的叶双刀今晚不来了呢!” 那大宅子外头早有另外几拨好手埋伏着,见迟到的人终于来了,便有人冷言嘲讽。 “北岸六鬼不敢前去小曹宽处,多半是死了。”被嘲讽的人声音更冷,一句话砸下去,剩下的便都不再开口。 “哼!这老色鬼把弟子都派到了别处,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希望众位弟兄们同心协力,杀了那金老鬼,这宅子里的美女财物随意搜刮。谁搜到就是谁的。这不比咱们互相提防,皆不肯出力,到最后再被那老头子一人反杀了要美?” 这次说话的人似乎很有威信,旁人皆不敢有什么异议,口头上都答应着。少说也有四五十人,统一了战线后,便都轻飘飘地跃过了墙头。 打定主意来组队抢钱的人当中,自然有武艺最高的那一个来做头领。人家白天冒险到这宅子里探寻一番,得到了很重要的情报。 金老爷子把中用的几个徒弟都派去保护小曹宽了,自己这边没有帮手。大伙儿皆知那头领与金老爷子仇深似海,断断没有背叛他们的道理。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决定先清理金家。 可惜他们定这主意的时候,有部分人不在。北岸六鬼,自然也是其中几个。他们就等着时间到了去跟同伙会合,谁知栽在凉溪手中。 凉溪还靠着树,等着抢钱的人来。她是真不知道金老爷子有难,她要知道的话,当然是先帮黄沙城城主亲自教导过的弟子啊。 凉溪在树林里冷飕飕地坐到天亮,然不知昨天晚上金家宅子里一场恶斗。 金老爷子年事已高,名头又极响亮,其实已十几年未曾再与人真正动过手。昨晚乍逢强敌之时,他又正在与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着丝缕地追打笑闹着,陡然间几十个蒙面大汉闯进来,招招要他的老命。他一吃惊,刚开始就落了下风。 幸而他从师父那里学了些真本事,这些年虽有些荒废,在昨晚那种情况下保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等人家老爷子回过了神,场面就慢慢从群殴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战。但他一人完败冯江两岸的黑道豪杰,说起来便有些不现实。再加上那群人当中的首领状如疯狗,浑不畏死,一时间倒真打得难分难舍。 不过金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到底不如往昔。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对他越不利。 第四百二十章 善人碑(五十八) 金老爷子最是爱与冯江两岸名声虽然大,但名气不太好的那些江湖人物为难,他的弟子们也都是通过杀这些名气不太好的人成名。 一伙人之中的头领与金老爷子不共戴天,其余人对他也绝无好感。武林中正邪难以两立,是以这些本来要去小曹宽家中抢夺财宝的人,一听说有杀金老爷子的机会,都不曾过多犹豫。 他们过得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对人命毫不看重。可怜金宅中的那些无辜的女眷仆役,被这伙人杀得一个不留。 将整座大宅子屠得快没了活口,这伙人才谨而慎之地围住金老爷子的屋子。打的就是如果斗不过,耗也要耗死这么一个老头子的主意。 烛台上的蜡烛摇摇曳曳,那微弱的数次险些被吹灭的烛火,旁观了这整整三个时辰的搏命剧斗。 金老爷子冲不出去,能帮忙的几个徒弟都不在,剩下的也不用叫,叫来也是白给。他一人应付几十个好手,给人团团围在中心,仍旧毫不慌张。 再等个十余年,恐怕早已在土里烂掉的老人,身影飘忽如鬼魅。在一堆刀枪剑戟、铁锁链锤拉出来的劲风中翻飞来去,毫无滞碍。 “老东西真是有几把刷子!” 金老爷子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几缕已经灰白的头发散在额前,形容狼狈,但身上却未负伤。深夜前来杀他的几十余人之中,却已有几人受了轻伤,退到一边去上药包扎。 “哼!任凭他神功盖世,今晚也休想走出这屋子!” 一位伤患刚扎好伤口,又立刻提起自己的鬼头刀,加入了战团。 “倒是要瞧他内力有多深厚,有本事撑上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恐怕不行,我猜他到不了天亮!这老色鬼的内劲,怕是都给那些小娘们了!” “哈哈哈哈……” 他们人多,受伤了,内力不继了,可以换下来休息。金老爷子却没这机会,见这群人叫嚣着耗死自己,他面上虽冷然不屑,心里却也是暗暗发愁。 这群人都是冯江两岸的黑道好手,得亏他们平日里也是王不见王,难得凑到一起做件事,所以出手时实在没什么默契。若是他们当真多人一心,他今晚必然丧命。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金老爷子眼中杀意闪动,盯紧了对手当中的头领。 这小子当初与自己的几个兄弟行凶作恶,被他逮住杀了个痛快。今晚来的这些人,看他们的功夫路数,自己有一大半都只是听说,不曾见过。唯一相识的,只有这个当初耍诡计逃走的漏网之鱼。 杀了他,别人与他也没什么深情厚谊,只要被自己镇住,再挑拨几句,多半就会散了。 定了主意,金老爷子便不再躲避。他手无兵刃,幸而他本来擅长的便是拳脚功夫,这对他影响倒也不大。 众好汉见这老头子突然不再施展身法,竟是拼着受伤,劈手夺过了砍到脸前的两柄大刀。一双蒲扇大的铁掌捏住刀柄,向前后一甩,沉重的兵器碰撞的声音,霎时间就响成一片。 不少武功路数以轻灵飘逸见长的好汉,一时不防,手中兵刃直接被大刀撞飞出去。几人被震得虎口流血,手臂酸麻,急忙退出战圈的同时,面上的凝重之色又多加一层。 这老儿是有些真本事的! 靠两柄空手夺过来的大刀,在自己身周扫开了一片区域之后,敌人的刀剑转瞬之间不会挨近他身,金老爷子便如恶虎扑食一般,眼里只盯着一个人,杀招也只向着一个人。 那首领虽恨极了金老爷子,却也知晓自己不是他对手。眨眼之间让人家制造出来了一对一的机会,他心头微慌,脑中却仍然清醒镇静。 对方一双大掌虚虚实实,铺天盖地地兜头罩下来,顾不上什么丢脸狼狈,那头领扑地一倒,被金老爷子的一双铁掌劈到头颅,瞬间丧命的命运,就由他身边的一位同伴领了。 “老二!” “二哥!” “呀!你还我二哥命来!” 死的正是半夜没有等到北岸六鬼,还在问候人家祖宗的大汉,他几个兄弟瞬间发狂。其余人见金老爷子出手便杀了一个,各自心头发寒,萌生了一丝退意。 “姓金的,我们冯江两岸的这些浑人,与你本是无冤无仇。你出手杀我几个弟兄,干干脆脆要了他们的命便好,为何又万般折辱?你只当杀我们能出名,你的徒弟也是与我们处处为难。我等不敢与金老爷子结怨,时时退避,刻刻小心,你却是不将我们这些人斩尽杀绝便不罢休!” 那头领向前扑倒,不好找位置起来再杀,便先退了出去,一番含恨语,让那些心生退意的人立即明白过来。 这老东西本来就跟他们不对付,没有今晚这件事,以后见了面也是你死我活。有今晚这件事,若是以后落到他手里,恐怕真是连干脆一死都求不得了。 “哼!老夫只与歹人为难!天底下那些做尽恶事的混账,即便与老夫相隔千里,从未谋面,老夫与他也是不共戴天!” 眼见敌人要被几句话挑拨成拼命之势了,金老爷子不敢继续沉默,但他说出的话却总是不对味儿。 年纪这么大的武林前辈,对面子看的简直比命还重要。要让他劝这些人退散,不管是挑拨还是讲理,都显得他怕了这些人。虽然他的确怕,但他即便死了,也不能表现出来。 “哈哈哈哈哈!我们这些人里,恐怕是一个好人也没有,金老爷子是打定主意不让我们活的了!” 金老爷子没话。方才死掉的汉子的兄弟一个个又势同恶犬,虽说功夫不怎么样,但那要一口咬掉他肉的架势,还是令人心颤。 几人要为兄弟报仇,招数已无章法,金老爷子又要分心说话,一时不察,竟然给人一把抓住了衣服。 他身上本就只随便裹了一点布料,给人这一扯,“刺啦”一声,瞬间下半边身子清清凉凉。 那首领笑得越发放肆,金老爷子的眼中直如冒出火来。一时愤然,举掌落下,将那手中还捏着他半截衣裳的人毙了。 他本想着再少下杀手,免得真将来人都激怒了,此时恼怒之下,却也顾不得了。 也管不着自己衣不蔽体,金老爷子连下杀手,转眼连毙两人。 “大家还是使出看家本事来吧,否则今晚,出不了这屋子的,恐怕是咱们了。” 大伙儿纷纷同意,这会儿才稍放下了一些对别人的戒心,力对付起金老爷子一人来。 蜡烛已着完了,灯芯歪歪斜斜地倒在融化的蜡油里。豆大的一点火苗越来越小,最终熄灭。不过,窗外的天光已经透入来些,隐隐约约照见屋子里,到处都是倒下的人。 直到天光大亮,人在茅厕里,屎尿却都在裤子里的伙计,这才探出一颗苍白的头去。他浑身简直臭得能把人熏晕,满身秽物,好像掉在了茅坑里一样。 伙计呆呆的像个活死人一样走出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晚饭吃坏了肚子,半夜跑了几回茅厕。最后一回,他腿又软,手里灯又掉了。肚子却不饶人,他只能摸进黑黑的茅厕里,一个不留神就跌了下去。 知道半夜不会有人来,他叫了几声没听见回应,便开始自己推清理茅坑时才会卸掉的挡板。谁知推了没几下,就听见有女子的声音。 他心里大为奇怪,这茅厕是男仆用的,怎会有女子来?心里好奇,他就没有出声,侧着耳朵听了听,有人跟着那女子来了。两人一个像是在哭,声音娇娇的,另一个在哄,哄了没几句,就在茅厕外头亲热起来。 他当时那叫一个满心尴尬,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句的时候,那两个人换地方了。害怕在外头被瞧见,就躲到了茅厕里,急得宽衣解带起来。 他们不嫌臭,他嫌啊,他快晕过去了。可是当时那个情况,他确实不好出声,只得屏气听着两个人越发火热放荡,说的话也越来越让人面红耳赤。 应该刚到一半吧,他心里发愁着等人家完事儿了万一来解手,看到他时他应该摆出什么表情。茅厕里又来了人,是个声音冷冷沉沉的男人,没听到脚步声,仿佛是突然出现的。 “想不到,还有人爱在这种地方……” 那女的反应过来后要尖叫,声音最终却没能从唇畔溢出一丝去。 茅厕里静悄悄的,他大气也不敢喘,只听到一声冷笑。接着,就有一个圆滚滚的物事被丢进了茅坑。他定睛一瞧,双眼一翻,当时险些就过去了。 那是一颗人头,男的,面孔上仍然还留着复杂至极的表情。惊恐、诧异、**…… 很快,另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也来了。接着,他听到轻浅的脚步声迅速远去,自己终于腿软得难以站立。 他跟两颗人头在茅坑里过了一夜。直到天亮,外头几个时辰都没有再听到声音,他这才壮起胆子,继续去推那挡板,从茅坑里逃了出来。 他先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下人们住的大房子,开了门,他又软倒在地上。 房子里是长长的通铺,两张通铺,睡二十个人。除了他,除了昨晚上那个,十八个都在这里。他们身体睡得很安详,头颅散落在四处。 他们当中有与他关系好的,有与他打过架的,如今都静悄悄的,不会再醒来了。 老爷是江湖道上的人,他们以前在闲谈时,也曾不怎么当回事儿地说过,会不会老爷的仇家在哪一天杀上门来,然后他们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灭门惨祸里的一具尸体。 当即就有人蛮不在乎地反驳——咱们老爷什么地位,有人敢上门来,死的肯定是他们。 这下人想要逃出屋子去,脚却如同钉在了地上一样。他上下牙在一秒钟之内接触了好几次,整个人抖得不像样子。 出了这种事,他得去找老爷,他得去报官,他…… 脑子里想了好几件现在该做的事,他却仍然定在屋里。不知多久,这才扶着门哆哆嗦嗦地出去。 老爷可是黄沙城城主的弟子,他不会有事,他要先去找老爷,问问眼下该怎么办。 一路哆嗦着来到金老爷子屋,这可怜的伙计,今天一天看见的死尸,便又多了几十具。 屋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只有一个坐着的,正是金老爷子。只是他的状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妙。他身中两剑,一剑刺在肩窝处,另一剑十分凶险,几乎直刺心窝。 金老爷子没有拔剑,他在地上打坐,身上也不见有多少血流出,人也有呼吸。他头顶上像水烧开了一样,冒出淡淡的白气。 那伙计一看见这个活人,当即就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奔到金老爷子身边去,叫道:“老爷!老爷!” 得亏这伙计也知道一些内功修习的常识,金老爷子伤势致命,他如果能动,早就出去叫人救命了。现在这样,多半不是坐着等死,而是在坐着疗伤。 那伙计不敢碰他,却不知自己打从开门那一瞬间,就已经是给金老爷子心口上再插一把刀。 听见有人哭叫,金老爷子心神一乱,只当昨天晚上那些人没杀干净,现在又有人来偷袭他了。他如今这般,便是一垂髫小儿,也能轻易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样一想,心头一急,金老爷子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那努力稳住留在胸膛里的一口气,似乎也随着这口血喷出而消散。 那伙计吃了一惊,见金老爷子双眼暴突,歪倒在地,他哭得更厉害了。要问金老爷子现在该怎么办,不知是死还是活的人,哪里还能给他回应? 不敢将金老爷子碰上一碰,那伙计见他要死了,哭着跌跌撞撞跑出门,跑出院子。奔到大街上时,人又软倒,只是扯直了嗓子喊—— “救命啊!来人啊!” …… 凉溪在林子里坐了一夜,中途担心前来抢钱的人不走她这条路,还特意跑到小曹宽家门外瞧过两回。但没人就是没人,这一夜,山上相当太平。 抢钱这种事,谁会在大白天来干?凉溪满心失望,但北岸六鬼之一不会跟她撒谎,她决定继续在这儿等。 天上阴云密布,要下雨的样子。凉溪躲在树底下,看天色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山上那座庄院里的人知道时间,偌大一个庄子,放眼看去,大白天的几乎没人在外活动。只有一儒生模样的青年男子,在回廊里来来回回转悠着。 回廊一侧种满了菊花,此时开得正好。一阵微风拂过,有青色的衣袍掠过菊花瓣,轻巧至极地掠进了回廊中。站在那青年男子身后时,他还没有发觉。 一身竹青色长衫,衣饰更有书卷气的中年男人有心戏弄人。立在那青年男子背后,屏气敛息,见他实在发现不了自己,这才轻拍他的肩膀。 “什么人?” 那青年男子吃了一惊,“噌”一声,长剑已然出窍。他出招比说话要快得多,招数已经练习过千百遍,他不假思索就能用出来。长剑倒后一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若是他身后的人不躲,那剑便能刺进他的心窝。 “这几日一直没有试过你的功夫。不错不错,这一招比以前已熟练了许多。” 那一剑给凉溪她就躲不了,只能靠身上的盾来活命。中年男子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另一个地方,那一剑,连他的袖角都没有擦到。 青年男子最近这几日神经紧绷,方才确实所惊非小。见是师兄在戏弄他,无奈之时,也是长松一口气。 这位二师兄年纪可以当他的爹,却偏偏最爱玩闹。青年男子有心说他两句,最后还是只有叹息。 “唉……怎么样了二师兄,那孩子还在吗?” 二师兄立刻严肃了:“还在。我瞧她的模样,怕是今晚还会在。” “那师兄你有没有试试她的功夫,看看她什么来路?”眼看一场大战在即,山上却突然来了一个不知敌友的神秘孩子,实在令人不能不留心。 “我瞧她不会武艺,是个普通孩子。”二师兄摇摇头,他的结论,他自己都不信。 “怎么可能?” “我方才离她已只有一丈之距,她却毫无察觉。若非不会武艺,那便是根本没把你师兄我放在眼里。我若突然下杀手,那孩子不及反应,当真葬身在我掌下,或者是给吓傻,岂不是作孽?她如当真有些手段,咱们还不知敌友,我贸然动手,岂不是在这个档口逼出一个敌人来?” 爱开玩笑就算了,还心软。 当师弟的再次叹气,沉默片刻,道:“那我去试试她的手段!” 二人正说话间,二师兄突然感受到什么动静,心头一喜,道:“师哥回来了。” 两个人飞身而出,到了庄门外,都不由一愣。 因为他们口中的大师哥,把凉溪堵在了庄子外头。 “你是哪来的孩子?”雪亮的长剑直指一个孩子的咽喉,金老爷子这位最得意的大弟子也有些汗颜。换作平日,他决计干不出这种事来。只是如今,情势不同。 凉溪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她就应该多等一会儿再来。 说来惭愧,刚才有人已经悄无声息接近了她,她然未察,还是直播间里的观众看到了,也不知眨眼间给她刷了几百万条弹幕。 她得赶紧找人好好学功夫,尤其是那玄乎的内功。 再次下定决心后,凉溪担心那最后没有对她下手的人就是大白天来抢钱的,便急忙奔来打算观战,谁知人家是好人一边的。 现在可好,金老爷子的这些徒弟,恐怕都把她当抢匪同伙了吧。 现在该怎么回答呢?说她是来帮忙的,说她就是上山来玩儿的,她自己都不信。凉溪心里转过一堆念头,最后决定不说话。 小姑娘一双眼睛极大,水润润的,好像不懂得脖子上的长剑会怎样,眼中没有半点畏意。 长得如此清秀动人,小小一个美人坯子,居然是个傻子不成? 师兄弟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位大师哥眉头紧蹙,他有更重要的事,可有外人在,他绝不能开口。 不如封了穴道,丢到山下的村庄里去吧。 大师哥定了主意,凉溪却已经缓缓退开,向他们摆了摆手,一副好友善的样子。眨了眨眼卖个萌,便转身走了,把后背大大方方亮给他们。 几人又是一愣,谁都清楚此时出剑,他们任何人都能了结这个麻烦。但是谁都又出不了这个手。 那位大师哥焦躁已极,见凉溪走了,犹豫一秒后就决定不再管她。跟小师弟使个眼色,叫他跟上凉溪,先盯住她。他则迅速走近二师弟,拉着他进了庄院。 “咱们可是被那些人耍了个彻底。师父将我们部安排在这里,他们昨晚就去找师父了。” 二师兄吃了一惊,但见师哥尚算镇定,心里那瞬间满溢的慌张便收了些。 “师父……怎么样?” 大师哥摇了摇头,神情沉重,却依然沉着:“师父要一人杀了那四五十个好手,你想想他会怎样。我现在要带两个师弟去找师伯,好歹求他先来救命。” “师弟们当中,就属你最靠得住了。现在那条街上乱成一团,宅子里几乎被杀干净了。你带几个人去稳住情况,另外,一定要牢牢守住师父。这时若有什么心思卑劣的人来趁火打劫,师父怕是……”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各自点人。安抚了小曹宽后,便将核心作战力量从这庄院里抽出,只留下了几个师弟守着。 “卓老先生放心,恶人昨夜已在城中被尽数伏诛。这里想是不会有人来了,您放宽心。” ……简直就是屁话! 当天晚上,小曹宽卓老先生差点爆粗。 凉溪不知道庄院里金老爷子的徒弟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还在道路拐角傻傻地等。想着今晚,抢钱的人总会来的。 幸好她不知,幸好她没有走,留下来等。 第四百二十一章 善人碑(五十九) 留在庄院里的人当中有那个年轻小师弟。他是金老爷子最后收的徒弟,因为天资聪颖,性子沉稳从容,金老爷子素来宠爱他。乍闻恩师昨夜遭袭,如今生死未卜,他简直想飞回城中去。但大师兄二师兄都让他留在这儿,安慰小曹宽的话只是说一说,他们也担心有人来占便宜。 此时庆阳郡就有一个等着她去救命的人,可恨凉溪不知道。在树下从黑夜等到白天,白天又到黑夜。 金老爷子的那个小徒弟已经两天没睡,但他内功修为已颇有火候,夜里依旧精神充沛。扯了张椅子端坐在卓家正院正房正堂前,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留下来守护卓家财宝,也是保这一家人命的人当中,这小弟子虽然辈份最低,武艺却是最好。是以众位师兄弟也没什么不服,都听他的号令,悄悄躲在这庄院各处。 “翟少侠,这……当真不会有人来了吗?” 一与这小弟子年龄相仿的少年公子悄悄摸到正堂来。房门大开,外面夜色幽暗,仿佛蕴含无限杀机。他不敢多看,走向那小弟子,只觉越走近一步,对方身上的佩剑就越是令他安心。 “卓公子。”小徒弟起身问个礼,“这么晚了,公子还没有歇?” 卓公子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苦笑道:“这种时候,有谁睡得着觉?” “你安心去睡觉,原本要来劫财的几十个歹人,昨晚已部死在了城里。我们防的也就是他们,谁知……” 见对方面色微沉,知他是想起自己的师父,卓公子便关心了几句金老爷子的状况,说了几句吉利话。 “金老前辈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他老人家那样的大善人,肯定还有几十年的寿命呢!” 小弟子笑一笑,心里也因为卓公子这些话高兴。 “公子就放心吧,最棘手的人,已经被师父解决了。冯江两岸,还能有多少恶人呢?剩下的,也都是武功平平的了。他们不来,日后向善便好。若是敢踏进卓家一步,翟某定让他们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见他年轻英朗的眉宇间气势极盛,卓公子只是笑着恭维:“有金老前辈的几位高徒守在家中,我们自然是放心的。” 又说了两句闲话,翟少侠催卓公子回去。他不会武艺,留在这里也只是拖人后腿。卓公子知道对方的意思,也有自知之明。 天空中铅云层层叠叠,不点灯便伸手不见五指。卓公子出了正房后,在外头静候的老仆便点起了灯笼。 他这大半夜的出来找翟少侠说话,的确是因为自己吓得睡不着。其次,这位少侠在庆阳郡可是名声赫赫。 且不提他年纪轻轻,这一次已经爬上了善人碑。也不必提金老爷子极是爱这个小弟子,什么高深武功,怕都会倾囊相授。只说他所出生的翟家在庆阳郡乃是三代世族。单单只最后一点,就值得他去套个近乎了。 卓公子的目的其实相当单纯,没想到他却被自己这单纯的目的给害了。 在他侧后方提着灯的老仆,已经伺候了卓家人几十年。在他父亲四处求学,上京赶考时,他就已经跟着卓家人了。对这老仆,卓公子没有半点提防,直接就引着他到了自己的屋院。 一处简陋,甚至有些寒酸的小院,院中只有几棵矮树,无甚花草,铺地砖石也现了残损。院子里小小三间房,进门左手边是一间堆杂物的,还有一间正房,一间偏屋。 卓老先生女儿比较多,儿子只有两个。一个还早早夭折,活下的卓公子是独苗苗。就他们家这条件,怎么都不至于让唯一的少爷住得这么差,想是因为躲在这里避祸的缘故。 “樊叔,劳您大晚上还要跟我跑这一趟,快些去休息吧。” 卓公子顺手接过灯笼进了屋,灭了其中烛火后,放在手边的架子上。他本也要休息了,房中的侍女迎上来,不料身后樊叔也跟了进来。 “怎么?樊叔还有事?” 樊叔没有回答,往屋里看了一眼。卓公子微微觉得奇怪,樊叔虽然年纪不小了,却有点老顽童的意思,平日里最是能说,最爱讲各种笑话。今晚过来的一路上,他没有讲话,樊叔竟也没有开口。 卓公子本能地退了一步,看见年纪大的已经不能再直起腰来的老仆人忽然站直了,一张埋在阴影里的脸扬起来,令人心头一震。 他身后的侍女问候了樊叔一声,显是没察觉不对。卓公子细看两眼,却发现这人与樊叔似乎有点不像。乍一看确实像极了,但那眉间眼梢,脸上的皱纹褐斑,总是不对。 他心里突然惶恐起来,见樊叔嘴角一撇,冷笑着向他身侧一挥手,他很喜欢的那个侍女便瞪着眼睛倒了下去,死前甚至都没有叫一声。 现在应该叫救命,翟少侠离这儿有点远,但爹爹就住在他隔壁院里,金老爷子的两个徒弟也在那边。只要他叫了救命,那两人肯定能听见,他们会来救他,但…… 毫无疑问,只要他出声,眼前这个假扮樊叔的人,就会一掌拍碎他的头。 金老爷子那么有名望的武林前辈,他的徒弟,明明在庄院中守着,为什么还会让这些人混进来? “你……你是何人?” 卓公子用尽气力,才没有让声音和身体一样颤抖。 “卓少爷不用怕,我们这些武功平平的恶人,想要不横着出去,可都要指望您呢!” 那人冷笑一声,并没有伤害卓公子的性命。一探手点了他的穴道后,便拎起他衣领,从墙头跃出,这么黑的夜里,竟然也不要灯。卓公子根本看不清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去,那拎着他后衣领的男人像是能在黑夜里看清事物,拎着他跑了一会儿,竟然没有磕绊一次。 眼前再次亮起的时候,他人早已出了庄子,被拎着在树林里疾奔。拿着灯的是歹人的同伙,看见同伴来,并不多话,只是互相点点头。 又换了一个人拎起卓公子,直接下山。他没有走那条上山的小路,身上有些轻功,拎着卓公子连跑带跳加飞,很快到了山下的村庄里。 进了一户农家,这一家正在睡梦中的几口人,就在梦里去见了阎王。尸体被丢在屋子角落,活着的个个不像好人,不是凶神恶煞,便是冷漠无情。 卓公子已经彻底吓傻了,拎着他到这里的人为他解了穴,他却也站立不住,被丢开之后自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敢看在他周围站了一圈的大汉。 这人好歹也算是一个名门公子,遇到事却是如此孬种。见他跪下来,一副快要吓哭的样子,张着嘴却又出不了声,把他拎到这里的人先嘲笑起来。 “卓公子何必行此等大礼?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日后的前程富贵,可都在公子一人身上系着呢!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怎么敢受你下跪?” 一群人哄笑着说不敢受不敢受,但看他们那嚣张的姿态,怕是卓公子给他们磕下头,他们也照受不误。 一群人笑得没个正形,但在房门被推开,有一人走进来时,他们就像同时被人扼住了咽喉,瞬间断了所有声音。 那拎着卓公子来的大汉语含敬畏:“大哥真是神机妙算!现在咱们抓了这姓卓的小子来,就不信那老东西宁愿绝后,也不把那些财物拿出来!” 剩下的人也都立刻跟着他开始吹—— “还是大哥聪明!” “就是,瞧那些人拼死拼活的,武艺再好有什么用?没有脑子,不还是给人家杀得干干净净?” “就是,他们哪里像咱们?不费吹灰之力,想得什么就得什么!” …… 听着大家的吹捧,那位大哥也是面有得色。不过,事情终究没有成功,一切还得看今晚。 “庄子里的情况摸清了吗?” “弄得明明白白的。这些人怕死,都躲在下人住的院子里。庄子里留下来金老鬼的徒弟,都是不中用的。只有一个麻烦些,就是那亲大哥进了翰林院的翟家小子……” “唔……到时咱们相机行事,你们都记住了,咱们兄弟是为求财。”那位大哥对自己选择的路看得很明白,“善人碑咱们是永永远远不必想的,所以咱们兄弟不用扬名。拿了钱,这辈子逍逍遥遥,才是美事。” “这小子一家,也不必杀绝了。至于那姓翟的小子……” 大哥微一沉吟,有了主意,招手叫了一个兄弟过去说悄悄话。不知他们讲了什么,那位兄弟眼睛叫一个亮。听完后连连点头,直夸大哥的主意妙。 “卓公子,你可知道令尊将他善人碑的奖励藏到了何处吗?” 大家已经做好今晚要小打一场的觉悟,但却仍然想要问问看,有没有最轻松的那条路。如果卓公子知道那些财宝藏在什么地方,他们去找到了,直接带走就行。 被这群又高又壮的大汉尊尊敬敬地叫大哥的,居然是个体型与魁梧不沾边,甚至有些瘦削矮小的男子。 他在扶起自己,卓公子却腿软,仍然站不起来。见他一双如墨的眼盯紧自己问话,卓公子只觉得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如果他知道父亲的那些奖励在什么地方,他肯定会脱口而出,不会做一丝隐瞒。但主要他不知道啊!他真的不知道啊! 嗓子明明没有问题,却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卓公子只能摇头,见眼前人微微失望,却也没有将他怎样,转身出去了。 剩下的人之中上前两个,一个一把扒下了他的外袍,另一个挥刀割了他一大绺头发下来。拿好了这些可以作为要挟的东西,他们也跟着他们大哥走了。 屋子里只留了两个人看着他,卓公子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从小娇生惯养,待人向来严厉的父亲也舍不得多说他一句。有时出了庄子在山上玩,窜出来一条蛇都能给他吓得够呛,更何况今夜这般经历。 屋子里静静的,点着一盏小灯,昏昏暗暗其实没什么用,倒是在墙上投出些可怖的人影。看见屋子角落的尸体,卓公子默默挪远了一些,屁股还没坐定,外头突然响起两声狗叫,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留下来守着他的两个人也是皱了眉头,对视一眼后,分出了一人出去瞧瞧情况。 有时候,狗可比人要中用多了。村里没人发现这些歹人何时来,没人发现同村的乡亲何时死,只有一条黄狗,在这些歹人走的时候,突然惊觉,“汪汪汪”地狂吠起来。 正要上山的一群人迅速散开,看见大哥命令,两个人飞冲向那条黄狗,眨眼间便解决了它。但却已经来不及,房子里传出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再等一等,竟然亮了灯。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又进了屋子。 有时,一切漆黑如墨当真最好。亮了灯,不过是让一些残忍表现得更清楚而已。 纸糊的窗上,映出了黑黑的人影。有的倒下,有的站着。 眨眼间又灭了一家人的两个歹人,从屋中出来,正打算跟着上山。却不知方才犬吠时,这村子里有两个地方,有两个人已然惊觉。 这二人仗剑赶来,正好看见那在窗上映出来的画面。两个歹人还想走,哪里走得了?刚出门就跟迅速赶来的二人动上了手。 老百姓于他们而言是弱者,他们于那两个仗义出手的年轻人而言,同样是弱者。二对二,一边功夫本就差了些,另一边还有愤怒加持。 守在村庄里的两人也是金老爷子的徒弟,他们怕歹人上山之时屠了村子,便留下守卫在这里。他们二人的职责就是让这村里的乡亲都安,亲眼看到村民被杀,为着自己的面子,也为着那一家人的性命,心中实已怒火滔天。 金老爷子以拳掌功夫最上,他正式收的徒弟,自然与他一样。两个弟子左手剑右手拳掌,恼怒之下,毫不容情,招招要人性命。不过来回几合,两个歹人中,已有一人肩部中了一掌,手臂一麻,兵刃落地。 “哼!咱们是要去跟卓家不对付,关他们什么事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哥!” 大家要上前帮忙时,仍然记得要问他们大哥的意见。 “去吧。多用暗器,速战速决,咱们没有时间可耗!” 当大哥的往黑幽幽的山上瞧了眼,叫身边的一个小弟去转移卓公子,他们就躲在暗处观战。 不仅群殴,而且手段还下流。这么一来,战局瞬间就被扳平。金老爷子的那两个徒弟本就没什么天资,师父的真本事没有学到一成,再加上临敌经验较少,当时就给人冲了个乱七八糟。招数如何,怎么防,怎么攻,一时间都乱了套。对手又不会给他们反应过来,飞蝗、暗镖、毒梭,只要他们有的暗器,都直接当做明器用上了。 当大哥的在一旁看着,心中丝毫不慌。他再次向山上望了一眼,这边就已有了胜负。金老爷子的一个徒弟中了镖,“啊”的一声,又惊又怕,也不知那镖上是否淬了毒。 另一人当机立断,打身上掏出来一个黑黢黢的物什。只听见那东西“咔嗒”一声,然后就被抛上了天。 乌黑的夜空中,炸开一片白得刺人眼睛的烟花来。 当大哥的对这结局似乎非常满意,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跟尚在他身边的几个兄弟打个手势,迅速上了山。 凉溪在树底下坐着,她刚去卓家的庄院瞅了一眼,发现没什么动静就又回来了。刚坐下没多久,她就看到了山下炸开的烟花。 这种时候,瞎庆祝什么?凉溪瞅瞅那烟花的颜色,亮得她眼睛痛。这玩意儿不会是这个时代的信号弹吧?他们在山底下打起来了? 凉溪原地蹦起,兴冲冲地打算下山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走了两步,她又转头望望卓家的方向。 山底下不过是个小村子,能打出什么名堂来?最重要的还是卓老爷子,还是他得到的奖励啊! 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分散人手吧? 凉溪脑子多动了一下,决定再去卓家瞧一眼。 “糟了!张师兄和洪师兄……” 翟少侠看见那烟花,立刻站起来。他清楚,若不是情况危急,两位师兄是不会让他们分心的。现在既然给了信号,肯定是他们已觉自身难保了。 他立即就想下山救人,回头一看这堂中的供桌,又皱起了眉立住了。 他不能走,既然有歹人在山下,那山上说不定也有。他们的目标,就是卓老先生的奖励。他一走,这一家人便算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庄子里的人都看到了那信号,不用翟少侠去找,他的师兄们就都来了。当机立断分了三个人下山去相助,翟少侠看看这堂中可怜巴巴的几个人,握紧了手中剑。 看样子,占便宜的人不少啊!可笑的是昨夜死在师父手中的那些人,他们拼了命,却是让别人得了好处。 “众位师兄……” 翟少侠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心里隐隐不安,知道今晚怕是有一场恶战。不过,他心里虽然没底,却也不至于畏惧。金老爷子将他教的不错,他心里在切切实实地想—— 若是真为护这一家子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那也没什么可惜。 他们几个师兄弟互相对视,发现大家皆是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都不由得像是光荣,也像是欣慰的笑了。 几人没有再散开,之前他们的人还算够,可以两个人一组。现在加上翟少侠也就四个人,分散开更容易被击破,还不如在一起。 “小师弟,若是敌人众多,当真无法抵敌的话,你记得千万不要与他们死磕。能逃则逃,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死在这里,未免也太憋屈了。” 几个师兄都先后劝过小师弟,他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师兄,不如咱们去卓老先生处吧。守在这里,虽说容易撞到歹人,但万一他们提前已经摸清楚了,那……” 几人商量一番,如今换了住处悄悄躲着的卓家人,现在确实没人保护。他们一齐去守在暗处,真来了人,就先杀他个出其不意。 师兄弟四人提着兵刃,一起到了小曹宽卓老先生住的小院,把情况说明了之后,卓家人心头暗成一片。 卓老先生悔之不迭:“唉……都怪我动了私心!” 如果当初刚刚拿到奖励就交给官府,就不会有奖励被盗,偏偏无人相信,还有一大票黑道人物要来与他为难的今天。都怪他动了私心啊,儿女没有一个成器,他便听了老妻的劝,总要给几个孩子留个底儿。 如今可好,别管什么底子里子,眼看着命都要没了。 “去把坤儿叫过来吧。”卓老先生叫身边的仆人去喊卓公子,翟少侠一听,也没有让那下人跑这一趟,他自己出去,翻过墙头,就到了卓公子的小院。 屋子里有灯,但这院子却寂静地渗人。翟少侠本能地觉得有异,将兵刃紧紧握在手中。 房门未关,他用手中长剑挑起门帘,看清屋中景色后,瞳孔一震,立即倒转身回了隔壁院中。 “坏了!卓公子给人劫走了!” 这就代表早就有人混进了这庄子,代表这里的情况有人一清二楚,代表…… 情况越来越糟糕,金老爷子的几个徒弟神情沉重。卓公子不见了这件事,于他们是一记重锤,于卓老先生简直是晴空霹雳。 “坤儿?坤儿!” 他颤颤巍巍地马上就要出去,被人拦住后依旧眼睛直直地要往外走。见他神情怪异,此时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大家安慰了一阵,见安慰无用后,只能先将这老人轻轻打昏。 上山来捡便宜的人已经到了庄外,凉溪则是已经到了庄子里。 这次过来,她还是没听见任何异动,却怎么都不能放心。只能壮起胆子,给身上套好盾,免得被人一剑刺死,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庄子。 第四百二十二章 善人碑(六十) 一伙儿歹人进了庄,并不曾悄隐声息。他们手握人质,再加上这庄子里既然有一个“樊叔”,那大约就会有第二第三个。 有人手,有人质,占尽了上风,一伙人走路都是大摇大摆的。 但他们功夫没一个上乘,心里对金老爷子的徒弟,实在也是有些畏惧。当大哥的心想:能不动手就拿到钱,那是最好。但他行事稳当,不代表他的兄弟们都稳当。 “哪里来的毛孩子?” 知道庄院大门也拦不住这些习武之人,所以卓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更不见人守卫。凉溪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别人却不像她。 刚刚进庄,一伙人就看见鬼鬼祟祟猫着腰前进的凉溪。大伙儿一时间都有些诧异,今天晚上这种档口,居然还有小毛贼来偷东西吗?瞧这孩子的穿衣打扮,也不像贼啊!要是庄里的孩子…… 需要这么小瞧人吗?大难临头,还不让这些孩子躲起来,让他们在外头躲猫猫吗? 一伙人当中两个急着先立功的冷喝了一声,奔上前去就要结果了凉溪,却被他们大哥叫住。 “慢着!还不是时候。” 这群人一出声,凉溪便已察觉。她回过头,看着这群蒙着面,一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明显不像好人的家伙,心里就开心了起来。 总算是给她等到了。金老爷子的徒弟们呢?快出来呀,要不然她打架给谁看? 廊下的几个花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摆,风吹拂着她的鬓发擦在脸颊颈项,有种令人汗毛起立的感觉。凉溪心下暗自防备,面上却是一脸呆萌。看着那个说还不是时候的男子,带着笑容向自己走近。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家伙的“还不是时候”,讲得是“还不是杀她的时候”吧。凉溪向那两个被叫住的大汉扫了一眼,很欠揍地说:“你管我是谁家的,你是谁家的,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当大哥的人一愣,居然也毫不生气,笑眯眯地半蹲下来,肯定道:“瞧你这年纪,一定是卓老爷子的外孙女吧。” 这么嚣张,人养得也好,不会是下人的孩子。多半是卓老爷子的哪个女儿回娘家,把姑娘也带来了。 这群人上下山从来都不好好走路,所以竟是没有一人见过守在路边的凉溪。见她在庄子里,就都当她是卓家人了。 凉溪眨了眨眼没回答,心里只觉得奇怪:金老爷子的徒弟们怎么还不来?难道他们没信心打这些坏人,所以在这庄子里布了什么陷阱,在陷阱边上等他们? 她现在已经可以下手,但她这人肤浅,只要她动了手,功劳就必须是她的。所以得有人看着,人越多越好。 见她没有反驳,大家便都默认卓老爷子是她外公。 “你外公呢?现在在什么地方?带叔叔过去好不好?” 他们都知道卓老爷子藏在哪座院子里。不过当大哥的见凉溪实在好玩儿,便多逗了她一句,也不指望她回答。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金老爷子的徒弟肯定都守着卓家人呢,面前这人神态散漫,根本就是在逗孩子。凉溪摇摇头,指望他知道。 “叔叔知道,”他果然知道,“叔叔带你去找外公好不好?夜太深了,不要一个人在外面玩了,小心给小鬼缠到身上。” 凉溪差点就翻出一个白眼,说什么小鬼大鬼的。讲真的,她现在这具身体又不是自己的,她本身就是个鬼,混过好几个世界的鬼。她还认识很多很多鬼,小鸭鸭是自己有兴趣才入了这个直播平台做任务,但有很多主播都是身死之后,想要个活下去的机会,又碰巧知道这个渠道,才成了他们这种执法人员。焚珏大佬也是这样。 小姑娘明显没有被他吓到,吓唬人的家伙也不再浪费时间。山下也不知打成什么样子,如果金老爷子的徒弟赢了反包上山,他们就有麻烦了。只靠一个卓公子,不是那么稳妥。 这会儿不知又藏在何处的“樊叔”看见同伴,从暗处迎了上来。他见到凉溪时,微微吃惊。但周围都是他们自己人,谅她一个小孩子也做不了什么。拿到钱下山时,一刀杀了就是了。 “阿满,最近这几日辛苦你了!” 当大哥的人很体恤兄弟,上前拍拍兄弟的肩膀,二人便一起走在最前面,带着大伙儿去了与卓公子那处小院差不多寒酸的院落。 凉溪很小心,生害怕路上触发到什么机关,或者掉进突然出现的陷坑。剩下的人则都很心大,两个大汉在走过回廊时,还掣出刀来砍断了几朵菊花。 这些人像是在自己家走路一样,越走越快。凉溪短手短脚,身后又有人在不耐烦地推着她走,只能一路小跑。 终于到了那处比隔壁死了人的地方还安静的院子,几间小屋里,只有正房点着灯。窗上没有映出来人影,卓老爷子被打晕了,下人只有一个,此时正蜷缩在床边,恨不得能钻到床底下去。腿能站住的几个人,只有两个在门口。 “这位小兄弟一定是翟少侠了,久仰大名。” 一伙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如此有礼,又是拱手,又是弯腰的。他再厉害能如何?双拳难敌四手,英雄架不住群殴。他再不能招惹又能如何?今晚血洗了这庄院,他们带上钱,实在不行跑到异国去,翟家能拿他们怎么样? 大伙儿想不通,心里不服气,但却很是听话。大哥说让他们别动手,他们就当真各自提着兵刃站在他身后,眼里满怀恶意,却并无动作。 客套话听了一听,翟少侠面无表情地同样客套道:“不敢。不知众位是何方英雄,今晚来这里,难道是来做客?” 一边少说有十余人,另一边只有二人,双方兵刃都在手中,只等哪句话不对,立即开打。 翟少侠那“何方英雄”四个字,实在是满满嘲讽。歹人头领却仍然笑嘻嘻:“吾等草莽,哪里有资格用英雄二字?今日深夜前来,倒也不是为了做客。” “那是为了要跟我们切磋切磋了?” 今夜性命难保,跟翟少侠一起守在门口的那位师兄倒是看开了。他本是脾气极好的,今晚却有些看不得师弟跟这些歹人盘话,语气很冲地抢在师弟前面开口。 “哼!有些人自己选错路,这辈子也上不了善人碑,偏偏还要去惦记人家的奖励。我劝你们,若是为了卓老先生的那批奖励而来,还是尽早下山的好。我们师兄弟今晚就是豁出命不要了,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明明处于弱势,人却狂得紧。身后的弟兄们已经骂骂咧咧起来,当大哥的最能受气了,仍然笑眯眯的,姿态放得很低。 “不敢不敢。四位是金老爷子的高徒,各得他老人家的真传。我们这些人,怎么敢求赐教?这么晚上山来,实在不是为了要跟几位少侠为难。我们主要是想见见卓老先生,手边有些东西,想请他老人家看一眼。” 一个大汉抬起手来,他抓着一团衣服。看到那材质绣工,翟少侠便抿紧了嘴。 卓公子肯定落在这些人手中,这件外袍,他刚见过不久。卓老先生只有这一个独子,为了救儿子,他肯定什么都答应的。 “翟少侠,不知老先生现在何处?可能请出来让我们见一见?少侠放心,我们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跟老爷子谈一谈。我这些兄弟们,不会与诸位动手的,还请几位少侠也不要妄动刀剑。毕竟,我们下山之后还得去看顾一人。” 这群人知道他们是四个人,想搞突然袭击让他们乱了阵脚自然不行了。他们把宅子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又劫走了卓公子,还有那个总是让他觉得奇奇怪怪的小女娃…… 他们怎么站在一起?果然他没有猜错,这女娃娃就是恶人一伙的! 要是能与这些歹人痛痛快快杀一场,或者把他们杀退,或者他们自己死掉,都比现在这种情况令人舒心。人家手握人质,这明显是要不动一兵一枪便达成目的……这些人将他们师兄弟置于何地? 说是来保护卓老先生一家,守住他的奖励,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真憋屈死了! 翟少侠看到对方那隐含得意的双眼就闷得不行,心里清楚他们下山后要去“看顾”的人定然是卓公子,一时也没有计策,只能让身边的师兄进屋去把卓老先生叫醒来。 凉溪站在人堆里,见这两边居然没有打起来,金老爷子的徒弟数量又少得可怜,她就没有动手。 先看看这些人玩什么把戏再说,如果一会儿打起来,在几个好人生死存亡之际救下他们,肯定更叫人感激呢! 那位师兄进屋去没多久,就扶着卓老先生出来了。听见这老人在屋中刚醒,口中就叫着他儿子的名字,得意的人更得意,苦恼的人更苦恼。 “卓老爷子,这么晚的,打扰您了。听说您在善人碑上的名次又更加靠前了,我们这儿有点礼物,想请您过目。” 提着衣服的大汉把那件外袍丢到卓老先生脚边,衣裳散开,里头是一团黑发,还滚出来了一个束发的银冠。 卓老爷子刚才是被打晕的,现在他差点自己晕过去。 见老人家捧着那些黑发发抖,当大哥的念念叨叨,讲起了人生的意义:“人这一辈子,有多少钱,有多少权,有多少名,都没有用。死了照旧棺材一盖,往土里一埋。还是后代更重要一些,有个儿子,至少自己在入土的时候,还能有人哭一哭嘛!您说是不是,卓老爷子?” 这一番话把卓老先生说到崩溃。管他什么大教育家,管他给别人讲了多少人生至理,管他有多少精深思想。事儿挨到自己头上,他也只是一个天底下最最普通的老父亲,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活命。 已经花白了头发的人,给人家跪着,连头都能磕下去,口中一连声叫着英雄。 “诸位英雄,你们别害我儿,他胆子小,禁不住人吓。你们想要干什么,都冲着老头子来吧……” 翟少侠见他老泪纵横,心中不忍,当大哥的人也有一颗仁心,着忙着要扶起他。 “卓老先生这是干什么,真是折煞人也。我们这些混人,哪里敢对您老人家无礼?只是晚辈在冯江北岸有一个小小山寨,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怪事频出,江里又有食人鱼啦,天上又有杀人鸟啦,就是圈里养的畜生都有发狂的……乱七八糟不知多少事,将晚辈的那个小小山寨掏得空空如也。” “不久前,善人碑不是更新了吗?我们仰慕卓老先生的仁慈善心,自己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您帮忙啊!老先生您看,我也还有这么多兄弟要养啊……唉……” 这些话说起来,好像他比谁都惨。卓老先生目中含泪,只觉自己心头黑的如今晚的夜空一样。 还有什么可侥幸的?这些人当然是为着他那些奖励了! “我……我……诸位英雄,你们将老身的这处宅子拿去卖了吧。”卓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又要跪下去。 “您老人家为天下学子操劳了一生,是该有这么个好地方让您安享晚年。我们若是拿了这宅子,那真是下山就要被雷劈死!” 难道那些钱真比他儿子的命还重要?老东西留下那一批奖励,不还是为了他儿子? 歹人头领以为手握卓公子,再没有谈不成的事,谁知卓老先生居然一字不提他的那些奖励。 卖宅子?这处宅子虽然不错,但跟善人辈的奖励相比,连个屁都不是! 老东西这时候还想死撑着,他……没什么毛病吧? “不知英雄要多少钱去填补山寨亏空,老身也算有几个朋友,豁出一张老脸去借,应该也是够的。” 卓老爷子怎么都不提他那批奖励的事,因为他知道说了不会有人信,他早就说过几百几千遍了,今晚这些人不是照样上了山? 有什么用?能怎么做?天要亡他呀!他也算活够了,天却还要亡他儿! 眼见面前人再也绷不住一张笑脸,眼神越来越阴沉,卓老爷子不敢再提什么新鲜建议了。 “老先生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显得我们像多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今天晚上上山,倒像是要刻意逼死你们一家人了。” 明明多好的事,明明计划好的,有人跑到城里去送死,引开了这庄子里一部分金老爷子的徒弟。然后他们上山,趁这个空子把钱一拿,多美的事?偏偏到了最后关头,这老东西不配合! 难道他还有别的私生子?卓公子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他虽然难受,却也不是不可以割舍? 歹人头领越想越偏,越想越气。这种时候,还是性子直的人好干事儿。 一伙人看见他们大哥客客气气说了这么多,这老东西却是油盐不进,死赖着不提他的那些奖励。大家终于忍不住,有那脾气暴躁地骂道:“你这老东西装傻!善人碑给的奖励,你藏到什么地方了?快些带爷爷们去找!再推三阻四的,你还真当金老鬼的这几个徒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咱们兄弟们齐上,把你们一家跟他们一起砍成肉酱!再把你儿子阉了,卖到楼子里当倌儿去!” 弯刀亮得可以映出他的绝望,见这些人撕破了脸,他欲哭无泪,只能把磕头当诚意。他死没什么,他的坤儿……这些人处置人质的手段,实在令他心颤。他的坤儿养尊处优长到这么大,半点苦都吃不得,怎么能让他去遭那些罪呀? “诸位英雄,求你们饶过他一命吧!老头子真的没有装傻骗人,那些奖励到我手里不过三天,就被人部盗走了啊!若是我撒谎,就让我立时死了,生生世世不能转世成人,当几百辈子,几千辈子的畜生……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他这誓言发得有些绝,但不信的人依旧不信——“这老东西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咱们知道您老是读书人,肚子里的墨水多,脑子里的见识多,不像我们这些俗人,轮回报应什么的,还真信一些。咱们知道这辈子不是好人,下辈子也没什么好结果,所以您老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就想着这辈子拿了钱,把日子过舒服了,下辈子没想过……那些奖励呢?” 卓老先生只是摇头,假话编不出来,真话又没有人信,再多说一个字又惹恼了人。他摇过头,又磕头,始终不能如人意,说出那一批奖励的去向,就这么渐渐磨光了恶人的耐心。 “!老子砍了你!” “把他一家人都杀光了,让他一个个去看人头,不信这老不死的不说!” …… 身后的弟兄们愤怒起来,歹人头领脸上早没了一丝笑模样。他抬起手,身后的人瞬间安静了。 “卓老先生,我最后再问您一句,那一批奖励被您藏在什么地方了?您想一想,给我一个回答。我们弟兄这么多人,他们脾气不好,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说杀就是要真杀的。您好好想一想,这么漂亮的宅子,谁都不想看到血流遍地不是吗?” 卓老爷子已然绝望透顶,垂下头沉默不语片刻,挣扎着心存侥幸地悄悄又说了一句:“真的被人偷了!” “好!” 这一个字,竟然像是在喝彩。 头领冷笑了一声,他原本弯着腰问话,现在站直了。瞧见金老爷子的徒弟们做好了与他们你死我活的准备,他的脑子还没有被愤怒冲傻,淡淡地憋出一个笑容,突然话头一转,对翟少侠笑道:“少侠年纪不大,人已经在善人碑上,恭喜!” 翟少侠没有回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打算如何。本以为此人愤怒之下,当即就会动手,谁知他道了一句喜,竟然把怒火都倒没了,对着卓老爷子又露了一丝笑。 “老爷子,令公子现在在我们手中,您老是想要救呢,还是让他去死呢?” “当然……当然……”卓老先生嗫嚅着,不敢把话说清楚。 他当然是想要救了! “想要救人很容易。翟少侠,您是名门贵少,我们说真的,不敢将你怎样。我着实害怕翟家一怒之下,把我那小山寨踏平了。所以,我叫个兄弟封了少侠的穴道,叫他先送少侠下山如何?只要你同意,我就把卓公子完完整整送回来。如果少侠硬是要留在这里,拼命做一些好扬名的事,那……” “一个男人变成小倌儿,并不是最可怜、最悲惨、最受折辱的结果。我们这些江湖混人,在这些事上的主意,可能比卓老先生还要多呢!” 如果打不过,今晚上山空手而归,那就只能将气都发泄在卓公子身上了。到时候他们每隔几天送一根半根手指到这里,这老东西肯定是要恨死金老鬼和翟家人了。 为并不怎样美妙的结局做好了准备,头领笑吟吟地看着不方便果断拒绝的翟少侠,再看看一时昏了头脑,目光闪动着眼含乞求地望向能让他儿子完完整整的人,心里满意了。 什么把卓公子送回来,傻子都知道他们就是随便说说。偏偏卓老先生这会儿已经不比个傻子了。 翟少侠心里倒是明白,他如果答应了,被封了穴道,被带着下山……不,哪里用被带着下山?被封了穴道之后,肯定就有人一刀结果他。 如果不答应,看看卓老先生那个眼神…… “老先生,您不要被他们骗了!这群人穷凶极恶,不过是想要用计提前杀我一个,好让他们更有把握屠尽这庄子里的人!” 卓老爷子已经不清醒了,翟少侠硬着头皮替他做了决定。 两边这时都不再废话,翟少侠用行动表达了他的决心。弃了兵刃不用,他上手就是自己最厉害的杀招,直扑向那头领。 隔壁院子里跃出两个人来,果然没有怎么令人慌乱。凉溪捏好了符,悄悄躲到一旁,看这一场生死相斗。 第四百二十三章 善人碑(六十一) 这些人当中,最年轻的要数那位翟少侠。 依着凉溪的眼光来看,这年轻人就是正常体型,身高大约不到一米八,体重有个一百二三,整体看起来还偏瘦。但他扑向那歹人头领,一拳一掌要致人死命时,凉溪却非常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双手掌带出的风声。刷刷刷的声音,像谁在极速挥动一柄笨重的大刀一般。 得亏那头领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虽然霎时间就被逼得步步倒退,总算是没有挨打。要换一个普通人,凉溪觉得,那人大概能被一掌轰出这庄子去。直接被打飞,飞上天空。 凉溪在刷直播的时候,曾经刷到过此类任务世界。不过用眼睛看,到底是没有亲身感受来的深刻。 内功原来是这么猛的东西吗?那早知道,她在那是前几个任务世界来着,她就应该学呀!不该听了大佬的话,任务成功就早早地脱离那个世界了。 虽然在这个任务中,她有绝对充足的时间,但她现在就想用,可她不会。凉溪在旁边观察了不到半分钟,就再没了什么信心傲气。 这些人的身法如此快,她最爱用的白刃符丢出去,万一给人家躲了咋办?虽然她的符箓会自动追踪,但这些武林高手,他们有暗器,有兵刃,把她的符箓划成两半,那也没用了。 之前想着替金老爷子的这几个徒弟解围,应该没有那么难。这会儿…… 凉溪抿紧了唇,心里想着招儿。 这些人是不会太提防她的,趁着他们没有防备……不行不行,她没能力一下子都杀了。怎么能拉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呢?趁着他们愣神儿又没有防备,那还可以试一下。 功夫最好就是最好,跟年龄大小没有关系。金老爷子在现场的几个徒弟当中,只有翟少侠一个人,不管是一打二,还是一打三,都用一双手掌,就将敌人逼得节节败退。但他另外三个师兄就没他的好本事了,给几个人一围,不至于弱到瞬间险象环生,却也只能被动挨打,腾不出功夫来出招。 当大哥的人有两个兄弟帮忙,还能分出一点儿心思来指挥:“你们留一个人来帮我,大家分一半人出来,先毙掉一个再说!” 头领话音将落,他的弟兄们已经作出反应。留下二人与对手缠斗,空出手的有七八个,部默契地扑向还要护着卓老爷子的那一人。 “邰师兄!” “九师弟!” “师弟!” …… 剩下三人都着了忙,无奈却脱不出对手的纠缠,要是硬闯,少不了要负伤。几个师兄都指望着翟少侠,他本也想过去救人,谁知歹人头领却一反方才只能退避的怂样。 他人看起来矮弱,也不用什么太沉重的兵器,手中是漆黑的状元笔,长约一尺。 翟少侠之前曾见师父用过更短的判官笔,以精妙招式配合拳掌进攻,每一招都是近身相搏,十分凶险。但往往这般勇猛的打法,最是容易分出胜负。 判官笔就该是那样用的,这武器落在那歹人头领手中,半分用处都没有。翟少侠之前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的这样想,但在他要去救自己的师兄时,他才知道,人家用这种兵器,自然是会的,甚至是行家。 比起他的兄弟们,个头矮了一截的头领,与人相斗时的气势,不输于任何人。再加上身边还有帮手可以随时骚扰他,翟少侠一时也挣脱不开。 但他这边可以拖,他师兄那边拖不了。本来便武功不济,身后还有一个需要保护的老人。 他没功夫去看,只听到身后左侧卓老爷子害怕的叫声。翟少侠红了眼,只恨自己虽说勤奋,但总是有人夸他天资高,他自己便也有沾沾自喜,懈怠的时候。 听师兄们说江湖上那些成名大侠的事,人家与人打斗,一般只用三分力。自己的真本事与绝招,只有到生死存亡,一生最多也就两三回的时候才用。而他,方才刚出手,因为想要速战速决杀掉这些歹人的头领,他出手就用了自己算不得什么的真本事。 他练得最熟,也是现在用来对敌的一套拳法,一套掌法,就是他最厉害的底牌了。师父没有再传过他新的武功,他说就这两套武功,他也没有参详透。 是他武功没有练到家,若是二师兄在,这些歹人肯定早已躺了一地了。今晚,他怕是要跟三位师兄一起葬身此地。 临敌经验不少,直接面对死亡的机会却不多。翟少侠终究也只是一个成年不久的孩子而已,他心里明白,四个人已经打不过,再少一个,那更不是对手了。打不过的结局就是死,他身边没有师兄们帮忙,这群歹人才不会管他是谁,甚至能杀了他,于他们这些人在江湖黑道上的名气大大有益。 这样一想,越想越慌。越慌,手里有十分真本事,三分就用不出来。不能尽力,就更打不过。越是打不过,就越慌。 翟少侠陷进这个恶性循环里,耳朵里嗡嗡的,听见身后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听声音,似乎就是邰师兄。只是,他那么温润好性儿的一个人,也能发出这样的吼声吗? 心头一颤,翟少侠只想他怕是中招了,控制不住地就想侧过头去看。与他交手的头领趁着这个机会,乌黑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判官笔,刺出一招穿喉。 哎哟不好!这个位置有点危险!符箓用上,救不回来就坏了。 对自己的白刃符没了信心后,凉溪对她解毒救命的符箓也没了信心。一颗心高高吊起,凉溪连符箓都手忙脚乱来不及用,幸而翟少侠不至于哪怕不要命,也要去看师兄一眼。 他足下一转,仿佛半边身子连着一根柔韧的线一样,脚一动,整个身体就十分协调地向一侧滑开。 这一招穿喉若是让武艺精深的前辈用出,往往可以一击致命。即便是之前打过招呼,跟对手说我下一招要用这一招,只要敌人功力未到,都不可躲。 不过,歹人头领武功也没练到家。他要真是高手,也不至于这样捡便宜,打上山来就行了。 身子微微一侧,躲开这一招时,翟少侠反手接了一掌,顺势斜劈。掌力落处,也是对方的咽喉。他这一招若是接得快,倒有可能逼退对手,只是他心中挂念师兄,精力难以集中,这一招便给人轻轻松松就化解掉了。 其实他师兄也还不至于死,只是身上多处被兵刃所伤,整个人已是血迹斑斑。但凉溪注意到了,他没一处伤到要害。方才大吼,可能是疼了,也可能是心知自己今晚会死在这里,故而不甘。 说来话长,其实分成了四个小战团的大战团,从交上手到现在,不过两分钟左右。 凉溪在旁边瞧着,迟迟没有出手。她心里在纠结,等这些人受伤之后,她再出手,顺便救他们的命,是会让他们心怀感激,还是心怀怨恨呢? 明明可以帮忙,非要站在一边看笑话……她是要通过他们的师父去黄沙城的,这些人不好招惹。 其实,凉溪这完属于多虑。这几个金老爷子的徒弟已自知必死无疑,现在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帮忙,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都是救命恩人。 更何况,他们受伤了,凉溪一眨眼就治好了,也不会多让他们受什么疼痛折磨。对这么一位大夫,他们心里能有什么怨恨? 最最最重要的,凉溪现在还不知道,金老爷子正生死未卜。她要救了人治了伤,那马上就会被送到城中去救金老爷子。凉溪要是再治好了,这群弟子对着她磕头都使得,哪里还敢存什么怨怼之心? 锦绣未来就在前方,只是凉溪看不见而已。她在原地纠结少许,大抵是别人都看不下去了,院中的一处小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哭泣。 那是孩子的哭声,声音刚刚冒了个尖儿,就被人捂断了。歹人本来就知道卓家人藏在什么地方,这一下倒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金老爷子的徒弟不容易杀,那他们就先找容易的去。说不定死两个人,卓家人就愿意说奖励藏在什么地方了。 围攻邰师兄的七八个人当中,迅速分出来一个。那大汉本欲直奔传出哭声的院中小屋,一撇眼间却看到了凉溪。 “老东西,老子先杀你外孙女儿!” 其实,歹人头领带着凉溪到这儿,见卓老爷子根本没搭理凉溪时,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而已,在他眼中已是死尸,猜对猜错,都没什么重要的。 那大汉却傻,脑子里根本没多想,就提着刀奔向凉溪,找死去了。 大哥,多谢你帮我做决定哦!凉溪心底里当真默默谢了一句。 虽说那大汉吼了一句,但大家这会儿实在是顾不上关注凉溪。翟少侠本来心里还会奇怪一下,这些人难道不是一伙的吗,此时也管不着了,心里只念着不知死活的师兄。 一时拿不下眼前这个敌手,他心里躁乱如麻。此时在这战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专注于对付自己的对手,外界的信息,必须足够宏大响亮,才能够彻底镇住他们。 那要杀凉溪的壮汉凶煞如鬼,凉溪站在墙根,像朵蔫巴无力,捏一指头就要死了的小花。 壮汉已经伸出了指头,只当她确实捏一下就死。谁知人离凉溪还有一米多,隔壁院中忽然传出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宛如雷霆。 那虎叫声太过逼真,仿佛隔壁院子里当真有一头斑斓猛虎,下一秒就会跃过墙头来吃人。 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其实没有那么怕野兽。但在隔壁院中传出这一声巨吼时,除了翟少侠和那歹人头领还在打,剩下的都是一呆,齐刷刷转头往隔壁院看去。 有那自控力强的,头转到一半,又硬生生地转回来,告诫自己不能分神。 那位邰师兄便是控制力强的,借着这一声虎啸,他倒是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怕让师弟们分心,他前头一直没怎么出声,但身上有的伤口已然发麻,那比疼痛更让他心惊。 他一条右臂已经难以举起,今晚真是有死无生了,但要死,最少也得带走一个。趁着对手还在惊怔当中,邰师兄举身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人,已是同归于尽的气势。 那人躲也没躲给他扑倒,给他在额头补了一掌,完没有反抗过,也没有叫出声。 邰师兄满意了,闭上眼睛等着对手的兵刃从他后背上透进去。谁知他的心跳了一下两下三下,却无人伤他。 他睁开眼,从被他扑倒的尸体上摇晃着站起来,才发现围攻他的几人,竟然就在刚才,不知怎么死了。 活着的就剩下一个,是那歹人头领。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一群人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凉溪在旁边见他们一脸懵逼,自己眨了眨眼,有点没料到。 喂,兄弟们,刚才是她动的手啊!你们看天看地的在找谁呢?救命恩人搁这儿呢!不能这么忽视她的功劳啊! 众人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们甚至没人看凉溪,还活着的人只是面面相觑。金老爷子的几个徒弟,甚至只有一个去帮翟少侠,剩下两个开始翻尸体,看他们怎么死的了。 凉溪站在一旁,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凉,一时间一口气差点都没上来。 她刚才明明挥袖了,动作还挺大的,一群人都是瞎子吗?看不见的吗? 凉溪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却都堆在了嘴边。说出来肯定没人信,只会让人家以为她怕是得了失心疯。 咋整?怎么弥补一下?得让这些人知道她的本事啊,否则她干啥来了今天晚上? 之前是恶人占尽上风,凉溪符箓甩出去,局势陡然间倒转。金老爷子的两个徒弟合力围攻歹人头领,下手毫不容情。在这种必胜的局面下,居然有要把那头领杀掉的意思。 见那头领一时慌乱之下,身上连中两掌。凉溪脑子一转,有了法子。 真是万幸,不知是何方高人帮了他们一把。要是没有这个变故,他们今晚可都要死了。局势改变之后,心情一放松,金老爷子的徒弟们都感到了后心的冷汗。 谁都是想要活着的呀! 感受到能活下去的美妙,再想想就是眼前这个人带着他的兄弟们,让他们方才没了生的希望,翟少侠心情放松,攻势上却没放松半点。 这种恶贼,也不必留下活口审问。邰师兄不知如何,山下的师兄们更是不知死活。这些打别人善人碑奖励主意的恶贼,伤了他们师父,又伤了他们师兄弟,简直不可饶恕。 翟少侠倒是多想了一点,最后却依然没准备留活口。眼看他们师兄弟两掌又要印在那头领身上,这两掌力道十足,足够要了他半条命时,这头领身上突然反弹出一股恐怖的劲力来。 师兄弟二人站立不稳,被那力道掀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在险些一屁股坐倒丢人之前,才算是站稳了。 难道这人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真正实力? 师兄弟几人不敢再有丝毫轻视,凝重之意又回到心头。翻尸体检查死人伤口的两个人,也不敢再放肆地做这种事。邰师兄还强撑着,四人聚到了一起,八只眼睛都紧盯着歹人头领。 见翟少侠和他师兄竟然像是被自己震了开去,那歹人头领也在蒙圈中。但他脑子转得快,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逃命的好机会。 微微向后两步,他转身就要出院子时,谁也没想到那墙根处的小女孩会说话。 “我留下这一个是要问话的,你们干么要杀掉?他死了,卓老先生的儿子要到哪里去找?” 金老爷子几个徒弟体惊呆,他们瞪着凉溪,这次算是看清了她如何出手。 只见凉溪也就随意摆了摆手,她袖中便掠出两道白影。他们目光跟不住那两道白影,只听见歹人头领身边,“铛铛铛铛”几声,有什么东西掉在青砖地上。 师兄弟几人没来得及细看,那歹人头领已然脑袋空白,身的汗毛瞬间自己立了起来。他人已经到了院门边,一眨眼的功夫就可以逃出去,但他此时却如冻在了地上一样。 散落在铺出院子的青砖上的,是一到两寸长、乌黑、指头一样粗的东西。金老爷子的徒弟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歹人头领却知道,看见那些东西,他比看见自己被削下来的脑袋更害怕。 像一个里头装满了齿轮发条的玩具人一样,歹人头领慢慢向着凉溪的方向转过身去的动作,很是有一种机械舞的感觉,“咔咔咔”的。 “大叔,你再走一步,断的可就不是你的兵刃了。” 凉溪笑眯眯,对她这仓促之间想出来的补救方案,比较满意。 这个acd,就装成功啦!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跑的,回来。” 凉溪边说,边走到邰师兄一旁,装模作样搭了搭脉后,伸手在他后背里拍了拍,然后就不管他们了,向那歹人头领走去。 金老爷子的几个弟子任由她施为,只当自己碰上了什么前辈高人,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很多什么传奇人物返老还童的故事,都当凉溪也是其中之一。 所幸是凉溪本就没有害他们的心,刚才那样也只是为了给他们治伤。否则,就他们几个那呆样,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伤在他身上,有没有好他最清楚。见手臂上的伤没有了,邰师兄一时难以置信,以为看花了眼。背过身去撩起了遍布血迹的衣裳,身上所有的伤口真的没有了。 他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转过身去看凉溪。他几个师弟与他自然也是一样的神情。 “大叔,那卓公子在什么地方?” 这笑盈盈的小女娃,人就在他跟前,声音却似乎是从天边传来的。头领面色冷滞,已然吓呆了的样子,心里却依然有别的念头。 这孩子的脚步声十分沉重滞涩,根本不是习武之人。方才是有高人帮她吧,她手里是有什么宝物吧,她…… 他那只判官笔乃是镔铁打成,陪了他十余年,其间不知与多少兵刃相碰触过,到如今也没留下多少痕迹,却给人家一挥手间就削成几段。一个孩子,哪里有这么深的功力?她必是有宝物来糊弄人! 若她自己没什么本事,即便这周围有高人护持,那也不必怕。只要他抓住这个女娃娃,那高人肯定也会顾忌。 方才给凉溪吓傻了,脑筋一动,这头领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但那掉落在脚边断掉的判官笔,还是令他惶然。给自己做了几百遍心理建设,见凉溪并没有任何防备,他突然双手成爪,抓向凉溪的双肩。 “砰!” 歹人头领可没有翟少侠和他师兄那么好的运气,手刚刚碰到凉溪,他整个人就被震开去。之前被翟少侠印了两掌,他已受了内伤。这一下抵不过凉溪符箓盾弹出来的力量,人直接倒飞出去,还好死不死一头撞在了院门边上。 凉溪看着都觉得他可怜,又走近两步,道:“大叔,你这是何必呢?” 用内力去硬扛那股劲力,又触动了伤势,歹人头领喷出一口血来,立刻不再觉得凉溪没用了。知晓自己今晚是不能下山了,他靠在门边上,也不正眼看凉溪,只是粗粗地喘气。 “我只是想要跟你问一问卓公子的下落,又没有想要杀你,你何必如此?” 不杀他,怎么可能?这头领冷冷哼了一声,仍然不搭话。 凉溪本来还想逗他两句玩玩,见这人不理她,最后连眼睛都闭上了,她也没意思,回头叫金老爷子的那几个徒弟。 “能帮我将他拖到……隔壁院子里去吗?” 几个人立刻答应,尤其邰师兄答应的最快。上前来还没有抬人,先对凉溪深深弯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另外几人也都立即相谢,只是在称呼上十分纠结。叫前辈吧,叫不出口。叫姑娘吧,怎么会有点冒犯到人家的感觉? 第四百二十四章 善人碑(六十二) 师兄弟几人将歹人头领抬到了卓公子的房间里,凉溪跟着他们,卓老先生也跟着。 老人家一把年纪遭了这等惊吓,那个眼光视线都是飘的。听见凉溪说要跟歹人头领打听他儿子的去向,这才有了精神。 金老爷子的几个徒弟同样心有余悸,不明白凉溪为何要把人抬到卓公子房中去问话,也不知道她要怎样去问话。见她手段神鬼莫测,对她的命令都是顺从遵守。 歹人头领也是心里没底,不知凉溪会用什么歹毒手段拷问自己,只默默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将卓公子的去向讲出来。讲出来他就死定了,那人是他现在最有用的筹码。有卓公子在手里,这个女娃娃应该不会杀他。 “这庄子里还有他们的人,劳烦几位在院中守着了。卓老先生,我也有一句话要问您,请这边坐。” 把金老爷子的几个徒弟都逐出了屋,凉溪却留下了卓老先生。看他刚才哭得那么绝望,凉溪有点相信他所说的奖励都被大盗劫走的事。但反正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头子,一张符箓就能让他把自己此生所做的大小事都讲出来,不如贴上去问一下。 歹人头领歪倒在椅子上,他穴道未被封,却也没有任何逃跑的欲望。就那么歪着,等凉溪来问他。谁知凉溪右手在卓老爷子头顶轻轻按了一按,那老头子就昏了过去。 “你的奖励,真的被偷了吗?” 歹人头领不敢置信地望着凉溪,望着她就这么问话,而且居然先问卓老爷子,居然问这种问题。 她不是好人吗?不是向着金老爷子徒弟那一边的吗?难道也是为了这批奖励而来? 不,她要真为了卓老爷子的奖励,等他们和金老爷子的几个徒弟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再动手,不是更轻松,为什么会在刚才那样一个时机出手? 这头领百思不得其解,脑中一团乱麻,想不透凉溪是什么目的。但很快他脑子里连这一团乱麻也没有了。今晚遇到凉溪,他短短时间之内,就体会到了两次因为震惊,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没有。”卓老爷子摇了摇头,面上有丝得意之色。 “啧啧啧啧!”凉溪一呆,愣了愣后不由失笑。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果然从古到今,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都没毛病!刚才邰师兄已经被打得那么凄惨了,都是因为护着他呀。居然到快出人命的时候,这老爷子还是没有说真话保命。 好沉着的一个老头子!他也真不害怕被人一刀捅了,到最后连真话都说不出来。 歹人头领也是呆住,他震惊的不是卓老爷子方才连跪带哭时,竟然没有说真话。让他恐惧的是,这老货居然摇头了。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摇头呢?不,他明明已经昏过去了,为什么在那小姑娘问话时,会摇头回答?为什么? 歹人头领望向凉溪,偏巧凉溪不打算在他清醒的时候,问卓老爷子他的奖励都藏在什么地方,这就要过来催眠了他,问卓公子的去向。 两人的视线相接触,那歹人头领一时觉得站在灯光下的小姑娘如鬼魅一般。她嘴角带着从容的笑意,向自己走来时,他脑子里就剩一个“逃”字。偏偏身上用不上半点力气,只得在椅子里挪啊挪,最终把自己挪翻在地上。 用料很足,十分沉重的红木椅子倒了,“哐当”一声。外头金老爷子的徒弟听见声响,心里半点也不担心,皆是好奇。他们不敢凑近些去偷听,都站得远远的,甚至听见声音后还刻意又往远挪了一步,乖乖守在院角。 “啊呀!”邰师兄忽然叫了一声,大家以为他伤势复发,都凑了过去。 “几位师弟,师父如今生死不知。这位……这位……姑娘,她只在我身上轻轻一拍,不知用了什么药,我身上的伤便已好全了。师伯与师父素来不睦,大师兄这一去,不一定能请到人回来。咱们为何不请这位……姑娘,去救一救师父?” 翟少侠下山去村子里帮忙了,另二人一齐拍手,都想赶紧跑进屋去跟凉溪说一说。但凉溪让他们出来时,还特别跟到门外叮嘱了句,她一会儿就出来,希望这段时间能不被人打扰。 现下,他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闯进屋去打扰凉溪拷问人。但一想此人可能救得了师父,师兄弟三个都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凉溪一转眼就从那屋子出来。 天大的好事就在门外,凉溪却不知。跟歹人头领问到了卓公子的下落,又把这宅子里他们山寨的人手都在何处全问了出来,随手记在纸上,她又转向还没有醒的卓老先生。 “你把奖励藏在什么地方了?” “上山的路上有小片白杨林,从那最高的一棵杨树往山上再走七步。奖励就埋在那儿。” “刚才情况那样凶险,怎么不说?” “那几个人会守住的。即便保护不了我们,最后都死了,那些歹人也不会杀我。他们是为我的奖励来的,不找到才不会心甘。” 嗯,有道理!她刚才倒是想岔了,那些人确实不会一刀捅了这个老人。 凉溪心里有点想法,她拿着写了一半的纸,走出房门。 金老爷子那三个徒弟立刻聚过来,没等凉溪说话,就齐刷刷地弯身请求:“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医,我们师父昨夜伤在歹人手下,还望姑娘施以圣手。” 凉溪张着嘴,瞪着眼,不知是什么心情。其实她现在想跳起来说“好呀好呀好呀……”,最后忍了又忍,才保住了自己的气质和仪态。忍住了嘴角露出来的笑容,免得她看起来像幸灾乐祸,她并不惊讶,也不着急,先让他们起来,把手中的纸递给他们。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这伙歹人之中有极擅易容之术的,卓家的下人里,被掉了包的有五个,名字我都已问出来。找到了之后,包括里面的那个,就随你们处理吧。” 邰师兄接过那张纸,瞄了一眼,果然写得清清楚楚。三人对视一眼,对这个倒不是很看重。见凉溪半句不提去救他们师父的事,也不知她什么意思。三人眼神交流一下,觉得凉溪这八成是不愿意,但仍然硬着头皮第二次请求。 “姑娘,我们师父……” 三人话未说完,院外便响起翟少侠的大叫声。这时候一着急,也不觉得叫凉溪一个小孩子前辈别扭了。 “前辈!求前辈救救我两位师兄!” 三人心里一惊,猜测前不久在山下放出信号弹的张师兄和洪师兄情况不妙。 下山去支援的几个徒弟尚不知凉溪这会儿干了什么,他们到村子里时,只剩洪师兄一人在坚持,张师兄已经倒地,人事不知。 他们加入之后,战局瞬间逆转,但洪师兄也已支撑不住,很快跟着倒下。所幸山下那些歹人武艺不怎么样,他们仍然占了优势。小师弟下山来后,本就被他们伤了几个的一群恶人见势不对,也不管他们的兄弟,没受伤的都跑了。他们只留了一个活口,剩下受伤的都杀了。 张师兄在他们下山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们斗了这么一阵子,歹人被赶跑之后,小师弟一探张师兄的鼻息,他早没了呼吸。 洪师兄也是奄奄一息,他们心头悲恸难禁。小师弟却突然背起已经死了的张师兄,说让他们带着洪师兄上山后,自己就先疯了一样飞奔上山。 翟少侠话音未落,他人已经从院门处跑了进来,背上负着一个人,那人双腿双臂都软软地垂着。 在他后面,紧跟着背洪师兄上山的人。几人进了院子,见小师弟口中的前辈竟然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孩子,一时都怔在原地。 知道怎么回事的人,来不及与他们解释。见张师兄人已死,几人都红了眼眶。 凉溪走上前去,先到了那个从人背上下来后,给人扶着至少还能歪歪扭扭站住的洪师兄身边。扶着洪师兄的人心存提防,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避一避,凉溪却已经抓住了洪师兄的手腕。 大家屏住了呼吸,看见凉溪手上泛出一阵淡淡的白气来。一时间,院子里只有夜风吹过耳。 其实并没有很痛,倒是麻痹更多一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默默地吞掉了他的四肢、身体,最后是大脑,然后终于会弥漫到双眼中,吞没掉他眼前最后的景色…… 人大限将至时是什么感觉,他是体会到了。 但就在他眼前最后的光亮也要消失时,从手腕处突然传来了一丝他能够感受到的凉意。不是冰冷刺骨的那种凉,是被夏日的阳光晒了一天后的小河水那种带着暖意的温凉。 洪师兄突然有了力气,他呼吸急促,又深又快地吸了两口气。眼底迅速聚起了光,傻傻望着凉溪手上那一团白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更傻的念头。 小时听长辈讲故事,看过一些花花绿绿的画本,偶尔能听到什么神子仙女的传说,说他们吹口仙气,善良的人就活了,世间的苦难就没有了。 随着他慢慢长大,对这些故事也就渐渐嗤之以鼻起来,但今日,他突然有点信了“仙气”的存在。 从手腕上透进去的那一丝微凉感觉,顺着他的骨骼脉络,迅速便蔓延到了全身。他刚才还觉得浑身麻痹,根本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还认为自己必死,却在一瞬间神清气爽,体内体外,没有一处不舒泰。 “好了吧?” 要搭上他的手腕还得举举手臂的孩子,仰头看着他,声音里有三分稚嫩。 “啊,嗯……”洪师兄点了点头,凉溪放开他手后,他自己又在手腕上摸了摸。 “师兄,你没事了吗?” 扶着他的师弟问道,洪师兄只是点头。手通过被刀刃划开,被血染透的衣服破口伸进去,然后他又一脸呆的把手取出来,再去看凉溪。 竟然连身上的伤也都愈合了,他是怎么了,他是临死前出现幻觉了是吧?这是人会有的本事吗?他一定是死了,碰见神仙,然后反正已经死了,人家让他少受点罪。 洪师兄越想越觉得是如此,但身边的师兄弟却都活生生地存在。那个小姑娘在给他传了一丝仙气之后,又走到张师弟的身边去。他听见她清清泠泠的声音—— “这人已死了。我只治病,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翟少侠本来半蹲在张师兄身边,闻言便无力地坐下。邰师兄看到洪师兄虽然身上衣服被血染得甚是可怖,但人神情已经恢复过来了。知道凉溪刚才虽然只是捏了捏他的手腕,像在把脉,但只那一下,他已经好了。就跟他一样,衣服血再多,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没有了。 总算也是救回来了一个,至于张师兄,唉…… 地上的尸体面色发青,嘴唇紫黑紫黑的,像是被毒死的。但他左半边上身的衣物上,有两个人头大的一团血迹,前胸后背都有,也可能是流血太多,或者伤到心脏死的。 真惨!就为了那么一个狡猾的老头子悄悄藏起来的奖励,自个儿伤成这种样子。 凉溪蹲下来,扒眼皮,扒伤口,把一个正经大夫做的那些事做了一遍后,摇头叹气。 人确实是死了,她的符箓能不能把命拉回来,她也没什么把握。所以还是提前打好针,救不回来绝对不能怪她。做好事要是给自己招来怨恨,她得气死! 而且,举手之劳和全力相助,明显就是后者更令人感激一些。这世上有几个人,会因为别人随手做的一点好事,或者是轻轻松松就帮到了的忙而感恩呢? 她得让这些人知道,她救人也不容易。 “前……前……前辈,”洪师兄不知该如何称呼凉溪,只得学着小师弟的称呼。他站在一边,突然出声道,“张师弟走了还不足一刻。我……弟子的师伯也是天下有名的大夫,我身上一直带着师伯亲手所炼的一粒药丸,危急关头拿来保命。之前已经喂给张师弟了,前辈您……劳烦前辈再看一看,他说不定还有救的,说不定只是一时闭了气……” 本来已经陷入哀痛沉默的几人,又再次满怀希望地望向凉溪。 最小的是翟少侠,其余有几人都过了而立之年了吧?一群大老爷们眼睛都红着,他们感情这么好的吗? 凉溪一副被打动了的样子。其实她心里还一直想着金老爷子受伤的事,赶紧把这个治好了,去救金老爷子才最重要。但抢着赶着要帮人家,这不好,一点都不矜持。 “罢了,我试一试吧。只是他确已断了呼吸,有八成救不回来,你们也不必抱什么希望。这庄子里还有歹人,你们去清理清理吧,留下两个人守着就行了。” 留下的人是翟少侠和邰师兄,他二人躲远了一些,看着凉溪这一次浑身都冒出白气来。短短片刻,那些白气团成了一团云,雾蒙蒙的在院子中央,不像是真实景物。 二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砰砰直跳。 这实在不像凡人能做出来的事啊! 有关于小神仙的传闻早已传到了庆阳郡,也有百姓津津乐道。但他们二人每日大量时间都花费在习武上,对这些传闻本来就不怎么关心。即便是听说过,也不会认为有这么凑巧。此时心里都开始乱猜起来—— “大法师已驾鹤西去。师父说,每隔二三十年,又一批老法师走了之后,都会有新的出现。师兄你瞧……” 邰师兄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上已愈合的伤口,确实没有哪个大夫是这么看病的。 他拜入师门时,师父和师伯还没有闹翻,他也曾见过师伯的面。即便是他那样的大名医,也断断没有这么治病的道理。手一搭就好了,天底下那么多药铺、医馆,开着干什么? “你小声些。” 两人悄悄谈论着,多数时候用眼神交流。看着那朵云在院子里翻涌,他们虽然站得远,却依然不敢大声呼吸。 时间很磨人,走得一点不快。于他们师兄弟二人如此,于凉溪更是如此。 她是个大夫,来这个世界,有时间就看医书。一些医学常识,常用的药材,她基本上都算知道了。但要拿那些知识来治病,可能还得些日子。 她治病就是符箓一贴,不过一秒钟的事情。但因为不能让人家觉得她救人很容易,凉溪硬是一刻一刻捱着。 那师兄弟二人是先听到的声音,云团之中是有一个男子咳嗽了一声,然后衣裳窣窣地好像是动了动,接着便说话:“我,我是死了吗?你是那个孩子?我在哪?” 两个人一时间掉了下巴合不拢,他们向前冲了几步,又停住退回去。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张师兄还能活下去,他们当然高兴了。但也正如凉溪之前说的,他这是死而复生! “只要她愿意,师父肯定是有救了!”翟少侠喃喃自语。 凉溪没有回答张师兄的话,她一脸疲惫,盘腿坐在地上,眼睛都懒得睁。院中的云雾散去,翟少侠和邰师兄两个这才敢走上前来。见凉溪在“闭目运功”,便都压着呼吸声,走路姿态鬼鬼祟祟的。 “师弟,你们,我……我……” 陡然见到了熟人,张师兄瞪圆了眼,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方才他人在一团云雾里,面前只有个昨夜从村庄中走过的孩子,那真不像现实。 “师兄,你觉得怎么样?真的没事了吗?”翟少侠压低声音,一边瞅凉溪,一边悄声问。 被他一提醒,后知后觉的张师兄才在自己心口上摸了一把。 他没死,伤还都好了……之前难不成是做梦吗?被歹人围攻,暗器铺天盖地,难道都不是真的? “我……我……” “快试一试能站起来吗?我们到边上去说话。” 张师兄慢慢站起来,翟少侠和邰师兄一人一边等着扶他,手却都没有用上。不久前已没了呼吸的人,这会儿自己站得好端端的。 三人走到一边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张师兄这才了解了来龙去脉。虽然知道凉溪没有看,他也不敢走上前去打扰人,只向着凉溪坐的方向,深深鞠了三躬。 “今晚若不是她,恐怕咱们师兄弟几人,都不能再活着回到城里了。”翟少侠隐隐后怕,见凉溪明显是因为救人费了气力,心里的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 这一连串几个救命之恩,真不知要如何还了。 凉溪猜那金老爷子应该还能支撑一会儿,索性就在院子里坐着等天亮。没过多久,去抓庄子里被掉了包的下人的几人都陆续回来了。看见站起来的张师兄,自然又是一番震惊感恩。 “洪师兄带着一位师弟去追卓公子了……”大家说话都十分小声,几人在院中站成一个圈,将凉溪守住。 卓公子的房中,卓老先生醒转走出来,也被几人悄悄送出了院子,没弄出一丝声响。 他们都以为凉溪是在打坐恢复气力,哪里想到她在看直播。听见卓老爷子出来,怕他脑子一抽去转移那些奖励,他出了院门,凉溪就醒了。 几个男子围上来,又是熟悉的感谢话。凉溪揉了揉额头,她最是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这种场面。她现在就想这些人当中谁能说一句让她去看看他们师父的话,这样她就有的接了。谁知这些人还挺要面子的,还挺心疼她的。见她救了张师兄后在院子里坐了后半夜,想请她立刻去看看自己师父的话,卡在嗓子口就是出不来。 “不必多谢。” 他们不提,凉溪也就装作高冷,摆了摆手之后,便缓步移出院子,要下山了。 “卓老先生有这一批奖励,日后大抵还会有歹人前来的。你们若要一直守着,还是小心些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 善人碑(六十三) 凉溪所言有理,除了翟少侠之外,其余人都留在了庄子里。翟少侠跟在凉溪身后,见她一言不发,自己也不敢说话。直到走出了庄子,害怕凉溪运起轻功跑了,他这才小声道:“前辈……” 人家与他们非亲非故,昨晚却先救了他与邰师兄等四人的命,后来又救了张师兄和洪师兄,救张师兄时还颇费气力。 就这些恩德,他们已经不知该怎么还是好了。现在又要请她去救师父,翟少侠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种“债多了不愁”的无赖感觉。 “我还八岁不到,你为什么叫我前辈?” 凉溪突然回头,翟少侠立刻刹住脚步,不知凉溪是喜是怒。想起武林中许多女性前辈脾气很是怪异,大多都不喜欢别人叫她们一些听起来比较“老”的称呼,他心中更是惴惴,又不敢不回答,只能说一个字,看一眼凉溪的脸色。 “前辈……姑……姑娘武艺高超,昨晚一挥手便毙了那些歹人。有此等手段,自然是前辈高人。” “江湖上难道不是通过年龄和辈份来分高下的吗?”谁能打谁就是前辈吗? 凉溪可不知在翟少侠的心中,她压根就不是个普通孩子。他猜她是某个老太婆,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一种异术,能让自己返老还童,再慢慢长大,保持青春容颜。 眼前的孩子神态间一派天真,翟少侠一时难以相信她说了什么话。 江湖上当然是通过年龄和辈份来分长幼高下,但她武艺那么高,年龄自然不小了。年纪大,辈份怎么会小?这么一算,当然是前辈了。 翟少侠也算能说会道之人,给凉溪这毫无常识的一句问,堵得无法回答。所幸凉溪也不是必须要得到答案,见年轻人脸皮薄不说话,她自己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翟少侠想到正事,两大步走到比凉溪低的地方,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一个大礼:“前……呃……前辈仁心妙手,还盼您进城救一救师父。您的大恩大德,弟子与众师兄定会报答。日后,不管前辈有什么吩咐,只要说一声,弟子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嗯,我记住了。” 凉溪绕过他,一边下山,一边打量道路两旁。她上山时还真没刻意观察过,这道路两边有杨树林吗? “前辈……前辈这是答应了?” “嗯。不过我现下有件事要麻烦你,你快往山下去,看看道路两旁有没有杨树林。若是有,找那最高的一棵,然后往山上走七步。把脚下的地方挖开来瞧一瞧,看看那下面有什么。看过了,我们就进城。” 奖励被偷了……老爷子撒得一手好谎,既然他说被偷了,那就被偷了吧。 翟少侠高高兴兴一溜烟儿冲下山去,他知道那片白杨林在何处,已经快到山脚下了。找到最高的那一棵,他照凉溪的话走了七步站定,却苦于手中没有挖掘的工具。 施展轻功到村子里找来了一把铁锹,凉溪到树林边上时,就见一谦谦公子正拿着铁锹扬土。 翟少侠力气大,转眼间就把他脚站的那一块不小的地方,挖下去两尺来深。凉溪站在坑边瞧,见他又一铁锹下去,手臂随着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一震。 翟少侠仰头看看凉溪,没等她吩咐,自己又吭哧吭哧挖起来。很快便将方才跟铁锹碰上的一块铁板,挖着露了出来。 “揭开了看看下面是什么。” 凉溪一点也不惊讶,这时候又良心发现,想着到底是人家卓老先生的私人财产,要不拿一半,出去替他做了好事,散给穷人算了。 掀开了那块铁板,翟少侠看见下面有个不知谁挖出来的坑,坑里放着两个包裹。他将那两个包裹提上来,入手沉重,而且包袱一动,里头就有东西互相碰撞,“哐啷啷”的。 凉溪伸手解开那包裹,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黄澄澄的金子,谁知却是十七八块人拳头大的石头。 另一个包裹也是如此。 这就有点搞笑了。凉溪站起身来,往山上看了一眼。 她不觉得卓老爷子能够扛过她的符箓,所以,不知是哪里的聪明人啊,这次可发了一笔横财。 “辛苦你了。”凉溪将两个包袱再系起来,丢进了坑里,有点抱歉地看着翟少侠,“劳烦你将此处恢复原样吧。” 翟少侠心里有点想法,虽然人在老老实实干活,那想法却总是挥之不去。凉溪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也不敢盯久了看。 “前辈,这是……” “昨晚我问了那歹人之后,心里突然很好奇,卓老先生说他的奖励丢了,那是不是真的丢了。所以,我就也问了问他,他就跟我说了这个地方。” 凉溪笑了一下:“看样子,卓老爷子果然没撒谎,他的奖励确实被人偷了。” 凉溪那笑里颇有讽意,翟少侠愣了一愣,想明白了后,脸色铁青,心里烧起一阵火来。 他们师兄弟昨晚可是差些死了,要不是有凉溪,基本上就全死了。结果到最后,那卓家老爷子居然没说真话。他们这些人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但卓公子呢,他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撒了些今年新落的树叶,将地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后,两人一前一后下山。放下了农人家里的铁锹,他们又一前一后地进城。 过了一日,金家那座大宅院已经被二师兄整理干净。死人都已清理出去,他们的丧葬费用,也全部都派发妥当。被鲜血染了的东西,俱已焚毁。 清早上,大街上人依旧多。这两日夜里,有人在生死之间踏步,老百姓们的生活却没什么变化。金老爷子的事,不过是为他们增加了一桩谈资而已。 进了城门,翟少侠就为凉溪叫了车,他们走路实在太慢。他不好与凉溪坐在同一辆车里,便跟车夫并肩坐在一起,见他慢悠悠地扬一扬鞭,心中实在着急。 好容易到了金家宅子前,街上还有官府里前来帮忙的人,门口守着的也是官兵。翟少侠跳下车来,那守门的人不认识他,他便将手中剑抛出去。 凉溪也分辨不出兵器好坏,翟少侠那把剑大概很有名,比他容易认。守门的人认得那把剑,眼前人又是姿仪清隽,风度翩然,便猜他是翟家的二公子,脸上立刻就笑开了一朵花,恨不得能扶着他的手进去。 翟少侠却没工夫看他,从车上把凉溪请了下来,他回转身毫不意外地收回佩剑,恭恭敬敬请凉溪进了大门。 门口的官兵窃窃私语一阵,却想不到刚才那孩子就是他们长官要找的小神仙。 “翟师弟,你怎么回来了?昨晚没有事吧?” 进了宅子没走过前堂,就有翟少侠的师兄看见他们。那位师兄扫了凉溪一眼,一时也顾不得打问她是谁。 “昨晚,我们看到城外的信号弹了。只是当时,这宅子里斗成一团乱麻。不知是谁将师父……的消息传了出去,昨夜……” 这位师兄手臂上还扎着绷带,将昨晚的战况几句道来。他刚才还防着凉溪,想一想小师弟也不会把敌人带进来,才叹道:“师父的仇家都知道他受了重伤,这几日怕是不得消停了。” “我们看到信号弹,知道你们几个肯定也有麻烦,可恨却腾不出人手去,官兵要出城手续也太多……你们大家都没事吧?” “这说来话长。师兄,大师哥将师伯请来了吗?师父现在在哪儿?快带我去看一看!” 那位师兄摇头叹息,翟少侠便心头一沉,看一眼凉溪,这才镇定下来,跟着师兄走。 “师伯没有来,幸而佩辞师姊连夜赶过来了。只是……不过话说回来,翟师弟,这位是……” 这位是他请来救命的大夫。 翟少侠想了想,若是这么说了,肯定还得一番解释。现在让凉溪赶紧去看看师父的情况最为重要,等她显露了手段,也就不必他再解释了。 “昨晚多亏这位前辈,否则,师兄可再也见不到我了!” 前辈? 那位师兄被翟少侠这个称呼雷到了,这么大点的娃娃,叫什么前辈?不觉得奇怪吗? “师兄,快不要再问了,带我们去见见师父。等师父好了,我再与你细说昨晚的事。” 那师兄带着凉溪二人一路向东走,进了东跨院向深处走,三人最后停在一处偏院前。 “二师兄!” 进了院子,就见两个人在房门外转来转去,满脸焦急之色,时不时还向屋中张望。 翟少侠叫了一声,那二人之中的一个便回过头来看他们。发现凉溪时,他愣住了。 他记得这个孩子,怎么她会在这里? “二师兄,师父便在里面吗?” “怎么将外人带到这里来?”二师兄面有责备之色。 “师兄放心,是我请这位前辈来救师父的。听说佩辞师姊已经来了,她说师父怎么样?” 二师兄同样也被前辈两个字给震住了,但他一想起师伯女儿的话,心里又乱如麻团。 “大师兄还没有回来,但愿他能请了师伯来。佩辞师妹说,她救不了师父,最多再拖上个一两日,师伯要是不到的话……” 二师兄心里也是着急,失了分寸。话说完才记起来有个凉溪在这儿,他瞪住了师弟,见他求一个孩子救命,出口斥道:“胡闹!” “师兄,你还不信我吗?昨晚张师兄人已断气了,都被她救了回来。若非她真有手段,我怎么会带她来这儿?师兄,你快让她进去看一看师父!” 这个小师弟从来沉稳,身上一直有名门大家的一股气度,也确实没办过什么浑事儿。但是…… 二师兄一瞧凉溪那矮矮的个子,就实在是不能信翟少侠的话。 这么大点一个孩子,医术能有多么高明?就算她真是神童,谁知她师尊长辈是谁,如果跟师父有仇,这时候放她进去,不等于是他们害了师父吗? 二师兄还是没放人,先打听起了凉溪的姓名背景:“不知这位……姑娘名讳?我先替张师弟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定然整一份厚礼,送上姑娘师门,以作恩酬。” 前辈二字,他可叫不出口。 凉溪向屋子望了一眼,门口有厚厚的帘子,她看不见里头有什么。翟少侠年轻,虎里虎气地就请她来了,他师兄为人却谨慎,这是怕她害人? 翟少侠给师兄一提醒,心头也生了一丝犹豫。 虽然她救了他们师兄弟几人,不过,跟师父比起来,他们算是什么人物?救了就救了,杀了便杀了,算得了什么?说不定她救他们,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接近师父的机会呢? 清楚自己这样想的话,对凉溪实在太抱歉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师兄的顾虑也有道理。师父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前辈,出师自黄沙城。他可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能比师父厉害的,也就只有他的师兄们了。师父这样的人,的确是有许多人想杀了扬名,扬恶名。 凉溪看了翟少侠一眼,见这年轻人沉吟不语,便道:“那倒不用,我救他们本也不是为了什么报答。你们既然有疑我之心,我就不进去了。只是我已到了这宅子,方才又听你们讲了两句话,不知现下还能否放我离开?若是不行,能不能找一间屋子我住一住?在山上守了两夜,实在有些倦了。” 既然昨天晚上这宅子里打架了,今天晚上多半也不会太平,到时候再来就是了。 凉溪坦坦荡荡的,倒是说的二师兄脸上一热,连忙叫带着翟少侠来的那位师弟去给凉溪找住处。 “你们的师父和师伯,都是黄沙城主的弟子吗?” “是的。” “哦。”没想到一下子遇到了两个,不知宫府里的那位唐大叔是谁的徒弟。 凉溪在宅子里住下,二师兄跟翟少侠问明白了昨晚卓家发生的一切后,虽然对她依旧不放心,心里却也感激,午饭时特意过来为自己早上的态度致歉。 凉溪微笑应付着,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情——不知另一位黄沙城主的弟子什么时候来,到底来不来。 要是他把金老爷子治好了,她做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 善人碑(六十四) 想到这里,凉溪就有些坐不住。要不,她先强行把人救活了再说?金老爷子这个师兄,好像很牛掰的样子。 凉溪在犹豫,却未料到二师兄一扫早间满面忧惶急躁之色,是因为他们的师伯已经被请来了。在她今天早上刚进了这屋子休息的时候,据说与金老爷子不和的他的师兄,人就来了。 自己六七位师弟都承她救命之恩,二师兄前来,真心致过谢又道过歉,再次打听凉溪师承的话被不动声色地堵回来后,便先告辞了。 如今师伯在这里,师父很快也会好转,他们二位老人家的眼界阅历,自然不是他们可比,肯定识得这孩子来历。 二师兄高高兴兴回到那清静的小院,大师哥回来,他身上的担子就卸下了。有师伯在,师父也会好的。他心胸畅快,虽然人已中年,眉目却依然飞扬,很是有少年性气。 “佩辞师妹,云台大哥!” 院中只有三人,与自家师哥打过招呼,二师兄便揽住了另一个男子的肩膀,一家人般亲亲热热地说话。 那男子身姿伟岸,气态轩昂,身边的佩辞也是一派英姿,不惑之年风韵不减。二人并肩而立,画面十分养眼。 佩辞眼下有淡淡乌青,大抵是昨夜奔波劳累之故。云台见她懒倦,微微侧了头靠近她耳边柔声劝道:“还是去歇会儿吧,师父但要人帮忙,为夫也能顶一会儿的。” 他二人虽是夫妇,称呼却没有变。佩辞是他师父的独女,娶了她后,他也没有改口叫爹,大家都不习惯,他仍然是叫师父。夫妻之间相称,也是师兄师妹。故而佩辞听丈夫自称为夫,便淡淡嗔了他一眼。 “爹爹哪里教你学了什么医术了?”一句话勾动心事,佩辞眼光暗了暗,将记忆里的那个人又丢回到脑海深处后,叹道,“师叔的伤已不能治了。内力耗尽,又伤到要害,又拖了许久时间,换了别人早死了,也就师叔能撑到现在。总之,我是全没有法子的。即便是爹爹……唉!李师兄,你莫怪我说话不好听了。” 佩辞对金老爷子的伤抱着悲观的态度:“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只是治病,难救命啊!” 李师兄见他夫妇二人这一把年纪还亲亲密密咬耳朵,正要调侃两句,哪知他们说到师父的伤势,神情都不是很好看。 小时师父和师伯还没有闹翻,他见到过师伯诊病。许多已气若游丝,三魂七魄一大半已经飘到了鬼门关的人,他只需把一把脉,开个方子下去,过上几天,那人便又活蹦乱跳地带上一家人来磕头谢恩。 他没见过师伯治不好的病人,但如今,师伯进了屋子已经一个上午。两三个时辰过去,他却没有一句话传出来。 李师兄畅快不起来了,蔫巴巴地站在夫妇二人身边,等着师伯出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有师弟们送来饭菜,摆在院中的桌子上,他们四人却都没心思去吃,八只眼睛盯着那厚门帘,恨不得用眼光将那帘子揭起来。 天擦黑了,凉溪看了一天直播,这会儿瞅瞅外头的天色,兴奋地搓搓手,准备晚上出去装b……咳咳,打架。她吃了饭,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走了两圈散散步,可不知自己的病人已经被别的神医下了诊断书。 等了整整一个白天,那厚厚的门帘终于被揭起来,打里头走出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头。这老头实在没有武林前辈的风范,身上衣服穿的时间太久,还打了补丁。满头花发稀稀疏疏,胡子也只剩几根,眼睛像刻在脸上更深些的皱纹,看人时也好像没睁开一样。 “师伯”、“爹爹”、“师父”…… 四个人急忙迎上前去,他们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这老头刚揭开帘子出来时,也不卖关子,就冷声冷气的一句:“准备后事吧!” 老头的女儿女婿仍然迎上前扶住了他,金老爷子的徒弟却是硬生生定住了。 “佩儿,我们走!” 他来这只是为了给人看病,现在看完了,老头子很酷,一刻都不多留,叫上女儿就走。他女儿女婿为难地看看师叔两个快要哭出来的徒弟,稍犹豫了一下,老头就骂道:“要留在这,就一辈子也别再见老头子了!” 他弓着腰走得飞快,佩辞到底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去,立即跟上。云台跟她打了个眼色,提前求她为自己求情,送师父出了宅子后又折返回来。 师父跟他的师弟闹翻了,他却不打算跟师叔的弟子老死不相往来。师父总共就三个弟子,一个死了,另一个不说也罢。他妻子不算,现在其实只剩他一个了。 自古独木难支,他又没有师父的本事,一人走到哪里都不怕,只能跟师叔打好关系了。昨夜这宅子里乱哄哄的,今晚肯定也不会消停,他留下来,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免得他师叔的弟子恼上了师父,最后连他也恨上了。 “爹爹,金师叔真的……” 出了宅子,父女二人也不上马,就沿街慢慢走着。佩辞小心问了一句,她爹也没恼,弓着腰慢慢行,似乎也不打算出城。 “哼!他这些年日日金迷纸醉,沉迷于声色犬马,武艺没有丝毫精进。但凡能将城主传的武功琢磨透彻,总不至于等不到我来。说来说去,还是他该死……死了也是罪孽深重。拜了城主为师,唯一可报师恩的事也等不及做,该死!该死!” 老头越说越是生气,唠唠叨叨骂个不休。佩辞不敢再多话,知道金老爷子是真的没救了,便微微一声轻叹。 云台回到那个小院时,院子里已经不见了二人。听到屋中传来隐隐哭声,他不好进去,只站在院子里等。 屋中卧榻之旁,一左一右跪着二人,皆是面色凄然。静静躺着的老人没有呼吸,但其实还未死。学武之人都知,武功练到极高境界的前辈,有的甚至可闭气三日。金老爷子胸中还有最后一口气,但他两个弟子都知道没用了。 他们没有怀疑师伯未尽全力,他若不愿救人,不来就好了。装样子来了却故意不救,他那样的老前辈,至于做这种事?他会担心他们这些几十个凑上前去报复也只是送死的后辈心怀遗忌吗? 他既然来了,就必定尽全力。毕竟,救不活自己的师弟,这传出去也不是什么美事。 所以,他是真的尽力了,师父也是真的活不了了。 过不多时,宅子里的弟子都来了。知道师伯说让他们准备后事,一时俱伏地痛哭。 云台也进了屋,看着他们哭完,一个个哭晕了脑子,呆呆愣愣地出馊主意—— “师父还能撑上几日?我们送他去仙医谷吧。” 当今天底下比他岳父医术更高的,也就只能从仙医谷中找了。只是,那仙医谷离此地有千里之遥,金师叔一身的伤,上不得马,马车也不能太快,得何时才能赶去? 翟少侠也大哭,他学武很有天赋,金老爷子对他实在宠溺。如今恩师乍然濒死,他怎能不伤心? 见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都不肯放弃再救师父。他愣愣的,眼前突然起了一团云雾。 “师兄!二师兄!那个孩子!” 翟少侠大叫一声,见二师兄一时想不起来,索性自己奔出了院子,去找凉溪。 凉溪还在院子里散步,听见外头远远地有人叫“前辈”,昨晚有个人也这么叫过她,声调都差不多,凉溪立刻肯定那是翟少侠。 果不其然,这年轻人冲进院子,脚下飞快,进了院子就要进屋。人都跑到门前了,才发现凉溪在院子里转悠,又折转跑到她面前,道:“前辈,求前辈救救我师父!” 不是,她还没有出去帮忙打架呢,他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怀疑她的吗? 凉溪愣了愣,道:“出了何事?现下不怀疑我了吗?” “弟子该死!弟子该死!请前辈发发善心,务必搭救!我师伯他老人家已经来看过了,说要我们准备后事。我们……” 翟少侠又想要哭了。他默默问自己,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师伯也没有救回来的人,他求一个小孩子,真的有用吗? 打听到他们师伯这一整天都在救人,最后却没治好,凉溪庆幸之余,有点后怕。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的功劳就要被抢走了!怎么能这样?不是说不睦吗?干嘛巴巴地跑来救人?幸亏没救活,还能让她试一试。 “原来如此。那……你们若是不嫌我捣乱的话,就让我试一试吧。只是我提前说明,你们还是不要抱希望的为好。昨晚那种情况,只是偶然。” 金老爷子的师兄救了一天也没用,凉溪自己心里有点没底。要是救不活,那就太尴尬了。还是提前打针,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的好。 翟少侠带凉溪到了那个小院的正屋,他的师兄们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凉溪脸上。心中刚刚升腾起的一丝希望,就像是一丁点小火苗,昂头迎接了半锅冷水。 昨天晚上在卓家发生的事,他们多多少少都了解了。本就难以置信,现在看见凉溪确确实实是个小孩,要不是他们大伙儿对小师弟的为人信得过…… 呸!再信得过,这个也有点…… 他真的不是在撒谎吗?这么大点的孩子,能做什么?而且,从她走路的脚步声很容易判断,她根本就不是会武之人啊! 不用凉溪打预防针,大家都没什么信心。尤其是云台,若非知道师叔的弟子现在都伤心万分,他都要出言嘲讽了。 再受打击,再悲伤,也不能干这种事儿啊!一个个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全都是三四十岁的,也就一个小翟最小些。一群大老爷们,寄望于一个孩子……不至于吧! 向早上拦住她,中午又去找她道歉的二师兄,还有那个把剑搁在她脖子上的大师哥点点头,凉溪示意他们让一下。 昨晚听那些歹人骂这金老爷子是什么老色鬼啊之类的,凉溪对他印象就有点不好。没想到他的徒弟们对他感情都这么深,那别的不说,肯定是个好师父了。 看见凉溪手势的两个人,一边也在心里默默问自己,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但身体却乖乖地让开了。 仙医谷太远了,师父挺不到那里去的,如今真的是必死无疑,只能准备后事了。小师弟既然那么有把握,那就让这孩子…… 见鬼的,居然让一个孩子…… 卧榻两边的人都退开了,凉溪又让他们往远走一走,却没说让他们出去。她很喜欢给人围观,尤其是这种场面。 宽大的椅子可以让她盘腿坐着,凉溪坐好了,考虑着什么样的景观可以让人至少几年之内都可以谈论,在袖中笼出淡淡一团雾气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木有。在那一团雾气越散越开,却越散越浓时,旁观的众弟子便换了神色。 他们先前还能看见凉溪一双小小的手在雾气里翻来转去,不像在治病,像在施法的样子。后来就看不到她的手了,再后来,她整个人,还有卧榻上的师父,全部都被那雾气笼了进去。 丝丝缕缕的白气似乎有生命一样,漫到了他们身前便不再前进。但若他们退了一步半步,他们退开的空间就会被雾气侵占。 不由自主的,众弟子越退越远。他们倒是都想碰一碰那雾气,却是死也不敢伸手。不知这白气是否有害是一,但若打扰到了那个小姑娘,才是最该死。 大家都退到屋子一角,立在退无可退的地方,傻乎乎地看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恢复了平静,能以最低的声音悄悄说两句话时,就在白雾里,突然迸出一片白光来。 现在是夜里,雾气里的光犹如日光。凉溪砸开了窗,厚重的门帘也被符箓掀起,白光照射出去,虽然呼吸之间就已消失,但看见的人不少。 “那是什么?” 守着宅子的官兵咋咋呼呼,指着突然亮了的夜。 第四百二十七章 善人碑(六十五) 庆阳郡的这条双桐大街上,没有日子困难的人家。商铺里有看店的伙计,宅院里有守夜的下人。这个时辰,许多晚睡又点得起灯的人还未安寝。一条街前前后后,再加上临近的几条街,不知多少人看到半夜里凉溪弄出来的那些异光,如同巨型的探照灯把光柱斜斜地射向天空。 凉溪是见惯了夜间灯火的。之前的任务,也大多都是在科技比较发达的现代社会。她在照明都用蜡烛油灯的世界,突然看到这样强烈的光,肯定会奇怪,却不会吓到。但一直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夜里看到金家宅子里射出来的几道明显与烟花大有不同的光柱,震惊之情实不亚于凉溪亲眼见到ufo。 在宅子外的人尚且如此,便不必提在屋子里近距离用身去感受了这种强光的几人了。 白光扑面而来,瞬间刺进眼睛,扎进脑子。众弟子闭上眼,眼前仍然是亮堂堂的。等到那光瞬息之后消失了,他们眼前仍然是亮的,缓了缓才能正常视物。 凉溪做足了场面活儿,才开始正儿八经救人。做了这些虚把势,如果救不活金老爷子,她也可以骗骗人说自己尽力了。 老头子虽然不喘气,面上却仍有血色。这些武林前辈生命力极顽强,但愿他能撑过来,她还等着他介绍自己去黄沙城拜师呢! 解毒、疗伤。她的符箓就这点作用,能不能治好人,看符箓管不管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符画得更准确更完美,令其功效更高一些。 符箓贴到金老爷子身上,凉溪满怀期盼地等着。雾气外面的众弟子在那白光一闪之后,紧张地个个握拳,互相对视,然后又把视线投到那看不见的雾气中央。 看方才的阵势,那小姑娘治病应该是到了紧要关头。接下来,就看是否成功了吧? 时间快慢随心,凉溪的符箓起效很快,但大夫和患者家属都觉度秒如年。以至于在那雾气中传出几声咳嗽,声音一下子把时间的快慢拉到标准时,众弟子都难以适应,只觉耳中嗡嗡,连那几下苍老的咳嗽都听不清。 最先明白过来的人是云台。方才的咳嗽声绝不会是一个孩子发出来的,师叔醒了?他师父发话说让准备后事的人,活了? 两三声轻咳传出后,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已听到雾团之中衣裳窸窸窣窣。有人在动,动作还十分缓慢沉重。 那咳嗽的人动弹过后,重重地喘了两口气,问道:“你……你是何人?” 隐没了凉溪和金老爷子的云雾转眼间变淡,看见卧榻上已经坐起的人,众弟子压抑在口中的欢呼,部爆发出来。 “师父!” “师父啊!” 金老爷子比他的师兄可要富态多了,看见自己这些弟子,面目愈发慈和。面前大木椅子里还端端正正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凉溪,他虽觉奇怪,却并不在意。暗自运气,察觉内伤外损皆已痊愈,不由暗暗吃惊,问他这些弟子们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云台,你也在这儿?你师父呢?” 见师父坐了起来,众弟子大为欢喜时,也忘了凉溪。即便是翟少侠,也忘记了凉溪这样救人很“耗费心力”。大家声音都不低,放肆地打扰着救师恩人。听金老爷子开始问起这些,才纷纷转头望向凉溪,所有人自发地就压低了声音。 云台也是如此。说真的,从凉溪开始给他师叔诊治时,他一张嘴就没怎么合起来过。 师叔的伤他也见了的,那就是没救了,一定没救了的。 这娃娃……不是人吧? “弟子拜见师叔!呃……师父他老人家……”云台难得有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看看凉溪,深深替自己师父觉得丢人。他老人家没治好的人,给一个孩子救活了。这传到江湖上去,外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肯定都会悄悄笑话的。 “这孩子是谁?” 见云台频频望向凉溪,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金老爷子又想起这个孩子。他仍不知是凉溪救了自己,只觉一个孩子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众弟子纷纷示意师父小声,大师兄看看翟少侠,向他比了个手势,要他与师父讲明凉溪的来历。 翟少侠回头瞧了一眼云台,还是实话实说,拼命打自己师伯的脸。云台在旁边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翟少侠讲完,见金老爷子并没有很感激,反倒是微微挑着眉,饶有兴致地打量凉溪,云台突然心头一动。 会不会是搞错了?师叔就是他师父救好的,只是这天底下最灵的神丹妙药,总也需要给一段时间让发挥效用。 他师父就是个别扭脾气,拜入师门没两年,他就把师父的脾气摸清楚了。当年出了那件不光彩的事,最是爱惜羽毛的师父大发雷霆,赶走了小弟子,又迁怒于观念本就与自己不合的师弟,两人这才僵了几十年。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师弟去死,见死不救,他是做不到的。 搞不好,师父这会儿都没有走。 师叔脾气爆,遇见恶人再没有劝的,往往都是一拳解决,这就给他积下了很多仇家。雪上加霜的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也都跟他一样。所以,一旦知道他命在旦夕的消息,不知会有多少仇人蜂拥而至。 师父心里担忧,大约会留下来瞧瞧战况再走。 这样的师父,做出明明救活了人,却非要嘴硬地说一句“准备后事”,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金老爷子的想法与云台一模一样,凉溪亏在了年纪小。反正他是死活不相信一个孩子居然比他师兄还厉害。自己身上是什么伤,他比谁都清楚。闭气时,他已然没有多少侥幸,知道自己八成活不了了。 谁知现在,不是半载几月之后,不是十几天之后,只短短两天功夫而已,他的伤就好了…… 金老爷子其实有点不相信自己师兄有这个本事,但如果要让他在师兄与凉溪当中选,他肯定选自己师兄,凉溪更不会有那个本事。 这个娃娃是知道时间,所以专门过来,卡着点儿准备出名的吗? 不过这一来似乎又说不通,难道这娃娃是他师兄新收的徒弟?让她踏着自己那张老脸成名? 不可能!他师兄那么要面子的人,以前有多喜欢他那个小徒弟,衣钵都要传给他,女儿也要嫁给他。结果人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就给赶走了。 那么,如果不是因为师兄的缘故,这孩子是怎么卡着点来的? 金老爷子稍微有些弄不懂,虽然不信凉溪救了自己,但也已从小徒弟口中知道,她救了他许多弟子,这倒是不得不谢。故而,他悄然起身,向众弟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到外面去再说话。一介武林前辈,走到院子里去守在窗前,竟成了给个孩子守门的。 翟少侠口中滔滔不绝,大略讲完了凉溪做的需要他们报答的事后,开始详细描述起她出手伤人或是救人时的异状。 听自己最宠爱的这个小徒弟如同在胡说八道一般,什么白光,什么云团,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像在讲杜撰出来的神话故事,金老爷子越听越是骇然。 他身后的窗子已经被凉溪砸坏,关不上了。回头看向屋中的人,小小巧巧一个女娃儿,坐在比她人大的椅子里,侧半边脸映着烛光,眼皮动也不动,呼吸微弱,不怎么看得清胸口起伏。整个人像一尊令人莫名心悸的雕像。 难不成他真的是这孩子救的? 小徒弟讲得越详细,金老爷子就越怀疑自己。不过他终究年长,阅历武功都是万里无一,心中暗自震惊时,也不忘耳听八方。 墙外隐隐传来人声时,他脸色微变,已从那声音之中辨别出来人轻功比他只高不低。幸而学得是拳掌功夫,身上没有兵刃,他也不慌,只凝目向西边的墙头看。 那人来得大摇大摆,直接露了身形。不大的一团人影从墙头跃过来,身姿着实不能算飘逸潇洒,毕竟他还驼背。但那轻飘飘,脚下像踩着一团云的随力而为的轻功,令人不敢小视。 跟着那驼背来的还有一人,是个女子。她是姿势好看,身姿曼妙,但轻功就有些让金老爷子看不上眼了。 见到这二人,金老爷子松了口气。想着师兄到底是来救自己了,便不记着他们这么多年没来往,自己先软了声气,叫了一声师兄。 却不料他这一声,只把那二人吓得差点无法着陆。 佩辞一个“鬼”字就在唇边边上,差一丁点儿就叫出来了。他爹也是满面惊骇,一时几乎难以开口。 “你……你……是人是鬼?” 金老爷子心头一颤,他师兄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多。他本想要回头再看看窗子里的人,头转到一半,却停下了。一颗心乱蹦乱跳没个章法,抖得他难以沉静下来。 “师兄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是人了!”他正儿八经地行礼,“师兄的救命大恩,我毕生不忘!” “你慢着,我老头子不屑抢别人的功。”佩辞她爹上前两步拦住金老爷子,没有让他行完这个礼。趁着走到跟前近距离接触了,老头子还捏了捏师弟的胳膊,单纯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活人的手臂,是不是一把捏下去只有骨头,或者只是一团虚无。 现在他确定了,他师弟是真的活了。不过,他走了才有多久,怎么算也就一个时辰过些吧。一个让他完束手无策的,几乎就算是死人啦,怎么活的? “我一个时辰前就放话了。我治不了你,说让你的弟子们准备后事。” 云台和金老爷子找的理由被推翻,两人的动作非常齐整,他们都再一次去看凉溪。 “这一个时辰里,谁救了你,你去跪谁去!不要谢我!” 诚实的人真的好可爱! 凉溪在屋中,什么都听见了。刚才听金老爷子居然向他师兄说什么救命之恩的话,她差点儿就没忍住跳起来。幸好他这个师兄口气硬邦邦的,一个假字都不说。 拦住了要向他行礼的师弟后,佩辞她爹沉默了一下,又放低了些声音,问道:“救你的是什么人?现在在哪儿?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我……” 他想要见一见! “我方才见到这院子里有异光闪出,以为……” 他以为是师弟的仇家来了,那几道白光也实在诡异炫目,心里放心不下,他就带着女儿过来看一看。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他的判断里已经必死无疑的人,就站在面前跟他说话。 佩辞她爹的确是别扭的人,想要见凉溪的话没说出来,担心师弟的话也没有说出来。此时也没人有闲心去想他未讲出口的话是什么,注意力都停在凉溪身上。 金老爷子向翟少侠示意道:“你跟你师伯说一说吧。” 他得缓一缓!他现在必须得缓一缓!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难以让他相信! 院子里只有翟少侠刻意压低的声音,其余人都静悄悄的,听他把凉溪的事迹又讲了一遍,却仍然还是不由自主地就抗拒相信。 凉溪在屋子里听得浑身舒坦。这些人一整晚都没走,后半夜他们还跟人打了起来。不过那些来寻金老爷子麻烦的人可算是倒霉,这院子里聚着两个当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若不是害怕打起来声音太大惊着了凉溪,今晚这院子里势必血流成河。 解决了那些麻烦,大家又在院子里默默等。凉溪直播看到天亮,觉得自己“休养”的也差不多了,就睁开了眼睛。 外头的人没有一个看着窗子,凉溪醒时无人发现,但她从椅子上下来时,与习武之人轻巧无声的脚步不同,她脚步声很重,她自己难以分辨的重。 刚下椅子,外头十来人就齐刷刷地望进来。凉溪不知他们怎么看自己,只见他们一时都没说话,也没有动,都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院子里有两个从黄沙城出来的人,做了下准备,他们不进来,凉溪就出去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善人碑(六十六) “久闻二位前辈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这二人一个瘦小驼背,另一个大腹便便,形象都不怎么样。虽然年纪大,但一个救人的本事不如她,另一个才刚刚被她救过。 即便如此,一长串的彩虹屁,还是顺畅至极地从凉溪口中溜了出来。 她能有几岁?还久闻…… 金老爷子听得开心时,思绪跑偏了一瞬。见凉溪向他和师兄福身问礼,口中连道不敢受。他已是花甲之年,如今对一个按年龄来算,是小辈中的晚辈道谢,口中却毫无阻碍,神态十分真挚。 “不敢当不敢当,该是老身向姑娘道谢才对。救命之恩乃是最大,姑娘实在神医妙手。” 知道师兄最想了解一件事,他也最是好奇那件事,金老爷子问道“姑娘小小年纪医术不凡,武功竟也高深莫测,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老身这小弟子已经将姑娘昨夜助他们击败歹人之事说了,我们师徒,真是无以为报。” 凉溪说的话一听就像是在撒谎,她道“金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并没有拜过什么师父。” 她像是有点犹豫的样子,缓缓道“晚辈在各处游荡,两日前到了这庆阳郡。在客栈投宿时,因为身上的财物给贼人瞧见,那贼人夜里便要来杀人劫财。” 那贼人真是倒霉透顶了!众人都这么想。看着是个小孩子,上手才知道不好惹,估计已经来不及了吧。 “晚辈这副模样,确实也不会给人提防。那群贼人半点也不曾将我放在眼中,就大大咧咧地说了他们要去卓老先生家抢夺财物一事。晚辈一路行善,遇到这种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当天夜里就到了卓老先生庄外。” “但是,晚辈去那座小山,除了要出手助人之外,也是因为打听到了金老前辈的弟子都在山上。去那里,也是有心想和他们接近,看看能否借此见到前辈。” 凉溪突然深深弯下腰去,恳求道“晚辈对黄沙城神往已久,但听人说过,黄沙城除非有人引路,否则凡人是找不到的。其次,若是想要拜黄沙城城主为师,必得有城主的弟子引荐。” “二位前辈,不知晚辈可有资格去见一见城主?晚辈所学,医术尚且能救一救人,别的不过是些晃人眼目的小手段而已。至于什么功夫,那是然也不会。当今天下,武功第一的当属黄沙城城主,晚辈一直都想拜他为师,学一些真本事。” “这……” 金老爷子与师兄对视一眼,心里皆有些为难,更是意外凉溪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姑娘对老头子有救命大恩,又有这等志气,按理说老身不该拒绝。只是,不知你是与谁人打听的,那人应当也告诉了姑娘,师父是不收女弟子的。” 凉溪早就准备好了话说,她道“这个晚辈自然知道。那人还讲,黄沙城城主不仅不收女弟子,还不收身上有武功底子的人。” “我从未学过任何功夫……” 翟少侠当时差点要翻白眼了。大家也都不信,他们更相信翟少侠所说的,这个孩子一抬手间,十几个功夫好手便死于非命。 虽然她行动迟缓,步履沉滞,确实不像练过内功的样子,但这世上有许多只练外功不练内功的人。她的师父,说不定就是走这条路子的一位前辈。 众人根本不信,但见凉溪目光澄澈,又不觉得她在撒谎,只得在心里给她找了理由说不定这孩子以为,随手杀十几人的本事,真的不算什么呢! “至于城主不收女弟子,晚辈也打听过了。不是有两位女前辈出师于黄沙城吗?这足以见得,城主还是会为一些原因破例的,对不对?” 这孩子果然做足了功课,金老爷子被她说的更为难了。 他那两个师姐,首先是天资聪颖,在武学一道的天赋奇高。当然这个不算什么,师父的徒弟都是有天赋,并且愿意下苦心的。眼前这个孩子,才多大一点已经比他师兄更厉害了,说她蠢笨,他第一个不答应。天资什么的,在她那儿都不是问题。第二点才最重要—— “两位师姐是师父故人之女,他们父母早亡,师父其实是代朋友抚育子女,这才收下了两个女弟子。” 金老爷子在凉溪不停地询问下吐露出真实原因,立时让她大皱眉头。 居然是有些亲戚关系!那还真不容易了!这城主到底为什么不收女弟子呢?是给女的伤过?是怕自己的徒弟被女的再伤了?是功夫不适合女人学? 简直有毛病! 虽然在心里骂,凉溪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去黄沙城。如果成为黄沙城城主的弟子,她甚至什么都不必做,人就能上善人碑了。 花几年时间在黄沙城中学一身武功,首先那几年时间不会被浪费。她在外面四处游荡做好事,做上几年,可能还不如“黄沙城城主弟子”这几个字来的令人敬重。 再说,学上一身的好功夫,她以后的任务中也都用得到。这怎么算都不是一件吃亏的事啊! 她必须要去黄沙城,至少见一见城主,说不定他就破例了呢?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收女弟子,她到时候再死心,再去拜别的名师也来得及。 凉溪下定决心,毫不犹豫地决定撒谎。她看着金老爷子,很肯定地说“那他说不定也会收下我的。” 金老爷子和他师兄看凉溪的目光又变了变,见她这般言语,心里都有了新的想法。 难不成这孩子竟然与师父的朋友有关? 是啊是啊!她才这么大点,又没学什么内功,虽然会救人,身上也有点自保的手段,但她的父母师长,就这么任由她一个小孩子出来闯荡江湖,未免心也太大了。多半她是没有吧! 另外,师父的朋友哪里有普通人,基本上也都是泰山北斗级别的前辈。那样的前辈养出这样一个几岁医术就比他师兄更高的孩子,虽然仍旧听起来有点不可能,但似乎好像有了一点可以发生的概率。 凉溪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就是在诱导着他们二人往这方面想。果然,他们再说话的时候,眼神言语之间,都亲切了许多。 “姑娘,你父母是何人?” 如果她父母真的跟师父有些交情的话,那他们倒是要跑一趟了。师父对朋友最重义气,这么大点的孩子去投奔他,他不会不管的。 “他们早死了。” 凉溪并不正面回答,垂下头闷声说道。 两个老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发肯定了凉溪跟他们两个师姐,就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们走的时候,我甚至并不能记得太清楚事情。只知道他们一遍遍要我背书,书有很多,医书,还有别的几本乱七八糟的。我能活到现在,靠那书里的东西了。他们还与我讲说,要与人为善,不许作恶,也不许跟随随便便什么人拜师学功夫。他们说,学武功就是要找天下第一学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天下第一是谁,也是慢慢长了几岁才打听到的。” 白天也可能会前来寻仇的人这时候早被大家忘了,将众弟子都打发出了院子,两个老头开始细细问凉溪一些事的时候,她就含含糊糊诌了一点听起来似乎还挺合理的话。 两个老头被她说动了,看起来都相信了,凉溪又恳求道“求二位前辈带我去黄沙城走一圈。如果城主不愿意收我为徒,我……” 眼睛又圆又大的小孩子眉眼耷拉着,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她始终没说自己父母姓甚名谁,金老爷子和佩辞她爹还是稍微有些犹豫,互相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从这里去黄沙城路远迢迢,即便是要去,也得准备几日。孩子你先在这府中住着,我听弟子说,你救人也是颇费气力的……” 金老爷子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凉溪最想听见一句干干脆脆的回应,他却一直没提。不过看这两人的模样,他们大抵是想商量一下,凉溪也就没说什么,点着头,由着他们安排,看着他们出去。 希望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让她满意的,否则,她一路从这里走到北方,那还得好久呢!而且,在茫茫大漠中找一座可能有点小的城,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她连个指南针都没有,拿符箓做一个,她又不会。 她买了随身空间之后,先是在动物世界里,然后又来到了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世界,但愿她下个任务可以去现代世界。她需要在随身空间里面装满枪支炸药、一应药品,还有各种高科技的仪器。 凉溪坐在屋中默默地等结果,金老爷子和他师兄刚出去,根本还没商量上一句话,就有官府里的人前来造访。 见师弟熟门熟路地跟那些官儿打招呼,拱着手笑呵呵的,总像有些献媚的模样,佩辞他爹心里便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他们这些江湖上的人,自然是该与江湖儿女打交道,与这些虚伪客气,只有阴谋诡计玩得溜的人来往什么? 他最是不喜欢,也不能接纳师弟的一点,就是这个,并不是他脾气暴躁,性子莽撞。他行事干干脆脆坦坦荡荡,喜就是喜,不喜便是不喜,从不会在人前装模作样。所以,朋友的确不多,人缘很不好。他师弟则不一样,有时哪怕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会去得罪一些人。 他瞧不起他这副模样,明明也是武林前辈,偏偏要在官府的人面前阿谀逢迎。若不是那个孩子不能轻轻忽略了,他真想甩袖就走。 “老爷子果然不愧是高手,听说您受了伤,没想到短短一日,便已行动如常了,恭喜恭喜!这下子,本官派来的那些胆小鬼,再不用担心守不住这宅子了。便是天塌下来,老爷子轻轻一举,也能给抬上去了。” 前来金家的官员满面带笑,对金老爷子伤好得这么快,心下有些生疑。 “哪里哪里!若不是师兄赶来的快,又有高人相助,老头子这条命已经丢在昨天晚上了!” “哦,那这位便是……” 那官员看向佩辞她爹,心里其实并不甚在意,他今天过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问一问这院子的主人,昨天晚上这宅子里那引人注意的几道异光是怎么回事。 本来也不至于如此紧张,只是郡守大爷最近对城中各种怪事都分外注意一些,哪怕是小事,都要他们去查个明白才行。他们这些当人属下的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但既然有命令,他们即便跑断腿,也不能有怨言。 “哼!”佩辞她爹见这当官的丝毫不尊敬他,冷哼一声,半点面子都没想给,向金老爷子撇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我看那孩子没什么问题。她救了你,又救了你的弟子,你们欠人家几份恩。所以就算是报答,这一趟也该是你跑的。” 金老爷子向眼前的官员笑一笑,见他师兄这种态度,也并不觉得意外。 “方才那位是我师兄,脾气自来就怪,还请多多担待。” 金老爷子的师兄是什么人,那当官的自然知道。惊呼了一阵子,直说他家有个病人,这是没有福气让神医看一眼了。 两人边说边往屋中走,听人家问起昨晚院中的异光,金老爷子一时不知是否要隐瞒。他正在犹豫,那官员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他在这里倒是丝毫不避讳。 “也不知为什么,郡守老爷最近对这些事关心得很。老爷子肯定知道昨晚自家院中出了什么事吧,不知那几道异光是人弄出来的,还是什么宝贝透出来的。不管是什么东西,老爷子让我看一看,我回去也就能交差了。” “不瞒你说,大家口中的异光,老头子却是没有眼福得以亲见。如果老身的徒儿言语属实的话,那些异光正是昨晚为老身诊治的高人弄出来的。” 人家追问的紧,金老爷子便叫来了翟少侠,让他来讲。 。 第四百二十九章 善人碑(六十七) “小姑娘?七八岁大的吗?” 从翟少侠的讲述中捕捉到他对凉溪的形容,那轻袍缓带的官儿立刻镇定不能,刷地站起,问道。 “这……差不多吧。” “她此时在何处?快快带本官去见一见。” 师徒二人对望一眼,由金老爷子打听道“那姑娘是有什么麻烦吗?她救我们师徒几人,也是煞费苦心。若是她有什么过失……” “嗐!她能有什么过失?老爷子难道还没有听说过小神仙的名字?她前不久杀冯江怪鱼,解了许多渔民之危,还救了被怪鱼刺伤的人。据说她救人的时候,身周会浮现淡淡白雾,那场面着实如仙童下凡。听说她之前还在博州城做了件大事,老百姓都呼她做小神仙。如今,这孩子的大名,城中可早有百姓开始说了呢!” 这官儿滔滔不绝地宣扬了凉溪的事迹,金老爷子不由自主就往她住的院子瞧去。 了。但以他的名望辈份,根本就懒得关心这么一个小孩子。是以见到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时,他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听弟子描述昨晚凉溪对他施救时的景象,她倒是真不愧“小神仙”这三个字。 “听说那小神仙是往咱们郡来的。不知为何,咱们的郡守老爷对这孩子十分留心。如果她真的在老爷子您府上,可快带我去见一见吧。总得把她请到郡守府去,我们这些人才得消停啊!” 金老爷子心中念头闪过,没有拒绝对方的要求,带他去见了凉溪。这孩子一直没有说自己父母的姓名,虽说救命大恩必得报答,但带一个人去黄沙城,这并非小事。 每一个从黄沙城出师的弟子,都知道两个规矩。一个是哪怕死,也不能吐露去黄沙城的路径。另一个,是将来师父传唤,不管他们当下或是生死大仇未报,或是正新得麟儿,或是在洞房花烛,都必得放下手头所有事情,立即赶去黄沙城。 师父数十年不曾离开大漠黄沙,他必定是有一个大秘密的。他的弟子数量不多,那样完可以开宗立派的武学宗师,只正式收了十几个徒弟,数量确实不多。 师父收徒的条件十分苛刻,除了凉溪说的那两点,年龄、天资、品性、家世,这些师父部都要考察。他们要给师父引荐的人,必须是知根知底的。 就如他的小徒弟。 金老爷子有想要把翟少侠推荐到黄沙城去的想法,只是得再等几年,等徒弟将他教的几套武功练到精熟。 那些功夫都不是黄沙城的功夫,但练熟之后,只要辅以黄沙城的内功独门口诀,就可以变成一套新的功夫。 师父不让他们的弟子去学黄沙城的武功,但这样教是可以的。如果原本学的就是黄沙城的功夫,那么就不触犯师父那一条不收会武之人,其实就是修习过别派武功,不能再练他武功的规矩。 他对自己那个小弟子就是了解得清清楚楚,要往黄沙城带人,就得带小徒弟那样的。现在跑出来一个神秘的凉溪,虽说她似乎与师父有些关系,但他还是万万不能贸然答应她的请求。 师兄走的时候也激他了。那姑娘只有几句话,拿不出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算她对他的恩情再大,也绝不能去黄沙城。万一她心怀叵测,到时师父再有什么损伤,他可真是万死难以赎罪了。 不如先将那姑娘留在这儿,他派人去查查看她的身世来历。若真的也是师父故人之女,不,应该是故人之孙,那他当然要把她带去到师父身边了。 庆阳郡郡守对凉溪十分留心,金老爷子只记住这一句话,他想说不定郡守老爷知道些什么,便毫不犹豫地带着来人去见凉溪。 凉溪抱着五分的希望,她可不知道自己去黄沙城的事,基本上是泡汤了。在屋中休息了不久,她听到外头金老爷子 说话“那姑娘便在此处。” 凉溪立刻站起来,还以为是她拜师的事有了结果。谁知一出去,碰见的是个当官的,请她去见一见此地郡守。 她看看金老爷子,这老头儿没有半点要把她留下来的意思,心中的五分希望变成了三分。 “不知郡守老爷要见小女子所为何事?” “咱们老爷听说小神仙一路行善,多城百姓交口称赞,心里对姑娘十分敬重,不过是请姑娘去做客。” 这官员话说得客气,身后带来的人却已经默默围到了凉溪身后,不打算让她再回屋了。 “那便叨扰了。” 金老爷子从头到尾只在凉溪出了他们家大院的时候说了一句客气话,不过就是他的家便是凉溪的家,以后常来玩罢了。 “那是自然。晚辈日后还会来向金老前辈请教些武艺的。” 凉溪随着那当官的走了,金老爷子吩咐关门,在门内负手而立良久,脑中似是想了很多事情。到最后,他脸色阴沉下来,问还跟在他身边的小弟子。 “山上山下的人,可都看清是什么路数了?” 翟少侠把他在卓家庄院里遇到的那些敌手使出来的招数当中他能认得的,都讲了出来。那一晚确实是太险了,若不是凉溪,他们都要死在那里。可更可气的,是卓家人。 他们把奖励埋在了没人知道的地方,骗人说被偷了,然后利用他们的善良,让他们去拼命。幸好恶人有恶报,干什么事都有报应,那些奖励被人换成了石头。 翟少侠一想起这件事就万分解气,虽然他不知道凉溪是怎么从卓老爷子的嘴巴里问出,他把奖励藏在了什么地方的。 在那座小山上挖出了几包石头的事,翟少侠早已经跟师父讲过。但令人意外的是,金老爷子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甚至都没有骂人。 这有些不对啊!师父脾气火爆,给人家这样骗了,打上门去都有可能。 翟少侠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他并未多想。反正他下定了决心,以后卓家的闲事,他这辈子都不会管了。 金老爷子对自己那一晚的苦战,实在心有余悸。现在留了一条命,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报复回去。那天晚上将他差点杀了的几十人,他不信他们个个都是光杆杆! 师徒二人慢慢向院子深处走去,金宅离郡守府不远,凉溪也到了府门外。跟人从侧门里悄悄进去,被安排在一处偏厅后,凉溪默默坐下等着,不知这个郡守老爷要见她是为何事。 难道他府里有病人要她治?还是单纯就因为她的名声,所以请她来做客?还是被昨天晚上那些光吓到了,以为她是什么妖魔鬼怪,把她抓到这府上管起来? 凉溪胡思乱想着,等看到这庆阳郡的父母官后,她觉得自己那些假设都不成立。 庆阳郡守四十余岁,一副中年儒生样,文质彬彬,或者也可以说是没精打采。他进入偏厅的时候就是一副很没精神的样子,但在看见凉溪时,他的眼中就射出光来。眉毛眼睛部飞扬起来,满面喜色,步子又大又快地走上前来。 “久闻小神仙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不同凡响……” 这样的彩虹屁,凉溪不久前才刚刚对着金老爷子和他的师兄吹过。她只是说好话,希望那两个老人开心,说不定就愿意带她去黄沙城,讲真是没有什么真心的。但眼前这个地方官员中品级最高的郡守老爷,他好像是真心的。 凉溪感到吃惊,她刚才所有的猜测就是在这时候被推翻的。家里有病人的人,是不会这样高兴的。她名声也没有大到这种程度,不至于让对方像是请来了师一样的高兴。瞧这人现在高兴的样子,他一点儿也没把她当成妖魔鬼怪,那么…… 那个找到凉溪 。 第四百三十章 善人碑(六十八) 翟少侠与家中人讲了欠凉溪救命之恩的事,这一家人知恩图报。凉溪在郡守府上住了几天,他们就有几天,叫人抬着礼物上门。 礼物成箱成箱地从马车上被搬下来,凉溪一件都没有收。她根本没打开箱子看过,不知“质”怎么样,但“量”绝对是足够的。 坐着马车来的,除了礼物,还有翟少侠他母亲。这位养出了一文一武两个皆是前途无量的儿子的母亲,慈眉善目,温柔可亲,凉溪对她简直好感爆了棚。 因为这位翟夫人好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样,知道她想要什么。 满车的礼物从来也没有拉进郡守府里去,而是放在府门外给百姓围观。翟夫人也是在门外大街上大声道谢,说谢小神仙救了她儿子的性命,一点薄礼,不值恩酬。 礼物什么的,凉溪浑不在意。奇珍异宝于她没有任何吸引力,金银财物也不是她所必需,实在没钱了,她还可以拿符箓骗人呢。她要的就是这种阵势,要的就是在人最多的时候,别人表现出来,可以感染到别人的感激。 翟夫人是顺着凉溪的心意行事,她怎么能不感激? 救命之恩如果都这样报的话,她积累名声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了。但是…… 凡事不能有对比,凉溪现在对卓家和金老爷子十分不满。 卓公子应该已经找到了,她救了卓家一家人,那天晚上要不是她,卓家庄子里的人估计得死绝了。 可是,他们的感谢呢? 她的这些救命之恩非常好报,只要被她救的人愿意出来大大方方道一句谢就可以。她心里一辈子记他们的人情,谢谢他们帮助她做任务。但就这样一件小事,他们都不做。 卓家也就算了,他们离得远,没住在城里。可金老爷子呢? 金宅就在距离郡守府不远的街上,她不要什么礼物,那老头能不能派他的徒弟们前来说一句谢谢,说给这些围观的乡亲们看一眼? 跟翟家比起来,简直是两窝不知道感恩的混蛋啊! 凉溪能听见围观群众唾沫横飞地向身边人科普—— “这就是抓住了博州城那个土匪头子总兵的小神仙!” “这就是杀了江里怪鱼的小神仙!” “这就是救了翟少侠的小神仙!” “这就是……” 凉溪越听越是愤愤,所以她前几日夜里到庆阳郡外的那座小山上,是梦游去了吗?百姓们都知道她救了翟少侠,但怎么救的,是因为什么救的,却一概不知。至于金老爷子宅中的那几道异光,凉溪目前是没有听人说过,那是她为了要救宅子主人才出现了的。 已经四天了,他们是当救人的事过了吗?被救了还半句不提,有那个能耐,就不要沦落到别人不救,他们就会死的狼狈地步啊! 是欺负她一个小孩子不争名,还是把她当天上的仙童,以为她不在乎凡间的这些名誉荣耀? 不好意思,清心寡欲四个字跟她不沾边! 凉溪默默盘算着该怎么让老百姓知道,她救了金老爷子师徒好几人,还救了小曹宽卓老先生的事。她不能直接到人家门上去质问,为什么不跑到大街上去向她道谢,那显得太low了。 她得想个招儿。 与金老爷子和卓家人一对比,凉溪对面前一张圆脸的翟夫人更加亲近。 前几日送来的礼物依然还在郡守府门前,凉溪不愿意收,翟家也不愿意再拿回去。也不知这家人要拿礼物感谢她多少天,凉溪终于妥协道:“翟夫人,我还是不能收这些礼物。您若是有心要谢我,不如这样吧。” “城外卓老先生隐居的那座小山下,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我前几日在那山上,看他们的日子十分艰辛。您将这些礼物换成些钱财人力,去帮他们修一修屋子,挖挖水渠,筑个小井,比送给我有意义的多。您若是愿意的话,我先替那小村里的乡亲谢过夫人了。” 前三日,凉溪对她带来的礼物都是坚辞不受。第四日好容易有了变化,翟夫人便一口答应下来。 翟少侠回到城中之后,抽空去了一趟家里。他从小刻苦学武,身上总是遍布着各种伤口,有自己练习时留下的,有与人拆招时留下的。他自以为是响当当不怕苦、不怕疼、不怕死的男子汉,那晚在卓家的庄院里才知道,真正没了活路是什么滋味。 他还是怕死啊,还是有太多的不甘心和牵挂啊! 翟夫人是从儿子口中知道他被凉溪救了的,她当即就要去道谢。翟夫人对丈夫没有感情,只有这两个儿子,是她在深深庭院中的唯一安慰。他们要是有一个走在自己前面,她真的会疯、会崩溃、会死! 围观的百姓听见凉溪说的话都大感窝心,她年纪小,谁都不认为她是在说场面话搏善名。 翟夫人也这么想,她对凉溪充满了感恩和敬意,打算回府后就立刻叫人去凉溪说的那小村庄看一看。 翟夫人常年待在深宅大院中,如今也不管家里的事,管家的权力都在别人手里。不过因为她两个儿子争气,不论谁管家,都不敢亏待她这个正头夫人。她日子又清闲又优裕,整日无事可做,除了看看书,也就是下下棋,有时想想,着实无聊。 这一次,为了帮儿子报恩。她指派了人去那村子之后,第二日,自己忽然来了兴致,跟着跑去了那村子。 翟夫人出身名门,后来又嫁入名门,若非读的书多,可能“何不食肉糜”这种话,她也能说得出来。生平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贫苦农家的生活,看着那些与她相同又大为不同的老百姓,翟夫人的慈善之魂,突然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日后很少再待在翟家大院里,一直在各处跑着去帮助一些穷苦人,而且她做好事时,总会为凉溪做宣传,每天不说几句小神仙的好话,她好像心里就过不去一样。 凉溪后来听说时,也非常感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四天,打发走了翟夫人后,凉溪决定找机会催眠郡守夫人。 第四百三十一章 善人碑(六十九) 郡守夫人十分喜爱凉溪,他们一家都很喜欢凉溪,包括夫妇二人嫁出去的女儿。因为亲家也就在城中,所以这两日都回了娘家住着。 亏得她们母女的热情,凉溪很容易就找到了机会与郡守夫人单独相处。一个养尊处优,从未吃过什么苦,意志并不怎样坚决的女人,很快解答了凉溪的疑惑。 “都中传了话来,要我们好好招待小神仙,宫里很快就会打发人来接走小神仙。” 凉溪一听郡守夫人说起了皇都,心里就叫了一声糟糕。过了这几月,她心中虽仍不安,却也倾向于君战肯定早就忘了她,不至于对她如此执着。谁知那少年根本没忘,到底干什么要找她呀? 把仙医谷的事跟他父皇母后一说,赶紧催着他爹娘办正事儿不是比较重要吗?仙医谷里有直接证据,戴德的那几个徒弟,随便收买一个,对于君朝皇帝来说,也不是完做不到的事吧? 仙医谷里面有内应,他们再派些高手去突击检查,他们那什么医者圣地,天下苦难者的救赎地之类的美好外皮,不就撕下来了吗? 现在过了几个月了,她跟谁打听起仙医谷来,被她问到的那个人,都会先朝仙医谷的方向弯腰拜一拜再说话。君战是啥都没做呀! 凉溪气闷,不过想一想,他们不做,到时候她做了,名声都是自己的,那也不错。 也不知自己是该舒心还是该烦躁,凉溪当天夜里就从府中逃跑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在郡守府住了四天之后,终于想到去问一问郡守夫人。要是没有问,实心眼地在郡守府上住上半个月,最后被皇都来的人堵在府中,那可真插翅难逃。 独自走在比白天要清静许多的街上,凉溪想到从皇都来接她的人当中,说不定会有的大内高手,心里对学一门精深的功夫,实在是迫切至极。 趁夜里,她回到了金老爷子宅中。 这座大宅子还是很空,几天前被杀干净的下人的空缺,现在还远远没有被补足。凉溪敲了敲大门,没有人理她,她就从墙上爬了进去。 刚翻墙进去,走了没几步,却就有人发现了她。 “深夜来此,你是何人?” 凉溪正常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中,非常引人注意,她自己都觉得声音很大。绣鞋踩在青砖上,脚步声像是踏在人的耳孔里,越是注意听,越是响亮。若是踩到一片两片落叶,那更是会吓人一跳。 但她在听到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之前,却没有听到身后那人在靠近她时发出的声音,只有跟轻轻的夜风很相同的衣袖飘动的细微声响。 凉溪猛地回头,身后有一人身姿修长,腰悬宝剑,因为逆着灯笼的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这人看清她后,语气立刻变了。 “小神仙!” 这男子是金老爷子的徒弟之一。外面老百姓不知道凉溪曾救过金老爷子一命,他们这些做徒弟的却不会不知。现下见到凉溪,他们怎么会对她刀剑相向? 刚才敲门的时候没人应,进院子来没走几步,就跑出来两个人。凉溪看着另一个从阴影里无声地走出来,肯定是听见了她敲门,却装作没听见的人,道。 “我深夜前来,实在是打扰了,不知金老前辈在何处?” 两个弟子放放心心地领着凉溪去见了他们师父后,又回到大门内不远处守着。他们师父已经无恙,放出去的消息却仍旧是重伤未愈,这消息一定会引得师父的仇家蠢蠢欲动。那些人随时随刻都会来——送死。 “小神仙不是在郡守府?怎么这个时辰到了这儿来?” 金老爷子看见凉溪,微微吃惊,心里立刻觉得不对,谁家的客人是大半夜自己走的? 他肯定会觉得奇怪,凉溪也不隐瞒“郡守府上太是热情,晚辈昨日便说,府上若是没有什么病人需要诊治,就还是不多打扰为好。谁知他们竟是铁了心,要留晚辈住上十天半个月。因为拗不过他们,晚辈只好这个时候自己走了。” “我们郡守老爷最是爱才敬贤,明日一早定然失望极了……” 金老爷子笑着劝凉溪还是回去说一句比较好,他们之间气氛融洽,凉溪摆摆手,脸上也带着笑容,却不打算让这气氛继续融洽下去。 她问道“金老前辈,晚辈知道黄沙城难往,但晚辈是真心想拜城主为师,前辈真的不能帮忙引荐吗?” 金老爷子面现为难之色,道“这……我在城中还有些要事未办,一时脱不开身。不如这样,等过些日子,我再与师兄商量商量。” 是真的把她当孩子吗?这种话都拿出来哄人! 金老爷子没有对凉溪坦诚相待,他要是说清楚黄沙城城主收徒最重要是知根知底的,直接把凉溪不符合要求的话说明白,凉溪倒不会在一阵胡思乱想之下,对他好感无。 做不到和不愿意做是两回事,若是前者,凉溪也不会丧心病狂去强迫人家,不行就算了。她顶多不高兴,却也不会不高兴到现在这样。 凉溪仍旧带着笑容,眼中却没有了真心。她并不甩手就走,怎么算她都救了人,她得拿点儿报酬再走。 “晚辈今天就要离开庆阳郡了,”凉溪叹气,表示遗憾,“大概是晚辈与城主,没什么师徒的缘分吧。金老前辈,您有见识有阅历,可能给晚辈推荐一个学武的好去处?” “如今走在路上,识得晚辈的人越来越多。半点功夫也不会,实在是让人心中没底啊!” 凉溪向金老爷子疯狂暗示,是不是该送两本武功秘籍来报答,谁知人家只是不相信她。 “小神仙可莫开玩笑了!当真半点武功不会,怎么救得了我那几个徒儿?又怎么杀得了江中的怪物?” “那怎么能算是功夫?即便算,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外功。晚辈从不曾修习内功,心里实在艳羡可以轻飘飘来去的那些高手。” 她这一句倒是实话。 金老爷子向凉溪的双脚看了一眼,确信她绝不是身负内功,故意装样。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善人碑(七十) 这个女娃娃身上处处透着一股神秘和怪异,金老爷子一直都没拿准主意,要怎么对待她。在凉溪差一点就赤,裸,裸地将“能不能传授一门内功给我”的话说出口时,他才明了凉溪不想拜师,想借救命之恩跟他学一门功夫的意思。 “小神仙当真不曾修习内功?” “当真。” 他欠这孩子恩情,若是不报,有朝一日万一传出去,他这武林老前辈,面子上未免太过不去。见凉溪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未练过内功,金老爷子心中一动,生出一个主意来。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本通脉诀吧。” 金老爷子一边说,一边紧紧盯住了凉溪的眼,注意着她的眼神变化。见这娃娃一愣,眼中泛出一丝欢喜来,他一时也觉得诧异。 她真不知道通脉诀是什么吗?若是知道,却在这里跟他老头子演戏,那这娃娃不得了! 口中默念通脉诀三个字,凉溪向他道谢。她浑然不知金老爷子心里突生一丝悔意,只当人家真给了她什么宝贝,毕竟通脉诀这三个字,一听就像什么秘籍的名字。 金老爷子起身去给凉溪拿秘籍,他心里微微发虚。 最近几天,他处理一些私事之时,经常想起这个孩子。越想越是认定,这孩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越想越是不能信,凉溪有那些本事。 他对这孩子身后的高人很好奇,觉得自己的猜测才正确之后,他对凉溪,便不怎么在乎了。内功修习的法门向来是学武之人、武学门派的秘密,要他随便教给一个孩子,他着实不愿。本来因为一个救命之恩,他没有拒绝的借口,但谁让这孩子说她没练过内功呢? 从未修习过内功的人,练通脉诀最合适。他这么做,谁也挑不出毛病。这孩子将来心里可能会有疙瘩,但一个小小后辈,他也不放在眼里。唯一令他心虚的,是那位不曾露面的“高人”。 此人可能是一位法师,也有可能是神秘的仙医谷中人,其实不好得罪。但此人不愿露面,他也难分对方是敌是友…… 心中权衡再三,金老爷子还是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拿给了凉溪,顺便告诉了她如今江湖上几个专收女弟子的门派。 凉溪再次谢过后,并不着急在这里翻看,将那封皮上印着“通脉诀”三字的册子藏进怀中,便与金老爷子作别。等到出了城门,她才拿出那册子翻开。 凉溪翻了翻,这通脉诀总共也就不到二十页,并且一大半都是图。剩下那几张纸上记录的口诀,字写得很大,两句就占一页,相当浪费纸张。所有的口诀加起来就十几句,还没有凉溪背过的一些诗长。跟那介绍穴位经脉的人体图样一对比,可以说是相当易懂了。 总的来说,就是以丹田作为终点和.asxs.,浑身的经脉和穴位就是跑道与跑道上的栏杆,她需要凭空幻想出一个小人来,从.asxs.,不重复又不忽略每一个地方地跑过身体的各个角落,最后到终点。 “三载八脉百窍通,心中自有韵道生。” 这是通脉诀的最后一句,意思是跑着跑着,跑上个几年,这个小人它自己就有气了。 凉溪之前读过医书,穴位什么的她都认得,她现在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可以练了。不过…… 默默读了几遍,把这读起来十分顺口的通脉诀背下之后,凉溪开始皱眉头。 她知道的,很多事做起来不容易。可这口诀,有点过于简单了吧。 又将口诀在心中默诵几遍,凉溪决定找个地方坐下试一试,抬头间却看到了卓家庄院坐落的那座小山。 凉溪脚步停下,想起了在杨树下挖出来的包袱里的石头。卓老爷子没跟她撒谎,他以为他的奖励就埋在那里,可是那一批奖励却不翼而飞。除过是有人看到他们埋金子,等人一走,就立刻拿了钱走人的情况之外,会不会是埋金子的人悄悄偷了? 卓老爷子好一把年纪了,他不会亲自动手挖坑吧。 她救了卓家人的事,现在城中百姓还不知道,本来以为被救的人会自发去宣传的,谁知道他们这么低调。她再做好事时,一定要留个心眼,得自己想方设法把事情闹大了。 凉溪心中一念闪过,想自己因为卓家的事再多耽搁一天,应该也不会倒霉到刚巧让大内高手赶上来抓。 卓老爷子的奖励不是丢了吗,不如让她来试着找一找,她手中的符箓可是审讯利器。 凉溪半夜里又匆匆上了山,这庄子里仍然还有金老爷子的徒弟留守。他们应该都知道了卓老爷子藏起奖励的事,但帮人帮到底。正因为很恼火,正因为被骗吃了亏,所以才更得要名声来平衡。他们一直保护着卓家人,这说出去多好听。 被凉溪给救了的邰师兄也在这儿,他对凉溪十分尊敬,也知道了凉溪就是最近庆阳百姓渐渐喜欢聊起的小神仙。 “卓老先生怎么样?这几日再没有歹人来劫财吧?” 邰师兄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说卓老先生前天不知怎么,好端端地在屋中厥了过去。大概是这些日子总担惊受怕的缘故,这一病居然不轻。两天了,他连床也不能下,整天含含糊糊地只是说胡话,脑子也像不清醒了。 “大概是最近总担惊受怕”,这种话说出来是为了好听。邰师兄看着凉溪,见她微微一愣,也不觉意外,眼中了然,知道她这第一个发现卓老爷子藏起了奖励的人也猜到了那老头为何病倒。 心里悄悄说了一句活该,邰师兄见凉溪又把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静静地像是在考虑什么。 “你可知通脉诀是什么东西?”凉溪问道。 “小神仙说笑了,学武之人怎能不知通脉诀呢?”邰师兄笑了,他是真以为凉溪在开玩笑。 “这口诀流传了有三百余年了,据说是当时一位名震天下的侠客所编。那位大侠半生落魄,前半生声名狼藉,没有任何武林门派愿意收留,之后练成绝世武功,凭自己的悟性与际遇。他初修炼内功时,因为没有前辈指引,只能自己摸索,这就摸索出了一套通脉诀。” “古往今来,各大武林门派都最忌讳自家的武功绝学外泄。那位大侠想到自己年轻时没有任何门派愿意接纳的窘况,就将自己修炼内功的法门编成口诀,分享给了天下的爱武之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善人碑(七十一) “不过,”说起那位几百年前的大侠,邰师兄满面向往之色,“为了避免心术不正的人练成神功,通脉诀只教人如何走内力从无到有这一步,至于更高深的如何利用,口诀中却是没说。但即便如此,三百年来,通脉诀也是所有没机缘拜入武学山门学武的人最好的选择。即便体内练出了内力不能够利用,也可以调和自身,大病不来,小灾不扰,延年益寿,好处多多。” 学武之人都知道这位大侠客,凉溪也很想听他再多讲一些。只是现在,她最关注的事情不是那位大侠,是通脉诀究竟算什么东西。 “小神仙想要一本通脉诀的话,这庄子里恐怕就有。若是没有也不打紧,稍微大些的城镇里,小神仙你找人去打听打听城中有名的武馆,里面肯定有卖通脉诀的。普通人可能要花几十两银子,小神仙要买的话,只要说名字就够了。” 邰师兄不知道他把自己师父卖了个彻底,见凉溪轻轻冷笑了一声,尚不明所以。 “多谢大哥告知我这些。”凉溪向他笑了笑,心里实在憋得很。 这金老爷子好会做人,她说要内功入门,他就给通脉诀,这种随便一个武馆都能买到的东西。 没毛病,他还是为她好。毕竟更高深的武功,她暂时也学不了。 “卓老爷子就在这儿吗?” 说话间,邰师兄早已带着凉溪到了卓老先生养病的地方。他换了一处同样简雅朴素的小院,院子里有几个伺候的人,脸色都惨淡。 进了屋,卓公子和他母亲正在床前侍候。老妇人似乎是哭过,保养得再好,脸上的皱纹也显现出苍老张皇。 凉溪往床里望了一眼,心下吃了一惊。 她前几天才见过卓老爷子,虽说有些清瘦倦怠,眼中却极富神采。丢了奖励,就把个精神的老头儿几天折腾成了快入土的光景。 知道自己说话可能没用,凉溪直接让邰师兄请这对母子出去。他们一家人的命,还要靠金老爷子这几个徒弟保,母子二人皆狐疑地打量凉溪,却又不敢多问。 闲杂人等部走了,凉溪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的老头儿,轻声问道“你那些金子,是谁帮忙埋的?” 卓老先生颤颤地说出两个名字来。凉溪又细问了几句,出去狐假虎威地借着邰师兄的势,问卓老夫人与卓公子道。 “被几日前那伙歹人杀害的樊叔,他有两个义子是吧?”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点头。 “他们现在在哪里?” “樊叔去世,也不知尸首在何处。他们两个想要带着父亲的遗物,回故乡原籍去办丧事,前几日就走了。” 凉溪笑了“没有这回事。他们两个的确是想走的,但不是没走成吗?卓老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他们现在就在这庄子里。我想要找他们两个问句话,可能有冒犯的地方,但还是希望二位不要加以阻拦。” 这母子二人脸色齐齐一变,他们不知道卓老爷子为什么要留住那两个人,但那二人被药迷晕,然后被五花大绑丢到密室里,这个他们是知道的。 凉溪跟庄院主人说了一声,这才开始去找那兄弟两个。普普通通一间仓房中,堆满了各种书卷箱笼。凉溪走到一对红木箱边,把箱子挪开,在地上敲敲打打找了一遍,这才找到暗扣一掀,地下露出一个一平米见方的入口,能看见一层层的楼梯向深处去。 果然大户人家,这种地方是少不了的么? 凉溪是一个人来的,她没让任何人跟着。下去之前,凉溪的视线在仓房里扫过一圈。注意到角落里盖箱子的布被什么弄动了一下,她正要过去看看时,从地道里传出声音来。 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在叫“老爷”,一个在叫“救命”。 凉溪顺着台阶向下走,卓家地道密室的规模都不怎么样,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底。两个被麻绳结结实实捆起来的人,自己挣扎着滚到了最后一层台阶下。看见来的人是个小孩子,也没有心情惊讶。 他们从被关进来到现在,一口吃的也没有,一口水也没喝过。要是再无人来搭理一下,恐怕就要饿死在这密室里面了。 凉溪身上可没带饭,她是来问话的。两个人都弄晕了之后,她先确定了一下。 “是你们帮卓老先生埋的奖励吗?” “是,是。” “既然如此,你们可有再回头去碰那些金子?” “我们没有。” 嗯?凉溪一下子失望了。 “那你们知道是谁偷了奖励吗?” “知道知道,是金老先生的手下来拿走的。嘿嘿……” 两个人都很得意,因为金子被埋在什么地方,除了他们和卓老先生谁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情报,可是他们提供的。 “金老先生已经答允了我们,只要办妥了这件事,他就推荐我们去三峰山拜师。” 当今武功天下第一的是黄沙城城主,师父和徒弟加起来,最厉害的自然也是黄沙城。其余江湖门派,一派之主,可能还不如黄沙城城主的一个徒弟有威望。 所以,根本比不了。所以,诸多江湖门派在论地位、排名次的时候,是将黄沙城挑出去的。 在不包括黄沙城的武林门派之中,三峰山妥妥地能入前二。三峰山弟子不多,他们也学黄沙城,收徒的门槛很高,教出来的徒弟各个不凡。 小曹宽家中的下人,三峰山的弟子。这两个身份,前者简直不配跟后者一同提起。 前者伺候善人碑上的人,后者的名字直接就可以上善人碑,这怎么能算是一样的人呢? 樊叔对他的主子忠心耿耿,他的这两个义子又不是他亲生,继承不到他的忠诚。金老爷子丢出来这么一个肉包子,他们就上去抢了。 跟卓老夫人与卓公子说了一声,让他们去管管那两人的死活,顺便把他们带过来后,凉溪站在卓老先生床前,一时没急着救他。 她走过来的这一路上,心里都在想着通脉诀,那简单的她已经能流利背出来的口诀。 她懂,真正的好人,救人应该是不求回报的。挟恩以求报答,会有点卑鄙的感觉。但那比知恩不报,拿一本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来糊弄恩人的家伙,要好多了。 她缺那几十两银子吗? 凉溪站在床边,她在考虑,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奖励被金老爷子给拿走了,这还挺让她感到意外的,她之前想都没想过。 一个自己就有好多善人碑奖励的人,他要那些金子干什么呢? 凉溪想了想,又暗骂自己傻——自个儿的奖励是要上交给国家当摆设的。那么多钱,明明是自己的却不能用,如果不上交的话,还会引人诟病,多憋屈? 所以,干嘛不交了自己的,然后拿来别人的花呢? 金老爷子那宅子富丽堂皇,又在庆阳郡的中心地带,不耍点手段,他哪来那么多钱? 凉溪坐下来,她犯了愁。 她可以帮卓老先生找到他的奖励,将金老爷子扒出来。名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她带上符箓去生扒,而且,一个人名声越好,大众在知道他背地里曾做过坏事后,反倒会对他更加厌恶。 博州城的孟总兵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有能力在庆阳郡做第二个例子出来。就算她找不到金老爷子把奖励藏在哪里,她有符箓,几张符箓一扔,就会变成金子放在他的屋中,而且不会有人查出问题,不会有人说那些金子是几张纸变的…… 她栽赃陷害是有一手的。想要为自己出气,想要扒出金老爷子的真实面目,不会有什么难度。但,那老头子是黄沙城城主的弟子,她这么一扒,会不会招惹上大祸呀? 低头瞅瞅自己瘦瘦的胳膊和鸡爪儿,凉溪想到之前在仙医谷,戴德给她灌哑药的时候,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不行不行!武功练不好,不能跟这些人翻脸! 但是,明明已经问出来了,就这样轻轻放过,还是很不甘心啊!尤其那通脉诀,一句句口诀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凉溪实在是很气愤。 不都说修习内功的时候,要心平气和、静气凝神么?她今天要是就这么下山了,几天之内,她是别想照着通脉诀自己练习了。 樊叔那两个义子已经被带到院子里了,凉溪在卓老先生头顶贴了一张符,见他悠悠醒转后,道“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等卓老爷子缓了缓,见他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坐起来,脸上涨得血红,心里大概像挖肉一样疼时,凉溪幽幽地说“您昏迷的时候跟我讲了,您的那一批奖励,都让樊叔的两个义子埋在了下山路上的一片杨树林中。” 卓老爷子瞪着凉溪,满目惊诧,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凉溪继续道“但是,不知什么时候,金子被换成了石头。” “您刚知道这个消息就昏过去了,应该还没有拷问过那两个人吧?我替您问过了,他们也回答了,现在我把他们两个叫进来,老先生您再问一问。” 卓老爷子脑中一团乱麻,任由凉溪施为指挥。见她叫了那两个被他关在密室里的人进来,他才略略清醒。 不管这女娃娃是哪里来的什么神仙妖怪,现在,他的那些金子最重要。他的确还没有拷问过这两个混蛋,早知道他们靠不住,他就亲自去挖个坑,埋了那两包奖励,难道能累死了吗? 卓老爷子心中后悔不迭,满面怒容地刚要问,凉溪却又抢在前头说话了。 “你们刚才跟我讲,你们和金老前辈有个交易……” 不过是把他们的话复述一遍,樊叔的那两个义子已经呆了。凉溪云淡风轻地说这些话是他们对她讲的,他二人只觉五雷轰顶,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卓老先生眼睛瞪得更圆了,在知道他的奖励被换成了石头之后,他脑子里一瞬间划过很多个嫌疑人选,其中就有金老爷子,却没想到真的是他。 三个人都说不出话,凉溪贴心地缓了一缓。等到他们都能反应过来,反驳的要开口了,质问的也要开口时,才继续把“三峰山”、“三峰山上哪一位前辈”之类的细节部都讲到。 樊叔的两个义子是彻底成了哑巴,凉溪学他们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简直就像是他们说出来的话。 “好啊好啊……”卓老先生连连冷笑,“我真想不到,我卓家庄子里还有这等志向远大的人。” 两个义子方才急着要解释的时候已经跪下来,现在又傻不愣登地说不出话,跪得直直的,两个人连交流视线串一下口词都不能。 “你们是给谁传的口信儿?是谁半夜上山到那树下挖走了……挖走了……”卓老先生一想到他那些金子,心肝脾肺瞬间部又抽痛起来。 “老爷!我们……我们没有……传……传口信儿……” 两个人两张嘴,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分钟,由他们自己听,也知道是心虚的谎言。但二人还是梗着脖子不求饶,也不承认。 承不承认也不打紧,反正卓老先生是信了。凉溪只要看到他信了就行,把樊叔这两个义子又打发出去了后,她看着卓老爷子,慢慢道“老先生,这件事,我觉得您还是私下去与金老前辈了了吧。” “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也不能当什么证据。您把事情闹大了,最后万一没有查明白,自己反倒落得个不清不楚,这又是何苦呢?不如去跟金老前辈说一说,能私了就私了吧。” 卓老爷子看着这么大点的孩子给他讲道理,温声细语的,却很是有理。本来他心里的火直冲直撞,简直有要跳下床跑到金家宅子去理论的想法。听她这么一说,到底冷静了下来。 姓金的那老头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件事情,在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之前,只能是他吃亏了。 。 第四百三十四章 善人碑(七十二) 那些金子可能价值几千万,甚至更多。反正不是她的,凉溪半点也不肉痛地劝着别人,自己心中打着小九九。 虽然真相是她没胆,但表面上是她宽宏大量才没有跟他为难,这个得让金老爷子知道。 “我倒是可以帮助老先生找证据,要找也一定找得到。但是,金老前辈终究是做过许多善事,老来一时糊涂,毁了一生英名,也实在可惜。” 凉溪为两边都设想得很周到,金老爷子不用名声尽毁,卓老先生也可以去要自己的一部分奖励。 “您去要自己被盗的奖励吧。”大概率没办法要回来,能要到一部分也很不错了。 “如果金老前辈一问三不知,属于您的东西,他一点点都不愿意归还的话……”凉溪掏出一张白纸,道,“明晚之前,请老先生将你们私下了结的结果,写在这张纸上,我会看到的。” 都交代完了,凉溪便出了屋,跟邰师兄等人打了声招呼,就慢悠悠地下山了。 夜风吹得山道两旁树木枝叶哗哗作响,凉溪脚步不紧不慢。一个人走在这小道上,别说,还真有点恐怖。 “有看到我后面跟着人吗?” 凉溪没有回头,面容身姿皆从容,却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发问。 “有有有!” 因为焚珏大佬对她格外关注的缘故,跟大佬在同一个圈子里别的大佬们,有的也过来点了一个友情的关注。 凉溪的粉丝里因为有这些人在,每一天,她的粉丝量都在上涨。虽然不比她在c级抽出绝世连炸时的上升势头快,却也足以让跟她同等级的执法人员羡慕。 直播间里观众很多,总有那眼睛尖的,给凉溪打提醒。 她得赶紧找个地方修习内功了,这世界身怀内力的人真是惹不得啊!她后面有人悄悄跟着,她连屁都察觉不到! 从郡守府出来的时候,因为太顺利了,凉溪就怕屁股后面有人跟踪,遮遮掩掩甩了几张假人符,也不知是否引开了那是否存在的追踪者。现在她身后跟着的人,是郡守府里的呢,还是金老爷子的人呢? 凉溪扫了几眼自己的直播画面,啥也没找到。她脚步放快了一些下山,到山下那个翟夫人已经派人来看过了的小村庄时,瞅准了一个能躲的地方——一家人堆放柴草的一个简陋草棚。 凉溪偷偷摸摸进去,像一个小贼,过不得片刻又鬼鬼祟祟出来,猫着腰脚步飞快,从这个小村子逃走了。 凉溪再瘦再小,连肉带骨也有几十斤呢。纸人就不一样了,在夜里乘着风,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两个从金宅跟着凉溪到了这里的人,死命追了一路,最后还是把人追丢了。 两人面面相觑,叹道“这是什么轻身功夫?小神仙还跟咱们师父说,没有练过内功。” 那两人转头回城,不知他们要跟的人还在那柴草棚里打坐。 找准了身上的穴位,凉溪盘腿闭上眼,默默地就照着口诀里所说的干想。想了半夜,直到天快亮,却啥都没有感受到。 不过,别说第一天,一个月,一个季度练不出个所以然的人,比比皆是。凉溪也不灰心,这下是真身摸出草棚,趁着天亮之前的黑夜,远远地走了。 郡守府的人丢了小神仙,失望地找了好久。卓老先生到城中金宅去拜访,众人只当他来道谢,不知两个老人关上门谈了什么。 在一户农家买了一匹驴子,溜溜哒哒走到天黑,凉溪找了一处村落,也没去打扰村里人家,看到一个长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已经塌了半边的房子,她悄悄躲到了墙后头,就打算在这里过夜。 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大人巴掌大的黄纸上,简单几笔画成的符图,被几行字代替。 卓老先生赶在晚上之前把事情的结果写在了纸上,写完后又有点茫然。 他该把这张纸放到哪里去?交给何人?这些凉溪都没说。 他不知凉溪早已经看见,正在深深地为自己的震慑力而感到惊讶。 居然原封不动要回去了! 金老爷子是这么谨慎胆小的人吗?他要是真的慎重,会给她通脉诀这种东西? 是这一天庆阳郡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卓老先生自己有本事? 事实是卓老先生自己也确实有本事,虽然他年纪大了,也早已不再为官,但他活到花甲之年,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威望,也是不能轻易忽略的。人家已经给了台阶,金老爷子不会不下。 除此之外,庆阳郡也确实发生了一件事。 郡守老爷看着面前向他要人的几位从宫里来的人,欲哭无泪。 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更何况,宫里要找凉溪这件事,他们本来也就没打算当个秘密。郡守老爷最近这些日子总是奇奇怪怪的,城中许多人早就惦记在心,比如翟家,比如金老爷子。 现在宫里的人又来了,这事瞒不住他们。金老爷子好一顿打听,又有他可爱的小徒弟带来的消息,对凉溪立刻就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小姑娘居然是已故的师叫人来请的! 金老爷子突然觉得自己搞错了什么,凭什么人家就必须要有师父呢?什么人能把个七八岁的孩子调教成那种样子? 如今善人碑前十名之内的三位法师,都是天赋异禀,他们没有师父。这天底下种种异人,他们的本事是别人没办法教的。 金老爷子后悔不迭,金子也不要了,还跟自己两个徒弟去到他们跟丢凉溪的地方找了一遍。但纸人早已化成灰落在泥土里,可能还沾在了他们的鞋底。 凉溪对此然不知,在破房子后面试着练了一晚上通脉诀,照旧啥也没感受到。 第二天,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凉溪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太阳烈得能烤熟人,现在却已经是深秋了。 凉溪身上有符箓可以烘干自己的衣服,但这阴雨天,她也没伞,也没蓑衣斗笠,身上却干干爽爽的,看着就很怪。 幸而走了一日,她晚间到了一个小镇上,找人买了一套孩子用的雨披斗笠。凉溪在客店里住下来,外面雨并不大,雨丝细细绵绵的,打在脸上甚至很舒服,但如果不躲雨,身上的衣服很快便会被打湿。 有伙计进屋来问客官是否需要泡脚的热水,凉溪拒绝了。她打开窗子,外头有这个时候才带着农具回家的农人。今天一路上走过的地方,看见十块田地,一般都是有人在忙碌的。 。 第四百三十五章 善人碑(七十三) 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仍然还是有人吃不饱,穿不暖,更何况这个时代。 许多工作只能靠人力完成,辛苦又没有效率。但凉溪发现,在雨中劳作的百姓,他们没有怨声载道,不是愁云惨淡。相反的,窗外街道上三三两两回家的农人,裤腿上都是湿泥,脸和手都黑黢黢的,但他们仍然在笑着说话,是很畅快的那种大笑。 君朝的百姓,是相当幸福的了。因为有善人碑的出现,这个世界的老百姓,大部分日子都过得更好了。 一对父母带着他们十岁左右,已经能去田里帮忙的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孩子只有一个父亲的大斗笠,身上许多地方都湿了,这么晚回家,辛苦了一天,他仍然蹦蹦跳跳的。 突然,这孩子毫无预兆地仰头,看了一眼客店二层开着的窗户,看到在窗内站着的凉溪。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凉溪向他挥了挥手,却不料吓到了人家,那孩子立刻撇过脸,跟紧了父母走了。 凉溪不由失笑,关上窗子,扫了眼她放在桌上的钱袋,自己在床上盘腿一坐,开始认认真真练功。 一个小孩子故意露富,在这小镇上却没有引来贼人。第二天,凉溪拎起钱袋走人,还是骑着她那匹半路买来的小驴。 这场雨淅淅沥沥,似乎永不会停,每一根雨丝都在降低温度。下了几天连阴雨,凉溪骑着驴子走在道上,迎面有风吹来的时候,一时间又潮又冷,仿佛瞬间到了冬天。 天气冷得快,就会有人伤风感冒。老人和孩子最容易中招,凉溪每到一个城镇,都会先去医馆外头撬活儿。 这世上,多得是冬天被冻死的乞丐,少不了没钱看病的穷人。 有德的大夫,还会管一管他们。大部分普通医馆,自己家也要吃饭。伙计的工钱要给,药材都要雇人去采或者购买,哪哪都要花钱。他们可能心中不忍,却也只能视而不见。 凉溪找的就是这些普通医馆外的人,当然也有骂骂咧咧把药钱不够的人连推带搡赶出来的医馆,她也爱去。区别只是,前者她会偷偷帮忙,后者,她会直接在对方门口立一个招牌,光明正大打别人的脸。 今天就是不给别人面子的欢快时光。 “大娘,快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只在这里留一天,您要知道哪里还有病人,赶得及的话,就让他们来我这儿,没有治不好的。我也不收钱,就当是积德了。” 满头白发的老妪背着她的孙子,她家里应该没有青壮年劳力了,否则不至于让奶奶带着快要烧傻了的孩子来看病。 这老人家倒并非钱不够,是医馆里的人说孩子治不好了。本来烧成那样,治不好也无可厚非,凉溪都打算悄悄跟着老人家,给她孙子贴一张符,把人治好了就算了。谁知,那医馆里的伙计居然直接把个跪地磕头求他们再看一眼的老太太踢出来,这个就不能忍了。 大娘确实有点缠人,但你再不耐烦,哪怕走开了不管呢!直接上脚,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摔骨折了咋办? 凉溪当时就在街边站着看,心头火上来了的同时,欢喜也涌了上来。 没有恶人,衬托不出她的善良! “好人呐!好人呐!” 老太太唠唠叨叨的,一个劲儿地叫孙子给凉溪磕头。 看见凉溪确实懂医,一个烧得脸色通红,神智迷糊的孩子,给她在简简单单支起来的一片篷布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一下,转眼间就自己从篷布后面走出来了。 大家纷纷都聚拢了过来,有钱而且病也不重,完可以在医馆里治的人,也凑了过来。毕竟,大家日子都不容易,如果能省下一点钱,再能看一场热闹,怎么算都不亏。 这么一来,想治病的治病,想省钱的省钱,想要名声的有了名声,大家都满意,只除了医馆里的大夫、学徒和伙计。 那个刚才踢了老人家的伙计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凉溪,企图用眼神吓退她。谁知凉溪不怕死,还很挑衅地冲他扬了扬眉头——来呀来呀!你打我呀! “哼!一伙骗子!老的小的都是骗子!那娃娃明明都烧糊涂了,怎么她一看就好了?肯定是假的!他们在演戏,大伙儿可不要被耍了?现在什么世道,能由着你们这种人合伙骗钱?” 他倒是头脑清醒,凉溪笑道“我骗什么钱?今天在我这儿看病的人,我分文不收,大家可以放心了。” 眼看着凉溪要接第二个病人了,那伙计气冲冲地骂道“就算不骗钱,你们相信这么大点的孩子会什么医术?小心她使什么邪法害了你们!”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凉溪笑嘻嘻地承认,“不过,反正你们说已经治不了了,与其等死,为什么不让我用邪法试一试呢?再说,是不是妖道邪法,大家看这位小兄弟,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凉溪坦坦荡荡,反倒显得对方咄咄逼人,又格外没风度,在这里怼一个小孩子。 在街边角落瑟缩着的两个小乞丐,一个大些的,连拖带抱地把那个小些的拉到了凉溪面前。他跪得端端正正的,向凉溪磕了两个头。两只手胡乱比划着,时不时指一指被他拖过来的那个小乞丐,口中能发出来的声音只有“啊啊啊”,显然是一个小哑巴。 凉溪到这医馆门外时,就已经看到他们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着,这样天气还衣不蔽体,冻得发抖。但当时老大娘磕头叫人的动静太大了,凉溪就暂时没顾得上管他们。 大家看见这两个小乞丐时,都往旁边让了一让。可能是嫌脏嫌晦气,也可能是想让凉溪先治他们。 这条街上没人不知道这两个小乞丐,他们的故事凉溪不了解,但肯定很悲惨。她暂时熄了跟那伙计斗嘴的心思,把向她磕头的那一个先扶了起来,顺便也拉起了另一个昏昏欲倒,站也站不稳的孩子。 将他们二人都带到了篷布后,未及片刻,两个小乞丐还没走出来,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试着说说话。” “谢谢姐姐!” “啊……啊……西……西……” 这明显是两个人的声音,是两个人在说话。说谢谢姐姐的,是年纪比较小的,以前乞讨都是他磕头说谢谢。另一个,是年纪大点的哥哥,据说打生出来就是个哑巴。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别人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 看样子,不只是他们一个人耳朵出了问题。那个天生的小哑巴刚刚说话,是不是带了点声调?他不再只是啊啊啊了。 哑巴哥哥从出生就没说过话,虽说十聋九哑,但万幸他的耳朵没有问题,还是能够听到别人说话的。 凉溪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双眼15。她之前也没想过符箓能在一个月之内将她的眼睛治好。这一路上,她试着在盲人的身上贴过符,但没有任何效果,大概是因为治疗的时间需要更久。 刚才治好了弟弟后,她见这哑巴哥哥赤足和小腿上也都是皴裂的伤口,就也给了他符箓。刚贴上去马上想到这孩子是个哑巴,她没有治过哑巴,这一下子心念一动,又掏出两张符箓,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喉咙。 凉溪自己都没想到见效这么快,哑巴哥哥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掐死自己的模样。他瞪着眼,摸摸脖子又摸摸嘴,比谁都不敢相信。他明显是想要跟她说谢谢,但第一次说话,张嘴断断续续的,与婴儿相差无几。 “哥哥,你会说话啦!” 哑巴哥哥又练习了几遍,舌头在嘴巴里找到适当的位置,把一个“谢”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他弟弟大概只有个三四岁,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两个孩子又哭又笑,又要跪下磕头,薄薄的一层篷布,外头的人看不到里边,只能听见声音。大家震惊之余皆好奇万分,不敢掀开篷布去看,只盼着那两个小乞丐可以自己走出来,让他们瞧一瞧,那哑巴哥哥是不是真的会说话了。 “起来吧。这点钱给你们,那边就有包子店,老板娘还在忙活着,你们去吃点东西。剩下的钱,去买两身过冬的衣服。” 凉溪拉着两人出来,要大家都看清楚了,她没给他们多少钱。她不会在这里留太久,还害怕大内侍卫追上来呢,给这两个孩子再多钱,他们也守不住,反倒还会招来祸患。 兄弟两个又谢凉溪,大家这一次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那哑巴哥哥确实会说一个谢字了。 人群里有个壮年男子,直勾勾地看着那哑巴哥哥,不知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拔腿就跑,跑过了半条街,又气喘吁吁地折返跑回来,喘着粗气站在凉溪面前,问道“小大夫……小大夫今天都会在这儿吧?” 他说话声音格外没底气,声音小小的,好像怕大了吓着凉溪。五大三粗的一个壮汉,满脸小心翼翼和期盼,仿佛凉溪摇头,他就要当场哭出来。 “是的,我白天都会在这里,晚上就住在街头的客栈。大叔家里如果有病人,离这儿近的话,就带来我看一看吧。” 得到了凉溪的一句准话,大汉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这一次跑得比刚才还快,顺着大街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凉溪不知为何,她是从大家的说话声中了解到的原因—— “陈老四的小儿子是个哑巴,这下可有救了!” “小大夫是哪里来的呀?” “小大夫!小大夫!哑巴可以治,瘸子行吗?我兄弟瘸了一条腿,能治吗?”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看见凉溪给他们使的眼色,哑巴哥哥带着弟弟,又磕了一个头,这才往离包子铺不远的一处成衣店里走去。 他们没有先顾着吃,哑巴哥哥胆战心惊,一只手紧紧捂在腰间,牵着弟弟的手去买了两套衣服。找到没人的地方换上,把凉溪给他们的一大把碎银子放在怀里,妥帖地藏好后,哑巴哥哥这才安心,带着弟弟去吃包子了。 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他们还能看见凉溪。那个医馆里的恶伙计已经不见了,他们去买衣服换衣服,没有看到凉溪是怎么收拾坏人的。 凉溪治好了哑巴,大家都相信了。因为那两个小乞丐他们都见过,两个孩子在这条街上转悠了一个年头了,谁没有见过一面呢?大家都知道那哥哥是哑巴,今天突然说话了,不是凉溪治好的还是怎样? 医馆里的伙计却死活也不愿意信,执着地认定凉溪是找人来帮她演戏。想要说几句话点醒大家,他又拼不过凉溪那张嘴,最后气坏了,气势汹汹地上来要撕凉溪搭起来,当简陋医疗室的篷布。 打嘴仗,凉溪不害怕,上升到武力冲突,凉溪更不害怕了。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看见凉溪给他们使的眼色,哑巴哥哥带着弟弟,又磕了一个头,这才往离包子铺不远的一处成衣店里走去。 他们没有先顾着吃,哑巴哥哥胆战心惊,一只手紧紧捂在腰间,牵着弟弟的手去买了两套衣服。找到没人的地方换上,把凉溪给他们的一大把碎银子放在怀里,妥帖地藏好后,哑巴哥哥这才安心,带着弟弟去吃包子了。 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他们还能看见凉溪。那个医馆里的恶伙计已经不见了,他们去买衣服换衣服,没有看到凉溪是怎么收拾坏人的。 凉溪治好了哑巴,大家都相信了。因为那两个小乞丐他们都见过,两个孩子在这条街上转悠了一个年头了,谁没有见过一面呢?大家都知道那哥哥是哑巴,今天突然说话了,不是凉溪治好的还是怎样? 医馆里的伙计却死活也不愿意信,执着地认定凉溪是找人来帮她演戏。想要说几句话点醒大家,他又拼不过凉溪那张嘴,最后气坏了,气势汹汹地上来要撕凉溪搭起来,当简陋医疗室的篷布。 打嘴仗,凉溪不害怕,上升到武力冲突,凉溪更不害怕了。 。 第四百三十六章 善人碑(七十四) “小大夫,我儿子跟那孩子一样,也是打出生就不会说话,但是能听,他能听见。他们是一模一样的,小大夫你救救他,我儿要是一辈子不会说话,他咋办呀?” 见夫妻两个恨不得和孩子一起跪下,凉溪忽然担了心。 人家这么诚心,每说一句都要把自己儿子往乞丐的身上靠。就是在告诉她,这两个病号的病情是一模一样的。治好了那一个,这个没有理由会治不好。 她如果没治了,那可就太尴尬了。 “快快起来,不必如此。早上那个小兄弟并不是生来的哑巴,所以可以治疗。大叔的孩子既然天生就不会说话,想一下子就好,怕是不容易。” 提前把可能会令人失望的结局告知,凉溪带着吃得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走到篷布后面去。贴上一张符箓,不只是篷布外面的人在期盼,凉溪也在期望她的符箓有用。 “张开嘴,试一试能不能像我这样发声说话。” 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不怕生,滴溜圆的眼睛盯着凉溪,照着她说的,可可爱爱地张大嘴,“啊”了一声。然后,他被自己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吓到了。 “不是,”凉溪笑了,纠正道,“是尝试着说话。外头有你的爹爹娘亲,你慢慢学着叫一声爹爹我听听。” 凉溪犹自不满足,却不知道外头的夫妻二人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的孩子跟那小乞丐有点不同之处,这小胖子连“啊啊啊”的声音都发不出。哭哭不出声,笑也笑不出声,他之前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就是粗粗的呼气声。 大家基本上都见过的小乞丐被治好了,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乡邻,大家多少也都听说过的陈老四的哑巴孩子也被治好了。 医馆整整一天再没接待病人,大夫都有点吓到了。站在大堂门口,看了一天凉溪治病救人。不管是多么严重的病症,被她带到篷布后,转眼就能健健康康走出来。 晚上,凉溪也没有练通脉诀的时间了,前来求医的人堵满了客店。 “我明日就要走,只是头痛肚子疼的乡亲们,让一让病情紧急的人吧。这么晚了,大家还是赶紧回家。” 劝走了大部分人,凉溪帮剩下的治了病,时间还尚早。她叫了熟悉镇上道路的人,让他们带她去白天就说要求医,只是被凉溪拒绝了的两户人家。 “小大夫真的能治好瘸子啊?”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陪着凉溪,边走还边好奇地打问。 “这我也不敢肯定。如果是最近瘸的,还能试一下。如果多年残疾,那基本上是救不了的。我去看一看,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啊……奎老爹多好的人……唉……” 两大汉有点失望,他们口中的奎老爹,当了三十多年的瘸子了。依凉溪的话来说,那是救不了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奎老爹的家。来开门的人是白天问凉溪能不能治瘸子的中年汉子,他是奎老爹的儿子。 “小大夫,你怎么来了?快请进请进!我……小大夫到我家来,是我阿爹的腿能好了吗?” 奎老爹的儿子正高兴着,陪凉溪过来的两个大汉就泼了他凉水,两个人实在不是很会说话:“小大夫说,像奎叔残疾了这么多年,基本上救不了。” 这一把刀已经插进人家心口了,凉溪赶紧要补救一下时,屋子里就传出了一阵咳嗽声。 “通啊,这么晚了,谁呀?” 心口上插的刀还在隐隐作痛,奎老爹的儿子向屋子里的人应了一声,还是先请凉溪进去了。 带凉溪来的两个人声音洪亮地跟奎老爹打招呼,他们闲扯了两句,奎老爹就问凉溪:“这是谁家的女娃娃?不是镇子上的吧。” “阿爹,我白天不是跟你说了?镇子上来了个小大夫,就是她。” “我年纪都这么大了,看什么大夫?不看不看!”老头子很抗拒就医,却也不说凉溪什么,只对三个男人摆臭脸。 三个人吹了一通凉溪的手段,奎老爹还是没有半点松动。凉溪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先出去。不好跟一个小娃娃发脾气,这老头立刻就沉默了。 “老伯,我给人家看病,从来不用吃药,不用复诊,一点都不麻烦的。老伯您闭上眼睛,一下子就好了。” “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娃?这么大点不在家里,你爹你娘呢?”奎老爹唠唠叨叨,在炕上挪了挪。 他老伴走得早,儿子到现在也没结亲,实在没什么应付女娃娃的本事。外头几个混账玩意儿,半夜里带着个小姑娘四处乱跑,成什么体统? “唉唉,不要动不要动,闭上眼睛,真的一下子就好了老伯。老伯你相信我,我真的会治病。” 凉溪说着,整个人拦在炕边,掀开了他盖在腿上的被子。 被子里臭烘烘的,奎老爹卧床日久,也就是他有个孝顺儿子,还能常常背他出去晒晒太阳。否则这被子里的味道,恐怕能更难闻。 老头子一气,探出手去要把被子再盖回来,凉溪的手已经停在了他的膝盖上。 小姑娘的小手白白净净的,一身浅绿色的衫子,袖角这种最容易脏的地方也干干净净的。奎老爹看看自己黑色的裤脚,还有双腿下脏兮兮的炕,总觉得会把凉溪的衣服和手弄脏了。 若不是因为已经许多年都没知觉的腿上传来了丝丝凉意,他可能真的就发脾气了。 病人不愿意闭眼睛,凉溪就在手边化出了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楚她手里拿着什么。 一张符用了,凉溪让奎老爹试着曲一下腿,见他做不到,心里也有点内疚。 “我无法在这里停留太久,不能让老伯的腿恢复了。” 凉溪犹豫了一下,她想自己是不是可以留下几张符在这里。纠结过后,她更内疚,因为她不打算留。 符箓是她最大的底牌,她得保证拿出手的立刻就用掉,不能让别人捡走。别人用了也就算了,万一学了,让她干什么吃? 叫了奎老爹的儿子进来,凉溪一脸抱歉,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一小袋钱塞给了这日子贫苦的父子二人。 当场治好了两个哑巴,凉溪也没想到。但之前就试过,她救不了盲人,那多年残疾的瘸子,一张符箓大概也救不了。为了不让人家由失望转成怨恨,她早早就备好了钱。 家里有这样一个不能下床的老父亲,奎老爹的儿子日子不容易,三十好几也没娶妻。她治不了病,帮他们缓解一下经济压力,却是随便能做到的。 家里有病人,日子一般不会多好。凉溪揣着另一袋钱,从奎老爹家离开。镇子上的另一个残疾,不是瘸子,是直接少了大半条胳膊。断肢再生这种事情,凉溪做不到。 将银子避过外人送给那家人后,凉溪让陪着她的两个大汉回家去。她一个人回了客栈,悄悄拉了自己那匹驴子出来,就打算走了。 小驴子越跑越快,偷偷跟着凉溪的两个人,慢慢就有些跟不上。凉溪拉住缰绳,回头看追着她跑出镇子来的两个小乞丐,叹气。 “你们不能一直跟着我呀,快些回镇子上去吧。小孩子夜里乱跑,万一被坏人抓走呢?”同样是小孩子的凉溪教训着他们。 “小……大大……啊……”哑巴哥哥说话很费劲,他弟弟又小,只知道跟着哥哥跑。至于跑到哪里去,他不懂。 凉溪听哑巴哥哥连比划带说,弄懂了他的意思后,很是为难。 这两个孩子想要跟着她,但她不能带着他们啊! 她今天得罪了那医馆里的人,日后,得罪的人还多着呢!世上有善就有恶,她要行善,肯定得跟一些人起冲突。她自己倒没什么,自保的手段多得是。卷这两个可怜孩子进来,送他们的命干什么? “你们不能跟着我,太辛苦了,还很危险。我……” 凉溪要说她给了那些钱,他们回到镇子上,只要别把钱丢了,就能好好生活几年。但转念一想,这只是两个孩子,没家没爹娘,就算是有钱,能怎么活? 她跟人打听过了,他们父母是逃祸到这里的,前几年都病死了。因为不是这镇子上的人,大家怕惹祸上身,都不愿意领养。 凉溪杵在原地想办法,突然想到奎老爹,立即又准备好了一袋钱,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又回到了镇子上。 奎老爹和儿子在院子里坐着,见父亲今天晚上格外精神,当儿子的也高兴。听见敲门声,来开门的时候,他脸上也带着笑容。 “小大夫!” 凉溪向他笑一笑,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院子。 “他们要跟着我走,那是万万不行的。我也是没办法,这才想到了你们。他们两个没有家了,希望老伯和大叔日后能照顾一二。这些银子……” “不用不用!小大夫!”奎老爹站不起来,急得恨不得长两张嘴。凉溪第一次给钱的时候,这父子二人就不愿意要,更何况这是第二次? “你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既然你要我们照顾这两个孩子,他们以后就是我亲孩子,小大夫你放心!” 第四百三十七章 善人碑(七十五) 父子二人坚决不收钱,凉溪也没办法。将奎老爹家收养这两个小乞丐的事谈妥了后,凉溪单独跟哑巴哥哥交代了点事情。除了避过奎老爹父子,将两个小乞丐以后的生活费给他们,凉溪要走时,又想起了身上带的通脉诀。 这东西她已经全部背下来了,没必要带在身上。放进随身空间,还要消耗空间的耐久,她取用符箓,都是一下子放进好多张,一下子拿出好多张。这花一些银两就能买到的口诀,这被别人忽悠了一把拿到的口诀,才没资格进她的随身空间。 “以后好好读书,长大了要报奎老爹家的养育之恩呐!” 将通脉诀给哑巴哥哥,凉溪又叮嘱了两句。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哑巴哥哥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是个好高大光辉的长辈。 他话说不利索,最后还是只有拼命点头。看凉溪骑着小毛驴在夜色里渐渐没了踪迹,哑巴哥哥站在奎老爹家,以后也是他家的院外,跪下来向凉溪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后,才揣着凉溪给他的钱袋子,回到院子里去。 想要上善人碑,那必须不能低调行事。凉溪每每走过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堆人记住她的恩惠功德。到后来,既便是在小村镇里,凉溪有时也会被人家给认出来。 冬天,地冻天寒,君朝南境很少下雪,但寒冷的程度并不会减弱。若是落上一场冬雨,那更是又潮又冷,简直折磨人。 挨饿已经很可怜,无家可归更惨,再加上自然给的严苛考验,受冻…… 碑上那么多善人,小城街头一些角落里冻得哆哆嗦嗦,甚至已经冻死的乞丐,怎么没人管一管? 凉溪有符箓,并不怕冷。照着通脉诀苦练了几个月,她体内有了丝丝缕缕能够感受到的内劲,这种令人难以形容的气劲,的确很神奇。 除了可以御寒,它还会让人的身体没有一处感到不舒服。手脚灵活轻便,脑袋冷静清醒。凉溪甚至觉得,它可以帮助自己稳定情绪。 自从开始练通脉诀到现在,她真是,都很少急躁过。即便是有一次,给皇都来的人堵在了城里。 直播间里,有粉丝调侃她,说她现在的状况很像自己看的小说,什么《霸道殿下的通缉小爱妃》之类的。凉溪看了哭笑不得,她一直都觉得君战对她这份炙热,是有问题的。若不是君朝皇室有什么秘密和企图,就是谁给君战下了降头。 总之,她得小心。 “蒋老爷若是当真想要谢我,不如让蒋家的绸庄做上几百件冬衣出来。城外的农户,城中的乞丐,天底下多得是年关难过的人。蒋老爷帮帮他们,是给您和蒋少爷积德,也就算是谢了我了。” 将近腊月下旬,凉溪来到一处小城。大街小巷上已有了过年的氛围,但这城中的富贾蒋家,深院大宅中却是愁云一片。 蒋老爷的老来子、全城少女的梦中情人——蒋家少爷得了急病。 凉溪一进城就听说了这件事,跑到蒋家治好了蒋少爷。老夫妻二人说什么都要谢她,凉溪便借着他们的财力,顺便给自己增加善人碑名次经验。 为了避免这家人跟金老爷子一样,当真是只给自己积德,她做的好事,半点也传不到外面百姓耳中。凉溪已经学得很乖,她需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免得被大内侍卫抓住。但这个任务,名声在一切之上,既然救了人,她绝对不会低调。 成群的仆役和蒋家老小苦留不得,将凉溪送出门。外面百姓围了好几圈,都想看看凉溪长什么样子。站得远的没看清她的相貌,却听清楚了她的这番话,一时间都赞叹感恩不已。 一家三口站在他们家大门前,再次向凉溪道谢。老两口当真感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虚的东西都不夹带,干干脆脆地让凉溪放心,答应了她所说的事。蒋老夫人更是直言要拿出自己的嫁妆,要让这城里城外的贫苦人,最少过一个能穿暖的冬天。 凉溪谢过他们,又问候了在场的所有人,这就要走了。有人向她求医,凉溪也只能遗憾放过。 阵势闹得这么大,她的目的达到了,但这也太引人注意了。自从上次被人堵住后,凉溪便万分小心,开一枪立刻换一个地方。 她却不知人群中,也有一部分人没跟大家一起欢呼感叹。在这部分人之中,有凉溪见过,但当时她视力不好,所以没看清楚的人。这人还给她找来了几套合身的衣服,让她不必穿着上个任务世界的兽皮。 东宫君战身边的席侍卫,就穿着一身普通棉袍,他低着头笼着手走在路上时,前后左右都能找到与他十分相似的普通百姓。没人注意这么个陌生人,凉溪自然也不会。 见凉溪很艰难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离开,他跟另外几个打扮得与他一样平凡的人使眼色,几人立刻追在凉溪身后去了。 之后从冬到春,这几人都跟着凉溪,但他们从来都不过于靠近,又时常改换形象,所以凉溪直播间里的观众,也从来没怀疑。凉溪自然更加发现不了,她还为自己再没被皇都来的人堵住过而感到沾沾自喜呢。 春暖花开,再也见不到积雪了。凉溪也换下身上只是做做样子的厚重衣物,脚步轻快地行走在君朝的土地上。 符箓带给她的能力太过神奇神秘,凉溪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虽然只有八岁,但她每到一个地方,待遇已经跟那些十分着名的大善人一样了。 一般都是刚进城不久,马上就有城中最有权有势的人家来接。接到府中后,就是让凉溪格外不耐烦的客客气气的一套。若是接不走,也必定要留很多人跟着伺候她。使得凉溪一上街,根本不用做什么,她身后身前的庞大队伍,已经令人侧目。 这一次善人碑更新,不管是一年更新还是三年更新,她应该都能榜上有名了。 凉溪治好了前来求医的人,推开窗子,看见外面街上即便是天黑也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低声叹气。她在这座城中待了一天了,现在是时候走了。从客栈房门走出去,她又叹气。 这店里再没别的客人了,客店老板很配合他们知州大人的命令——绝不让闲杂人等搅扰到小神仙。 一层堂中坐着从知州府调来的人,都是同样听他们主子命令的,在这里守着凉溪,也是稳定秩序。看见凉溪出来,这些人齐齐起立。 “这一日劳烦各位官爷了,我这就要走了,诸位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小神仙到各处都只是留一天,这规矩还真是不假。他们知州老爷今天请了两回,都被她拒绝了。 大家留了一下,但有知州老爷的吩咐在,他们并不敢强留。见凉溪果然摇了头,他们也不多话,送她出了城。 席侍卫这一次却没有跟出去,临近城门的一处民宅里,一天请了凉溪两回的知州老爷身穿公服,正向眼前的少年公子下拜。 “不知殿下驾临,下官迎接来迟,罪该万死!” 一身烟青色锦袍,愈发显得气质如竹似兰,挺秀翩然的少年公子,正是君战。凉溪打开窗子向街上看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 大半年没有见到她,他在宫中,事事觉得不合心,时时都难以安妥。前不久好容易说服了父皇,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搁,快马加鞭向着她来。 果然,这个女孩子有让他安心的法力。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他站在人群里,几乎落泪。 若不是到了这里至少得见见这儿的知州,刚才他真想跟着她出城去,再也不让她离开他的视野。 尽快打发走了城中知州,君战立刻跟出了城。远远地看见凉溪手中的一小段微光,君战默默跟着,心里又是满足,又有些忐忑灰心。 她知道他在找她,但她不愿意露面,不愿意让她找到,甚至千方百计地躲着宫里来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会伤害她,不会让她有一点点危险,不会让她有一点点难过。为什么她如此排斥皇城,排斥他? 听说了她的种种事迹,君战越发肯定,当初离开仙医谷时,凉溪是自己走掉的,她有那个能力。 可为什么呢?她说自己到了皇城会死,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与他去了皇城,谁会对她造成威胁?父皇和母后可能会不高兴,但他们现在不了,父皇都同意他来接她回去。至于母后,她不会伤害他喜爱的人。所以到底是…… “殿下。” 君战脑中思绪纷乱如麻,席侍卫悄声向他道:“小神仙最近数月都是如此,晚上会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打坐练功。这一坐就到天亮了。殿下您要回城休息吗?” 望向前头,黯淡的星光之下,凉溪手中不知什么物体发出的微光,果然已经灭了。她毫不讲究地坐在一处背阴的土坡下,席地一坐,就动也不动了。 她坐的地方很隐蔽,从路上走过的人看不见。君战向她靠近一些,对席侍卫摇了摇头。 见君战也是毫不讲究地找了棵树往后一坐,面向凉溪所在的方向,目光温柔中夹带着一丝伤意,席侍卫眼皮狂跳了几下。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殿下疯了? 他之前还能偷偷猜测是否有别的理由,现在殿下真的逼得他只能往那一条路上想——殿下总不会是喜欢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吧?之前在仙医谷,就一见钟情了? 席侍卫心里觉得荒谬,眼皮跳得更凶了。 他到现在还记着凉溪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的模样,很有……呃……冲击力! 殿下从小看着皇后娘娘,年纪大些后又看着娘娘为他选的玉筝姑娘,怎么会对一个只是清秀动人的小姑娘动心?要是大姑娘还算了,这小神仙也就八岁吧,殿下究竟是…… 做主子的觉得自己痴了,做下人的觉得自己疯了。凉溪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打坐练功整整一夜。他们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默默守了凉溪一夜。 体内那似实质又非实质的气劲渐渐有了些分量,凉溪照着通脉诀上所说,挨着穴位经脉的顺序,操控它们在体内转了一圈又一圈。有时心神一乱,内劲冲进错误的地方,便是抽筋剥骨一样的痛。 书上写的,遇到这种情况要立刻停止练功。她刚开始练,还算不得走火入魔。那些内功练得高深绝顶的人,一旦出错,不一定能纠正过来。 修炼内功的人千千万,高手却只寥寥无几,正是因为凡人俗人,不可能完全摒弃杂念。只要脑中一乱想,体内的气劲就容易出岔子。 凉溪刚开始时小心翼翼,后来避无可避出了一次问题,她立刻用符箓让自己镇静下来,结果发现,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用过一张清心符后,她可以保证一整夜顺利练功。是以,虽然拿到通脉诀至如今日子并不是很久,凉溪高效率地用功,还是颇有成果。 丹田内内劲一足,凉溪就免不了要想:该怎么将这些内劲用出来。变成轻功,变成一拳千斤的力量。 这些,通脉诀里面都没有写。毕竟是花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要是写了武学法门,给那心思不正的人学了为祸人间,就不是当初那位大侠的本意了。 要去哪里学一些武学法门呢?金老爷子给她推荐的那几个专收女子的门派,在江湖上,地位真的不怎么样。之前还一心想着要拜黄沙城城主为师的人,自然是看不上。 天亮了。 凉溪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漫无目的地向下一个地方走,不知身后的君战立刻跟着起身。身为一国太子,他竟然不打算上前去见凉溪,竟然就准备跟在她身后,也不知要跟到什么时候。 不过,君战可不像席侍卫等人,他实在受不了离凉溪太远。在无人烟处容易被发现时,还会躲远一些,凉溪若进了城,他恨不得就走在她旁边。 这样日子久了,难免会给凉溪发现。 第四百三十八章 善人碑(七十六) 从君朝南方的边境继续向南走,是个弹丸小国,仙医谷便在该国境内。从这个小国家继续向南,就再也没有密集的人烟了。 这是因为,南方有一片大森林,面积暂时无法测算。老百姓们叫这片森林“千里长林”,也有说“千里鬼林”的。他们说这片森林跟半个君朝一样大,也有说比君朝的土地面积更广的。 联起手来,国力尚不能比君朝的两个国家,在君朝以西,他们的国土也没有延伸到比千里长林更南边的地方。这片大森林不是被人烟围起来的一块地方,君朝又还不能发射卫星,派到林子里去的人,去一个死一个,去十个死十个。所以,南边有什么,林子里有什么,森林有多大……关于这些,所有人都不知道。 凉溪离开仙医谷后不久,在阳曲县救活的那位白举人,他疯疯癫癫地向林子里走,身影慢慢没入雾气中。跟在他后头,瞧清楚他确实是跑到林子里去送死了的人,就没有再下杀手,回到了阳曲县去交差。 阳曲县县令赵老爷开始还心头难安,时间一长,也就放心了。找理由娶了新的夫人,认回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后,他仍旧还是阳曲县的赵青天。 这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 转眼又入了夏,温度一天天高起来,阳光耀眼无比。凉溪这儿待一天,那儿遛一圈,随着救活的人越来越多,她名气越来越大。如果有人跟她提起白举人,她可能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谁都没料到,这白举人进了千里长林,居然没死。当时正是各种果子成熟的季节,他在森林里能找到吃的。大概是因为运气好,他也没有碰到什么凶恶的猛兽。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走了两三个月,他在森林里看见了人…… 凉溪也算是练了半年的内功了,但跟君战与他身边的东宫侍卫相比,可就算是个小菜鸟了。从春天跟到夏天的君战等人,仍然不是凉溪发现的,是她直播间里的热心粉丝看到说了一声,凉溪才注意到。 爱吃烙饼是她直播间里的老粉了,而且他果然没吹大话,凉溪一直不肯组建自己的粉丝群,这人就代劳了。他给凉溪弄了粉丝群,他是群主,小鸭鸭给自己捞了个纪检员过瘾,正主儿凉溪,只是个偶尔进去混混活跃的潜水党。 因为这,他每次在凉溪的直播间里面发言,都有好多人顶。不用进群,凉溪都看得见。 “乱码,你身后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发这条弹幕的时候,凉溪正在给人治病,自然没看到。晚上看见时,这条留言被顶在最上面。凉溪当时条件反射,立刻就向身后看去——干净宽敞的客房里,能看着个鬼的影子!君战和东宫侍卫,当然不可能跑到她屋里去盯着她。 人多力量大,爱吃烙饼一时间想不到那眼熟的人是谁,但顶起他这条留言的粉丝们当中,却有记性好的。凑巧记得,然后开玩笑地打出一条留言—— “哎呀哎呀,霸道殿下找来了!” 凉溪大皱眉头,心生惶恐,连忙问这些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看到君战的。得知是在她今天早上刚刚进城时,凉溪凝眉回想。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这天早上有什么异样。 “确确实实就是君战吗?” 该不会是长得像的人……凉溪一甩头,很快丢掉这个想法。君战那么优越的外貌,大概很少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吧。 那么,难道真的……一国太子打皇都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找她? 都过去一年了,这位殿下的热情还没有减退吗?难道是他想要来找她治病?可如果是为这些事,今天早上叫住她不就好了?干嘛偷偷跟着? 粉丝里记起来君战的不止一两人,凉溪不能觉得是他们集体看错了。可如果他们没错,凉溪又不能理解君战的这种迷惑行为。 这天晚上,凉溪无心练功,一直发愁到半夜里,她故伎重施。轻轻推开了窗,自己躲在屏风后头偷瞧窗外,摸出一张符箓,丢出了窗子。 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人影从窗口跃出,在街上眨眼间没了踪影。凉溪盯住她纸人消失的那条街,屏住呼吸。 果然,有人反应极快地在人家的房顶上轻轻几跃,几乎跟她的纸人一样快地消失在了同样的地方。 客房门外传来了极轻极快的脚步声,就在她房门口停下。凉溪没有出声,等着看那人如何做。结果,那人最后没有推开门。过不得多久,当地官员派来伺候她的侍女轻轻敲了门。 “这么晚了,姐姐有事吗?” 凉溪开门,眼睛向外面细细地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更别提找到君战。 侍女姐姐看见凉溪,微微一愣,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反应很快,找了个还听得过去的理由:“刚才客栈外面有人喧嚷,不知可有扰到小神仙?” 外面来求医的老百姓还是有不少,虽然凉溪已经说过,小病还是去医馆,但总有人分不清大病小病,也舍不得给大夫诊金。 方才客栈外头的确是有人叫凉溪出去救命,这个侍女姐姐没有撒谎。 凉溪心里犹豫了一番,有点纠结自己是白天逃走顺利还是晚上逃走容易。上次给她那么轻松地逃了,这一次君战肯定不会犯一样的错误。刚才她丢出去的纸人,也只是有一个人追着去了。此时,就在这客栈周围,还不知有多少人呢! 化形符本来就是她所学符箓中难度最高的几种符箓之一,现在她手中剩下的也没有那么多,就地画,一天也画不出来多少,还是不能过于浪费。 她最近也很忙。要做好事,要练内功,还要为自己补充符箓。每天挤出来的不多的时间,都给她用来画解毒或治伤的符箓了。一把丢出几十个纸人,凉溪还是有些心疼。 要不,趁着白天人多眼杂的时候偷偷溜吧! 凉溪拿定主意,跟侍女姐姐说:“姐姐带病人上来吧。” “这么晚了,小神仙不用休息吗?” “不用了,我明日就要走,还是多治几个病人吧。劳烦姐姐挑看起来严重的,依旧跟白天一样,一个一个带上来。” 凉溪看着侍女姐姐从楼梯上走下去,虚掩上了房门。环顾屋子每个角落,她皱起眉头。 她给人治病的时候会造出一团云雾来,让人看不清她手部的简单动作。画符的时候也会找尽量狭小封闭的空间,被人学走她的底牌这种事,应该也不会发生。但有功夫高手在她周围户环伺,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现代人,他知道自己周围有很多智能摄像头,却找不到它们在哪里,只能尽量自己小心。 既然都已经找到她了,为什么不露面?这样跟着她是想干什么? 侍女姐姐带上来的第一个病人是个孩子,如今大家都知道小神仙的规矩,他父母在大堂里,并不敢上来。这四五岁的孩子离开父母身边,也不哭不闹,因为他已不再清醒。 不用凉溪吩咐,侍女姐姐放下病人,自己就麻利地退出去,关死了门。 凉溪压下心头的疑惑不悦,检查起这个孩子。他也并非完全昏迷,胳膊腿一抽一抽的,头也一歪一歪的。嘴巴和半边脸不受控地抽搐抖动,很快就有口水流出来。 大堂里的那对夫妻,虽然年轻,却已满面风霜。女的红着眼眶,男的不停搓手,两个人都弓着腰,很怕身边的这些守卫。 他们各自焦虑期盼一会儿后,总是要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害怕凉溪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断了,那他们就没唯一的孩儿了。 之前请的老大夫,不管开始说什么,最后都是“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是中邪了……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个老夫治不了……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我也无能为力……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 他们真的没有法子可想了,要是小神仙也治不好,那…… 妇人心头鼻头皆是一酸,眼泪又出来了。夫妻二人在大堂中,侍女姐姐请他们坐下,他们不敢,也坐不倒,只能站着,互相依靠着度秒如年。 凉溪不是故意要折磨他们的,她救人的时间不长,但也不能说短。症状越严重越奇怪,她就会拖越长的时间。 世上有几个可爱美好的人,会惦记着人家的举手之劳呢? 孩子抽成那样,凉溪之前还真没碰见过同样的例子,她横下心拖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轻轻摇响了铃铛。 手中捧着卷宗,毕竟他出来这么久,也不能日日荒废光阴,当真只做跟着凉溪这一件事。装成守卫的君战眼中一亮,他的视线跟着侍女姐姐一起,到了凉溪的客房门外。房门打开,侍女姐姐进去,很快牵着一个满脸发懵的小孩子走出来。这孩子看见父母才笑了,自己从楼梯上跑下去,扑到了父母怀里。 见这一家三口欢欢喜喜,侍女姐姐也笑了。但她想起客房中的凉溪微微苍白的面庞,脸上又没了笑意。 刚才她抱孩子上去的时候,这小男孩身体都已经僵了。若非小神仙救治,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 病情这么严重,小神仙几乎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了。她说起来容易,这对年轻夫妻等的时间也不长,感觉一切好简单的样子。但那小神仙,救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是颇为费力的吧。 她也见过,听说过的更多。那些入世来博名的骄子,没有几个能和小神仙一样,愿意尽全力去救这么一个父母没有任何名望,救了也不会有多少好处的孩子。 这世上,总有真善人啊!这个小神仙,等她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侍女姐姐向凉溪的客房门瞧一眼,大抵是被凉溪的善良给感染了,走出客店,她给凉溪挑选新的病人时,只按着凉溪的吩咐来,谁病重就带谁,并不借着这个机会去为自己讨人情。 毕竟,这深夜还在客店外面等着的人之中,不乏在城中颇有名望财势的。 “雁姑娘”、“雁姑娘”…… 一点点普通小病,找大夫开方子抓药就能好,偏偏要到她这儿来省那一点点药钱,最后弄得真正病重的人得不到救治死掉……反正小神仙不久前才因为这个事发过火,侍女姐姐不给人面子,也不会被记恨。 她向着瞬间挤到自己面前的几人微微苦笑摇头,自己去挑选重病号了。 凉溪从半夜诊病到天亮,总共也没过上多少病人。到上午,人渐渐多了,街上开始热闹起来时,她不再收病人了。 “小神仙昨晚一夜都没有休息,不如在城中多待一日吧。”知道她在每个地方都不会多留,侍女姐姐还是劝了一句。 凉溪摆了摆手,问道:“姐姐,你们这城中最热闹的,又离城门比较近的地方是哪儿?” 侍女姐姐微愣,现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肯定是这客店周围啊!小神仙问这个干什么? “离城门近又热闹……啊,庆功道旁有一处茶楼,生意极好,离东门也很近。” “姐姐可能带我去瞧一瞧?” 在客店里的守卫又要随着她去人家茶楼里,凉溪连忙制止了大家,只让两个守卫跟着,说是等会儿送雁姑娘回去就好。 到了那茶楼门口,凉溪就打发人走了。跟过来的百姓很多,凉溪拿下她一防晒二遮脸的斗笠,向众人致歉:“我一人之力甚微,无力再帮其余人了。” 有那等了一天一夜,也没在凉溪这儿排上号的病人或病人亲属,当时就哭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凉溪见状,给看起来真正病重的人送了些银两,便招呼着让大家散了,她去茶楼上坐一坐,马上就要出城了。 茶楼老板亲自将凉溪引进了雅间,招牌茶、招牌点心、招牌菜,流水一样送进去。凉溪觉得浪费叫停的时候,已经堆满了半桌。 支走了伺候的人,她随便吃了很久,外头围观的人散得差不多时,她掏出一张化形符,使那跟她一样戴着斗笠的纸人,从窗口轻轻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