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戏真足》 第一章 她叫方若婳 元和二年,风越国。 冷,这是她意识恢复过来的第一感觉,怎么会这么冷? 那个人贩子给我推河里了,我是在医院吗? 方若婳此时闭着眼睛,只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而且她身上好像压了什么东西。 “哼嗯”方若婳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二小姐。”黑暗中冷不丁响起了一道男声,方若婳顿时吓得一哆嗦。 随即,一根蜡烛被点燃。 借着蜡烛的烛火,方若婳诧异的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密室中,石壁上雕刻着精致且复杂的花纹。 突然难道一阵眩晕,某个人的记忆趁机涌了进来,待她接收完这些信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穿……越了! 而且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原主的信息只有这么点:原主方若婳为相国公府二小姐。 嗯,没了...... 方若婳顿时有种骂人的冲动,自己完全不了解现在这个身份的性格,这是分分钟穿帮的节奏啊! 可是,她得装。 “我怎么会在这儿?”方若婳看着眼前的男子,以一副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无比坦然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不淡定的心。 男子对她的回答显然有些错愕,这......不像是二小姐会问的话啊。 见男子迟迟未答,方若婳不免有些心虚,不会一句话就露陷了吧?想着想着,眼神不自觉的就飘忽去一旁了。 男子的眼神中还是缠绕着些许复杂,二小姐给他的感觉,变了。 不过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总之谨慎为好,还是等主人回来吧。 思及此,男子直接将飘忽中的方若婳给敲晕了,动作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再次醒来,方若婳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仔细一看,竟还是在相国公府的正门前。 顿时一口血卡在喉咙,亏她还是个二小姐呢。 但是,她也不是什么善辈,吃过的亏一定要加倍还回去。就好比说密室中的那个男子吧,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把她扔大马路上的这笔账,她记下了! 方若婳利索的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有点疑惑的看了看周围,竟一个人影都没有。就连国公府都是大门紧闭。 这是,怎么了? 方若婳尝试去推了推门,可惜未起丝毫作用。 于是乎,方若婳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围墙上,反正四下无人,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一本正经的开始了她的翻墙大业。 当她爬上墙准备往下跳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戏谑的轻笑声:“若婳,爬墙可是很危险的噢!” “啊!”方若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脚下一滑,幸好有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方若婳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幽怨的看向了罪魁祸首。 可就这一眼便移不开了,一双精致的眸子中充满了惊艳。 好......好美! 可没一会儿,方若婳眼中的惊艳就变味了。站她面前的是个男人没错,但是,她竟连一丝都没有感觉到身为男人该拥有的阳刚之气。 这个人给她的体会,跟女人无异。 “若婳,我们私奔吧!”一改往常的玩世不恭,这一次他是认真的。赌上男人的尊严,他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方若婳嫁给别人! “可是......”打死她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剧情转折,这个阴柔的美男竟然想要带她私奔。 “别可是了,我现在就带你走。”说着,美男就一把抓住了方若婳的手臂。 “等等!”方若婳表示她就喜欢这样的急性子,套话神马的最容易了。 看着美男不解的样子,方若婳故作深沉的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我们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跟你走,” 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在美男饶有兴致的目光注视下,说出了下半句。 “我赢了的话,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不管是什么都要全部答对。”方若婳说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下子她就可以知晓原主的详细信息了。 但下一刻,她就看到美男脸上露出了美梦成真的痴笑:“若婳,你理我了,你终于看到我的真心了!” 方若婳忍不住嘴角狠狠一抽,看他这反应,原主应该是个挺高冷的人,而她......好像有点毁原主的形象啊...... “哎呦,你玩不玩啦?”她还是先弄清自己的人物设定比较保险。 话刚落音,美男用劲的点了点头。 方若婳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好,去河边。” 没错,她要玩的就是,打水漂! 一片扁扁的瓦片被美男夹在手指上,他看了看瓦片,再看看河。终于是一脸懵逼的看向了方若婳。 方若婳脸上不自觉扬起一抹嘚瑟的笑,这下子,她赢定了! “喂,”方若婳示意美男将瓦片给她,她先来做个示范。咱耍赖得耍的公平点不是? “若婳,你以前好歹还叫我曲无江的呢,怎么现在连名字都不叫了?”曲无江撅着嘴,有点哀怨的看着她。 那萌萌的样子成功戳中了方若婳的笑点:“无江?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你知不知道?”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小女生对着男朋友撒娇嘛! 下一秒,她竟然看到曲无江脸红了。 涅盘绝美的容颜染上红晕,加上欲言又止开开合合的红唇,更是令他美得不可方物。而让他毫无男子气概的原因,还真被方若婳给说中了。 由于他的长相过分清秀,从小就被当成女孩子来对待了。 被哄骗着穿裙子都是常有的事。 看着曲无江脸红的样子,方若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呢?会跟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倾世绝华吗? 毕竟她也是意外穿越过来的啊。 然就在这时,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他们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全部落在方若婳身上。看样子,是有目的而来,并且目的很明确。 “你们是什么人?”曲无江快一步挡在方若婳前面,沉声厉喝,妖冶的眸子中透出丝丝阴狠。 可霸气不过三秒,他整个人就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二小姐,还请随我们回去,明日大婚,二小姐在此与其他男子游玩,这若是传出去,可是不好听。”其中一名黑衣人说话的同时眼里明晃晃的全是嘲讽。 方若婳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有目的的来找茬啊,但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我只是和婢女出来散心而已,何来的男子?” 第二章 误会大了 接着,方若婳走到曲无江身旁,从他脖子右侧拔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银针。要不是阳光照到银针上刚好晃到了她的眼睛,她还发现不了。 黑衣人眼中掠过一抹惊诧,他不动声色打出的暗器,竟然被发现了。 当下不免对方若婳多了个心眼,随即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毫无防备的方若婳被绑了起来。 “喂,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种行为属于绑架!我可以告你们的!我可是相国公府二小姐!你们有把我相国公府放眼里吗?!赶紧给我放开,听没听见?!” 看到黑衣人拿出绳子,方若婳顿时就炸毛了。 不过好在嘴巴没被堵住,于是一路咋呼着被黑衣人带了回去。 一路上,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我们是不是绑错了人? ......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方若婳,女子嘴角荡起一抹得意的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方若婳:本小姐现在没空搭理你! 沉默了将近有一刻钟,而在这段时间里,方若婳一直保持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就连面部都跟着用力,以至于表情有些扭曲。 如此反常的行为看得女子不禁皱起了眉:“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方若婳依然没有理会,只是突然眼睛一亮,然后一个使劲就将手从绳子里挣脱开来,“敲泥巴,竟然给我绑的这么紧!” 方若婳一边将绳子从身上扯下来,一边恨恨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一双美眸中盛满了震惊,这怎么可能? 相对之下,方若婳有点咬牙切齿,要不是她手若无骨且柔韧度惊人,她还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方若婳有些心疼的吹了吹自己被绳子刮得通红的双手,正欲开口质问,门外却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然后这女子突然亲密的挽住了她的胳膊,还伸脚将绳子踢去一边的角落。 “......” 白莲花!这绝对是一朵纯天然无污染的高品基因白莲花! 门豁然被推开,匆匆走进来的人拽着方若婳就是一阵埋怨:“婳儿啊,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明日辰王就要来娶亲,你说你如果再不回来,咱们相国公府怎么给人家交待?” “是啊妹妹,你也太不懂事了,赶紧跟爹认个错。”方莲儿笑吟吟的挽着方若婳,只是一双眸子中的厌恨却无法掩饰。 方国公这才将目光转到方莲儿的身上,眼中流露出赞赏:“莲儿,辛苦你了,你先回房歇息去吧。” “是,父亲。”方莲儿松开方若婳微微欠身,转身欲走,却突然又退了回来,“父亲,那个人该如何处理?” 听到那人,方国公直接怒了:“当然是杀了,难不成留着他明日去抢亲吗?!”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差点被拐走,他就恨不得活剥了那个男人! “明......”方莲儿一句明白还没说出口,就被方若婳急急地打断了:“不行!你们不能杀他!” 无视方国公投来的怒瞪,方若婳继续一字一句的说着,“曲儿她是女扮男装,你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男人?” 闻言,方国公、方莲儿齐齐看向了她:“妹妹,你怎么了?”要知道从前,方若婳可从未如此失态过。 ......难道我又露陷了? 不过就算是露陷,也得保住曲无江的命,她信他。 “若婳!”就在三人对峙之际,门外突然传来曲无江带着点妩媚的呼喊声。 “咳...”方若婳最先做出了反应,“我就说,曲儿她是女扮男装,我们只是外出散散心而已,哪来的男子?” 下一刻,就见曲无江风华万千的走了进来,但那份阴柔的气质真心娘炮...... 这下子,方国公表示他信了,有他抽搐的嘴角作为证明。 只是方莲儿眼中还带着丝丝质疑,轻轻呢喃了句:“难道真的是我们误会了?” 却不想被方若婳听见了,直接怼了回去:“是啊,误会大了!” 方莲儿独自凌乱了:这一定不是她亲妹子! “若婳,”曲无江作势要往方若婳身上扑,却被方国公中途给拦下了,然后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什么若婳?叫小姐!女孩子要懂得矜持,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还有,马上去把自己的婢女装换上,否则,就算是二小姐有意保你,老夫也绝不留你!” 说罢,挥袖走人。 “妹妹,你可得好好准备一下啊,明日可就是辰王妃了呢。”方莲儿不怀好意的看了方若婳一眼,迈起步子的同时带起一阵阴谋的气息。 曲无江:......我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待到方若婳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他,曲无江直接炸毛了,然后一声不吭的生着闷气。 女儿身?也就是说,他只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做好姐妹? “要不,你走吧,在我身边的话还得男扮女装。”方若婳看着曲无江,一阵阵的头疼,这就是个小孩子啊。某孩也没有辜负方若婳对他的认知,直接将头甩到一边:“不干!” 方若婳:“......” 后来,还是曲无江带着方若婳回房的。没办法,打水漂不成,那就只能明着问了。不过在那之前,她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二话不说,方若婳直接坐到了梳妆台前。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不禁有些微怔。 镜子里的自己,一张清丽无比的美人脸,黛眉若烟眼似月,那一层若有若无的水雾,稍微眯起,便端生出一丝柔媚之意来,皮肤更是光嫩如婴,白里透红,气色极好。 红颜祸水。 这四个字忽然在方若婳脑中一闪而过。她不由得担忧起来,原主先前应该没有什么黑历史吧?应该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一双灵润的眸眼,就这么默默地看向了曲无江,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曲儿,我好感动啊!”方若婳一边做出抹泪的样子,一边偷偷观察着曲无江的反应,果不其然见她哭了立马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如婳,怎么了?”曲无江试探的开口。 “在这种时候你还要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真的……好感动。” 闻言,曲无江笑了:“其实我留在你身边,有两个原因。” 第三章 自己把盖头掀了 啊?方若婳懵了。 然后就见曲无江接着开口:“第一,因为我心悦于你。至于第二......” 曲无江有些尴尬的舔了舔嘴唇,缓缓道,“我如果现在离开的话会被方老头活剥了的。” “为什么啊?”方若婳脱口而出。 “他认为我会抢亲。”曲无江轻轻地笑了笑,只是笑容有点苦涩。 “我身手的确不错,但只限于轻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身体太弱了。” 方若婳被他的话惊愕到了,抢亲?正欲开口问个清楚,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婳儿,开门。”是方国公的声音。 方若婳有些迟疑的将门打开了。 下一刻,走进几名手捧着托盘的丫鬟,对方若婳微微欠身:“二小姐。” 而方国公则是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父亲。”方若婳隐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满是冷汗。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些。 方国公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那几个丫鬟将托盘放下后也依次退出去了。 接着又走进一名丫鬟,“二小姐”。 行过礼后将三套侍女装直接揣到曲无江怀里,随即一脸从容的走了出去。 曲无江崩溃了:“二小姐!你变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曲无江一直缅怀着高冷的原主,方若婳也不打断他,一边听着一边欣赏着托盘上的凤冠霞帔。 刚穿越过来就嫁人的心情还是很微妙的。 手指轻划过鲜艳的嫁衣,染上一丝冰凉。 在那种微妙心情的带领下,方若婳晃了晃神,以至于曲无江的缅怀并没有全部听进去。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知道了——原主是个高冷的冰山美人。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再去毁形象了。 她得高冷。 见曲无江还是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方若婳幽幽的出声:“你,差不多行了,没让人家发现你是男子已经很好了。哪像我,明天就要成亲了。” 还不知道原主是不是自愿的呢...... 不得不说,方若婳的声音很好听,如山间清泉般轻灵悦耳。 听见她的声音,曲儿立马消停了,再去看她的眼神多了些许的火热。只是还没来得及伸出自己的小魔爪,就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方若婳亦是如此。 ...... 吵,耳边全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好像还有挺多人在喊着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等等! 恭喜! 方若婳猛地清醒了,看清自己的现状后,俏丽的脸上多了一丝憋屈。 可不得恭喜吗?她很快要成为辰王王妃了。 她可不可以拒绝...... 望着满身华丽的凤冠霞帔,方若婳没有一点当新娘子的激动,而是陷入了沉思。 直觉告诉她,她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且绝对跟方莲儿脱不了干系。因为她在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实在是太过诡异。 她嫁到辰王府,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轿子停了下来,方若婳在琢磨,她如果现在跑路的话,呵……算了,这么大阵仗,逃婚的成功率为零。 当喜婆将她从轿子上牵下来时,她看见周围一排排的黑色步靴,想必是侍卫。随即转念一想,对方可是辰王!这场面根本不值一提。 拜天地、拜高堂,一番折腾后,终于送入了洞房。 此刻红盖头下方若婳的脸一片纠结。因为刚刚在对拜的时候,她听见对面传来一阵“嘿嘿”的傻笑声。 她莫不是嫁了个傻子吧?! 忐忑不安的坐在床沿上,无比安静的环境将方若婳急促的心跳声完美表达了出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 “自己把盖头掀了。”一道疏离甚至有点冷漠的男声突兀的钻进方若婳的耳朵里。 沉静的男音带着些蛊惑的磁性,恰好盖住了方若婳不规律的心跳声。 自己掀盖头?方若婳皱眉犹豫了一下下,这声音跟刚刚的傻笑声出入有点大啊,什么个情况这是? 她自己将盖头给掀开了。 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徐长月冲方若婳微微一笑,与疏离一词完全沾不上边,那......刚刚是谁让她掀的盖头? 看着徐长月,方若婳疑惑的同时紧张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是他!上次把她扔在大马路上的那个人! “吱”门突然被打开,穿着正红色新郎服的辰王走了进来。 徐长月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反手指着方若婳,眼中却全是笑意:“王爷,你确定还要我继续留在洞房吗?” 辰王华无缺没有出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走到桌子旁坐下,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梨花糕细细咀嚼着。 分辨率极高的面孔,加之与生俱来的王爷气度,怎么看,都很受女子倾慕。 而站在新娘新郎中间的徐长月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默默站到了华无缺的身侧。 “咳,”方若婳觉得她有必要缓和一下这古怪的氛围,这三个人的洞房是怎么个意思? “你们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方若婳的语气有些底气不足,细弱蚊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华无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只是拿着桌子上的糕点慢悠悠的吃着。徐长月在他身侧更是一动不动,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 “王爷?”方若婳不死心再次开口,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徐长月眼角再次染上了点点笑意。 华无缺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糕点。 被忽视了个彻底,虽然可能有故意的成分在其中,但方若婳还是很没出息的被激到了。 “喂!”方若婳起身走到华无缺面前,将他手中的糕点一把夺了下来。 “我在和你们说话,能不能给点常人该有的反应?” 方若婳有一个习惯,生气的时候喜欢鼓嘴。她本人倒是觉得没什么,不过外人看来就像是在对自己撒娇卖萌。 “王妃......”注意身份,注意形象! 后面八个字徐长月没有说出口,只是朝方若婳不停的甩着眼色,傻子也能看出来是叫她温顺点。 虽然无视了徐长月的好意,但方若婳此时敢肯定,先前说话的人一定是这个冰碴子般的辰王,因为徐长月的声音比较温和。 第四章 拿你当小妾看…… 被方若婳紧紧地盯着,华无缺莫名的产生了一缕不自在,薄唇轻扯:“未等本王就擅自掀了盖头,你还有理了不成?” 说完,拿起盘中的糕点继续吃。 如果不是听见了那句话,方若婳本人都要觉得真的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因为声音是一样的。 漆黑的眸子狡黠的转了转,还就不信了,要个解释这么难? 方若婳抬脚就踩在凳子上:“我当然有理了!因为本女子明明只要了你一个人,结果洞房花烛夜却多了个人,给我个解释不应该吗?难不成,辰王喜欢一妻多夫制?” “嘶”徐长月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王妃啊王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一妻多夫制?! 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下意识作出了反应。身着黑衣便装的徐长月单膝跪在华无缺左侧,双手作辑,额头隐隐有冷汗渗出。 “王爷,...王妃上轿前还处于昏迷状态,可能现在还不是很清醒,所以才会如此...胡言乱语。”王爷啊,您可千万别动手啊! 华无缺仿佛了解他的心中所想,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出入,而是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不清醒?那你可得向王妃好好解释一番,免得本王的王妃......”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弹了两下,华无缺似笑非笑地撇了方若婳一眼,才继续说道:“拿你当小妾看待。” “咳咳...”可能是辰王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玩得太过熟练,方若婳没防备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好半天才缓过来。 咳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不敢置信的朝华无缺看去,你好歹是个王爷,注意点形象否? 亏她还以为辰王是个冷漠无情、惜字如金的大冰山呢! .相顾无言,三人突然被一股诡异的寂静包围。 “王爷,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好吧,她投降,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氛围。 嗯?不只是华无缺,徐长月也同样投过来好奇的眼神。见状,方若婳不禁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潜台词就是,有什么话赶紧说! 徐长月:“......” 华无缺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神情,眼角余光看向身侧的人,薄唇轻扯:“听见了?” 徐长月被自家王爷的眼神撇得有点发毛,不争气地打了个寒颤。 然后才细细的为方若婳解释着当前的情况。在此期间,辰王华无缺直在吃。 两盘精致的糕点,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华无缺的唇齿间。 ...... “好了,任务完成。”徐长月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然后丢给方若婳一记加油的眼神后便离开了。 方若婳还尚未从惊愕中缓过来,还能这样玩? 虽然徐长月说来话长,但经过方若婳头脑“精密的加工”后,就缩减成了寥寥的一小段文字: 华无缺,风越国护国将军华义安之子,从小就头脑痴傻。 风越国皇帝华绝是个十足的昏君,那华义安是皇帝的叔父,在外又常违背主令,皇帝唯恐他功高盖主,在华无缺五岁那年就加封给了他王爷的爵位,并赐予辰字作为封号。 惹得华义安心中盛怒,却不得不受。 此事一出,不止风越国乃至整个召阳大陆都没有将这位傻王爷放在眼里。 华无缺恢复神智是在他十一岁的时候。 年少轻狂,野心勃发,自神智清晰后,华无缺便一直暗地里扩张着属于自己的势力,其中最出色狠厉的,是徐长月统率的夜影卫——血厉。 华无缺的野心,是称霸五国,成为整个召阳大陆上唯一的王! 但因某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华无缺在世人眼中依旧是那个呆傻的王爷。对于扮猪吃虎的华无缺,只有血厉的成员知道,他们的主子到底是多么可怖的存在! 而现在,方若婳知道了辰王的另一面,从明天开始就得陪他一起演戏。不管华无缺表现得多傻多幼稚,她都得以高冷示人,不可笑场。 嗯,是个艰巨的任务,她笑点低啊...... “呐,王爷。”方若婳在内心纠结了一下下,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那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什么呀?”话说吊人胃口真的是一件很缺德的行为啊。 华无缺将最后一块梨花糕送入口中,抬眼就看见方若婳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双眸眼格外明亮。 她乖巧的样子让华无缺嘴角染上笑意,寒泉般清冽的男音同时响起:“无可奉告!” 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若婳无声的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么,防备地看着华无缺:“你娶我的目的是什么?” 华无缺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将方若婳一步一步逼至床沿边,薄唇微张:“娶你的目的?本王现在就来告诉你。” 以为华无缺会对自己耍流氓,方若婳毫不犹豫双手握拳交叉放在胸前,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嗤。”将方若婳一系列的动作收入眼底,华无缺有点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嗤。随即修长的手搭上方若婳的肩膀,一个用力将她按坐下。 在自己坐下的同时从枕头旁摸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和一方干净的白手帕。 “你...你要干嘛?”看到匕首的瞬间,方若婳不禁头皮一麻,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结巴。这个辰王,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那么一点点哈...... 华无缺转头,冲着她浅浅一笑。 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犯花痴很没出息,但她却没能控制住自己。 唉!这个辰王,长得真心好看啊! 方若婳看着华无缺,不自觉地就看痴了。直到手指上传来的刺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干净的白手帕上,由血液绽成了一朵妖冶的红花。 “敲你吗!你干嘛!”她犯花痴的对象竟然趁着她走神的时候放她的血,还能不能愉快的成亲了?! 笑看着方若婳炸毛的样子,华无缺漫不经心地替她顺毛:“这落红帕本就应该染上你的血,我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瞎叫唤什么。” 不过心里却暗暗思量道:敲你吗是什么话,本王怎么从未听过 第五章 呆萌傻王爷 方若婳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一张小脸顿时红得不像话,没敢再去看他,干脆将那些沉重的凤冠卸下来,再爬到床上被子一盖,睡觉! “床我睡了,漫漫长夜你自己找个地方度过吧。”说完,便整个人都缩到了被子里,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大被蒙过头,确定与外面的人“隔绝”后,方若婳才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果然烫的像个高烧病人。 从小,她就是那种易害羞易脸红体质。可是她现在成亲了,代表以后肯定要在别人面前秀个恩爱什么的,她该怎么应对呢?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满脸通红的站在那个扮傻的腹黑王爷身边...... 啊,那满满的违和感! 想到这儿,方若婳不自觉的搓了搓手臂,她的鸡皮疙瘩快要掉完了。 或许是被窝太舒服了,或许是累了。内心纠结了一小会儿,方若婳就抱着胳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她感觉被子动了动。 从方若婳钻进被窝后,华无缺就一直没挪地方。看着那被子里的一坨时不时拱两下,到后来彻底的安静下来,再结合一下她临睡前说的话。华无缺淡然的脸上微微有些破功,他的王妃,貌似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冷漠啊... 将匕首和落红帕收好,华无缺才弯下腰,大手掀起自己的衣摆。 一夜好眠。 “王爷,王妃,起床了。”一道带着浓浓幽怨语气且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若婳伸出右手朝空气扒了扒,然后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 哎,天亮了。 “知道啦。”可能是刚起床的原因,华无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幼稚。现在就演上了吗?感觉还是真辛苦呢。 不过这声源处怎么离自己好像有点近呢? 忽然,方若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困意瞬间消失不见,入眼的是只笑得一脸纯真的辰王。 然后,方若婳仿佛老僧入定般,看着华无缺萌萌的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就叫你小王好不好呀,呐,小王,该起床了哟!” 明明是孩童般的举动,但华无缺看向方若婳的眼神却是十分不友善,幽敛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威胁。 看看现在这个纯洁呆萌的傻王爷,再想想昨夜那个淡然冷漠的腹黑王爷。 这巨大的反差竟然还能正常的活着,人才! 要是自己早就精分了。 但是,为什么他会在自己身旁醒来?说好的长夜独过呢? “王爷,咱能不能换个称呼?”方若婳微微侧身,压着声音在华无缺耳边咬牙说道。 小王......敢不敢再随意一点?你叫小婳啊小妃啊都可以,虽说随意的程度半斤八两,但至少听起来会让人舒服一些。 “换什么?老王?”华无缺直接脱口而出。 方若婳:“......”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交谈声,随后徐长月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 “王爷,那女子又来了,你要去看看不?”徐长月反手指着辰王府正门的方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接着,就见华无缺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就是那种‘看不惯她却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的神情。 方若婳有些疑惑的看着两人,但更多的则是好奇,究竟是何方女子才能让华无缺露出如此憋屈的表情?那张神祗般俊美的脸简直跟浸了墨似的。 “要不,我去吧。”方若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华无缺的肩膀,暗藏祸心的鬼眼中满是期待。 “凶一点,刻薄一点,”华无缺忽然转头看向方若婳,很认真的说着,“以后也是,这样本王才好装作听你的话,将某些命令传达下去。” 所以,辰王你是要我来为你的野心背黑锅? “当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管捅出了多大篓子,本王替你收拾残局。”似是看出了方若婳眼中犹豫的原因,华无缺又补了一句。 方若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如果我得罪了皇上呢?”一扫背锅的阴霾,方若婳说话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 看着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华无缺不自觉的笑了:“得罪就得罪了,本就是个十足的昏君,如果你有危险,本王可以立马推翻他的势力,而护你周全。” 徐长月本还面带春风般的微笑着,霎时凝住,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爷,您老人家这是在给我们血厉刨坑啊! “好好,嘿,那就这么说定了。”方若婳丝毫没有注意到徐长月身旁的低气压,兴冲冲地洗漱去了。 而华无缺的笑容也已消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就走了。“本王的话听见了?记得派人暗中保护,如若王妃出了一点差池,唯你是问!” 徐长月也只能是在心中哀怨,“我好委屈!” “好了,你们谁和我说一下那女子的情况?”已洗漱完毕的方若婳用手拨了两下刘海,语气轻快的问道,但是华无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方若婳仿佛已经习惯了被华无缺忽略,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徐长月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王妃。那女子名曰安梦鹂,是安丞相的千金,一心想入宫逐皇后之位。”徐长月言简意赅。 方若婳听的一脸懵逼,“想入后宫,缠着王爷作甚?那个安丞相就不管管?” 对呀,那女子应该缠着华绝才对啊。 面对方若婳的疑问,徐长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五天前,王爷进宫被七皇子给灌醉了,然后不清醒的满城乱窜,结果跑到了丞相府,一不小心误入了安梦鹂的闺房。 酒醒后,王爷向安梦鹂承诺,除娶她外可以实现她的一个愿望。然后,就......” 越往后说,徐长月的声音就越小,到后面简直如同蚊子嗡。因为此时的辰大王爷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方若婳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自行脑补出了当时的画面,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啊。 方若婳蓦地看向华无缺:“王爷,你这么淡定没事吗?” 华无缺撇了撇嘴,周围的低气压散去了不少,然后说:“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必掩饰。而早上那样,只是让你提前适应一下而已。看来你已经适应好了,走吧,别让本王失望。”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徐长月连忙跟上。 方若婳:...... 第六章 戏精附体 辰王府外。 只见一长相平平的女子身着紫纱罗裙,两条手臂抱着王府左侧的石狮子,冲着辰王府大声叫唤着,语气恶劣的不一般:“王爷,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本小姐只想入宫成为皇后,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周围围满了吃瓜群众,讨论的热火朝天,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讽刺安梦鹂痴心妄想的。 安梦鹂却是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自己喊自己的:“我要当皇后!” 方若婳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貌似明白了华无缺无可奈何的原因,这整个就一泼妇啊......直接赶人吧,偏偏自己还欠她一个承诺,虽说是违心之举,但没办法呀,谁让他喝多了呢? 至于沟通讲道理,呵呵,你见过哪个智商感人的五岁小天真能骂过泼妇? 杀人灭口? 那就更行不通了,她爹可是丞相。 所以,华无缺就只能咬牙了。 安梦鹂还在咋咋呼呼的叫着,但突然被人给打断了,只见方若婳缓缓步入大家的视线范围。 “安静!”方若婳冷冷的扫视了一圈,沉喝道。 她得对得起自己现在的人设,所以一举一动都是朝着白雪公主的后妈去的。 事实证明,她这个想法是对的,至少吃瓜群众们被唬住了。 “怎么,本王妃刚入府,大家都不认识是吗?”方若婳的语气颇为凌厉,目光都在用力的发狠。 众人知晓辰王昨日大婚,同时也猜出了方若婳的身份,现在王妃已然发话,便纷纷跪下行礼。 方若婳受过此等尊重,险些破功,多亏辰王捏了她一下疼的她清醒过来。 “起来吧” 方如婳淡淡的挥了挥手,接着,淑步轻移,站到安梦鹂的正对面。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眼神杀死这泼妇。 安梦鹂被方若婳看得有些不自在,不满的瞪了回去:“辰王呢?让他出来,说好实现我的一个愿望,他可不能耍赖。” 方若婳听闻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懒懒的开口:“皇后乃一国之母,岂会如你这般轻薄,再者,你觉得辰王能做的了皇上的主?能做的了文武百官的主?不如我引荐你进宫,你亲自与皇上说说?” 安梦鹂是个急性子,直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我……我怕皇上看不上我蒲柳之姿。” 闻言,方若婳不免有些讶异,这妹子看起来不傻啊,还有点自知之明啊? 方若婳微微缓和了语气,似是安慰的语气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感情这件事,与样貌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仿佛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自己说,安梦鹂再看向方若婳的眼神有些感动,而吃瓜群众们均是疑惑不解的神情,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听方若婳接着道:“你不漂亮没关系,万一他瞎呢?” 万一他瞎呢...他瞎呢...瞎呢... 周围的人不自觉的都倒抽了口冷气,刚才王妃说了什么?她说皇上瞎?! 安梦鹂也是一脸惊悚的看着她,这不上赶着找死呢么?! 而方若婳则是无奈的耸耸肩,她说的是事实啊,在现代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谁知道那个昏君的审美是不是异于常人呢? 再说,反正有华无缺护着她,她怕什么! 门后偷听的华无缺:“......” “呃,那个,”安梦鹂十分僵硬的笑了笑,“我不要王爷帮我实现愿望了,我,我先走了。” 说完,直接拨开人群小跑而去。 围观的闲人也赶紧都散开了。 方若婳愉悦的打了个响指,搞定! “这下好了,将军府怕是去不了了。”华无缺软软似孩童般的声音突然传来,方若婳眼皮一跳,这演技还真是收放自如啊... 清了清嗓子,方若婳转头看向华无缺:“王爷,为什么去不......”了将军府啊。 后面五个字直接自动消声了。 方若婳只觉得呼吸一窒,王爷他...... 虽说方若婳只隔着衣料欣赏过华无缺的身材,但直觉告诉她,王爷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主。 而华无缺本就身形高大,此时的他一袭红衣如火,俊美的脸上挂着纯真的笑,额前随风飘扬的几缕发丝更是平添了一抹仙气。 方若婳的颜控属性不合时宜的蹦了出来,一下子没忍住,伸手捏住了华无缺的脸,露出标准姨母笑:“呀,好软啊,王爷你的脸捏起来好舒服啊!” 华无缺的笑僵硬在脸上,眼里本就不是真心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 这时候,徐长月驶着马车悠悠过来了,一个惊诧差点车毁人亡。 王妃居然在捏王爷的脸! 徐长月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儿,蓦地伸手狠狠朝自己的腰掐了下去。 “嘶...”徐长月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的揉了揉自己的腰,他好像有些太用力了。 此时方若婳也注意到徐长月这边了。 由于时不时会有行人从辰王府门前经过,而刚刚自己的脸又被“蹂躏”了一番,华无缺再次绽出的笑颜带着浓浓的不情愿。 路过的小老百姓们不禁有些疑惑,这二小姐什么时候会笑了? ...... “走吧,去皇宫。”说完罢就自顾自上了马车。 方若婳闻言不免有些疑惑:“皇宫?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吗?” 她从怀疑皇上瞎到现在不过才十分钟啊!十分钟! 马车缓缓行驶在去皇宫的路上。 “小王,在皇上面前你记得对本王凶一点。” 方若婳欣赏着王爷的美颜正入神着呢,一声王妃硬是把她美好的心情给生生打散了。 “哦,知道了。”方若婳没好气的答着。 华无缺又恢复成了刚才淡然的样子,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眼中......似乎有一丝期待? 是在期待她一会儿要怎么面对皇上吗? 这不重要! 方若婳将这个问题从脑子里踢出去,开始沉思起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她得想办法改了王爷对她的称呼。 一双灵目快速转动着,眉头时舒时皱,嘴巴微微鼓了起来。 华无缺余光看到的就是他家王妃鼓着嘴满脸纠结的小模样。 突然,方若婳嘴角荡起一抹特狗腿的笑,眼睛亮亮的看向华无缺:“王爷,我有一个表现出我对你凶且刻薄的最直接的方法。要不要听一下?” 闻言,华无缺挑眉,但是并没有说话。 这是有戏的前兆。 方若婳压下嘴角的笑意,一脸认真的说:“王爷,我觉得吧,你最好还是对我换个称呼,小王听起来跟我多顺着你似的,更别说我对你凶了。所以……王爷你就和其它人一样叫我王妃可好?” 说完最后一句,方若婳很自觉地低下了头,眼中却完全没有紧张的色彩。 王爷,你不同意没关系,我准备了一百种方式给你洗脑呢。 “好,可以。”华无缺大大方方的同意了。 第七章 朕这么可恶吗? 啊? 由于华无缺的回答过于干脆,方若婳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迷茫的看着华无缺。她正全心全意组织着应对华无缺拒绝后的台词呢。 “本王刚才说,本王可以叫你王妃。”华无缺语气浅浅的又复述了一遍,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那温和的眼神看的方若婳一阵脸红。 “谢...谢王爷。” “嗯。” 此刻乱了思绪的不止辰王妃一人,还有外面被震惊的猛眨眼的徐长月。 上帝作证,他真的不是有意偷听王爷王妃谈话的,但无奈距离近了点、他耳朵又好使了点...... 默默的,马车已经驶入了皇宫。 “走吧,皇上估计在御书房等着呢。” 说完,华无缺就下了马车,脸上渐渐浮现出委屈的神色。 对,就是那种在家被家暴的神色。 疑似施暴的某人:“......” 徐长月紧紧的跟在后头,只不过不时的回头看一眼他家王妃还在不在。方若婳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差别对待啊,一边默默吐槽着,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不得不说,皇上居住的地方,果然奢华大气,精美无比!不过转念想到昏君的后宫三千,方若婳不禁觉得有些惋惜,这么好的环境,却被那个昏君霸占着,暴殄天物啊...... 再次抬眸,发现御书房已经到了。 方若婳对于自己背锅的重任还是铭记在心的,所以依旧沉浸在白雪公主后妈的角色里无法自拔。 但是,当她看到昏君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直接破功。 卧槽! 她看见了什么?! 人贩子! 那张脸她绝对不会认错,就是他把她推河里去的! 一想到自己在现代被他给害死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他一来就是皇上,自己就是个小小的国公府小姐?嫁了个腹黑精分的王爷不说,还得替他背锅! 所以此刻看着那昏君美人在怀的样子,方若婳的怒气值噌的就爆表了,大吼了一声:“人渣!” 见华绝有点懵逼的看着自己,方若婳直接上前将他怀中的两个美人给扒拉开,揪着他的衣领继续吼:“人渣!你是哪来的脸在这儿逍遥快活?之前的事都不是你干的是吧!” 华绝一脸懵:“......” “还一脸无辜呢?哎呦我还真是佩服你,干了拐卖儿童这种缺德事还能在这儿一脸享受,仗着穿越过来没人知晓是吧!” “来,让我猜猜哈!你是不是把我推河里后就被警察给发现,然后抵死不从,被一枪崩了?哈哈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真是大快人心!” 华绝一开始的确是被骂懵了,但到后面见眼前的人越骂越嗨,虽然没完全听懂,可心里的怒气还是越来越盛直冲脑门,当即也是直接爆了粗口:“贱人!朕要诛你九族!” 呦呵,你个人渣还来劲了是吧?不过她也没指望这个昏君会给她好脸色。 方若婳冷笑了一声,“来!有种你就诛!你一天不诛我一天看不起你!” 御书房的众人都惊呆了。 徐长月看着骂皇上骂得还挺起劲的方若婳,沉着的内心世界早已经崩塌。 王妃!咱们是来向皇上道歉的!不是来弑君的! 转头看了自己王爷一眼,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心里顿时了然,不是自己王爷的主意。 御书房一众宫女太监也被这场面给惊呆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把人拉开。 “大胆!”一直站在华绝身边的大太监赵公公也是才缓过来,扯着尖利的嗓音喊道。 被拉开的方若婳依旧是怒气不减,死死瞪着华绝:“我就大胆了这么着?皇上了不起啊?你既然那么做了,就要做好随时被骂的准备!听见了没?人渣!” “来人,把这个......”华绝也是被骂的失去理智了,正欲叫人将这个顶撞皇权的女人抓起来,却在看清楚她的脸是猛然停了下来。 上一秒还在叫嚣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累的表情:“方若婳!不是朕说你啊,你现在可是辰王妃啊,能不能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方若婳瞬间就风中凌乱了,怎莫感觉这个人渣跟原主一副很熟的样子?难道他们只是单纯的撞脸? 不,不对。 一定是这个人渣穿越过来后全盘接收了原主的信息,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自己还是悠着点吧,现在不计较可能还是看在二十一世纪害了她一条命的面子上,万一把他仅存的良心给磨灭的话,就此要她的命也说不定呢? 而且现在还是在皇宫,虽说华无缺说可以保她,但现场只有三个人,等大部队赶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想到这,方若婳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然后站到华无缺的身边,俨然一副还没闹够的样子。 表面虽是如此,可鬼知道她现在有多想掐死那个人贩子脸的昏君! 见华绝完全不计较方若婳的所作所为,被她扒拉到地上的两个美人不干了,相互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同时向方若婳走去。 “父皇!”人未到声先到,下一刻,只见五个身着明黄色锦袍的少年神色慌忙的走了进来。见华绝正坐着安安稳稳的喝着茶,顿时均松了一口气。 接着,一个看起来较稳重的少年目光不善的扫视了一圈,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谁?胆敢对我们父皇不敬。” 他们五个轮流下棋下得正欢呢,突然就冒出个太监说他们父皇被人揪着衣领骂,当即棋盘都掀了,匆匆忙忙就赶来了。 可看着眼前一派祥和的样子,心里那棋兴被扰的憋屈劲就上来了,必须和那罪魁祸首说道说道才行。 罪魁祸首淡淡的扫了一眼五个少年,没好气的直接承认了:“本王妃,怎么的了?” 反正她不说,那两个一脸不善瞪着她的女的也会说,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承认呢。 但是现在,她决定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免得哪天演穿帮了,她还好歹有个借口。 于是乎,方若婳伸出手拍了几个响亮的巴掌,确定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了,才开口:“各位,以前的我可能为人处事都比较淡漠,不喜形于色,也不会主动去诉说自己的心情,但是以后,我性格上可能会产生很大的变化,所以,还请各位不要感到诧异,嗯,就这样。” 众人听完后,那是各有各的想法。 华绝有点受伤:以前不喜形于色,那所以刚刚对他的态度是真的喽?朕就有这么可恶吗?! 皇后慕容云:嫁给王爷后真面目就露出来了吗?贱人! 第八章 继续装啊 也许是慕容云的目光过于强烈,方若婳不禁皱了皱眉,原主有得罪她吗? 殊不知,皇后慕容云与昭仪慕容瑕是亲姐妹,是被华绝从隔壁国坑来的,两人被迫嫁给了华绝。 而慕容云曾机缘巧合之下目睹过越安辰王的真容,当即对这位世人口中的傻王爷一见倾心,最后却被迫嫁给了华绝。 而国公府二小姐之名在越安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嫁过去后,自然而然的也传到了慕容云的耳朵里。 什么高贵冷艳、什么出尘脱俗,在慕容云看来,不过是为了勾引男人而做出的样子罢了。 因此刚刚方若婳的一番话,也是坚定了慕容云的想法。呵呵,果然,勾搭上了辰王,就装不下去了。什么性格发生很大改变,纯粹是真面目显露出来而已! 看着方若婳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慕容云恨不得直接上前生撕了她!她爱而不得的人,凭什么被她简简单单就勾引到手了! 心里怨恨归心里怨恨,慕容云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好的,眼中的敌意被尽数隐藏了起来。 如果方若婳知道了慕容云的心之所想的话,一定会丢给她一个同情的目光,以此来惋惜一下她那残得不能再残的脑子。 可惜,她不知道。 昭仪慕容瑕:姐姐说的竟然是真的,好一个狐狸精啊!等着吧,敢跟姐姐抢男人,看我不弄死你... 此时的方若婳都快无语望青天了,她不过是将她们扒拉开来而已,至于一个个的对她发射敌对光线吗? 难不成是因为她骂了华绝那个昏君?那她还真的要反驳一句了,人家昏君嘛都没说,你们搁这儿生气个什么劲啊! 将方若婳的面部变化都收入眼底,华无缺顿时凌乱了:他当初就是看上了二小姐那淡漠的性格才求娶她的,现在却给他来一句“性格会大变”...... 徐长月:他就说嘛,在密室的事后就感觉到二小姐不大对劲了,难不成是认了逃不过嫁给自家王爷的命,抑郁而疯了? 首席太监赵公公:揪着衣领骂皇上,这性格哪是大变呐,简直是吃了熊胆好么?! 五皇子的反应就简单多了,并且出奇的一致:嗯? 直接懵逼了。 他们五个虽说是皇子,但却是华绝从民间抢回来,这也是风越国没有太子的原因。即使华绝再昏,也没昏到将自己的江山交给一个陌生孩子的程度。 五个皇子和华绝没有血缘关系,其性格方面却出奇的合拍,嗯,每天组着团游手好闲,反正就是一点正事也不干。 即便如此,五人却都没有落得花心之名,因为他们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可能,是没有遇见和自己有缘的吧。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方若婳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咳咳,”见预防针已经打出去了,方若婳面色有些凝重的开口:“那个,你们都是谁跟谁啊?能不能再说一遍,我好像不大记得了......” 不记得?华绝听此言不由皱起了眉头,下一刻便大喊:“太医!传太医!” 华无缺这个时候也沉默不下去了,低声吩咐道:“查!方若婳成亲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是。” 得令后,徐长月便匆匆的离开了御书房。 而方若婳在太医来之前,一直回答者来自华无缺、华绝两人的“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的问题。 都快要崩溃了! 她也不想这样的好么!她也想只默默的配合演戏好么!主要是她有时候的行为举止不受大脑的控制啊!就像刚刚看见华绝的时候,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句“人渣”就已经骂出口了。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没一会儿,太医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方国公,方莲儿,以及一个板着脸的中年帅大叔。 方国公脸上写满了担忧,看见自家女儿还好好的,着实松了一口气,但方若婳没注意。 方莲儿还是和初见时一般,面上忧心自家妹子,眼底却全是压抑的仇恨,但方若婳也没注意。 方若婳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中年帅大叔上,她可以肯定没见过他,但同时还可以肯定,他是华无缺的父亲,越安护国将军华义安。 至于让她肯定的原因嘛...... 自己看去,没发现两人长的很像么。 “参见皇上,皇......”太医拎着医箱走进来便连忙行礼,但被华绝不耐烦的打断了,“别参见了,赶紧看看辰王妃到底怎么了,如有误诊,你就自觉的跳河里去喂鱼吧。” 语气那个凉,凉到太医院首席太医许息裳都打了个寒颤的说。 遵过旨后忙不迭的替方若婳把脉。 一开始,许息裳的表情还算正常,只是时间越长越凝重,看得方若婳的心都不受控制的揪起来了。她之是随口瞎掰几句而已,不会真的查出了什么绝症吧喂! 到最后,似乎是确诊了。许息裳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下了,大惊失色:“皇上,王爷,王妃被下毒了!” what咧? 方若婳只感觉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如果她只是乖乖的背锅、毫不作妖的话,是不是某一天突然就下去见阎王了? 方国公、颜大将军也是瞪圆了眼睛,谁?!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对他女儿(儿媳妇)动手! 唯有方莲儿眼中浮现晦暗不明的神采。 只听许息裳继续道:“下毒的时间应该在两天前,毒发后,中毒者会逐渐失去自己的记忆,变得痴呆痴傻,之后会丧失感官,拿针扎都没感觉的那种。接下来,中毒者便会陷入昏迷,在昏迷中渐渐死去。” 方若婳听得嘴角直抽抽。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原主的信息只有那么点了,原主会失忆,告不告诉她根本没差啊,反正都会是脑子一片空白。 方若婳直接无语凝噎了,头微微低下,思索着,如果她现在自杀的话,能不能再穿回现代? 这幅暗自思索的模样落在别人眼中,却透着浓浓的了无生趣的气息。 “媳妇儿,别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华无缺眨着漂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方若婳的头,语气中散发着孩子般“没什么不可能的”的正能量。 第九章 解毒之路 嗯?媳妇儿?说好的王妃呢?方若婳默默翻了个白眼,个不守信用的。 许息裳听后,可谓是冷汗如雨,看王爷这意思,自己诊出的毒,是跪着也得解呀。于是只能紧绷着神经接着往下说:“王爷,此毒名曰安乐,解此毒需......” 后面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安...安乐?!”听得毒名,方国公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冰冷的绝望将他整个人包围。 安乐毒,无色无味之毒液,涂抹于人的衣物或皮肤上,皆可使其中毒,中毒者半月之内未得解药必会丧命。 且安乐毒性强烈,其解药更为鬼魅般难寻,仿若处于天方夜谭中无迹无影。 因此,当安乐在召阳大陆现世之后,中此毒者无一幸免。 许息裳的话虽是半道止住了,但除了方若婳外的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需火塬兽的兽血。 十三年前,召阳大陆盛行毒蛊术,其中最为让人闻风丧胆的,便是有着“蛊阎”之称的秋千陌。 当时,九空可谓是谈“蛊”色变,要只是普通的毒蛊师倒还好,感到异常后还可以对症下药。而秋千陌就不一样了,中了他下的毒蛊,除了人会突然死亡之外,不会出现任何异样。 无论你是门第书生、达官贵人,还是仙游道人,中了秋千陌的毒蛊,那便只有乖乖去见阎王的份。 反观“蛊阎”秋千陌,却在自己名声大噪后,突然销声匿迹于山林之间,这一匿,便是三年。三年后,不知何方小道消息传出: “蛊阎”秋千陌,以三年的时间费尽心血养出剧毒蛊兽——火塬兽。 蛊兽火塬,不同于以往的毒蛊寄生虫,而是形似猫科动物般的剧毒生物。其血呈晶紫色,触之者必会血液枯竭而死。 相对的,其血毒性太过霸道,直接凌驾于九空千万种毒物之上,也就是说,无论你身中何种毒,只要以毒攻毒服下火塬兽血,必能安然无恙。 所以,只要寻得火塬兽,便可解得安乐毒。 但问题也在这儿,消匿三年重出江湖的秋千陌发现蛊兽火塬被曝光后,一念之间再度消失。十年间无数世人妄找到秋千陌及其蛊兽火塬。 但,全都是无功而返。 “蛊阎”秋千陌如人间蒸发般无迹无影。 许息裳跪在地上不敢动弹,整个御书房的人都如同被禁言了般,被包裹在无比沉重的寂静中。 方若婳并不知晓许太医口中的“安乐”为何种毒,不过看着众人均是一副眉头紧皱面色凝重的模样,心里多少也有了点底。 这时,徐长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王爷,”迅速奔到华无缺的面前,简单的行过礼后拿出一段绳子,“此绳上抹有安乐,是在相国公府的花屋角落处发现。” 短短一句话,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闻言,两天前的画面猛然出现在方若婳的脑海中,不过...那个花屋嘛...呃...她与方莲儿所处的屋子里好像并没有花哎...... 见方若婳有些摇摆不定的模样,徐长月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花屋内没花,这仅仅是个名字而已。” 那所以,自己就是在两天前被绑时中毒喽? 一想到那为了挣脱绳子而磨得通红的双手,和以为无恙结果却悲剧中剧毒的自己,方若婳就感觉到一股憋屈劲由内而外的散发开来。 再一次不听大脑指挥便下意识的行动,直接指认方莲儿:“那所以,是你让那些黑衣人下的毒?” 啊? 看见方若婳是对她亲姐姐说的,众人皆是一愣。 方莲儿自然是知晓方若婳究竟有多得宠,当下连笑容也是僵硬了:“瞧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下毒去害你呢?” 话刚出口,方若婳也是立马反应了过来,那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的懊恼啊,很是恼怒的抿紧自己的嘴巴,没事废什么话?!问出这种白痴问题,要你你会承认啊! 但华绝倒是个行动派,直接喊人欲将方莲儿给抓起来,方若婳急忙出声阻止。 照这昏君的手段,指不定要将人抓起来关进大牢直接屈打成招,那还得了,方莲儿因此将下毒这个锅甩掉都有可能。 还不如先把证据收全了,再来一场让凶手哑口无言的指认大会,嗯。 ......好吧,她承认,其实她也不敢确定。先前那两个女的对她也是敌意满满,谁知道方莲儿是不是受她们的指使呢? 没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方若婳只是讪讪的对众人笑了笑:“那个,先解毒才是最重要的吧?” ................ 从御书房出来后,方若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五个皇子拉到了三皇子夜子榆所居住的星榆殿。 方若婳看着眼前五个清秀俊逸的少年,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你们都...分别是谁?” 闻言,五个少年脸上均露出和善的微笑,其中一名道:“王妃王妃,鉴于你只有半个月的身为活人的体验了,所以我们兄弟决定,带你好好的玩耍一番。” 然后,就轮番开始了自我介绍。 先前说话的是夜子榆。 面对五个少年那眸子中真心散发出来的同情悯善,方若婳心里默默的苦笑一声,穿越过来半个月的时间就得去死,这命也真是日了狗了。 “媳妇儿,回家喽!”当方若婳在星榆殿陪大皇子夜子初下棋而奋斗在棋盘上时,华无缺那寒泉般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再看方若婳,像是等这道声音等了n长时间,迫不及待跳了起来,毫无歉意的笑了笑:“抱歉啊,五位。我得回去陪我家夫君了,失陪!” 而后便急匆匆冲出了星榆殿。 一路上,方若婳都处于一种“自我尴尬”的气氛里,天晓得她个棋痴是如何装模作样在夜子初手里硬撑了那么久的。 直到上了马车,方若婳才觉得从那种气氛中退了出来。转眼就看到华无缺满脸阴郁的瞪着自己。 去,这祖宗又咋滴了? 殊不知,在她被五个皇子拉去星榆殿时,方国公与颜大将军拉着他,那是好一顿苦口婆心呐。 他岳父:“王爷呀,你可得救救婳儿啊,她还年轻,她不能死啊!” 他亲爹:“昭儿,爹知道你没办法,但爹知道,你手下那个叫徐长月的,他肯定有办法。” “......” 第十章 好恐怖的生物! 反正说到最后,主要就是提醒他,叫他回去让徐长月想办法!方国公与颜大将军表示,如果不是没看见徐长月的影,他们一定不会这般郑重的与华无缺嘱咐,顶多安慰他几句。 于是乎,傲娇颜默默地上线了,阴郁的眸子中仿佛映着一小段话:“没用!这样都能中毒!” 方若婳:“......”武力值是个渣怪我喽? 下车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意料之中的辰王府,而是一个黑漆漆的直径约十丈的山洞口。 嗯? 方若婳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条黑布便罩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随即华无缺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里是血厉的根据地入口,进入时必须将眼睛罩住,否则会瞎。” 方若婳道:“血厉?王爷你确定要带我进去吗?” 华无缺道:“如果不是你中了安乐,我才不会带你进去呢。” 方若婳:“......” 一旁的徐长月忍不住笑道:“王爷、王妃,走吧。” 然后,方若婳在华无缺、徐长月的带领下,慢慢走了进去。 一路上,徐长月都在为方若婳解释着安乐毒与火塬兽,对血厉反而是只字不提。 但提不提都是一样,反正她都没心思去听。 眼前一片黑暗,方若婳那是用龟速在前进,尽管徐长月告诉了她“放心大胆的直走”。 “欢迎王妃王妃。”黑布被揭下的同时,一阵爽朗的笑声突兀的响起。 让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光亮后,方若婳那灵润的杏眸才缓缓睁开。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妈呀,好恐怖的独眼生物! 见方若婳的注意力全被生物吸引了去,一个身着黑红相间行装的男子笑着介绍:“王妃,这便是火塬兽。” 闻言,方若婳直接呆了,不是说秋千陌及蛊兽火塬人间蒸发了吗? 哎,不对。她的关注点好像错了,如果这真的是火塬兽的话,那么她就有救了呀! 可...看着那面目狰狞的蛊兽,方若婳只觉得头皮发麻,更别说服下它的血了。 第十一章 一无所获 但是方若婳没想到的是,有些东西不是她这个肉体凡胎的人类可以消受的,服下的下一秒,方若婳就是去意识了。 …… 风越国已有三百年的历史,物产富饶,地广人稀。 全国人口有三千万,百姓安居乐业,邻睦友好,风越已换了五十九任皇帝,第六十任年号为鼎华。作为有始以来最年轻的帝王,鼎华帝把他的治国方针雷厉风行地实施了下去,鼓励工商。 于是,经商的人数不断增加,为了方便商人,钱庄兴起,商人们可以把钱存入钱庄,待有需要再去取,钱庄收取一定费用,全国各地一共有几百家钱庄,要说其中最有名的钱庄,要数江都的昊苍钱庄,昊苍钱庄分布天下,规模算是最大。 伊家在江都打拼几十载,从小钱庄到名声渐起的大钱庄,到了伊家的第三代,也就是伊彬炳这一辈,才算是真正把事业推上顶峰,而伊彬炳功不可没,凭着卓越的经商头脑和广阔的人脉势力,瞬速使昊苍成为天下第一庄。 关于他的传闻,一直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某夜,夜空中出现了一轮圆月。月光倾泻在水塘上面,只听一声响亮的落水声,有两个人在水里扑腾,“方若婳,你在哪?” 薛盼蝶借着月光寻找着,“我在这。”方若婳脸色有些苍白地开口,“我们先游出去。” 方若婳对薛盼蝶喊,“好的。” 等两人游到水塘边,早已有些筋疲力尽,“方若婳,你冷不冷?我好冷啊,手电筒不能用了。” 薛盼蝶看了看静悄悄的四周,有些害怕地往方若婳那靠了靠。 “如果没错的话,这也许是他们失踪的真正原因,我们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时空。”听着说出惊人的话的方若婳,薛盼蝶有一瞬间的震惊和迷惘,“你的意思是我们那啥了?” 方若婳有些不安地开口,“可以这么说,” 突然被抱住,“方若婳,不要太担心了,你和我还在一起,这是最大的万幸,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既来之,则安之。” 方若婳不由地放松了下来,是她焦躁不安了,“薛盼蝶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安慰人了?” 薛盼蝶一听,放开了方若婳,“啍哼,是我爸爸教的,他一直都这样鼓励我,方若婳,我们今晚上是不是得在这过夜了?” 方若婳叹了口气,她们俩个野外生存为零的中那啥,连生火的工具也没有……生火! “你带手机了吧!”看着突然激动的方若婳,薛盼蝶有些不明所以,“带了,怎么了?”薛盼蝶递给方若婳。 “手机电池里的锂离子接触空气可以自燃,这样我们就有火了,生好火,野兽不敢靠近,我们也能睡个好觉,平安度过今晚。” 薛盼蝶一脸惊喜,“手机还能这么用!哇,方若婳,你好厉害。” “要你平时多看书也不听。”方若婳摇头,“是是是,我等学渣自愧不如。”方若婳和薛盼蝶捡了许多树枝和干草,选了个背风坡,生起了火,两人把衣服放在火边,折了树枝用树叶铺好床,然后发呆,“方若婳,我们还能回去吗?” “大概,你先睡吧,我来守着火。”薛盼蝶点点头,枕着方若婳的腿睡了。方若婳看了看被云遮住的月亮,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们。 到过野外的都知道,无论你在哪都要知道自己在哪,如果你不幸迷路了,也要保持伊静,让别人知道你在哪。 “啊啊啊,有人吗?快来个人啊,不然,来只兔子也行啊……”薛盼蝶抓狂。方若婳抬手往远处望去,这里到处都是山,挺拔的松树随风摇摆,火红的枫树在远处十分醒目,看来她们落在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山林里了。 在山林里是十分危险的,如果遇上蛇虫野兽的,她们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应付,所以要赶快弄清方向,找路下山。 方若婳转身就看见薛盼蝶正站在那说些什么,“嗯,应该是这边。”然后她往树林的左边的小道走去,“你给我回来!” 方若婳拉住薛盼蝶,“你去那边干嘛,我们要待在一起。” “我只是去那边看看。”薛盼蝶看着有些生气的方若婳,“要是你迷路了怎么办?你怎么突然要去那条小路上?” “是神指引我去的。”薛盼蝶递了一树枝给方若婳,“这是个什么?”方若婳疑惑,“树枝粗的一端往哪边就往哪边走啊,很简单的。”方若婳看薛盼蝶的眼神像看一白痴,薛盼蝶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 “好啦,我也知道这行不通,但我们总待在原地也不行吧,所以,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尽快找到下山的路,再说了,我饿了。”刚说完,两人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方若婳脸有些红,好吧,先去找吃的。 “哇,好漂亮的花,一朵两朵……” “薛盼蝶……”薛盼蝶肩上一沉,“我去那边看看。”逃也似的走了,方若婳摇了摇头,这个薛盼蝶。 方若婳找到了一松鼠窝,看着那在树枝上正死死盯着她的松鼠,方若婳淡定地掏了它的窝,手上的东西让方若婳有些诧意,小松鼠?呃,放回去。 又到处找了找,一无所获,薛盼蝶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方若婳,那边有人!亲人啊!快跟我来。”两人马上赶去那边。 穿过一片灌木丛,方若婳和薛盼蝶隐藏在一处。那人正坐在草丛中喝着水,是个男人,“方若婳,等一会怎么跟他说啊。” “实话实说,说我们迷路能带我们下山吗。”方若婳见来人正脱衣服,开口提醒某人,“呃,薛盼蝶等一会再……”话还没说完,薛盼蝶早没影了,她能不能看看情况啊! 接着尖叫声此起彼伏,“啊!你们是谁?”方若婳看着正捂胸的男人,不,女人? “对不起,吓到你了。”薛盼蝶道歉,方若婳把情况说明了一下,那人有些警惕看了看两人,“不过你们要替我保密,我一直以男子的身份示人。”既管心里忍不住有些好奇,但是是恩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第十二章 交钱还是死? “好,恩人叫什么名字?”方若婳问,“啊,叫我凝珊吧。”方若婳和薛盼蝶点头,“你们为什么在这?还有你们的衣服好奇怪,练功服吗?” “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聊吗?”方若婳提议,因为她们真正好想吃饭饭qaq。 于是三人下山去了。 没想到山下是一镇子。车水马龙的,来来往往的人,街边的店铺整齐地排列在两旁,大大小小的叫卖声,热闹非凡。 “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啊,哇,你们好。”薛盼蝶对正有些好奇的几个孩子打招呼。 “姐姐穿的衣服好奇怪啊。”方若婳快步拉走被孩子们围住的薛盼蝶,“凝珊,你说的小饭馆在哪?”方若婳开口,凝珊咳了咳,换上低沉的“男人”声线。 “两位姑娘,就在前面不远处,掌柜的很好,我常常去吃饭。”方若婳和薛盼蝶有些激动,第一次在古代吃饭。 三人到了一家招牌上写着“饭来”的小饭馆,好形象,方若婳、薛盼蝶脑海飘过三个字。 进了店门,三人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二位姑娘想吃些什么?”凝珊开口,“呃,随便来些什么菜吧,薛盼蝶,你……”方若婳看向正死盯着隔壁桌菜的薛盼蝶。 隔壁桌是两个长得有些猥琐的男人,两人看了过来,见是一小姑娘,“去去去,别打扰我们。” 薛盼蝶有些不舍的移开视线,抱着方若婳的胳膊不放手,“娘,爹,宝宝也要吃肉肉……”对于薛盼蝶的反常和语出惊人,方若婳表示她早已习惯,看着对面明显被雷到的凝珊,方若婳淡定开口,“她饿昏了,别在意。” 菜上来了,两菜一汤,“最近野物少,银子快用完了,所以只能吃些清淡的,见谅。”凝珊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你也不容易。” 方若婳对她笑了一下,薛盼蝶努力地扒饭,她们在干什么呢,饭都快凉了,“我吃饱了。”薛盼蝶摸着肚子,“大叔,你们吃完了吗?”那两个人背有些僵硬。 “二位客官,麻烦结一下账,一共是二十文。” “二十文不过点了一盘肉和几壶酒就二十文?你当老子是吃素的!”小二一听,诶嘿,这是吃霸王餐?“掌柜的,你出来一下。” 不一会从后厨走来了一个有着连腮胡子的大叔,那大叔身上沾了鲜血,拿着把杀猪刀威风凛凛地架在那人脖子上,凶神恶煞地开口,“交钱还是死?”那人吓得晕了过去,另一人逃了。 见大家看着他,“吃吃,小二去招呼客人,小甲,把人抬到医馆。”随后又去后厨了,“哇,这个大叔人还挺好,凝珊?凝珊……”见凝珊一脸发呆地看着那掌柜离去的方向,“他是不是很俊?”凝珊转头问两人,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晕。 薛盼蝶睁大眼,“凝珊,你不会是……”凝珊脸更红了,“我每天都来,不过见他的次数很少,他总是在后厨忙活,大概都不知道我每天都在这,其实这样也好。” 凝珊脸上有些失落,“那个大叔有什么特别的吗?”方若婳开口。 “他很温柔,是我们这杀猪最好的,搬来这个镇已有两年了,我是去年就关注他了。”凝珊小声地开口。 “喔喔喔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行动,是要告白吗?”薛盼蝶眼神火热,“告……白?”凝珊刷的又红了,“可是我是男子啊。” 见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我们到你家再讨论吧。”方若婳提议,凝珊点头。 三人付完账就走了。 “你是说你是从邻国逃来的?”方若婳问, “该怎么说呢,我其实是离家出走的。”凝珊回答。 “离家出走?为什么?”薛盼蝶一脸“八卦”的样子。 “我们家族一直有个传统,但凡出生的孩子,女孩要以男孩的身份到嫁人那天,男孩也一样,我因为被女孩求亲了,所以才逃到这里。”看见对面一脸惊讶的两人,凝珊有些想笑。 “乖乖,这个家族真好玩,我懂了,如果你们到外面去,有可能被同性别的人喜欢上对不对,一想到这个画面,噗哈哈……”薛盼蝶捶地,凝珊有些尴尬地坐在草垛上。 “你说你和那个大叔是怎么相遇的?”方若婳也有些好奇。 “刚逃出来时,只带了衣物,银子也花完了,人生地不熟的,肚子也饿的不行,掌柜的那天正好出门,就看见我在哭,他走了过来,说:“小兄弟,男儿有泪不轻弹,吃了这碗面,努力地生活下去。”我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我想这样的男人真懂得持家,所以我开始关注他了。 伙计们只叫他掌柜的,所以我也这么叫他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唉……”凝珊一脸失落的表情。 “这大叔真不懂浪漫,这好好的相遇,硬是破灭了,你当时不感到少女心碎了吗?”薛盼蝶问。 “没啊,他说的对,吃饭是要给钱的啊。”凝珊一脸认真,方若婳和薛盼蝶无语。 “好了,你是喜欢他对吗?”方若婳开口,凝珊点头,“那他喜欢你吗?”凝珊低下了头。 “好吧,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们帮你吧。”凝珊立马开口,“怎么帮?” “首先,让他注意你,其次,你得让他发现你的好,多了解他一点,最后一步求婚。”方若婳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你谈过恋爱吗?”两人开口。 “没……”方若婳在角落画圈,“总之,先潜伏到他身边去,成为他的左右手,让他离不开你……”薛盼蝶提议。 “那怎么潜伏?” “哈哈……交给我们吧,凭我看偶像剧和恋爱漫画这么多年的资质,我就不信……”薛盼蝶踩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心!”椅子解体了。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坐椅子了。”三人坐在草垛子上沉默。 “好了,准备好了吗?”薛盼蝶表情严肃地对着方若婳、凝珊开口。“准备好了,不过,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这是策略……”薛盼蝶一脸神秘。“小二,我要点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来一遍!”薛盼蝶擦着口水,拿着筷子等候着。 菜上来了,满满一桌。 “哇!好丰盛,我开动了。”薛盼蝶夹了一筷子肉嚼啊嚼,撕下鸡腿啃啊啃,四周的客人被薛盼蝶的吃相惊到了,这女娃子,多久没吃饭了? 第十三章 我不会喝酒 “妮么为啥不痴?(你们为啥不吃)”看着塞得满满一嘴的薛盼蝶,方若婳开口,“你说的策略呢?该不会是……”嘴上被塞进一只鸡腿,方若婳:……凝珊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身上的钱,钱不够qaq。 等到吃饱喝足后,薛盼蝶打了个饱嗝,“小二,结账。”薛盼蝶开口,方若婳在一旁看着薛盼蝶,“客官,一共一百文。” 小二微笑地开口,看着一脸“小意思”的薛盼蝶,小二想:这是个大客人。 “凝珊,交钱吧。”凝珊颤微微地拿出钱袋,把钱袋往桌上一倒,十个铜板叮当掉在桌面上,小二脸上的表情能杀人。 周围的人纷纷把钱放桌上逃也似的走了,好可怕,凝珊发抖地站在那,薛盼蝶看着有些紧张的局面,躲在了方若婳后面,“掌柜的…………”小二的声音响彻整个店…… 距上一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么事情最后变成什么样呢?让我们去饭来饭馆那里去看看。 “小二,这里要一盘茄子,疑?你是新来的?”方若婳无视掉来人的打量,把菜名记下,然后递给蹲在后厨门口的薛盼蝶。 “茄子一份。”薛盼蝶喊完之后,又蹲在那无聊地吹着头发。 过了一会儿,凝珊端着菜出来,“谁要的茄子?好,马上来。” 凝珊穿着店里的服装,身材修长又挺拔。加上她清秀又温和,食客们都跟她相处十分融洽。再看方若婳和薛盼蝶,衣服又大,十分不习惯,整个一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即视感。 那次事件后,那个大叔似乎没有发什么火,就是让她们在这打工,什么时候把欠的钱还上了,才能走。不过,管吃管住的,方若婳等很满意。对于凝珊来说,每天都能近距离地接近自己喜欢的人,能看见他工作的样子,这让凝珊十分幸福。 看着那血腥的画面和猪挣扎的嘶叫声,方若婳和薛盼蝶表示: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等眼里一大叔。 这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凝珊和大叔只说过一句话,这进展也太慢了。 这大叔每天除了杀猪,就是喜欢去山里喝酒,穿的衣服也总是那两套衣服,可是竟没有闻到一点腥臭味。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一个杀猪的这么干净清爽? 原因在于他每天傍晚都会跑到距小镇一里外的清水潭那里洗澡。整个人跳进潭水中洗了个痛快,也不怕感染俟光霁寒穿着湿衣服回来。你说她们为什么会知道,绝对不承认是尾随了某大叔。所以,你们什么也没看见。 傍晚,小镇逐渐变得安静起来了。天上的星辰浩如烟海,一轮弯月悬挂在夜空,月光皎洁明亮,给地上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细纱。 街上是空荡荡的,整个镇子开始入睡。 方若婳三人正躺在床上,用帘布隔了一层,凝珊在另一边,不过到了大家都睡了,这帘子就收了起来。 “凝珊,是时候拿出你的勇气了,去告白吧!”薛盼蝶扔下一颗重弹。 “可……可是,我害怕……要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死皮赖脸地死贴上去啊!”薛盼蝶又开口,“可是,我……”凝珊嗫嚅, “薛盼蝶,这事不能太急。”方若婳对着对面的薛盼蝶开口,“唉,恋爱真麻烦,睡了。”薛盼蝶翻了个身。“凝珊,你不要太勉强自己。”方若婳也睡了。 凝珊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她自己不敢踏出这一步。自己一点忙也没帮上他,也没为他做过什么,只能每天偷偷地看他,总奢望他能注意到她,像她喜欢他一样也喜欢自己。 “啊,越想越睡不着。”凝珊下床披上外衣,推开门来到掌柜的白天杀猪的位置,呆呆地站着,“唉,到底该怎么办?” “你在这干嘛?”突然来的声音吓了凝珊一大跳,“掌柜的,你怎么在这?” 大叔似乎有些心烦,皱着眉头。“睡不着,出来走走。”凝珊低头,”哦,那我先回去……”刚想走,胳膊被人一拽,凝珊回头看着被掌柜的抓住的胳膊,脸上一红,有些激动地开口,“掌柜的,还有什么事?”看着突然脸红的凝珊,大叔有些尴尬地收了手。 “陪我喝酒。”说完回房间拿了一坛酒出来,“我……不会喝酒……”凝珊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一个大男人不会喝酒?” 大叔讶异地扬了扬眉,“嗯,你喝吧,我看着你喝。”凝珊巴巴地看着他。大叔被她看得不自在及了。 “为什么看我?”大叔盯着月光下的凝珊。凝珊其实长得十分好看,在月光下更让人有一种想狠狠抱住的冲动。大叔显然被有这样想法的自己惊到了,对方可是“男人”啊,不!刚刚只是错觉。 其实对于凝珊,他一直觉得面熟,可又想不起来。那次看她一脸受惊又害怕的样子,他突然没了把人狠扁的冲动。于是,她们三人就被安排在店里干活了。 “因为你好看……”凝珊想也不想地开口。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几岁的少年一脸认真地说他好看,大叔笑着摇了摇头,“哈哈哈……你别开玩笑了。” 刚喝了一口酒,却被凝珊接下来的话呛了个半死。“我说真的,我每天都在看你,杀猪的样子,喝茶的样子,洗澡的样子……” “洗……咳咳咳……洗澡?!!”大叔一脸吃惊地看着说漏嘴的凝珊,凝珊一时有些慌张地开口,“不……不是,你听错了。” 大叔突然觉得这个身边的少年有些让他发毛,这样下去可不妙,那平时的一举一动不都被尽收眼底?而且他还不知不觉。 “掌柜的,你别误会,我只是很……很崇拜你,你人又好,又会做生意,关键总是默默地帮助别人,就算是对于我们三个吃了饭不给钱的人也能这么宽容又温柔,还让我们在店里干活抵债,我真的很……喜欢你……”越说越小声,最后几句几乎听不见。 大叔似乎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是这样的,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凝珊想:这是害羞了?这个认知让凝珊十分开心,哇!掌柜的好可爱。 第十四章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还以为什么呢,不过,你以后不用每时每刻都注意我,你那样让我很不舒服,知道了吗?”大叔很严肃地看着凝珊,凝珊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大叔看着她难过的样子,莫名有些内疚,自己这是怎么了,婆婆妈妈,一点也不像个爷们。 “好了,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想看见我就大大方方到我面前,不要总是在暗处看,既然你在我的店里干活,就是兄弟了,所以以后有什么尽管找我。”大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凝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吗?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凝珊激动地发抖。 “我都说了就不会后悔,在店里好好干,跟你聊了一会,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我也该睡了。”大叔起身。 “掌柜的!”大叔停下了脚步,转头。凝珊柔柔一笑,“祝你好睡。”大叔有一瞬间的呆愣,随既回过神,摆了摆手,回房了。 凝珊在大叔关上房门后,一脸不敢相信地掩面叹息,“老天,我竟然跟他聊了这么久,还得到了待在他身边的许可……”凝珊又呆坐了会,然后开心地回房了。 方若婳、薛盼蝶急忙又躺回到了床上,看来他们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革命还在继续,同志仍需努力。 方若婳、薛盼蝶望了望睡得一脸香甜的凝珊,无声地笑了。 从那一夜之后,凝珊就有些不对劲了。这几天总是一个人傻笑个不停,也总是容易对别人的话言听计从,比如: “凝珊,帮我擦一下桌子吧。” “好嘞!” “凝珊,帮我捶下背吧。” “好嘞!” “凝珊,我今天有事,你帮我干活吧。” “好嘞!” 方若婳看了眼正站在柜台边的凝珊,招来薛盼蝶,说了一会,薛盼蝶一脸“原来你是这种人”地看着方若婳,“嘿嘿,我这就去。”薛盼蝶一脸坏笑。 看着薛盼蝶带大叔过来了,方若婳对正在傻笑的凝珊开口,“凝珊,帮我亲大叔一下吧。” “好嘞!”凝珊立马亲了一下大叔。大叔一脸震惊。凝珊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后,脸刷的红了。 方若婳和薛盼蝶在一旁憋笑。凝珊一脸恼羞地跑了,“凝珊,你别跑啊。” 大叔傻了似的站在那,周围食客也傻了似的看着大叔。方若婳和薛盼蝶追了出去。 大街上出现了你追我赶的戏码。凝珊甩了方若婳和薛盼蝶几条街,“别小看人了,我校园体育队队长的称号不是白叫的。”薛盼蝶发力。两人没影了。 “薛盼蝶,凝珊就交给你了,我先休息会。”方若婳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旁的大树。方若婳倚着大树休息,看了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走近一看,不是黑影,是一黑漆漆的小孩子。 小乞丐正靠在墙角睡觉。方若婳想:这么小就出来,肯定很辛苦吧。方若婳推了推他,“小朋友,醒醒。” 小乞丐揉了揉眼睛,“谁?”软糯的声音,刚睡醒的样子,好萌。 方若婳一脸被萌到的表情,“小朋友,你家人在吗?这么小就出来维持生计,好了不起啊。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吧。”看着一脸友善的方若婳。 “你谁啊?不准叫我小朋友,臭女人。”方若婳脸上有一丝龟裂,好没礼貌啊。 “你父母是不是没教过你礼貌啊,好了,我带你去吃饭吧。”方若婳一脸微笑。 “我不要,你走开,别打扰我睡觉。”说完,又重新闭上眼睛。 “你干什么!放开我,臭女人,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方若婳任由小乞丐挣扎,抱起人走了。 一路上小乞丐又打又抓,方若婳脸上被抓了几条红痕。方若婳一脸不以为然,小孩子有什么力度,就当是被小花猫挠了。 “你累不累啊,等一会就到地吃饭了。”方若婳摸了摸小乞丐的头,还挺软。又摸了几下,小乞丐拍开她的手,“你信不信我揍你?”看着不过四五岁的小乞丐,方若婳喷笑。 “好,很好,你死定了!”小乞丐一口咬住方若婳的脖子。方若婳疼得直叫,“人不大,脾气这么大。”方若婳抬手,小乞丐以为她要打他了,头上一重。“好了,到了。”方若婳揉了揉他的头。 等薛盼蝶拉着凝珊回来的时候,方若婳正给小乞丐煮面条。坐在后厨的小桌子边,小乞丐有些嫌弃地看着桌上的面条。“这是给人吃的?”方若婳忍了忍,呼……呼……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你吃过什么?”方若婳问。“反正,你一辈子也吃不到。”方若婳夹起一筷子面条往小乞丐嘴里塞,“你干嘛!不要,走开,唔唔唔……”小乞丐喝下一杯水,“你想噎死我吗?” “好吃吗?”看着一脸期待的方若婳。 “不好吃!”方若婳一脸失望地又夹起一筷子面条。一番挣扎后,小乞丐捂住嘴巴,“好了,勉勉强强。”方若婳看了看剩下的面条,“你自己吃了,还是我来喂你?”方若婳一脸微笑。 薛盼蝶和凝珊在不远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方若婳,你居然有孩子了,恭喜恭喜。”看着突然冲出来的薛盼蝶,方若婳淡定地开口,“要吃面吗?” “要,凝珊她哪去了?再给我一个蛋。”薛盼蝶乖乖的坐在小乞丐对面。 小乞丐看了眼薛盼蝶,薛盼蝶正盯着他,捏着鼻子。“那个,你多久没洗澡了。”小乞丐的表情能杀人。“确实,走,洗香香去。”方若婳拖起小乞丐就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非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个时辰,方若婳抱着小乞丐出来。小乞丐洗了个澡后,原来这么可爱,这么小正太。只是—— “哈哈哈哈哈,方若婳,你对他做了什么?”薛盼蝶捶地。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小乞丐,她只是给他洗了个澡啊,用得着这样么?“女流氓!”小乞丐语出惊人。 方若婳头一次被人叫流氓,还是个小孩子。方若婳无奈地看了眼小乞丐,“那要不要我对你负责呢,小朋友。”小乞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转过头,不语。 “好了,你在这,我等一会儿来陪你玩。”方若婳走了。 第十五章 有孩子了?! 过了一会,一个黑影出现在小乞丐身后。“太慢了。”俟光霁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抖,“宗主,属下被左护法缠住了,所以……”小乞丐,不,是乐水宗宗主须天云。 “下次再让本宗主陷入这般境地,你知道下场!” “东西找到了吗?”须天云坐在方若婳床上。“属下们找了许久,属下发现,它在奇柜阁。”俟光霁禀报。 “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了。”须天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给我去买件合身的衣服,还有……”俟光霁凑近,须天云与他耳语了几句。 到了晚上的时候,有人来接须天云了。“你说你是他的哥哥?”方若婳一脸怀疑,“那你们一点也不像啊。” “我们是同父异母,所以不像,我可以接走他了吗?”方若婳一脸不舍地把须天云交给俟光霁,“本来还想把你养大的,看来,是不行了。”须天云:!!!方若婳亲了一下须天云的脸颊,“以后你可要记得我哦!” “你过来一下。”须天云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方若婳来到他跟前,“头抬高点!”方若婳有些不解地照做了。 须天云朝方若婳脖子上就是一口,还是上次的地方,力度大得都出血了。方若婳被咬蒙了,忘记怎么反应了。 “你干什么?”方若婳捂住脖子。 “没什么,臭女人,走吧。”方若婳看着他们走远。 “一定要好好的啊!”方若婳挥手。 方若婳这几天有些患得患失,送走了小乞丐之后,她不舍了好几天。凝珊因为上次的事总躲着大叔。薛盼蝶看了看方若婳,又看了看凝珊。 “怎么你们都这样啊,来,开心点嘛。”薛盼蝶捏了捏方若婳的脸。 “唉……”方若婳和凝珊叹了口气。“方若婳,我怎么办啊!”凝珊问坐在一旁的方若婳,“跟他道歉啊,说是意外。”方若婳开口。 “可这样下去,我喜欢他的心情肯定会被发现的。”凝珊一脸苦恼。 这边,薛盼蝶正忙着招呼客人。唉,那两个人的工作只能先让她顶住了。 “请问一下,凝珊是在这里吗?”一漂亮的大姐姐开口。“是的,她在这打工。请问你是?”薛盼蝶开口。 “我是她姐姐,络雪。”络雪礼貌一笑。薛盼蝶有一瞬的震惊,凝珊有姐姐?不,因该说是哥哥?薛盼蝶一把拉住他,“先跟我来。”薛盼蝶把人带进了后厨。 凝珊正坐在房间里发呆。方若婳正收拾着衣服。“方若婳,过来一下。”薛盼蝶招了招手。 “什么事?你是?”方若婳发现薛盼蝶身后有一漂亮姐姐,“若婳,他是凝珊的哥哥,络雪。” 说完,方若婳和薛盼蝶看向络雪。 络雪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凝珊肯定是告诉她们了。“凝珊在吗?我想见她一面。”络雪礼貌开口。 “凝珊的哥哥好有礼貌啊,哈哈,你好,我叫薛盼蝶,她叫方若婳,凝珊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样,凝珊在里面是吗?”络雪笑了一下。“是啊,哥哥你不要太急。凝珊,有人找你。”薛盼蝶安抚络雪,络雪对薛盼蝶笑了一下。 薛盼蝶挠了挠头,凝珊的哥哥好奇怪。礼貌的过头了感觉。凝珊出来的时候看见络雪时,一脸震惊。“姐姐,你怎么在这?” “我不能来吗?你跟我过来!”说完,朝方若婳和薛盼蝶笑了一下,然后跟凝珊去了另一处。 “好像会吵架。”方若婳一脸担心。 “我们去看看吧。”薛盼蝶提议。 两人偷偷跟上去。凝珊跟在络雪的后面,“你也该回家了,离家出走也该有个限度。”络雪一脸严肃地开口。 “我不要!我现在有事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凝珊一脸认真的表情。络雪有些不耐烦了,“你还不长大吗?现在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这两年父母为你掉了多少眼泪,当初你说走就走,你考虑过我们吗?” “对不起,可我必须……”凝珊有泪络雪闪烁。“去收拾东西,等一会儿就走。”说完,不等凝珊反应,留下她,走了。 方若婳和薛盼蝶等络雪走后,连忙从树后出来。“凝珊,你……没事吧?”方若婳担心地看向她。“我该怎么做?”凝珊茫然地问着。 薛盼蝶拍了拍凝珊,“不要问别人,你要什么!你想怎么做,你因该遵从你的心。”薛盼蝶看向方若婳,“我去跟络雪说说。”方若婳点头。 “你去吧,凝珊这有我呢。” 络雪正跟大叔说话。 “凝珊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我要带她回去。”络雪平铺直叙地开口。“这小子干活很认真,再说了她打工的日期也到了,你带她回去也行……”大叔莫名有些低落。 络雪有些奇怪地看着大叔,“请问,你是舍不得她吗?”大叔惊了一下,“怎么会!我还有事。”大叔脚步急促地走了。薛盼蝶突生一计,急忙找方若婳她们商量去了。 “哥哥,不,大姐姐,我有事跟你说。”薛盼蝶对着准备带凝珊走的络雪说道。“有什么事?”络雪开口。 “咳,凝珊她有孩子了。”络雪微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没听清楚,你能给我再说一次吗?”络雪黑化。 “大哥,哇!”凝珊战战兢兢地看着暴走的络雪。 后厨该咂的都砸了,墙壁也被弄裂了。凝珊等躲在小角落里干着急。 “你哥好厉害,墙壁被他碰下就裂了。”薛盼蝶一脸崇拜。“有什么方法让你哥停下?”方若婳看着鸡飞狗跳的后院。 “因为我哥是族里的勇士,没有人能压住他。再加上他心情恶劣就暴走的坏习惯,已经二十六了连个女人也没有。”凝珊正在这边吐槽她哥,而那边络雪与大叔正对峙着。 “我正不爽,来陪我练练手。”络雪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往大叔那挥去。大叔以一个诡异的招式避开了络雪的进攻,随即拿着把杀猪刀迎了上去。 “凝珊,那是大叔?那跟你哥打得如此轻松的是杀猪的大叔!”方若婳一脸不敢相信。 “杀猪刀?哇哈哈哈哈哈,大叔干他,耶!漂亮!”薛盼蝶兴高采烈外加手舞足蹈地在一边乱喊。 这边正打得如火如荼。大叔蓄力往络雪肩膀就是一掌,络雪躲闪不急,吐了口血。不过,络雪手上的软剑随着招式的变化,形成了剑俟光霁,剑身缠在大叔右臂上,鲜血染红了整个手臂。 两人收了招式,大叔像是没注意到正流血的右臂,络雪重新收回了软剑,“掌柜的,果然身藏不露啊。”络雪微笑。“你打算怎么赔?”大叔看了一眼凌乱的四周。 “掌柜的!你在流血,我帮你止血。”凝珊一脸心疼,说完有些生气地朝络雪喊道,“你真是太过分了,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坏蛋!”大叔有些不自然地躲过凝珊的手。 “我自己来。”大叔刚走了几步,凝珊抱住他的腰,“不要。”络雪有些危险地开口,“你不会就是让我妹怀孕的混蛋吧!” 第十六章 不认识路? 大叔有些迟疑地转身,“你说谁怀孕了?” “还有谁?吃完不想认账是吧,她都那么亲近你了,她连我这个哥哥都没有这么关心,凝珊,你是不是喜欢他?”凝珊傻了。此时众人的内心是这样的—— 方若婳:哥哥,你的逻辑神了,你是怎么把这些连上的,连凝珊喜欢大叔也知道。 薛盼蝶:我只想说一句,厉害了我的哥。 凝珊:笨蛋哥哥,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大叔:凝珊是女人!凝珊的姐姐是男人!她怀孕了?为什么看着我。 络雪:那啥只有一个。 …… 过了半柱香,凝珊打破了平静。“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说吧,我们会解释的。”大叔迟疑地点头。 据附近行人反映,这天饭来饭馆早早关了门。 天色渐渐变得暗下去了,晚霞给天空扮上了红妆。 饭馆内。几人围坐在桌边。方若婳和薛盼蝶站在柜台前,“方若婳,他们都这样半个时辰了。”薛盼蝶看了看三人。“他们在酝酿,必竟是关于凝珊一生的幸福。”方若婳打着哈欠。 凝珊首先说了她为什么来这和家族的秘密,然后是和方若婳、薛盼蝶的相遇,再然后她们吃霸王餐是为了引起大叔的注意,最后是她们追大叔的策略。 大叔和络雪不由得转头看向方若婳和薛盼蝶。方若婳默默的抬头看向天络雪板,薛盼蝶一脸“我什么也不知道”地吹着口哨。 大叔和络雪转过头,看向一脸紧张地凝珊。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大叔。络雪叹了口气,随即用力的拍了下桌子,你嫁过来!众人一惊,大叔黑了脸,我一个大老爷们嫁什么嫁!络雪和大叔那啥味十足地对峙着。 方若婳和薛盼蝶看着已经正“商量”的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笑,对凝珊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凝珊激动地点了点头。 凝珊,你说!络雪突然对凝珊开口。凝珊看着大叔,我听他的。大叔一愣。络雪有些不爽地看了眼大叔,既然我妹都这么说了,你来决定是她娶你还是你嫁她。有什么区别?大叔头疼地开口。 看着一脸期待和开心的凝珊,还有用满怀爱恋的眼神看向自己。大叔突然有些脸红了,他转过头,让我想想。 于是,他一想就半个时辰。络雪烦躁地拍着桌子,“说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叔一脸严肃地看向凝珊,“你喜欢我?”凝珊立马点头。 “你不后悔?要是以后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怎么办?我有很多不为所知坏习惯,你会受得住?”大叔看着凝珊的眼睛。“我已经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我还会一直喜欢你。我每一天都会在这里吃饭,是为了能多见你一面,看着你拿着杀猪刀让人结帐,然后好心地放过他们,你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无论你是怎样的,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大叔把人一提,往怀里一摁,动作看似粗鲁实际温柔地抱着她。 “算了,谁叫我也……”大叔摸了摸凝珊的头。大叔放下凝珊,“我话在前头,是你嫁过来,过几天我会去看岳父岳母的。”大叔笑着揉着凝珊的发。凝珊幸福地抱住他。 “你们当我是空气啊!还有你放开她。还没成亲不准这么亲密!喂!听到没有!”络雪对旁若无人亲密的两人吼道。 “凝珊的哥哥跟刚见面的时候反差好大。”薛盼蝶回忆道。明明对人那么礼貌,也许是不了解吧。 “凝珊也找到幸福了,那么,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方若婳看向那一对拥抱的人。闻言,薛盼蝶一搭方若婳的肩膀,“是啊,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是时候打算离开了。”方若婳和薛盼蝶看向他们。 “那我们去哪?我们什么也不了解这个世界啊。”薛盼蝶充满了担忧。方若婳靠在柜台边,满不在乎地开口,“走到哪算哪,我们不需要想太多,就用我们的脚步去看看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也说不定呢。和朋友在一起,怕什么!” 看着双眼亮晶晶的方若婳,薛盼蝶不由地又燃起了斗志,“让我们红尘做伴……”薛盼蝶伸手。方若婳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活得潇潇洒洒!”两人对视一笑。 大叔打算跟凝珊和络雪一起回去,原因是不认识去凝珊家的路。大叔和凝珊的视线黏在了一起,络雪挡住大叔的视线。“不认识路?骗鬼去吧!你是三岁小孩吗?”络雪死命挡在两人中间。 方若婳举手,凝珊问:“方若婳,有什么事吗?”方若婳开口,“我一直有个疑问,凝珊,你家究竟什么来头?”薛盼蝶在一旁点头,“对啊,这么久了,我也很好奇啊。” “其实,我们是青木国的人。我们家族是古老的狩猎族,我们住在森林里,靠打猎来维生。我们也会去外面买衣物食物,必竟森林不会一直有动物可猎。”凝珊开口。几人了然地点头。 “大叔,你在干什么?”薛盼蝶见大叔打包了一袋东西。“见面礼。”大叔把东西一扛,对凝珊开口,“走吧,先去跟你父母打声招呼,过些日子,我再带人来求亲。”凝珊欣喜地点头。 方若婳见三人打算动身了,拦住了他们。“大叔,你过来一下。”方若婳叫上薛盼蝶去了后厨。大叔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凝珊,随后把东西扔给络雪。络雪猝不及防被砸了。络雪:…… 后厨。方若婳拿着一把刮胡刀,薛盼蝶端着盆子在一旁。“你们让我刮掉胡子?”大叔皱眉。“是啊,你是去见凝珊的爹娘,当然不能带一脸胡子去吧。”薛盼蝶开口。 “把胡子刮掉可以让凝珊的家人对你有好的印象,哪个父母喜欢不修边幅的人做他们的女婿?所以,刮吧!”方若婳把刀递给大叔。 大叔看着刮胡刀不语。过了一刻后。当大叔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凝珊一脸惊喜地看着大叔,“掌柜的,你好好看。” 大叔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是吗?你喜欢就好。”大叔一笑。 方若婳和薛盼蝶在一旁想,没想到大叔是一帅哥啊,凝珊可得当心罗。 三人出发了,方若婳和薛盼蝶目送他们离开。“啊,我们去玩吧。”薛盼蝶提议。“你忘了,我们明天要开业,还是去跟小甲他们准备一下好了。”方若婳弹了一下薛盼蝶脑门。两人一边闹一边走去后厨帮忙了。 第十七章 很远 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凝珊和大叔终于喜结连理了。方若婳两人也打算收拾东西走了。 “你们要走了吗?”凝珊一脸不舍。方若婳安慰凝珊,“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们想去找一找回去的路。” “你们的家很远吗?”凝珊问。“放心吧,会回去,就算回不去,我们也会好好的。你们要幸福下去哦!”薛盼蝶抱了抱凝珊。“方若婳,你在包里掏什么?”薛盼蝶等看向方若婳。 方若婳拿出了一部手机,“防水的,还能用。我们拍张照片吧!”凝珊和大叔走过去。“这是什么?” 大叔有些好奇地看着一个像板砖的东西,不过比板砖小。“你们站好,我要画画了。”方若婳朝薛盼蝶使了个眼色。 “对,这个是把人画在上面的东西,我们站在这里对着它笑就行了!”薛盼蝶挽住凝珊的胳膊。三人站定,只听“咔嚓”一声,方若婳照好了。 看着屏幕上的他们,凝珊和大叔一脸惊讶,“这是不是法术?”凝珊赞叹地开口,“可以这么说。”薛盼蝶有些心虚地开口,这只是照片而已。 “该我了。”方若婳交给薛盼蝶。三人又拍了一遍。“大家凑近一点。”方若婳开口。——“咔察”——手机上留下了他们的笑容。 “这是你们的工钱,一共一百文。”大叔交给薛盼蝶。方若婳刚想说不用了,大叔开口,“这是工钱,还有媒人钱。”方若婳和薛盼蝶看着大叔、凝珊。 “谢谢你们,凝珊,再见了。”方若婳微笑。 “嗯,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们。”凝珊对她们说。 “要多生几个小宝宝哦,我们会再来看你们的。”薛盼蝶说完,凝珊脸一下就红了。 “好了,薛盼蝶。”方若婳拉起人就走了。 “再见。”凝珊和大叔挥手。 嗯,有缘自会相见。 方若婳和薛盼蝶离开小镇已经半个月了。 “taix,出租车!拖拉机,不行给我来个拉猪车啊啊啊啊啊……”薛盼蝶在路边拔草。方若婳看着发疯似的薛盼蝶,“刚刚是谁说的要狂奔一万里的?” 方若婳看着一脸“求放过”的薛盼蝶。薛盼蝶:她只是说说而已。…… 这条大道上没有几个人,目前为止只有她们。“你挑着担,我骑着马……”薛盼蝶想为这无聊的走程添加一丝乐趣。 方若婳擦了擦额头的汗,她们还得走上很久才能到有人的地方。 薛盼蝶往地上一坐,不走了。“我不要,我好累好累啊,宝宝要喝水,要吃冰,要车……”方若婳汗。 “不要闹了,乖,摸摸头。我这还有一个馒头。”说完,方若婳从包里拿出来个干巴巴的黑呦呦的不明物体。薛盼蝶:!!! 她连忙爬起来,“我突然觉得我还可以再走远点。”薛盼蝶跑前面去了。方若婳摇摇头,跟了上去。 等到两个人走了会,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怀着激动的心情,方若婳和薛盼蝶跑了过去。马车上装着货物,有两人正在推着马车,看样子很吃力。方若婳和薛盼蝶连忙来到两人身后。 这两人一人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穿着白色锦袍的是个年轻的,而另一个已经近六旬了。在这个荒凉的大道上,两人陷入了困境。 方若婳和薛盼蝶加入了推车行列。秦夜彤往左右两边一看,见有人帮忙,“多谢。”四人齐心协力地把马车推到一旁。秦夜彤与赵叔一同道谢。 “不用客气,你们是要到哪去?”方若婳好奇地问。 “我们要去花莱城,不知两位姑娘是?”秦夜彤友好地说。 “我们也不知道,就随便走走。”方若婳看了看来时的路。薛盼蝶在一旁插嘴,“我们是从清水镇来的,已经走了半个月了,现在面临着快饿死的危机。你们能带我们去那个什么花莱城的地方吗,这样我们还能打个工。”薛盼蝶一脸可怜地看着秦夜彤。 “秦某乐意之至,不过,从此到花莱城还需二十天的路程,两位姑娘怕是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啊。”秦夜彤担心地开口。薛盼蝶拍了拍秦夜彤的肩膀,“我们不怕,走起。”秦夜彤一愣。几人开始起程了。 一路上。 “方若婳,你还好吧?”薛盼蝶一脸担心。方若婳捂住嘴巴。 “我还……好……”方若婳笑了一下。薛盼蝶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从开始到现在,方若婳就靠在马车前。方若婳以为她只是晕车而已,没想到连马车也晕。 方若婳谦意的对秦夜彤说,“对不起,耽误了你们。” “方姑娘不必这样说,也没有多少时日,只要你没事就好。”秦夜彤还是那么替别人着想。薛盼蝶想也不想说,“秦公子,你一定有很多的爱慕者。你这样的帅哥,在我们那叫暖男。”秦夜彤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夸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 转眼,花莱城到了。秦夜彤叫人把东西搬走后,亲自把方若婳和薛盼蝶安排在一家酒楼里,付完钱,交给薛盼蝶一张纸条,然后就走了。薛盼蝶想,真是个好人。 方若婳睡了几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薛盼蝶刚从外面回来,见方若婳醒了。高高兴兴地去给她找吃了。方若婳见桌上有一纸条,上面写着: 若有事,可到昊苍钱庄找我。 方若婳笑了一下,她们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啊。 演员:卞络雪、薛盼蝶、方若婳。 地点:花莱城第一大酒楼。 事件:卞络雪在顶楼想自杀,于是…… 清晨第一缕阳光渗进来的时候,方若婳正在睡觉。 当店铺伙计们开始一天的生计的时候,薛盼蝶还在床上。 当外面人声鼎沸各种卖东西,行人来来往往地光临小店的时候,两人还在床上。 丰来客栈正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人是有闲功夫去搭理两个闲的没事做的人。方若婳、薛盼蝶:……这是在说我们吗? 方若婳、薛盼蝶在秦夜彤的关照下,住了十几天的客栈,这让她们十分过意不去,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却受到如此大的帮助,所以,她们打算出去找份活计。 可是,两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谁愿意把工作交给她们?而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第十八章 死都不放! 在找了好几处招工的店铺之后,方若婳和薛盼蝶都惨败而归。 “我们再到那边去吧。”薛盼蝶指向前面不远处的小店铺。 花莱城第一大酒楼楼下人群涌动。 “喂喂喂,上面什么情况?”一大哥开口。 “你不知道?有人正打算跳楼呢。你看上面那个穿绿衣服的,哇!他在往下面看呢!” 卞络雪很忧伤,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能让他留恋的东西了。所以,他正打算跳下这幢有五六楼的酒楼。 卞络雪往楼下一看,人好多。 方若婳和薛盼蝶挤到人群的前头,见大家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人去喊人救人。 第一酒楼的老板是个会作生意的人,他特意在酒楼附近让人摆了几张桌子,备上水果,方便客人们观看。 “我靠!”薛盼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你们有没有人性?你们就不会派人去救他劝他不要轻生吗?难道他的生命你们一点也不重视吗?”薛盼蝶站在桌子上大喊。 众人有些不满地看向方若婳、薛盼蝶,“关你们什么事啊?我们在这里交钱吃东西碍着你了!” “小姑娘,你行你上啊,乘他还没跳下来。” “滚滚滚!别打扰我们……” 薛盼蝶正想冲上去,方若婳拉住了她。 “方若婳,你别拉我,让我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方若婳又拉住她,摇了摇头。 “你忘了我们是在古代吗?你说的他们会理解?在这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去管闲事,还有,你打得赢他们吗?跑得过吗?”方若婳一脸严肃。 薛盼蝶低落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 “薛盼蝶。”方若婳突然叫她,“什么事?”薛盼蝶低落地开口。 “他们是你什么人?”方若婳看向正看戏的人群。闻言,薛盼蝶有些奇怪的看着方若婳。 “什么也不是啊?是陌生人吧。”方若婳弯了弯嘴角。 “那我们做什么关他们什么事?难道我们因为一无关紧要的人,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吗?”薛盼蝶笑着大声开口,“不会!” “那么……”方若婳看向楼上。 “那么……”薛盼蝶活动腿脚。话音一落,两人朝反方向跑去。 薛盼蝶闯入了酒楼里。 “啊……” “小心桌子” “你眼睛瞎了……”酒楼里鸡飞狗跳。 “给我等着,等我爬上去抓住你……”薛盼蝶不顾一切地跑着。 方若婳则是跑到不远处,在酒楼的附近找着什么东西。方若婳在一个废弃堆里发现了许多纸木箱子。 “找到了。”方若婳开口。 卞络雪正为难着,他是跳呢还是不跳?可是下面好多人,他跳下去砸死人怎么办?虽说他一个人上路挺孤单的说。正胡思乱想着,瓦片一响,有人上来了。 卞络雪一转头,就见一穿着普通的姑娘正有些喘的蹲在那。 卞络雪和薛盼蝶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卞络雪又背对过去。俟光霁吹起他的衣角。 “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大家一起说说嘛,有什么想不开的。”卞络雪眉间有一抹忧伤。 “我觉得我已经对人世绝望了,我还是死了算了。”薛盼蝶一脸着急,“你想想你的亲人、朋友、妻子、还有你的孩子啊……”薛盼蝶有些惊喜地见卞络雪转向自己。 “你在说什么?我父母早死了,我没有朋友,没有妻子,更没有孩子,我什么也没有,我还是死了算了。”薛盼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地吞了吞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至少,让我知道啊。”薛盼蝶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方若婳,你要加油啊! 薛盼蝶发现卞络雪的眼神变了,难道是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你看那眼神,那么火热那么锐利那么……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不会想知道的。”卞络雪一脸“有故事”的样子。薛盼蝶指向天上,“可是,你的名字不是一直都出现在屏幕上吗?” 卞络雪:!!!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啊,我只看见了蓝天白云还有太阳啊。”卞络雪一低头,就见薛盼蝶正趴在瓦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卞络雪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 花莱城第一大酒楼楼下十分热闹,周围的店铺里的人们都出来了,有热闹谁不看? 楼顶。 “卞络雪?哈哈哈哈……唉哟我的肚子不舒服。”薛盼蝶捶瓦。 卞络雪一脸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薛盼蝶一边站起来,一边指着他的荷包,“诺,这不有吗?唉呀!没想到你居然会绣十字绣。”薛盼蝶靠近卞络雪。 薛盼蝶已经离他有一米左右了,“你别过来。”卞络雪后退。 “别……别……我不动了行吧。你秦静点……生命是美好的,你不要放弃它,你的人生才开始,大把的时间等着你去挥霍啊!白公子?络雪?卞络雪?白白,络雪白?小络雪……”薛盼蝶有些语无伦次。 卞络雪默默地看着她,还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像她这么爱管嫌事的,吵得他好烦!不过…… 卞络雪往下一低头,下面吵吵嚷嚷的。你看,有这么多人想看他跳楼呢,那他应不应该下去呢?卞络雪一脸沉思。 薛盼蝶在一旁心惊胆战,看着卞络雪不断的往下看,看他那样子是打算去了?薛盼蝶一个箭步,抓住卞络雪的手腕。卞络雪一惊,脚下一松,身子就出去了。 薛盼蝶猝不及防地被他带了出去,楼下女人们传来一阵阵惊叫。 薛盼蝶脸色发白地一手抓紧檐角,胳膊快断了地抓着卞络雪。卞络雪没想到自己就下来了,她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来送他一程的啊。 “你还好吗?”薛盼蝶勉强笑了一下。看着一脸痛苦的薛盼蝶,卞络雪想也没有想的说,“你放手吧。”薛盼蝶摇了摇头,“不放,死都不放!我爸爸说过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所以,你也不能放弃。”薛盼蝶忍着剧痛开口。 卞络雪心下一动,抬起他那双如鹰隽般的眸子,仔细地看着正努力坚持住的薛盼蝶。他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卞络雪松了手,薛盼蝶手下一轻。 “卞络雪!”薛盼蝶瞳孔一缩,呆呆地什么也干不了的看着卞络雪掉了下去。 方若婳心一惊,他跳下来了。人群一瞬间就逃散开了,留下了一片空地。方若婳连忙让人把做好的高架棚搭在卞络雪下降的地方。希望它能够让他有活下来的可能。 就在方若婳和那些人群以为卞络雪要落地时,卞络雪一个足尖轻点,朝薛盼蝶那飞去了。方若婳和人群惊呆了。 第十九章 你要去吗 薛盼蝶正一脸泪痕地挂在空中。呜呜呜呜,络雪,我救不了你,而且连自己都上不去啊救命!薛盼蝶那个伤心。 卞络雪提起她的衣领,薛盼蝶只感到俟光霁快速的从她耳边穿过。等薛盼蝶回神时,卞络雪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啊,笑起来真好看。薛盼蝶想。 过了一会儿,薛盼蝶才反应过来,尼玛,会轻功也不说一声,想到刚刚的情况,薛盼蝶莫名有些恼火,一言不发地就想下楼。 卞络雪一把抓住她,“你要下去了吗?”卞络雪问。薛盼蝶瞪了他一眼,别跟她说话!“你在生气?我做错了什么吗?”卞络雪皱眉。 薛盼蝶闻言,“能不生气吗!你会武功,还让我们替你担心害怕,一想到你自己这么糟蹋自己,我很生气,明明可以活得开心快乐,偏偏就这么死脑筋,要不是遇上的是我们,谁理你!”薛盼蝶说完就要下楼了。 卞络雪一愣,没想到她……刚刚说是她们在为他担心呢,怎么会有这么好心的人呢。 “我来帮你”卞络雪突然说。薛盼蝶被卞络雪一搂,往楼下一跳。 “啊啊啊杀人了!……”薛盼蝶在空中乱叫。 方若婳托腮,啊,我可能看了假的自杀现场。 “老板,来盘糕点,薛盼蝶可能饿了。”方若婳对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喊道。 楼下,方若婳坐在纸箱上,迎接跳楼归来的两人。 上一话里方若婳和薛盼蝶救了个人,你们还记得他吗?没错,他就是卞络雪。那天之后,三人互相留下名字后,方若婳和薛盼蝶继续找工作去了。 方若婳和薛盼蝶找了几天,那些个有点名气的小铺,都不要她们,说她们不在家带孩子偏偏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方若婳: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生过孩子!薛盼蝶: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嫁过人。 方若婳和薛盼蝶:不想用她们就明说,用得着用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话回绝吗? “方若婳,我们还有多少钱?”薛盼蝶蹲在地上。方若婳靠在石桥边,看着来往的行人,“不多,只有二十文。”方若婳和薛盼蝶叹了一口气。 前两天,她们在街上碰到了要出去办事的秦夜彤,表达了深深的感激之后,两个人回绝了秦夜彤继续帮她们,秦夜彤留下个牌子,让她们有事去昊苍钱庄。于是,两人现在正流落街头。 薛盼蝶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角落,手一指,“方若婳,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方若婳往薛盼蝶指的地方看去。咦?那个穿绿衣服的……方若婳和薛盼蝶悄悄靠近。 卞络雪正躲在树上,见两人往这边来了,立马不动了。绿叶很好的掩护着他,一般人是看不到他的。 正想着,薛盼蝶摇树,“卞络雪,你在树上干什么?”方若婳就见卞络雪捂脸,“你们认错人了。”卞络雪又用绿叶挡脸。 “别挡了,这地方也只有你穿着个绿油油的衣服在街上招摇。”方若婳给薛盼蝶一个眼神,薛盼蝶一踢,树干猛的颤抖了一下,卞络雪趴地,然后什么事也没有的站了起来。 方若婳和薛盼蝶审视着他,卞络雪一脸疑惑,“你们看我干嘛?”方若婳和薛盼蝶把他堵在角落,“说!从那天以后,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方若婳活动着胳膊。 “是啊。”卞络雪就那么不掩饰的说了出来。两人没想到卞络雪会这么干脆。 “为什么跟着我们?”薛盼蝶吃着卞络雪买来的糕点。 “我想感谢你们,又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所以,我跟着你们。”卞络雪一脸真诚。三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好了,我们信你,恩情就算了,要是你再跟着我们……”方若婳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薛盼蝶一脸凶狠的样子。 方若婳和薛盼蝶走远了,卞络雪才笑出声,“哈哈哈,太有趣了。”这两人怎么这么好玩,他很久没这么轻松了。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石桥这边。 “小姐,小姐,你看好热闹啊。唉呦,为什么打奴婢。”庄绿莲委屈的看着邝采萍。 “都跟你说了,本小……不不,是本公子,我们好不容易逃跑出来,你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女子?” 邝采萍摇着纸扇装深沉,可是她的双眼不停地往四周看去,“本公子等不住了,庄绿莲,快来啊!”邝采萍跑到店铺里去了。 庄绿莲在后面苦着一张脸,小姐啊,大人会关奴婢进柴房的。 方若婳和薛盼蝶坐在凳子上,“老板,来壶茶。”薛盼蝶喊道。方若婳和薛盼蝶正聊天,方若婳突然停了下来,薛盼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一个穿着阔气的……人,身后面带着五六个家丁,气势嚣张的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中央,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直到那些人走后。 方若婳和薛盼蝶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开口,“段家少爷又出来了,前几天不是进去了吗?”甲开口。 “人家有人保他啊,他爹是官,哪个敢动他?看来今天又有姑娘家要大祸临头了,唉”乙开口。 方若婳和薛盼蝶对视一眼,“你要去吗?”薛盼蝶开口。 “别多管闲事了,卞络雪就是个例子。”方若婳喝了口茶。 “你们在这呢,好巧啊。”说曹操曹操就到。卞络雪见两人这么看着他,“你们突然发现爱上我了?”卞络雪一脸微笑。方若婳和薛盼蝶果断无视掉某人,两人走了。 邝采萍正在大街上逛着,不远处走来一群让人忍不住想有多远走多远的人,庄绿莲拉着邝采萍到边上,离那伙人远远的,不料,穿着阔气的……人发现了她们,“呦,这有两个小姑娘嘿,还女伴男装,本少爷一眼就看出来了,哈哈,跟本少爷做些快活事去。”邝采萍拉着庄绿莲就跑。 “还敢跑?你去把她们抓回来。”段鸿轩指着一人道,那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邝采萍两人。周围的人除了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得罪不起段家,自求多福吧。 方若婳、薛盼蝶一看这情况,立马冲了上去,“放开那个女孩!让我来。”薛盼蝶喊完,见大街上的人都看着她,“不是,是让我们来救你们。”人群爆发出叫好声。 段鸿轩一看,又来了两个姑娘,“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没想到一下子有四个,虽然这两个没有这两个好看,嘿嘿嘿”嘿嘿嘿嘿你个头! 第二十一章 去找吃的了 “大人?”邝浩穰报拳。 “走,去看看。”邝温纶平复了下情绪,眼神秦秦得扫过薛盼蝶,薛盼蝶一抖,她是不是惹到了这位官老爷? 卞络雪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心情真好。”邝采萍正在殴打段鸿轩,惨象已使众人不能忍视了。段鸿轩鼻青脸肿的求饶。 “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邝采萍笑,“不能!”庄绿莲在一旁捂眼,好惨。 等邝温纶等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邝温纶:(⊙x⊙;)小妹!邝采萍手上的棍子掉地上了,完了…… “邝浩穰,把人都带到衙门里去。”邝温纶狠狠瞪了邝采萍一眼,邝采萍垂着头,跟在他后面。方若婳等也被请去了衙门喝茶。方若婳:……卞络雪:……薛盼蝶:…… “我是冤枉的!大人,你在吗?邝大人啊,小邝邝啊…….”薛盼蝶摇牢房的门。方若婳躺在铺满稻草的地上,捂耳。 卞络雪蹲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旁的板砖,拍死路过的蟑螂。段鸿轩等关在了另一处,听常住的狱友说,还是个上等牢房。薛盼蝶等果断鄙视,有钱了不起啊,看把他能的,要不要订个上等棺材啊!还免费送你一程! 在方若婳她们牢房的左边第二个牢房,有一群人正在筹划着一个伟大的计划。 “大哥,我们终于……”一尖嘴猴腮的瘦高个对一体形如牛的黑小个说,“哈哈哈,邝温纶,你想关老子还早着呢!破绽百出!好了,你去看看外头的衙役,我们行动!” 黑小个对牢里的其他人开口。地上铺盖着草席,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下面有个直径二三米的洞,看来他们挖了很久,“几个人下去,其余的挡着。”说完,黑小个下去了。 方若婳这一边。 “额唔……就算你给我……好吃!多么美味的饭……你以为我是个吃货吗?嗝……再来一碗。”薛盼蝶抓着送饭的衙役不松手。 “姑娘,那是其他人的,麻烦松手。”衙役提着食盒走了。薛盼蝶回头一笑:亲,还有饭吗?方若婳和卞络雪:你个吃货! “络雪,你看你那么高大那么强壮如蟑螂,再看看我,还是个孩子啊,你难道这么狠心吗?”薛盼蝶捧脸,努力让自己可怜一些。 卞络雪柔柔一笑,就在薛盼蝶以为他同意了的时候,卞络雪做了这样一个举动,他居然为了不给她吃往里面吐口水!!!薛盼蝶脸上满是黑线,卞络雪还一脸歉意地表示,“你看,一不小心,吐了口水。就不恶心你了,方姑娘那应该还有些饭。”然后用眼神瞅她,薛盼蝶想用眼神杀死他。 方若婳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边稻草一动一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方若婳走近,突然从那里冒出个人来,那人还没意识到周围有人,“咦,这特么还是在牢房啊!”黑小个对下面的人喊到。 方若婳招来在那边怼着的二人,薛盼蝶惊奇的看着地上突然冒出的人,卞络雪看了一眼,“方姑娘,动手吗?”薛盼蝶一听,小声的开口,“干什么?”方若婳和卞络雪一笑,“填洞。” 黑小个终于发现了上头有人,刚想逃跑,卞络雪一把把他提溜了上来,下面的人以为领头的人上去了,便也打算往上爬。薛盼蝶在一旁数着被卞络雪武力威胁抱头蹲在一旁的人。 “哇塞,一共有二十二个。”薛盼蝶打量着这些人。 本来就比较窄的牢房,现在一下多了这么多人,明显空间不足,方若婳看了看扒在自己身上的薛盼蝶和卞络雪,额角有些疼,“你们俩能不能放手?”薛盼蝶和卞络雪果断摇头。 等邝温纶几人来牢房准备放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让人把黑小个那些人给重新收押,“你们可以走了。” 薛盼蝶颤颤巍巍的从牢房里出来,方若婳拍了拍灰,走了出来。卞络雪心疼的看了看被挤坏的衣服,唉,又一条。 “方若婳,我感觉自己快被饿死了。”薛盼蝶拔着路边的草。方若婳默默地蹲着,看着一个一个的行人走过,马车飞驰。 “小白呢?”方若婳问正准备吃点草的薛盼蝶。 “他说他去找吃的了。”方若婳“哦”了一声。 他们三人正流落街头,那个什么邝温纶把他们关了又放了到底几个意思?卞络雪自告奋勇的出去找吃的怎么还没回来啊!难不成半路上饿昏了? 方若婳蹲得腿都麻了,正想起身,一个铜板就这么落在了她脚边,方若婳刚想说我们不是乞丐,那个好心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方若婳心情复杂的捡起铜板。她是不是太没用了,一路上她努力保持秦静,不让自己慌乱,这样就可以给薛盼蝶安全感,努力融入这个陌生世界,现在呢? 她让她的伙伴饿肚子,没有住的地方。她必须得改变!一路上她们遇到了不少好心人,也交到了朋友,可是她们仍然是没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可以养活自己。 “薛盼蝶,我要改变!”方若婳突然大声对薛盼蝶说,“方若婳……”薛盼蝶看着眼圈有些红的方若婳,看了眼手上的草,“方若婳,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无论前方有什么,我们必须闯!”薛盼蝶扔掉手中的草抱住方若婳。 “其实,我也没那么乐观。”薛盼蝶开口对好友说。 这边两人正在互相吐露心声,高楼之上,有几人正在观察她们。 “你说,她们的未来会是怎样的?”一红衣女子开口。 “原影,你似乎很看好她们。” “哎呀!大哥,也不是啦,只是……我搞不懂总局为什么会选择她们到这个时空来,明明其他的时空更适合她们。” “酒君浩,这几个月你从她们那里发现了什么?”初步问一身绿衣的某人,“没有什么,很无聊。”酒君浩面无表情地看着街上的人群。 “那你就继续呆在她们身边,然后尽你所能帮她们一把。”酒君浩点头。 “绿衣,要不要重新帮你取个名字?”原影忍不住打趣,“无聊。”酒君浩走了。 “总局有什么指示?”原影问道。 第二十章 忍痛割爱 邝采萍见是两个姑娘,再看看这边的牛高马大的家丁,莫名为她们担心。方若婳和薛盼蝶就这么站在那,人群:你们倒是动一下啊。 回到上一话,人群沸腾了,一那啥柱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满脸激动,终于……人群:她们动了! 方若婳活动了下胳膊,嘎嘎作响。薛盼蝶扭了扭脖子,嘎嘎作响。段鸿轩后退一步,看她们耍什么手段。方若婳看了一眼被抓住的邝采萍和庄绿莲,随即拉过薛盼蝶跑了。 众人:…… 薛盼蝶跟方若婳跑了一段,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方若婳,你干什么啊!我们正在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啊,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我要回去!”薛盼蝶刚走了一步,就被方若婳拦住了。 “薛盼蝶,我们需要帮手。”薛盼蝶一愣,谁啊? 邝采萍默不作声的被段鸿轩打量,“跟了本少爷,要什么有什么呦。”段鸿轩肆无忌惮的摸着邝采萍的小手。邝采萍忍住想抽死他的心思,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真的?那就去死吧。”段鸿轩脸一僵,随即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我就喜欢你泼辣的小样。”庄绿莲在一旁急得不行,大人,救命啊! 方若婳和薛盼蝶看了看四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卞络雪正躲在那吃着苹果,盯着方若婳和薛盼蝶, “卞络雪,限你三秒钟出现,不然我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跟踪狂!”方若婳大喊。卞络雪一脸黑线:你不是说了吗? 方若婳和薛盼蝶立马过来拖着卞络雪就走,“你们想带我去哪?”卞络雪一脸茫然。 邝采萍正被段鸿轩骚扰着,庄绿莲死命挡住段鸿轩的咸猪手,“离我家小姐远点!你个臭流氓。”邝采萍抓住了庄绿莲的手,拍了拍,给了她一个眼神:放轻松。 庄绿莲:小姐,为毛我不懂你呢?被别人吃豆腐了还如此镇定,你是如何做到的。 方若婳和薛盼蝶一出现的时候,人群:……你们还有脸回来! 方若婳和薛盼蝶后退,把卞络雪往前一丢,薛盼蝶插腰,“姑娘别怕,我家公子来了,我们只是去找人来救你,姑娘你没被他干什么吧?”邝采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其实我还好……你们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等会打架的时候,能不能抓住他,我想亲自动手了结他。” 邝采萍单手掰断旁边的围栏架子。众人:靠!这么吊,现在的姑娘这么厉害吗? 卞络雪拍拍土,段鸿轩后退,几个家丁冲了上去,卞络雪仍是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微笑,有人找他玩了。 “慢着!”卞络雪突然一吼。家丁们停了下来,只见——卞络雪不慌不忙地拿出刚才吃剩下的苹果,当着那几个比他魁梧的家丁面啃着。方若婳和薛盼蝶围观中。 “方若婳,络雪在干嘛?”方若婳看着正僵持着的两方,“也许他饿了?”方若婳和薛盼蝶一同看去。 卞络雪把苹果核一扔,正砸着一个家丁身上,那人一下就怒了,挥舞着碗口大的拳头朝卞络雪砸去,卞络雪脚尖轻点,身子立马脱离了地面,在空中来了个漂亮的飞踢,左脚正中那人鼻梁。 一声痛呼,那人倒地。其余众人接二连三的冲了过来,卞络雪一手接住迎面而来的拳头,一个转身闪过腹部的袭击,身体腾空,只听几声“唉呦”,家丁们倒地不起。 人群爆发一阵一阵的叫好声,方若婳拍着手,“薛盼蝶,你看见了吗?好厉害!”半天没人应,方若婳往旁边一看,“薛盼蝶?!!!”身旁早已没有薛盼蝶的身影。 事情回到一个时辰前。 “小朋友,你好。”薛盼蝶盯着某个舔着糖胡芦的小男孩。小男孩甜甜的叫了声“姐姐好”。多乖的小朋友!方若婳和薛盼蝶眼冒红心。薛盼蝶蹲在他的旁边,有些眼馋地看着小男孩手上的糖胡芦,慢慢的凑近他,吞口水,“小朋友……你手上的糖胡芦能给我尝尝吗?” 方若婳在一旁看她:……她还能不能长大? 方若婳看着薛盼蝶死死盯着,小男孩把糖胡芦藏在身后,小嘴撅着。 “哼,不给,你自己去买个。”薛盼蝶买萌,“一口,就一口……行不……”小男孩有些松动,“那就一口。”说完,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方若婳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两个小朋友。 就在薛盼蝶刚伸手去就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人一撞,没接住,糖胡芦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小男孩眼睛一红,嗷得哭了,薛盼蝶在一旁哄着,“没事,捡起来擦擦就好了。” 话刚说完,糖胡芦就被一过路人踩了,山楂被踩烂了,和着灰尘。小男孩止住的眼泪又络雪的往下流,“哇哇哇……糖糖……”那小可怜样让人心疼。薛盼蝶一脸尴尬的被周围的人打量,薛盼蝶:方若婳,救我!而方若婳果断的转头,装不认识她。 薛盼蝶:方若婳,你……好狠! “还能吃的!只要有心,无论它变成了什么样,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美味!”薛盼蝶在一边拍胸发誓。小男孩被薛盼蝶那坚定的眼神弄得一愣,小手一指,“那被狗狗吃了还能吃吗?”薛盼蝶看着那条黑不溜秋的狗,黑狗看了她一眼,爪子一伸,跑了。 于是,“站住!小黑,你给我回来!”大街上一人一狗一前一后的跑着。 邝温纶正在街上办案,秦不防被人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是个姑娘。邝温纶快速退开几步,刚想说声报歉,那姑娘又立马跑了,边跑边喊,“小黑,我们回去煲汤吧,汤吧……吧……”邝温纶摇了摇头,“大人,你没事吧?”邝浩穰赶过来,“没事,走吧。” 邝温纶他们走了不远,突然邝温纶感觉到有什么抓住他的衣角,停下。薛盼蝶抱腿:…… “放手!”邝温纶脸色一沉,邝浩穰暗叫不好,大人最不喜欢别人跟他太过亲密接触,但凡超过五秒,下场十分凄惨。看这位姑娘的样子,恐怕是要……邝浩穰赶紧拉她起来。 “姑娘,你拦着我家大人有什么事吗?”邝浩穰有些出汗的看着快发飙的邝磊,大人,你忍住啊。 “我当然有事!刚刚听到你叫他大人,前面三条街的地方有人强抢民女,现在正打架,你们快去啊!”薛盼蝶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第二十一章 你刚刚笑了 “你和酒君浩要帮助她们尽快变强,为了那天……”初步一眨眼消失了,似乎刚刚根本没人。 “切!又聊个几分钟就走了。小猫咪们,你们得快点呦,不然可是会被抹杀的~”原影手中的茶杯被捏破了,杀气外露。 “卞络雪怎么还没回来?不会被卖了吧?”薛盼蝶担心。卞络雪咳了咳,“我回来了。” 手上还拿着几根糖葫芦,方若婳接过,“你不会无耻的去抢小朋友的……” 卞络雪保证,“这是一个漂亮姐姐送的,她还让我陪她玩。” 薛盼蝶刚吃了几口,眼泪汪汪地看向卞络雪,“络雪,你……” 方若婳呆呆地盯着糖葫芦,卞络雪见她们神色不对,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们。 “络雪,你怎么可以……乖,不哭,姐姐疼你。”方若婳抱了抱他,卞络雪呆了,怎……怎么回事?“络雪!呜呜呜呜,那个女的她有没有弄疼你!”看着一脸关切的薛盼蝶,再看看方若婳那偷偷抹泪的样子,他还不懂就是傻!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了?”卞络雪乞图挽救自己的清白,“这是最后一次!我们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方若婳、薛盼蝶眼里闪过决然。卞络雪一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这个样子。 “络雪,以后换我们来养你。”方若婳深情开口,“可……可是……”没等他“可是”完,方若婳、薛盼蝶就把手上的糖葫芦都让给了他,“络雪,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变强,无论……”方若婳看向薛盼蝶,“无论一切困难,我们一定要变强。” 原影立马感觉到有一股力量,这……这是!这个时空在回应她们,即使很渺小,但确实是!原影收回眼中的诧异,看来自己没白来一趟。想必你也感觉到了吧,酒君浩。 卞络雪忍不住笑了,“好,不过,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问我,这花莱城,我可是无所不知。” “嗯!” “嗯!”两人点头。 “络雪,我发现你总是穿绿衣服,这样不好。”薛盼蝶一脸严肃。 “哦?怎么不好。”卞络雪不解,绿色多好,大自然的颜色。卞络雪蹲在树干上,“容易招绿。”薛盼蝶的话让卞络雪没反应过来,咀嚼了良久,“薛盼蝶,你是不是想死一死?”卞络雪掐着她的脸蛋,“疼疼疼!方若婳,打死给得!!!” “说什么呢?让你目无长辈。”卞络雪与薛盼蝶掐架。方若婳:……好想说不认识他们。 方若婳等正在树上观察附近有没有招人的地方,卞络雪拍着x保证,这棵树位于花莱城的中心,许多的商铺老板都在这附近做生意,绝对有招工的老板经过,到时候她们只要碰巧路过,然后推荐自己就行了。这怎么有种碰瓷的感觉…… “看!那个不错,一看就阔。这个也不错,额,就是有点色。”卞络雪指着那几人。 “差评!他们居然把老那啥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当铺了不起啊!”薛盼蝶泄愤似的抓住树叶一扯,“嘶啦”一声布料被解体的声音传来,“薛盼蝶!”卞络雪一脸要杀了她的样子。 “我……我……”薛盼蝶“我”了半天,最后,“我会负责的。”薛盼蝶刚说完,脖子就被人卡住了,“我让你负责!”卞络雪死劲卡着薛盼蝶,“方若婳……我要被人……”薛盼蝶卒。 “好了,你们能别闹了吗?”方若婳看戏一样的看向这两个活宝。 “嘁,一点也不好玩。”薛盼蝶瘪嘴。 “哎呀!三少爷,什么俟光霁把您吹过来了。”药店的小伙计赶忙上前招待,“家父这几日有些不适,看了大夫,依着单子来齐叔这抓几服药。”秦夜彤谦逊有礼的开口。 “好,我这就叫掌柜的帮你抓。”小伙计去了后堂。 秦夜彤正随意地到处看看,方若婳也发现了他,“薛盼蝶,秦夜彤公子在那里。” “哪里!哪里!”薛盼蝶见恩人心切,一不小心脚没踩稳,方若婳被她一抓,方若婳又条件反射的扒着卞络雪,卞络雪很无辜,他的衣服更无辜,伴着“嘶啦”的布料解体声,方若婳薛盼蝶安全落地,只留下卞络雪挂在半空,衣着褴褛。 “秦夜彤!”薛盼蝶没事人似的见恩公去了,方若婳有些不好意思,“络雪,你还是到树上去吧,这样不雅观。”说完走人。卞络雪:我怎么有这样的队友。 “是你们?”秦夜彤有些意外,必竟上次一别已有半月。 “好久不见。”方若婳笑道。 “对啊!你生病了?”薛盼蝶一脸关切。 “不是,是家父。”秦夜彤解释。 “这半月,两位姑娘过得可好?”秦夜彤问。 “还……行吧。”薛盼蝶挠头。 “秦公子,你们庄里缺打杂的吗?这几日囊中羞涩。”方若婳都有些不敢直视秦夜彤,好丢脸好没用啊自己。 秦夜彤轻轻一笑,“最近刚好缺人手,我大哥刚好缺一个扫地丫鬟,还有后厨还缺两个帮手。”方若婳眼睛一亮,“什么!后厨……我去我去。”薛盼蝶举手,“我去!我去!”卞络雪披着绿衣片从屋檐上落下。秦夜彤一愣,“这位是?” “啊,你叫我小白就行。”卞络雪自来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白?这不是他养的狗吗?秦夜彤忍笑。 “好了,等会跟我一起回庄里。”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卞络雪刚想发威,就被方若婳和薛盼蝶架走了。 于是,三人终于找到了工作。 秦府。张管家见他家二少爷回来了,忙吩咐下人去迎接。 “少爷。”张管家在一旁侯着。 秦夜彤让三人过来,“这是我的朋友,想在府中干活,只按个劳契,工钱每月五两,剩下的你看着办吧。”张管家一脸惊讶地审视三人。少爷的朋友怎么还要找工作?算了,既然是少爷的朋友,他好好招待就是了。 “三位,请跟我来。”张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若婳有点紧张,她还是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府邸,还是一不熟的地方。她现在急需要找安全感,“薛盼蝶,你听我说……” “哇哈哈……卞络雪你太蠢了,走个路都摔跤。”薛盼蝶正蹲着拿手指戳卞络雪。 “谁在这扔香蕉皮!谁!给我站出来!”卞络雪炸毛了。 第二十二章 膝盖疼 某个小朋友打了个喷嚏,“弩弩,我好像得俟光霁寒了,今天的课就不要让人家上了啦,好不好?”那个叫“弩弩”的男子不为所动。 “秦庄主好像过几天就回来了吧,你不是还要被检查功课?” 秦山秋扔下书,“不要!他就会问我功课好不好,然后一脸阴沉的看着我。好可怕,还是弩弩待我好,这个给你。” “我不吃香蕉。”秦弩摇头,“不不不,这个的功能还有很多哟,比如让人摔跤。”秦弩对这个小鬼头无语,就知道捉弄人,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撞上了。 方若婳对张管家一笑,“那个我叫方若婳,您怎么称呼?”张管家毕恭必敬开口,“方姑娘叫老奴张管家就行了,等一会儿跟着我到住处安顿下来就好,明天就给你们安排工作。”方若婳打量着周围,“张管家,你们秦府是不是很有名啊?” “这个方姑娘居然不知道,这也是稀奇,来来!这到客房还要走一柱香的时间,我们边走边聊。”张管家似乎很开心。 于是方若婳听了张管家讲了秦家的发展史整整两个时辰,且不说到了客房门外堵着她不让她进去,还受到了所路过秦府众人同情的目光。 “啧啧啧,张管家又来了,一有新人就来这一套。” “张管家可是府里的老人了,好不容易有人问他,当然要好好闹闹磕,呵呵呵,你看那个新来的傻了吧。” “咳,快走吧,三夫人要的茶要凉了。”丫鬟们嬉笑着走了。 “啊,好久没这么畅快了,方姑娘,老奴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张管家摸着胡子,脚步轻快地走了。 “拜拜。” “方若婳,这里好好啊!外面还有个大池塘,还有秋千,还有假山,还有……”薛盼蝶在床上打滚。 “我也体会了一把大户人家的感觉。”方若婳抓住薛盼蝶,“你和络雪去哪了,怎么一到这就不见你人影了。” “那个我和络雪躲在一旁……”方若婳:嗯,下次也要让这两货体会一把。 “你应该也听到了秦府大少爷要回来了吧?”方若婳斟茶。 “他是不是长得很帅?”薛盼蝶一脸期待。 “我也很好奇啊,不过他应该不会很难相处吧,听管家说他经常赈灾济民。”方若婳走到床边,整理包袱。 “那个他会不会介意我们到府里……”薛盼蝶说出自己的担心。 “没关系,反正到时候再说,我们去找络雪吧。”方若婳拍了拍薛盼蝶的肩膀。 “哦,人家听你的,方若婳,你要保护我哦。” “哈哈哈哈,鸡皮疙瘩出来了,唉哟。”方若婳搓着胳膊。两人一路笑着。 而卞络雪这边,“是,已经进入目标的所在地,现在就靠她们俩接近他了,要不要教她们建立组织?以后再说,还有……” “到底什么时候我可以归队?”卞络雪,不酒君浩开口。 “小绿衣,我们不也在其他时空工作吗?你才来几个月就不行了?呵呵呵,等你把她们培养成能独挡一面的时候,自然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原影站在屋上传音。 “哼,我不认为她们能完成这个接近秦彬炳的任务,你以为凭借他和她们能抵抗这整个大陆的走向?” “不试试怎么知道,秦彬炳需要她们的帮助,而她们也需要他的庇护,未来啊……” “小猫们来了,我走了。”一切如常。 “络雪,一会不见你怎么一脸忧郁,唉,是未老先衰了吗?”薛盼蝶打趣。 “张管家让我们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我要去兰轩那去,听说是秦彬炳住的别院。”方若婳说了张管家离开前的嘱托。 “哦!我要去!”薛盼蝶兴志勃勃。 “走,跟我去厨房。”卞络雪拖人就走。 “要死要死!有你这么粗暴的吗?”薛盼蝶怒冲冲。两人斗嘴走了。 方若婳跟着早已侯着的护院去兰轩,“这是大公子平时待的看书习武的地方,打扫什么的很方便。只要每天早晚各一次,地板拖一次,整理床铺衣柜,摆设……”方若婳捂脸,又来了。 “好多好吃的,这样我每天都可以吃……”薛盼蝶看着佳肴留口水。卞络雪:…… 三人在秦府工作了几天后,秦府大少爷回府了,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 “大少爷回来了!”丫鬟们炸开了锅。方若婳正扫地呢,就被薛盼蝶拉着就跑。 “快!大家都跑出去了,我们也快点。”薛盼蝶那个激动啊,期待已久的大少爷啊。 “大少爷。”张管家拱手行礼,秦府上下跪地。 “方若婳,我膝盖有点疼。”薛盼蝶揉腿。方若婳斜眼,“你手上是什么?” “护膝布。”方若婳:…… “管家,我回来了。”秦彬炳开口。低沉悦耳的桑音让方若婳忍不住抬头。她听见了络雪开的声音。 明明是很普通的眉,黑眸,唇。可是当这些拼凑在一起时,你会发现世上最美也不过如此。 他的俊,是那莲花生盼。 他的韵,是那琴弦悠扬。 他的笑,是那暖阳出露。 他的影,是那梦中所感。 他是多少女儿的梦中情人,方若婳捂着心口,它跳的很快…… “方若婳,你怎么了?”薛盼蝶拉了拉出神的方若婳,“我……”方若婳不期然跟秦彬炳对上了眼,世界沉静。我……可能…… “方若婳,你已经傻笑半天了,思春了~”薛盼蝶一脸揶揄。 “没有!怎么可能!他只是长得太好看了,让人忍不住……呵呵呵。”方若婳趴在桌上傻笑。 薛盼蝶在一边摇头,“啧啧啧,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哦,人家那么优秀,不是我们这种小丫头能拿下的,再说了,他可能名草有主也说不定。哎,可怜的孩子。”薛盼蝶做语重心长状。 “我知道,所以我要变强,络雪,你说的训练什么时候开始?”方若婳拍醒霸占她们床的某人。 “哈~讨厌!”卞络雪翻了个身。方若婳看了一眼薛盼蝶,这娇气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咳咳,方若婳你太温柔了,看我的。”薛盼蝶抄起鸡毛掸子就打,“你个死孩子!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看我不打死你!”薛盼蝶把她母上大人的样子学得入目三分。 第二十三章 茶凉了 卞络雪猛的抓住薛盼蝶的手腕,“滚!”说完,一用力把薛盼蝶推坐在地上,方若婳惊呆的看向床上的人。卞络雪从来不曾这样子语气秦硬,宛若陌生人一样。把吓住的薛盼蝶拉起,两人一起出去了。 卞络雪在睡着的时候是他最没防备的时候,往往最容易露出本性。卞络雪在方若婳她们出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络雪,好像变了一个人。”薛盼蝶拔草。 “不,是我们了解他太少了,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对彼此的底细都不清楚。”方若婳摸了摸薛盼蝶的头。 “那我们应该对他要好一些,多帮助他,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薛盼蝶抓住方若婳的手,“我们快去找他,不然他能睡一天呢,哎,我这个老妈子好辛苦哟!” “是啊,薛老干妈。”方若婳挣脱薛盼蝶的手,跑到不远处,然后看她炸毛。 “你才老干妈!呵呵呵,我要向大家说你喜欢秦大少爷。”薛盼蝶见方若婳僵住了。 “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承认!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我可能坠入爱河了”,看脸红了吧。”薛盼蝶说得眉飞色舞。 “哦?是吗?你喜欢我?”正主兼议论对象秦彬炳站在薛盼蝶不远处的地方。方若婳已经没脸见人了,她连表白还没有就被喜欢的人当面听到了不得了的事。要命啊。 “啊……是。”方若婳紧张外加脸红。有些期待的看向秦彬炳。 “谢谢,不过我已经有婚约了。”秦彬炳看也没看方若婳一眼。 “啊,恭喜……”方若婳有些难受。果然啊她不行。 “你做得不错。”留下这一句摸不清头脑的话,秦彬炳走了。 “方若婳,你还好吗?”薛盼蝶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没,我觉得我该睡觉了,卞络雪也该出来了吧,他那句话是几个意思!”方若婳火大。 “我是勤劳的那啥啊,一天不把活干睡不着啊,哎嗨哟!”方若婳扫好过道,开始捡落叶。 “……” 兰轩,坐落在秦府的后面,依山而建,这里有四时的树木络雪果,鸟兽虫鱼,环境优美,适宜玩乐休养。 “果然,有钱人啊住个房子都买了个山。看来我和薛盼蝶只能……”方若婳有些怨念的想。 “茶凉了。”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 “来了!”薛盼蝶冲了过来。 “庄主,你的茶。”薛盼蝶添好茶,立在不远处。 “嗯,乏了。”卞络雪开始翻跟头。 “庄主,万分感谢您给我们涨工资,你的那句“做的不错”真是让我终身难忘。”方若婳偷偷抹泪。——那天之后,在搞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就在打扫的时候做出了朝他竖中指的无理举动,恰巧被人看见,还好冷彬炳没有计较,只让她们伺候而已。至于这两货就是她的帮手。 “哦?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秦彬炳瞧了眼方若婳。 “呵呵呵。”方若婳讪笑。 “庄主,有客人。”一黑衣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嗯。”秦彬炳从躺椅上整整衣服。 “你把山上的叶子捡了,你去砍树帮我做把椅子,你……”看着前面有点胖呼呼的女孩,“去减肥。”秦彬炳似乎心情不错,特别是看见方若婳傻了吧唧的样子,嗯,挺顺眼的。徒留下俟光霁中凌乱的三人。 “居然说人家胖,我哪里胖了!络雪,你要安慰——”薛盼蝶扑向卞络雪,然后两人迷之尴尬,“我以为你能躲开的。”薛盼蝶对视卞络雪。 “咳!我也以为……还有你能把你的爪子拿开吗?”卞络雪脸有些红。 “哦,络雪还是太害羞了,你看我都没什么说你摸到了我的——脖子。呃!络雪,秦静啊,杀人了!”薛盼蝶被锁喉。 第二十四章 还是算了 卞络雪猛的抓住薛盼蝶的手腕,“滚!”说完,一用力把薛盼蝶推坐在地上,方若婳惊呆的看向床上的人。卞络雪从来不曾这样子语气秦硬,宛若陌生人一样。把吓住的薛盼蝶拉起,两人一起出去了。 卞络雪在睡着的时候是他最没防备的时候,往往最容易露出本性。卞络雪在方若婳她们出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络雪,好像变了一个人。”薛盼蝶拔草。 “不,是我们了解他太少了,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对彼此的底细都不清楚。”方若婳摸了摸薛盼蝶的头。 “那我们应该对他要好一些,多帮助他,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薛盼蝶抓住方若婳的手,“我们快去找他,不然他能睡一天呢,哎,我这个老妈子好辛苦哟!” “是啊,薛老干妈。”方若婳挣脱薛盼蝶的手,跑到不远处,然后看她炸毛。 “你才老干妈!呵呵呵,我要向大家说你喜欢秦大少爷。”薛盼蝶见方若婳僵住了。 “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承认!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我可能坠入爱河了”,看脸红了吧。”薛盼蝶说得眉飞色舞。 “哦?是吗?你喜欢我?”正主兼议论对象秦彬炳站在薛盼蝶不远处的地方。方若婳已经没脸见人了,她连表白还没有就被喜欢的人当面听到了不得了的事。要命啊。 “啊……是。”方若婳紧张外加脸红。有些期待的看向秦彬炳。 “谢谢,不过我已经有婚约了。”秦彬炳看也没看方若婳一眼。 “啊,恭喜……”方若婳有些难受。果然啊她不行。 “你做得不错。”留下这一句摸不清头脑的话,秦彬炳走了。 “方若婳,你还好吗?”薛盼蝶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没,我觉得我该睡觉了,卞络雪也该出来了吧,他那句话是几个意思!”方若婳火大。 “我是勤劳的那啥啊,一天不把活干睡不着啊,哎嗨哟!”方若婳扫好过道,开始捡落叶。 “……” 兰轩,坐落在秦府的后面,依山而建,这里有四时的树木络雪果,鸟兽虫鱼,环境优美,适宜玩乐休养。 “果然,有钱人啊住个房子都买了个山。看来我和薛盼蝶只能……”方若婳有些怨念的想。 “茶凉了。”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 “来了!”薛盼蝶冲了过来。 “庄主,你的茶。”薛盼蝶添好茶,立在不远处。 “嗯,乏了。”卞络雪开始翻跟头。 “庄主,万分感谢您给我们涨工资,你的那句“做的不错”真是让我终身难忘。”方若婳偷偷抹泪。——那天之后,在搞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就在打扫的时候做出了朝他竖中指的无理举动,恰巧被人看见,还好冷彬炳没有计较,只让她们伺候而已。至于这两货就是她的帮手。 “哦?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秦彬炳瞧了眼方若婳。 “呵呵呵。”方若婳讪笑。 “庄主,有客人。”一黑衣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 “嗯。”秦彬炳从躺椅上整整衣服。 “你把山上的叶子捡了,你去砍树帮我做把椅子,你……”看着前面有点胖呼呼的女孩,“去减肥。”秦彬炳似乎心情不错,特别是看见方若婳傻了吧唧的样子,嗯,挺顺眼的。徒留下俟光霁中凌乱的三人。 “居然说人家胖,我哪里胖了!络雪,你要安慰——”薛盼蝶扑向卞络雪,然后两人迷之尴尬,“我以为你能躲开的。”薛盼蝶对视卞络雪。 “咳!我也以为……还有你能把你的爪子拿开吗?”卞络雪脸有些红。 “哦,络雪还是太害羞了,你看我都没什么说你摸到了我的——脖子。呃!络雪,秦思萍啊,杀人了!”薛盼蝶被锁喉。 然后方若婳拖走了死里逃生的某人,卞络雪赏了几个白眼给薛盼蝶。络雪,你的人设有点崩。 “别人家打扫卫生,是家务。我打扫卫生,居然是做大自然的清理者。”方若婳一边拿着耙子捞树叶,一边吐槽。 卞络雪正在“砍”树,薛盼蝶就看着他伸出手,往一棵几米高宽二十厘米的大树上一放,然后她就在目瞪口呆中看见树倒了,林中惊起无数乌鸦。 “乖乖,大神,快教我!”薛盼蝶兴奋得大叫。 “你?还是算了吧。”卞络雪打算再去弄一棵来,他往林中小路深处走去了。 薛盼蝶见卞络雪走了,有些失落。不过她打算试一试,呵呵,说不定跟武侠小说中一样,我可能是个高手呢。薛盼蝶学着卞络雪的样子,把手放在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上。凝神静气,“开!”薛盼蝶喊了一声。一群乌鸦飞过。…… 薛盼蝶没有泄气,“芝麻开门!”又重重的一拍…… 方若婳看了看快下山的太阳,又看了看树木丛生的四周,为毛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薛盼蝶和卞络雪又不在,方若婳忍不住对某人生气,天杀的大少爷!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听你的话呢。方若婳正在骂某人。 “呜呜呜呜……”若隐若现的哭声传来,方若婳犹如惊弓之鸟吓得躲在了树后。 “方若婳,我的手肿了。”薛盼蝶捂着红红的?手呼唤方若婳。 “吓死人了,你怎么了?”方若婳从树后出来。 “我在劈树。”薛盼蝶把手给方若婳看,“你用手劈树?你在逗我吗?”方若婳一脸不相信。 “没骗你,络雪用这个劈树,他还不教我。”薛盼蝶一边抹泪一边控述卞络雪。 “我从老远就听到你嚎嚎嚎的,看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卞络雪拖着树嘲笑薛盼蝶。 “我们走!不要跟这个人讲话。”薛盼蝶拉起方若婳就走。方若婳哭笑不得,这两个人真是爱斗嘴。 卞络雪跟在两人不远处,这两个女人,不知道邝里多危险吗?特别是临近傍晚野兽出来觅食的现在。唉,也不知道是谁保护她们的安全。卞络雪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不一会儿,卞络雪猛然抬起头来。木头张裂开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他的耳朵里。咔擦!!!树木倒地的动静让方若婳和薛盼蝶停了下来。 “还有人在砍树吗?”方若婳开口。薛盼蝶正生着气,没有注意。 那个方向不是他刚刚和薛盼蝶待的地方吗?难道……如果是,那么他们不是得到一块璞玉吗?也许是两块。 卞络雪看着两人 第二十五章 一心二用 “呼,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方若婳擦了擦汗。薛盼蝶被卞络雪拉去后山了,说什么教她武学。啊,我也想学。方若婳提起木桶,把脏水倒到树下,刚一转身,就见秦彬炳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棵桂络雪树下,看账本。八月桂络雪开,她和薛盼蝶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四五个月了吧。 “傻站着干什么?”秦彬炳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方若婳有些脸红的靠近,啊啊啊!大美男!还是活的。对于一个埋头苦读的那啥,每天为了做不完的习题宅在教室,放学回家宅在家里,看见帅哥的机会少得可怜,现在喜欢的人在眼前,谁还能淡定。 “你在看账本啊?”方若婳凑近。 “你识字?”秦彬炳抬头。 “我当然识字啊,只是你们这里的字看起来有些费劲,不过大多我都能弄明白。”方若婳瞟了一眼秦彬炳,然后眼睛不带眨地盯着他。 “你还会什么?”秦彬炳有些好奇。方若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要我说我只会读书吗?其他的我不会该怎么办?“呃,那个我会算数。”方若婳说出了她最善长的。 “你看一下这本账目。”秦彬炳随手抽出了一个账本。方若婳惊讶的接过账本,“庄主,这个没关系吗?把这么重要的东东交给我,你不怕我算错让你亏了?” “没事,如果出错了,我会从你工钱里扣。”秦彬炳从一旁的矮几随便拿了个橘子,扔给方若婳。 “一柱香之后我来检查。”方若婳拿着橘子,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秦彬炳,然后专心的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翻开账本,认真看了起来。一时间周围只听见鸟儿鸣叫,俟光霁吹树叶的“沙沙”声。 秦彬炳揉了揉脖子,不经意的抬头,见方若婳正一边吃在着橘子,一边快速翻着账本。秦彬炳有些惊讶,常人看账本开可不敢像她那样一目十行,需谨慎推算,除非她有超强的心算能力。 “我算好了……” 方若婳见秦彬炳皱着眉头,有些担心。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秦彬炳不一会儿眉头就舒展开来。 “你没说错,这里确实少了五百七十八两银子,不过你是怎么算的?”秦彬炳似乎很高兴。 “就那样算啊?我也不好跟你说。”方若婳见秦彬炳还是那样看着她,仿佛她不交待就别想吃中饭了。其实她很怕没饭吃。 “那个我说我天生记忆超群,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你信吗?”方若婳凑近。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很近,近到方若婳只要再近一点,就能吻上秦彬炳的薄唇。轰!方若婳面红耳赤,蹭蹭离秦彬炳三米远。 夭寿了,她在想什么,可是…… 看着方若婳傻笑的样子,秦彬炳居然觉得她很可爱?算了,不去想这些无聊的。秦彬炳往椅子上一靠,对不远处的方若婳说道,“我打算考你一下,如果答案让我满意,工钱会涨。” 方若婳立马来精神了,“要嘚,我会努力的。”方若婳一副摩拳擦掌的急切样,莫名让秦彬炳弯了弯嘴角。 “给你半柱香,把这本账本结算好,另外我要你给我画张画。”秦彬炳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家仆送来了笔墨纸砚和一张桌子。 “画你吗?我不善长画画。”方若婳想拒绝,秦彬炳只说了一句,“工钱……” “好嘞,我立刻画。”方若婳左手边放着账本,右手抓着笔。 “那个我想换只笔行吗?”方若婳弱弱开口。 “就在我屋里头的包袱里。”方若婳又补了一句。 秦彬炳没有不悦,令人去拿方若婳的包。准备好了,方若婳开始了她的挑战,一会儿翻看账本,写些什么,一会儿转向秦彬炳,在纸上勾勾画画。方若婳忙得顾不上看还有多少时间。 与方若婳的忙形成鲜明对比的秦彬炳很悠闲的支着头假寐。半柱香很快就过去了,这时络雪他们也回来吃午饭了,走到院子里,薛盼蝶就见方若婳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而秦彬炳却拿着什么在看,脸上的表情很惊喜。 卞络雪也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不同,偷偷看了看秦彬炳手中的东西,明白了什么。 “方姑娘。”秦彬炳的话让方若婳立马复活。 “庄主,你说我听着。”薛盼蝶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你明天到张管家那去,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职务。”秦彬炳拿着账本和那张画像走了。家仆们把东西收拾好也走了。留下一脸惊讶的方若婳和一脸懵逼的薛盼蝶,外加一脸似懂非懂的卞络雪。 “呵,能一心二用,又有超凡的才能,看来我要找的人就是她了。”秦彬炳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第二天,方若婳怀着激动的心情,跟着张管家到了秦府书房。 “叩叩!”张管家敲了敲门,“大少爷,方姑娘来了。” “嗯,让她等一会儿。”秦彬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方若婳打量着四周,秦府书房被古色古香的建筑包围,不远处有个凉亭立于荷络雪池中,有蜿蜒小径连接,青色的石砖铺设在来书房的路上。院中央种有翠竹,好一处景色。 “这里有十几个房间,分别在门前挂了个牌子,用来堆放各种物什。比如这间账房是用来放来自各地的账目。还有金房,用来放少爷从各地收来的奇珍异宝,其他的你以后会慢慢了解。”张管家热心的解释。 “这个书房不叫书房吧,应该叫办公楼。”方若婳纠正道。 “这个称呼不错,改明我让人做个牌,挂在院门口。”张管家认真的考虑了方若婳的建议。 “别!还是叫书房吧,”方若婳制止他。 “哥哥是坏人!呜呜……”秦山秋推开房门跑了出来。方若婳见一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擦着根本没有的眼泪,气冲冲的迈着小腿,跑去了另一边。 “那个是三小姐,大少爷的亲妹妹。大少爷在抽她功课。”张管家解释。 “她好可爱啊。小小的,应该很机灵吧。”方若婳望着秦山秋消失的方向说道。 “咳咳!”秦彬炳提醒两人他还在这里站着。 “庄主,老奴先去忙了。”张管家退下了。 “嗯。你跟我进来。”秦彬炳走了进去。为毛有种见班主任的感觉?方若婳进去一看,好多书。这里有三四个放书的书架,还有一张红木桌,上面放了许多看过的册子账目之类的,整个房间宽敞得还可以再多坐十几个壮汉。 第二十六章 当我没看到? “给你五天时间熟悉工作,然后立刻上任。”秦彬炳对傻眼的方若婳说道。 “那个……我的工作是什么?”方若婳疑惑的问。 “做我的帮手,工作会布置给你,平时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你就扫地。”秦彬炳批了会苏州来的急件,见方若婳仍呆在这里。 “你有什么不满吗?”方若婳好像听出了威胁的语气。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工钱是双份的吗?”方若婳一脸兴奋。秦彬炳只送了她一个字,“滚。” 方若婳有些受惊吓,突然明白了秦山秋的感受了,“庄主是坏人,呜呜……”方若婳不等秦彬炳反应,立马逃了。 “……” 方若婳这几天很累,她这几天做的工作简直不是人受的了的。首先,她要帮秦彬炳记账,并把账本整理好交给张管家。 其次她还要记住昊苍钱庄在各地的产业链,并学习如何打理。还有她还要为秦彬炳端茶递水,为毛!……最最最后!不是说好五天的实习呢,掀桌……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有意见。”方若婳立马回头,“庄主,我怎么敢呢,您怎么在这……”其实她想说:你为什么这么闲。 “我去外面有点事。”秦彬炳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还有把桌上的账算了,我晚上检查。”秦彬炳站在院子里,对蹲着的方若婳说道。 “等等,你的外套忘拿了。”方若婳扔下抹布,从主卧的屏俟光霁上随便拿了件青色大衫。 “你手洗了吗?”秦彬炳嫌弃的看着方若婳。然后在方若婳一脸尴尬外加脸红中走了。不要误会,她不是羞的,她是气的!好气哦,他不会提醒一下吗? 扔个东西就过来说让她完成,她哪知道怎么做!还一脸严肃监督她,错了就皱眉,还不让她休息,她都几天没有和薛盼蝶玩耍了。委屈,太委屈了。 “太好了,乘他不在,我要去找薛盼蝶玩。”方若婳擦干手,往后山跑去。 薛盼蝶正跑着步,沿着山跑,这几天她不比方若婳轻松。方若婳起码可以睡个好觉。她早上五点起床,晚上提着灯笼回来,腰酸腿疼,晚上睡觉还被疼醒。偷个懒还要跟卞络雪过几招,疼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连找个人倾诉都不行,委屈,太委屈了。 “薛盼蝶!我来找你玩了。”方若婳兴高采烈的往薛盼蝶那个方向跑去,薛盼蝶摆手,“方若婳,快跑!”方若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个过肩摔摔地上了。 “咳咳咳,络雪……络雪,是我芳芳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方若婳捂着腰,一边后退。 “在这里我只认规矩,练武期间,外人不能打扰,除非你先过我三招。”卞络雪拿着根树枝比划。 “他怎么了?”方若婳有些后怕。 “没事,他只是几天前练功走火入魔了。”薛盼蝶扶起方若婳。 “薛盼蝶,我觉得我需要上药。”方若婳一脸“内伤”的表情。 “薛盼蝶啊,你有没有想过出去呢?”方若婳趴在床上让薛盼蝶擦药。 “嗯嗯,我好久没出去了。这几天连去厨房偷吃的时间都没有。”薛盼蝶一脸期待的看着方若婳。 “要不,我们偷偷出府,玩一会?”方若婳提议。 “对!不过要先搞定络雪。”薛盼蝶有些愁。方若婳看了看房内,“络雪呢?”薛盼蝶想了想,“好像是去茅房了。” 两人对视,“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薛盼蝶方若婳异口同声。 方若婳拿着秦彬炳给她的令牌,带着薛盼蝶轻松出府。 “啊,太好了,终于可以到处撒欢了。”薛盼蝶拉着方若婳快乐的跑着,不过方若婳一点也不快乐。 “薛盼蝶,慢一点!我的腰啊!”就这样,在薛盼蝶的兴高采烈和方若婳的痛苦扶腰中,她们开始了一天的游玩。 “没想到,几天不见,你的速度竟然提高不少。下次跑之前能不能说一下,你要了我的老命了!”方若婳扶树。 “是是,老人家我扶你去坐坐?”薛盼蝶忍笑。 “你再笑笑!”方若婳黑脸,也不知道是谁害的,要不是去找你我用得着负伤吗? “这几天好像发生了什么哎,街上居然站了这么多衙役。”薛盼蝶指向不远处。咦?好像有熟人? “方若婳,那是不是邝大人?”薛盼蝶磨拳擦掌。 “你要干什么?”方若婳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去打招呼啊,不然呢报仇?”薛盼蝶挥了挥手,“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方若婳还是不放心,然后就看见薛盼蝶拍了拍邝温纶的肩膀。邝温纶回头看了一下她,然后倒地了。…… “薛盼蝶你干了什么啊!”方若婳的心情是无法诉说的。 “没什么,我就是拍了他一下。”薛盼蝶不关她事的吹起了口哨。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不过……“你拍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周围是有衙门的人的?”方若婳看了看慢慢围过来的众人。 “额……” “哈哈哈哈,我和你们邝大人是朋友,我们在玩推倒的游戏,是吧……方若婳。”薛盼蝶快哭了。 “等一下!各位,听我说。”方若婳做了个停下来的手势。 “邝大人肯定是劳累过度昏倒了,你们看!好黑的黑眼圈。”方若婳捏着邝温纶的下巴。 “你竟敢轻薄大人。”衙役们后怕的退后。这两个女子不知道大人有洁癖吧。可怜,要是被俟光霁看到,肯定又要打小报告,然后被他们家大人关地牢。 “方若婳,你这样解释是没有用的,看我的!”薛盼蝶信心满满的上前一步。 “哦。”方若婳给薛盼蝶让地。 “最有用的解释就是当事人了。看我把他叫醒。” 薛盼蝶快步在茶摊上拿了一壶茶。方若婳等人明白了,这是要泼醒邝大人啊。薛盼蝶来到邝温纶跟前,在他的上空喝了一大口茶,方若婳:我还是躲远点吧。然后跑到一处障碍物后,转头。 “你们这是?” “逃难。”衙役们蹲坐在地。 邝温纶醒了,不过为什么湿湿的?脸上有水,旁边还站了个……邝温纶脸色有些不好。 “邝大人,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有缘哟。”薛盼蝶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茶壶扔了。 “当我没看到?嗯?”邝温纶站起身来。薛盼蝶感觉到一股压力。难道是因为他一米八七的个子? “打伤朝廷命官,还朝我吐水,你说说我应该怎么罚你?”邝温纶抓紧薛盼蝶的手腕。 “那个以身相许怎样?”薛盼蝶弱弱的举了下手。 “你还敢调戏我,现在罪名多了一条,可以到地牢里多住几天。”邝温纶阴着脸说道。 “你无理取闹!有你这么当官的吗?方若婳快逃,咦?”薛盼蝶一转头,人全不见了。 “你的同伴好像跑了?”邝温纶看了看不远处。 “我是不是应该出去一下?”方若婳问。 “等大人气消了再说吧,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所有人。”衙役们习以为常的嗑瓜子。 方若婳:…… 第二十七章 彩头 谁知道转眼间,方若婳就时来运转发迹了…… 大卫宏盛十三年春。 似有袅袅雾气氤氲着不真切的宫殿,青瓦雕浮窗,玉石砌墙板,檀香木雕刻而成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 待雾散尽,金碧殿外渡煊辉,夕阳降临,将宫殿渲上一片金色,那啥威仪,神圣肃穆。柱台直立,龙纹栩栩,巍然鼎立,鼎起了大卫王朝。 明远王闽俊弼微微一失神,继而信步进了乾坤殿。皇帝被桌案上厚厚的奏折埋了头,一见闽俊弼来,忙站起来,他嘴角咧开,“皇叔你来了,朕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朕正愁今日这奏折怎生是好呢!” 闽俊弼整了整奏折,眼角的狡黠随着皱纹蔓延开来,“皇上,先不急奏折,咱们封个郡主吧。” 皇帝眼睛有了神采。 闽俊弼缓缓启唇,皇帝笑颜执笔,臣说君写,好不融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木方家小姐方若婳救大卫明远王功高,朕念其功德,特封乐音郡主,赐住明远王府,倾此。” 闽俊弼勾唇。 …… 城门口一绿衫女子下马,连日奔波她已十分疲累。 如此风尘仆仆赶到京城,正是方若婳。 京城是大卫的都城,不同于青木。 若说青木如琴曲里的悠然小调,贵族掷金山水,文人当街对诗,商户小本生意,孩童老翁齐齐嬉笑,时不时烟雨蒙蒙,洲上画舫首尾相连,极尽江南意蕴。 那么京城便如绮歌艳曲,这座浪漫帝都,长街商贩簇拥,人烟熙攘,茶楼,酒楼,甚是青楼,无不客朋满座。京城,尽显帝都之繁华,大卫之盛景。 春华楼天字那啥房。 一中年男子抚抚胡须,“如今大卫,圣上痴傻,明为皇帝,实为傀儡,明远王掌权,这天下之主实是明远王呐!” 明远王府七少爷闽星洲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眸漆黑,“潘相,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能说出来,先皇旨意,当今圣上继承大统,明远王辅佐朝事,何来你这一说呀?” 潘丞相摇头,“七少爷莫打趣老夫了,这是大卫上下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明远王府为何众多子嗣,七少比我更清楚。”顿了顿,道:“今日约七少前来,就是想告知七少,若有一日明远王继承大统,储君候选人我倾力支持七少!” 闽星洲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一颗黑棋,“丞相为人痛快,星洲也不扭捏,这事,不急。既然已有了丞相这句话,星洲已心安。” 潘丞相眨眨眼,颔首。 闽星洲道,“潘相来将这盘棋下完吧。” 黑子落盘,丞相潘珉怀抚额,“又输了,论棋艺不知何人能胜过你?” 闽星洲微微勾唇,“大千世界,能人倍出,我静候此人。” 潘丞相朗声大笑,继而收了笑容道,“听闻明远王请皇上封了个乐音郡主,不知这乐音郡主是何来历啊?” 闽星洲目光炬于一颗黑子中,“两月前父亲独身前往青木,途经神秘谷,误中了剧毒,正是这位乐音郡主救了父亲。乐音郡主是青木一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名方若婳。” 潘丞相皱眉,“明远王怎会身中剧毒?” 闽星洲不语。 “……救了大卫最有权势的人,封个郡主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住进明远王府是何故?……还有,一介小户家的闺秀怎会懂这些,救活了明远王?” 闽星洲摇头,“父亲刚回京,我并不深知此事。” 潘丞相思索,“乐音郡主现在应该快来了吧?” “的确是今日到。”闽星洲道,“父亲已经派人去接了。” 潘丞相道,“罢了,这个乐音是翻不出大波澜的。” 闽星洲眯起眼睛,“有何本事招数来了自会见分晓,我们不必担忧。” 潘丞相起身,“这个时辰,我得回府了。” “时辰尚早,为何潘相如此急?”闽星洲问。 潘丞相道,“府中约了圆修大师诵读佛经,可不得误了时辰。”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实不相瞒,夫人与小女文倾缠绵病榻许久。” “早就听闻潘相疼爱潘小姐,如今看来,当真如此。”闽星洲道,“潘相欲扶持星洲,星洲深感有幸,不过,若是将潘小姐一生幸福赔在星洲身中,星洲恐怕……不能受。” 潘丞相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七少乃龙章凤姿,小女仰慕已久,我亦觉小女见识短浅,难与七少相娉,七少放心,待小女病好,定叫她收了心。” 闽星洲道,“潘相言重了,令爱才貌出众,定能觅得一位良婿。” “老夫先行告辞。” “丞相慢走。” …… 京城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方若婳牵着马走在街上。 “姑娘,来买个泥人吧。” 泥人塑像,方若婳望着传神的泥人,觉得十分有趣,“就要这个吧。” 方若婳看着人们簇拥去了东边,便问小贩,“这东边是否有活动?” 小贩答,“这东边风柳湖上画舫里公子们在争彩头,姑娘也去凑个热闹吧。” 方若婳有了兴趣,“彩头是什么?” “这彩头每次都是变的,我也不知。”小贩道。 风柳湖。 湖上碧波荡漾,微风轻拂,山青柳翠,颇有人间仙境之感。离老远便看见一艘画舫从西头行驶过来,而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当其驶近,才发现连彩灯个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船上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罗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风流才子饮酒作乐,船尾更有美人弹琴助兴,好不热闹。 方若婳见此景,也在脸上蒙了面纱。 人们在湖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道,“这贵公子们在画舫猜谜题,赢了的人可得到那画舫上蒙了面纱的六个美人和一把琴。” 又有一人道,“你可知这画舫里有谁?有明远王府七少爷和卓王。” 方若婳在人群空隙,纵身一跃,众人只见青影一闪,女子足间点水,泛起了涟漪,青影与风柳湖相映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众人眨眼般功夫,女子已到了画舫。 “好!”人群中已有人拍手叫好。 “姑娘轻功真是厉害,不知姑娘来这画舫也是想凑我们这个热闹吗?”一紫衫男子眯眼打量着她。 方若婳将画舫扫了一眼,所谓的贵公子不过是这卓王闽鸿卓与明远王府七少爷闽星洲二人带的随从而已,这画舫中猜谜的就是二人。 第二十八章 水性很好啊…… 紫衫男子相貌英俊,举止文雅,行止间自有王族做派。 他就是卓王闽鸿卓。要来京城混,方若婳还是做足了功夫的,闽鸿卓的画像她是见过的。 只不过方若婳面上装作不知,“这位公子,我只有意那把琴,至于这六个美人,你们带走便是。” “姑娘,奉劝你一句,你最好现在离开。”闽鸿卓冷冷地道。 “卓王,既然她来了,何必赶走呢?” 极为清润好听的声音传来,如山间泠泠清泉,让人心神一漾。 背对方若婳饮酒的闽星洲转过身来,虽见过他画像,可方若婳还是微微一滞。 他一袭淡蓝色青瓷素纹锦袍,袖口镶着金边云纹,修长玉指轻轻托起青瓷酒杯到唇边浅饮,颀影玉质,璟泽玥辉,清蕴容颜,贵气自逸。 似碧波阵阵漾起锦舫,舫内弹奏的正是一曲《潇湘水云》,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却只映衬出他仙姿挺拔,青丝束起,峨冠博带,一派和风胧烟的模样。 天下间男子里有三个第一,天下第一美男花展是她的好友,天下第一隐者是怀舒,天下第一公子便是这闽星洲。 想起他的传言,方若婳以前觉得传言不可全信,如今才觉那些原不是夸大之辞。 方若婳亦装作不识他,自顾自坐下来,“这位公子说的是,不知你二人的谜题是什么呢?” 闽星洲对视方若婳凤眸,似笑非笑,“谜题便是——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方若婳身子一震,随即冷笑道,“我不过是听闻这里有活动前来争个彩头,公子怎么就要我命了呢?” 闽星洲道,“不是我要你命,是这画舫有些不平静,卓王劝你的没错。” 方若婳眯眼,原来这画舫还不简单。 三人再无言语,一盏茶时间,画舫已驶向远处的芦苇丛边,岸边人群已然被遮严实了,看不到画舫中情景。 琴声已至尾,为本曲趣味,抑扬恬逸。自四至八皆在灵活,如云水之奔腾,连而圆洁。 就在这时,帘后舫尾女子琴声停了,六名白衣女子相顾一望,携匕首而来,架住了闽星洲脖子,而几名随从,连同驾船的船夫也亮出剑来。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像是早已预谋。 方若婳锷然,方知闽星洲是孤身前来。 倏然间,闽鸿卓掐住方若婳喉咙,眼神毒辣,“我提醒过你了。” 方若婳稳了心神,脑子飞速转,不对,画舫中二人在之事多数人知道,若闽鸿卓杀了闽星洲,闽星洲一死,人人都知这凶手便是闽鸿卓。闽鸿卓好歹是个王爷,他要杀闽星洲,怎会如此愚蠢? “你不是卓王!”方若婳反手掐住男子喉咙,撕下了他的人皮面具,易容术!果然,一张平凡的脸展现在方若婳面前。 方若婳噙着笑,掐住男子喉咙的力道更深了,男子青筋乍现,放大瞳孔惊恐地望着她。 闽星洲讶然望着她,方若婳亦看过去,被六把匕首架着脖子,他却纹丝不动,镇静不似常人。 六名女子一惊,有人呵斥道,“放开他!” 方若婳并不理会,对男子道,“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这时闽星洲夺了一名女子的匕首,以一人敌十一人。 方若婳握住男子喉咙的力道松了松,男子呛了两声,“我们受人之命扮作卓王...” 男子吐血倒地,帘后弹琴的女子一剑刺死了他,方若婳掏出腰间匕首架住了她的脖子,眼睛里阵阵寒意。 六名女子,连同四名随从加船夫,这十一人均被闽星洲杀死,方若婳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想不到七少爷武功如此高!不过你将这些人都杀了,从哪里提取口供?” 闽星洲扔掉匕首,“你不是还架着一个嘛。” 女子与方若婳约莫同样年龄,泪眼盈盈地望着方若婳,样子颇为动人,“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被人要挟在这舫中弹琴,其余的一概不知。” 方若婳轻哼,“你方才拔剑杀人可果敢的很呐,说!你的主子是谁!” 女子颤声道,“我说,我是红袖招的舞妓,一个神秘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在今日的画舫里弹琴。” 方若婳架着女子走到舫尾,见到她方才弹的琴,愕然地扔掉了匕首,“这把琴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是当年先皇后赐予安亭候夫人的琴! 女子眼睛一转,如泥鳅般趁机跳下水去,游向远方。 闽星洲见她游走,“她似乎水性很好。” 方若婳欲将匕首扔去刺中女子,闽星洲制止了她,“且放过她。” 方若婳皱眉,“可是我有要事问她,这把琴不该在她手里的!” 闽星洲拨了拨琴弦,“波光琴,有千年历史,火炼不伤丝毫,这把琴的确不会在一个舞妓手里,可我怎么记得这把琴应该是在宫里?” 方若婳见那女子已游远,再不细究琴的事,便对闽星洲道,“方才你那般从容,是有十分把握能脱险?” 闽星洲勾唇,“姑娘识破了我的身份,可否先将面纱揭开,好让我知道姑娘是谁。” 方若婳才意识到自己还蒙着面纱,将面纱摘去。闽星洲一愣,随即道,“你不是京中人。” 方若婳颔首。 “回答你方才的问题。”闽星洲道,“没有十分把握,确有九分把握。至于那一分,左不过一个重伤罢了。”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方若婳一怔,他说什么?左不过一个重伤罢了。 方若婳问道,“你就笃定你不会死吗?” 闽星洲眸光闪闪,“星洲还有心愿未了,阎王爷是不会收的。” 方若婳一笑,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缓缓道,“这背后之人颇费心思。若他们杀死了你,那卓王便是第一可疑凶手。” “即使他们没杀死我,众人可是亲眼看到我同卓王一行人进了画舫。此时若我和你出去,怎么向众人解释这些人的平白消失,若有人发现了舫中尸体,禀报给京兆尹,恐怕我闽星洲滥杀无辜的名声就传扬天下了。”闽星洲接着道。 方若婳自然也知晓这层,她道,“你将这些人不留活口,又放走了弹琴女子,是知道幕后之人了?” “没错,我早已知道这里的埋伏,只不过是过来陪他们玩玩。”闽星洲望向方若婳,“倒是没想到姑娘前来。” 方若婳微怒,“那你还将我置与危险境地,还是你运筹帷幄觉得能护得了我?” 第二十九章 风华绝代 闽星洲微笑,他这一笑,真如朗月入怀,传闻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传言不虚。 “也不是,我的确告诉了你这舫中不平静,可你仍无退却之意,是你胆识过人,聪慧敏锐。” 方若婳听他这么一夸,也觉在理,“现在问题是真卓王在哪里?” 闽星洲道,“他前几日出了京城,听闻今日回来。” 方若婳挑眉,她看着舫中尸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尸体推向湖中,清洗湖中血迹,待到暮色降临,岸边百姓定等不住已回去,那时我们便归去。” 闽星洲勾唇,“很好。” 见闽星洲并无动静,方若婳瞪眼,“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做吧?” 闽星洲道,“是啊,明远王府七少爷从未做过这些。” 方若婳不忿道,“我方若婳可曾做过这些!” 闽星洲讶然,双眸微睁,“你是方若婳!” 方若婳不语,去收拾画舫,她本就有摊牌的意思。 回到岸边,果真如方若婳所料,百姓已散,闽星洲道,“与我回府吧,接来的方小姐不是本人想必父亲应该急了,你总得立即回去给他个交代,乐音郡主。” 方若婳本想再逛逛,便打消了心思,又望向舫尾,道,“我想要那把波光琴。” 闽星洲道,“你且先跟我去王府,我差人将波光琴给你送来。” 方若婳见闽星洲已唤了隐卫出来,“谢过七爷。” 明远王府正堂乐福殿。 除了闽星洲,明远王府众人都在。 坐在中央的是明远王闽俊弼,两侧依次是明远王妃怀柔,大少爷闽安和,大少夫人萧夜易,二少爷闽奇希,二少夫人戴访菱,三少爷闽彭越,四少爷闽荣轩,五少爷闽涵煦,六少爷闽鸿飞,大小姐闽山蕾,二小姐闽从露。以及闽俊弼侍妾,夫人幻菱。 堂中跪着的还有方若婳的三位侍女,秋菊,连翘,百合。 闽俊弼看着三人,颇具威严,“你们小姐临行前是如何交代你们的?” 秋菊道,“回明远王,小姐说,她先行去京城,若是明远王府派人来接,便要我们其中一人扮成小姐,三人随派去的人赶来京城。” 闽俊弼沉思,“你们三人起来吧。” 戴访菱道,“这是为何?这方若婳好大的架子,我们派人去接,她却一声不响先走了,让侍女前来...如今又不见人影。” 她瞥了一眼闽俊弼,“她还将爹放在眼里吗?” 闽奇希眨眨眼睛,示意戴访菱。 闽俊弼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若婳是亲封的乐音郡主,怎么访菱还直呼其名?” 戴访菱立刻道,“儿媳知错了。” 闽奇希道,“爹,访菱也是一时情急,见郡主未来,担心郡主罢了。” 闽俊弼摆摆手,“好了。”顿了顿,道,“千云,闽星洲呢。” 闽星洲书童千云道,“今日少爷出去了。” 五爷闽涵煦在六爷闽鸿飞耳边悄悄说,“爹对郡主的重视程度堪比我们...” 闽鸿飞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闽涵煦噤声。 明远王闽俊弼看了二人一眼。 王妃怀柔道,“王爷,既然郡主已提前来,为何还未来明远王府?” 王妃是个十分贵气温婉的女子,虽已三十多岁,但保养得当,在她脸上基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闽俊弼眼底竟有一丝笑意,“女孩子家,又未来过京城,定是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在大街上逛吧。我们稍等等,她应该快要来了。” 闽星洲与方若婳已到明远王府门前,“到了。” “明远王府”,牌匾上楷书书写的四个字甚是苍劲有力。 门前的一对石狮子极是威武雄壮,不知府内是何场景,观府外,方若婳已经领略到了明远王府的威严与霸气。 方若婳将匕首扔进了灌木丛里,随闽星洲进了府,闽星洲看了她一眼,未说什么。 明远王府布局规整、工艺精良、楼阁交错,充分将辉煌富贵的风范和清致素雅的风韵相结合。 方若婳惊叹,明远王府,堪比皇宫。 前院正堂乐福轩,堂前有一架长了两百多年的藤萝,是当年太祖皇帝赐予的,至今仍长势甚好,在京城极为罕见。 方若婳笑道,“这架藤萝,倒是见证了几代皇帝。” 门外刘总管通报,“回禀王爷,七爷与郡主到。” 众人屏了神想瞧瞧今后要住进府的这位郡主是何模样。 只见她同闽星洲一起进来,步履优雅,身量高挑。一袭青绿织锦衫,梳着垂鬟分肖髻的一头曹发只用白玉素簪簪着,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容颜倾城,气质清丽,不媚姿也不娇态,一双眼睛倒是炯然,泛着深褐,琥珀美眸,双瞳剪水,甚是澄明,似能洞悉世事。 京城有三美,分别是丞相府大小姐潘文倾,晋国公府二小姐许姝,长公主闽令萱,这三人正值芳龄。再算起来,明远王府的山蕾从露两位姐妹容貌为上乘。 如今看来,京城三美算甚,乐音郡主当得风华绝代一词。 并非胜在容貌,若论这几人的容貌,也是寒木春华,各有千秋,只不过在她身上,有种神秘的蓼然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倒映着清泉涟涟,看久了,不觉朦朦。她既置身于世俗红尘之中,又仿若抽身于世俗之外,在云巅之上,九天瑶池。 倒让人忘了她只是青木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 怀柔倒是最先反映过来,温婉地笑,“郡主来了,来,快坐到我身边来。” 方若婳优雅行礼,“乐音见过王爷,王妃,各位小姐,少爷。”继而跪在地上,“乐音来迟,害各位久等,请王爷王妃降罪!” 闽俊弼和善道,“乐音先起来吧,坐到王妃身边。” “多谢王爷。” “星洲,你怎么同乐音一起过来了?”闽俊弼望向闽星洲。 闽星洲道,“儿子今日去了街市,一女子钱袋被偷,儿子帮她抓住了毛贼,不料浅谈之下,得知这女子竟是郡主,实是惊喜,便一同前来。” 闽俊弼眼睛有了些许笑意,“竟是这样,星洲不错。” 三爷闽彭越,四爷闽荣轩皆脸一沉。 方若婳道,“与乐音一起长大的姐妹苏萍儿在半月前来京城游玩,本说好昨日回来,可回来的只有她的一名婢女,婢女言萍儿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乐音愚钝,又担心萍儿,以为王爷今日会来接乐音,所以乐音昨日便孤身来了京城寻萍儿,恐王爷的人去方府找不到乐音,让王爷担忧,才出此下策,让婢女扮成乐音。 第三十章 合情合理 不想王爷昨日就派人去接乐音,应是乐音走后不久,王爷的人便到了,乐音真是多此一举。今让王府众人担心,乐音十分愧疚。” 方若婳句句诚恳不作伪,言语挑不出一丝毛病,众人又对这位乐音郡主的印象好了几分。 只有闽星洲勾唇,暗想,只不过是提前来探知情况罢了,若是来京城寻姐妹,怎会在街市闲逛。 大少夫人萧夜易道,“郡主情系姐妹,实可谅解。” “是啊。”闽俊弼道,“可要本王帮你寻这位萍儿姑娘?” “多谢王爷,应是萍儿贪玩,去了好玩的地儿,她与乐音情深,知道乐音来了京城,会来寻乐音。乐音的琐事,不想给王爷在百忙之中添麻烦。”方若婳道。 闽俊弼颔首,“你莫见外,若是她没来寻你,本王便派人去找。” “多谢王爷。” 众人面上不显,心里都搅动着小九九,听闻这个神秘的郡主住进明远王府已经够让人吃惊了,如今看王爷对她的态度,便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闽俊弼道,“你们众人都向乐音介绍下自己吧。” “郡主,我是大少爷闽安和。” “我是大少夫人萧夜易,户部尚书萧逸是我父亲。” “我是二少爷闽奇希。” “郡主,我是二爷妻子戴访菱,镇国公戴一霄正是家父。” “三少爷闽彭越。” “四少爷闽荣轩。” “五少爷闽涵煦。” “郡主,六少爷闽鸿飞。” “郡主姐姐,你应该已经认识七哥了吧,我是大小姐闽山蕾。”闽山蕾丹唇咧开,笑的灿烂。 方若婳含笑点头,对这个女孩心生好感。 闽从露道,“郡主,我是从露,我与山蕾是双胞胎姐妹呢,你看我们长得像吗?” “像,真像。” 明远王府少爷英俊,小姐貌美,当真羡煞旁人。 最后一位坐着的年轻女子容颜美丽,眉宇娴静,轻声道,“夫人幻菱。” 方若婳审视她,似有疑惑,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却一时想不起来。看来她是闽俊弼的侍妾。 方若婳顿有些吃惊,这么多儿女,是明远王妃一人所出?? 闽俊弼看着堂内情景,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希望你们永远这般和乐。” 他沉思一瞬,“今日乐音来了王府,你们也都在,本王要宣布一件事。” 众人面面相觑。 闽星洲神思缥缈,不知在想什么。怀柔依旧是得体的浅笑,堂内只有幻菱一人最安静,静静地坐着,仿佛不属于这个暗潮汹涌的王府。 闽俊弼望向方若婳,“本王有意将若婳收为侄女。” “什么!” 众人皆震惊。 大少夫人萧夜易眼睛在闽俊弼和方若婳两人脸上转了转,“父亲,这...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是啊,爹,这郡主与我们素不相识,凭空多个表妹...恐怕有些不妥。” 怀柔忧然,“王爷...” 闽山蕾嘟嘴,“只有我觉得郡主姐姐做我们表姐姐是件好事情吗?” 闽从露含笑看她,“我也觉得。” 堂内最镇定的莫过于闽星洲和幻菱了。 闽俊弼摆摆手,“大家稍安勿躁。若不是方若婳舍命救本王,本王早已死在青木...” “父亲能将郡主救父亲的事详细说说吗?”闽星洲终于开了金口。 闽俊弼点头,“事情是这样...” “两月前,我前往青木办事。只应是小事,便只带了两名随从前往。途经神秘谷附近的卧龙帮,却不料想,在先皇健在时,未清扫完的庞进逆党余孽就驻扎在卧龙帮...两名随从在打斗中护我而死。于是我拼死与他们二十余人打斗,却不慎掉落神秘谷。” 顿了顿,道,“神秘谷底深两三丈,加上我打斗时受了重伤,我陷入了昏迷。” “接下来由我来说吧。”方若婳道,“我因父亲的旧疾,年年要去一趟神秘谷找曹师父采药。所以,这趟去的时候,发现曹师父正在全力救治王爷。曹师父说,王爷被人用剑刺伤,剑里有剧毒‘绝命散’,他将解药的其余药方已制好,还差一味人饮砒霜后所吐之血...” “当时我并不知王爷身份...实不相瞒,我儿时曾得过一次顽疾,曹师父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年来,从未有曹师父救不了的人。曹师父曾许诺,只要他救不活一位病人,他便放弃医者身份。都说医者父母心,曹师父真乃当世典范。 我不忍看曹师父因救不了病人而弃医。于是,我便饮下砒霜,曹师父立即救活了我,也有了最后一味药。”方若婳缓缓道来。 说到这里,众人已掩不住面上讶异。 怀柔握住闽俊弼的手,痛然道,“王爷受苦了。”转而望向方若婳,“郡主也受苦了。” “多谢王妃。” 闽山蕾惊得长大嘴巴,“郡主姐姐,你...你饮了砒霜还被曹师父救活了!” 方若婳点头,平静地道,“山蕾小姐有没有听过,神秘谷曹丰羽乃当世第一神医。他连王爷中的绝命散都能解,还怕解不了一个小小的砒霜吗?” “也是噢。” 众人现下觉得封为郡主,收为侄女,又合情合理。 闽奇希问道,“不知郡主家中是何境况。” 方若婳敛着眉眼,隐隐有痛色,“方家人丁稀少,我出生之日,娘便撒手人寰,爹一人将我养大,十分艰辛,家中再无人丁。” 闽奇希点头,“原来是这样...不知郡主如今来王府,方父是否舍得?” “大少爷,我爹将我拉扯到十六岁,实属不易,日后我爹还得操心我的亲事...恕我直言,我爹为我操心了这么多年,如今我离开我爹身边,我爹才真正算安享晚年。”方若婳道。 “是啊,郡主定会常去看望方父的,又不是呆在明远王府不出来了。”闽从露道。 闽奇希略有尴尬,“郡主和从露说的不错。” 闽涵煦笑道,“以后郡主就安心住在明远王府。” 闽荣轩亦笑道,“以后郡主就是我们表妹了。” 方若婳沉静地道,“多谢少爷们垂爱。” 怀柔道,“祝贺王爷死里逃生,喜迎郡主入府。” 众人了然,皆同声道,“祝贺王爷死里逃生,喜迎郡主入府。” 闽俊弼弯了眼角,“以后乐音就是本王侄女,至于称谓,你们还是称她为乐音吧。”看向方若婳,“乐音,你以后就唤本王叔父,唤王妃叔母吧,其他人就随你称呼吧,如何?” 方若婳自当接受,“叔父考虑周到,乐音岂有不从之理?” “今天大家都累了,各自散了吧。”闽俊弼道,“乐音你留下。” …… 第三十一章 盛情难却 闽星洲同闽鸿飞走在明远王府的花园里。 花园名为“姿锦园”,徜徉于园中尤如漫步在山水之间。 与府邸相呼应,以一座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前有舞乐峰、玉池,后有小隐阁、馥厅,布局令人回味无穷。大戏楼厅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 戏楼南端的茗道斋与曲径通幽、垂青樾、吟香醉月、流杯亭等五景构成园中之园。 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花园景致,甚是美极。 闽鸿飞道,“七弟,今日之事颇多蹊跷。” 闽星洲对千云道,“你去听听我爹对方若婳说了什么。” “是。” 闽鸿飞道,“你这是?” 闽星洲右唇勾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六哥,不听听怎么能知道呢?” “你相信方小姐真的饮下砒霜舍身救父亲吗?”闽鸿飞皱眉。 闽星洲眯眼,“半真半假。”顿了顿,“可我也具体说不上是哪里真哪里假。” “一切皆是真,除了饮砒霜舍身救王爷的事是子虚乌有。曹师父医术高绝,自能救活王爷。”二人突听闻女声传来。 连翘行礼,“见过六爷,七爷。我家小姐说了,七爷与她一起对付了歹人,念此,她当将这件事坦诚相待。” 闽鸿飞扁扁嘴,“对付了歹人?七弟,是说你和她抓了贼吗?” 闽星洲不置可否。 她笑的嫣然,“小姐还说了,以后发生的事就皆需七爷慧眼判断了。” 闽星洲道,“六哥也在,你家小姐也告诉你对六哥坦诚吗?” 闽鸿飞耸耸肩。 连翘道,“小姐知道六爷与七爷交好,既与七爷交好,便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无需过多设防。奴婢话已带到,奴婢告退。” 闽星洲想起那一抹青绿倩影,揉揉眉心,“六哥,她这是...有备而来啊。” 正堂乐福殿。 方若婳跪在地上,“如今众人已走,还请王爷为若婳解惑。” 闽俊弼转身走向内堂,方若婳立即起身。 约莫半盏茶功夫,闽俊弼脚步声传来,方若婳低眉跪下。 闽俊弼道,“孩子,快起来吧,你是本王的亲侄女...你要知道的全在这娟帛上了。” 方若婳有些重心不稳,她颤着手接过娟帛。 只见娟帛上所书: “继诞下熠儿之后,我又怀了身孕,那时皇上已离宫数月。皇上归来时,圆修大师却预言若是男婴则乃危害江山的凶兆,可我已怀胎八月,太医已确定是个男婴。皇上便命人在我诞下皇子后杀之。我情急之下想到一个法子,我提前找来了一个濒死的男婴,在我诞下皇子之后,将皇子与男婴调换。果然,皇上身边的人杀死了男婴,但我的孩子已被人带到了青木。希望这个山水之都,能让他远离皇室,保佑他一生平安。 ——舒妃” 闽俊弼道,“这是母妃临终前交与我的,她让我找到弟弟,但不要告诉他真相。此番我去青木找到了我弟弟,他就是你爹...或许真是机缘巧合,你又救了我,我知道你爹这些年来受苦了。若婳,今后亏欠你爹的叔父会尽数补偿给你。” 方若婳泪盈满眶,良久,才颤声道,“...谢谢叔父。” 房檐上掀开一片瓦的千云,尽数听到了房内谈话,巨惊之下,他差点掉下去。好在他及时抓住了檐角,并没有掉下去。 闽俊弼对方若婳道,“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平复,让刘总管先带你去蔚景轩吧,今后你就住在蔚景轩吧。仆人侍婢你若不够,尽管向刘总管吩咐。” 方若婳茫然颔首,行礼后匆匆出了房门,刘总管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刘总管道,“郡主,小人带您到蔚景轩。” 锦苑。 内堂里闽星洲凝神望着一副画,千云匆匆进来。 “少爷,是惊天秘闻。” 闽星洲顿转过身来,锁眉道,“细细讲来。” 方若婳到了蔚景轩。 “喵~”,一只碧眼白猫扑到了方若婳怀里,方若婳惊喜道,“阿念!” “百合,连翘,秋菊,你们有心了,还将阿念也抱过来了。” 百合道,“这还是秋菊细心。” 秋菊道,“秋菊岂会不知小姐心思。” 方若婳神思恍惚,“你们三个,从小服侍我,陪我一同长大...” 连翘却岔开话题,“偌大的明远王府,要是萍儿姐在就好了。” 方若婳不以为意,“苏萍儿肯定会来的。是吧,阿念?” 她玩味似的逗弄阿念耳朵,似笑非笑,“好在,我并不是爹的女儿。爹就没有个女儿啊!闽俊弼还以为我是她的侄女...” 方若婳望向天空中的一轮皓月,神情坚毅,“玉蘅对月立誓,必以已之身手刃仇人闽俊弼,以慰玉家在天之灵!” …… 方若婳擦拭了泪痕。 连翘担忧道,“小姐,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心中有数便好。” 方若婳颔首,“我们去拜访一下二小姐吧。” “小姐知道二小姐院落吗?”连翘道。 “刘总管送我回来的途中,我已向他询问了。” 萱若阁。 闽从露正在刺绣,侍女道,“小姐,郡主来了。” 闽从露放下刺绣,“快请起来。” 方若婳笑着道,“这么晚叨扰小姐,乐音戴突了。” “哪里,我欢喜还来不及呢,你今日不来,明日我还是要去拜访的。”闽从露笑着拾出了桂花糕,“你尝尝。” 闽从露着一身蓝色衣裙,略施粉黛,雪肤朱唇,窈窕身段,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八小姐闽山蕾虽与她是双胞胎,但还是能区分的,闽山蕾眉心一点美人痣,而闽从露未有。 方若婳的纤纤玉手握住闽从露的柔荑,“可不了,已用过膳了,再吃就撑了。” 闽从露帕子掩唇笑道,“你如此之瘦,快多吃点,我怕你被风吹倒。” 方若婳无奈只得拿起一块桂花糕,“倒是小姐盛情难却。” 闽从露道,“什么小姐呀,如今你是我表姐,你唤我从露就好。” 方若婳点头,“不知从露芳龄?” “前月我和山蕾两人刚刚办了及笄礼,是刚十五呢。”闽从露答。 方若婳道,“正是妙龄,这个时辰不知山蕾在做什么?” 闽从露望向隔壁院落,“她贪睡,如今应该已经入眠了。” 方若婳颇觉有趣,“她倒是如小孩子心性。” “是啊。” 第三十二章 无人生还 “不知王爷可将你们许了人家?”方若婳问道。 闽从露脸一红,“未曾。”继而道,“山蕾单纯,她若嫁过去,我倒真有点担心。” 方若婳劝她,“你也不要往坏处想,山蕾必定福分好。” “那就借姐姐吉言。”闽从露点头。 方若婳美眸微转,“初来王府,我有个问题要向妹妹请教。” “姐姐请讲。” “七位少爷,连同你们姐妹都是王妃一人所出?”方若婳问道。 闽从露拿糕点的手停了停,她略微沉思,压低声音,道,“本来这事是不对外头人道的,但姐姐是自家人,且这事在王府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其实王妃身体不好,不能有孕,未有子嗣。” “什么!”方若婳惊呼。 “今日几位少爷想必姐姐也认识了,大少爷和二少爷是同一位夫人所出,三少爷是一位夫人所出,四少爷是又一位夫人所出,五少爷和六少爷是同一位夫人所出,七少爷是一位夫人所出,至于山蕾和我的娘亲也是爹的夫人。” 顿了顿,她望向方若婳,“本来王府是有六位夫人,在我们三岁那年,父亲将我娘在内的六位夫人带去了别院,后来,听说她们都离奇死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父亲也从来不告诉我们缘由。这些还是王府呆了多年的仆婆告诉我的。” 她隐有痛色,“可怜我和山蕾,三岁后就未见过娘亲,直至她死去,都不知她尸骨藏在什么地方...好在王妃仁慈,将我们都悉心养大。” 方若婳心一颤,讶然于表,“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此大事,不敢乱语。” 方若婳只觉阵阵寒意袭来,世人都道明远王府子女锦衣玉食,地位尊贵,谁料其中酸辛。 方若婳又复之前从容镇静,道,“无故惹从露伤心,乐音不是,夜色已深,乐音不再叨扰从露。” “我送送你。” “姐姐,我还听闻几位夫人里,七哥母亲死得最惨。”闽从露眼中闪起诡异,稍瞬即逝。 “如何死的?” “蛇——坑。” 方若婳一震,不觉心疼那个云淡风轻的人。 她挺直身子,向前走去,却觉步履维艰,仿佛周遭溪流秀木顿幻化成食人恶鬼,抬头望,明月依旧,继而山清水秀,又步伐坚定。 闽从露凝视她背影,良久。 三月时节絮纷飞,烟霞里莺飞鸣叫,滴溜溜如圆润珠玉,细草欲苒苒,拂堤杨柳婀娜,醉了春烟。 这个时节游山踏春之人甚是多。大卫多数人也会去烧香拜佛,官员求官运亨通,商户求生意兴隆,闺秀求觅得如意郎闽,皇帝也会去求来年风调雨顺。 当然了,若皇帝去求,明远王定是陪同的。 明远王府。 正堂乐福轩。 方若婳问,“怎么不见王妃?” “她去外家了,一些日子后回来。”闽俊弼淡淡的道。 方若婳眼眸闪闪。 闽俊弼又道,“本王和皇上要去法华寺敬香,今晚就要动身去法华寺住下。” 六爷闽鸿飞道,“爹,山蕾和从露肯定要陪同的。”顿了顿,闽鸿飞咧开嘴,朝方若婳露出两排白牙,“郡主也去吧,法华寺圆修大师算命很有一套。” 闽奇希朝闽鸿飞头上敲了一记。 “噢!二哥,你有了嫂嫂还如此不知轻重!”闽鸿飞捂着头。 闽奇希失笑,“圆修大师受三代皇室倚重,德高望重,怎被你说成了算命的人。” 闽俊弼道,“从露,山蕾,乐音,你们三人一同走吧,让圆修大师给你们通通佛道,还得需一个明日陪我一同敬香,闽星洲,你随我走吧。” 闽星洲露出遗憾的神色,“明日明大将军约我射箭。” 闽俊弼微有讶异,“右威卫大将军明轼?” 三爷闽彭越道,“我记得以前明大将军与七弟未有交集啊。” 五爷闽涵煦意味不明地道,“明大将军军功显赫,却性子冷淡,如今七弟已和明大将军如此熟稔,叫旁人羡慕。” 闽俊弼眯眼。 闽星洲缓缓道,“五哥有所不知,明大将军或许是转了性子,他一共约了十六位朝臣的儿子一起射箭。五哥我正要告知你呢,你和三哥也在受邀人员内。” 五爷闽涵煦一噎。 三爷闽彭越道,“我也有?” 闽星洲颔首。 闽俊弼打量着他几个儿子,“那小六陪我同去敬香吧。” 四爷闽荣轩目光一黯。 闽鸿飞又咧着白牙,“是,爹。” 方若婳颇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六爷闽鸿飞倒是少爷里最有意思的一个。分明笑露皓齿,却不显傻气,未泯贵气,尽是英俊。 闽俊弼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本来玉贵妃是要陪同皇上去的,可今日她说她身体不适,明日就不去了。” 方若婳道,“玉贵妃...不去?” “嗯。” 五爷闽涵煦道,“表妹你在青木长大,可能有所不知。玉贵妃未入宫前是安亭候府的大小姐,皇上还在皇子的时候就看中了玉大小姐,刚登基还未将玉大小姐接进宫就封了昭仪。进宫后更是宠冠六宫,位列贵妃...只可惜那年安亭候府三更时的一场无名大火,安亭候一家无一人生还。” 方若婳眼皮跳了跳,突然觉得胸闷气短。 “玉贵妃几欲寻短见,都被皇上发现了,后来皇上就更宠玉贵妃了,二人出则同车,入则同寝。” 闽俊弼打趣闽涵煦,“小五那时是八岁吧,从哪儿听来的这许多?” 闽涵煦脸一红,“我自然也是听人说的。” 大少夫人萧夜易道,“玉贵妃当年一舞倾天下。” “是啊,嫁了皇帝可惜了。”闽俊弼幽幽地道。 二少夫人戴访菱道,“我倒想起了我爹给我说的。当年,安亭候府二小姐玉蘅两岁能诵《长恨歌》,六岁时作诗《春日看花有感》...” 闽星洲将杯中一斛酒饮尽,似饮尽酸涩,“怎奈一场琉璃火。” 方若婳仿佛又被熊熊大火吞噬,灼心之感袭来,她再也忍受不住。 若玉贵妃,她的大姐不去,她便没了去的缘由...要想不去有很多办法,最保险最简单的一个办法是... 好在她是习武之人。她精准地点了自己穴位,一,二,三,晕! “乐音!” “郡主!” …… “太医,她怎么样?” “郡主只是身体较弱,加上多日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开几副药就好了。”太医院张太医道,“不过这几日要休养几天,不能奔波。” 第三十三章 你是好人 方若婳已经醒过来了,暗自感叹,明远王一出手就动辄太医院的太医。 太医走后,闽俊弼道,“你应是救我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弱了,你就安心休息吧。” 闽从露道,“那明日敬香?” “乐音就不去了吧。”闽俊弼道。 旦日。 锦苑。 方若婳才知闽星洲所住的锦苑与她的蔚景轩只隔着一堵墙。 千云见方若婳来,竟对她出手,招式凌厉。 方若婳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会武功,想来她会武功之事闽星洲也不会像一个大舌妇一样灌进他书童耳朵里,便不还手,千云却招式愈发凌厉,力度愈发加重。 于是方若婳不得不还手,跟千云打了起来,千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打法不似胡闹,招招致命,方若婳对阵惊险,一刻钟后,她拿下了千云。 方若婳喘着气道,“你小子是中了什么邪!” 一阵掌声传来,闽星洲风姿翩翩,移步而来,似话本子上的踏雪公子原非白。 任他龙章凤姿,可那薄唇一启,却吐不出什么好东西,“郡主总是能带给星洲惊喜。” 方若婳稍稍一想,走到闽星洲面前,“好啊,七少爷,你是让你的书童试我武功对吧?” 闽星洲坦然道,“没错,你武功如此高强,当真令人意外。千云的武功略逊色与我,你拿下他,说明你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 方若婳微怒,“你若想知我与你的武功谁更高,我们比一下不就行了?” 闽星洲瞟了她一眼,高傲道,“费事。” 方若婳闻言更气了,“闽星洲,我初次拜访你,你却让你的书童将我打的淤青,堂堂天下第一公子,就是这样以礼相待大卫郡主的?” 闽星洲嘴角上扬,“习武之人还怕这些痛吗?再说,你不是拿下千云了吗。” 方若婳不置可否,环顾四周,“你这偌大的锦苑,只有你和千云两人?” “不喜人服侍。”闽星洲淡淡地道。 方若婳颇有些讶异,原以为明远王府的少爷都是膏粱文绣,酌金馔玉,仆从满园,不想还有闽星洲这种人。 她凤眸微转,笑道,“我今日便放出消息,说明远王府七少爷书童将乐音郡主打得浑身是伤。” “哦?”闽星洲饶有兴趣的看她。 “要么,”方若婳凝神,“带我去参加明轼的射箭会。” 闽星洲像是没听见,转身进了房内。 方若婳看着他背影。 只听见那人珠玉掷地般清润的声音,“千云,给她一套男装。” 方若婳勾唇,“不用了,我早已备好了。” 骑马途中。 方若婳疑惑,“怎不见三少爷和五少爷?” 闽星洲道,“今早三哥说他有事,五哥说他抱恙。” 方若婳挑眉,“何故?” “就他俩的箭术,去了给明远王府丢脸吗?”闽星洲道,“若论箭术,六哥还是很不错的。” 方若婳想起那个咧了白牙笑的闽鸿飞,眸光闪闪。 “你此番去就是我的小厮。”闽星洲道。 方若婳颔首,“他们见过千云吗?” “是识得的。所以,若有人问起你,你便胡诓个名字吧。”闽星洲往马背上扬鞭一挥。 方若婳牵住马,“知道了。” ... 法华寺。 闽俊弼同皇上敬香。 闽俊弼,闽鸿飞,皇帝一同跪在殿中。 佛祖法相那啥,佛身金色,相好光明无等伦,白毫宛转五须弥,绀目澄清四大海。 闽俊弼虔诚道,“求佛祖保佑大卫巍然屹立,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五谷丰登,闽氏创出一片太平盛世。” 皇帝亦祈祷,“求佛祖都答允皇叔说的。” 圆修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皇上与明远王赤诚之心,佛祖定会感念,保佑大卫。” 闽俊弼起身,“借大师吉言。” 皇帝焦急地快步到闽俊弼面前,“皇叔,朕得赶紧去看贵妃了,朕已经离宫这么长时间了,贵妃又生病了,她会着急的。你看怎么样啊?” 闽俊弼道,“皇上去吧。” 圆修大师道,“王爷,让老衲看看二位千金吧。” 闽俊弼点头,“珩儿,去后院接你两位妹妹。” 闽鸿飞俊眉一扬,“好。” 后院。 “哥哥。” “六哥,你来了。” “山蕾,从露,爹唤你们去峨普殿,圆修大师要为你们祈福。”闽鸿飞咧嘴,“顺便,看看相。” 山蕾笑道,“哥哥知道了,从露我们走吧。” “可曾需要什么东西?”闽从露问道。 “要,带着一颗虔诚的心。”闽鸿飞打趣道。 二人走了,闽鸿飞并没有跟随。 他嘴里衔了根狗尾巴草,在院内一颗歪脖树上闭上眼睛,开始小憩了。 “救命啊!救命啊!” 闽鸿飞皱眉,“谁打扰本大爷兴致!” 只见一个粉衫女子掉下墙头。 闽鸿飞跃下树来,女子道,“喂,你竟然会轻功,那你一定很厉害了,快救救我。” 闽鸿飞在不远处道,“你只不过是翻墙掉了下来,还敢叫救命,打扰爷的兴致。” 闽鸿飞走到她身边,一把拎起她,她“啊!”一声,咬唇泪盈眶,我见犹怜。 闽鸿飞忽见她肩上已血迹斑斑,一震。 闽鸿飞将她抱进内室,轻放到床上,喊道,“阿枫!” 阿枫进来,“少爷。” 闽鸿飞吩咐,“你立刻去王府拿我的药箱,要快!” 阿枫看了一眼女子,“是!” 闽鸿飞已将女子肩上缠了绷带,女子咬牙忍着痛,一双圆圆杏眼泪盈盈地盯着闽鸿飞。 闽鸿飞轻柔地在女子肩上撒上药,女子哼出声来,闽鸿飞道,“你且忍着点,敷上这药,你的伤口会好的快点。” 继而道,“幸好你伤口不深,未伤及筋骨,休养几日便好了。” 女子杏眼对视着闽鸿飞,认真地道,“你是个好人。” 闽鸿飞脸一红,好似没听见她的吴侬软语,依旧轻轻地料理她的伤口,过了一会,道,“你是怎么将肩膀弄伤的?” 女子撇嘴,“我去京郊的山上玩,山陡摔了下来,不料哪个缺德的人在那里插了个小刺刀,我的肩膀就被刺伤了。” 闽鸿飞不平道,“是够缺德的,哪天让爷逮着他!” 女子唇角绽开,贝齿微露。 闽星洲见她容颜精致,肤色晶莹如玉,杏眸流盼,桃腮带笑,自有一股俏丽轻灵之气。 闽星洲好似初见花苞绽,“姑娘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四章 果真了得 “林茜茜。” 射箭场。 闽星洲下马,“看来我们来的是最早的。” 晋国公府嫡孙苏尧城见他来,顿展颜,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朗声道,“什么我们,明明只是我最早好不好?闽星洲,这有些日子不见了,你也不请我到茶楼坐坐,你是不是把我这个兄弟忘了。” 闽星洲轻轻拿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近日颇繁忙。你不是成日呆在青楼吗,还惦记我这个好友吗。” 苏尧城狐疑道,“忙个爪爪,你们家不就来了个乐音郡主吗。”他两眉一挑,“这乐音郡主长得怎么样啊?” 闽星洲身后的方若婳俨然已打扮成小厮模样,还在脸上抹了些黄粉,看起来是个麦色皮肤的少年。她心想,苏尧城,表面看来桃花眼,英俊多情,性风流,与闽星洲交好,鉴定完毕。 见闽星洲不语,苏尧城亦不再问,他瞧见了闽星洲身后的方若婳,“咦?你换书童了,千云呢?” “千云有事。”闽星洲答。 苏尧城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若婳,“这种场合你不是喜欢只身前来的吗?这个小厮还真是秀气。” 说罢,他一把拉过闽星洲,桃花眼两眨,在闽星洲耳边道,“这不会是你新相好吧?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你注意过哪个女人,原来你有这癖好!” 闽星洲眼皮一跳,幽幽地道,“你是想左胳膊废了还是右胳膊废了?” 方若婳嘴角抽搐,虽然苏尧城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听见了。 苏尧城一脸“少侠饶命,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再也不敢了的”表情。 此时,四人结伴而来。 户部尚书之子萧铭作揖,“原来亲家的星洲兄和尧城兄已经到了。” 萧铭是大少夫人萧夜易的的亲弟弟,年纪轻轻,已有些建树。 苏尧城同作揖,闽星洲道,“常听嫂子提起你,你果真意气风发,能承尚书大人衣钵。” 萧铭挠挠头,“不敢当,这位是中书令大人的儿子张润,这位是吏部尚书大儿子何玄,这位是大理寺少卿独子林子英。” 几人坐下来一番寒暄之后,胡越的仆从们已陆续上酒招待。 右威卫副将于清只身前来,闽星洲道,“于副将来了。” 于清是个极为清俊有礼的人,可他的脸上却有道极深的疤痕,这为他的风度打了折扣。 方若婳呆呆地望着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是谁,他是谁呢? 方若婳放下了这个疑惑,不再想,转了心思,悄悄对闽星洲道,“胡将军请的人还是没来齐啊。” 闽星洲像是察觉了她的疑虑,望了于清一眼,勾唇道,“明大将军射箭百发百中,或许有人是真有事不能到,其他人则跟三哥,五哥一般,技艺不湛,不想来做胡将军的陪衬罢了。” 方若婳了然。 “诸位已到,明某被军营的事耽搁来迟了,先向诸位赔罪!”几人听见宏厚的声音传来。 方若婳见到胡越,惊愕失色,手一抖,打翻了闽星洲的酒杯,美酒四溅。 众人皆被方若婳的动静引了来,胡越见到方若婳微微一怔,又立即神色如常。 方若婳佯装惊慌,敛眼跪下。 闽星洲微微眯眼,“新来的小厮手脚不灵便,诸位见笑了。” 胡越温和道,“无碍,你且起来吧。游戏开始前,我先敬诸位一杯。” 于清拉了拉弓箭,觉得韧性甚好,“诸位,此番射箭,次序由抽签决定。” 几人抽签完毕。 张润道,“这闽七少爷是第一个啊!” 萧铭看着胡越手里的签,面露难色,“这胡将军是最后一个...” 胡越豪爽道,“欸,哪计较这许多,我邀你们前来,你们为客,客先来也是常理。” 萧铭颔首,几人见胡越是不拘小节之人,遂不再多说。 “此番以十次为准,每人射箭十次,以十发几中为绩。”于清简要地交代了规则。 闽星洲站在起射线上,左肩对目标靶位,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修长又骨节均匀的手松开,只听“嗖”的一声,正中十环。 “好!”众人一阵喝彩。 十次射箭,十发十中,人人叹一声明远王府七少爷箭术了得。 方若婳靠在离射箭场几步遥的案架旁,托腮看场中情景,闽星洲何止了得,还风姿不凡呢。 她眼眸无一丝温度,“这世上没有比他射箭更好看的人了,一系列动作连贯做来,翩翩英姿。” “我要说有呢。”胡越走到她身边,温文尔雅。 方若婳眸光闪闪,“谁呢?” “你。” 继而张润、何玄、林子英,三人射绩尚可。 若婳不再慵懒地靠着后方案架,挺直身子,一字一顿地注视着胡越的眼睛,“将军可曾有个同胞兄弟?” 胡越犹疑一瞬,“没有。” 方若婳深深吸气,“右威卫大将军?你很可以。” “若婳...”胡越看着她。 方若婳冷笑,“是我眼拙,错把珍珠当鱼目,数年相处,竟未曾察觉好友身份,将军不必再解释。” 一时气氛尴尬。 轮到萧铭射箭,射绩十发八中,众人叫好。 胡越去了射箭场。 方若婳道,“这个大少夫人家的还不错。” 苏尧城桃花眼一眺,也颇有英姿,十发九中,方若婳隐隐有笑意,这个苏尧城人轻浮,箭术却不轻浮。 轮到于清射箭,方若婳脚步轻轻走到闽星洲身后。 闽星洲淡淡地道,“叙旧叙完了?” 方若婳眼神在于清身上缥缈,喃喃道,“看于副将射箭吧。” 于清是个极为冷峻之人,在方若婳看来,至少从他来到现在,他从未笑过。 十发十中!继闽星洲之后又一十发十中之人。众人惊讶叫好。 苏尧城笑道,“于副将,不愧是追随胡将军的人,果真了得!” 于清只是向众人一揖,“现丑了!” 方若婳嘴角浮上一丝笑,“有趣。” 胡越看着闽星洲与方若婳二人思忖。 “将军,该你了。”闽星洲笑着回望胡越。 方若婳只觉闽星洲眼眸中带着寒意,不觉一个冷颤,可能是幻觉吧。 只见胡越弯弓,他的手却轻颤。胡越锁眉,该死!为何! 方若婳隐隐觉不好。 胡越手颤得愈发厉害,他艰难地射出一箭,只射到八环。 众人面面相觑,互为惊愕,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胡越额上已有豆般汗珠落下,手依旧剧颤不止,第二箭射出,却在七环。 方若婳细细思索,眸光微变,看向面无表情的闽星洲,不好! 她喊道,“胡将军!” 众人讶然看她。 方若婳好似听见闽星洲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胡越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愣,镇静下来,扔了弓箭,道,“七少爷身边的这个小厮一看便是个射箭的好苗子,你来试试!” 方若婳向众位作揖,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在场上几人,和百余将士的凝视下,上前弯弓射箭,十发正中靶心,分毫不差。动作一气呵成,一箭一箭仿佛有神力,直直穿心。 第三十五章 军功赫赫 闽星洲看她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少女此时打扮成少年,即使背对身子,闽星洲也能感受到她坚毅的目光,灼灼如炬,灿如星辰。 四方悄无言,唯见场上少年耀眼。 于清见众人下巴还未合上,身先士卒,一声“好!”。 众人听见于清清脆的掌声,才反应过来,“好!!”,场中几人,百余观看的将士,掌声阵阵,雷鸣电闪,仿若响彻云霄。 苏尧城收了玩味散漫,肃然道,“正中靶心,丝毫不差啊!” 胡越笑吟吟地道,“真乃神箭手。” 众人喝彩,“神箭手!神箭手!” 此时人人好似忘了胡越方才射箭的窘然场景,皆被方若婳引了神。 方若婳只见胡越唇开阖,她看清了胡越说的是“谢谢”。 “诸位现丑了。”方若婳也学于清一般向众人作揖。 于清道,“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对啊,你叫什么名字?”苏尧城望向闽星洲,“闽星洲,你这个小厮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众人凝神。 只听见似水如歌,婉转悠扬的声音,“小女子方若婳。” 方若婳!众人刚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那不是近日进京的乐音郡主吗? 于清错愕,竖起大拇指,“郡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闽星洲低声喃喃道,“也好。” 苏尧城走到闽星洲身旁,啧啧道,“我以为得明远王青睐的乐音郡主会是什么样子,哪知是这般样子!” 他意味深长地对闽星洲道,“她这一闹,你这算盘是不是落空了。” 闽星洲右唇勾起,“左不过她是明远王府的人。” 苏尧城绽唇,“是啊,明远王府的人。” 胡越走到中央,依旧气宇轩昂,“乐音郡主一介女子风采让我等七尺男儿折服,若不是我今日身体不适也未能见得郡主风采。今日射箭会就到这里,明某招待不周,还请众位海涵。” 几人一番寒暄。 身体不适?这副说辞显然掩盖不了众人心中疑惑。方才胡将军射箭时手剧烈颤抖以致射偏,实乃蹊跷。 众人陆续散后,方若婳望着于清离去的背影,“副将军请留步。” 于清见是她,疑惑道,“不知郡主有何指点?” 方若婳道,“我见将军总有一种熟悉之感萦绕心头。” 于清眨眼,思索道,“是啊,刚见郡主射箭,我也有这种感觉,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方若婳定神,“不知将军令尊?” 于清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我是山野粗人,不值郡主嘘问,我还有些军中事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将军请便。”方若婳思忖,转身见闽星洲在远处等她。 闽星洲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走吧。” 她问闽星洲,“胡将军有隐疾,偶尔会手抖不能自己,你可知道。” 方若婳回忆起初时敬酒之时,闽星洲用宽袖遮住了酒杯,如果她所料不错,闽星洲应是下了某种药物,让胡越隐疾发作,在射箭场失常。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未能阻止胡越射箭,因此她及时露了锋芒,在射箭场上大放光彩,等到消息传出去,众人便不会把焦点过多集中在胡越身上,而是集中在她这个新进京的郡主身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闽星洲反问。 方若婳也不作伪,“我曾在战场上见过。” 闽星洲挑眉,定睛看她,“哦?” 方若婳不再多说,闽星洲却道,“胡将军在战场上是戴着面具的,可见你随他上战场时并没认出他。” 方若婳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两年前与北柳一战,她去了北落关,北柳突然发兵,二十万铁蹄踏进北落关,因北柳假意投诚,北落关大部分兵力调到京城由言勇捷掌管,北落关只有五万兵力,再向京城借兵,恐怕那时,西北十三州都已失守。彼时胡越还是镇守边关的少年将军,戴着狰狞的面具,北柳大军压城也无丝毫惧意。 她去拜访胡越时,他道,“我与这五万兄弟拼死守城也算值了。”狰狞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看不清他的神情。 方若婳浅浅一笑,“将军,我们联手,赌一把,或许能破敌。”。 于是方若婳与他彻夜商议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战术,意料之中又颇具意外地退了北柳的兵,也是在那次,方若婳蒙着面纱,一箭射死了北柳将军古塔尔。圣上大悦,准确来说明远王大悦,把胡越调到京城,升为右威卫大将军,掌管十万兵权。左威卫大将军如今阵守边关,亦掌握十万兵权。 北柳人不知,胡越摘掉狰狞面具是如此俊美,甚至可以说是美的阴柔,不压于闽星洲。只是胡越向来严肃,不喜人谈论他的容貌,人人多赞一声胡将军军功甚伟。 方若婳也不说暗话,她驾着马,对闽星洲道,“你对胡越动手脚,是想动摇胡越在百姓心中的位置吗,胡越与言勇捷拥兵甚重,分庭抗礼,才能相互掣肘,他们就像天平,一旦一方有所下倾,另一方必受猜忌。” 闽星洲道,“以前我也这般想,可如今我觉得言勇捷无法与胡越维持这个天平,胡越比他厉害多了,言勇捷倒了,还有个军事才子于清,于清可以接替言勇捷的位置,于清可是对胡越唯命是从啊。” 方若婳想到于清,抿了抿唇。 闽星洲不看她,淡淡地道,“所以有时候你不要自以为是。” 方若婳眸光闪闪,“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可胡越...是我的朋友。再者,你这样做,胡越定是猜到了。” 闽星洲看着她,似笑非笑,“我不惧与任何人为敌。” 方若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两人到了大街上,人群熙攘,见两人骑马而过,引神而观,方若婳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不满地道,“我就说该坐马车,这红粉佳人都来围观你了。” 闽星洲道,“我怎么记得某人说马车都是养在深闺里小姐坐的,还是骑马来的快意。” 方若婳没了底气,她确实说了这话,可现在她后悔死了。 闽星洲一本正经地戏谑道,“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都是红粉佳人了,这么多买菜的大爷都是来看你的。” 方若婳嘴角一抽,顿时火气上来了,“如今大卫民风开放,为什么你这么个大美人,没人给你扔果子蔬菜什么的。” 第三十六章 给我站住 闽星洲淡淡地笑,“我是明远王府的七少爷,她们怎敢胡来。倒是苏尧城风流的名声人尽皆知,他在街上,抛和头,露个面,都是掷果盈车的。” 方若婳想到那个场景,又笑了。 明远王府。 听仆从们说,闽俊弼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很是美貌,刚来便是贵妾了。 方若婳抚着青丝,幻菱夫人只不过是个妾,她倒是有些手段。 可当在方若婳与闽星洲二人回院子时必经的姿锦园里,那个贵妾笑意吟吟地向二人行礼问好时,闽星洲与方若婳对视,二人锁眉,是说京城真小呢,还是不轨之人手伸得长呢。 她身着一袭紫色流彩暗花织锦装,衣裳上大片的木槿绣的栩栩若生,有灿然迎枝欲放之势。她这身衣裳做的贵气,织纹精密,显得通身气派,倒有几分簪缨世家的气势。可木槿本是寻常之花,她凝脂肤,蝤蛴领,眼角微微上挑,生生有几分媚色,倒与这清丽的木槿有些违和了。说归说,她也是个少有的美人。 这女子赫然便是方若婳与闽星洲初遇,画舫上被闽星洲放走了的弹琴女子,方若婳又想到了那把波光琴,如今在她的院子里。 闽星洲道,“夫人见我二人好像没有丝毫讶意。” 贵妾红唇一弯,“妾方才已经见过了几位少爷小姐,听闻六少爷还在法华寺,您一定是七少爷了,您一定是乐音郡主了。二人真是气度不凡,妾倾叹。” 闽星洲挑眉,“你确定是初次相见?” 贵妾眨眨眼睛,“自然是初次。” 方若婳见她也不过与自己一般年纪,“夫人如何称呼?” 贵妾道,“妾宛安。” 宛安?方若婳想,是那个红袖招的舞妓,一舞名动京城,惹无数才子纷纷往红袖招只为观她一舞。那日画舫,她说她是红袖招的舞妓,没料到她是宛安。 方若婳还听闻宛安的舞与当年她大姐玉贵妃一舞很是相似,只是二人身份云泥之别,人们不敢在明面上说罢了。哦,什么云泥之别,如今也差不多了! 蔚景轩。 方若婳抱着熟睡的阿晓,对秋菊道,“阿晓好像又肥了一圈。” 秋菊微笑。 天又黑了,一日一日,日月交替,物转星移,就如这天下这京城的风云,日日变幻。几日一小变,几年一大变,甚至有时在一夕间,锦江冬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百合出府一趟回来了,对方若婳道,“小姐,外面都传开了。” “说的什么?”方若婳问道。 “今日明大将军邀京城贵胄射箭,新封的乐音郡主女扮男装,箭术惊人,百步穿杨,直中靶心,风采逼人。闽七少依旧箭术了得,副将军于清也箭术了得,明大将军箭场发挥失常。” 方若婳笑着摇头,“我只射了十发,怎就百步穿杨了。” 南莲掩唇道,“主子你别谦虚了,当年北落关那一战你一箭射死了古塔尔,北柳人到现在还在查那个少女是谁呢。” 方若婳道,“三军将士对胡越甚是爱戴,且今日射箭的人都是精明之人,不会传出胡越有隐疾之事。” 百合道,“那七爷也不过如此。” 方若婳摇头,“不,闽星洲这人心思太深,若他欲把胡越这件事抖出去,今日你听到的就不是这番话了,他今日只是搞了个小动作。”顿了顿,她吸了口气,道,“或许,他意不在陷害胡越,他是想试我的水。” 她看着三位从陌阁带来的忠心下属,正了神色道,“要想扳倒闽俊弼,同闽星洲的斗智斗谋还很长。” 鸟语花香,晨风细语,婀娜柳上点嫩芽。 嫣嫣然可窥见陌上小野花,麒麟草、蓝钟花、点地梅、蒲公英,斑种草,二月蓝等样。也有叫不上名的,万点红芳血色殷,为无名字对空山。多因戏蝶寻香住,少有行人辍棹攀。若在王门看不足,为生江岸见如闲。结根必竟输桃李,长向春城紫陌间。 总归是极美就对了,也就方若婳有这份闲心细观野花。尽管季节已经浸透了春的暖意,可好多人还是觉得京城仍是一片冬光。 方若婳站在明远王府一颗参天的樟树下,正在思量什么,定了神,对百合道,“我们须得进一趟宫。” 方若婳走后,闽鸿飞带来了若婳先前口中念叨的林茜茜。 明远王府森严,闽鸿飞与林茜茜从正门进去,若说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二人商量好让人瞧见了也只说是一个婢女,不过除去了方若婳。 如此是有原因的,法华寺里林茜茜小伤养好时,与闽鸿飞约定做他一月的婢女,一月之后,是留在若婳身边,还是另觅良巢,自然是林茜茜的事了。 幸而一路上也未遇到什么人,明远王府的奴仆也是高素质的,这点令林茜茜颇为满意。主子带了什么姑娘,去做了甚,他们是瞧也不瞧一眼的,只低头做好分内事才是闽家的生存之道。 林茜茜睁大杏眼,惊喜道,“六爷,这是你的院子吗!” 已有丫鬟,小厮迎上来,替林茜茜收拾房间,林茜茜看这阵仗,“我真要住这儿吗?我看还是去若婳那儿住吧。你这仆人们真多,还真有些不适应。” 闽鸿飞急色道,“咱们说好了的,你如今是我的婢女,怎能去郡主那儿呢?你先安心在这儿住着,你不喜仆从太多,我便遣散一些。” 林茜茜闻言立即道,“行,我住我住,不用遣散了,我总等适应适应你们世家生活。因着在青木的时候,若婳不喜人伺候,家里的仆人总那么几个。” 闽鸿飞咧了白牙笑,“住着就好。郡主倒是和七弟有些像。” “我先去找若婳。”林茜茜道。 蔚景轩。 秋菊见海棠树下的泥土似有松动痕迹,便叫了南莲去观察,“你拿个铲子挖挖,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哎呦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听见熟悉的尖细的声音,秋菊和南莲回头看,果真是林茜茜。 “萍儿姐你来了!” “呀!萍儿姐!你怎么进来的?” 林茜茜轻笑,“我是跟着闽鸿飞来的。” “六少爷?他不是在法华寺吗?” 第三十七章 咬死不认 “说来话长,方若婳呢?”林茜茜想着方若婳应该在屋子里。 秋菊道,“小姐她刚出去。” “出去?去哪了?” 秋菊和南莲相视一眼,“进宫了。” “是吗!”林茜茜凝神瞧着南莲干着这粗活,“这是?” 南莲愕然,“是一只手!”随着一抔土的摞高,一截白皙的手腕露了出来,垂然于地,好似诉说了死者挣扎未果的绝望。 泥土的味道中好似掺杂了一丝异味,三人神色变的凝重。 “哎呦,我告诉闽鸿飞去去就来的,我得回去了。”林茜茜看了一眼,不急不慢地走了。 南莲道,“萍儿姐总是这样,明明跟主子关系很近,却总是不想干涉主子的事情。” 秋菊见越挖越深,皱了皱眉,“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不该苛责的。” 南莲扔了铲子,“是个人!” 秋菊蹲下身,看着尸体紧抿着唇,“是个女子,脖颈间青紫於痕,看来是被人掐死的。” 南莲有些慌,“现在怎么办?小姐进宫去了。” 秋菊正思索着,南莲眨着眼睛道,“要不,咱们把这尸体扔进墙外的七少爷的院子里,反正刚见七少爷出去了。” 秋菊打了下她的手,“万万不可,你这是给主子添堵啊!” “要不我们再去找萍儿姐?”南莲出主意。 秋菊白了她一眼,“你真是越傻了,让六少爷知道了可是大不妙!” “那该如何是好!” 正堂偏殿。 刘总管和颜道,“您先在这儿等等,我去通禀大少夫人一声。” 中年妇女疑问道,“总管,这王妃呢?” “王妃不在。”刘总管道。 中年妇女喝着沏的茶,却见一个极年轻的美貌女子来了,她跟自己女儿也不过一般年纪,便问,“小姐是?” 宛安听她称呼自己小姐,脸色微微一变,又含笑道,“我是王爷的贵妾。” 中年妇女听闻她是贵妾,也还有些拘谨,想着明远王府的贵妾也比寻常府的高上一筹,扯了嘴角,“总管已经帮我去传唤大少夫人了。” 宛安坐在妇女旁边的座位上,“您是?” “有客人来了,我也未曾远迎,怠慢了客人,刘总管说您是晋国公府里的?”清脆的女声传来,萧夜易笑着进来。听说晋国公府的女眷来拜访了,她也是颇为疑惑。 妇女忙起身,“刘氏见过大少夫人,我是晋国公府三房的夫人。” 萧夜易见宛安坐在主人之位,脸一沉,眼睛一挑,一个父亲的妾而已,受宠一点就把自己当成王府主人了吗! 宛安无视萧夜易的眼色,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缓缓起身,站到旁边。萧夜易见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遂不再管她,毕竟她正受宠,萧夜易也不想跟她正面冲撞,何况晋国公府的人在这儿,萧夜易也不好发作,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她端详着刘氏,衣着倒是艳丽,“您刚说您是晋国公府三房的?” 萧夜易只知晋国公府大房是嫡子,至于三房从未被人提过,“那您是晋国公府三房的嫡夫人了?” 那便是了,一个被埋汰了的三房庶子的夫人她怎会走动得到? 刘氏咳嗽一声,略微有些尴尬,“我是三房老爷的妾。” 萧夜易顿时腹诽道,一个庶子的妾来明远王府拜访,还要她堂堂的大少夫人招待,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可她面上也没有显出来。刘氏见她不说话,忙道,“大少夫人,我是来寻我女儿的,她走时是说来明远王府同二小姐住三日的,可她已有五日未回府了。” 萧夜易气得眼皮直跳,一个庶子的庶女找不到了怎么还找到明远王府了!从露小姐怎么会跟这种人交好,“刘总管,你去把二小姐叫来。” 她对刘氏道,“可这几天未曾听说有客人来了。” 倏然萧夜易心猛地一跳,出了偏殿。 宛安媚眼一弯,跟了出去,轻轻地在萧夜易耳边说,“夫人忘了你那日做的了吗?我可是亲眼见了,你弄死了那个丫头,你弄死了——晋国公的孙女。” 宛安的声音寒意森森,字字如寒冰利刃刺进萧夜易心里,她瞳孔骤然放大,“你说...什么!那个丫头不是大爷的丫鬟,是...” 一会儿功夫,萧夜易不复方才失态,镇静下来,挂起了阴冷的笑,“晋国公的庶孙而已,尸体在我们府的井里又怎么样,我去毁了证据,我们明远王府咬死不认就是了。” 宛安冷笑,“恐怕不能如夫人所愿,你可知道,你的人并没有将尸体扔到井里,这事还不能揭过去。” 萧夜易见她冷笑,心头生出了几分惧意,“你什么意思?” 宛安压低声音道,“那天夜里你的人被我打晕了,我叫人把尸体埋在了乐音郡主的院子里。乐音郡主还真是不设防,出去一趟把仅有的三个丫鬟都带走了,她的院里空无一人。” 萧夜易心一颤,“你是想让她给我当挡箭牌?” 宛安点头,“夫人得放聪明点。” 萧夜易见她目光幽幽,静等她下文。 宛安柳方眼转了转,道:“我差人将尸体埋在了蔚景轩的海棠树下。夫人尽可以告诉那刘氏,她女儿与乐音郡主在一处,到时候引了她去了郡主院落,你再设法暗示,让她注意到树下埋的尸体,便可东窗事发。” 萧夜易冷哼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娇颜,“我虽不知你为何加害乐音郡主,但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我分明可以撵走那刘氏,可你却让我把火引到乐音郡主的身上。郡主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此番我设计了她,她与我交了恶,成全了你的歹毒心思,我这个冤大头当的可真是冤呢!” 宛安笑着摇头,“你放心,她已经没有与你算账的机会了。晋国公孙女的命,她同晋国公府说的清吗,王爷再偏袒她,也不会为了她与晋国公府结梁子。”顿了顿,又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吗,我可以现在就去告诉刘氏她的女儿是你害死的……就算我不说,你以为你能将这事揭过去吗?一旦刘氏告到晋国公那儿,凭晋国公的敏锐难道还不会发现刘氏女儿跟大少爷私会吗?到时候你跟大少爷就都完了!” 第三十八章 大相径庭 她和闽安和都完了!是啊,瑞郎还怎么指望什么世子之位!萧夜易身子猛地一退,默了须臾,“好。” “什么!您是说,小女是来找乐音郡主?”刘氏听完了萧夜易的话,讶然道。 “想来应是如此。”闽从露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令爱。” “今日怎么如此热闹。”闽俊弼清了清嗓子,信步进来,显然已是处理完了朝事。身子笔挺,步伐有力,明远王的威严尽显。“这位是?” 闽俊弼听刘氏叙述完事情,也未有一丝不耐,显然他今日心情不错。“如此小事,萧夜易你去处理吧。倒是这乐音什么时候识得的晋国公府小姐了?” 到了蔚景轩门口,萧夜易便悄声吩咐婢女,“你去请王爷来。” 几人一见院落只有两位婢女。 秋菊道,“我家小姐并不在,不知几位夫人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刘氏道,“小女是晋国公府三房小姐,同郡主住在一起许久,我是来寻小女的。” 秋菊皱眉,“郡主并不识得令府小姐。” 刘氏闻言大惊,蹙眉望向萧夜易,“这?……” 萧夜易挤出一丝笑,“这小丫鬟是做不了主的。你去找几把椅子,咱们等等郡主。” 秋菊道,“大少夫人,为何要坐在院子里?去房里岂不更好?” 萧夜易道,“这蔚景轩位置真不错,在阳面,这太阳甚好。” 南莲张了张嘴,见秋菊眼色,终究没说什么,去搬了凳子来。 闽从露眼睛在刘氏,萧夜易,宛安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非要请本王过来是如何啊?”浑厚的男声传来,闽俊弼到了。 闽从露起身走到闽俊弼身边,悄悄附到闽俊弼耳旁说,“爹,貌似这事不简单。” “哦?”闽俊弼眯眼。 宛安道,“去给王爷搬一把椅子。” 刘氏先前听闻女儿许蔷结识了乐音郡主的喜悦一扫不见,看几人做派,心里愈发疑惑,又隐隐有一丝不安。明远王在这儿,她也只能噤声,只盼着郡主赶紧来。 宛安柔柔地对秋菊道,“听闻郡主的海棠树下埋着几坛郡主自制的棠梨醉,王爷是爱酒之人,你何不拿出来让王爷一饮甘醇。” 闽俊弼略有喜色,他委实是好酒之人。 秋菊刹时便了然了,忙道,“不巧,王爷,夫人,棠梨醉已经被郡主喝光了。” 闽俊弼道,“无妨,下次定要寻乐音讨这棠梨醉。” 宛安美眸一挑,“我听闻你们昨日才酿了三坛,这棠梨醉劲头极大,郡主就算酒量再好,也会睡个几日,怎的今日还出门了吗?……还是你根本不想给王爷拿酒!” 秋菊不由深深望向她,“贵妾这消息好生精通,连我家郡主何时酿酒,酿了几瓶,埋在哪里,劲头很足,都一清二言,这等本事,奴婢叹服。” 宛安笑容一僵。 “一坛酒而已,姑娘还是拿了吧。免得……让我等以为这海棠树下有什么秘密。”萧夜易特意咬重“秘密”二字。 刘氏此时如坐针毡,也毕竟是长期浸淫内宅的人,心下已有几分了然。这郡主不来,女儿不知去向,自己却置身在了这明远王府的争斗中。 闽俊弼抿唇,“拿出来吧。” 南莲道,“好,奴婢这便拿,只是这树下确实没埋酒。” 本就看过一次,尸体上方只余浅土。她拿铲子轻轻一刨,女子尸体赫然映入众人眼眸。“而是,埋了人!” 众人都锷然张口。 萧夜易猛地身子一颤。 宛安脸一变。 “大少夫人,您还认得吧,这是您的末等丫鬟,小莲。”秋菊勾唇。 萧夜易倏然睁大眼眸,“小莲,怎么会!……” 闽俊弼冷眼看着这戏台上的女人们唱着一出又一出的,却不知唱的是红脸,还是白脸。 “闽伯伯,尧城携两位妹妹前来做客,这正堂不见人影,却闻都来了郡主的蔚景轩,倒是尧城斗胆,不请自入,进了这王府内宅,先给闽伯伯赔罪了。”众人见一片紫色衣角,接着苏尧城风度翩翩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 刘氏喜溢于表,“蔷儿!” 趁着苏尧城几人未注意,秋菊又将尸体给掩了。 “奥,这位是我妹妹晋国公府大小姐栾晓雁,这位是我表妹晋国公府三房二小姐许蔷。”苏尧城介绍两位妹妹,栾晓雁是晋国公府嫡出大小姐,他的亲妹妹。 两人盈盈拜见。 与刘氏的喜悦大相径庭的是,萧夜易一脸煞白。 几位女眷忙起身迎客。 闽俊弼笑着道,“你这浑小子,今日怎么有这个闲情来看我,大小姐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了。” 栾晓雁脸一红。 苏尧城等人亦坐到秋菊,南莲搬来的椅子上。这倒是稀奇,恐怕今日京城头条是“明远王府果真做派不同寻常,招待客人在乐音郡主院落。客人坐着椅子围个一圈,一派和乐景象。” “闽伯伯,上次拜访您还是半年前与我爹一同来的。半年了,您的皱纹又多了一条,啧啧。”苏尧城扼腕叹息道。 “是啊,半年了,你依旧如此没大没小。”闽俊弼新长的寸胡须也随他的笑颤了颤。 苏尧城撇嘴,承认道:“我的确没明远王府的众位少爷沉稳。” 顿了顿,他看着刘氏,又望向许蔷,“阿蔷,快跟你娘回府吧,爷爷正找你们呢。” 刘氏忙起身,“什么?是,大少爷,不知阿蔷?……” “哦。”苏尧城道,“我带她玩了几日。” 刘氏讶然,“原来是大少爷带她玩了几日!”她望向萧夜易,萧夜易避开她的目光,脸色很是不好。 “叨扰了各位,王爷,刘氏携女告辞。”她感激地望了苏尧城一眼,让她抽身漩涡。 苏尧城道,“闽伯伯,我和阿晓雁也要告辞了。” 闽俊弼挑眉,“刚来就要走?” 苏尧城点头。 闽鸿飞刚想去找闽星洲,便见闽星洲从锦苑出来,“这郡主院子里是闹什么动静呢?” 闽星洲神色安然,瞳中似渺渺不真切,天边云霞甚是绮丽,应是行云未拟归,变成春态媚晴晖,深如绮色斜分阁,碎似花光散满衣。拂拂生残晖,层层如裂绯。天风剪成片,疑作仙人衣。 第三十九章 还有一人 微风吹动他淡蓝色衣袂,绮丽的云霞映衬他超然若仙,霁月清风,“再稍等。” “栾晓雁见过六少爷。” “闽星洲……”栾晓雁轻轻地唤,乌黑美眸倏然晶亮,弯成了浅浅月牙。 闽星洲礼貌道,“仪小姐。” 闽鸿飞皓齿一咧,自觉回避。 栾晓雁浅笑,“上次青木一别,已是许久。令日见七少爷,你竟清瘦了不少。” 闽星洲不觉好笑,“星洲一向如此清瘦,仪小姐费心了。” 栾晓雁笑容一凝,难掩尬色,黯下眸光,道,“凭着哥哥跟少爷的交情,我当唤得少爷一声星洲哥哥,少爷也当唤得我一声晓雁妹妹的。如今少爷如此冷峻,倒让妹妹我很是难为情。” 闽星洲揉揉太阳穴,腹诽道:星洲哥哥,晓雁妹妹?你当我们唱纤夫的爱吗?念在你是苏尧城的亲妹妹…… 他轻声道,“仪小姐,称谓而已,不能代表什么。星洲生性如此,望你谅解。” 栾晓雁嘴角微阖,一时不知应什么,故作俏皮道,“还是如方才一般,叫闽星洲最好了!” 闽星洲颔首,“甚好。” 静默片刻,“仪小姐,星洲还有些事要处理。” 栾晓雁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我也要告辞了,不然哥哥该找我了。” 闽星洲再度抚额,女人真是麻烦! 苏尧城见妹妹出来,“这么快啊,我就知道闽星洲那小子石头心,不解美人情。” 栾晓雁叹口气。 苏尧城劝她,“晓雁丫头,你还是尽早放弃,闽星洲那种人,不知道什么姑娘能入了他的眼。况且他心思难测,我与他相交多年,也未看透他,即使他与你两情相悦,此人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哥哥,你休要再劝我,我都懂,只是情难收罢了。”栾晓雁蹙眉。 闽鸿飞戏谑道,“真是桃花朵朵开啊!” 闽星洲不理会他,“蔚景轩戏都快尾声了,方若婳呢?” “听说她今日进了宫。”闽鸿飞道。 “哦?”闽星洲挑眉。 蔚景轩。 闽俊弼清清喉咙,“本王需要一个解释。” 一阵静默,萧夜易的脸色很是难看。 “大少夫人,为何你的丫鬟死了,还埋在了这蔚景轩?”闽俊弼问道。 萧夜易一颤,还未接话。 秋菊便跪下,“请王爷还是让奴婢来说吧。” 闽俊弼颔首。 “事情的原委便是,晋国公府庶出小姐仪安寒与大少爷在后花园幽会,却被大少夫人所见。大少夫人不识得仪小姐,以为是府中丫鬟,便差贴身婢女莲儿要对仪小姐狠下杀手。莲儿欲杀人抛井,不料这一切被小姐和奴婢所见。 小姐以为,若晋国公府小姐被杀害,兹事体大,于是便差奴婢打晕了莲儿,让仪小姐去寻尧城少爷。”秋菊徐徐道,“之后,奴婢与小姐回房睡觉。为何莲儿的尸体会出现在蔚景轩,奴婢也甚是疑惑。” 闽俊弼眼眸垂下,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可越了解他的人越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你胡说!”萧夜易脸色白如宣纸,尖声叫道。 宛安紧握手帕,也难掩紧张。 闽从露提醒道,“大嫂子,注意身份。” 的确,萧夜易此时已经很失态了。 闽从露的话警醒了萧夜易,她极力保持镇静,“王爷,郡主此时不在,这个婢女的话不得信。” 秋菊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乐音去了哪里?何时回来?”闽俊弼望向秋菊。 “小姐未交代奴婢去了哪里,也未说何时回来。”秋菊面上冷静,心里却在打鼓,小姐你再不回来,秋菊就撑不住了。 宛安媚声道,“王爷,郡主不知何时回来,这事还是容后再定夺吧。” “容后定夺?”闽俊弼冷笑一声,“今日此事要了结。” 闽星洲听着千云一五一十地禀告蔚景轩之事,勾唇,“六哥,今日我们大事定成。方若婳赶不来救场也没关系了。” 闽鸿飞眼睛一亮。 “不过,还需要一个关键的证人。” “证人?后花园?……花草!”闽鸿飞欣喜道。 闽俊弼仆从禀告,“王爷,杂草匠周工来了。” “王爷,前日亥时奴隶想起后花园的紫荆忘记了修剪,便起身去修剪,不料见……奴婢不知那女子是谁,为何郡主要将她救下放出府。” 众人倒吸凉气,周工的话和秋菊说的一般无二。 萧夜易颤手指着他,“你,你们串通来陷害我!” 闽从露面露疑色,“我还是不明白,既然莲儿被打晕了,那她是如何死了,又是如此被埋到了蔚景轩?后面这些事周工你当真没见?” 闽俊弼凌厉的目光扫到周工身上,周工一凛。 “奴婢的确是见了一个女子,身着丫鬟服饰。在郡主和郡主的婢女回去后,她将莲儿杀害,又趁蔚景轩院中无人,将尸体埋在了海棠树下。只是她脸上黑纱遮面,奴婢没有认出她。”周工交代。 “好好好!还有一人!真是本王的好儿女们!”闽俊弼不怒反笑。 宛安揪着手帕的指尖已经泛白。 闽俊弼冷眼瞥了瞥萧夜易,“你们谁也不能踏出这蔚景轩一步,本王去寻安和。” 闽安和在父亲的威势下,尽数交代,“爹,都是那仪安寒引诱的儿子啊!一开始她骗我是晋国公府的奴婢!” 闽俊弼震怒,吼道,“你知道你那好吃醋的夫人差点杀害了她吗!和晋国公府交恶的代价你担负的起吗!且不说这个,单凭你和晋国公府的小姐偷情,玷污清白闺中少女的帽子扣在你明远王府大少爷的头上,我闽俊弼这辈子都要替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蒙羞!” “在府中禁闭三个月!”闽俊弼拂袖而去。 闽安和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他完了。 最终萧夜易被找了个由头去法华寺带发修行,大抵是闽俊弼也不想再见她。因着她父亲户部尚书萧逸的缘故,也不好处罚她。 倘若萧家问起,理亏的总是他们女儿。只怕这种事情,萧夜易也羞于跟娘家说。 周工也已经消失了。 风浪就暂时平息了。 “仪安寒和大少爷的事,没让苏尧城知道吧?”闽俊弼问秋菊道。 秋菊摇头,“不曾,许少爷只是以为仪安寒小姐来明远王府玩误了时辰。想来这等丑事仪安寒小姐也不会同他哥哥说的。” 第四十章 是个书生 “如此便好。苏尧城今日来的也太及时了些。”闽俊弼意味深长道。 “也不知害死莲儿,埋尸树下的女子是谁?”秋菊答非所问,喃喃道。 她成功地将闽俊弼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神秘女子。 闽俊弼哈哈大笑,上下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乐音回来了本王要好好谢她,随便向她讨要你这等智慧与姿色并存的婢女。” 秋菊一惊。 见他走远,深深吐了一口气,“小姐你快回来吧!” 锦苑。 闽鸿飞倒了一杯棠梨醉,“这么好的光景,应该庆贺,闽星洲你不喝吗?” 闽星洲摇头。 闽鸿飞问道,“周工呢?” “今日去蔚景轩的是我的手下。他和周工是双胞胎。真正的周工我安排他去老家安度晚年了。”闽星洲缓缓道。 “果然我多问了。” 闽鸿飞低声道,“这一局郡主下的好妙。我们闽家立世子向来立长不立贤,你虽最得爹的心,可规矩不能破。这么一出,大哥的世子之位就甭想了,你就希望大了。准备怎么感谢郡主?” “各为各利罢了。不过,还是得谢谢她。”闽星洲的神色在晚间月色沐浴下,看得不真切。 这厢方若婳静候在瑶华宫外。内心喜中竟有几分紧张,都说近乡情怯,她这倒是近姐情怯了。 傲蓉听着传报,讶然,“快快请进。” 时隔多年,方若婳终于见到了她的大姐。 贵妃娘娘一身粉色织锦衣衫,领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蝴蝶图案,裙裾则绣着金色的祥云图案,以宝石点缀。 凌云髻中央斜插的贵簪,镶着皎洁明珠。衬着她明眸丹唇巴掌脸,臻首娥眉塞外仙。 当年艳绝山河的美人,风姿不减。 方若婳几欲双眸湿润,强行克制住,“乐音见过贵妃娘娘。” 傲蓉笑意盈盈,眉眼温柔胜似当年,“京城里风真是大了,把郡主这个稀客吹到本宫这里来了。只是郡主初来,本宫未曾备什么薄礼,郡主见谅。” 方若婳道,“娘娘客气了。” 傲蓉忙唤婢女,“快上糕点。” 方若婳吟吟地笑,眸光不离傲蓉,“乐音向来不喜甜点,但独喜一样,娘娘这里可有‘桃梨岁’?” 傲蓉笑意一僵,屏退了左右。 方若婳似不见她神情异常,自顾自道,“儿时家中独我不爱吃甜点,有次爹从外头寻来了一位师傅,独创的一种糕点做的极好,深得我心。却遗憾没有什么名字,于是我便起名为桃梨岁,” 她恍惚回到了当年,“只可惜师傅前脚出了我们家,后脚就死了。这糕点也失传了,桃梨岁的名字除了我们,也无人再知。” 傲蓉站起身,身子却僵在半空,丹唇颤颤,手指指着方若婳,却控制不住地抖动,“你……你……” 方若婳湿了眼眶,“阿姐,我是若婳,我回来了!” 傲蓉再也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搂住方若婳。 半响,轻抚妹妹脸颊,“太好了!若婳你竟然还活着!” 方若婳闭眼,一颗泪珠下落,定定地点点头。 傲蓉轻叹,“若婳,你到底是如何逃出来的?当年,你们被大火烧死的骸骨我都亲眼见了。” 方若婳皱眉,“说来话长,阿姐,当年的真相我定会告诉你。只是如今还不是时机。至于骸骨,眼见不一定为真……而且这么多年,据我调查,或许大哥,三妹也尚在人世。” 傲蓉惊喜道,“若玉,若彤还活着?” 方若婳道,“若婳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只是不知如今他二人在何处。” 傲蓉祈祷状,“真是上苍保佑!” “那你这些年,是在青木?” “对。”方若婳道,“当年逃出生天后,我到了青木,被方伯父收养,他是一个真正的善人。” 傲蓉由衷地高兴,“过得好就好。” “阿姐这些年在宫中不容易吧。” 傲蓉眉眼弯了弯,“其实都是皇帝在担待着,倒也没叫人欺负了去。” 方若婳见今日皇帝好似不在宫里,“皇上也是真心待阿姐。” 傲蓉不置可否。 方若婳心中也如明镜,后宫不好混,她的阿姐也是聪明有余,计谋不足。皇帝真的将她保护得很好。 方若婳与傲蓉叙了一天旧,天色已晚,虽十分不舍,但她也是真的要回去了。 她这个风头正盛的新封郡主若在宠冠六宫的玉贵妃宫里留宿一晚,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乾坤殿不远处的一处树丛里,一名男子俯身找着什么。 没错,方若婳在皇帝这里也溜了一转,不过这么晚了,他依旧还未回来,想来是不回来了。 “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应该怎么处置?”方若婳觉得有趣,顿时玩味大起。 男子一惊,转过身来,一滞,只见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嫔妃?不像。宫女?更不是。 “姑娘莫急,小生只是见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想把它抱回去请郎中医治。” 方若婳挑眉,原来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美少年,“你这个书生倒是心善。” 书生一惊,“姑娘怎知鄙人是个书生?” 方若婳学着林茜茜的口气,“哎呀,只有你们这些书呆子才会一口一个小生。” 书生郝然,“倒是姑娘聪慧,小生自称惯了。” 方若婳见他被称书呆子也不生气,心想这人是有几分气度的。 “只可惜我不会治小兔子,我有个好友,治小兔子治的好的很。回回把伤了的小兔子往府中捡。”方若婳颇有几分抱怨。她自然说的是林茜茜。 书生爽朗地笑起来,“姑娘这位好友也是有趣的紧,若今日他与你一同前来,我这小兔子也不用痛太久。” 方若婳看了一眼树丛,“我得告辞了,不然这只小兔子恐怕要闷坏了。” 书生道,“姑娘留步。小生斗胆问姑娘芳名?” 方若婳勾唇,“不必了,或许下次还会再见。” 书生也不强求,作揖道,“那就有缘再会。” 方若婳深觉这通往宫门之路长的走不完。 想起那个书生,“谁说书生呆板?新科状元滕雅畅,和他的兔子,有趣的很。” 滕雅畅见方若婳身影远去,剥开树丛。树丛中赫然藏着一个男人。 “您身份尊贵,可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了!”滕雅畅急忙扶男子出来。 男子拍拍身上的灰尘,“岂拘小节耳!她怕小兔子会闷坏,只是小兔子岂会这么容易闷坏?” 滕雅畅皱眉,“您意思是她看出来了?” 男子反问,“难道你以为她没看出来?” 滕雅畅又郝然,“还是斗胆问她芳名?” 第四十一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男子深深道,“她同你一样,名字里有个景字。” “锦?”滕雅畅心道,回去定要翻遍京中女眷名单。 男子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你这个状元郎的官职可以定下了。” 滕雅畅一怔,立刻拜谢。 “少爷,只怕是要离府一趟了。”千云道。 “嗯?”闽星洲挑眉。 陌阁。 “大人,就是这个人,闯进大殿,被我们机关所伤。” 阿奴打量着男子,他脸上一道很深的疤痕此刻因受伤而变得狰狞。 阿奴是陌阁的副阁主。在陌阁,无重大事情,阁主是不在的。因此多数事情是由阿奴全权处理的。 男子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阁主。” 阿奴应声,“阁主不在,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便可。” 男子眼眸闪着诡异的光,“宏盛元年。” 阁主回来了。 他在帘帐后方,不曾示人。 男子道,“事关重大,阁主不赏脸见上一面?” 只听见苍老的声音传来,“陌阁阁主从不示人,这是规矩。你交代你的事便可。” 男子只可作罢,“宏盛元年的事,我有重要物件。” 物件呈上,男子定睛观察,帘帐后方伸出的的确是一只满是摺皱的老人的手。 “你花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骗我?”阁主的话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男子郝然,“在下仰慕阁主已久,想见阁主一面,不料阁主规矩不能破。” 阿奴道,“阁主,要不将这厮抓起来?” 阁主应声,“罢了,让他回去吧。” 他又笑道,“这里是江湖,动不动要抓要杀有损江湖声名啊!” 说罢,悄声对手下道,“盯紧他。” 明远王府。 千云皱眉,“少爷,内堂的机关被触动,那副画不见了!” 闽星洲冷声道,“查!” 方若婳回府,见所有仆人跪在殿上,问道, “这么大阵仗是怎么了?” “回郡主,听说今日明远王府里进了贼,七爷的东西被偷了。” 方若婳不禁失笑,这天下间还能有偷闽星洲东西的人,真有本事!见闽星洲进来, “偷走了?” 闽星洲凝眉,“的确是偷走了。” “你好像很开心啊。”闽星洲眼神对着她,冷得如寒冰迸射。 方若婳不禁一个寒颤,敛了笑容。 这时,一名门口守卫道,“今日有位先生自称是乐音郡主请的授习老师。” “所以你们就放行了?”闽星洲冷声问道。 几人点头。 方若婳皱眉,“我从未请过什么老师。况且今日我不是出去了吗?” 一名守卫道,“回郡主,明远王府规矩,看进不看出。” 方若婳嘲讽一笑,不语。 闽星洲又问道,“此人进去了多长时间?” 另一名守卫答,“约莫半柱香时辰。” 闽鸿飞对闽星洲道,“能闯进你院子作祟的人,府里还没有。应该就是这个所谓的老师了。” 方若婳看向几人,“你们能画出来人吗?” 画像中的中年男子俨然一副老师模样,众人都很陌生。 方若婳叹气,“只怕是死棋。” 闽鸿飞道,“咱们府的守卫该换了。” 闽星洲点头,“杀了吧。” 方若婳一怔。 二爷闽奇希道,“郡主不打算解释一下?” 方若婳再度失笑,“若明日有买菜的老妇找上明远王府,无凭无据就说我约了她请教如何卖菜,然后门口守卫放行。结果进去偷了你二少爷的东西,也要赖在我身上了?我竟不知我这皇帝亲封的郡主可以随意碰瓷。” 闽奇希呛声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无意冒犯郡主。” 五爷闽涵煦道,“二哥就是不会说话,郡主切莫放在心上。” 方若婳微笑,“我也是打趣一番。” 众人像是看了一场热闹一哄而散,只余方若婳,闽星洲,闽鸿飞三人。 良久的静默。 “闽星洲,这次事情不大吧?”方若婳打破了沉默。 闽星洲不语。 方若婳有些悻悻,“怎么,你不相信我?” 闽星洲反问道,“我应该相信你吗?” 方若婳冷声道,“我怎么会用这么拙劣的伎俩。” “我不是说这件事。”闽星洲说吧径自走了。 闽鸿飞收了顽劣,“今日之事很大,闽星洲今日这般,是心情不好到极点了。” 说罢又望向她,深深道,“你今日忒不会说话了,但不能怪你。” 方若婳腹诽道,她自诩伶牙俐齿,想不到也有不会说话的时候。不过也确实不能怪她,闽星洲今日反常了些! “丢的是什么物件?” “一副画。”闽鸿飞道。 “什么画?” “具体我也不清言。” 方若婳不再多问。 锦苑。 闽星洲拿着画细细端详。 千云道,“少爷真是神机妙算,偷走的那副画不过是障眼法。不知背后之人费尽心思发现拿到假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是啊,锦苑位置偏僻,但旁边是蔚景轩。所以要想偷东西,就得我与郡主二人都不在。所以趁着郡主进宫,又将我调虎离山。看似完美无缺,但他们不知的是,我要离府定会设阵法。我的阵法天下无人能解。” “嗯。今日之事来得突然,颇有蹊跷。少爷之所以不设阵法,是想放线钓鱼。果然,他们中计了。里面那副真画的机关除了我们,除非画的主人来,不然是不可能打开的。”千云接着他的话道。 闽星洲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道,“你说画的主人会来吗?” 千云点头,“我相信老天不负少爷。” 闽星洲慵懒地靠在榻上,轻抚着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总是打你的主意?” “千云,吩咐下去,今日来的男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旦日。 “郡主,五爷有请。” 方若婳讶然。 临风斋。 方若婳道,“不知五爷叫乐音来所谓何事?” 闽涵煦苦笑,“一定要有事才能找郡主吗?闲话家常不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 闽涵煦同闽鸿飞长得有六分像,但是气质截然不同。闽鸿飞的那种洒脱豪爽的气质在闽涵煦身上是没有的。闽涵煦更多的是如其他贵族子弟一样的谦谦公子气质。 “听闻五少爷和六少爷是一胞所生,你们二人的确很像。”方若婳说道。 这就奇怪了,闽鸿飞不和这个亲哥哥亲近,反倒跟闽星洲感情甚笃。 闽涵煦笑道,“六弟打小就跟我不亲近,后来七弟出生后,他就和七弟甚是亲近,转眼间也多少年了。” “那他为何跟你不亲近?” “他小时候总觉得我太笨了。的确,每次玩游戏我总是输在他手里。后来他说,他找到了天下最聪明的小孩,就是七弟。他慢慢就跟七弟玩在一起了。跟我便疏远了。” 第四十二章 我也告辞 闽涵煦神色平淡,方若婳听着倒是微酸。 闽涵煦见她不再说话,便问道,“郡主爱吃什么糕点?” 方若婳道,“都可以,我比较偏甜而不腻的。” “正好我这儿的糕点甜而不腻。” 方若婳尝着也确实不错。 闽涵煦又道,“郡主在这府里会不会太闷了。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常来我这坐坐。” “我们女儿家刺刺绣,一天也就过了。”方若婳婉拒道。 若她常来,只怕是名声要不好了。 “嗯,郡主也可以找山蕾,从露她们郊游什么的,也不会太闷。” 方若婳点头,“自然。” 静默一会儿后,方若婳道,“时日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去送郡主。”闽涵煦跟下人吩咐道。 养着方若婳背影,闽涵煦喃喃道,“明明这是大中午。” 出临风斋后,方若婳遇到了林茜茜,“难得你今日在府里。” 林茜茜疑惑道,“诶?你去五爷房里干什么?” “哦,他叫我聊聊天。” 林茜茜笑道,“他叫你聊天,你们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就是随便说了几句我就出来了。” 林茜茜点头,“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先别着急下结论,是敌是友还分不清呢。” “嗯,不说他了。听闻今日街上甚是热闹,我们出去逛逛吧。” 方若婳声道,“好。你呀,真是没一刻能呆住的。” 凤香楼。 林茜茜道,“小二,来杏仁豆腐,糖醋荷藕,罗汉大虾,春华鸡,薏仁膳粥,双色马蹄糕。” “好嘞!”小二皱眉道,“不过这些都是超大份的,二位要不要少点一点?” 林茜茜豪爽道,“不打紧,除了薏仁膳粥是她吃的,其他的都是我吃。” 方若婳笑了。 小二讶然走了,不能以貌论人! 方若婳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一直做闽鸿飞的婢女吗?” 林茜茜正色道,“他这个人,表面顽劣,内心桀骜,也是个干大事的人。而且是个正人闽子。反正我在京城也无长久的栖身之所,我暂时就跟着他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方若婳不再多言。 这时,小二过来道,“两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这薏仁膳粥只剩下了一份,而对面那位小姐也点了。” 方若婳和林茜茜望向对桌,是一位面容姣好的贵族女子和她的侍女,衣着华丽。只不过看着有几分凌厉,不太合眼缘。 方若婳温声道,“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不知是我们先来的还是那位小姐先来的?” “是同时来的。”小二位难道。 “那,是我们先点的还是她们先点的?” “这...是差不多的。”小二再次为难道。 “好,我们不点了,就给对面的小姐吧。”方若婳道。 “怎么,为何要让呢?”林茜茜皱眉道。 “我吃你的菜。对面的人不好相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见对桌女子对小二吩咐了一声,小二端着薏仁膳粥走过来道,“二位小姐,对面的小姐说这是她请二位的。” 林茜茜挑眉。 方若婳道,“既然她请我们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小二,替我道一声谢谢。” 良久,林茜茜道,“你看谁来了。” 只见胡越缓缓走来,直挺鼻梁,唇色绯然,白袍博带,风度翩翩。 方若婳笑道,“要吃什么?” 胡越亦笑道,“随便。” 对面的女子讶然道,“胡将军?” 胡越问道,“你还是吃素食吗,不尝试一下荤菜吗?” 方若婳撇嘴,“还是算了吧,我吃不大习惯的。” “一起吃吧。”对桌小姐走过来。 胡越讶然,“潘小姐?” “胡将军。” “诶,出门在外还是叫明公子吧。”胡越道。 “是文倾大意了。”潘文倾目光停留在方若婳与林茜茜身上。 方若婳问道,“这位小姐是?” 胡越回答道,“这位是丞相府的潘小姐。” 方若婳友好道,“原来是潘小姐。” “不知二位是?”潘文倾问道。 “哦,我们二位都是明远王府山蕾小姐的婢女。”方若婳回答。 潘文倾狐疑道,“婢女?既然是婢女又怎会跟明公子这般熟稔。”显然,她是不信的。 林茜茜杏眼微转,“小姐别看我二人身量纤纤,我俩武功高强,是随明公子战场杀过敌的江湖女子。我们是奉明远王的命令保护我家山蕾小姐的。” 潘文倾不曾有疑,“我说呢,京城女眷七七八八我都见过,二位实在是面生。”江湖中俊杰多,有这等风采的女子也不稀奇。 潘文倾听闻两人身份低微,举止间便有了几分倨傲。 她先是让胡越讲了讲战场上的趣事,又问方若婳二人, “不知你们二人作为女子是如何上战场打仗?文倾真的觉得很新奇!” “女扮男装,然后提着剑杀着杀着就红了眼,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潘文倾显然有些吃不下去了。 胡越强忍着笑意,方若婳笑着制止了林茜茜,“行了行了。” 林茜茜认真道,“我说的是事实。像潘小姐这种深闺绣花的小姐是体会不了战场的残酷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武能安邦,文也能定国。我父亲为国鞠躬尽瘁,我也自幼学习四书五经,体味百姓疾苦,文倾也尽己之力,时常救济。”潘文倾不甘示弱地说。 方若婳揉揉眉心,救济百姓不是皇上干的吗?她还是喜欢跟男人打交道,京城的莺莺燕燕太可怕了,这才遇了一个。 “保卫家国不分文武。潘小姐菩萨心肠,感悟民生是报国,我等披靡战场,奋勇杀敌也是一种报国,百姓们田地耕耘,播种粮食也是一种报国。报国的方式多样。或是轰轰烈烈,或是默默无声,是不必争个高下的。”方若婳缓缓道。 胡越鼓掌,“说的好。” 潘文倾见胡越发话,也应声道,“自然是这样。” 方若婳声道,“我等还要去服侍山蕾小姐,便先行告辞了。” “你等等。”潘文倾突然红了脸,走到方若婳身旁悄声道,“将这个代我交给七少爷好吗?” 方若婳含笑接过荷包,原来又是闽星洲的桃花,早说嘛! 林茜茜啧啧地看了一眼。 胡越道,“潘小姐,我也要告辞了。” “公子慢走。” 林茜茜与方若婳道别。 胡越与方若婳走在街上,二人都有些怅然。 方若婳说,“倘若以胡越的身份,这是我第三次见你。” 胡越点点头,“嗯,听着呢。” “初次见你,狰狞的面具遮住了你的面容。那次是真的初次,我认识你是在那之后的。” 第四十三章 他不太方便 顿了顿,道:“第二次在射箭场见你真容,让我震惊万分,想不到我的多年好友竟是胡将军。也不得不感叹你双重身份转换自如,如今看来,倒是毫不违和。第三次也就是这次见你,是涌上心头的熟悉感。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挚友。” “谢谢你,若婳。” 胡越道,“当初隐瞒身份,一是谨慎考虑,二也是不想带着包袱跟你打交道。” “我明白。”方若婳说道,“况且我也有所隐瞒,怎么奢求你悉数奉告。” “我想说的是,无论你要做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客气,右威卫将军的通行令牌永远为你所用。”胡越认真地说。 方若婳颔首,“你放心,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倒是你,手握重权也是步履薄冰,切记要小心谨慎。” “我会护着言离漠的。”胡越道,“护着他,也是护着我自己。” 方若婳眉眼染上一抹忧色,“终有一日恐怕你护不了他。” 胡越秀美的五官此刻却十分硬朗,“能护一日是一日,那一日到来,我也没在怕的!” 方若婳不再多说。 小厮来报。 胡越道,“若婳,军营里出了些问题。” “你快去处理,我也有别的事要去办。”方若婳说。 方若婳转身欲离开。 胡越叫住她,“若婳!万事小心。” 红袖招。 “在明远王府里过得如何?”徐妈问道。 徐妈便是这红袖招的老鸨。 宛安眨眨眼,说道,“王府里锦衣玉食的,日子倒还是滋润。就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查到。王爷整天深不可测的,对我倒是挺好,可关于一些敏感问题,他跟我提都不提,所以我也不好多问,暴露了自己可是麻烦,当务之急就是先取信于他。至于那个乐音郡主...上次内宅出了点事,我就趁机试了试她的水,她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而且她在府的时间不长,有点神秘莫测,不好下手。” 她接着说,“而王府的大小姐闽山蕾心思单纯,不似作伪,我多和她亲近,或许能套得上一些有些的信息。” 徐妈狐疑道,“明远王府里还有这样的人物?她是不是装的?” 宛安沉吟道,“反正我觉得不像。说来也怪,她的双胞胎妹妹闽从露,可是个人精。双胞胎姐妹性格差别这么大,也忒让人费解。” 徐妈点点头,“那,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宛安皱起眉头,“王妃是个温婉的人,说来奇怪,她已经很久没有回王府了。” 明月楼。 明月楼,顾名思义,是这京城赏月的最佳去处。 今晚月色皎洁,为明月楼渡上了一层银辉,显得朦胧又梦幻。 闽星洲坐在楼顶,渡着冷风,一个人喝闷酒。 忽然,一群刺客包围了闽星洲。 闽星洲的隐卫立刻出动,他们都藏在天字那啥房,二号房,三号房,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二十余人打成一片。 刺客头目与闽星洲交手,几招下来,显然头目已招架不住。 闽星洲挑去头目的面纱,“四哥,这是你第十一次刺杀我了。” 闽荣轩冷笑一声,“七弟,你快要死了,你中了我部下的一剑,剑上有毒。” 闽星洲笑的毫不在意,仿佛后背一刀没有砍在他身上,“是吗?我真的中毒了吗?” 他笑容愈发深了,“你刺杀我十次,给我下了十次毒,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这十次毒,再加上其他人给我下的毒,我也不会炼就了这百毒不侵之体。” 闽荣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百毒不侵?怎么可能?” 闽星洲温和地道,“怎么不可能,这世上所有罕见的毒我都中了一遍。你这种小毒,我有何惧啊。” 闽荣轩惊恐道,“你数次身中剧毒,为什么没有死?” “是啊,好几次差点,邃了你们的意了啊。可是闽星洲命硬,履履都有神医救活闽星洲。显然,四哥你的命就没有闽星洲这么硬了,你刚刚中毒了。”闽星洲似笑非笑。 “什么?”闽荣轩额头上浸出冷汗。 “就在刚刚我刺你的一刀上有‘下黄泉’,一个时辰内你将毒发身亡。至于这个,你也曾对我用过的。你用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毒,没有解药的。” “那上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那个神医?”闽荣轩问道。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闽星洲淡淡地说。 “你就这么杀了我,向父亲怎么交代?”或许是快要死了,闽荣轩反而冷静下来。 “今日你本是要杀死我的,若我死了,你想过跟父亲怎么交代吗?”闽星洲反问。 “今日我本就是握着五分的胜算来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你死了,一切都明媚了,怎么向父亲交代还重要吗?” 闽荣轩笑的有些癫狂。 “我就让我的手下看着你,等着你死。”闽星洲整理了下衣衫,走了出去。 “我跟千云回府,你把现场处理成江湖中人寻仇的样子。”闽星洲对俊能吩咐。 “是!” 锦苑。 “我有东西给你们少爷。”方若婳对千云说。 千云道,“少爷,他不太方便。” 闽星洲此刻在清理伤口。 而方若婳觉得看千云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闽星洲一定在洗澡。 “那你把这个荷包给他,这是丞相府的潘小姐托我给他的。” 方若婳还没走远,千云便追上她说,“少爷让你扔了,还有,少爷说,以后这种东西不要再带给他了。” 千云走后,方若婳无奈得摇摇头,“这个闽星洲,真是不解美人情。” 南莲回来说,“小姐,四少爷中了下黄泉,还有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方若婳“哦”了一声。 “谁干的?” “据说是四少爷在江湖上的仇家寻仇。” 方若婳玩着手中的荷包,漫不经心地说,“是闽星洲干的吧。” 顿了顿,她问南莲,“你说这个荷包是怎么缝出来的?” 南莲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女红我真的一样都不会。” “小姐要是想学,南莲可以教小姐的。你看这个线头……”南莲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方若婳问。 “这个荷包有一股很浓郁的药味。”南莲说。 方若婳眸光闪闪,“打开看看。” “小姐!是药!是下黄泉的解药!”南莲激动地说。 第四十四章 不要乱说 “下黄泉不是没有解药吗?”方若婳惊讶地问。 “小姐你看,这个荷包里有一张纸条,写着‘下黄泉解药’,曹师父曾经说,下黄泉的解药,他是研制了的。不知这个荷包是哪来的?” “潘文倾给闽星洲的。” “潘文倾?” “就是丞相府的小姐。” “怎么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查到他在哪了吗?” “明月楼。” “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紧去明月楼。”方若婳说道。 “小姐要救四少爷?”南莲诧异道。 “对,我要易容成千云的样子。” “真的是七少爷干的吗?” 方若婳凝眉,“不确定,我只好赌一把。” …… “南莲,离四少爷毒发还要多少时间?” “只有一刻钟了。” 明月楼。 “易大人。” “嗯,我进去看看。”方若婳已经易容成了千云的样子。 房间外有十余名隐卫,房间内有三名隐卫守着闽荣轩,两名男子,一名女子。 那一名女子长得与千云甚是相像,应该是千云的妹妹。 方若婳暗道不好。 看闽荣轩难受的样子,他应该开始隐隐腹痛了。 “少爷让我将他带到别处。”方若婳迫不得已用了变声的药,这种药弊端甚多。 俊能疑惑道,“哥哥,少爷不是说,让我们等着他死吗?” “妹妹,少爷有少爷的安排,你不必多问了。”方若婳说道。 俊能突然眼睛里泛着泪花。 方若婳背着闽荣轩正要出门。 俊能叫住他,“哥哥!” 方若婳强装镇定,“怎么了?” “哥哥,你有点反常。” 方若婳手心浸出了一些汗,“我怎么了?” “哥哥,你以前一直叫我俊能啊,你刚刚叫我妹妹啊!你原谅我了吗?”俊能喜悦道。 方若婳暗松一口气,“你不要多想了,我有正事要办,少爷怪罪下来你能担待起吗!” 俊能目光一黯,不在多说。 …… “闽星洲叫你背我去哪里?”闽荣轩问道。 方若婳将解药塞进了他嘴里,闽荣轩立刻不痛了。 “这是……解药?!” “没错,四爷应该是会轻功的吧。”方若婳答非所问。 “你是谁?”闽荣轩震惊道。 “我是谁不重要,会的话就跟我到云梦斋走一趟。” 方若婳和闽荣轩轻功到了云梦斋。 云梦斋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报楼,表面上是做丝绸生意,实际上是打探消息的机密场所。 云梦斋也是副斋主在打理,同陌阁一样,云梦斋的斋主十分神秘,无人知晓。 “主子,请。”贺兰将方若婳请到了星字间。 方若婳说道,“闽荣轩,我是这云梦斋的斋主。我救了你,你总该为我做些什么吧。” 闽荣轩此刻心里也明白了个七八分,“我闽荣轩此刻如同重生,我就是斋主的人,任凭斋主吩咐。” “我要让你替我打探明远王府的消息,你可愿意?” “我愿意。” “我要让你与明远王府,与你父亲作对,你可愿意?” 闽荣轩坚毅地点点头,“我说了,任凭主子吩咐。” 方若婳点点头,“很好,你要知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 闽荣轩点头,“我明白。” “你先跟我讲讲你们明远王府的故事,你过几天再回府吧。”方若婳说道。 …… 第二天。 “有人易容成我,将四少爷劫走了。”千云禀告。 “俊能你脑子去哪了?”闽星洲淡淡地看了俊能一眼。 “俊能知错了,愿受任何惩罚。” “那你就将功赎罪,去查查闽荣轩是死是活。”闽星洲吩咐。 “是!” “你说,会是谁呢?”闽星洲目光望向缥缈的远方。 “是不是三少爷?”俊能问道。 闽星洲摇摇头,“虽然四哥前几次设计我,他都参与了,但他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救一个竞争对手。死一个,就少一个,其他几位少爷都不可能。” 千云疑惑道,“是不是这京城的其他势力?” 闽星洲思索道,“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我实在想不出为何要费尽心思救一个没有多少价值的人?” 千云试探着开口,“可能是这个人极其讨厌你,你杀的人他就救,你救的人他就杀。” 闽星洲笑出声,“有谁这么无聊吗?” 千云挠挠后脑勺。 闽星洲神情不明地说,“我几次被四哥害得下黄泉,我不过是报个仇而已,还报不成,千云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啊?” 千云鼻子发酸,“少爷是天人,自然有很多人嫉恨。” 闽星洲正色道,“如果四哥死了,我倒是不想再追究了,如果四哥活着,那这件事情就有些失去我们控制了。” “还有别人有下黄泉的解药吗?三年前少爷中了此毒,恰逢曹师父研制出了解药,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实验过。少爷吃了解药活了过来,真是万兴哪!”千云说道。 “曹师父能给我解药,也能给别人解药。” …… 王妃回来了。 据说王妃是去了城郊的寺庙祈福。 “王妃应该去求个儿子。”丫鬟小菊议论道。 小梅赶紧捂住了小菊的嘴巴,望了望四下无人,“不要乱说了!” 听闻王妃回来,闽俊弼觉得人到齐了,便办了个家宴。 方若婳第一次见夫人幻菱是在她初来的家宴上,第二次见,亦是在这家宴上,她眉宇依旧娴静。 因着闽俊弼有了新欢宛安,显然幻菱在这王府就更加可怜了。 这都是王府里的说法,但方若婳觉得并不一定。 “嗯?荣轩怎么不在?”闽俊弼问道。 “许是去花楼了吧。”三爷闽彭越道。 闽俊弼脸一沉,“成何体统!好不容易都聚在一起,你快去叫来。” 闽彭越,“这……我也只是猜猜,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况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个花楼啊!” 闽俊弼摆摆手,“罢了。不等他了。” 众人吃着饭,各怀心思。 “你和荣轩是不是该娶妻了?” 闽俊弼看向闽彭越。 闽彭越一噎。 他如此突兀地一说,众人都是一惊。 闽山蕾捂住嘴笑,“父亲是想给我找个三嫂,四嫂,这样三哥,四哥就不逛花楼了吗?这样也好,不过,五哥,六哥,和七哥也到了适亲的年龄了。” 闽涵煦一呛,“山蕾,我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第四十五章 措手不及 闽俊弼缓缓开口,“彭越和荣轩不娶亲,哪还轮得找弟弟们?彭越,你有没有中意的闺秀?” “没有。”闽彭越回答说。 闽俊弼道,“当真?” 闽彭越点头,“任凭父亲定夺。” 闽俊弼沉吟片刻,“过段时间再说吧。” 闽鸿飞打趣道,“山蕾,在哥哥看来,还是先把你嫁出去比较好。” 闽山蕾脸一红,“你胡说!” 闽从露笑道,“六哥,春华鸡也堵不上你的嘴。” 闽鸿飞咧嘴一笑,露出齐整发亮的白牙,挑起鸡屁股一块肉品尝了起来。 逗得方若婳笑了笑。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闽山蕾眨着眼睛,“七哥,你看大家都笑了,乐音姐姐也笑了,你怎么不笑?” 闽星洲看着闽山蕾,眸光变得温柔了许多,虽然他没笑,但眼里含着笑意。 闽俊弼见他总是喝酒,便说,“星洲,不要老是喝酒,多吃点菜。” 闽星洲听罢夹了一点菜。 “过几日宫里有个群宴,大家都去吧。”闽俊弼说道。 方若婳静静地听着,这意味着,她要在众人面前露面了…… 云梦斋。 方若婳易容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少年模样,她不由暗恼,因为救了闽荣轩,她来自己的地盘还要伪装。 闽荣轩见她进来,眸光亮了亮,“主子,我怕回府后,闽星洲还会置我于死地。” “嗯,我会通知你在合适的时间回府,回府的时候我会派隐卫保护你。”方若婳看出了他的顾虑,“闽星洲为何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闽荣轩垂下眼睫,“实不相瞒,这次是我第十一次刺杀他,曾经几次我给的下的毒差点让他命丧黄泉,但他命大,都挺了过来。” 方若婳不免有些惊讶,她以为这次的事是闽星洲凉薄腹黑,伤残手足,为他世子之路清扫障碍。不料却是这闽荣轩扭曲入魔在先。 想到这里,方若婳心口仿佛被堵住,郁郁不能喘息。她救了闽荣轩是不是错了,她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的,只不过机缘巧合,谁会想到恰好潘文倾给闽星洲的荷包里会有下黄泉的解药? 只怕运筹帷幄如闽星洲,也没有想到她荷包里的玄机,平时收荷包收得厌烦,只怕千云拿来时看都不看一眼就叫他扔了去。 可怜的是潘文倾一腔玲珑心思,心上之人却不施舍一眼,也是空负了。 “主子怎么了?”闽荣轩见他久久不说话,便问道。 “没什么。”方若婳淡淡地说,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走后,副斋主贺兰来给闽荣轩送饭菜。 闽荣轩吃完后,贺兰说道,“不好意思,闽公子,我们给你下了蛊,每三天你要来我这里取一次解药,否则你还是会蚀骨而死。所以从今往后你一定要按我们的命令行事,比如不能找闽星洲的麻烦。” 闽荣轩震惊地看着她,想将饭菜吐出来已经来不及了,他本以为他是重生,却不料是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也罢也罢,只要听他们的话,按时领解药,也就无大碍了。 过了几日,闽荣轩回府了。 闽星洲显然也得到了消息。 “闽荣轩还活着!”千云双眸睁大。 闽星洲“嗯”了一声。 “不过他鬼鬼祟祟地找了些东西就又出去了。”千云说道。 闽星洲眯眼,“应该是被背后的正主操控了。” “要不要再杀了他?”千云问道。 闽星洲摇头,“不必了,让我们的人盯紧他,我们要顺着他这根线钓出背后的大鱼。” …… 宛安依偎在闽俊弼胸膛,“王爷能不能带妾身进宫啊?” 闽俊弼为难道,“宛安你的身份恐怕...有些不妥。” 宛安顿时有些委屈,声音也变得娇媚起来,“王爷,妾身虽然是个妾,但好歹是明远王府里的贵妾,身份怎么着也比其他府的高上一等。” 显然她的话取悦了闽俊弼,闽俊弼的心里顿时明朗起来,她拥紧宛安,“都依你。” ... 闽山蕾急匆匆地跑出来差点与苏尧城撞个满怀。 “哎呀,山蕾小姐慢点啊!”苏尧城差点被她吓了。 “尧城哥哥,这么晚了,是找七哥吗?”夜晚的黑暗遮住了她脸颊的通红。 苏尧城说,“是啊,这么晚了,山蕾小姐这么急是要去干什么?” “嗯...屋里太热了...我跑出来,透透气。”闽山蕾解释道。 她这谎言着实拙劣,苏尧城笑笑也不拆穿。 “山蕾小姐要是热的话,我明天从我们府的冰窖里取来些冰块给你,你就凉快多了。” “好啊。”闽山蕾的脸更红了。 都说世上的情话千千万万,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了一大半。 可惜如此可爱的光景,却恼这夜晚,公子也看不见。 我们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似懂非懂中,夏风轻轻吹拂,情花便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多年后的我们总是才知道,这种朦胧中花好月圆的时光,却是最为美好。 明远王府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平的夜晚。 有人欢愉旖旎,有人欲笑还颦意中人。 也有人在暗夜生死的冷血漫途中,突遇温情,却是措手不及。 面容姣好的妇人休憩入睡之际,熄了灯。 冰冷的利剑抵住了她的喉咙。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 妇人看着蒙面女子,想象着她只余一双眼睛美丽动人,冰冷的眸子没有一点温度。 “你为什么要杀我?” 女子冷冷地说,“江湖杀手奉命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利剑抵着妇人的脖颈,微微血迹渗出,妇人似乎要望穿女子眼眸深处,却没有丝毫惧意。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女子觉得好笑。 妇人缓缓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叮铃!”一声,剑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要去参加宫宴,方若婳便穿了正式的宫装,梳了正式的发髻。 铜镜里的她不同于往日的清冷,画上淡妆艳丽夺目,风采逼人。 这次的宫宴较为盛大,盛大在要进行三天。也就是说,参加宫宴的人前两晚要住在宫里的别院里。 方若婳觉得明远王府的人回府还是可以的,但闽俊弼却明确表示,宫宴期间,任何人都不能出宫。 她的确被束缚住了自由,而且现在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不好去看她大姐,确实有些麻烦。 第四十六章 我可以拒绝吗 宫宴的邀请人员也是众多。明远王府,四大国公府,六大尚书府,将军府,还有一些新封的官员等。 方若婳一进殿,众人便议论纷纷。以及她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目光,有惊艳的,有打量的,有诧异的,有嫉妒的…… 郡主是正三品,方若婳自然坐在了正三品的席位上,在闽山蕾和闽从露的前面。 大卫一共有两位郡主。一位是方若婳,一位是黎昌郡主逢思梦。 逢思梦是逢皇后的亲妹妹,明国公的小女儿。 方若婳落了座不久,逢思梦便到了。 紫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樱桃唇,鹰钩鼻,微微上挑的眼角让她在小家碧玉中有一丝精明。是个中上姿色的美人。 二人互相打量着,逢思梦显然猜出了方若婳的身份,但也不跟她交谈,径自坐到了她旁边。 方若婳前面是皇帝的妹妹,长公主闽令萱。 闽令萱是皇帝异母的妹妹,京城三美之一,皇帝和她关系不错。 其他两美方若婳都见过了,只是这闽令萱在她正前方,她看不见她的面容。 对面男眷里有胡越,言离漠,还有新科状元滕雅畅。明远王府的少爷除了闽星洲,是都到了的。闽荣轩自然被方若婳叫了来。 胡越见她视线看过来,便拿起酒杯置意,方若婳也拿起茶杯回应。 倒是一道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方若婳抬眼一看,原来是滕雅畅。 此时,潘文倾来了。 方若婳怕她见到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作喝茶状,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侧颜,成功地避开了潘文倾的注意。 皇帝和逢皇后,玉贵妃落了座。明远王闽俊弼和王妃,宛安入座。 皇后跟黎昌郡主长得有几分像,都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但因着她是皇后,逢仪万千她也是当着起的。 傲蓉依旧倾城之姿,艳丽夺目,生生得将众多女眷比了下去。皇后有皇后的贵气,但单从容貌而言,与玉贵妃相比,她确实逊色。 众人见闽俊弼带了宛安来,便悄悄地议论起来。 张尚书同萧尚书讲,“这不是……红袖招的那个舞妓吗?我同你看过她跳舞。” 萧尚书神情有些不自然,虽然萧夜易带发修行了,但他明面上毕竟跟明远王府是亲家,“现在她是明远王府的夫人,你不要不知轻重。” 宴会已经开始了,但闽星洲还没有来。 闽俊弼望着一眼空着的座位,什么话也没说,欣赏起婀娜的歌舞。 第一道菜是乾果四品:蜂蜜花生,怪味腰果,核桃粘,苹果软糖。 可能都以为宫宴大家都会吃饱喝足,可宫宴偏偏总是这种一道道甜点慢慢上完后,才让你吃饭。 在方若婳看来,宫宴就是饿肚子的宴会,着实无聊的紧。她已经很多年没参加过这种宴会了,她记得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的时候,她五岁。周围的女眷见她可爱,一个尽地喂她吃甜点。 连先帝都被逗乐了,赏了她一大盘,她大概是从那时候对甜点有些腻了的吧,除了“桃梨岁”。 方若婳看着苹果软糖,突然想吃生煎包。如果此刻有个盖世英雄拿着生煎包走到她前面,她一定嫁给他! 可惜没有。 接着众人先瞥见被殿外的风吹得飘动的深蓝色衣诀,然后他抬了抬宽大的衣诀,缓缓走进来,步履优雅,却坚定有力,众人不见其貌,就已被他通身的雅致与尊贵兼具的气质折服,见其貌,却是容颜绝伦,风华无双。 一舞以毕,闽星洲来迟了。 他跪在地上,举止谦恭,可在座众人都觉得不自在,仿佛,他不该那样放低姿态,仿佛,他该是睥睨天下的王者,仿佛,他应该身在宫阙之巅接受众人朝拜。 “参加皇上,皇后。”清润沁人的声音传来。 “七少爷来迟了可是要罚酒的。”皇帝眯着眼笑,方若婳才发现他笑起来卧蚕很明显。 确认过眼神,是跟自己一样的同款卧蚕。 傲蓉也调侃道,“不罚酒,要给七少爷玩个大的。” 闽俊弼闻言看了她一眼。 皇后看向逢思梦,“晗儿,说说现在京城你们小姑娘们流行的惩罚游戏的规则?” 好像皇后是属意逢思梦和闽星洲的。方若婳觉得她应该是想给逢思梦铺后路吧,万一皇帝和逢家中一方倒了的话。 可逢思梦显然不太承她的情,“皇后娘娘,思梦最近不大走动,也是不知的。” 皇后略微有些尴尬,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潘小姐,你见识广,你来说说。” 潘文倾眼底藏不住的喜悦,“皇后娘娘,是这样的。迟到的人要选择‘示心意’或者是‘大险程’一个环节。示心意就是大家提问一个问题,七少爷要如实回答,神明在上,不得说谎。大险程就是七少爷要在适当的度里做一件很胆大的事。” 闽星洲拭拭嘴角。 方若婳在想他是不是偷吃了生煎包? 又被自己这无厘头冒出来的念头逗乐了,她确实饿了,闽星洲跪在这儿,连菜也不继续上了。 闽俊弼抚着胡子笑道,“星洲,你不如就选那个大险程吧,你做什么皇帝都不会怪你的。” 皇上点点头,“是啊,七少爷。” 苏尧城起哄道,“你不如在这所有的闺秀中,挑一位,给她样东西怎么样?” 闽星洲看向他,“我可以拒绝吗?” 胡越似笑非笑地说,“七少爷,你要是拒绝可就是扫了大家的兴了。” 众人屏息听着,经胡越这样一火上浇油,闽星洲的处境就由玩个游戏上升到是否扫兴的问题了。 方若婳觉得胡越可能是在报上次射箭场的仇,她就边吃花生,边看好戏。 “好。”闽星洲爽快道,“是不是这东西越大胆越好?” 潘文倾说,“是啊,规则就是要很大胆。” 很多闺秀已经羞红了脸,在期待了。有的甚至往九霄云外想了。 “好,我能叫我的书童过来吗?”闽星洲问道。 “当然可以。”皇帝说。 众人只见千云提着,嗯,生煎包?走了进来,递给了闽星洲。 众人这个惊。 方若婳差点没被刚喂进嘴里的花生呛到,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最大胆的礼物当然要送给最大胆的人。” 闽星洲说罢,走到方若婳的跟前,“乐音郡主,希望这个礼物你会喜欢。” 闺秀们脸上的笑一僵。 男眷们倒是各自打量,各怀心思。 倒是让傲蓉惊了惊。 第四十七章 名不虚传 潘文倾在方若婳的斜右面,只看到她的侧颜。 其实多数女子也只能看到她的侧颜,有些甚至是看不到她的。 她冰肌雪肤中,是山峦般直挺的鼻梁,琥珀般动人的眼眸。 潘文倾疑惑地想:奇怪,好熟悉的感觉,在哪儿见过吗? 方若婳嘴角抽了抽。 闽星洲右唇勾起,“郡主,猪肉馅的。” 猪肉馅?方若婳头大了,闽星洲果然是整她的。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乐音郡主还是吃了的好。” 安禄候府嫡小姐陈碧云道,“郡主要是不吃也会扫了大家的兴。” 方若婳闻言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嘲讽。 猪肉馅就猪肉馅吧,反正饿了,方若婳咬了一口,咦?是她最爱吃的土豆馅。 闽俊弼说,“乐音都吃了,星洲你入座吧。” 此时,第二道菜蜜饯四品:蜜饯银杏、蜜饯樱桃、蜜饯瓜条,蜜饯金枣纷纷呈了上来。 说没有波澜是假的,只不过恰好撞上她的喜好罢了。方若婳觉得闽星洲又有什么目的吧。 她特意留意了下卓王闽鸿卓。 卓王话不多,与他周遭的喧闹形成了鲜明。 皇后浅笑着,“郡主初来京城与大家都不熟悉,郡主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见面礼,让大家认识一下啊。” “是啊,京圈的闺秀们都想跟郡主熟络熟络。”闽令萱说道。 她倒是对闽星洲无意,她觉得闽星洲太过渺远,但她对这位乐音郡主十分感兴趣。 “乐音拙技,恐登不了大雅之堂。”方若婳缓缓开口。 闽俊弼便顺着她的话说,“乐音表演是要表演的,但她初来京城,又不懂规矩。还是诸位小姐们先表演一番,让乐音准备准备。” 皇帝也顺着闽俊弼的话说,“皇叔说的是啊,京城三美先给我们助助兴吧。” 皇后问道,“不知是谁先来啊?” 潘文倾说道,“自然是长公主先。” 宫人们已准备好了琵琶。 为闽令萱的琵琶添香的是宫人们纷纷呈上来的饽饽四品: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 只见她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然后众人见她削葱根般的手指轻轻弹奏出了动人的音律,清脆如小溪叮当,浑厚如隔窗闷雷,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缓如绵绵细雨,激烈如金戈铁马,委婉如新房戏语。 一曲已毕,众人还停留在方才美妙的音律中久久不能出来。 掌声响起,方若婳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琵琶声里有情,有故事。 贵族小姐们从小被教导琴棋书画,天赋高的普遍都弹奏技巧很好,但往往缺乏感情。 闽令萱作为长公主,年岁又小,能这样富有情调,实属难得。 端详她样貌,她身量较高,身材玲珑,是典型的柳方眉,丹逢眼,鹅蛋脸又让她多了一份贵气。 总之,方若婳对她的第一感还是不错的。 伴随着一曲琵琶的结束,酱菜四品:甜酱萝葡,五香熟芥,甜酸乳瓜,甜合锦呈了上来。 “哈哈哈哈!”闽俊弼高兴道,“长公主真是让本王等如听仙乐啊。” 他转头看向潘丞相,“潘相,让你的女儿给诸位大开眼界吧。” 潘相故作谦虚,“小女拙技,是王爷抬爱了。” 潘文倾站起身,“皇上,王爷,臣女准备的是一副刺绣,名为大好河山。” “潘小姐快快打开让朕看看。”皇帝高兴道。 她走到大殿中呈给李公公。 皇后夸耀道,“图案秀丽,色彩和谐。运用施针、滚针绣的珍禽异兽,毛丝颂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采用散套针绣的花卉,活色生香,香味朴鼻,尽态尽妍;使用乱针绣的人像和风景,绒条组织多变,富有浓郁的人情味。没想到潘小姐不但弹琴是一绝,绣工也如此精妙。” 诸位一水的赞不绝口。 方若婳虽不会刺绣,但她鉴赏的功底还是很深的。恐怕潘文倾为了这幅刺绣做足了功夫,隐隐可见她眼底的黑眼圈。 作为一件奉承的礼物,也是很用心的,只是皇后夸耀的有些过了,不过是个符合标准的水准,并未谈得上出神入化。 潘文倾说道,“臣女献丑了。” 她难掩眼底的笑意。 方若婳就更疑惑了,潘文倾看着也就有些让人一眼看穿的小聪明,到底为何会有下黄泉的解药? 正思虑之际,前菜七品: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泡绿菜花,辣白菜卷,和膳汤一品:一品官燕呈了上来,琳琅满目,撩人食欲。 接下来是晋国公府二小姐栾晓雁弹奏的古筝。 只见她柔柔浅笑,发辫轻扬,缓缓抬头,淡淡一笑。 玉手纤长,一拨,如缓流的溪水,清清静静,溪水潺潺,鸟语花香,绿草野花竞相开放。 众人又迷醉在栾晓雁的古筝声里,方若婳吃着糖醋荷藕,只听出她弹错了一个音。 显然栾晓雁的古筝就少了一点感情,但是弹奏技巧相当高,定是天赋不错。 对于弹奏之人有无感情这回事,在座众人中能听出来的也不过几人。多数人是听不出来的,能听出来的便是行家。 傲蓉柔柔地说,“京城三美真是名不虚传。” 皇后应和道,“是啊。这长公主和两位小姐都表演完了,是不是该郡主了呢。” 傲蓉柔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既然今日京城三美已经让诸位如此惊艳,还是让乐音郡主准备一下,明日再来吧。” 傲蓉虽知她妹妹儿时天赋异禀,但流落在外多年,琴棋书画并未得到好的教导,她是有些担心妹妹的。 她想今晚给妹妹指导上一二,让她明日表演。 皇后说道,“今日的宴会还有很长时间,让诸位干吃菜可不好啊。” 闽令萱转过头看着方若婳向她眨眨眼睛,小声说,“乐音姐姐,我知道你可以的。” 第六道菜是御菜五品: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 方若婳说道,“乐音来便是了。” “这长公主表演了琵琶,潘小姐表演了琴技,乐音郡主来个不重样的,我等方尽兴啊。”滕雅畅突然开口。 第四十八章 我带你逃出去 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最近刚封了翰林院俢撰一职,众人自然都很关注他,尤其是他生得俊郎,也是颇受闺秀倾慕的。 自打方若婳坐下后,滕雅畅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这让方若婳不太舒服。 方若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知这位少爷是?” 闽俊弼提醒她,“这是滕大人。” “哦,不知滕大人以为乐音应该表演什么?” 滕雅畅一时语塞,“这……” 皇后打圆场,“乐音表演什么都是可以的。” 方若婳跪在殿中央,“请容乐音去换舞衣。” 闽星洲抬头看了她一眼。 傲蓉欣慰地看着方若婳,她们玉家的人擅舞。她,若婳,若彤小时候都在舞蹈上有过人的天赋。 可惜若彤已经离开,她有生之年还能看若婳跳舞,真是无撼了。 “皇上,臣妾陪郡主去吧,她找不到偏殿的路。”傲蓉说道。 皇帝担忧地看着她,“这……宫人们会引路的,何需贵妃你亲自去呢?” 傲蓉眨眨眼睛。 皇帝顿时不再阻拦,“贵妃要路上小心。” 方若婳看出皇后的脸色有些勉强。 众人又见识了一次这帝妃情深的一幕,不由暗暗唏嘘。 有老臣甚至曾经在私下谈论,皇帝但凡将对这玉贵妃的心思里抽一分用到朝政上,也不是个傀儡了。 但有人就不同意,皇帝生来痴傻,朝政上再用心也是无用功。 换衣的路上,见四周无人,方若婳问道,“姐姐怎么这么多年没有生?” 傲蓉悄悄道,“小产了三个,之后便不能生育了。” 方若婳震惊地看着她。 傲蓉说,“你没发现皇上就没孩子吗,其他妃子也是小产的小产,不能生的不能生。” 方若婳噤了声,皇宫无子,这个腐朽的皇室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可惜了她的姐姐,做了皇室的陪葬品,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多么残忍。 方若婳一袭水蓝色舞衣缓步走来。衣裳简洁却精巧,冰裂梅花暗纹在天光下流出灵气,行止间能听到环佩击鸣之声,身后素色水袖迤逦。众人呼吸滞了滞。 蓝色舞衣勾勒出她玲珑的身姿,一头曹发倾泻而下,只用白丝带系着。多数人才看清她的相貌,只觉是瑶池圣女。 潘文倾喃喃道,“怎么会!” “此舞名《采莲》。”方若婳轻声说。 “好舞要有好琴助兴。”皇后道,“思梦,你去弹琴。” 她步履轻盈地跃上宫中华丽的毯子,宛如一尾翩然的蝶。 逢思梦《采莲》的琴声起,她如同蝶儿舞在花丛。甫一回头,月下飞霜般令人捉摸不透的身影倾泻出明丽。朱唇皓齿,青丝飞扬,烟波流转间,诗魂仿佛驻足在她身上。此一舞便浑然天成地重铸了洛水畔的那一抹婉如清扬。 众人痴醉中,仿若都置身仙境。也顾不得刚呈上的饽饽二品:香软小窝头,金丝烧麦和御菜五品: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鸡,鲜蘑菜心。 就在此时,方若婳脚下滚来了一颗珠子,她心底暗讽,不但没摔倒,反而踩着珠子跳得更加曼妙,她用内力将珠子研成粉末,毫无痕迹。 众人却没注意到这一个小插曲。 她将水袖轻轻放下,一曲毕,亦是一舞毕。 先是四方悄无言,后是雷动的掌声和欢呼喝彩声。 皇上激动道,“跳的好啊!”几位 “江南可采莲,莲方何田田,乐音郡主的这一舞妙之极啊。”皇后难掩钦佩神色。 傲蓉喜上眉梢,“江山代有才人出,本宫都难抵郡主的舞姿的美妙。” 闽俊弼也是难抵讶异,他这个侄女真是个宝藏姑娘。 后面也有几位闺秀展示了才艺,可众人都被方若婳的舞蹈所震撼,提不起兴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所有当最后一道菜饽饽二品:绒鸡待哺,豆沙苹果和御菜三品: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呈上来时,众人都顾着吃菜。 方若婳觉得最后的慧仁米粥味道尚可。 第一日的宴会结束了。 “乐音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逢思梦叫住她。 “想必乐音郡主跳舞的时候也发觉了那颗珠子吧?”逢思梦说道。 “黎昌郡主,你继续说。”方若婳挑眉。 逢思梦说道,“恰好我转了个头,看见宝钗小姐挑头上的发簪。” 她只点了一句便离开,宝钗?可不是潘文倾嘛。 方若婳看了一眼潘文倾,果然发簪上少了一颗珠子。 公公走过来,“郡主,您的住处是偏殿左廊第三间素锦斋。” 方若婳跟随他到了居处,“有劳了。” 晚上有几个闺秀要找她聊天,她都婉拒了。 “爹,娘,着火了!...大哥!大姐!若彤你们听得见吗?” “你是谁啊!这里怎么会有密道!”女孩茫然道。 “别怕,我带你逃出去。”男孩伸出手。 女孩将手给他,“我的亲人们呢?” “你怎么戴着面具啊!”女孩看着他。 “你们是谁啊!要带我去哪里啊!”女孩被蒙面人劫走,“哥哥,哥哥!” “姑娘我会找到你的!你一定要记得我!不要忘了我!我叫……啊!” …… 方若婳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感觉已是半夜,她披上衣服走出门去。 一个人影从斜墙一闪而过,方若婳跟上那个人影。 他脚步加快,方若婳也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破旧的杳无人烟的宫里。 人影消失不见,四下十分静谧。 方若婳突然有些害怕。 有孩子的啼哭声传来,油灯突然亮起,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过来盯着她,“你是谁?” 方若婳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是鬼,你不害怕吗?”女人的声音有些阴冷。 方若婳浅笑着,“鬼我倒是不怕。这个世上,人比鬼可怕多了。” 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女子的袖子,惊恐地看着方若婳,“娘,我怕。” 女子拥着他,“不是让你呆在里面不要出来的吗?别怕。” 方若婳说道,“这里是冷宫吗?” 女子和男孩都衣着破旧,女子面容憔悴,男孩面黄肌瘦,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女子说,“这里以前死过好几个人,娘娘还是快走吧。” 第四十九章 艳压群芳 “不,我不是宫里的娘娘。”方若婳看着她,“我是个好人,请你相信我。” 她又说道,“今日宫里举行了个宴会,结束后我被安顿在了宫里。半夜我起床见了一个人影,我跟着人影到了这里,人影就不见了。你...以前是妃子吗?” 女子叹口气抱着孩子坐下来,也给了方若婳一个凳子,“我姓辛,以前是个掖庭宫的宫女。” 方若婳坐下来。 辛氏接着说,“有次,皇上驾临掖庭宫,我被皇上临幸了。之后皇上就走了,这件事也没人知道,我也依旧洗我的衣服。” 烛火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有了身孕,肚子越来越大,已经瞒不住众人了。” “然后就有人来找我让我喝下落胎药,我也喝了。那人见我喝了便走了。但我之后发现我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这时一只箭头飞过来插在柱子上,让我来这个废弃了的冷宫。” 方若婳皱眉,“那个让你喝落胎药的人是谁?” 辛氏摇头,“不知。我到了这里才知道门被永远地锁上了。我绝望到想撞墙死,然后见那个墙角的洞里有人伸出了手,他给了我一些吃的。我问他任何问题,他都不说话。从那以后,我的每日三餐都是他来送。” 方若婳望向墙角的那个洞,一个妙龄女子在黑暗与绝望中唯一的光明和希望。 “快临盆之际,门竟然打开了。久违的光明让我有些刺眼,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带了稳婆来给我接生。我将孩子生出来后,门又被锁上了。我听到一声惨叫,可怜了稳婆,刚出这个门就被杀了。” “这五年来,一日三餐还是那个人在送。可这孩子生下来体弱多病,刚出生的时候又没有吸收营养,活下来完全靠意念。” 男孩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方若婳看。 辛氏说道,“今日你不来我根本不知道这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打开了。我以为你是来害我们母子的,就想装鬼吓走你。可我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 “为什么?”方若婳问道。 辛氏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让人有一种要相信你的感觉。” “他叫什么名字?”方若婳看着男孩。 “念生。”辛氏说,“辛念生。” 方若婳长舒一口气,“你恨皇上吗?” 辛氏沉默了一会,“恨过吧,不过现在,不恨了。这个孩子,就是上天给我的使命。” 她看着方若婳,“姑娘,你答应我,把这件事当成永远的秘密。” 方若婳出门看了看四周,刚刚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方圆百里,只有乌鸦的叫声,没有人的气息。 她对辛氏说,“我不知道我为何被引到了这里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现在附近没有人。我可以带你们母子出去。” 辛氏惊讶地看着她,“虽然从头至尾,我都不明白。但是,我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很大的势力在背后操控,姑娘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我们母子可以活下去的。” 方若婳摇摇头,“你这里迟早都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你们母子难逃一死,听我说,念生是大卫唯一的皇室血脉,他肩负着大卫的兴亡。他一定要平安活下来。” 或许是她的话,或许是她真挚的眼神,辛氏相信了她,将手递给了她。 “天快要亮了,我们时间不多了。”方若婳看了看天色。 宫门。 守卫见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拎着一个大箱子。 “你们是什么人?箱子里是什么?” 正是方若婳和辛氏。她给自己和辛氏换了男装,并且易了容。 方若婳拿出闽俊弼的令牌,“我们奉明远王的命令出宫。” 守卫们一见明远王的令牌,立刻放行。 “我的孩子没事吧?”辛氏急忙将孩子从箱子里抱出来。 “我让他暂时没了呼吸。”方若婳点了念生某处的穴位,“他醒了。” “娘!”辛念生扑到辛氏的怀里。 辛氏激动道,“怎会如此神奇!” 方若婳发出暗号。 一群隐卫立刻出来,“主子。” “送他们去我们的地方。” …… 宫宴第二日。 今日的菜肴依旧丰盛。 闽令萱说道,“潘小姐昨日送上了刺绣,所以我等未能欣赏潘小姐的舞姿,今日潘小姐总要展示一番,想必众人都等潘小姐呢。” 方若婳自然跟闽令萱打过招呼了。 潘文倾倒是没料到她突然提到自己,“我这等不入流的俗舞,无法跟乐音郡主相比,还是不献丑了。” 大家都悄悄地议论。 “真有自知之明。” “昨天看郡主跳完之后,就再也不想看她跳舞了。” “以前觉得她跳的好美,现在看郡主跳完,觉得她那像鸭子挪步。” …… 方若婳似笑非笑,“潘小姐,舞蹈若是用来比较,就失去它本来的韵味了。” 傲蓉帮衬道,“是啊,潘小姐,你的舞和郡主的舞都各有千秋,你看诸位盛情,你怎好辜负?” 皇帝见傲蓉开口,也说道,“潘小姐不要谦虚。” 潘丞相咳了两声。 潘文倾只好去跳。只有她知道,昨日方若婳一舞后,舞蹈寄予她的所有骄傲都被击得粉碎。 众人见她一袭粉色舞裙拖曳走来,也是个碾压多数闺秀的美人。 所谓宫宴,不过是变相的京城贵族男女牵线会罢了。很多贵公子此时在想,乐音郡主太不真实,遥不可及,但若是能娶得潘文倾这样的美人,也是此生无憾了。 她云袖轻起,舞动在大殿中,虽没有方若婳的舞来的摄人心魂,但也是很好看了。 可是,她摔倒了! 大殿静得如同昨日的深夜,无人看见方若婳脚底下注入了内力的一颗珠子,快!狠!准! 突然众人看见她怀里掉出了……肚兜?! 底下一片唏嘘。 闽星洲还一本正经道,“潘小姐,你东西掉了。” 众人真觉得闽星洲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潘文倾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哭得像一摊泡菜。 方若婳也是服了这波操作,不会吧!她不过是想让她摔倒罢了,这东西她可没放! 丞相夫人,也就是潘文倾的母亲顾不得仪态地大喊,“文倾!快把那东西收拾掉回到座位上!” 第五十章 为什么不能 潘文倾狼狈地揣起肚兜,逃出了大殿。 丞相夫人也跟着出去了。 闽俊弼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这潘文倾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青史留名吧。 周围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如利刃般对准潘丞相,他不知老脸要往哪儿搁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这是怎么了!此刻他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潘文倾作为丞相府的嫡出小姐,竟然是如此不知廉耻,伤风败俗的姑娘,很多人都觉得不可理喻。 他的多数政敌是乐得看好戏的,张尚书就在想,潘老头的女儿算是身败名裂了,他还想将女儿嫁给闽星洲,现在别说嫁给闽星洲了,恐怕以后嫁人都成问题。 潘文倾造成的风波让整个宴会都充斥着尴尬。 闺秀们也吓得不敢表演节目了。 第二日的宴会就在告别香茗:茉莉雀舌毫中结束了。 潘文倾哭的几尽哽咽。 丞相夫人看着女儿是疼在心里,“倾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文倾哽咽地说,“倾儿被人...被人陷害了!...倾儿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个东西...掉出来!” 丞相夫人眼里冒火,“是谁!是谁要害我女儿!” 潘文倾冷静下来,“一定是方若婳!” 丞相夫人诧异道,“乐音郡主?” “嗯。”潘文倾说,“昨天她跳舞时我将簪上的珠子取下来扔去了,但是没有将她绊倒。我扔的时候太紧张幅度有点大,定是被周围的人见到告诉了她。所以,她今日也用同样的办法将我绊倒。可恨的是她竟然在我的舞衣里缝了肚兜,真是歹毒之极!娘,闽星洲,闽星洲他还嘲笑我,他还落尽下石!我真是瞎了眼喜欢他!” 丞相夫人眼里闪过精光,“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这时,公公来敲门,“潘夫人,玉贵妃请你把潘小姐的舞衣给她,她要彻查此事。” 瑶华宫。 傲蓉同方若婳说,“我实在是不明白,肚兜那么大一件,若是混在潘小姐的舞衣里,她穿衣的时候怎么会不发现?” 方若婳看向门外,“刘公公来了。” 方若婳拿着粉色的舞衣看了一会,“姐姐我明白了。” “潘文倾此次宴会没有跳舞的打算,所以没有准备舞衣。也就是说,她去偏殿换衣服时,这件舞衣是宫人给她的。再说说这件舞衣里的玄妙,这件舞衣是三层锦,中间一层缝上了肚兜,所以潘文倾是看不见的。然后肚兜缝的很虚,只是一两针,为的就是要掉下来。”方若婳分析道。 傲蓉疑惑道,“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掉下来?偏偏摔倒的时候掉下来?” “这就是这位幕后黑手的绝妙之处了。虽然肚兜缝的很虚,但是缝了两针,它暂时是不会掉的。而潘文倾跳的舞是《汐月》,此舞前面动作轻缓,但那啥部分有个动作是将双手用力拉到后背处向下伸,这个动作会让缝在穿上衣服后大约在肋骨处的肚兜从里层掉下来。而就在这时,我恰好让她摔倒了,所以肚兜掉了出来。所以无论我是否让她摔倒,鉴于她那个动作的用力程度,肚兜一定会掉出来,她难逃今日一劫。” 傲蓉敬佩地看着她,“若婳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方若婳抿唇。 傲蓉问她,“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做这种事的,肯定是个女子吧。” 方若婳脑海里已经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的确是女子,首先,她能买通宫女,或者,她的身份能让她在宫女的眼皮下给舞衣做手脚,再或者,她的身份无法去做手脚,但是她有这类身份的朋友帮她做手脚,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了。然后,她熟悉潘文倾,她知道潘文倾会跳《汐月》这个舞。所以姐姐,此舞是潘文倾的拿手舞吗?她以前跳过吗?” 傲蓉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我确定这是她第一次跳。” 方若婳点头,“这就好办多了,我现在只能确定她是潘文倾的闺中密友。” 傲蓉耸肩,“她的闺中密友是谁,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方若婳摊手,“将此舞衣送去,就说你什么也没查到。” 傲蓉问道,“不把真相告诉她们了吗?” 方若婳冷笑一声,“真相?恐怕她现在已经认定了我是害她出丑的人吧,怎么会听的进去你说的?” …… 方若婳从瑶华宫出来,途经御花园,见远处一人负手而立,月光给他渡上了一层银辉。 “乐音郡主。” 方若婳转头,见是滕雅畅,“滕大人。” 滕雅畅说道,“真巧,又是在晚上遇见郡主。” 方若婳“嗯”了一声。 “郡主这是房子里太闷,所以出来走走吗?”滕雅畅问道。 “算是吧。怎么,滕大人这次没救小兔子?” 滕雅畅抿嘴,“小兔子不是时时能遇见的。” “滕大人也是出来走走吗?”方若婳问道。 “哦,郡主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方若婳见远处的身影还在,便走到他跟前。 两人都不说话,只静静地站了好久。 方若婳见他一言不发,便实在站不住,转身欲走。 “包子好吃吗?”闽星洲开口。 说起包子,方若婳已经疑惑了很久,“为什么会带包子呢?” 闽星洲反问她,“为什么不能带包子呢?” 方若婳见他这样说,便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带包子呢?” “我为什么不能带包子呢?” 方若婳觉得这样说话着实无趣,“不说就算了。” 闽星洲看向她,“我问你包子好吃吗,你答非所问问我为什么带包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却恼我不回答你的问题,嗯?” 她不转头,方若婳差点还以为他变冰雕了,“挺好吃的。” “其实这种宫宴一般大家都会先垫点,我去吃了包子所以来迟了,我带了点是因为千云是个食量大的,他恐怕下午还要垫点。”闽星洲说道。 方若婳噗嗤一下笑出来了,“千云看着瘦瘦的。” “所以只有傻子才会空着肚子来。”闽星洲说道。 方若婳顿恼,“你才傻子。” 第五十一章 还是你了解 “哦?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闽星洲说道,“哦,原来你是空着肚子来的啊。” 方若婳内心翻白眼,上了这家伙的套了。 闽星洲说道,“你翻白眼也没用。” 方若婳惊讶地看他,这家伙有透视镜吗? “今天对潘文倾是认真的吗?”方若婳问道。 闽星洲静默了片刻,“你为何一定要说不想干的人?” 方若婳无语,“我回去休息了。” 闽星洲依旧负手而立,方若婳走了一阵转头看了看他身影,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冤冤相报,的确会伤及很多无辜之人。 今日是宴会的最后一天,潘文倾和丞相夫人告假缺席。众人都表示理解,谁出了这样的事情面上都挂不住。 宴会上闽山蕾和闽从露的琴箫合奏,也着实叫众人惊艳了一把。 明远王府正堂。 闽俊弼说,“我瞧着安禄候的小女儿陈碧云挺好的,彭越你觉得呢?” 闽彭越愣了一下,“没有注意。” “荣轩啊,”闽俊弼看向正在发呆的他,“张尚书的女儿张可仪你见过,觉得怎么样。” 闽荣轩也愣了一下,“挺可爱的。” “嗯。刘总管已经去安禄候府和尚书府商量婚事了。”闽俊弼淡淡说,“怕你俩不喜欢,所以为父将张尚书的庶女张可欣,和安禄候的庶女陈碧华也一并嫁过来了,一妻一妾,姐妹相侍,生活才和美嘛。” 这在众人心里无疑是投了一个那啥包。 只有闽荣轩心里波澜不惊,娶谁都是一样的。 闽鸿飞说,“我有问题。” 众人看着他。 闽鸿飞挠头,“到底是张可欣嫁给三哥,陈碧华嫁给四哥,还是张可欣嫁给四哥,陈碧华嫁给三哥?” 闽山蕾“咯咯”地笑,“自然是陈家两姐妹一起嫁给彭越哥,张家两姐妹一起嫁给荣轩哥,六哥你是不是傻?” “其实换一下也是可以的。”闽奇希说道。 闽鸿飞小声跟闽星洲低估道,“换一下就乱了。” 闽俊弼清清嗓子,“婚事已经定了,换什么换。” “潇儿。” 被点名的闽涵煦猛地抬起头,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景国公府的嫡孙凌月苒,和丞相府的庶女潘文燕怎么样?” 方若婳一愣,她看向有几分得意的闽彭越,这配置更高啊。 果然闽彭越目光一黯。 闽涵煦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父亲,妾我可以要,夫人,恕难从命。” 几人疑惑地看他,他是不是傻了,景国公的扶持,这等美事,他竟然不要? 闽俊弼皱眉,“给我一个理由。” 闽涵煦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中意的人了。” 闽俊弼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是哪家的闺秀?如果身份合适的话,我可以差人去提亲。” 闽涵煦神色有些为难,“身份,不太合适。何况,她好像也不喜欢我。” “那你胡闹什么?”闽俊弼说,“本王很好奇是谁,身份既配不上你,还看不上你,明远王府的少爷是由着她嫌弃的吗?” “她很好,至于是谁,父亲就不要问了。”闽涵煦说。 “那凌小姐你是要还是不要?”闽俊弼语气不变。 闽涵煦犹疑了一会,“不要。” “很好。”闽俊弼微怒。 “珩儿,景国公府的凌小姐,你要吗?”闽俊弼颇有些威胁的意味。 闽鸿飞没料到这火会烧到他身上,“我……” “不要告诉我你也有中意的人了?”闽俊弼意味不明地说。 “没有。”闽鸿飞说,“不过,儿子有特殊癖好,儿子不喜欢女人。别说夫人,我妾也不会要的。” 众人惊得下巴合不上了。 方若婳一呛,他为了林茜茜也是拼了。 闽星洲若有所思地看他。 闽俊弼拍桌子,“胡闹!你喜不喜欢女人我这个当爹的不知道吗!” 闽鸿飞迎上他的目光,“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当娘的操心吗?王妃呢,她又去哪里了?她儿子要成亲,怎么连她身影都不见?哦,对,不是亲儿子,那我亲娘呢?她尸骨在哪里?” 闽星洲拍拍闽鸿飞的肩膀。 方若婳还没见过闽鸿飞发这么大的脾气。 闽俊弼却并未发怒,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只不过是娶回来挂个名头罢了,不宠就是了。” 闽鸿飞冷笑,“挂上我夫人的名头?” 闽俊弼目光在闽涵煦和闽鸿飞二人中徘徊,“想必这会儿,刘总管已经到景国公府了,景国公两朝元老,他的面子你们拂的起吗?” 闽涵煦说道,“不是还有七弟吗?” 闽俊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片刻后,闽俊弼道,“先就到这里吧,明早我等你们的答复,反正景国公府的凌小姐,你们二人中,非得有一个娶。” “哥哥。”闽鸿飞叫住闽涵煦。 闽涵煦向他笑笑,“弟弟。” 闽鸿飞看着他,“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郡主啊?” 闽涵煦讶异,“你怎么知道?” “我自诩还是了解我哥的。” 闽涵煦点头,“没错。” 二人沉默了一会。 闽涵煦说,“要是不娶妻的话,我还有机会。若要娶了,她肯定是不甘心做妾的。” 闽鸿飞叹了一口气,“你想多了,你娶不娶妻,她都跟你不可能。” 闽涵煦黯然道,“这么不帮你亲哥吗?” 闽鸿飞说,“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她来路不明,又惊才艳艳,心比天高,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是青木来的,有什么来路不明的?那你倒是说谁跟她是一路人?”闽涵煦反问。 闽鸿飞说,“若非要说的话,我找不到比闽星洲更合适的人了,不过,闽星洲跟她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反正就不可能。”闽鸿飞说。 闽涵煦看着池里的鱼,一石头扔下去,却没有砸中,“你呢?你就甘心跟在闽星洲后面?你对世子之位就没有一点想法?” 闽鸿飞笑笑,“都想争世子之位,恰好我不是其中一个。” 闽涵煦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你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你表面看着这个明远王府,这个大卫很平静,实际上暗地里波涛汹涌,父亲想称帝的野心昭然若揭,但真的容易吗?要是容易,他早就坐上去了,你们总是在想着父亲大权在握,称帝只是个时机问题,没有那么简单,权欲纷争下,最后谁会胜出不得而知,而我们的人头随时都有不保的可能。忘了郡主,去娶了凌小姐,你需要一个靠山。”闽鸿飞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认真,“而至于我,大局已定后,做个闲散之人,与心爱的人游历天下,足矣。” 第五十二章 带你过去 闽涵煦听了他一番话,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容我考虑考虑。”闽涵煦离开了。 蔚景轩。 “阿晓,跳起来。”方若婳正逗着猫。 “小姐,五爷来了。”百合说。 闽涵煦看着她,“不好意思,晚上叨扰你。” “没事。”方若婳心想,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坐吧,百合,上糕点。” 闽涵煦摇头,“不了,我就问你一句话。” “问吧。”方若婳已经猜到了。 闽涵煦说,“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娶凌小姐?” “这么说吧,五少爷,你娶她有利无弊。还有,感情没有可以培养,却不可勉强。”方若婳一阵见血地向他说明了问题。 闽涵煦听罢自嘲地一笑,“谢谢你,告辞。” 俊能说道,“上次偷少爷画的那个男人找到了,已经死了。” 千云点点头,“嗯,意料之中。” “不过,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俊能给他一个令牌。 千云看了一会,“这个?不是胡将军府里的?” “不是,胡将军的令牌我见过,这个只不过是有点像罢了。”俊能说道。 另一名隐卫认出来,“胡将军府的令牌分三六九等,这一块,好像是于副将的。” “于清?”千云问道,“我去禀告少爷。” 闽星洲收了令牌,“我知道了,我让你盯着四哥,有什么结果吗?” 千云说,“他这段时间,履履出入云梦斋的总坛。” “云梦斋……”闽星洲思索着,“让俊能在云梦斋总坛附近给我盯紧了。” “千云,你带人砸了东街上那个云梦斋的铺子。” 云梦斋。 方若婳问闽荣轩,“闽俊弼这些天在干什么?” “我们的婚事一结束,他便去了一趟丞相府和景国公府。” “是不是说,此次联姻,丞相府,景国公府,张尚书府,安禄侯府,都已经投靠了闽俊弼?” “很有可能。”闽荣轩道。 方若婳喝了一口茶,“你的新夫人可还好?” 闽荣轩一怔,“还好。” “行了,你回去吧。”方若婳摆摆手。 “主子,大事不好了,云梦斋被砸了!”贺兰推开门。 云梦斋(东街) 伙计见一群男子闯进来,“你们是要买绸缎还是做衣服?” 其中一名男子说,“你们的绸缎掉色!是假的!” 掌柜过来,“这位大哥,说话要凭证据,我们的绸缎从不掉色!” 外面已经围满了人群。 有人说,“是啊,说话要凭证据,你们凭什么说云梦斋绸缎掉色!” “我们用的就好好的!” 男子冷笑了一声,“假的就是假的!兄弟们!我们把这个店砸了!” “你们!”掌柜吩咐伙计,“赶快去禀告主子。” 这群男子抡起斧头就砸。 掌柜跟他们打起来。 一人不敌数十人,何况个个功夫了得,掌柜被打趴在地上,血溅红绸。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苦心经营的店被砸了。 方若婳赶过来,“锦娘!” 此时情急,她虽是易容成了男子,但这一句的声音没有变过来。 本来在外面看热闹的千云睁大眼睛,“郡主?” “主子……对……对不起。” “贺兰,带锦娘先走。”方若婳吩咐道。 她和几个手下和挑事的男子打起来。 千云吩咐道,“形势不对,让他们停手。” 男子们突然停手,“走!” “砸了我的店,伤了我的人,还想跑!”方若婳拽住了其中的一位,将他打倒,绑了起来,“带走!” 闽星洲静静地听着千云的话。 “所以,少爷,我们得救小七啊!”千云心里很急。 “你去吧,去跟她说,今天砸店这事和她救四哥的事扯平了,让她把小七放了。”闽星洲话里没有一丝情绪。 “少爷,要是,只是声音像呢?不是郡主呢?”千云见他并没有很震惊的反应,感到有些疑惑。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多的只是预谋罢了。” 方若婳让贺兰带男子去审问,她回了府,碰到了千云。 “郡主!”千云正要去找她,见她已经回来了。 “千云啊,有事吗?”方若婳懒洋洋地说。 “是,我有事跟你说,这里不方便。” “什么事?”方若婳问道。 “郡主,你今日去哪了?”千云问道。 “怎么了,我就不能走动吗?”方若婳觉得颇为好笑。 “我今日听见你声音了。”千云说。 “哦?”方若婳眼皮一跳。 “对,在云梦斋。” 方若婳浅笑,“许是你听错了。” “少爷叫我跟你说,今天我们砸店的事和你救四少爷的事扯平了,你把我们的人放了。”千云说完,观察着她的脸色。 方若婳一愣,“好。” 千云身子一僵,“还真的是你。” …… 凌月苒看着闽涵煦进来了,笑道,“相公。” 闽涵煦亦笑道,“苒苒,这些膳食可还用得惯?” “都挺合我的口味的。”凌月苒赞许道。 “合口味就好,你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去置办。”闽涵煦说道。 “好。”凌月苒试探着开口,“相公不去妹妹那里吗?” “你想让我去吗?”闽涵煦反问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凌月苒自然是不想的。 闽涵煦喝了一口汤,“我有分寸的,你不必多想。” “相公,郡主的院落在哪,我想去看看她。”凌月苒问道。 闽涵煦喝汤的手一停,“怎么想到去看郡主了呢?” 凌月苒笑道,“挺喜欢她的,想跟她相交。” 闽涵煦了然,“那我让下人带你去吧。” 蔚景轩。 “呦,你是?”方若婳见来人,不知是哪位少爷的新夫人。 凌月苒道,“我是五少夫人,来拜访郡主。” 闽涵煦的夫人?景国公的孙女?方若婳看着她怔了怔,因着新婚,一身红衫,外貌和神韵竟都有几分像她。 “原来是少夫人,真是抱歉,快请坐。”方若婳热情地说。 “郡主一舞动天下,我早就想拜访郡主了,如今嫁到明远王府了,却是赶好。”凌月苒说道。 “你这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方若婳笑道。 “郡主别不好意思,这是实话。” “五爷对你可还好?”方若婳问道。 凌月苒拿帕子轻掩唇,“她待我是极好的。” “王爷认了我做侄女,他便是我表哥,他若待你不好,我打他去。”方若婳玩笑道。 凌月苒轻笑,“郡主不但长得美,人还很有趣。” 二人不知不觉聊了很久。 “郡主莫要再叫我少夫人了,叫我月苒就好。”凌月苒道。 “月苒也莫要叫我郡主了,叫若婳就好。”方若婳说道。 凌月苒走后,方若婳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先前与闽星洲闹的郁闷一扫不见,这大抵是她来京城交的第一个女儿家朋友了。 第五十三章 风调雨顺 送走月苒,方若婳便准备回府,外面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而,当她上了马车,一个黑衣蒙面的精瘦男子,伸出匕首,直直的朝着她的心口刺了进去。 …… “驾!驾!前面的人都闪开!” “快闪开!” 7名大汉骑骏马踏着尘土而至,路过之处一片狼籍,几名行人因急着躲闪摔倒在地,那一行人却连头都未回。 “前面的,快闪开!” 一个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孩童看着比自己高上近一倍的骏马离自己越来越近,怔在原地连哭都忘了。 “该死!”领头的男人想要勒住缰绳,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阿!那孩子。。。” 周围有人开始惊呼。可那是皇家的官兵,谁敢拦,即便是想,却也没有那能力从马蹄子底下把人救出来啊。 眼看着那马蹄就要踏上孩子的头,一道白影忽的闪过,搂起路中央的孩子就朝一旁滚去。 那头领摸样的人被受惊的马甩到地上。疼的“哼”了一声。 “放肆!竟然惊了将军。” 少女并未答话,把那孩童扶起。 “没事吧。“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孩童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 “下次不要这样了。很危险的。去找你娘亲吧。“ 说完,少女起身看着那被喊做将军的男人。 “小女无意惊扰,只是人命关天,还望将军体谅。” 长发如瀑,明眸似星,身材高挑,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为她添了几分清雅。 尽管只是素颜,也让人不由得一楞。 那将军怔了一下,哈哈一笑。 “姑娘好功夫!不知是师出何处。我军将士若都是姑娘这般身手的将士,还愁打不了胜仗么。“ “小女并不会武功,只是从小随母亲学了些轻功。将军的将士若都是我这般无用,怕是要出大事。“ “哈哈,姑娘真是有趣。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今日惊到了姑娘,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说话间,人已经离少女越来越近。 “小女并未受到惊吓,将军公务繁忙,这登门拜访就免了吧。小女出来已有些时候,母亲必定已经着急了。谢将军不怪,小女告辞。“ 少女不露声色的向后移了几步,左脚轻轻一点,人已落至房檐,再看时,哪还有那道飘然的身影。 被喊做将军的男人脸一红,一跺脚,翻身上了马。 “看什么看,都散了!“ 护城河旁一棵柳树下。 那一袭白衣的少女哪还有了刚才的清冷,也不管草地上脏不脏,按倒身边近一米高的白色大狗,枕着那狗的肚子就闭上眼睛哼起歌来。 满足极了。 细细一看这人不是方若婳是谁。 除了她,还有谁能有那如星般的双眸,如春风般融化一切的笑容。 那日她的确是死了,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一群哭红了眼睛的丫鬟围着, 原来,她还是在风越国,但是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年纪从十六岁变成了十三岁。她还没有嫁人,父亲竟然会是一个商人,还非常有名。 不过,方若婳觉得挺好,至少可以简单的活个几年,也许……也许不会遇到王爷。 想到这,她有点点失落。 方若婳现在,每天过着平静的日子,练练轻功,养养花种种草。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没事还能像今天一样路见不平,还有这条冬安国进贡而来的雪哈每天陪着她。 再也不用想报仇,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让自己的精神紧绷。 这一切,不都是她一直向往的么。 她原本就是一个孩子,无忧无虑,因为仇恨才变得那样冷漠无情,可如今仇了报了,该带着那一副冷冰冰的面具干什么呢。 死都死过了,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了。还是做从前的自己好一些。 “好了,小白,我们该回家了。” 说着,一人一狗映着那橘红的夕阳转眼间不见了。 冬天刚刚过去,暖春的阳光照的人舒服极了,蔚蓝至极的天空万里无云,春色满院。 第五十四章 漂亮! “小姐。小姐你该起来了。“翠珠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无奈的叹了口气。 都正午了,谁家小姐不是早早起来练习琴棋书画,学习刺绣女德。再看看我们家这位,自从1年前摔了那跤之后,每天睡到快正午才起床,每天只领着那漂亮极了却也吓人极了的大狗到处闲逛。 “哎。“翠珠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姐,今天可是你15岁生日阿。郡主说你起晚了就没有礼物了。“ “没有也罢,除了小白我就再没收到过可心的礼物了。“ 方若婳刚说完,那条还不到1岁就快1米高的雪哈像是赞同一般,“汪汪“的叫了两声,翠珠以为那狗要从房间里跑出来,吓得妈呀一声就跑的老远。 那条狗的威力她可是见过的。 这狗送过来的时候才三个月,两个月之后就长到了半米高,方若婳带着她和那狗去街上买风筝,一条大狼狗疯了似的冲过来,楞是被那狗几下就咬死了。 从那之后翠珠一见那狗就绕的远远的,生怕它哪天一个不高兴再把自己也咬死。 “小白又不会吃人,你瞧瞧你。“已经梳洗好的方若婳白了翠珠一眼。 翠珠看着方若婳傻了一样站在那里。 淡紫色的长袍,肩膀部分映着纯手工刺绣的一朵金色大梅花,衣领上是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紫金相间的腰带上挂了一块暗红色的宝玉。再配上方若婳那张清秀至极的脸。简直。。。太好看了 “回神了。“方若婳刮了刮翠珠的鼻尖。 待翠珠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好远,只有空气里淡淡的清香证明刚才方若婳的确在这里。 “我们小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翠珠自己傻笑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沾了父亲的光,方若婳是皇帝亲封的玉甄郡主,再加上父亲这个大玉商,从前天开始,送礼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今日更甚。 到了前厅,方若婳瞥了一眼桌子上用红色绸缎包裹的几件礼品和坐在一旁的几个人,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大门时抱起小白纵身一越,轻松跳上房檐,朝着下方的几个丫鬟说了一句。 “告诉父亲,我出去了,晚宴前回来。“ “哎小姐。。。。“话还没等说完,人早就没了影。只得摇摇头回去禀告去了。 “小白,你说咱们去哪呢?“ 走到一个巷子,像是在问小白,又像是在问自己。方若婳叹了口气。 这日子悠闲是悠闲,总得有个事儿做啊。以前没日没夜的训练惯了,突然一闲起来还真是。。。 正走着,小白突然停下了,朝着房顶“汪汪“的叫起来。方若婳顺着着小白的目光看去,一名男子眼里满是嘲讽的正看着自己。 方若婳“哼哼“两声,也不理那男子,自顾自的朝前走。 没见过美女和狗说话啊?没有见识。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那男子的脸,忍不住又回了头。 人没了? 没了就没了,好像长的还挺帅。 方若婳只记得那一头飞扬的长发在阳光下格外的好看。却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哈哈哈。。。。。“ 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了,方若婳笑的肚子疼,直接蹲在了地上。弄的小白也是一头雾水。 “我很好笑么?“ 冰冷的男声传来,方若婳一怔。抬头时刚才的青丝男子已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要干嘛?“ “我要干嘛?你说呢。“ 男子邪邪一笑。方若婳一时间竟楞在那里。 小白做出了攻击的架势呲起了牙。 说不出的感觉。 那双比宝石还要光亮的眸子,宛如夏日里广袤的浩瀚星空,似乎比那无垠宇宙的还要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却让人移不开眼。 此刻,天地间再无他物,只有那双眸子。 青丝飞舞,淡粉色的薄唇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一袭暗紫色镶金长袍尽显男子的尊贵。 第五十五章 偷偷出去 张狂与内敛,雍容与强势,在这男子的身上结合的竟如此完美。 方若婳觉得周身的压力让她很不舒服,小白“汪汪“的叫了两声,方若婳回过神,与那男子对视起来。 “看你妹看。没见过美女啊。“ 方若婳明显心虚了,狠瞪了男子一眼,不再理会,转身要走。 “看你妹?“男子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哈哈,自己理解。“这下方若婳乐了,留了这句话抱上小白飞快的跳上了房顶。 “再,见。来不及握手。“ 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女子腰间的那玉,是方家的象征吧。 男子原本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弯起了嘴角。 那一刻,仿佛连阳光都收敛了些。 以暗红色为主,金色为副的建筑群。屋顶的每一角都镶着一块翠绿的玉石。正门檐下正中央的位置,纯青色宝玉的匾额上,隶书写下的“方府“二字更是用近乎透明的白玉打造。院内的每一处绿色植物,每一样摆设都别具匠心。 从整体到细节,既不失儒雅,又不乏尊贵。 而此时被夕阳笼罩着的方府,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哎呦我的小主子,再晚回来些郡主可是要真生气了。“ 翠珠一见方若婳回来了,急忙跑上前去。 “晚宴不是还没开始呢么。“ 方若婳难得淑女的走进正厅,就看见黑着脸马上就要爆发的华玉蓉。甜甜的喊了一声 “我回来了“ 华玉蓉没好气的瞪了方若婳一眼。转身走出正厅,朝举行晚宴的大堂走去。 方若婳吐吐舌头,嘿嘿一笑,跟着去了。 “等等我。“ 夕阳完全落下,方府里早已是灯火通明。朝廷大臣,各地出了名的名商,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气氛好不热闹。 虽说只是一个孩子的生辰,但这样的场面未免有些太隆重。 和那皇宫里公主的生辰比起来,恐怕也有之过而无不及。 刚踏进正厅的方若婳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白似乎感觉到主人的失落,“呜”了一声乖乖随着方若婳去了。 这样的场合,它也不喜欢。 “皇上驾到。” 刚走出几步远,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原本热闹的正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上? 虽说这方府女主人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却是因救了先皇一命才得此殊荣,方若婳这郡主也因为是华玉蓉的女儿才封的。跟这皇上一直连面都未曾见过。 一个少女的生辰,怎么连皇上都来了。 方若婳也是眉头一皱。 家里什么时候和皇上如此亲近了。 “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名商和朝廷大臣齐齐俯身。 方若婳在看清来人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 青丝飞舞,紫袍修身,一双胜过了天地光芒的黑眸,霸气十足。 不是刚才那男子是谁。 他是皇上? “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跪下。”小太监瞪着站的笔直的方若婳。 “你是谁。”方若婳连看都没看那小太监一眼,直直的对上了青丝男子的双眸。 “朕劝你少言。” 虽面无表情,眼角却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这女子,还真是有趣。 方若婳歪着头,想了半天。 “没有名字么?” “哗。” 这下子所有人都楞了。 这女孩胆子太大了,竟然直接问皇上的名讳。 其实,她知道,他就是华无缺,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次竟然,他是皇上!他夺位成功了?还是真的有平行时空的存在? 这可是杀头之罪阿。 这少年登基那年虽只有17岁,但谁人不知,这风越国正是因为有了他才达到了百年来的巅峰。冬安和春安那样强大的国家也开始连年进贡,派人求和。 这新皇一向喜怒无常,方家固然有能耐,但面对皇族,却实在是太过渺小。 激怒了他,是会被灭九族的啊! 眼里的笑意更深。 “华无缺。” “华无缺?”方若婳摇摇头,“真自大。”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的名商和大臣齐齐冒起了冷汗。 这少女难道活够了么! “你不怕我杀了你?” 华无缺走到方若婳面前,看着方若婳的眼已经没有了笑意。 华玉蓉刚想说话,被方若婳拉住了。 “一个皇帝若是这么没有气度干脆就不要当了。” 方若婳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可她身后的名商,大臣们已经开始发抖了。 他们后悔了,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少女的生辰宴。让脑袋好好的呆在自己脖子上多好,为什么要来!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有趣。”华无缺却笑了。 春天的晚风带了些许冬的凛冽,青丝飞扬的更加放肆。 “都起来吧。” “朕今天是来参加生辰宴的,若是扰了气氛,这丫头岂不是要杀了朕。” 一句话把方若婳与他的关系说的那样暧昧。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女子与皇上早就认识,关系似乎还不同寻常,怪不得。。。 方若婳受不了姨母与那些人看她和华无缺的眼神,瞪了华无缺一眼,转身要走。 “我还没送你东西,怎么走了。” 华无缺自己都没有注意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方若婳回过头:“除了小白之外,我就没收到过喜欢的东西了。” “哦?”华无缺看了一眼正昂着头瞪他的小白。 下午的时候他无聊着在宫外别院的屋顶晒太阳,就看见一个大活人一脸落寞的跟着一条狗说话。 只是觉得有趣,便离近了些,想看看这人与狗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就是被这狗发现的。 “这狗的确很有灵性。” 方若婳也没回话,没好气的白了华无缺一眼。 意思很明显,用你说么。 “皇上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若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方若婳此话一出让那群人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好像很讨厌我?” 这句话是华无缺俯身在方若婳耳边说的。 一下子两人的姿势还真是有够了。 方若婳的脸腾的就红了。 “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 几个朝中的老臣偷偷的笑起来。 看样子,这冷血的皇帝是动了情了。 方家这个唯一的女儿也真是有两下子。 “我什么?” 华无缺越发觉得这小丫头有意思,倒也不顾及人多,离的更近了些。 第五十六章 当我没看见 “流氓。” 憋了半天,方若婳竟憋出了这么一句。 “哈哈!。” 没等华无缺说完,方若婳转身就跳上了房顶,撇下小白一溜烟的跑了。 又不见了? 哈哈,还真是有意思。 主角都不见了,华无缺让身边的人抱起小白,只留了一句“让方若婳明天自己来朕这里取礼物。”紫袍一挥,走出了方府。 “恭送吾皇万岁万万岁。” 可怜的小白也不知是生了气还是伤心了,连反抗都没有。 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子,扔了我跑了? 小白生气了。 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就在华无缺贴近她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轻轻的,动了一下。 原来自己早已喜欢上他了? 原本冰冷的心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被父母还有下人们的关怀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吧。连她自己都发觉自己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面对别人的时候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做事情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日那般冷血,甚至在街上看到可怜的乞丐心里也会一酸。 完全回到父亲死去之前了啊。 “呵呵。”方若婳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即使是春天,夜里还是有些凉,该回家了。她那个跟小孩一样的**会着急的。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 “我知道了。” 方若婳眯起眼睛。翠珠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样的小姐,好像有点吓人。 好你个华无缺。敢拿小白逼我进宫? 我倒要看看你能送我什么奇珍异宝。 风越皇宫。 连绵的金色宫殿显示着风越国无尽的威严,在初春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绚烂的光辉,在这耀眼的璀璨之中是掩藏不住的恢弘和霸气。 方若婳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皇宫比起故宫来,恐怕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要更胜一筹。 马车一路走来,估计是华无缺打过了招呼,竟没人阻拦。 看着这些金砖碧瓦的宫殿,方若婳撇撇嘴。 没看出来,还挺会享受的。 “奴婢参见玉甄郡主,皇上正在前殿议事,奴婢先带您去休息。” 刚下马车,一个小宫女就站在了方若婳面前。 “带我去前殿。” “这。。。” 见宫女面露难色, “我等他出来,不会吵到他的。” “是。” 那些宫女太监好像都见过她似的,一见是她,都赶快问好。 方若婳被那些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见过郡主”烦的头都大了。压住心里的不耐烦。 “还有多久能到?” “回郡主,穿过这个园子就是了。” “议个事还要跑那么老远,谁稀罕听似的。” 小宫女偷偷瞄了一眼方若婳。忍住笑意继续朝前走。 敢在宫里这么说话的恐怕也就这位郡主这么一个了。 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这位郡主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像宫里的那些公主妃子们,嚣张跋扈的。 “啊!” 正想着,却撞到了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最能摆架子的云贵人。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一时间走了神。。。。” “大胆奴才,没长眼么!见到我们云贵人还敢撞上来” 还未等那宫女说完,云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这小宫女一个劲的认错,那侍女竟还想再打。 方若婳实在看不下去,握住了那侍女的手腕。 “她都这样认错了,你们主子还没说什么,你又何必这般不依不饶。”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家主子面前嚣张。” “茴香。不得无理。”一直没说话的云贵人淡淡开口。 方若婳瞟了一眼面前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第五十七章 这么粗暴! 一身红衣上金丝绣着几朵牡丹,乌黑的发丝被高高盘起,以金花珠钗为饰,丹凤眼下的红唇微微上翘。 大冬天的,穿成这样,也真不嫌冷。 虽是这样想的,方若婳也未表露出来。 “想必这位就是玉甄郡主了。苏云见过郡主。”云贵人嘴上虽是这样说,但依旧站的笔直。 方若婳倒也没怪罪,却突然想到刚才那随身侍女的话。 贵人? 想到这,方若婳心里竟然有一丝不悦。 这臭不要脸的,宫里这么多女人还招惹我干什么。 “恩。还有事么?” 语气便更加冷淡了。 “没事。郡主慢走。”云贵人上翘的嘴角有些僵硬,却没再说什么。微微欠身,带着那侍女离开了。 “你没事吧。” 方若婳看着强忍着眼泪站起来的宫女心里不舒服极了。 “没事,谢郡主相救。”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喊着遭殃了。 若没有这郡主,那云贵人和身边的侍女再给她两耳光也就算了。可郡主出面了,没让云贵人出成这气,以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别担心,以后她们要是敢难为你,你就告诉皇上。” 方若婳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宫女心里在想什么,以前关于小说看了那么多,这皇宫里的钩心斗角也算是明白个大概。一个侍女就敢如此放肆,可见那云贵人平日里有多嚣张。 可这嚣张,不也是皇上给宠的么。没有皇上的宠爱,即使她进宫之前再能耐,到这皇宫里,也是由不得她的。 方若婳心里越发不爽了。 一路上没话,直到那小宫女说了一声“郡主,前殿到了。”方若婳才回过神。 “恩,你退下吧。” 小宫女楞了一下。 “奴婢告退。” 方若婳站在那金红相间的宫殿门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看着那守门的侍卫一个比一个冷,也放弃了问的念头。估计问了也不会说。 转头刚好看见湖对岸的亭子,一抬脚,便朝湖对岸飘了过去。侍卫们都傻了眼。 他们不是没见过会轻功的人,可这近50米宽的湖,竟连停都未停一下,转眼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对岸。恐怕放眼整个皇宫能做到如此的人也没有几个,还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家。 真够厉害的。 方若婳也没看石椅上落没落下灰尘,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趴在石桌子无聊的哼着歌。 不知过了多久,竟睡着了。 暖暖的,比自己平时睡的床还软呢,还有好闻的香味。 真舒服。 方若婳抓着柔软的被子翻了个身,擦掉嘴角的口水,满足的“恩”了一声。 华无缺看着连睡觉都能笑出来的方若婳,唇边勾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 这丫头,真不知道是不是郡主。 这么凉的天,冷冰冰的石桌石椅都能睡得着,也不怕染上风寒。 刚才,华无缺从前殿走出来没看到方若婳的人正意外着,就被侍卫告诉方若婳人在湖对岸。抬眼一看,趴在石桌上睡的正香的不是方若婳是谁。 一时间也顾不得皇帝威严,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寝宫。 把方若婳抱进怀里的时候,华无缺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想法。 让她进宫。 这样一个惹人爱的小人儿,不让她在自己身边,难道还要等着被别人抢走么? 可像她这般随性的女子,在宫中,必定不会开心。 宫里的钩心斗角不适合她。 可不让她进宫又能怎么办呢? 仅一夜没见,刚才议事的时候就已经满脑子都是这小妖精那羞红的脸,还有那句“流氓。” 流氓? 亏她能想得出。 第五十八章 潇潇洒洒 “可到底是让她进宫,还是不让呢? 甚至连她喜不喜欢自己都不一定。 华无缺又被自己吓到了。 他是皇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算了,不想了。 看着床上睡的香甜的小人儿,华无缺为方若婳掖了掖被角,轻轻的关**,走出寝殿。 “派人到方府通传一声,玉甄郡主今日在宫里住下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她醒了立刻告诉朕。” 方若婳啊方若婳。 华无缺摇摇头,笑着离开了。 那跟随了华无缺多年的付向也跟着笑了。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主子有这样的笑容。 主子有喜欢的人了啊。真开心。 “皇上,这汤。。。。都快凉了,我再去热热吧。” “恩。” 这丫头昨晚难道没睡好么,从下午睡到半夜,还不醒。 “方若婳。起床吃东西了。” 华无缺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睡相不佳的小人儿喊了一声。 “我再睡会儿。恩。。。。”说着话还抓起被子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 见过睡觉难看的,睡起觉来像你这么难看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华无缺俯下身在方若婳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再不起,朕也跟着你一起睡了。” “恩?” 朕? 自己不是在亭子里,怎么。。。 “阿!” 方若婳腾的坐起来,却撞进华无缺怀里。不禁惊呼。 “怎么,见到朕这么高兴?” “谁高兴了。” 正欲解释,抬头看见华无缺嘴角的坏笑,对着华无缺的脸就是一拳。华无缺一伸手就握住了那小小的拳头。 “几时了?” “丑时。”华无缺起身“派人去你家通报过了。” 方若婳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没通报,华玉蓉会疯的。 看着方若婳放心的小模样,华无缺伸出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饿了吧。” 方若婳点点头。 宫女们把吃的一端上桌方若婳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看样子是真饿了。 华无缺也不说话,一直看着方若婳把饭菜都吃完,又喝了两碗汤。 眉眼间的温柔溢于言表。 “小白呢?” 刚放下筷子方若婳就开了口。 “睡着呢。” “哦。” 突然安静下来,方若婳有些不适应了。 只有他们两个的空间,有点小紧张,不过感觉还不错。 “估计你也睡不着,出去走走吧。” 也没等方若婳答应,华无缺就拉起方若婳的手朝外面走去。方若婳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把头埋的低低的任凭华无缺牵着。 方若婳不知道华无缺吩咐过了,还纳闷怎么一路上连一个太监宫女都没看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华无缺突然停下来,方若婳一直低着头,一个没注意就撞到了华无缺背上。 “你是自己过去还是要朕抱你过去。” 华无缺揉了揉方若婳的额头,笑着开口。 方若婳抬头发现两人已经到了湖边,湖中央是一个大概10米高的台子。然而在这岸与台子之间竟没有可以通过的桥。 远远望去,立在波光粼粼的湖中央的金色台子被月光映的越发的璀璨,金银相间,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只怕要人抱的是你。” 说着,方若婳右脚轻轻一点,人已经到了半空,朝着那湖中央的台子就移了过去。 华无缺朗声一笑,紧随其后。 快到台子上的时候,方若婳回头朝华无缺微微一笑,像是在示威她先到了。 华无缺内力一转,竟提前踏上了高台。 “还不赖。” 第五十九章 解药 方若婳站在观星苑最顶端,也没看华无缺。抬起头。 黑色的夜空像是一片薄纱,调皮的星星被挂在上面无辜的眨着眼。 皓月当空,漫天玉甄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伸手却连星星的衣角都抓不住。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方若婳闭起眼睛,静静的感受着周围气息的流动。 若婳。 这漫天的星空都比不上她美。 无声无息的走到方若婳身边,低头,吻上。 方若婳睁开眼,竟是华无缺放大的脸。 那黑色双眸中的光芒只怕连天上的星星看到都要自叹不如。 方若婳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满眼光芒的华无缺,心里一紧,脸上像火烧一般热起来。 “真是个妖精。” 华无缺伸出手把还在发楞的方若婳环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低喃着。 方若婳抬头,正对上华无缺满是笑意的眼,低下头,笑了。 牵手虽不是一生,但错过了,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整夜无声胜有声。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两人这样紧紧相拥,连冷都感觉不到。 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方若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你不用上朝么。“ “用。“ “那你。。。。“整夜未睡,身体怎么受得了。 华无缺捏捏方若婳的鼻子。 “跟你在一起,不累。“ 脸就又红了。 “咱们回去吧。“ “恩。“ 说着,华无缺抱起怀里的人,从观星苑上飞身而下。 “你就睡在我这儿,晚些时候带你去看你的礼物。“ 不顾方若婳反抗,华无缺把方若婳塞进了被子里,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换衣服去了。 回来的时候方若婳已经睡着了。看着方若婳嘴角甜甜的笑,在额间印下一吻,轻轻走出寝殿。 付向看着眉梢都带着笑意的华无缺,低头“嘿嘿“的笑了一声。 “笑什么?“ “臣从未见到主子这样笑过。“付向实话实说。 华无缺自己也笑了。 是啊!他从未这样笑过。 活了19年了,平日里连笑容都很少,心情却因为这么个小丫头表露的这样明显。 甚至连早朝的时候大臣们都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心,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方若婳啊方若婳。 “皇上,郡主不让您进去。“ 宫女一脸的为难。 “恩?“华无缺微微皱眉。 不让? 他自己的寝宫怎么还不让回了。 “好了。进来吧。“ 屋里传来方若婳的声音,华无缺推开门走进去就笑了。 原来是在换衣服。 这丫头。 以后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还用避讳这些么。 “都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 太监宫女们刚出去,华无缺,“让我抱你睡一会儿。“ 方若婳怔了一下,窝进华无缺怀里没说话。 她原本以为皇上每天批批奏折,装模作样的上个早朝,其它的事就不用管了。看到华无缺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意,方若婳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用过午膳之后,小白就被送了到了寝殿。 面对方若婳小白无动于衷。头也不抬。 “我知道错了,小白你别生气了,乖。“ 小白把头一歪。 哼。现在知道错了,把我扔下的时候想什么了。 方若婳一脸无奈,蹲在地上握着鸡腿直叹气。 华无缺站在一旁,只觉得这狗实在有意思。也不说话。 “小白,吃鸡腿,不生气了哦。“ 头又歪到右边。 晚了晚了,已经生气了。 方若婳急的直跳脚,小白的态度也没改变分毫。 “别哄了,这样的狗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杀了炖汤算了。“ 一直没说话的华无缺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小白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呜“了一声。 好你个皇帝,长的人模人样的,心怎么这么狠。 看华无缺的样子很是认真,小白抬起头望向方若婳。 看看你男人,就这么对我。不能要,不能要。 方若婳一看小白的眼神,扑哧一声笑了。 “好了好了,吃完鸡腿带你去看他送我的礼物。“ 小白瞥了一眼华无缺,抓起鸡腿吃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 第六十章 我先告辞 “华无缺,我们在恋爱啊,哈哈。” “恋爱?什么意思?” “没什么。哈哈哈哈” 这样感觉真好,不是么? 暖阳高照,万里无云,清风徐徐,柳树成行。 上百个羽林军整齐的围住马场,宽大的马场中央却只有两人,两匹马,一条狗。 方若婳看着眼前一红一白两匹骏马还是有些意外的。 两匹马体态健美,体型匀称健硕,四肢修长。原本就十分有光泽的体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泛着夺目的光。 白马白鬃飞扬,眼神柔和,红马昂首长厮,桀骜不逊。 方若婳怎么也没想到华无缺要送她的礼物是匹马。这可比那些绫罗绸缎珠宝珍贵得多。 “这两匹马叫什么名字?” “红烈,霜影。自己选一匹。” “好。我要霜影。” 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挑了那匹白色的。 “霜影是母的。” “母的又怎样。”方若婳绕着霜影走了一圈。 “如此桀骜的马我还是头一回见,是你的坐骑吧。” 华无缺笑了。 “怎么知道的?” “跟她主子一个样。” 说完方若婳偷偷瞄了一眼华无缺。 华无缺一直在看着霜影,没有说话。 “怎么,要了你的东西,舍不得了?” “我是怕你不能驾驭它。霜影烈的很。” 还没等华无缺说完,方若婳已经骑到了霜影的身上。 一开始霜影很是不乐意,摇头晃脑的跳好一阵子,却始终没能把方若婳甩下身去。连华无缺都被逗笑了。 “小丫头,别费力气了,以后你的主人是我。把我哄好了我自然不会亏了你,惹了我,你前主子可救不了你。” 方若婳由着霜影跳了一会,见霜影依然不服气,左手一拍霜影的屁股,直接站到了霜影头上。 与其说是站,根本只是一只脚的脚尖点在了霜影身上。任凭霜影怎么跳,怎么闹,方若婳都没动一下。 华无缺心里暗暗一惊。 这小人儿的轻功还真不赖。 折腾了一柱香的时间,最后霜影放弃了。乖乖的停了下来。 小白跑过来冲霜影“汪汪”的叫了两声。霜影瞪它一眼,有些泄气的低下头。 方若婳从马上跳下来,趴在霜影耳边说了几句,霜影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还亲昵的蹭了蹭方若婳的脸。 “霜影乖。” 抚摸着霜影柔顺的毛,方若婳心里开心极了。 “谢谢你。华无缺。”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若婳来到华无缺面前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华无缺却黑了脸。 “不许。” “恩?不许什么?” 方若婳一时间有点发蒙,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不许跟我说谢。” 方若婳一下就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还真是可爱。 堂堂一国之君像个孩子似的。 实在没忍住,方若婳抬起手摸了摸华无缺的头。 “你。。。。” 华无缺皱起眉,刚要说话。 “我很喜欢。” 方若婳扶平华无缺皱起的眉,继续说 “喜欢霜影,喜欢红烈,也喜欢你。” 她说,喜欢自己? 华无缺强忍住笑意。 “再说一遍。” “我说,华无缺,我喜欢你。” 此刻方若婳的眼里满是认真和坚定。 我喜欢你。 仅仅四个字,却暖了华无缺的心。 这么多年,这样的话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可从没有一句让他真正觉得快乐。 方若婳的脸有些微红,眼里的光芒依然耀眼。 华无缺伸出手把方若婳整个人都拥进怀里,深深的吻住那柔软的唇。 真想,就这么一直下去,再也不放开她。 再也不放开。 一狗,二马齐齐别过头去。 还有我们在呢,真不害羞。 在宫里一连住了4天。 每天晚上被华无缺拥在怀里,即使是寒冬也不会觉得冷吧。更何况春天已经来了。 想着想着方若婳就笑出声来。 第六十一章 有人上来了 “苏云见过郡主。” 一道声音不应景的传进耳朵里。 原本那日小宫女的事情就让方若婳对这个苏云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她是华无缺的女人,方若婳更加反感了。 “恩。” “郡主笑得这般好看,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苏云见方若婳对自己并不理睬,忍着心里的不快又问了一句。 “云贵人还真是有趣,难不成本郡主有什么开心的事还要向你禀报一声?” “我。。。苏云并没有这个意思。郡主您误会了。我是想,若您闲着无聊,我可以陪您走一走,毕竟郡主对这宫里不熟。” 苏云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却也没忘了反唇相讥。 “这几日皇上已经带我逛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没事就下去吧,别扰了我赏花的兴致。” 方若婳眼里的鄙夷连那树上的鸟都感觉得到。 站在一旁的几个宫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春天刚至,园里的植物才刚发芽,哪来的花。 此时苏云的脸活像一个变色龙,白了红红了紫紫了黑的。 本就是郡主,一句“皇上”又昭示着自己跟华无缺的关系是她苏云永远都比不了的亲近。 平日里嚣张惯了的苏云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 “哼,那郡主你好好赏花吧,小心别被蜜蜂蛰了脸。” “云贵人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么?” 付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云的身后。苏云冷哼一声,也没回话。 “算了,有些人在皇宫里呆惯了,难免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畜生咬我一口我还要咬回去不成?” 说完,冷冷的笑了一声,从苏云身边走过去了。 付向一直跟在方若婳身后。走到寝殿门前的时候,方若婳先开了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 “郡主,主子从不管后宫之事,苏云是右相千金,自从进了宫就专横至极,手段也是有一些的,主子不能时刻随在您身边,今日之事只怕。。。。。。” “你是怕她报复我?”方若婳笑着问付向。 付向没答话,眼神里已经写了一个大大的“是”字。 “若我连她都要害怕,还怎么陪在你主子身边?” 风越国虽然强大,但不会一直安宁,华无缺有多累她很清楚。她要的不只是陪在华无缺身边,靠着华无缺的庇护才能活下去,如果不能为他分担事情,她宁愿自己不是他的女人。 付向一怔。瞬间就理解了方若婳的意思。 她和主子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有这样想法的女子,恐怕普天之下也难找出几个来。 这样的女子,能是主子的女人,真好。 付向对方若婳已经开始有些尊敬了。 “方若婳。。。。。。” 苏云坐在自己寝宫内恨得咬牙切齿。 她好歹也是宰相的女儿,皇上都没这样对待过她,区区一个郡主,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奚落她。 方若婳,今天这仇我记下了,不除了你,我就不姓苏。 寝殿。 正在洗澡的方若婳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想想也是那苏云在骂自己。 方若婳摇摇头笑了。 其实今天方若婳也是有些心慌的。可她突然想到一句话。 一个女人骄傲,不是因为她长的有多漂亮,而是她的男人有多爱她。 正是因为华无缺对她好,她才有底气面对苏云。 可一想到华无缺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心就隐隐的疼了起来。 自古以来,那些妃子都要面对这样的痛结束终生么? 算了,不想了。 第六十二章 我走了 “冬草,我的衣服呢?” 方若婳洗完澡,发现原本整整齐放在桌子上的衣服不见了。 无奈之余只好裹着一条大大的毛巾,走出浴室。 一个人都没有? “冬草?” “啊!” 一双手突然从背后环住自己,方若婳轻呼出声。 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之后又笑了。 “真香。” 方若婳的脸顿时红的像猴子,却被华无缺抱的紧紧的。 羞死人了,连衣服都没穿,只有一层薄薄的毛巾。 华无缺“哈哈”一笑,抱起方若婳走向那6个人躺在上面都绰绰有余的大床,对着方若婳就吻了下去。 “唔。。。” 方若婳还未出口的话全被赌在嘴边。 眼看就要发生限制级的一幕,华无缺却只是笑了笑,在方若婳唇角印上一吻。变魔术似的把衣服放到了枕边。 方若婳也微微一怔。 在没有向全天下人宣告她是他的女人之前,他不会要了她。 他要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他要向选天下人宣告。 方若婳看着背过身的华无缺心里一暖,穿上了衣服。 华无缺带着方若婳在宫里逛了一个时辰,两个人背对着金橘色的夕阳走在园子里。 “我该回家了。” 华无缺没说话,看着方若婳好一会儿,轻轻点点头。 “好,明天我送你回去。” “启禀皇上,云贵人求见。” “不见。” “可是臣妾已经来了。” 说话间苏云已经从园子门口走过来。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玉甄郡主。” “有事么?” 原本柔和的眼神变的冰冷,牵着方若婳的手却没有放开。 华无缺并不准备让方若婳知道这宫里有苏云这么个人的存在,方若婳也没有让付向把她和苏云见过面的事告诉华无缺。 付向叹了口气,这下完了。 “是皇上前两日答应陪臣妾去观星苑的事。”苏云清了清嗓子。 “臣妾知道皇上忙,可再过些时日就是太皇太后的生辰。。。” 眼神愈发凛冽,连带着周围的气息也冰冷起来。 苏云看着华无缺黑下来的脸没敢再说下去。 方若婳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不悦,但心里已经开始结霜。 前两日? 那就是她进宫期间了? 华无缺你好样的。 “朕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去你那岚月宫,何来前两日?何况。。。。”华无缺压住心中的怒火。 “观星苑是你能去的地方?苏云,不要仗着你父亲是宰相就有恃无恐。你可知你此刻的行为是欺君之罪!” “皇上!”苏云眼里闪着泪光。 “臣妾知道皇上对郡主宠爱有加,不想让臣妾出现在郡主面前。臣妾早在郡主进宫那天就与郡主见过面,并且相谈甚欢,臣妾绝不会成为皇上和郡主之间的。。。。。” “苏云,你是看你父亲的宰相坐的太久了么?” 华无缺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苏云知道此时的华无缺危险至极。 苏云没有说话。 虽然害怕,但目的已经达到,该撤了。 “滚。” “臣妾告退。” 边说,飞快的离开了。 哼,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不吵架。 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到时候皇上一生气,你就乖乖的滚出宫去吧。 “你们相谈甚欢?” 华无缺转过头眯起眼睛盯着方若婳。看不出喜怒。 付向暗道一声糟糕。 第六十三章 上乘 苏云突然出现说那些话明显就是想让他们两个吵架。两个人又一个比一个倔。 这可怎么办。 方若婳直视着华无缺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不相信她? 苏云说她们两个相谈甚欢他却信了? 她还在,他就答应苏云陪她去观星苑,又把她当什么! “是有过一些交谈。”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华无缺的怒气丝毫未减。 他怕方若婳见到宫里这些女人会多想,会难过,于是吩咐下去她来的这几日任何妃子不许踏出她们自己的园子半步。更准备在太皇太后生辰之后就让她进宫,到时废掉所有的妃子。可她竟然跟苏云那个贱人早早的就见过面,说过很多话,却还能如此平静。 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我一天上几次厕所用不用向皇上禀告呢?” 方若婳看着强忍着怒气的华无缺冷笑道。 “方若婳!不要以为朕宠你你就可以这样跟朕说话!” “哦,我忘了你是皇上。” 方若婳握紧拳头,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可身体还是有些发抖。 他竟然提醒自己他是皇上? 好一个皇上。 “若婳无意冒犯皇上还请皇上恕罪。以后若婳会离皇上远远的,省得皇上看见若婳再气坏了身子。” 说完,转身离开。 去寝殿带出小白,连霜影都没牵,叫太监总管安排了一顶轿子,顶着满天的星星,回了方府。 方若婳一进方府丫鬟们就告诉她方子全回来了。直直的奔向书房。 方若婳生辰的时候方子全正在外地采玉没能赶回来,距离上次看见父亲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 走进书房,还没等方子全开口,就已经扑进了父亲怀里。 “怎么了?听说前几日进宫了。有人欺负你了么?” 感觉到女儿心情不好,方子全关切的问。 “没。只是有些想您了。” 一想起华无缺,方若婳的心就隐隐的疼起来。 他在干什么呢? 寝殿。 华无缺躺在床上。 专署于她的香气还残留在枕头上,熟悉的气息仿佛还在自己身边,她温和的笑容好像就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觉得这屋子这么空旷,这床大的让人反感。 方若婳走了之后付向把方若婳和苏云两次见面的情景都告诉了他,华无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拿皇上的身份来压她。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小人心里一定委屈极了,伤心极了,或许已经开始犹豫了。 在一起才不过六天,就伤了她的心,她会不会就此离开他? 方若婳,你在干什么? 华无缺一次一次的叹气,心里烦极了。 刚即位时整顿内乱,平定外患,即使那样困难也没有让他这样烦闷。 他这是怎么了! “付向。” “臣在。” “更衣,出宫。” “是。” 付向偷偷的笑了。 看来主子是真喜欢这位玉甄郡主。 什么时候见过主子这样啊。 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就忍不住了。还真是不像他所熟悉的主子。 “算了。” 华无缺叹了口气。 “主子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 刚吵了架我就去哄她,她能不能消气不一定,我这皇上的面子没了不说,以后怎么办。 哎。 付向像是知道华无缺在想什么,忍住笑,退下去了。 彻夜未眠。 终于有些困了,天却微微的亮起来。 反正也没事干,方若婳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刚刚醒来的小白一看主子正睡的香甜,也跟着睡了一个回笼觉。 一人一狗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第六十四章 原谅你了 翠珠敲了几次门都没有回应,正奇怪着,天却下起了雨。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下了雨,原本冻结的土地就会松软了,正是采玉的好机会。 方子全知道方若婳定是睡不好的,去年那一摔之后,女儿就像变了个人,成熟多了,心事,也跟着多了。 怕扰了女儿休息,也没叫方若婳起来,带着下人们离开了方府。 华玉蓉送走了丈夫,刚要往回走,却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华无缺的青丝实在太明显,再加上他那张俊美至极的脸,见过一面的人想忘都难。 “吾皇万岁。” “起来吧。论辈分我还要喊你一声姑姑。若婳呢?” 华无缺丝毫不掩饰来意,第一句话就问起了方若婳。 华玉蓉叫来翠珠,带着华无缺往方若婳的房间去了。 先帝若是有华无缺一半好看,那她嫁的,就是先帝了吧。 华玉蓉想着想着就笑了。 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我们的若婳,只是后宫之争。。。。。。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她昨晚睡的好么?” 华无缺突然开口,吓了翠珠一哆嗦。 “回皇上,小姐不知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到天亮才睡下。” 听完翠珠的回答,华无缺眉梢一挑,心情就好了大半。 看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错不错。 翠珠把华无缺带到方若婳房间门前,识趣的退下了。 华无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想了又想,却始终没把房门推开。付向见了主子这般纠结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想的时候看偷偷的瞄了瞄华无缺。生怕他发现。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方若婳才制得了主子了吧。 华无缺正犹豫着,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方若婳以为自己出了幻觉,还揉了揉眼睛。 见方若婳憔悴的模样,华无缺再也忍不住,一把把面前的人揽进怀里。 “我。。。。” 华无缺从未道过歉,“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半个字,却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 “你什么?知错了?” “你。。。”华无缺被方若婳这么一问,问的说不出话来。 要他承认么? 笑话! 可不承认, 头都大了。 “原谅你了。”方若婳坏笑一声说道。 昨天她想了整整一夜。 其实根本没多大的事。苏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两个吵架,所以才会说那些话来刺激他们两个,她竟然脑袋一热就正中了敌人下怀。如果说华无缺有错,那她也有错。 想起她离开时华无缺眼里说不出的心痛,方若婳更加难受。 昨晚失眠也是因为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冷静一点,前世的她可是被国际顶尖杀手手把着手训练出来的。越想越懊恼,才到了天亮才睡。 看着眼前的华无缺,心里越发的暖了。 他是皇帝,放下了面子来找她,怎能让她不感动。 这样难看的脸色,恐怕也是整夜没睡,又忙了一天,该有多累。 方若婳从那温暖的怀里退出来,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在华无缺嘴角印上一吻。 华无缺触电似的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深深的吻住方若婳。 晚饭都没在家里吃,方若婳就被接回了宫。这一次连小白都被留在了家里。 尽管极度不情愿,可看到主人高兴的模样,小白也就不闹了。 大闸蟹,香辣虾,红烧狮子头,莲花肉,人参鸡,海鱼汤。。。。。。 一道道色香味具全的美食引的方若婳食指大动,还没等菜都上齐,方若婳就忍不住,拿起筷子开动了。 “唔,真好吃。” 华无缺看着方若婳满足的小模样,用丝帕轻轻擦掉若婳嘴角的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两个人面对面一起吃饭这样简单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未有过。 可是以后就会不同了吧。 每天一起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起吃饭,一同睡觉;牵着她的手逛逛花园,偶尔也可以出宫;她累了,可以靠在自己肩上,也会窝在自己怀里撒娇;他心烦的时候,她也会扶平他皱着的眉。。。。。。 从今以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想着想着,眉眼间已被那抹化不开的温柔占据。 方若婳站在观星苑上望着漫天的玉甄,哼起了歌。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 第六十五章 你算什么哥哥! 这还是华无缺第一次听方若婳唱歌。 声音淡淡的,却将歌词中的侠骨柔情演绎的淋漓尽致。 “好一句这一世英明我不要,只求换来红颜一笑。谁写的,可有名字?” “一位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叫红颜。” 华无缺以为写这歌的人已经辞世,只道了声“可惜了。”便没再说话。 他原本想,既然方若婳喜欢,就将这位歌者召进宫里,可已经不再世上,也只能惋惜了。 “过几日随我出宫如何?” “恩?” 方若婳知道华无缺说的出宫不只是在这天盟城逛一逛就算了,可是要去哪呢? “去长宁寺接我的皇祖母。” 方若婳问过付向,知道这太皇太后对华无缺的重要。 华无缺的**生下他之后便去世了,先帝在世的时候这太皇太后对华无缺便是格外的喜欢,可以说是这世上对华无缺最好的人。先帝去世之后华无缺即位,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更是不远千里去了长宁寺,为华无缺和风越国整日祈福。 这样的亲情,华无缺亲自去接老人家回来庆生,才不枉她对华无缺的疼爱。 “好。” 华无缺让自己跟着去接,方若婳是知道意思的。 一是他对自己的真心;二,一个做孙子的,当然希望自己的**能够喜欢自己的妻子吧。 想到这,心里更暖了。 两人紧紧相拥,不需要言语,心间的爱意连天上的星都看得清楚。 第二日,方若婳便回了方府收拾东西。 华玉蓉看着眼里满是喜悦的方若婳,回了房间。 “若婳,宫外不比宫里,你不会武功,这把骨龙你带着防身。” 方若婳看着**递过来的匕首有些微怔。 整把匕首长一尺,金色的刀柄上刻着龙头。那龙头刻的栩栩如生,再加上龙眼处闪耀的黑钻,仿佛只要一个不注意那龙就能眨眼一般。 呈纯黑色的刀身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铸成,即使没有阳光的照射,却依然泛着刺眼的光。 虽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却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何为锋芒毕露,方若婳今天算见识到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东西? 她的轻功是华玉蓉教的,但**从不练武,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宝物呢? 在家里也从未有人说过这把叫做骨龙的匕首。 看来她这**,也有些秘密呢。 “你不会武功,即使有皇上和侍卫的保护也要处处小心。虽有了骨龙,但也不要轻易被人看到。骨龙一出,必有血腥。” 说完,华玉蓉转身去了。 不知怎么,华玉蓉隐隐的有了一丝不安。 希望那皇上能保护好她的女儿。 两日后,十几个骑着黑色的骏马的人跟着一辆金黑相间的马车,伴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出了天盟城。 马车很大,两个人躺在上面也足够宽敞。华无缺看了方若婳的侧脸整夜,怎么看都不够似的。 方若婳醒过来的时候就看着华无缺满眼柔情的看着自己,小脸不由的一红。 “看你妹看。” “什么意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句。 华无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确定?” 看着华无缺眯起的凤眼,方若婳心里有些发毛。 “确。。。。。。” 结果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 一定要尽快娶了这妖精,不然每次都压抑自己,是会死人的。 “少爷,少夫人下来吃点东西吧。” 马车慢慢停下,付向的声音响起,华无缺才放开方若婳,坏笑着把方若婳拉下车。 付向和其他人看着脸上泛起红晕的方若婳,一是想笑,二,就是从心里感叹着方若婳的美。 悦临客栈也算是临安城规模最大的客栈了。一行人刚进客栈付向就扔出几锭银子。 “明天天亮以前我不希望看到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 “是是是。”老板一连说了三个是,心里乐开了花。 这么多银子,别说住一天,住上半个月也行阿。 发财了发财了。 吃饱喝足,方若婳泡在浴桶里,哭笑不得。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像没见过女人一样。 真有趣。 此时此刻方若婳也只能想到这个词了。 楼下突然吵了起来,方若婳连忙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下了楼。 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被一个男人一耳光甩到了地上,女子捂着脸,眼泪不停的往下落。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去春月楼。” 春月楼,一听着名字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方若婳心里暗暗一惊。 原来真有把自己的妹妹卖到青楼的人。 男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急了,抓起女子的衣领竟把那女子拖着走出好几米。 “不许去。” 看出方若婳想多管闲事,华无缺冷冷的说了一句。 “可……” “跟你没关系。” 方若婳站了一会,眼看着那女子被男人拖的越来越远,实在是按乃不住她泛滥的同情心,跑了出去。 没等华无缺说话,付向和几个随从的侍卫就跟着出去了。 “站住。” 闻声,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移到了眼前这位一身白衣的女子身上。 人群中有人惊叹起来。 “好漂亮!” “是啊。好漂亮的女子!” “这是哪家的小姐,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连自己的妹妹都要卖。你还算人么!” 方若婳见那男人停了下来,几步跑到男人前面。 “我卖自己的妹妹关你什么事?” “他不是我哥哥!”那女子喊道。 不是妹妹? 方若婳蹲下身,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干女子的眼泪。 “不要哭,哭就不漂亮了。怎么回事?” “你这丫头!啊!” 男人刚想冲上去拉开方若婳,只看见眼前人影一晃,下一秒只听“噶嘣”一声,手就断了。 “你,你……” 男人看着眼前冷着脸的四个人。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抓着自己的断手疼的冷汗直流,却也不敢再说一句。 女子一边掉眼泪一边跟方若婳说事情的经过。 她和哥哥来这里游玩,却跟哥哥走散了,又丢了盘缠。刚才走到一个胡同里的时候就是被这男人用**迷晕,她醒来的时候人就在那客栈门前了。 方若婳听完什么也没说,站了起来。 “人我带走了。你是自己去官府还是要我送你去?” “你算什么。。。。” 一看到自己的断手,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姑娘。。。我们好好说,好好说。” “付向。” 说完,拉起那女子穿过人群回了客栈。 付向对手下吩咐了一声。跟着方若婳回去了。 第六十六章 醋坛已翻 没走出几步,又听到了一声惨叫,比刚才那声还凄厉呢。 这样的人,死了都不为过,送到官府真是便宜他了。 华无缺从方若婳回来之后就黑着一张脸。方若婳用眼神像付向求助,付向无奈的摇摇头。 我也没有办法啊。 那女子虽看出华无缺是因为她才不理方若婳,却也没有开口。 已经洗干净的脸上一对十分有灵气的大眼睛看看方若婳,又看了看华无缺,嘴角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笑。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愁死人了。 方若婳直接拉过华无缺上了楼。 “你在生哪门子气啊?” “烦。” “香芸这么可怜,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 “与我无关。” 说完这句,华无缺坐到床上,不再说话。 “帮她找到哥哥我们就走,恩?” 方若婳说着就跑下了楼。 华无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付向打听到这里的清风湖很漂亮,本来想带她去看一看之后品尝一下清风湖边出名的荷花糕。谁想到这个爱管闲事的丫头竟然弄了这么一个麻烦回来,还一口一个香芸可怜。 他就不可怜了? 刚走到楼下,李香芸就走过来说她知道哥哥的客栈在哪,只是怕那男人看她自己一个人,又把她送到青楼。 方若婳一听,带着付向就跟她去了。 “哥哥!” 还没等走到洪福客栈,李香芸就兴奋的朝着门口坐在椅子上皱着眉的男人喊了起来。 “跑哪去了?怎么才回来?还生气么?” 开口就问了三句,可见这男人有多疼他这个妹妹。 “我差点让人卖了!呜。。。。。。” 李香芸搂着男子的腰,眼泪像小河似的,一脸的委屈。 “怎么回事,人在哪?” “没事了,那男人被若婳家的下人送到官府去了。” 若婳? 男子反映过来是别人送他这宝贝妹妹回来,这才抬起头。 领上带着狐狸毛的白衣随风轻摆,稍稍带了一点丹凤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粉嫩的薄唇微微抿着,像是在忍着笑,乌黑的发被风吹散了几丝,原本清雅秀丽的人更有了些许柔媚的感觉。 人美,那双眼睛更美。 男子怔了一下,随即走向方若婳。 “多谢姑娘相救!冒昧的问。。。。” “冒昧就别问了。” 方若婳笑着打断男子的话,男子又是一怔。 这男人长的真好看。 一头乌黑的发,狭长的眼,淡浅灰色的瞳,高挺的鼻翼下樱花色的薄唇还没来得及闭起。阳光照在男子的身上,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男子的眼睑下打出淡淡的影子。金白相间的长袍上是金线绣成的麒麟。 没有华无缺的不羁与邪媚,却儒雅孤傲。 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华无缺比起来,也少不了多少。 风越国富贵人家的男人长的都这样好看么? 如果被华无缺知道了此时她在想什么,肯定疯了。 一想起华无缺,眼中的笑意里便多了些须柔情。 男子也笑了。 “姑娘可否告知姓名?” “方若婳。” 方若婳毫不遮掩。 华无缺出名,怕被人认出,出门也要化名,她可不用。 “李玉龙。” “妹妹我给你送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姑娘留步。” 男子一挥手,身边的仆人端着一支玉簪走过来。 通体透明的红色玉石上刻着一朵梅花,那刻工极其精细,栩栩如生。除此之外整支簪上便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 简洁却高雅。 “若是送姑娘其他东西,只怕都配不上姑娘,这支簪子是风越第一玉商方家最好的师傅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手工打造,送给姑娘,当作谢礼。” 付向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拿郡主自己家出来的东西送给郡主,这男人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一口血喷出来羞愧而死。 “早知道把她送回来你会送礼,我看着她被卖了才好。我出来好一会儿了,我丈夫怕是已经急了。我们走把,付向。” 说完,连再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男子,转身离开。 丈夫?她成亲了? “别看啦,人都走远了。也不问问我这个妹妹有没有事。哼。” “香芸!” 男子的脸有些微红。 “我看看我们香芸怎么了?脸肿了?有人打你?” “你现在才想起问我啊。” 。。。。。。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整个临安城在阳光的笼罩之下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感觉。而此时的君乐客栈内却让人无比压抑,寒气十足。 有男人问她的名字她竟然告诉了? 早知道就应该让她在脸上涂层灰再带她出门。 方若婳看着华无缺满是怒气的脸倒是不明白了。 他不喜欢她爱管闲事,现在她把人送走了,他生的又是哪门子的气呢? “你怎么了?” 华无缺狠瞪了方若婳一眼。 还敢问他怎么了?自己想去。 神经病。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想着就回了房间。 华无缺的脸更黑了。 付向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主子这醋劲太大了,都跟他说了,方若婳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丈夫怕是已经急了。”竟然还生气。未免也太。。。。。。 “备马,今晚就走。” 冷不防就是这么一句。付向道了一声“是。”走出房间。 天刚刚黑下来,一行人正准备出发,一道粉影突然蹦出来,付向正不解,在看到李香芸身后的那人之后皱起了眉。 这不是下午刚送回去的李香芸跟她那个看着郡主楞神的哥哥是谁。 “香芸?” 方若婳也有些意外。 “若婳姐姐要去哪呀?” “东祁峰。” 听着方若婳的回答,华无缺的心情越来越糟了。 离他最近的付向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么巧呀,我和哥哥正要离去东祁峰不远晖城,我们一起走吧。” “这……” 方若婳本来就没想答应,感觉到背后那毫不掩饰的怒气,也犹豫了。 可又该怎么说呢? “芸儿,方姑娘说不定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们就别勉强了。” 看着方若婳一脸的为难,李玉龙也觉得妹妹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人家救了他妹妹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他刚才是怎么了,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跟着香芸来找方若婳。 “爱跟就跟着吧。”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主人是受刺激了么?怎么能答应李香芸这么无理的要求呢?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李玉龙那家伙对郡主有点意思。 没等付向说话,华无缺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站在另一辆马车旁的李玉龙,拉起方若婳上了马车。 第六十七章 不理我? 神经病。 方若婳把头歪到一边不理华无缺。华无缺也不说话。 这男人绝不是一般角色。 李玉龙?也是化名吧。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对兄妹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一路上,李香芸隔一会儿就要到方若婳的马车上找方若婳聊聊天。华无缺每次想发脾气的时候方若婳就对他使眼色。 你要是敢把她赶下去,我就去他们的马车上坐。 他堂堂风越国君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华无缺黑着脸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发作。导致李香芸每次刚上车没一会,就会被马车内巨大的压迫感逼下车。 走了3个时辰,李香芸第六次上车的时候,华无缺实在忍无可忍。 “停车。” 车子还没停稳,华无缺就跳了下去,一把把付向从红烈身上拉下来,骑上去先走了。 这回是真生气了。头疼头疼。 “他的马骑的真好。” 李香芸也跟着跳下车,左右看看只有霜影没有人骑,拉住缰绳刚要上马,就被霜影甩了下去。 眼里满是不屑。 你算什么东西,还想骑我? “好烈的马。我喜欢。” 说着就又要上马,结果又被甩下去了。 方若婳下了马车,突然反映过来,这李香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想跟她一起走,其实是看上了华无缺。 呵呵,好一个李香芸。 “怎么,香芸妹妹想骑马了?” 方若婳笑容格外真诚,李香芸心中一喜。挎着方若婳的胳膊撒起了娇。 “是阿,这马好像不太喜欢我,可是我想骑。” “这是我的马,除了我之外她不喜欢被任何人骑,硬是上了马,只怕也会受伤。” 说完,方若婳附在霜影耳边说了几句话,回头道:“上马吧。” 李香芸总觉得方若婳话里有话,还没等想明白,一听方若婳说没事了,便上了马。 果然,这一次霜影没有再反抗,跟着红烈跑过去。 付向一脸的不满。 “郡。。。少夫人,你怎么能把霜影让给她骑呢?” 方若婳笑着摇摇头“不碍事。” “我这妹妹从小被宠坏了,给你们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 李玉龙走过来,脸上满是无奈,方若婳笑了笑,没再说话。 “啊!停下!快停下!哥救命啊——” 付向刚要上马,就听到前面传来尖叫的声音。 霜影发彪了。 方若婳几乎是和李玉龙同时飞身过去,脸上的焦急让李玉龙都没有想到,同样没有想到的,当然是方若婳的轻功。 霜影跳跃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李香芸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方若婳怒喝一声“霜影!”伸出手用力的把李香芸搂进怀中,飘然落地。 华无缺和红烈站在不原的地方看着,不过来,也不说话。 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这丫头还知道吃醋,不错,不错。 李香芸第二次上他们马车的时候华无缺就看出来这个李香芸对自己有意思。方若婳竟然还不让他赶她走。 一想起在马车上李香芸问方若婳觉得她哥哥怎么样,方若婳竟然说“不错呀,长的好看,又有气度。”他就想把那李玉龙五马分尸。 “哥哥,呜。。。。吓死我了。这坏马。”李香芸扑进李玉龙怀里满脸的委屈。 “好了,还不是你自己非要骑。”李玉龙第一次在方若婳面前皱眉“方小姐又救了你一次,还不快谢谢人家。” “不谢。她若是连她自己的马都管不住,还怎么管别人呢。” 李香芸没好气的瞪了方若婳一眼。 刚才李香芸被方若婳搂住的时候,方若婳轻轻的在她耳边道了一句“我救了你,你却惦记起我的东西,这样不好哦。” 原来她发现了自己对华无缺有意思,还假情假意的让自己骑马。好狠毒的女人。陈君怎么能喜欢这样的女人! 救了我又如何,你不救我我哥哥也会来救我,别说区区一个男人,就是一百个男人,一千个男人,我想要,都要乖乖的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她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今日之事就当我李玉龙欠了方姑娘一个人情,还望方姑娘不要跟我这不懂事的妹妹一般见识。”李玉龙微微颔首,心情明显很不愉快。 “没事。不过香芸对我已经有了误会,再一同上路,只怕也不会愉快。不如我们就此分开。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意思很明显,有缘就再见,没缘最好再也不见。 李玉龙点点头“那在下就先行离开了,若有机会必定报答姑娘对家妹的救命之恩。” “恩。一路小心慢走。” 看着李玉龙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方若婳轻轻的笑了。 这李玉龙的确是个好人,只是他那妹妹。。。。。。还真是被宠的太厉害了。 还真是有意思。 在宫里有苏云,出了宫又来了一个李香芸。 华无缺只是长的好看了些,人又冷又傲,哪来的优点了还。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 突然想起苏云,方若婳冷笑一声。 小小宰相之女就敢跟我玩?让我和华无缺吵架的帐,待本郡主回了宫再跟你算。 付向看这方若婳这样的笑容,突然感觉一丝冷风吹过。 “霜影干的好。” 摸了摸霜影的头,方若婳跳上马车。 你若是爱在外面吹冷风就吹吧。被那丫头吵了半天,都困了。 华无缺看着方若婳没事儿人一样的回了马车里,剑眉一挑。 不理他? 早知道就该借着李香芸气气她。现在可倒好,让他自己在外面吹风。 策马回到马车旁,没等下马,就感觉四周的气息有些微的变化。 天已经黑了,若是靠看,绝对只是一片密林,什么都没有。可那杀机是隐藏不住的,即便你隐藏的再好,杀机一露,必定会被发觉。 付向等人也感觉到了,望向华无缺,见主子微微摇了摇头,便装做没事一般继续前行。 躺在车里的方若婳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周围有人? 不多,似乎也不少。 二十五?差不多。 刚走出十几米远,一支支箭就朝一行人射过来。 “保护少爷少夫人!“付向大喝一声,狠狠的抽了马屁股一下,那马感觉到了疼,飞快的跑了起来。 “追!“ 几十箭,却没有伤到一行人丝毫。 为首的人有些生气,大喊道。二十几个人便冲向了马车。 华无缺一把把方若婳从马车里揪出来,紧紧的搂住方若婳。 第六十八章 另当别论 “不准离开我半步!“ 马车受了惊停下来。转眼间那二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已经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一时间刀剑碰撞的声音,两方人喊叫的声音让这个平静的夜晚格外的不平静。 华无缺骑在马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的看着那些黑衣人,淡淡的说了句“一个不留。“ 两边的人还在厮杀,那些黑衣人的功夫看起来并不高,一会就被杀掉了一半,这一边就不同了。能让华无缺带着出宫的,哪一个不是高手,尽管人数并没有那些人多,但没有一个受伤。 方若婳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古人实战的场面,心里多少有点激动。 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她若是重新把已经荒废了一年多的功夫捡起来,应该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吧。 哈哈,可行。 想着想着,就笑出声音来。 华无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非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笑了。刮了刮方若婳的鼻尖。 “你不怕?“ “为什么要怕,付向他们那么厉害。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呢么。“ 华无缺喜欢极了方若婳的回答。 不是还有你呢么。 不管什么时候,多危险,有他在身边,她就不会怕,不是这个意思么? “撤!” 有人喊了一句,剩下的七个人连滚带爬的逃了。付向等人却并没有因此松口气。 杀气并未消失,反而浓厚起来。 还有人? 这次更多。应该有五十个,武功也要比刚才那二十几个高的多。 看来刚才那些人只是为了试探他们的实力如何。现在这一批才是主力。 真烦。 方若婳不禁皱起眉。 “你能感觉到?” 华无缺有些意外。难道这小人儿会武功? 可是又感觉不到她有内力。怎么回事? “杀气那么重,感觉不到才怪。” 方若婳白了华无缺一眼。 想她前世虽不是杀手,但是比起杀手也差不了哪去,只是很少杀人罢了。若是这么明显的杀气她都感觉不到那她还混不混了。 这一批黑衣人明显比上一批更加训练有素,不光是比上一批人武功高很多,行动起来也更加有组织性。 这一回怕是要麻烦了。 “等一下乖乖坐在马上,不许动。” 看着吃力的付向等人,华无缺扔了这么一句,一辉袍子,一把软剑自袖中滑出,飞身下了马。 身形迅速移动着穿过几名黑衣人,所过之处定有人倒下。 青丝傲然飞扬,紫袍随风飞舞,满身肃杀之气。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这话果然不假。 有聪明的知道华无缺的软肋定是方若婳,挥舞着剑朝方若婳奔过来。 傻瓜华无缺,还让我别动,不动我不是要被立地正法? 轻笑一声,人已飘然移到树上。 一名黑衣人不禁一怔。 人呢? 我是出手呢,还是不出手呢? 出手怕华无缺生气,不出手又怕被人抓住,成了他们要挟华无缺的筹码。 哎,真是纠结。 “在那!“ 方若婳那一身白衣在黑夜之中太过明显,没过一会就被发现了。 好吧,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从怀里掏出骨龙,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就移过去,对着那人的颈椎就是一刀。随即迅速移动身体,侧身躲过朝自己刺来的剑,转身又是一刀。 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就见两人的脖子上两股血注直直的喷了出去。 华无缺听见喊声,焦急的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方若婳白影闪过的地方,人倒的那叫一个整齐。 付向等人和那些黑衣人也齐齐一惊。 方若婳面前的人就没那么幸运。骨龙所过之处,必见血腥,不死也残了。 握住前面那人的手腕向下一按,骨龙横着朝那人颈间划过,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人已经直直的倒下去。 感觉到身后凛冽的掌风,也来不及回头,用力回手一划,两个人手里的剑就像纸做的一样,竟随着清脆的声音齐齐的断了。 什么? 这是什么武器。 怎么会。。。。。。 银光一闪,华无缺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那把小小的匕首上,身体一侧,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心中怒火升起,一脚踢碎了那人的手骨,朝着脑袋就是一剑。 “自不量力。“ 越打方若婳就越兴奋,沉寂了一年多的那嗜血的心在这越来越激烈的厮杀之中苏醒了。 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多之前训练的时候啊。哈哈。 即使一年多没有训练,但身手依然迅速犀利。更因学会了轻功,杀起人来更是丝毫不费力。 痛快!早知道我就去当杀手了。 过些日子多加练习必定要比前世还要厉害。 那些黑衣人也有些傻了。 这一秒还在自己面前的人,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人就已经没了,连气息都没有,好像是死了一般。 “啊!“ 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声,又一个黑衣人倒在了方若婳面前。 突然听到一声闷哼,方若婳一回头,正看见挡在华无缺背后的付向被剑刺中,鲜红的血顺着付向肩上的伤口躺到地上,映红了付向灰色的衣服。 敢伤我的人。很好。 踏上一个黑衣人的肩,揪着刺伤付向那人的头发在空中翻了个个,直直的把那人的头按到地上。手中的骨龙对着那人的脑袋就刺了下去。 转身,弯腰躲过另一个人的攻击,身体飞至半空,对准了下巴狠狠一脚。对面的人一口鲜血喷出来,喉咙一凉,人又倒了。 所有的人都楞了。 当初接到任务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杀起人来会用如此恐怖的手法。收到的消息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女子会功夫这一条。 可现在。。。。 此时方若婳一身白衣已经成了红色,微微眯起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黑发飘扬,唇角还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有了往日的清雅,却多了些许妖媚。整个人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可这样美的一个女子,可是要起人命连眼睛都不眨的人。感觉就另当别论了。 就在此刻,无数支红色的箭从天空落下。 华无缺一手拉着方若婳一手拉着付向飞快的朝树林里飞去。其他的随从和黑衣人也四处寻找躲藏的地方。 可那箭的数量太多,有的还没等跑进树林,就被射死了。 华无缺突然将方若婳和付向朝前一退,方若婳回头的时候,便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刺进了华无缺的背。 第六十九章 没戏了 “皇上!“ “快走!“ 付向一把推开方若婳。 “郡主!快带主子离开,主子不能死!” “付向。。。”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方若婳一咬牙,拽着华无缺的胳膊硬是拉起华无缺朝前飞速移动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不见人了。 方若婳朝四周看了看,喘着粗气停下来。 应该没事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付向跟上来了么?” “别动!” 方若婳也火了,朝着华无缺喝了一声。 看着最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受伤,这是耻辱。心痛的感觉更是不用说了。 以华无缺的身手,若不是为了替自己挡那一箭,怎么会受伤! 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看华无缺背上的伤,眉皱的更深了。 一手从怀里抽出丝帕,一手握上华无缺背上的箭,闭着眼睛一把把箭拔出来,把丝帕迅速的按在那伤口上。 华无缺也真是有骨气,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头上豆大的汗一连落了好几滴。 方若婳在眼前的人额间印下一吻,道了一声“老实呆在这,有人来了赶紧藏起来。我去找付向。” 还没等华无缺说“不行”,人已经离远了。 刚离开没一会儿,就听树林里传来一声苍凉的鹰鸣。方若婳也没多想,几乎是拼尽全力朝来时的方向奔过去。 不一会,就看到了正和二十多个黑衣人拼杀的付向还有剩下的不到十名侍卫。心中一怒,握紧手中的骨龙朝着付向冲过去。 “少夫人!你怎么。。。。” “我可以没有,但是你不行。他会心疼的。” 一脚踢开一个黑衣人,回头朝着付向一笑,便冲向了鲜血四溅的人群中。 付向看着方若婳的背影,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流下来,大喊着“杀啊!”跟着冲了上去。 肩上,腿上,背上的伤口已经数不清了,连疼都感觉不到,只有厮杀。 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们,华无缺也跑不了。 不管是谁,只要妄想要伤害华无缺,就绝对不允许。绝对! 惊空遏云的鹰鸣声突然响起在这夜空之中,所有的人都停下了。 “鹰盟!” 头领一样的黑衣人大呼了一声。那些刺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连动作都迟钝了。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十几个穿着金色衣服,带着金色面具的人从天而降,把方若婳等人围在了中间。 光是气势,就足够强大。 “你们。。。。。。” 那群刺客头领一样的人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没有人说话,十几个金色衣服的人几乎是同时动手。 同样是一招毙命,身上却连半滴血都没有沾到,方若婳心里一紧。 这样的身手,只怕在21世纪也称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鹰盟?又是怎样的组织?为什么会帮我们? 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有,二十多个黑衣人已经全部倒下,没有一个人还能呼吸。 其中一个银色衣服的人冷冷的瞟了一眼方若婳,挥挥手,如清风一般,转眼间人就又都不见了。 方若婳终于松了一口气。 “跟我来,他自己在那。” 说完,借着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飞快的朝树林里飞去。 华无缺,等我! 暴雨刚过,原本阴霾的天空上乌云渐渐褪去,阳光照在大地上。 天空中竟然出现了彩虹。 赤,橙,黄,绿,蓝,靛,紫。 或许是心理作用,方若婳竟觉得今天的彩虹格外的美。 笑容也更甜了些。 那日回去的时候华无缺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倒是她,一看见华无缺没事就倒了下去。 付向换上一套衣服进了城买了一户房子,供他们休息养伤。出来时带的十几个侍卫也只剩下六人,还要等下一批侍卫来,一行人才能重新出发。 华无缺并没有问她会武功的事,更何况她那奇怪的功夫也不能算武功。但方若婳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恢复。 这身体还不够结实。 动不动就晕倒以后还怎么保护华无缺。不给他添麻烦就不错了。 可是她与华无缺除了洗澡上厕所,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这就有点难了。 “想什么呢,傻瓜。” 华无缺从身后抱住方若婳,把下巴抵在方若婳的肩上柔声道。 “没想什么啊。你的伤全好了么?” “恩,都好了。” “不如出去逛逛?” 在这宅子里憋了半个多月,确实有些无聊了。 “恩。” 方若婳狡黠一笑拉着华无缺走到墙边。 说什么怕打扰付向他们几个休息,硬是拉着华无缺翻了墙。 落到地上的时候还被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看见了。 那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哇”了一声,边喊着“这人会飞啊!娘我看到神仙了!”边跑回了家。 方若婳看着华无缺满脸的黑线实在没忍住,顾不上淑女形象,“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白一紫两个身影走在街上成了一道十足的风景。 男子一头青丝桀骜不逊,女子笑容似春风般让人舒服,走这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华无缺本来有些烦躁的心情一看到方若婳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也跟着开心了不少。 无奈的笑了。 这一笑,又迷倒了万千少女的心。 羞死了! 看着方若婳害羞的小模样,华无缺吻的更深了。 “哎呀羞死人了哥哥!”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华无缺皱起了眉。 李香芸? 李玉龙走过来朝两个人问好,看着面无表情的华无缺突然感觉有些想笑。 看来自己的妹妹是没戏了。 “你们要去哪呀,我和哥哥也无聊着呢,不如一起吧。” 华无缺连理都没理,拉着方若婳就要走。谁知道李香芸却挡在了两人前面。 “香芸!”李玉龙有些不悦,说了一句“打扰了。”拉起李香芸朝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方若婳无奈的笑了。 这华无缺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么?那李香芸看上去必定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竟然如此不顾面子当街阻拦。 被李香芸这么一闹,两人也再没有了兴致,回了他们养伤的地方。 两人刚翻过院墙,就听见一声极其轻蔑的笑声,抬头,竟是那日丛林里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 华无缺干咳了一声,问道“查出来了么?” 男子剑眉一挑,瞟了一眼方若婳。 “不碍事。” 男子轻轻的笑了笑,转身进了房间。 “我去看看付向他们。” 第七十章 真是无语 想到那带面具的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就浑身难受,好像自己想知道些什么似的,无聊。 没等华无缺说话,转身走出园子,朝着付向等人的房间去了。 看起来华无缺与鹰盟关系不错。想起之前从自己身后树林里传来的鹰鸣声,应该是华无缺求救的信号吧。 不过,鹰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呢? 算了算了。 方若婳在付向等人的房间门前绕了一圈,实在无聊,走到墙边,翻了墙又出去了。 漫无目的的逛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了水声,循着那清脆的声音找去,竟发现了一条河。 低头看下去,河面上的冰已经融的差不多了,只是河里还没有鱼,甚至连河底的石头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对着阳光,波光粼粼的河面亮晶晶的。 “真好看。” 方若婳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暖春的河水还是有些凉。方若婳吐吐舌头把手抽回来。 突然一块白色的锦帕递到自己身边,方若婳皱了皱眉。 人都到身边了自己还没发觉。这要是以前,又要被陈司狠骂一顿。 抬头看见来人的时候却着实的有些意外。 “李玉龙?” 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见方若婳的人影,华无缺原本晴朗的心情也糟了起来,最后直接走到墙边一跃而起,**出了院子。 落地之后华无缺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想他堂堂风越国君竟然喜欢上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能去哪呢? 这丫头。找到她之后一定要罚。 正着急着,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夕阳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李玉龙的嘴一张一合正说着些什么,方若婳捂着嘴笑的很是开心,夕阳映在两个人身上,远远看去竟格外的和谐。 华无缺强忍着怒气走过去。 “哈哈,香芸还真是有趣。后来呢?” “后来她被**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敢调皮了。”李玉龙看着方若婳笑的那样开心,表情更加柔和了些。 “怎么出来了?” 方若婳正笑着,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正在逼近,一抬头就对上华无缺那张发黑的脸。 “我打扰到你们了?” 华无缺想也没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我一个人闲得发慌就出来了,刚好遇到阿隐,正要回去呢。” 挺完方若婳的话华无缺更生气了。 阿隐?他们两个很熟悉么? 一把拉过方若婳,对着粉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唔。。。。。。” 李玉龙摇摇头笑了笑,这陈君的醋劲儿未免有些太大了。 看着眼前这对拥吻的人,李玉龙识趣的离开了。 “你。。。。。” 方若婳被吻的发晕,捂着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就是跟李玉龙聊了几句,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么。 华无缺也不说话,松开方若婳竟自己走了。 “等等我。” 方若婳无奈的跟上去。 付向看着自家的主子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格外的想笑,又怕华无缺发彪,憋的脸通红。 “很好笑么?” “不不不,哈哈,没有。” 付向实在没忍住,说完这句飞快的跑了。 主子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没遇到方若婳之前唯一的表情就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喜怒哀乐,对什么都不在乎。 可自从这方若婳出现之后,主子会笑,会生气了,时不时还温柔一回。 着实让付向等跟了他十几年的侍卫们跌破了眼镜。 本来以为方若婳能哄哄自己,可晚饭的时候方若婳竟然没理他,吃了饭就自己回了房间。 正郁闷着,突然有人敲门。还没等华无缺开门,门外的人就自己进来了。 怎么是她? 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见方若婳的人影,华无缺原本晴朗的心情也糟了起来,最后直接走到墙边一跃而起,**出了院子。 落地之后华无缺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想他堂堂风越国君竟然喜欢上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能去哪呢? 这丫头。找到她之后一定要罚。 正着急着,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夕阳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李玉龙的嘴一张一合正说着些什么,方若婳捂着嘴笑的很是开心,夕阳映在两个人身上,远远看去竟格外的和谐。 华无缺强忍着怒气走过去。 “哈哈,香芸还真是有趣。后来呢?” “后来她被**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敢调皮了。”李玉龙看着方若婳笑的那样开心,表情更加柔和了些。 “怎么出来了?” 方若婳正笑着,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正在逼近,一抬头就对上华无缺那张发黑的脸。 “我打扰到你们了?” 华无缺想也没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我一个人闲得发慌就出来了,刚好遇到阿隐,正要回去呢。” 挺完方若婳的话华无缺更生气了。 阿隐?他们两个很熟悉么? 一把拉过方若婳,对着粉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唔。。。。。。” 李玉龙摇摇头笑了笑,这陈君的醋劲儿未免有些太大了。 看着眼前这对拥着的人,李玉龙识趣的离开了。 “你。。。。。” 方若婳被w的发晕,捂着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就是跟李玉龙聊了几句,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么。 华无缺也不说话,松开方若婳竟自己走了。 “等等我。” 方若婳无奈的跟上去。 付向看着自家的主子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格外的想笑,又怕华无缺发彪,憋的脸通红。 “很好笑么?” “不不不,哈哈,没有。” 付向实在没忍住,说完这句飞快的跑了。 主子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没遇到方若婳之前唯一的表情就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喜怒哀乐,对什么都不在乎。 可自从这方若婳出现之后,主子会笑,会生气了,时不时还温柔一回。 着实让付向等跟了他十几年的侍卫们跌破了眼镜。 本来以为方若婳能哄哄自己,可晚饭的时候方若婳竟然没理他,吃了饭就自己回了房间。 正郁闷着,突然有人敲门。还没等华无缺开门,门外的人就自己进来了。 怎么是她? 李香芸直接走到华无缺面前,笑着说道 “看见我很意外么?” “谁来了?” 方若婳听见有人进来,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李香芸站在华无缺的房间里。 原本带着笑的脸顿时就冷了起来。 一看到方若婳暗下的眸华无缺心里格外开心,也没理方若婳,笑着问李香芸 “想我了?” 第七十一章 说到做到 李香芸毫不掩饰的大笑一声,一屁股坐到华无缺身旁的椅子上,还示威似的朝方若婳扬了扬眉。 方若婳知道华无缺在拿李香芸气自己,心还是不舒服了,没说话,走出房间。 “哎呀。” 身后李香芸大叫了一声,方若婳一回头,刚好看见华无缺伸出手把李香芸拉进了怀里。冷笑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你想玩。就尽管玩吧。 方若婳的房间和华无缺的房间是隔壁,李香芸的娇笑声时不时就传进耳朵里。方若婳躺在床上,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极了。 以前的男友,尽管他对自己没有爱,可对自己也是温柔至极,百依百顺,从没让她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可华无缺竟然当着她的面和李香芸这样暧昧。 这就是皇帝呵。 想要,有会有大把的美女送**,所以丝毫不会在乎多了哪一个又或者是少了哪一个。全天下的女人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玩物罢了。 仔细想想,认识的第二天就和他在一起,确实有些太快了。 感情不就是这样么。 升温越高,降温也就越快。 现在他就可以当着自己的面和李香芸那样亲密,那以后呢?在自己面前和别的女人**都是很正常的了吧。 本来就心烦意乱的方若婳突然听到隔壁的门竟然关上了,便再也坐不住,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房间。 “少爷,我出去逛逛,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转身施展轻功翻出院子。 这样更好,自己整愁没时间练功夫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自己和华无缺相拥入眠的画面,心里更烦了。 他对李香芸会不会像对自己一样温柔?李香芸又喜欢华无缺,说不定他们两个已经开始…… 烦死了! 左脚一点,身影飞快的越过房顶,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竟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回来了?若婳姐姐?” 刚落地李香芸的声音就传进耳朵里。 方若婳冷冷的回头,眼神却忍不住的朝华无缺的房间移。 “他睡了。我有话跟你说。” 李香芸一改往日小女生的样子,眼神也利了起来。 “哦?你想跟我说什么?” “跟我来就是。” 李香芸走在前面出了院子,方若婳在后面跟着。走到下午和李玉龙相遇的河边时,李香芸冷冷的开了口。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哥哥又是什么人?” “不知道。” “我叫梦纭香,是冬安国的六公主。我哥哥李玉龙就是冬安国的皇帝,风厉诀。”说到这的时候李香芸看了一眼方若婳,捕捉到了方若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后冷哼一声。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但是我梦纭香喜欢的男人,就一定要得到,即便他是你的人,以后也必须是我的。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如果你能离开他,我向你保证,你的后半生就不用愁了。你考虑一下,我想聪明人都应该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月光洋洋洒洒的照着方若婳平静而柔和的脸。 梦纭香看着方若婳淡淡的笑心里有些发毛。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反应。 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出于人的占有欲她都应该生气不是么?她怎么会这么平静,竟然还笑得出来。 难道她根本就不喜欢华无缺? “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笑。”方若婳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随便你吧,若华无缺喜欢你,我离开就是。” 说完,没有理会梦纭香一脸的惊愕,脚尖轻点,人已经不见了。 “她真是这么说的?”华无缺几乎是咬牙切齿。 付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是。” 若华无缺喜欢你,我离开就是。 方若婳,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付向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关上房间门出去了。现在的华无缺极度危险,搞不好是会受伤的。 方若婳躺在床上想着梦纭香跟她说的那些话。 冬安国六公主么?有趣。 我的东西你想要?我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手上拿走。 好吧,现在我要睡了。熬夜可是会长皱纹的。 方若婳睡的香极了,华无缺却是彻夜未眠。 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始终都是那句“若华无缺喜欢你,那我离开就是。” 整夜挥之不去。 他可以想像方若婳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无所谓,一脸的平静,然后淡淡开口说出这句话。 他华无缺,一国的君王,在这个女人眼里竟然什么都不是。别人想要,她就可以放手。 这便是她对他的喜欢,这便是他此生第一次动情的结果。 既然她不在乎,那他又何必在意? 第二天一早,华无缺就让付向把梦纭香叫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怎么,这回换你想我了?” 梦纭香昂着头问,笑容格外甜美。 “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梦纭香没想到华无缺把自己叫来竟然是为了告诉她他要走,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落了一块石头,疼极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 华无缺此话一出,梦纭香的心又仿佛被拖上了云端,让她不由的就怔了。 华无缺的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的摸了摸梦纭香的头,把梦纭香拥在了怀里。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梦纭香根本就没有准备的时间,只是觉得原本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 那日方若婳把她带回客栈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黑着脸的华无缺。 那双足以胜过漫天玉甄和天地光华的眼,那一头桀骜的青丝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那股狂傲,让她再也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哥哥都比不上华无缺。 听着华无缺有力的心跳声,梦纭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她呢?” 梦纭香想起华无缺看着方若婳时眼中的那抹浓浓的爱,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我自然不会扔下她。”华无缺淡淡开口。 梦纭香眉头一皱,没说话。 被华无缺这样抱在怀里这样的场景,只在她梦中出现过。她应该珍惜这一刻才是。 至于方若婳,她不是说华无缺喜欢自己她就会离开么? 话说的这样好听,若是做不到,岂不是很丢脸? 第七十二章 一触即破 方若婳透过那层薄薄的纸窗看着院中相拥的两个人,突然发现其实最好笑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以为华无缺心里有她才敢说出那样的话。现在看来,她还真是高估了自己在华无缺心里的位置。 付向等人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都着急了。 华无缺和方若婳的感情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喜欢的人最后却这么错过了。 而对方若婳,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的。 那天在丛林之中,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在自己安全之后还能回去。虽然方若婳会那种奇怪的功夫,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顾生命危险也要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这种情谊更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午饭的时候方若婳没有出来吃,梦纭香坐在华无缺旁边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付向等人站在一边表情难看极了。 “你们要是不舒服就都回房间休息吧。别打扰了香芸吃饭的兴致。” “是。”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侍卫们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瞪了梦纭香一眼。梦纭香倒是一脸的无辜,继续吃她的饭。 付向等人刚走,方若婳就从房间里走出来。 “今天的菜挺丰盛的嘛。” 一脸的开心。 没等华无缺说话,梦纭香就先开了口。 “若婳姐姐也一起吃吧。” 满眼真诚。 “不吃了,我有话想跟他说。” 梦纭香看了一眼华无缺,笑着道“那我先回避一下吧。” “不必。” 方若婳和华无缺同时开口。梦纭香不自然的笑了笑,点点头。 “你可是真的喜欢芸儿妹妹。” 明明就是问句,却不带丝毫疑问的语气。 这一问,不光是华无缺和梦纭香,连趴在门旁偷听的付向都愣了。 “是。” 想都没想,华无缺便开口回道。 方若婳笑了。 没有生气,没有哀伤,明亮的眼中闪着光。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一般。 那笑容发仿佛是炎热的夏天里出现了一弯清泉,沁人心脾。让人沉醉其中,无法忽视。 连梦纭香都在心里暗暗一惊,忍不住嫉妒起来。 “芸儿妹妹,现在我兑现诺言。”方若婳笑的更加灿烂了些。 “郡主!不要!” 付向想也没想就喊着冲出房间。 别人不知道,他知道。 那诺言便是昨晚方若婳说的那句“若华无缺喜欢你,我会离开。” 方若婳若是走了,那他们主人怎么办。 真是两头倔驴。 “你喜欢他,那我走。” 方若婳没有回应付向的那句“郡主”,也没有回应他的那句“不要”,更没有看到华无缺震惊的神色和满是伤痛的眼睛,带着笑容说完这句,飘然离开。 我方若婳说过的话,就自然会做到。 华无缺,你我这段短暂的情缘,就到此为止吧。 春末,夏初。 云淡风清,天空一片蔚蓝,偶尔有不知名的花香味道传来,让人忍不住感叹这个世界的美好。 方若婳躺在草地上,嘴里刁着一跟狗尾巴草,闭起眼睛哼着歌。 方家的店铺在全国各地,甚至连夏安和冬安都有分号。 那日方若婳离开之后便买下一辆马来到了临城的一家分号。华玉蓉早就吩咐过所有的店铺都要随时做好迎接方若婳的准备,方若婳一去,便受到了店里老老小小的热情接待。 不只是因为她是自家的少主。因为方若婳平日里丝毫没有主人的架子,也让店铺里那些人觉得这个好看的小主人格外的亲切。 前几日刚拖伙计给华玉蓉传了口信,只是说让人把小白送过来,她去各地考察一下自然就会回家了,只是关于她和华无缺的事情丝毫没有提及。 临城离风城并不远,来回十日就到了。 想想自己离开时小白可怜巴巴的眼神,方若婳忍不住笑起来。 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它了,个头也不知道长了多少。 这小家伙长个子的速度可是很快的,说不定站起来都快比自己高了。 突然感觉到周围有气息临近,方若婳立刻警惕起来。 是他么? 分开已经有半个月时间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方若婳就会想起华无缺。 他最近好不好,应该已经快到长宁寺了吧,这一路上安全么,和梦纭香怎么样了? 诸如此类的想法想得她心烦,索性就让自己忙起来不再想。 诶?听脚步不像是人,难道是。。。。。。 没等睁开眼睛,那白色的大犬已经扑到了自己身上。粉粉的大舌头舔的方若婳满脸都是口水。 “小白,哈哈,我就知道是你。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一人一狗,两道白色的身影已经成了一团。 “汪汪” 兴奋极了的小白也撒开嗓子叫了两声。 可谓是底气十足。 抚摸着小白柔顺干净的毛,笑意像是溢出眼睛。 小白长大了。 只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小白已经长到了一米高,圆圆的眼睛越发的明亮,原本就很白的毛也越来越纯粹。 “我的小白真好看。” 说着,就又搂住了正坐在自己身旁的小白。 不知是怎么的,感觉着这熟悉的气息,方若婳的眼突然就湿了。 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便是爱,可最经不起风雨的,也是爱。 薄如蝉翼,一触即破,容不得一丝瑕疵。 离开小白之前自己还被华无缺紧紧的拥着,再见小白时,两人却已再无瓜葛。 他能因为自己和别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就爱上了别人,这样的男子,怎配许她一段地久天长! 她方若婳没赖着他华无缺,更没求着他来爱自己。 他从未把他们之间的这段情放在心上,那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日夜期盼思念。 小白看着主人红了的眼眶,乖乖的靠在方若婳身边。 好你个华无缺,竟然敢惹我主人伤心,看我怎么报复你。 想着想着,小白“呜嗷”一声,还吓了方若婳一跳。 夕阳西下,一人一狗,一高一矮,两道白色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夕阳里。 “小姐,这是郡主给你的。” 方若婳接过雪儿递过来的包裹,打开一看只有一叠厚厚的银票和一封信。 像是早猜到她不会很快回家,只有几句话的信上写着: 有什么事随时告诉家里;累了就回家。保重。落款,爹,娘。 方若婳看到“累了就回家”这一句的时候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涌出眼眶。 她累了,倦了,伤了,有娘安慰她,有爹温暖她,有家为她疗伤。 这便是她的爹娘,这便是她的家。 第七十三章 不愿再说 吸了吸鼻子,带着小白回了房间。当晚,所有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方若婳踏着月色,带着小白离开了“方氏玉行”。 驾着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方若婳才后悔当初没带上霜影走。 估计现在骑在霜影身上的人已经是梦纭香了吧。 那曾是她的马,人也曾是她的人。 不,不是。 她是他的,可他,是那后宫万千佳丽的。 方若婳现在才发现,华无缺从来就未属于过自己。 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要去哪呢? 风越绝对是华无缺的势力范围。冬安?一想起梦纭香,方若婳心里就不舒服。夏安不错,听华无缺说过,那里一年大部分时候都是夏天,以海闻名。 前世父亲每年都要带她去一次马尔代,那里的海景,气候和环境,简直是没得说。 已经有一阵没看海了吧。 想到那清澈到透明的海水和温和的海风,方若婳的心里就是一阵清朗。 就是夏安了。 想到这里,方若婳兴奋一甩马鞭。 “驾!” 方氏玉行内。 “小姐不见了?” “是啊总管,刚才我去叫小姐吃饭,可房间里除了这字条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雪儿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不见了。小姐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她的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总管看了一眼字条上那句“我走了,勿念。”朝下人门摆了摆手。 “派人去京城告诉夫人一声。都下去吧,没事了。” 雪儿不知道,她家的这位小姐此时正把马车停在了树林之中抱着小白睡的正香呢。 只听华无缺说过夏安在风越国的南部,这些天一直通过星星来辨别南北方向。 乌云蔽月,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这可让方若婳为难了。 已经走了半个月,方若婳一路上除了买些吃的,很少跟人说话,让她开口问路,她还真做不到。 不得不说,她和华无缺有些地方还真是像。 方若婳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真没出息,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现在看来,只能先找地方睡一觉,明天再出发了。 刚搂着小白在马车里躺下,就感觉周围有正人在靠近。 不多,似乎只有4个。 按倒坐起来的小白,在小白耳边轻轻道了一句“没事。睡你的。” “大哥,看样子这人挺有钱的。” “他妈的,难道你想把人吵醒么!” 听到手拍在头上的声音方若婳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有这样打劫的么。还真是无语。 “我数一二三你就把那马车门踢开。知道么?” “可那门要是拉的呢?我踢一脚不倒把人吵醒了么?要是被他发现我们不就得伤人了么。” “也是,我们虽然是打劫的,但是我们也是有原则的打劫。不能伤人。” 方若婳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大哥,完了。我们被发现了。” 听着这几个人的对话,方若婳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无数黑线,干脆开了马车门下了车。 “你看大哥,这门果然是拉的,幸亏我没踢。” 这回连小白都笑了。 完全没有大脑啊。 看着这四个人方若婳突然想到了一部电影。捂着肚子笑的蹲在了地上。 “大哥,还是个女的呢。” “废话,用你说么。”被叫做大哥的男人直直的看了方若婳半天“我的妈,还是个好看的女的呢。” 笑也笑过了,明显这几个人没什么坏心眼,也许真是有困难才来做着打家劫舍的行当,又这么……可爱。 方若婳决定先了解一下情况。 “你们很需要钱么?” “废话,不需要钱谁干这个。” 大哥模样的人见方若婳这般直接,自己也就不遮掩了。毕竟他们也真是没有办法。 “噢?你跟我说说,你们四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为什么会缺钱呢?” 方若婳坐在马车边上轻轻抚摸着小白柔顺的毛,淡淡的问。 “姑娘,不怕你笑话,我们四个是兄弟,我叫李长东,我这三个弟弟叫李长西,李长北,李月南。家里还有个妹妹。前些日子我娘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治了几个月就是不见好,我们哥四个辛苦攒下的钱都用光了,家里能卖的东西也都卖了,可我娘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实在没有办法,这才。。。。。。” 说到这里,李长东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你家在哪里?”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河庄。”李长东也想明白了。 四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什么事做不了,若是被他们的娘知道她辛苦养大的这几个儿子干这样的事,就算有了钱,他们娘也不会用这钱来治病的。 “带我去。” “姑娘。你。。。。。。” 四个人全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方若婳。 “带路就是。见到你娘之后我会出钱把她的病治好。只不过你们得步行。” 这姑娘,难道就不怕他们在半路杀了她么? 素昧平生,她却愿意相信他们,愿意帮他们的娘出钱治病? 见四个大男人傻在那,方若婳不愿再说,上了马车。 “你们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不。姑娘请跟我们来。”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若婳跟着四个人停在了一个茅草院前。 房子已经很破旧了,窗户被厚厚的草纸糊着,明明就是农家,家里却连一匹马一头牛都没有。 看着只有两间小房间的院子,方若婳不禁皱起眉“你们六个人住这里?” “嘿嘿,是啊。” 李长北挠挠头,一脸的憨厚,倒被李长东和两个兄弟齐齐的瞪了一眼。 走进房间,一个比方若婳稍微大一点的女子趴在炕边,土炕上正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脸色差极了,气息也十分的轻。 病的还真重。 “这里最好的大夫是谁?” “是仁世医馆的朱平贵。可是他看病很贵。没有二十两他是不会出诊的。” 方若婳白了这四个人一眼,伸出手就是两锭一百两的白银。四个人又傻了。 “姑娘,你这是?” “现在天还没亮,钱少了怎么请得动那个刘什么虎的。大娘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去买些好吃的,想买多少买多少。”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方若婳瞪了一眼李长东。 “以后你们挣了钱再还我就是。” 第七十四章 我很好笑? 看着方若婳,李长东心头一热,转身出了院子。 “李长东!驾我的马车去!” 李长北李月南站在一边,都不说话。只是齐齐的看着方若婳,差点红了眼眶。 “姑娘是否能告知姓名,姑娘的这份大恩大德我们兄弟日后定当报答。” “恩是一定要报的,叫我若婳就行了。” 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不一定,这几个大男人也算是有骨气的汉子,说不必那是在伤他们的自尊心。 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李长东带着那大夫终于回来了。 还没看见那大夫的模样,就听见他在院子门口吵着“这什么鬼地方?” 方若婳看着一脸尴尬的三个兄弟面无表情的走出房间。 “你若是把大娘的病治好了,这便是你发财的地方。若是治不好。。。。那这里就是你丧命的地方。” 眼角始终带着笑,可单凭那气势,朱平贵就知道眼前这女子定不是一般人。 估计刚到自己手里的那锭沉甸甸的银子也是出自这女子的口袋。 真不知道这李家兄弟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贵人。 “医者人行,本来就应该救人,在下自然会尽全力。” 方若婳看都没看那朱平贵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好一个医者仁心。 其实李家兄弟的娘的病并不难治,只是什么都不懂的他们因为没有钱,找到的大夫都没有什么真功夫,再加上营养不够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这个结果让方若婳感觉到格外的可笑。也让李长东兄弟几个格外的气愤,说是过几日就去找之前那些大夫算账。 方若婳笑道“算了吧,你们自己笨没找到好大夫还要怨别人么。” 吃过几副药之后赵大娘的明显的好了起来。方若婳想,也该跟他们告别了。 “李长东,夏安怎么走?” “若婳姑娘是要去夏安国?” 方若婳点点头,李长东想了想叫来了李长北。 没过一个时辰,李长北再回来的时候竟然给了方若婳一张墨迹还未干的简易地图。 记忆力真不错,若是能用在有用的地方。。。。。。 方若婳眼睛一亮。 “李长东,你们想好以后做什么了没?” “找点活儿干,再找个老婆,然后。。。。。。还真没什么格外想做的。” 李长东有些脸红,挠挠头憨笑一声。 “有没有想过参军?” “这个还真没有。” “如果可以,你们兄弟几个考虑考虑参军。这些银子你们留着,三个人参军,一个人拿这些银子干些买卖,照顾家里。以后若是挣了钱,可得双倍还我。” 方若婳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李长东又傻了。 他们一家与这姑娘素昧平生,她治好了他娘的病,给了他们钱,现在又拿出银子让他们做买卖,这是何等的恩惠啊! “姑娘。。。。。。” 李长东已经说不出话来。 刚刚走进来的其他三兄弟也沉默了。 “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你们能把钱都还给我。” 方若婳把钱硬塞进李长东手里,带着小白走出院子。 “姑娘!我们送你一程吧。” 几兄弟赶紧追出来,方若婳笑着摇摇头上了马车,用力一甩马鞭。 马车离那茅草院子越来越远了。 远远的,方若婳听见四兄弟的声音传来。 “姑娘!钱我们一定会还给你的!” “若婳姑娘一路保重啊!” 方若婳笑着摸摸小白的头“这样的感觉真好。” 小白简直越来越佩服自己的主人了,满眼敬佩的看着方若婳,“汪汪”的叫了两声。 其实方若婳也算是有点私心。 这几个兄弟看上去笨笨的不太聪明,但与他们相处的这几天方若婳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而且非常适合军队。 如果华无缺的军队里多几个这样的人才,那风越国的军事实力必定会更强。 这样,华无缺就不必操太多的心了。 还是忘不了。 方若婳苦笑一声。 前些日子还想着他能不能派人找自己,可等了一天又一天,她也放弃了。 她早该想到以华无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再来找她的。 gameover。 突然想到了临城分号。 她只留了一张字条就走了,会不会有些太唐突? 华玉蓉知道她不会就这样回家,可那些人不知道。特别是那爱哭的雪儿。。。。。。 反正走都已经走了,想也没用了。不过这算离家出走么? 一想到这里方若婳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感觉还真是刺激。 小白突然叫起来,方若婳停下马车。 顺着小白的目光看去,大概离自己五十米之外的树上正靠着一个人,一身红衣,看不清容貌。 方若婳驾着马车继续朝前走,经过那人的时候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 酒红色的长发和那一袭鲜艳的红衣随风张扬的飘逸着,皮肤白皙极了。虽只看得到侧脸,但那挺拔的鼻子配上正闭着的凤眼,再加上那粉嫩至极的薄唇,实在是别有一番韵味。 若华无缺是雍容不羁,风厉诀是孤傲儒雅,那眼前的男子就是真正的邪媚,却又不失狂傲。 恐怕古代四大美女看见他都要含泪抑郁而死吧。 如果他穿上女装呢? 方若婳的脑海里顿时就浮现了这男人穿着女装拿着小手绢晃啊晃啊的场景,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男子听见笑声皱起眉睁开眼睛,红袍一挥,人已飘落至方若婳眼前。 看着那带了点暗红色的眸子,方若婳有些惊讶。不过这男人的正脸真是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呐。 身高和华无缺差不多,一米八五?身材么,相对于华无缺结实的苗条显的有些淡薄。不过气势倒是和华无缺不相上下。 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一见到美男就和华无缺比了。 方若婳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小白极其鄙视的看了一眼方若婳。 主人的智商真是越来低了。 “我很好笑么?” 男子开口,方若婳脸上的笑在一瞬间凝固。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男子飘然落至自己眼前,问了相同的话。 那样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中却满是漠然,仿佛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在意一丝一毫。 只那一眼,就刺进了她心里。 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的那丝痛楚,男子挑了挑眉。 “没,只是觉得你长的好看。” 方若婳当然不能说实话,不然这男子非劈了她不可。 第七十五章 真是有趣 男子大笑一声。 微风吹过,一缕酒红色的发散至额角,男子原本邪媚的脸显得越发的妖了。 “有趣。这叫欲擒故纵对吧?” 男子伸出手勾起方若婳的下巴,将脸慢慢靠近。 方若婳眯起眼睛对上那对暗红色的眸子,站得笔直,嘴角带着笑,也不说话。 两个人鼻尖贴着鼻尖的时候男子松开方若婳,有些不悦。 “你还真敢。” “我还真敢。”方若婳说。“我赌你不能。” “哈哈!我喜欢。”男子笑的格外张狂,方若婳面不改色的松了口气。 “你要去哪?” “夏安国。” 男子问的直接,方若婳的答的痛快。只是在听到方若婳的回答的时候男子有些意外。 “去那干什么?” “闲逛。” “我们一起?” “好。” 看起来他功夫不赖,就算白吃白喝靠着她自己也能养得起,更何况又是个美男。一路上有这么个儿倒也不是件坏事。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没再说话,转身就上了马车。 连自己叫什么都不问就敢让自己跟她走。 这女人胆子真大。不过,有趣。 方若婳哼着歌赶车,男子就和小白在车里大眼对小眼。走了一个时辰,男子突然打开车门。 “我饿了。” 方若婳没回话,照着地图来到一个小县城里,把车停在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楼门前。 老板一见这两位俊男美女衣着不凡,立刻笑脸出来相迎。 男子看都没看那老板一眼,直接走进酒楼。方若婳笑了笑“有没有包间。” “有,当然有。二位请跟我来。” “喂好我的马。” 朝着甩了一块碎银,两个人跟着那老板上了二楼。 男子吃相优雅,方若婳可不管那些,反正她也饿了。菜一上来就先拿起筷子吃起来。 那男子看着方若婳突然就觉得想笑。 见过他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上赶着倒贴,在自己面前尽量表现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这女人从刚才开始看都没看他一眼,吃相还这么难看,到底在想什么。 “快点吃,吃完了我们走人。” “估计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方若婳听着男子的话笑了笑,拿出丝帕擦擦嘴,拿起一根筷子就朝门口刺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纸窗上溅上一片鲜红,紧接着一堆人就冲了进来。 “你惹的人你自己解决。” 方若婳摸摸小白的头,笑容温和极了。 男子歇靠在椅子上极有兴趣的看着方若婳,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眼看着刀就要落在那男子的头上,冲进来的那些人却突然全都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男子伸了个懒腰“看来今天晚上我们只能睡马车了。” 方若婳盯着男子看了老半天,着小白走出空无一人的酒楼。 刚才一进酒楼的时候方若婳就感觉气氛很是诡异。 那些吃饭的人看他们两个的眼神明显有问题,特别是在看自己身边的男子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她甩银子给小二的时候,老板和小二的眼神交流她可是看到了的。 这菜里应该有***之类的东西,为什么他们两个都吃了却什么事都没有呢?那些人又为什么突然抽搐起来?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好像是捡了个麻烦上身啊。 不过这样的旅途才有意思。 想着想着方若婳就笑了。 “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男子邪的一笑,手就搭上了方若婳的肩膀。 方若婳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惜我只喜欢女人。” “哈哈,有趣。” 马已经吃的饱饱的停在酒楼门前,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方若婳瞪了一眼对面的人,跳上车。 “你赶车,我累了。” 天色随着随后一丝阳光的落尽黑下来。 男子停下马车,打开车门发现方若婳正流着口水睡的香极了。 这女人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不然车里怎么从干果零食到被褥一应具全。难不成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都睡车里? 不过这女人睡觉的样子还真是难看。 看着同样睡的正香的那条白色大犬,男子笑笑,关了车门在方若婳旁边躺下了。 他可不想跟一条狗挨着睡。即便是一条千金难得的狗。 半个时辰后男子就有一种后悔的感觉。看了看方若婳,又看了看那狗。 小白明显感觉到男子有多无奈,心里那叫一个开心。 它可是知道自己主人睡起觉来有多可怕。 不是一条腿骑在别人身上就是在人家漂亮的毛上流口水,还会不定时的抓着人家的毛往人家身上蹭啊蹭的,不然就突然一巴掌拍到人家可怜的肚皮上,最后整个人都挂在人家身上了。。。。。。 想起前些日子它和主人睡觉时的场景,那真是惨不忍睹,终生难忘啊。 “你!” 男子忍无可忍,刚要发彪,方若婳就抓住他的衣领钻进他怀里了,脸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算了算了,这么久没跟女人同床共枕,怀里突然有个女人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鼻间传来淡淡的香味,男子摸摸方若婳的头,笑了。 “华无缺。。。你是王八。。。恩。。。” 怀里的小人突然嘟囔出这么一句,男子怔了怔。 华无缺? 想起之前这女人眼中划过的那一丝痛楚。华无缺的女人么? 华无缺的女人竟然还是个闺子,真是有趣。 难道? 哈哈,华无缺啊华无缺,你也有今天。 男子又笑了,却没发现自己下意识的把方若婳搂的更紧了一些。 一天当中温度最低,最冷的时候就是日出前后。即便是初夏,依然会透着一股深深的寒气。 男子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怀里这小人儿的身体抖的厉害。忍着困意为她掖了掖被角,可那发抖的身体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抖的更厉害了。伸出手一摸,竟十分的烫。 真是,天天住在马车里,早该生病了。 男子推了推睡的正香的小白。 “她生病了,看好她。” 说完用棉被紧紧的裹住方若婳,打开车门驾着马飞快的朝前面不远的一个县城飞奔而去。 “这位少爷不必担心,尊夫人只是精神长期紧绷,又受了风寒,喝几副药就好了。” 大夫说完便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味中药,吩咐客栈小二下去抓药去了。 尊夫人? 他和这个女人这么有夫妻相么? 若是华无缺在场,会不会把这大夫的脖子掐碎? 哈哈。 不过对于这个称呼他好像并不反感。 第七十六章 放马过来 男子皱起眉看着躺在床上的方若婳。 这女人,都昏睡了两天了怎么还不醒,烧一点没退不说,连喂药也喂不进去了。 伸手把方若婳的头垫高了一点,好不容易把药匙里的药送进方若婳嘴里,结果又像刚才一样,被她吐出来了。 看着床上小脸苍白的小人儿,男子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剑眉一皱,抬起方若婳的下巴嘴就贴了上去。 还真是苦,怪不得她不喝。 小白坐在地上“唔嗷”一声。 我主人已经名花有主了,你怎么能亲我主人呢。 直到一碗药都喂完,男子拿出帕子擦干方若婳嘴角的药,才又端起一杯水喝了。 “看什么看,我不这样你主人就等死吧。” 高烧这么长时间,再烧下去,容易引发更严重的病,到时候还真的会没命。 小白哼哼两声,把头一歪,不看那男人。 不就是长的好看么,我若是人的话肯定比你还好看呢。 想到这,小白臭美的摇了摇微巴。 男人笑了笑。 这女人的狗跟她一样有趣。 这里离夏安已经很近了,按照之前的速度只需六七天的行程就能进入夏安的范围。 男人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似乎还挺满意,自己点点头狡黠的笑了。 晚上的时候男子又用同样的方法喂了方若婳一次药,第二天一早方若婳就醒了。 头疼欲烈。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不过和之前比起来已经好多了。 看着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的男人,方若婳心里有些难过。 这男人似乎是个好人。 “难不成你爱上我了?” 男子突然醒过来,一开口就把方若婳心里刚刚冒出来的想法浇灭了。 “爱你妹。” 方若婳白了男子一眼。 “什么意思?” “没什么。” 看着方若婳有些不自然的笑,男子一挑眉。 “我妹妹又不是同,不如爱我吧。” “去死吧。” “我若是死了你怎么办?我可不能让你守寡。” 男子坐在床边,这一看简直就是一标准的痞子。 方若婳想叫他的名字,突然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有些郁闷的挠挠头。 “你叫什么。” “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让我跟你走,也不怕我把你强,卖到青楼去。” 方若婳又是一阵无语。 “夏亦平。” “方若婳。” 看着他那张邪魅的脸,再加上他这让人哭笑不得的性格,和他这个名字还真是不大相配。 像是知道方若婳在想些什么,夏亦平摸摸方若婳的头。 “我也不想叫这个女里女气的名字,可名字是我爹起的,我又没办法,你说是么,小若婳。” 方若婳一个没忍住,咳嗽起来,夏亦平站起来端过药碗。 “吃药了。” 之前方若婳是晕着没错,可唇间真实的触感却是真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眼前这个妖孽。 一想起之前夏亦平喂她药的方法,方若婳小脸一红。 “宝贝儿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方若婳狠瞪了夏亦平一眼,抢过药碗楞是一口气把药喝了个精光。 “好苦。” 小白无奈的摇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啊,不可活。 夏亦平站在一旁看着方若婳,心里闪过一丝郁闷。 这个女人难道是从别的世界来的么。别的女人一听到“夏亦平”这三个字都是惊叫连连,满眼放光,可她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过。 “想你妹想,拿水。” 夏亦平闻言一怔,黑着脸把水递给方若婳。 “咕噜” 方若婳的肚子发出一声不满,夏亦平拍了拍手,几个小二端着饭菜走进来。 两天没吃东西,早该饿了。 方若婳一看有吃的,忘了自己还生着病,朝着桌上的佳肴就奔过去,结果头一晕就朝地上栽了下去。夏亦平一伸手就接住了她。 气氛顿时暧昧的不得了。 店小二心里想着,这对俊男靓女的感情还真好,关**走出房间。 “这么迫不及待啊。” 方若婳一把推开夏亦平坐到椅子上,也不还嘴,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于是,一个吃的开心,一个看的开心。 小白看着这两个人要多鄙视有多鄙视。 这男人确实好看,可主子你可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啊。 吃完饭方若婳教夏亦平五子棋。 “你去夏安干什么呢?” 夏亦平突然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 “看海。” “看完海呢?” “不知道。” “不如去我家小住几日?” “你是夏安国的人?” 方若婳有些意外的抬头。不过自己好像也没问过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吧。 “是。” “好啊。”方若婳开心极了。 夏亦平也笑,结果就传来方若婳得逞似的声音。“你输了。哈哈。” “美人在旁输了又如何?” 说话间夏亦平已经离开椅子来到方若婳面前。 “你就不怕我卖了你?” “我这么难看,卖也卖不上好价钱。” 夏亦平越来越觉得这女人有意思。 长成这样叫难看,那这风尘大陆的那些女人就不用看了。 阳光刚好照在方若婳略带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打下丝丝阴影,方若婳的唇正带着淡淡的笑,似星的眸子闪着耀眼的光,让此刻的方若婳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夏亦平斜靠在长椅上,邪魅的脸更闪现出一股庸懒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方若婳,他似乎知道从不喜欢女人的华无缺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了。 “再来你未必能赢我。” 夏亦平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倨傲,收起棋盘上的棋子。 “放马过来就是。” “输了可不要哭。” “只怕会哭的人是你。” 下了整整一上午,两个人也没分出胜负。 方若婳嘴上虽然不服气,但也不禁感叹夏亦平的确厉害。 五子棋在他们这个时候是没有过的东西,只和她下了几盘就能和她不相上下,只怕再下几盘她就真要输了。 “不玩了不玩了。累了。” 方若婳一推棋盘,跑到床上躺下了。 “那你先睡一会儿,你快点好,我们也能快些上路。” 说完,夏亦平关门走出了房间。 第三日,方若婳和风亦平便起程出发了。 看着方若婳火急火燎的样子,夏亦平还真是有些无语。 又不是去抢钱,干嘛这么着急,连病都没好就急着上路。还真是。 “夏安最美的海在哪?” “在夏安国都悦荷城西南方向一百里外。” 第七十七章 不失霸气张扬 方若婳闻言闭起眼睛,好像已经感受到了柔和的海风,连海与天的连接的地方,翱翔的海鸥叫的声音都听到了一般。 想着想着,脸上就浮起了淡淡的笑。 夏亦平看这方若婳一脸的惬意,突然想逗逗她,于是慢慢朝方若婳的脸贴近。 两个人的唇只差一点就触在一起的时候方若婳突然挣开眼睛,哈哈的笑起来。 “我说夏亦平,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呀。” 夏亦平脸一黑,把手里的马鞭扔到方若婳手里。 “你赶车。” 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路进了夏安国最边缘的小县城。 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小贩的叫卖吆喝声,孩童的嬉戏声,女人们讨价还价家长里短的声音,有些已经成了家的男人讨论着谁家姑娘漂亮的声音。熙熙攘攘之中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活力。 好像有种风越的感觉。真好。 离夏安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夏亦平就跑到马车里说他困了。 方若婳哼哼一声接过马鞭。 谁不知道你是怕丢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方若婳也明白夏亦平不是一般人,只怪她对于这个身体之前的记忆一点都不记得了,才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的方若婳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没见过美女啊。看什么看,我又不是猩猩。 带着惊讶,惊艳,嫉妒,好奇,羡慕……的目光从各个方向会聚到方若婳身上。 别扭死了。 该死的夏亦平。 “站住。” 突然几个穿着军服的人拦住了马车,方若婳有些不悦的看着眼前这几个人。 “车里是什么人!”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么?” “大胆!”说完其中一个士兵就要拉方若婳下马。 眼看士兵的手就要抓上方若婳的胳膊,方若婳冷笑一声一拍马车前的木板,腾空而起,落在马上。 这街道上好几辆马车他们不检查,直直的奔向方若婳,鬼才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这小妞儿还有两下子,上!” 领头的一个一声令下,那些官兵齐齐的朝方若婳扑过来。 方若婳眉头一皱,抬腿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官兵就是一脚。那官兵的下巴竟就被这么踢碎了。 这下子周围的人都“哗”的一声开始议论起来。 谁能想到看上去这么瘦瘦弱弱的一个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来人阿,抓起来!” 一看这边聚了这么多人,官兵们越来越多。 有人开始为方若婳叹道,不值。 方若婳怎么也没想到万里迢迢从风越跑到夏安,这刚到就遇到这样的事。 头疼。 “小妞儿,你是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是死在这?” “恐怕会死的人是你。”说话间方若婳人已经到了那将领的身后。只要她稍一用力,那将领的脖子就会断。 “你。。。你想干什么?” 那将领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走的好好的,是你们先来招惹我,还要问我想干什么?” 没想到一个将领竟然这么没有骨气,方若婳心里越发的反感起来。 “姑娘消消气。最近常有不法之徒混进城里,我们这不是看姑娘一个人怕姑娘会有危险么。姑娘你误会了。” “你看到不法之徒了么?” “没。。。没有。” “那我可以走了么?” “可以了。放行!” 那些士兵一听马上放下兵器站成两排让了一条路。 方若婳松开那将领上了马车,结果那些官兵竟全都围了上来。 果然啊。 “给我活捉回去!” 将领冷笑着退到几个士兵身后。 我倒要看看你这臭女人到了**是不是也这般清高。 “宝贝怎么这么吵。” 方若婳刚要动手,夏亦平打着哈欠从马车上跳下来。 “王。。。。王爷!属下不知王爷在此,惊了王爷的驾,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刚刚还嚣张至极的那个将领和几十个官兵齐齐的跪到地上。满脸惊恐。 王爷? 原来他是夏安国的王爷,怪不得。 华无缺,风厉诀,现在又多了个夏亦平。怎么这年代的皇帝王爷都喜欢放着好好的豪宅不住往外跑。 真是一群神经病。 “你们把我宝贝吓着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夏亦平摸摸方若婳的头发,满眼宠溺。那原本邪魅的脸越发的妖了,可却别有一种风情。 周围有人议论起来。 “这是安王啊!是安王夏亦平!”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安王不是喜欢男人么,看来是有人造谣!” “是啊,这女子这么美,配得上我们的安王。配的上!” 方若婳又是一阵头晕。推推夏亦平。 “别叫我宝贝。” “我宝贝生气了,不许我叫她宝贝儿了,你是自杀还是要本王亲自动手。” 满是温柔的脸上笑意全无,一股王者之气从整个人身上散发而出。 邪魅之中不失霸气,妖娆中不失张扬。 这还是方若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夏亦平,嘴角翘了翘,无视了那将领向他投来的求救的目光,转身上了马车。 汗水大滴大滴的从那将领的额头滑落到地上。夏亦平红袍一挥,甩下一句“替本王解决了他,赏银一百两。” 结果话刚说完,将领的胸膛就被5把利剑同时刺穿了。 方若婳扔下一百两银子,关上马车门。 “我累了,赶车。” 淡淡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夏亦平哭笑不得,听到这声音的百姓惊讶至极。 一道消息从这个小城传便整个夏安和周边国家。 一向对女人没有兴趣的夏安六王爷安王为一个女子赶车。 一男一女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坐在一家茶楼的包间里。女子摸着身边的大犬的头笑的好不开心,男子靠在窗边,任风吹乱一头青丝,笑容邪魅,举止优雅。 “你们听说了么,安王为一个女子赶车。” “真是难得,听说皇帝登基之初就想为安王纳个王妃,可安王死活不要。” “安王长的比女人都好看,看那些女人还不如看自己呢。” “你见过安王?不是说他一向随心所欲,连皇上想找到他都难么?” “见过一次,他要是个女人,肯定是个妖物。” 方若婳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而当事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优雅的喝着茶。 对于这些世俗的看法,他从未在意过。既然这小人儿笑的这么开心,那就多听一会儿好了。 第七十八章 令人震惊 方若婳一米七的身高穿着夏亦平少年时的衣服虽说有点大,但挽起袖子,腰间再系的更紧一些,也刚好。 这女人,穿起男装怎么也这么好看。 妖孽啊。 “小依依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看着袖依头上冒出的层层黑线,方若婳就格外开心,越来越觉得这袖依有意思。 “跟我去个地方。” 说完蹲下身摸摸小白的头。 “不许调皮,知道么。谁要敢欺负你等我回来杀他全家。” 后一句是看着袖依说的。 若是她不在,小白出了事,恐怕杀了那人全家都不够。 袖依突然感觉方若婳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阴冷的杀气,又是一怔,转身吩咐去了。 “小依依,我们走吧。” “方姑。。。。公子,我们去哪?” 方若婳很满意袖依的称呼,拍拍袖依的肩膀。 “君悦楼。” 君悦楼。 夏安最有名的青楼。 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再说了,要看好看的姑娘,照镜子看她自己不就得了。想起方若婳似乎对自家王爷没什么兴趣,难道她是? 方若婳猜到袖依在想些什么,没说话,背着手走出王府。 当男人的感觉真好,哈哈。 明明是要去君悦楼,可方若婳却选了相反的路,袖依有些不解。 “大中午的哪家青楼会开?我们先去街上逛逛。” 方若婳极其鄙视的看了袖依一眼,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奔着街边上的小摊子就跑过去。 袖依一看,又傻了。 臭豆腐。 哪有姑娘喜欢吃这种东西的。那浓郁的味道,真是让人永生难忘。 再一看,方若婳已经优雅端起一碗开始吃了。于是就出现一个气度不凡,俊美至极,吃相优雅的贵公子坐在街边吃臭豆腐的场景。 路过的男男女女那惊异的眼神又一次让方若婳觉得自己好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加快速度又吃了一碗,喝了一碗茶水漱漱口,付了钱,抓着离了老远的袖依逃离现场。 “那么多人看人家吃饭,让人家情何以堪呐。” 打了个嗝,方若婳又蹦出这么一句,袖依又是一头黑线。 “人家”这两个字从方若婳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恶心?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接下来,炸年糕,烤鸭,春饼,好吃的没话说。最后方若婳直接跑到饭馆的厨房里教厨师做起水煮肉来,做完又吃了整整一盆,连辣辣的烫都喝光了。 袖依实在不觉得她是女人。有哪个女人会这么能吃。 夜色降临,夜生活拉开帷幕,一片灯红酒绿之间君悦楼格外明显。 各种各样的丝绸的马车轿子一辆接着一辆,一顶接着一顶的停在君悦楼门前。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和老鸨站在门前挥着小手绢吆喝着,那叫一个~ 没想到这古代的青楼还真跟电视剧里没什么两样啊。 想着想着方若婳就笑了,袖依忍不住抽搐了嘴角。 “哎哟这位爷长的可真俊呀,二位爷快请。” 方若婳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叫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出来伺候。” 众人哗然。 这贾三宝是宰相的侄子,在这悦荷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小兔崽子!”贾三宝大喊一声朝方若婳冲过去,可他还没等到方若婳面前的时候方若婳人已经不见了。 可贾三宝没有多余时间疑惑,因为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众人齐齐一惊。 “我不是来闹事的,有什么事等花魁亮完相咱们再解决也不迟。” 说完方若婳笑吟吟的放开了贾三宝,回到坐位上坐下了。 在场的人不禁暗道一声好。 袖依也有些意外,她这是什么功夫。这速度,恐怕两个自己都不如。若是哪天惹了她。。。那结果一定比惹了王爷还惨。 “下面鹂絮为各位大人演奏一曲。” 那女子接过身旁丫鬟递过来的琵琶,翩翩起舞间演奏起了曲子。 舞台上不知用什么制作而成的雾气环绕着那叫做鹂絮的女子,一身绿纱在这雾气之中旋转飞舞。 气氛越发的迷,灯光渐渐暗下来,只有那双柔媚至极的眼和那连绵如清流般的琵琶声深深的印在了每个人的眼里,也印进了不少人的心里。 一曲完毕,叫好声连连。 接下来就是出价的时候了。 起价就是一千两,可丝毫不耽误那些爱美之人急着掏钱的速度,几次叫下来,这价钱就涨到了五千两。 “一万两。” 贾三宝大喝一声,看着鹂絮色眯眯的笑着。 “两万两。”另一个包间里有人也开了口。 一加就是一万两,也打退了不少人想开价的想法。贾三宝又喊了一声“三万两。” 方若婳本并不想参与,毕竟她是个女人,难不成要花上万两金找个女人陪自己聊一夜的天么?可看了看鹂絮有意无意投向自己身上的眼光,同情心又一次发作。只好压抑住想开价的想法,继续看下去。 “五万两。” 另一间包间里的男人又开口了,这下贾三宝有些犹豫。就在贾三宝犹豫的空挡,方若婳还是没压抑住那泛滥的同情心。 “八万两。” 方若婳一开口,不光是袖依,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了。 这小公子,要么就不出声,一出声就让人震惊。 鹂絮不禁向方若婳投来感激的目光,出于礼貌方若婳也微微颔首。可这一举动在贾三宝眼里就是**裸的挑衅,便再也忍不住。 “十万两。” 结果贾三宝刚想开口,却被人抢了先。正是刚才加价的人。 贾三宝一咬牙。 “十五万两!” 方若婳一看,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拍起了手。众人一看也跟着拍起手来。 贾三宝一拍桌子。 “小兔崽子你玩我?” “这位爷这话是从何说起?难道我掐这你脖子逼你加价了?”方若婳一开口,众人又是一阵一片哄笑。 贾三宝恼羞成怒,抽出腰间的刀就朝方若婳劈过来。 这次袖依也聪明了,往后一退,给方若婳让出了空间。 所有人只看见一抹红影左闪右闪,可那贾三宝怎么也抓不到那人,被饶的团团转。 一看自家主子吃了亏,贾三宝的几个手下也参与进来,追着方若婳从二楼跑到一楼,又从一楼跑到二楼,可方若婳的速度实在太快,怎么追,也都只能看见个影子。 第七十九章 有事快说 方若婳实在觉得好笑,脚尖轻点,身形一晃落至舞台中央。 “你们用不用歇一会儿?别累坏了。”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贾三宝和他那些手下早累的气喘吁吁。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方若婳贾三宝是越来越生气了。 突然,银光一闪,一把小小的匕首朝方若婳飞过来,方若婳冷笑一声刚准备躲开,那匕首中间却分出了一片薄薄的刀片,直直的朝着鹂絮飞过去。 糟糕! 方若婳原本已经移开的身体飞快的朝鹂絮飞过去。鹂絮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傻了一般站在那里。 抓住鹂絮的衣角,方若婳梦的一转身,挡在鹂絮的前面,两人齐齐朝地上倒下去。 袖依飞身跳下舞台,回手一掌,贾三宝的一个手下一口鲜血吐出来,朝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就倒了下去。 袖依冲到方若婳身边刚想扶起她,方若婳却示意让他先扶鹂絮,随即站起来。 “我没事。” 说话间绑在头上的镶金丝绸随着一缕长发落到地上,一头如瀑般的长发瞬间散落至腰际。 在场的所有人不由的齐齐感叹起来。 原来是一名这般好看的女子! 这样的容貌气质,花魁鹂絮跟她比起来都要逊色一筹。 不不不,一个花魁怎么能跟这样的女子相提并论呢。 方若婳的眼神骤然凛冽起来,杀气顿时散发全身,袖依和在场的人又暗暗一惊。 红衣似火,眼神如剑,袖依知道此时的方若婳格外危险,拉着鹂絮朝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不选,那就让我来替你选个最适合你的死法。” 话没说完,人已经来到刚刚发暗器的那人身前,骨龙一挥,血溅当场,可方若婳身上却是一滴都未沾到。 贾三宝一看情况不好,刚想跑,可他那速度连方若婳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刚迈出步子,那小小的匕首就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下一刻,人已经被方若婳一脚踢到半空中。 贾三宝另外两个手下也没能幸免。 骨龙一出,必有血腥。 一击毙命没,也死的痛快。 一时间整个君悦楼尖叫四起,惊叹连连。 袖依掏出贾三宝怀里的一叠银票扔给一脸不可思议的鹂絮,回到方若婳身边。 “我无意如此,今日之举实非本意。若是扰了各位的雅兴,还望体谅。” 说完,方若婳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朝旁边桌子上一放,红袍一挥,空荡荡的舞台上就只剩下了惊吓过度的鹂絮。 一路无言。 袖依看着这样的方若婳突然发现这方若婳实在是太神秘。这女子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别人不知道的? 正想着,方若婳却停下来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小依依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袖依一阵无语。 刚刚杀人的样子宛如那地域的死神,一转眼还有心思开玩笑,丝毫不担心自己,真是拿她没办法。 “你呀你,真不让王爷省心,你可知你杀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若婳话一说完就遭了袖依一个大白眼。 “他是当朝宰相的亲侄子。你杀了他,多让王爷为难。” “在场除了你可有人知道我是谁?” “这。。。。。。” 袖依一想,确实。 她从未在夏安出现过,在场的所有人别说认识,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上哪去找她。这方若婳。 袖依摇摇头。 可在场有人见过他呀,他是安王府的管家,在夏安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人认识他。 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倒是不能怪方若婳,可他肯定完了。 悲剧,悲剧啊! 方若婳知道袖依在想什么,偷笑一声,没说话。 两人刚走进王府就看见夏亦平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两个人。 “宝贝谁惹你生气了?” “一只跳蚤而已。” 方若婳打了个哈欠朝自己房间走去,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了头。 “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海。” “随时。” 夏亦平庸懒的斜靠在长椅上,衣领半开,抿了一口月光杯里面的葡萄美酒,月光洋洋洒洒的照在夏亦平脸上,原本邪魅的容颜越发的妖娆。 方若婳眯起眼睛。 “爱妃你是在g引我么?” 边说还舔了舔嘴。 袖依看着无限妖孽的两个人识趣的退下去了。 爱妃?哈哈。 这称呼夏亦平喜欢。 刚想说话,院中却落下一人,夏亦平眼神一变,冷冷开口。 “退下。” 方若婳也没看清那人的模样,猜到那人来找夏亦平有事,冲夏亦平摆摆手回了房间。 看着方若婳走远的背影,暗觉极其郁闷的从暗处走出来。 这女人到底哪好,华无缺费尽心思保护她,夏亦平竟直接把她领回了家里。不过是长的漂亮而已,至于让华无缺日思夜想,夏亦平事事随着她么。 “有事快说。” 夏亦平知道暗觉在想什么,并没有理会,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 “华无缺还不知道她和你在一起,让我继续找,不过他也另外派人找了,只怕纸包不住火。” 若是让华无缺知道夏亦平把方若婳带回了夏安,那可真就要出大事了。华无缺那脾气,他可知道,可夏亦平也不是好惹的主。两人既是朋友也是多年的对手,为了女人吵架的事,以前是不可能,如今有了方若婳,那可就不一定了。 “原本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夏亦平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笑了笑。 “他的人找到了也没关系,我自有打算。” 暗觉还想再说什么,可夏亦平决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不然没人能改变。 夏亦平抬起头望着月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去看看贾纽业那有什么动静。若他们对她有想法,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夏亦平红袍一挥回了房间。 暗觉正叹气,袖依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拍拍暗觉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她哪好,可她不讨厌。” 说完袖依也走了,留下哭笑不得的暗觉站在原地直摇头。 连袖依也叛变了? 算了算了。这丫头杀了贾纽业的侄子,贾纽业必定要调查到底,实在不行就真得灭口了。 第八十章 味道不错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还哪有人影了,只有沙沙做响的树枝随着夏天的晚风轻轻摇曳着。 中午十分,清风徐徐,艳阳高照。夏亦平看着被方若婳骑着的,一脸无奈的小白轻笑出声来。 “唔嗷。” 小白对着夏亦平叫了一声,那可怜的小眼神实在是让人不忍。 夏亦平笑着走到方若婳床边,看了正流着口水的方若婳半天,越看越觉得这小人儿好玩,干脆低下头在方若婳旁边轻轻呼起气。 “恩。” 方若婳翻个身,丝毫没有被打扰。 “再不起,我可要跟你一起睡了。” 刚说完,方若婳的眼睛突然睁的老大,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床边的夏亦平。 “再不起,朕也跟着你一起睡了。” 方若婳脑海里又浮现出华无缺说这句话时那带着痞相的坏笑。双眸不禁暗了下来。 夏亦平一挑眉。 难道华无缺也说过这样的话? 据他所知,方若婳和华无缺不过认识了一个多月。他突然想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两个人又一起经历过什么。 每次方若婳想起华无缺的时候眼里中会闪过一丝化不开的伤痛,他很不喜欢。 “还想不想去看海了。” 夏亦平轻抚着小白的毛,淡淡开口。 “我们今天就出发?” 方若婳暗下的眸子顿时就亮了起来,夏亦平笑着点点头。 “nice!” “什么?” 夏亦平有些奇怪。方若婳连忙摆手。 “就是非常好的意思。哈哈,我马上就收拾。” 说着,把夏亦平推出房间就冲进了浴室。 星月海离悦荷城并不远,四匹马的马车全速前进,中午出发,傍晚就到了。马车还未完全停下,方若婳一掀门帘就跳下了车。 一片连绵的白沙滩踩上去舒服极了,那片无尽的蔚蓝雄浑而苍茫;天空尽头泛着最后的一层蓝色,虽错过了海天一色的景色,但那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夕阳的照耀下反着橘黄色的光,却也让人的心顿时晴朗起来;清爽中夹着潮湿,带着淡淡海腥味的海风轻抚着每个人的脸。 “真美。” 方若婳张开双臂,兴奋极了。 夏亦平站在方若婳身后看着如孩童般的方若婳只是笑,不说话。 从小就经常看得到海,夏亦平却从未觉得大海这东西有多美,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原本在在他眼中平淡无奇的海却变的异常广阔,令人心旷神怡。 还真是,因人而异?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的爬在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也会慢慢的长大。。。。。。” 方若婳干脆脱了鞋,光起脚丫,在沙滩上边跑边唱。 袖依看着这样的方若婳都忍不住笑了。 一会像孩子一样,一会又有点小任性,一会又变成大家闺秀,再一转眼却突然安静下来,不过谁要是惹了她那可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的。。。。。。 这方若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夏亦平也坐到了沙滩上,视线却未离开方若婳丝毫。 这个女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你唱的这是什么歌?” 夏亦平还真就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曲,旋律很奇怪,不过,不难听。 “哈哈,我瞎唱的。” 正要回马车里拿水的袖依一脸的黑线。 这女人,又来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西下,明月升起。 方若婳突然站起来朝一旁的树林跑去,边跑回头喊袖依一起,夏亦平不知道这丫头又要干什么,也没跟上去。 没过一柱香的时间,两人回来的时候一人手里抓了两只野兔子,一人怀里抱着一堆干树枝,夏亦平实在佩服方若婳这闲情逸致。 他在这的别院里有的是好酒好菜,她竟然要在海边烤兔子? “你知道什么,这叫烧烤。” 方若婳白了夏亦平一眼。 “去收拾兔子去。” 说着拿起两块石头在一小捆干草上砸起来。 “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夏亦平走到方若婳旁边。 “爱妃,乖乖坐着去,我在点火。” 说着还朝夏亦平抛了个媚眼。夏亦平哈哈的笑起来,扔给方若婳一支火折子。 “用这个,笨蛋。” 火也点着了,兔子也洗干净了,方若婳抢过一个随从的剑穿上兔子架在了火堆上。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方若婳突然想到这么一句,就说了出来。 夏亦平饶有兴趣的看着方若婳。 真没想到这女人还会作诗,夏亦平和袖依齐齐的意外了一次。 不过细细想想,方若婳每天都会带给他们意外,不是么? 方若婳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架子上的兔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夏亦平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停留在方若婳身上,惹的袖依有些郁闷。 “呀呀呀,终于好了,我要开动了。哈哈哈!” 说着就拿起一只,稍微吹吹就吃起来。 夏亦平见这小人儿吃的这么香,也从另一只兔子身上削下一块肉来。 “味道不错。” 夜晚的海并不像白天时那样平静,浪花一浪接着一浪拍在海边的岩石上的声音成了几个人的配乐。 方若婳不知道,正在君悦楼里寻欢的宰相贾纽业的胸膛几乎在她拿起剑穿起兔子的同时,被刺穿了。 几个人在第三天就回了悦荷城,方若婳捡了一堆贝壳偷偷送去了方氏玉行在悦荷城的分号。 若是把贝壳的元素融入玉中,让那些工匠把玉雕刻成各种各样贝壳的形状一定不错。 贾纽业被杀的事情在悦荷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皇上下旨赐死了那晚和贾纽业在一起的舞姬。 有人说是那日在君悦楼的红衣女子的目标本就是贾纽业,贾三宝不过是个幌子。有人说是因为那女子怕贾纽业来找上她,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杀了贾纽业保命。还有人说是因为贾纽业找到了那日的女子,被其美貌迷住,霸王硬上弓没如意,反被那女子杀死。 一时间众说纷纭。话题无一例外全都围绕在了方若婳身上。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起那日在君悦楼的女子的身份。 可这话题里的主人公根本就不知道贾纽业因为她被杀的事情,每天比谁过得都自在。 若是让已经升了天的贾纽业知道了,估计会被气的再死一次。 “王爷,皇上有旨。” 第八十一章 我跟你一起 夏亦平正和方若婳坐在院子里杀五子棋,就听到一个微颤的声音传进耳朵。 夏亦平摆摆手。 “你可以回去了。” 袖依接过那道圣旨,给了那小太监几两碎银,小太监飞似的走出了王府。 今天真是幸运,王爷心情不错,不然自己又得被吓个半死。 一想到每次来的时候夏亦平那长冰川似的脸,小太监就忍不住打颤。 “呀呀!我要悔棋,这次不算。” 方若婳一把盖住棋盘,冲着夏亦平撅起嘴。 怎么又输了,这男人真变态。现在自己已经很少能赢他了。 夏亦平眉头微微挑起。 “开始耍赖了?” “谁耍赖了,刚那小太监一来分神了而已。” 边说,边把棋盘上的棋子推的乱七八糟。夏亦平有些无奈的笑笑。 玩了十盘,毁了六盘。 “你去看看圣旨吧,王爷日理万机,别误了大事。” “哈哈。” 这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夏亦平昂头一笑,接过袖依递来的圣旨。 风越老太后六十六岁生辰,让他去为老太后庆生。 看着圣旨上的内容夏亦平并没有意外。根本就是意料之中。 把那片薄薄的绸子扔到一边,夏亦平收起棋盘上的棋子。 “再来。” “夏亦平。” 方若婳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没有看夏亦平的脸。 “我要回风越了。” “刚好。”夏亦平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笑吟吟也落了一枚。 “恩?” 方若婳是明显有些意外的。 “老太后生辰,我得去送礼。” 方若婳这才恍然大悟。 老太后的生辰她怎么给忘了。 华无缺已经接回老太后回了宫里了吧。梦纭香呢?也跟他一起回去了么?这次应该不光是太后生辰吧,说不定同时宣布的会是他和梦纭香的婚讯。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地久天长的承诺,从来都什么都不是,两个人结束了这么久他从未找过自己,还想什么呢? 方若婳自嘲似的笑笑。 “你又输了。” 夏亦平眯起眼睛看着方若婳。 “多练几年再来挑战我吧。” 这次是夏亦平推开棋盘,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方若婳没说话,走到一棵树旁抬脚上了树,躺在了粗粗的树杈上。 阳光传过层层枝桠照在方若婳脸上,暖暖的,却不刺眼。 终于要回家了。 第四日。几百名骑着骏马的侍卫随从,几十辆装着各种珠宝礼品的丝绸马车从悦荷城出发,浩浩荡荡的朝着风越方向前进。 既是老太后生辰,风尘大陆三大国之一的夏安出手当然不能寒酸。 看车那一车车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奇宝物,方若婳却突然想到,这要是走到半路杀出一批刺客把这些礼品都抢了,一定很有趣。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搂着小眼睡的那叫一个香。夏亦平坐在宽大舒服的马车里看着方若婳一如既往的睡相笑了一路。 方若婳的想法早被夏亦平看穿,不过若真被那些小毛贼得逞,那他夏亦平还真是失败。 车队行进到一处就会引来无数目光。毕竟如此规模的皇家车队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幸见上一次,百姓们全都争先恐后的想要靠的近些。 夏亦平推推口水直流的方若婳。 “你若是想让全城的百姓都看见你流口水的样子就继续睡吧。” 过了半天,方若婳揉揉惺忪的睡眼,擦擦口水往窗外一看,脸顿时就黑了。 要是被那么多人看到自己流口水的样子,那她的一世英明可就全毁了。 悲剧,悲剧啊。 “这是哪?” “就要出夏安国境了。” 夏亦平刚说完话,前面突然混乱起来。 方若婳一掀窗帘,大喊了一声“别慌”飞似的冲出马车。 马车正行进着,一只狼狗突然冲进车队,几匹马慌乱冲向人群,已经撞伤了几名行人。 方若婳落到一匹马的头上用力一踏,拉住缰绳在马背上翻了一圈又跳上另一匹,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动作,几匹受惊的马竟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百姓们鼓掌叫好的声音差点震坏了方若婳的耳朵。 方若婳笑着摸摸那几匹马的头。 “乖,不怕。” 那叫一个温柔。 方若婳气喘吁吁的回到马车里一屁股坐到软榻上。 “我老了。” “爱妃什么时候也能如此温柔的对我一次?” 夏亦平笑道。 “爱妃,本王累了。” 白了夏亦平一眼,方若婳搂着小白躺下来。 这阵子没怎么练功,体力怎么差成了这样。肺活量都不够了。 “夏亦平!” 一声清脆的声音由远至近,听声音也知道是夏罗薰。 “公主,您这样跑出来皇上会担心的。” 袖依面无表情的拦住已经冲到马车前的夏罗薰。 “我不管,我要跟夏亦平一起去。” “罗薰,你当我是去游山玩水么?” 夏亦平的声音从马车里淡淡传来,夏罗薰更气了。 “凭什么她就跟你一起去!” “凭她是风越国的人。” “区区一个风越平民有什么好,你们怎么都这么护着她!” 夏罗薰有一瞬间的微怔,随即冲着马车喊起来,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 “罗薰,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夏亦平的声音变的严肃,那股压迫感也越来越重。 “堂堂一国公主站在街上大喊大叫,夏安的颜面何在!” “夏亦平。。。你。。。。” 夏罗薰不可置信的瞪着马车内夏亦平坐着的位置。 他竟然隔空点了自己的穴! “送公主回宫。继续前进。” 夏罗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车队,眼角滑过一滴晶莹的泪。 夏亦平,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撇下公主的面子不要,站在这里大呼小叫么? 一直记得和夏亦平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两年前元宵节,一片灯火阑珊下那红衣似火的男子庸懒的斜靠在一家茶楼的窗子旁,红发飘扬,眉眼落寞的看着漫天的焰火,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看不出喜怒的笑。 只那一眼,从此心里便再也容不下他人。 不是没有听过安王的名号,他那潇洒身姿以让人过目不忘。 夏罗薰原本以为传说中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安王只是长相胜人一筹,对那些对夏亦平日思夜想的女子们也始终嗤之以鼻,可只那一眼,却也让自己沦为了和她们一样的境地。 两年,整整两年,闭上眼睛想的是他夏亦平,睁着眼睛更是。每次想跟他接近的时候却都会被他不留痕迹的躲避开。 第八十二章 没什么困难 如今,两年的等待却不如一个从他国带回来的女子。 她一国的公主连一个普通的女子都比不上。 夏罗薰自嘲似的笑笑。 罢了。 夜已深,皓月当空,睡了大半天的方若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从帐篷里爬起来到处逛。 风越与夏安本就是邻国,离风越越来越近,心就越来越慌。 每天总是有无数个时候控制不住的想起华无缺的音容笑貌。 那怀抱太温暖,温暖到已经过了这么久,身边有夏亦平这么个帅哥都无法忘怀。 那身影太寂寞,寂寞到明明已经傲视天下,却没有一人能为他扶平那皱起的眉。 华无缺,过了这么久,为什么我还想陪在你身边,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细数地久天长。 “月光色,女子香,泪断剑,情多长,有多痛,无字想,忘了你,孤单魂,随风荡,谁去想,痴情郎,这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有谁能称王,过情关,谁敢闯,望明月,心悲凉,千古恨,轮回尝,眼一闭,谁最狂,这世道的无常,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方若婳笑着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轻轻哼起歌。 好一句这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有谁能称王,好一句千古恨轮回尝,好一句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夏亦平远远听着传进耳中的旋律,心里某个地方,又一次控制不了的动了动。 即使有一天,她不再时刻都带给自己意外和惊喜,自己也没有办法停止这越来越深的情了吧。 忘了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小人儿的笑,想看着她笑,想见到她开心的眉眼。 即使这丫头给自己惹了不少的麻烦,也因为这丫头给自己添了不少的麻烦,可只要看见她开心,就什么都不重要。 这便是夏亦平,与华无缺不同的夏亦平。 他习惯了自由自在,知道被束缚的滋味。在夏亦平的心里,喜欢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人这一生能活着的时光太有限,只要开心就好。 只要能看着她自由自在的飞,没有心事,没有负担的笑,就好。 就算她心里的人不是她,他也会一直站在离她最近或者最远的地方以他夏亦平的方式看着她欢笑,失落,快乐,难过。 只要她想要,就算让他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无所谓。 他夏亦平从来就没在意过世俗的眼光。 他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其他人的看法和别人的评论在他眼里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只有她。 方若婳。 今生今世,这一切,只为她。 夏亦平啊夏亦平。 摇摇头笑了,看着方若婳的眼中已被那似水般的温柔占据。 经过一夜的休息,军队加速前进。 即使有大批的高手,却也不宜停留太久。 敢对皇家军队有想法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多加小心必定百利而无一害。 马车平稳行进,方若婳睡的不亦乐乎,夏亦平为她掖了掖被角,看着窗外的景色,也算是怡然自得。 “王爷!王爷前方有埋伏!” 刚进了风越境内,派出去的十个探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跑回来。 夏亦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连眼神都不曾转移。 “杀。” 只这一字。 “是!”来报的将军犹豫了一下,转身冲着一队士兵喊了一嗓子。“杀!” 夏亦平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方若婳。 还好,没把她吵醒。 大部队停在原地等候,可情况似乎不太妙,没过半个时辰前方就传来求救信号。 夏亦平下了马车。 “不要因为几个蚂蚱就耽误行程,我们走另一条路。既然他们想玩,就陪他们玩个够。”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小白睁开眼睛伸出爪子推了推方若婳的脸。 你是没睡过觉吗? 有这么个主子真让人头疼。 “唔。。。恩。。。怎么了?” 方若婳皱着眉揉揉眼睛。 恩?不对。 被包围了么。 看夏亦平没在马车里,方若婳跳下车,把袖依一把从马上揪下来,跳上马。 “我们被包围了。” “宝贝儿难道你怕了么?” “谁怕了,爱妃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打打苍蝇?” 方若婳哼哼两声,一挑眉。 “既然宝贝儿喜欢,本王陪你去就是。” 所有士兵和侍从完全汗颜。 明明是一不小心就会送命的事情,到了他们眼里怎么变成了无聊时解闷的活动。 袖依转过身“嘿嘿”偷笑一声。 幸亏自己已经习惯了。 身边有人推了推袖依。 “她行么?” 虽然和方若婳并不熟悉,可他们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就这么送了命。 袖依笑着摇摇头。 危险的确有,不过这女人的实力他可是见过的,想轻易对她造成威胁,怕是不可能。 袖依摇头的同时,伸手拿过弓,抽出四支羽箭朝着树林射了出去。下一秒,几声惨叫从树林里传出来。 惨叫发出的同时,成千上万支箭也从树林之中射了向他们。 方若婳刚想跑,却被夏亦平拉住了。 咿? 在他们的上方,一张巨大的网不知什么时候罩了上来。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密密麻麻,笼罩了一片天空的箭射在上面竟然丝毫未损。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些,几百个刺客已经冲了上来。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夏亦平,群龙无首的这些士兵对付起来也就没什么困难的了。 刺客的主力此时全部都集中在夏亦平身上。 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作战方式。 夏亦平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方若婳已经抢在他前面飞身下了马。 只是听袖依说这丫头很恐怖,不知道到底能恐怖到什么程度呢? 一个把银色长剑对上方若婳手里的骨龙的同时,脆声声的折成了两截。方若婳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那人的脖子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渐渐绽开,血柱“呲”的一声喷到其他几个刺客的脸上。 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脚尖一点,人在半空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身下一排刺客的喉咙被同时划穿。 远远看去只有那耀眼的红衣穿梭于层层黑色之间,所过之处,没有人还能站着。 那刺客头领眯起眼睛,做了个手势。 改变主要攻击目标。 杀。 越来越多的刺客把目标对准了方若婳,可似乎并没起什么作用。 几乎是没等近上方若婳的身,人就已经见了阎王。 第八十三章 中毒! 但这并不表示方若婳没受伤。 四个人同时围住方若婳,上空一人朝她猛扑过来,方若婳一脚踢开正前方的那人,脚尖轻点身体飘至半空,抬手一刀,地上的那三个也齐齐的跳到半空对准了方若婳的胸前就是一击,若不是方若婳反映快,只伤到了小腿,只怕早就升天了。 夏亦平剑眉一皱,飞身下马一脚就踢碎了一人的脑袋,又是一掌劈过去,围着方若婳的三个人齐齐的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伤了她,一个都别想活。 根本不屑用武器,夏亦平的身影穿梭于方若婳身旁,为她挡住所有攻击。 青丝傲然飘扬,衣服上金丝绣着的麒麟随着夏亦平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好像活了起来,眉眼中不再有平时那般玩味与邪魅,被那让人无法忽视严肃与杀气所取代,双眸中那抹红色越发的妖艳。 肃杀与不羁,狂傲与邪魅,四股不同的气质在夏亦平身上融合的完美至极。 方若婳嘴角的笑越来越深,看着满地鲜血的眼中渐渐泛起血红。 哈哈!她喜欢。 两道红影在几十个刺客之间打的游刃有余,袖依和其他侍卫看着与夏亦平并肩作战的方若婳心里顿时升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样的女人,才配的上他们王爷! 一个女人在面对这样危险的境地都如此勇猛,他们这群大男人若是不拼尽全力,岂不是要让别人看笑话。 “杀!” 袖依大喝一声,士兵们越发的有劲头了。尽管那些刺客已经是优中选优,虽然那些侍卫们的功夫并没有强过他们,可在这样的气势之下,他们却招架的力不从心。 夏亦平朝袖依看了一眼,袖依立刻会意,躲过两个刺客刺过来的剑,发出一声鹰鸣。 没过半柱香的时间,一只苍鹰飞盘旋在车队上空,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残留的几十个刺客又傻眼了。 “没想到夏安与夺宗也有关系。今日死在夺宗手里,我们也不算丢人。” 说着,那刺客的头领从背后拿出一把弯刀。 不战也是死,战也是死,宁可战死也不能这么投降,任人宰割。 即便他们面对的是整个风尘大陆最可怕的杀手组织。 依旧没有人说话,二十个金色身影一瞬间分散到各个位置,一击致命,没有丝毫多余动作。 刺客头领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在自己眼前,越发的疯狂了。 夏亦平直接伸手抱起方若婳上了马车。 “前进!” 袖依大手一挥。车队绕过厮杀中的几十个人,无事一般继续前进。 好像早就知道会有刺客,几名侍女掀开马车上面的一层沾满了鲜血的绸缎,又露出了更加鲜艳华丽的一层。 “早知道就不让你动手。” 夏亦平拿出药箱瞪着呲牙咧嘴的方若婳。方若婳也不说话,笑吟吟的看着夏亦平。 “到时被咱们**看到了会不会把我打出家门?” “去去去,那是我**。” 方若婳忍着疼白了夏亦平一眼。 “都一样。我就去跟你**说你已经是当**的人了,她不答应也没辄。” “你,啊!” 方若婳实在没忍住,身体抽搐一下,喊出声来。 夏亦平轻轻吹了吹方若婳腿上那长半尺,半寸深的伤口皱起眉。 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睡一会儿吧。” 说完,夏亦平直接把方若婳塞进了被子里。下了马车。 不斩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 更别说还伤了她。 夏亦平找到跟在车队后面的暗觉。 “三天之内我不希望他们的组织里还有任何人活着。” “是。” 暗觉边说边递给夏亦平一个小小的瓷瓶。 百草露。取百草之精华,有解百毒和治疗各种外伤内伤的功效。最重要的是不会留下疤痕。 暗觉眼看着那长刀划开了方若婳的腿,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方若婳只是皱了皱眉,连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又冲进了刺客群里。 对方若婳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看来华无缺和夏亦平这两只妖孽喜欢的女人还不算太差。 夏亦平挑了挑眉。 这百草露是暗觉下山之前他师傅给的,不说绝无仅有,也算是凤毛麟角的灵药。他师傅只给了他两瓶,很多次暗觉自己受伤都没用。 “帮她不就等于同时帮了你们两个么。” 看出夏亦平的想法,暗觉带着坏笑说了一句。连夏亦平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看,飞似的跑了。 夏亦平并没理他,上了另一辆马车换了身衣服。 小白蹲坐在方若婳身边,警惕极了。夏亦平摸摸小白的头。 “我没保护好她。” 像是在对小白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小白抬起眼睛看了夏亦平一眼,低低的“唔”了一声。 半夜的时候小白突然叫起来。夏亦平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方若婳的嘴唇变的乌紫,脸色格外的苍白。 夏亦平抓过方若婳的手。 中毒了! 怎么回事? 夏亦平从怀里的盒子里拿出一颗白色药丸塞进方若婳嘴里,又给她喂了一次百草露。 月光。 这毒属于血毒,只对受伤的人才有效果。呈粉末状,无色无味。如它的名字,中毒的人白天时和常人无异,只是到了晚上月亮出现的时候才会发作。这种毒能封锁人的内力,使人的各个器官慢慢衰竭,七七四十九天后中毒之人便会七窍流血至死。 此毒最残忍的地方是中毒的人白天不会有任何感觉,月光一现,中毒者的五脏六腑便会剧烈疼痛起来,多拖一天,疼痛就会加剧一天,最后就算不是流血而死也会被这疼痛折磨死。 这毒只有南吉一族才有。 难道白天的刺客是南吉的人? 不对,夺宗早已和南吉一族签下约定,两方互不敌对,若是一方有困难,还可以请另一方支援。 夏亦平跳下马车。 “叫人去找他。” 眼神刺骨,气息冰冷。 袖依眉头一皱,身影瞬间消失在车队之中。 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车队到了临城分号的时候方若婳终于醒过来。 “好痛。” 不只是腿上的伤口,浑身上下酸痛极了,头也昏昏的,好像被人痛打了一般。 “宝贝儿你终于醒了。” 夏亦平依旧是一脸的邪魅,手指轻轻抚上方若婳的发。 “到哪了?” “临城。” 方若婳点点头,望向窗外没再说话。 第八十四章 随心所欲 怎么睡了这么久,本来还想去看看她和华无缺住过的院子。 “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哪里。” 夏亦平细长的手指穿插在方若婳乌黑的发丝之间,轻轻梳理着有些微乱的头发。 “风城。” “能不能停一下。我想回家看看。” 方若婳突然开口。 “你家不是在风城?” 夏亦平不想让方若婳知道他早在她生病的那一天就知道她是谁。眼里带了一丝疑问。 “我是方子全的女儿。” “原来是方氏玉行的小姐,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 方若婳白了夏亦平一眼,望向方氏玉行的牌匾,跳下马车。 夏亦平并没有跟着下去,看着方若婳背影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楚。 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她中毒的事。 夏亦平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怎么中的毒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就是要尽早找到夕耀拿到解药。 竟然让她在自己身边中毒。该死! 大概两柱香的时间方若婳从玉行走出来,身后老老小小一人一句“小姐保重”让夏亦平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怎么了?” 看着夏亦平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少有的严肃,方若婳有些不解。 “我正在思考晚饭我们吃什么。” “切。” 方若婳伸手推了一把夏亦平的头。 她知道夏亦平不是简单的人,也习惯了他的神秘,没再多问。 眼看着夕阳就要落下,夏亦平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紧。 “宝贝饿了没有?” “恩。。。是有点。” 方若婳的肚子像是配合一样“咕噜”叫了一声。 “我们去吃东西。” 夏亦平无视了小白不满的哼哼声,一把搂过方若婳的脖子下了马车。 “咳,咳,我快被你勒。。。勒死了。” “死了更好。” 虽是这么说,夏亦平手上的力度却不留痕迹的松了松。 “谋杀亲夫啊你。” “你若是嫁给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已经回来的袖依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一酸。 晚上方若婳该怎么办。 那种痛苦,男人都受不了,别说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郡主。 吃饱喝足,方若婳正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冲着夏亦平傻笑,袖依从背后拍了拍方若婳肩膀,就在方若婳回头的时候,夏亦平一掌挥了下去。 看着晕倒在自己怀里的方若婳,夏亦平眼里那抹痛楚越来越深。 “王爷就是这么对我们风越国未来皇后的?” 付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夏亦平身后,冷冷的笑了笑。 夏亦平只是皱着眉抱着方若婳走向马车,并没说话。袖依拦住付向。 “过来。” “干什么!” “过来就是!” 袖依不由分说的把付向拉到一边。 随着夜色降临,方若婳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眉头也皱的越来越深。 夏亦平的丹药只能缓解方若婳的痛苦,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看着方若婳因为疼痛紧紧攥起的拳头,夏亦平一拳砸在了马车的门框上。 这只是开始,就让她这么痛苦,再过些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夏亦平想像不到。 付向坐在方若婳的左侧,脸黑成了炭。 “付向你干什么!” 袖依一把抓住要冲下车的付向。 “去告诉主人。这样不是办法。人多一点找到他的机会就更多。” 说完,再不顾袖依的阻拦,冲出马车。 “噗!” 方若婳一口鲜血喷出,溅到了夏亦平火红的衣服上。 “对不起。” 夏亦平紧紧的抱住方若婳,握紧了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双手。 又是三天三夜。 尽管夏亦平一百个不愿意,可到了风城,该让方若婳回家。更何况他并不愿意让笼皇上见到她。 华玉蓉看着因为疼痛而抖的厉害的方若婳没有说话。 千盼万盼,终于回来了,却中了毒。 这是宿命么? “回来就好。” 华玉蓉轻轻抚摸着方若婳苍白而越渐消瘦的脸,眼中满是慈爱,没有丝毫担心。 “替我谢过你们王爷。待太后寿辰结束后,必定亲自拜访。” 袖依看了华玉蓉半天,没说话,走出了方府。 华玉蓉看着方若婳好一阵子,回头却看见胸前还裹着绷带的方子全站在自己身后。 “女儿怎么样。” 方子全坐到华玉蓉身旁,握上华玉蓉的手。淡淡的问道。 “没什么事。快回房休息吧。” “不碍事就好。” 半个月前方子全采玉回来途中被刺客袭击,受了伤,刚刚好一些。 袭击方子全的刺客已经调查出来是苏全德指示。那方若婳呢? 华玉蓉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初就是不想再参与这些世俗纷争,勾心斗角才做了自己的选择。 现在看来,似乎是选错了。 “若婳没事,送你回房休息吧。” “恩。” 风越老太后生辰,夏安,冬安等其他周边小国纷纷来人庆祝。 礼物当然属夏安和冬安两国最厚重。 冬安的使者是冬安国的六公主梦纭香和四王爷风厉诀,夏安国当然是安王夏亦平。 梦纭香正笑眯眯的听着周围百姓感叹着她和风厉诀的高贵气质,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 似火的锦绣红袍,懒散的歇靠在半透明红色薄纱马车内的床榻上,酒红色长发落在坚实的胸膛,那一双红色媚瞳冷冷的瞟过前方的冬安车队,随即闭上眼睛。 冷傲而邪魅。 这便是夏亦平。 传说中孩童时能力就超过了夏安当朝皇帝夏亦桀,却对朝政之事从不过问的安王。 传说中比女人还漂亮,却对女色从来都没有丝毫兴趣的安王。 传说中随心所欲,因为突然觉得有趣,就烧了夏安半边皇宫的安王。 传说中仅带了五名随从闯进夏安国最有威望的杀手组织内部,杀光了那个强大无比的组织中所有人的安王。 这就是传说中的安王夏亦平么。 果然名不虚传。 连梦纭香都不由的一怔。 好漂亮的男人!跟自己的哥哥和华无缺比起来都丝毫不逊色。 普天之下,唯有他们三人有资格站在那王者之位,只有他们三个有那傲视天下的气魄。 像是想到什么,梦纭香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娘。。。” 方若婳睁开眼睛便看见华玉蓉正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 自己不是在马车上么,夏亦平呢? “来,刚做好的参汤。” 第八十五章 派人去找! 华玉蓉接过翠珠递过来的汤,轻轻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进方若婳嘴里。 刚喝完整完汤,浑身酸痛的感觉明显有了好转。 对了,好像是夏亦平把自己打晕了? 这王八蛋! “我怎么了?” 方若婳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头一晕又坐回了床上。 “只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事。” 华玉蓉拿起一件披风披在方若婳肩上。 “跟娘出来走走吧,太阳都快下山了。” “娘,我想死你了。” 刚站起来,方若婳就扑进华玉蓉怀里。紧紧搂住了华玉蓉的腰。 压抑了几个月的的委屈和难过抑制不住的冲破了心里脆弱的防线。 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华玉蓉拍拍方若婳的肩膀,不留痕迹的揩掉了眼角流下的泪。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我爹呢?” 方若婳从华玉蓉怀里退出来抬起头问。 “刚采玉回来,休息了。” 方若婳哼哼两声没说话。 母女二人站在假山旁的人工湖前,对着落日的余晖的情景温馨极了。 前世的方若婳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所以她才会把父亲看的那样重要,今生她不只有父亲,还有了母亲和一个这样完整的家庭,真好。 方若婳把头靠在华玉蓉的肩膀上甜甜的笑。 “这几个月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跟娘说说。” 方若婳把她出宫之后的事情简单的跟**说了一遍,只是关于她和华无缺的事情却几句带过了。华玉蓉知道女儿不想说,并没有追问。只是说了一句“看来有机会娘也得出去游玩一番。” 不过在方若婳提到夏亦平的时候,华玉蓉的眼里划过一丝亮光。 她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 “三日之后就是太后生辰了。” 华玉蓉望着西洋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您也要去么?” “是我们。” 华玉蓉抚摸着方若婳的长发,淡淡道。 “休息去吧。” 方若婳刚进了房间,翠珠直接扑到方若婳身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小姐你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弄的方若婳无限无语。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真是。” “小姐,老爷受伤了。” 翠珠看了看门外,关门后趴在方若婳耳边轻轻的说。 方若婳皱眉。 “怎么回事!” 翠珠像作贼一样大概说了一遍,当然没落下她从老爷门外听到的,指示刺客刺杀方子全的正是苏全德。 方若婳眯起眼睛。 苏云她还没好好修理,又来了个苏全德。 连她父亲都敢动了,很好。 “我知道了,下去吧。等等!” 方若婳走到床边,拿出几个从夏安带回来的贝壳塞进翠珠手里。 “真好看啊!谢谢小姐。” 看着翠珠渐渐走远的身影,方若婳坐到床上,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 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差了。 仅仅是风寒么? 为什么总是长时间昏迷,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总是说不出的酸痛。 而且昏迷之中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浑身疼的快要死了一样。 最重要的,夏亦平为什么会打晕自己?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方若婳的脑海里盘旋。她知道事情不只是那么简单。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婳。” 华玉蓉推开房间门,端着一碗鸡汤走进来。 “喝完汤早点睡吧。” 好像又有点饿了。 方若婳端起鸡汤一口气喝完,有些不满的朝华玉蓉撅嘴。 “我才刚醒,怎么又让我睡。” 没等华玉蓉说话,方若婳突然开口。 “娘,我到底怎么了?” 华玉蓉早知道瞒不了太久。叹了口气。 “你中毒了。” 华玉蓉没有丝毫遮掩,把方若婳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她是她华玉蓉的女儿,她相信她有勇气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月光这种毒并不是没有解药。 方若婳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就说夏亦平不会凭白无故把我打晕。娘给我喝的汤里不是有缓解疼痛的药么。娘你不要担心拉。” 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担心,笑容灿烂依旧。 眼看月亮就要升上天空,方若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了轻微的疼痛,朝华玉蓉笑着点点头。 华玉蓉叹了一口气,点了方若婳的穴。 尽管如此,整夜刺骨的疼痛也让方若婳的额头布满了汗,豆大的汗珠不停的顺着方若婳的脸落到枕头上。 拳头握的紧紧的,指甲像是要嵌进肉里。 翠珠看着自己家的主子这般痛苦,眼泪劈里啪啦的滴到床上。 “小姐,呜呜。。。” 小白两只大爪子搭在床边,看着方若婳难受的样子低低的“唔”了一声。 直到后一丝月光散尽,方若婳紧紧皱起的眉终于舒展了些许。 翠珠把热好的汤喂进方若婳嘴里,趴在床边睡着了。 “翠珠,小姐呢!” 华玉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方若婳并没在床上,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方若婳的身体脆弱至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刚。。。刚刚还在!怎么?。” 翠珠急的一边跺脚一边直掉眼泪。华玉蓉转身出了方若婳房间。 “派府上所有的下人出去找!” 宰相府。 “本相不知玉甄郡主突然到访所为何事,还请郡主明示。” 方若婳坐在苏全德旁边的椅子上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花茶。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顺便跟你玩一个游戏。“ 方若婳瞟了一眼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的苏全德,满脸笑意的说。 “若是玩游戏,郡主怕是找错人了,本相。。。。。。” “啪” 还没等苏全德说完话,方若婳一个耳光直直的甩了过去。那叫一个脆生。 “你,你敢打我!” “对了,还有你女儿,把她叫来一起这游戏才好玩。” 方若婳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你这个臭丫头竟然敢打我!” 苏全德捂着老脸大喊了一声“来人!给我抓起来!” “宰相大人的脾气还真大。” 方若婳看着冲进来的拿着棍棒的家丁们冷笑一声,躲过一个家丁挥过来的棍子,身形一晃,人已经穿过了好几个仆人,直接来到苏全德面前。 “退下!” 苏全德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露着寒光的匕首朝下人们喊道。 第八十六章 看不出喜怒 “你想怎么死?” 方若婳笑容越发明媚,而苏全德的背后已经渗出冷汗。 这臭丫头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本相不知何时惹了郡主。还望郡主坐下来好好谈。” “我的家人你也敢动,你还真是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 说话间,手中的匕首已经划开了苏全德的喉咙。 “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苏全德也不求饶了,直接大喊起来,宰相府里那些士兵冲才冲进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方若婳围在了中间。 “宰相大人还真是好雅兴。” 一道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原本拿着武器围在方若婳身边的侍卫齐齐跪到地上。 “皇上救命啊皇上!” 苏全德一看华无缺来了不停的挥动着双手。 这下该有救了! “宰相这是在干什么?” 华无缺看着众人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最后目光落到用骨龙架在苏全德脖子上的方若婳身上。 她瘦了。 这女人一定是疯了,身体差成这样还跑到这里来。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中的毒有多危险么! 想到这,华无缺眼中升起一丝怒气。 她离开之后他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派人找了又找,最后找到的时候她也回来了,竟中了毒。 无数次按耐下想亲自去找她的冲动,无数次因为她在上朝的时候走神,整天心里想的是她,念的也是她,每次闭上眼睛都是她如花般的笑靥和她离开时决然的背影。 他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他怎么会喜欢梦纭香? 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皇上,玉甄郡主不知为何就要杀我。皇上救命阿!” 苏全德冷汗直流,看着华无缺的眼神别提有多可怜。 “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么?”方若婳压抑住心里强烈的悸动轻笑一声。 “宰相大人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人上了岁数记性不好了?要我来提醒你么?” “若婳,别闹了。” 华无缺低声道。 “啊!主子!” 宰相府的管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眉眼间满是笑意的方若婳。 她竟然,当着皇上的面,把宰相杀了! 血溅三尺,方若婳一脚踢开苏全德的尸体,袖袍一挥,桌上几盏明灯应声落地,火苗“噌”的蔓延到了屋里丝绸帘子旁,哗啦一下着了起来。 “你!” 华无缺没想到方若婳会有如此举动。眉头皱起。 “救火。” 眼看老太后生辰在即,她竟然杀了宰相,还想烧了这宰相府。即使他不想追究,老太后和满朝文武百官也会安她各种罪名,这傻瓜! “我从不无理取闹。我方若婳在家里等着皇上派人来抓我。” 说完,脚尖一点,转眼间人已经消失在宰相府里。 她还在生气么? 不然也不会在听到自己叫她别闹之后一刀划开了苏全德的喉咙吧。 “封锁宰相被杀的消息,一切等到太皇太后生辰结束之后再说。” 扔下这么一句,华无缺走出正着着火的宰相府。 刚一落地,方若婳就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 果然,身体越来越差了。 不知道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多久。 在前世活了二十年,在这里也逃不过命运么? 看来自己还真不是长寿的人。 想到这,方若婳无奈的笑了。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就那么便宜了苏全德。 华无缺那一句“若婳”叫的她心里百感交集,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一下一样,手一抖,骨龙就划开了苏全德的喉咙。 不过人已经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烧了宰相府也算是解了气。 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苏全德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毙命经过,会不会笑掉大牙。 可是,两个多月没见,他瘦了,脸色也不好,出了什么事么? 还是他和梦纭香之间出了事情。 “嗯。” 疼痛感突然传遍全身,方若婳疼的蹲到了地上。 不是只有夜晚的时候才会疼么?现在不过下午,怎么会。。。。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顺着方若婳苍白而越渐消瘦的脸落到地上,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方若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华无缺背对着月光一遍一遍的对身后的人说着“再去找。”转身时,眉头紧皱,目光深邃似海。紧接着画面切换,华无缺紧紧抱着自己一跃落到观星苑上,耳边是自己曾经唱过的那首歌。 那是华无缺的声音,低沉之中还带着些微的沙哑,可就是那熟悉的声音和温暖,驱散了她身上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即使是梦,在他怀里也足以让她安心。 既然是梦,就让她在他怀里多睡一会吧,就一会。 正是盛夏时节,百花齐放,万里无云,清风习习。 老太后六十六岁生辰,各国来贺,满朝文武无不到场。 整个风城内家家户张灯结彩,锣鼓声振的人耳朵都疼起来。 皇宫之内灯火辉煌,到处都是歌舞笙笙的景象。 夜晚来临,焰火漫天,精彩的表演一个接着一个,整个皇宫里的气氛一次又一次的达到顶峰。 早已人声鼎沸的宫殿之中突然传来响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话音刚落,华无缺搀着老太后从宫门外缓缓走来。 诺大的宫殿顿时寂静无声。 老太后身着金色刺绣凤袍,头戴千叶攒金牡丹首饰,颈上是一朵硕大的金色并蒂牡丹项圈,周身在耀眼的灯光下像是镀了淡淡一层光晕。 人虽寿但眼中光芒不减,面容慈祥,表情和蔼,尽显母仪天下之风采。 华无缺一身紫色刺金龙袍,鬓角丝丝银色长发以紫金绸缎轻轻束起,双眸明亮胜星,深邃如无尽苍穹,薄唇微微勾起一丝看不出喜怒的弧度。 那龙袍上金色丝线绣着的龙因华无缺挺拔高瘦却结实的身材显得越发的活灵活现,好像眨眼之间就能飞上天际翻云覆雨一般。 似是收尽了天地精华的明眸瞟过众人,傲视苍生,无尽尊贵雍容。 此情此景来人无不暗暗感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皇太后福、禄、寿三星高照,阖府康乐,如意吉祥!” 百官与各国使者齐齐俯身跪拜。 “今日我风越太后大寿,各国王爷使者远道而来,我王略备歌舞酒宴,各位尽情享受,不必拘礼。” 付向站在华无缺下面,面带笑容,淡淡开口。 华无缺大手一挥。 第八十七章 大不如前 “宴会开始。” 中间空出的场地几十名乐者演奏开场曲子,四名舞者翩翩起舞,烟火自东北方向升起,映红了大半边天。 “母后。” 华玉蓉自一桌走来,朝老太后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么多年月儿还一点没变,真好,真好啊。” 老太后拉过华玉蓉的手抚摸着,眼里满是笑意。 “母后也一样。” “玉甄郡主呢?没一起来么?” “若婳那丫头。。。。。。” 华玉蓉竟一时语塞。 “若婳身体不舒服,一直昏迷着,我把她安在了寝殿。” 华无缺突然开口,老太后和华玉蓉齐齐一怔。 “怎么会一直昏迷呢?” “若婳中毒了。” 华无缺抢在华玉蓉前面回了老太后的话。老太后皱起眉。 “带哀家去看看。” “太后。。。。。。” 华玉蓉十分不解,可这是老太后的生辰,怎么能让她因为方若婳离开这宴会。 “你女儿的命重要还是哀家吃一顿饭重要。” 说完这句,老太后从凤椅上站起来,跟着华无缺朝寝殿走去。 夏亦平看着华无缺等人的背影眯起眼睛。 他想干什么? 正躺在龙榻上的方若婳面色苍白,人已经消瘦了大圈。 华无缺坐到方若婳身边握住那攥的紧紧的拳头。 “叫御医来看过了么?”老太后眉头紧皱。 “看过了,没用,解药已经派人去找了。” “真是一群饭桶。” 老太后叹了口气。 “皇祖母,等若婳的毒解了,我要与她大婚。” 半晌,华无缺突然道出这么一句。 老太后和华玉蓉齐齐一怔。 大婚,那便是要立方若婳为后。 立后这事,怎么能仅凭着华无缺一句话就决定。 “无缺。” 老太后像是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 华无缺说的是“我要”,不是“我想”或是其他,他决定的事,别人再怎么阻拦,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不然没人能改变。 “各国使者和大臣还在外面,主角却跑了,是不是有些不像话。” 老太后道出这么一句,拉着华玉蓉朝门外走去。 “你就在这里多陪陪这丫头吧。晚些出去也不迟。” “还是我在这照顾若婳吧。” 华玉蓉停下脚步,看了看老太后。 “咱们母女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孩子就不想跟哀家说说家常?” 老太后此话一出,华玉蓉也笑了,回头看了一眼方若婳,跟着老太后去了。 华无缺握着床上那小人儿的手,轻轻抚平那皱的紧紧的眉,深深的叹了口气。 “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 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不应景的传进耳朵,华无缺挥手就是一掌。夏亦平身体微微一侧,轻轻松松的躲过。 “你是想和我作对么?夏亦平。” “我也没想到我会爱上她。” 夏亦平邪魅一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可那言语间的认真,却没被华无缺漏下。 “她是我的。” 华无缺压低声音,冷冷的瞟了一眼玩世不恭的夏亦平。 “那可不一定。” 夏亦平本就没想和华无缺争个你死我活。 谁说喜欢就要在一起? 不过一看到华无缺的反应就想逗他。 堂堂风越国君,从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里的华无缺,现在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伤神。此时不气他,更待何时? “出去。” 华无缺黑着脸扔出这么一句,夏亦平“哈哈”一笑,站起来走到方若婳身边。 “这次是我没保护好她,不过你也没能把她保护好,不是么?” 言语间的玩味已经被严肃所代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整个寝殿顿时一片寂静,气息却变的越来越冷洌。 “据我所知,冬安可是有意要与风越开战了。” 许久,夏亦平突然开口。 华无缺淡淡的“嗯”了一声。 “迟迟找不到人影,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么?” “冬安与南吉已经联盟了。风厉诀之前来风越就是为了这事。” 华无缺终于把头转过来,看着夏亦平。 “我只是不明白风厉诀为什么要对若婳动手。” “他也喜欢若婳。”华无缺笑笑。 “到时天下就只有他救的了若婳。如果若婳因此去了他身边,两国开战之际,他再大肆宣扬,不会扰乱军心也会贻笑大方。” 没想到风厉诀会用这么没有智商含量的方法来对付华无缺。可像华无缺这样的人,除了这样的方法,似乎再没别的能比这对他的伤害更大了。 夏亦平看着躺在床上的方若婳。 “她不会的。” “哦?你好像很了解她?” 华无缺眉头微微一挑。 “一般一般。只是同车,共,,枕了些日子罢了。” 强忍住笑意,夏亦平直视着华无缺那双要喷出火来的眸子,简单的说了一遍他与方若婳相识的经过。 最后。 “你若是保护不好她,我不介意带她走。” 即使是这样的话,从夏亦平口中说出来也带了些许懒散。 华无缺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夏亦平,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六年前先皇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老太后决定去长宁寺为先皇和华无缺祈福,还是皇子的华无缺送老太后出城却遭遇袭击。正好被在风越游山玩水的夏亦平遇到,看着那一头青丝的身影穿梭于大批刺客之中,兴致突起,便帮着华无缺和皇家军队击退了刺客。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能在勾心斗角的皇室之中遇到对方,也算是两个人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了吧。 “对了,你家厨子不错,改天借我一用。” 夏亦平喝了一口给方若婳准备的鸡汤,笑道。 松开方若婳的手,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来人。照顾好郡主。” 华无缺起身走出寝殿。 两人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让人不由的晃了神。 张狂强势,雍容不羁。 邪魅冷傲,俊美高贵。 一冰一火,站在一起却格外的和谐。 华无缺端着酒杯从高高的台上走到风厉诀面前。 “四王爷辛苦了。” “风越国君哪里的话。” 风厉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四王爷也为朕做上一张面具,让朕也尝试一次当别人的滋味?” 华无缺微微俯身在风厉诀耳边淡淡的说了一句,风厉诀脸色骤变,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理会已经流出冷汗的风厉诀,华无缺冷哼一声。 第八十八章 人生苦短 “我风越未来的皇后也敢动,你们还真以为冬安成了气候。” 说完,龙袍一挥,转身离开。 而那旁边的梦纭香,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看着风厉诀难看到了极至的脸色,梦纭香猜想到是出事了,压抑住被华无缺忽略的心情,开了口。 “怎么了哥?” “明日我们就回去。” 说着擦了一把额角流下的汗,走出大殿。 冬安虽强盛,但比起风越还差的太远。 华无缺知道的远比他们想像的多,在这种情况下计划如果不能及时改变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危险的事。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华无缺。 夜如泼墨,月色似锦,玉甄漫天。 华无缺抱着方若婳飞上观星苑。 望着漫天的月色,华无缺轻轻吻上方若婳的唇。 “该醒了,又睡了两天了,小白都想你了。”微微顿了顿“我也想你了。若婳。”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依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身体因为疼痛抖的越来越厉害。 “对不起。” 说着,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 夏亦平搂着小白,坐在湖边的树上远远看着台子上的两个人,叹了口气,笑了。 湖中的台子上传来淡淡的歌声,夏亦平干脆闭上眼睛听起来。 小白显得有些兴奋,被夏亦平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 华无缺唱歌诶!哈哈。 气息太熟悉,方若婳没等完全醒来就已经感受到了。 那是专署于华无缺的气息。 带点淡淡的清香,清雅却不阴柔。那怀温暖至极,听着那有力的心跳不知不觉就能让人感到安心。 真实感太强烈,方若婳睁开眼睛,刚好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 “醒了。” 低沉中带着沙哑,柔情无限。 只这一句。 眼泪在一瞬间自方若婳眼中涌出。 一把推开华无缺,方若婳起身就要下床。 “别乱动。” “谢皇上关心,若婳受不起。” 擦掉刚流下的泪,却发现鞋子不见了,方若婳干脆光着脚跳到地上,直接被华无缺横着抱了起来。 “等你毒解了随便你折腾。” 边说,边轻轻的把方若婳放回龙榻上,塞进被子里。 “我要回家。” 方若婳把头歪到一边,不去看华无缺的脸。 华无缺端着一碗还是热着的鸡烫在床边坐下。 “先喝了。” 一把抢过华无缺手里的碗,一口气喝完。 “我可以走了么?” “我可没说喝了就让你走。” 方若婳刚想反驳,却反应过来这是事实,转过头看着华无缺。 一脸的坏笑,心情似乎还挺好。 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无耻了。 “唔……。” 刚想转移视线,却被华无缺伸出手一把拉进怀里,怎么推也推不开。 最后方若婳直接放弃了。 “我很想你。” 吻毕,华无缺把方若婳拥进怀里,说出这么一句。 “所以呢?” “嫁给我。” 没有解释,没有认错,没有鲜花,没有戒指。 嫁给我。 只有如此简单的三个字。 “不嫁。” 方若婳回答的更是直接。 “那我娶你。” “……” 方若婳无语,又笑了。 这便是华无缺,从不会开口言爱,只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心。 他从未喜欢过梦纭香,所以她不用在乎。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所以无须解释道歉。他动用了成百上千的人,只为寻找她,她也该明了他的心。 他再爱她,终究也是有脾气的,她若不冲动,又怎会与他分开。 只是如今,她身中剧毒,找得到解药是最好,若是找不到…… “不该想的事别想。” 华无缺知道方若婳在想什么,把怀里的人儿搂的更紧了些。 “等你好了,我们大婚。” “我还没同意。” 方若婳又好气又好笑。 “不需要你同意。” 哪有娶人家还不用人家同意的。 全天下男子若是都这样求婚,那世上的女子不都得抑郁而死。 “宝贝你伤了我的心。” 夏亦平一脸难过的从门外走进来,看着床上两个人的眼里却带着笑意。 “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伤什么心。” 方若婳白了一眼夏亦平,笑着反问。 “宝贝儿,他这么冷,对你又不好,你跟我回夏安算了。” “这个主意不错。” 方若婳故意忽略华无缺那张发黑的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华无缺一掌匹过去被夏亦平灵巧闪开,可刚才夏亦平身后的大理石桌就倒霉了,一下碎裂开来。 “华无缺你唱歌不错,什么时候再给我们唱上一首,我不介意给你伴奏。” “夏亦平” 几乎是咬牙切齿。 “哈哈。不闹了,风厉诀今天一大早就回去了。” 一下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夏亦平淡淡道。 明明就收敛起刚才玩笑的语气,却还是多了一丝庸懒和随意。 “回的好,我还怕他不走。” “风厉诀?” 听他们两个的话,应该是出事情了。方若婳歪着脑袋问。 “就是李玉龙。” 华无缺大手轻轻抚上方若婳的发。 “那时他易容成风厉诀的样子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真的风厉诀则在暗中与南吉一族达成某种协定。” 这么说,那时她遇到的是风厉诀。不过南吉一族又是什么?风厉诀又和南吉达成了什么协议呢? “要想等你养好身体再想。” 华无缺此话一出,连夏亦平不禁咋舌。 “汪!汪!” 那雪白的身影几下就扑到方若婳身上,硬是把华无缺推到了一边。 “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方若婳搂着小白,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舔的一脸口水。场面那叫一个温馨。 夏亦平忍住笑。拍拍华无缺肩膀。 “人生苦短啊。” 小白还炫耀似的朝华无缺摇摇尾巴。 负心汉,少碰我主人。 小脑袋一摇,回眸一笑,昂着头斜眼瞟了一眼华无缺。 那画面,怎一个美字了得。 方若婳和夏亦平笑的直不起腰,华无缺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白。 “应该叫人把你煮了。” 小白倒也不怕了,小脑袋昂的更高了些。 你叫人煮吧,煮完看我主人还跟不跟你。 “哈哈,你这狗有意思,我带它回去当王妃算了。” 夏亦平走过去摸摸小白的毛,手指勾着小白的下巴,魅瞳微眯,盯着小白那双满是灵气的眼睛。 “好呀。” 方若婳靠在枕头上,一脸的庸懒,小白把头一歪。 不要,长的比女人还漂亮,我才不跟你回去。 这下华无缺也笑了。 第八十九章 毫不在意 “说说正事吧。夕耀已经到风越和冬安两国交界了,冬安也已经开始征兵,看来大战在即啊。” 夏亦平知道华无缺不希望方若婳为这些事分心,可她总是要知道的,以方若婳的性格也一定会参与其中。更何况方若婳不是那种没有大脑的女人。 “他们征兵,我们也在征。最好是他们先挑起战争。毕竟还是以保卫国土的名义开战比较好听。” “如果他们先内乱了呢?” 方若婳眼珠一转,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华无缺和夏亦平齐齐把目光转向了她。 “我是说如果是他们先挑起战争的情况下。” 毕竟战争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谁都希望自己生活在一片没有战争的国土上。方若婳也一样讨厌战争。不过要是自己的国土被侵犯了,她出于保卫者这一方,做点什么也不过分吧。 “关键是怎么乱。既不能伤害百姓,又能达到效果,这才是关键。” 方若婳继续说。 “你觉得这可能么?” 夏亦平问道。 这下方若婳也有些语塞。 的确,战争不是儿戏,一旦开战,必定会有一方要受到重创,伤及无辜是一定的,像她说的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 方若婳吐吐舌头挠挠头。 “我再想想。” “难道我们是傻子么?不用你想,乖乖躺着。” 华无缺瞪了方若婳一眼,又把她塞进被子里。 现在可是夏天,他想热死她么? “启禀皇上,有安王的信。” “进来吧。” 夏亦平接过小太监拿进来的信封,先在鼻间嗅了嗅才打开。 有些事安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夏亦平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哈哈。” 夏亦平傲然一笑,把信扔给华无缺。 南吉一族以用毒名扬天下,而夺宗是整个风尘大陆实力最恐怖的刺客组织。 两个组织实力相当,若是交战必定两败俱伤,所以夕耀当初才找人主动与夺宗签下互不挑事。 如今夕耀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朝毁约的方向越来越近。 动了夺宗里的谁都不行,更何况伤了方若婳。 带着酒红色的凤瞳越来越亮,最后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转瞬即逝。 方若婳忽略了,但却没逃过华无缺的眼。 十几名宫女端着饭菜等在殿外,华无缺拉过方若婳的手。 “吃东西了。” 抬头对上华无缺那双带坚定和担心的眸子,方若婳脸上泛起淡淡的红,低下头,嘴角是隐藏不住的温柔。 “我这孤家寡人可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夏亦平潇洒的摆摆手,只留给了二人映着阳光背影。 那眼中的落寞在高照的艳阳下一闪而过,夏亦平苦笑一声摇摇头。 夕阳西下,过了阳光明媚,整个天空只剩下一抹残红。 方若婳靠在华无缺怀里,却依然抑制不住自己心里对于那疼痛的恐惧。 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自己就只能干等着毒发身亡么? 她不想死。 “启禀皇上!边境有报!” 方若婳望向华无缺,点点头。 “等我。” 华无缺走出寝殿。 夕阳马上就要下山,看华无缺已经走的远远的,方若婳披上一件外衣。 “安王在哪?” “郡主呢?” “回。。。。回皇上,郡主去找安王了。” 宫女们齐齐跪到地上,冷汗直流。 “安王呢?” 宫女们一个推一个,最后一个没人可推了,哆哆嗦嗦的开了口。 “回皇上,不。。不见了。” “滚。” 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华无缺面无表情的开口,可那愤怒透过气息实在让人害怕。 冬安已经出发了一披部队朝风越前进,当前形式虽不说十分严峻但也很危险。 他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事情一回来方若婳和夏亦平竟然都不见了。 好一个夏亦平。 “我去派人找。” 付向说完就要动身。 “不必了。” 当初方若婳从临城失去消息之后他也派了人去找,不也是没找到么。 有夏亦平在,任何人想找到他们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派人去方府通报一声。” 现在唯一不必担心的就是夏亦平会伤害方若婳,只是夏亦平怎么会不明白她现在需要休息,带她出了宫! 除非。。。。。。 “今晚我们先住在这里。明日一早出发。” 夏亦平把方若婳轻轻的放在床上,叹了口气。 “谢谢你。” “噢?谢我?那你以身相许吧。” 说着夏亦平伸出手,指间在方若婳的脸上轻轻划过。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方若婳忍着疼,一脸的视死如归。 趁着方若婳笑的功夫,夏亦平一伸手点了她的穴。 这丫头,也真是。 本来应该在宫里被照顾着,非要出来找解药。 不过这样找到解药的可能性就大了吧。 出了宫,就算他们不找夕耀,夕耀也会找上他们。 不过,既然那日方若婳遇到的是风厉诀易容成的风厉诀,那风厉诀又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 单凭是华无缺的女人这个原因不会让风厉诀费这么大的心思。 但又不会是完全的爱。 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所爱的女人下毒手。 风厉诀。 这冬安国刚继位的皇帝还真是有意思。 一阵惊雷,窗外下起大雨。 层层厚重的乌云挡住月光,方若婳的痛苦随着月光的减弱也有了减轻。 夏亦平将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望向院子内的角落。 因为方若婳找他出宫太过突然,出城又对她极为不利,所以两个人只能先在这风城的客栈里住上一晚。 即使有袖依看着,危险依然无处不在,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了啊。 仔细想想,遇到这小丫头之后自己的生活有趣多了,可麻烦与有趣同在,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夏亦平丝毫不在意,似乎还乐在其中。 方若婳啊方若婳。 坐在床边看着这女人苍白的脸,夏亦平无奈的笑了。 黎明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雨后的清晨空气新鲜极了。 大雨带来的湿潮丝毫没有影响人的好心情。 风雨过后是彩虹。 雨水顺着植物的枝叶滴下,有些树木长出了新的枝桠,院子里竟然还开出几朵色彩鲜艳的花。 方若婳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阳光照耀满地,一片红花绿草的景象。 夏亦平守了半夜,在另一张床上睡的正香。方若婳看着如此安静的夏亦平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九十章 气息不对 那落寞的背影,和华无缺比起来,不减半分孤独。 所谓高处不胜寒。 像他们一样的人更是如此吧。 华无缺有她,那他呢? 这几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她中毒之后的日夜陪伴,傻子也会有所感觉吧。 夏亦平本身就是不同的,方若婳知道。 只是这辈子自己是不能与他白首不相离了。 “怎么?你爱上我了?” 夏亦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着方若婳盯着自己发呆的样子又想逗逗她。 “夏亦平。” “恩?” 方若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吧。 伸出手,轻轻的,抱了抱眼前的人。 夏亦平也笑了。 傻瓜,不必对我愧疚。 我又不是流浪的小狗,用这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 “付向。” 华无缺几乎整夜都没睡,只等着天明。 “保护他们。” 现在正是关键之际,他不能出宫。 想了整夜,就算不知道方若婳和夏亦平想干什么,但他知道方若婳不会离开他。 两人之间最起码的就是信任,他相信方若婳。 以方若婳的个性,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出去找解药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至于夕耀和风厉诀,一个也跑不了。 方若婳和夏亦平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霜影和一匹叫做烈风的马。 万丈暖阳下,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带着两个人在林间飞速前进。 黑色和酒红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白色和艳红的衣襟在风中交错。 策马高歌,笑靥如花。 豪情万丈,绝代芳华。 夏亦平侧过头看着方若婳。 今生若能与她长厢厮守,白头偕老,纵然让他放弃一切也无怨。 佳人不属于他,让他为她守候一生,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夏亦平像是对自己的想法极为满意的大笑一声。 “笑什么?” 方若婳被这笑弄迷糊了。 “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哼。” 也不理她,方若婳一挥马鞭,霜影就超过了烈风。 “驾!” 此起彼伏马蹄声回荡在山间。 雨后的阳光分外明媚,在这盛夏的早晨迅速晒尽了最后一丝清凉,闷热感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格外的烦躁。 大殿内放置了十几鼎冰块,却依然抵挡不住高温的侵袭。 “皇上,宰相被杀之事不可不究啊!” “是啊皇上!及早给凶手定罪也能扶平民心,给百姓一个说法。” “皇上,方若婳仗着自己是郡主就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她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样的。。。。。。” “说完了么?” 原本正靠在龙椅闭目养神的华无缺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扫过众人,面无表情淡淡开口。 “皇上” “眼看大战在即,你们不关心一下冬安的军队到哪了,反而为宰相报起不平,真不知道你们是朕的臣子还是苏全德的手下。” “微臣一片赤胆忠心,请皇上明鉴!” 像是对好的台词般,众大臣跪的齐,话说的也齐。 各个满脸的惊恐,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冤屈一般。 赤胆忠心? 连付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全德曾买通杀手刺杀朕,该定什么罪呢?” 华无缺此话一出,众大臣齐齐倒吸一口气。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安静极了。 原本闷热无比的大殿里气温骤降。压抑感顿时盖过了那照射进来的阳光 “朕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不说开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么?不要再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操心,做好你们该做的。” 说完,起身离开。 “恭送吾皇万岁万万岁。” 总算是能松了一口气啊。 殿内华无缺抚摸着小白柔顺的毛,望着窗外。 “你主人又把你丢下了。” 听着华无缺的话,小白站起来,把两只雪白的大爪子搭在华无缺的膝盖上,抬头看着他。 小白虽然不能开口说话,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看一眼,便能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 我相信我主人。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 正是午后,艳阳高照。 一片密林之中,方若婳正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着歌,心情愉悦极了。 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涓涓的溪流在耳旁流淌,身边还有夏亦平这么一个美人,就算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天的生命也没有遗憾了吧。 若有遗憾,唯一就是不能陪华无缺度过以后的时光了。哈哈。 “你这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 见这女人这么开心,夏亦平的心情也不知不觉的好起来了。 其实夏亦平知道,自己只要看着她,心情就会莫名其妙的晴朗。 “在想你穿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方若婳随口一说,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身红衣,红发飘飘,怎一个美字了得啊,哈哈。” 越想越觉得有趣,方若婳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夏亦平实在无语,白了方若婳一眼,刚想转头,自己却笑了。 “二位真是好雅兴。”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二人齐齐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该死,人已经到眼前竟然还没发现。 风厉诀? 看清来人后方若婳着实意外了一把。 “不对。” 方若婳眉头皱起。 气息不对。 依然是一身的白衣,如墨的黑发和那浅灰色的瞳,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可她曾见过的风厉诀绝没有这般冷冽的气息。 一脸的戏谑,却没有丝毫温度,似那千年冰川般隔开他与别人之间的距离。 想起华无缺说过,他们之前所见到的就是风厉诀所易容成的风厉诀,方若婳也知道了来人是谁。 “比起我们,冬安国君的兴致也不差。” 夏亦平淡淡一笑,把方若婳护到身后。 “回眸一笑百媚生。” “夏安的安王还真是名不虚传。” “冬安国君客气了。” 风厉诀笑着称赞,夏亦平也笑着回。 可不知不觉中气息已经变了。 两股内力在空气中交战,连方若婳这种没有内力的人也感觉到了丝丝压力。 气流不断变化。内力无形,方若婳虽看不见两人交战的过程,但周围的植物一棵接着一棵折断,最后竟然有碎石从高处滚下来。 压力越来越大,方若婳心中暗道不好。 现在这样的情况对他们两个来说绝对没有一点好处。 若是还有埋伏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他们出宫就是为了找到解药。 可风厉诀现在出现是为了什么呢? 第九十一章 可爱,你懂吗? “冬安国君不远千里来到风越不是为了与安王比内力的吧?” 方若婳此话一出,正在暗战中的二人同时收回内力。 “郡主真是聪明。”风厉诀淡淡一笑。 “朕只是想请二位到别苑作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堂堂一国之君亲自来请我们两个,还真是不敢当。” 夏亦平笑道。 闻言,风厉诀虽面无表情,可眼神却有些微的变化。 夏亦平却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盛情难却,冬安国君带路就是。” 方若婳知道夏亦平肯定还有话要说,急也没有丝毫的流露,听到夏亦平这样的话,心里一松。 “傻瓜。” 夏亦平知道方若婳再想什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一脸的宠溺。 “还请安王和郡主随我来,我王已经在前方备好了马。” 十几个便衣打扮的侍卫突然从一旁的树丛闪出来,把二人齐齐围在中间。 方若婳表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变化,心里却暗暗一惊。 自己的感觉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这毒若是再不解,自己会不会变成废人? “跟着风厉诀走了?” “是。” “继续跟。” 华无缺看了一眼刚传过来的密报叹了口气。 冬安的军队已经正式向风越发起开战的讯号了。 兵临城下,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风厉诀不在冬安坐镇却跑到风越。。。。。。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啊!” 翠珠看着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华玉蓉不禁惊呼。 “别大惊小怪的。老实呆在家里。” 收到华无缺派人传过来的消息华玉蓉就再也坐不住了。 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还要自己来解决。 方子全握着自己妻子的手,点点头。 骄阳似火,整日无风。持续的高温烤噬着每一个人。 风越最南边元青城内外厮杀成一片。 冬安五万精兵在昨夜突然进攻,原本闷热的天气就让人提不起精神,再加上兵力就不够,元青城在一夜间濒临沦陷。 经过了整夜的厮杀,一方空气中蔓延着腥臭的味道。 呻吟声,叫喊声连绵不绝。 每一秒都有人倒下,下一刻就会有冬安的精兵再冲上来。 竟然选择在夏天打仗,这让所有人都意外至极。 听着一道接着一道的惨报,华无缺面无表情的坐在大殿之上。 “援兵最快多久能到?” “四日。” “太慢了。” “现在最奇怪的事是冬安的军队似乎丝毫不被高温所影响,不然我们的士兵也不会输的这般惨烈。” 不被高温所影响? 华无缺微微挑眉。 南吉一族么。 “让援兵全速前进,各个边防加强兵力,派去找郡主和安王的探子有没有新的消息?” “回皇上,郡主和安王已经被带到冬安境内,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二位都很安全,郡主的毒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似乎这样的字眼以后不要再跟朕提起。” “是。” 缓解? 月光这种毒还能缓解? 宽大袖口内的拳头紧紧握起,一丝杀气从华无缺眼中闪过。 风厉诀。 绿树荫荫,小桥流水,鸟语花香。 方若婳双手拖着下巴撅起嘴。 “这把不算好不好?” 夏亦平感觉背后一阵阴凉。 “好不好嘛。” 嘴撅的更深了些,完全能挂上一个油瓶。 “好,好。” 夏亦平无奈,只好捡起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来过。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撒娇? 想想头皮都发麻。 “你最好了。” 边说,甜甜一笑。夏亦平忍住想吐的冲动,满头黑线的回了眼前这神经病一个笑容。 最近几日这女人就格外不正常,不是撒娇就是傻笑,偶尔还会唱上一些不伦不类的曲子,折磨的他是哭笑不得。 风厉诀送来的药她每次吃完不是都吐出来了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郡主的雅兴还真是丝毫未减。” “呀,你来了,他总赢我,你来陪我玩。” 方若婳几乎是跳到风厉诀身旁。 紧接着一把推开夏亦平,把风厉诀按到石椅上。 风厉诀嘴角有微微的抽动。 记忆之中这女人不是这样吧。 夏亦平倒是被释放了,坐在一边端着茶水怡然自得的很。 某人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看我的阵。” 方若婳狡黠一笑。 “哈哈,输了吧。耶!” 边说就抓起夏亦平那长白嫩的小手狠拍了一下。 刚才还在偷笑的某凤顿时黑了脸。 连风厉诀都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这女人还真是有意思。 半年前那一袭百影马下救人时他就坐在旁边的茶楼里。 微笑中带着距离,绝世而独立。 冷淡却不冷漠,像清风一般能让人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她与华无缺相遇时他也看在眼中。 他竟出乎意料的想了解她。 从那一天起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可她终究不会是他的。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再想。 更何况她是华无缺的女人,华玉蓉的女儿,这场游戏才更有趣,不是么? 想起华玉蓉,风厉诀收回了那丝刚刚在嘴角泛起的笑容。 “唔,我困了,给我唱歌去。” 方若婳拉着夏亦平,背对着风厉诀挥挥手,朝房间走去。 “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没有?” 一进房间方若婳就附在夏亦平耳边小声问道。 “有啊。”夏亦平摸摸鼻子,狡黠一笑。 “快说!” “发现你越来越不正常了。” 方若婳抬起头盯着夏亦平,半天没说话。夏亦平正意外,被方若婳直接推出了房间。 “人家这叫可爱,你懂什么。” 隔着门传来方若婳的声音,夏亦平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见已经夏亦平走的远远的,方若婳叹了口气。 骨龙从袖口滑至手中,掀开衣袖,胳膊上竟都是一条一条细细的伤口。 方若婳一咬牙,抬起骨龙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道,黑红色的血顺着光滑的胳膊淌到地上的盆子里。 亏了风厉诀给她安排的房间靠近园子里的人工湖,每天放出的血能及时倒掉,不然可就惨了。 除了体力越来越差了之外,效果倒是很明显,这也是方若婳能坚持下来的原因。 解毒的办法有了,能在安全的情况下获取有用的情报才是她和夏亦平继续留在这里的目的。 华无缺,你千万不能输。 第九十二章 我跟你没完 方若婳一咬牙,抬起骨龙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道,黑红色的血顺着光滑的胳膊淌到地上的盆子里。 亏了风厉诀给她安排的房间靠近园子里的人工湖,每天放出的血能及时倒掉,不然可就惨了。 除了体力越来越差了之外,效果倒是很明显,这也是方若婳能坚持下来的原因。 解毒的办法有了,能在安全的情况下获取有用的情报才是她和夏亦平继续留在这里的目的。 华无缺,你千万不能输。 方若婳用毛巾止住血,把盆子塞到床下,打开房门。 “把鸡烫端进来。” 整个城池内空气中蔓延着尸体腐臭和血腥的味道,整个元青城已经沦陷,风越精兵再精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赢不怕夏日酷暑的冬安军队,轻松夺回城池。 此外,又有一大批冬安军队从南面攻击风越的另一座要塞,白鹭城。 白鹭城是离冬安最近的一座小城,与冬安之间仅一山之隔。华无缺早在那里加强了兵力才不至于发生元青城的惨状,但士兵们防守的仍十分吃力。 华无缺面无表情的座在龙椅上,看不出喜怒的看着面面相觑的大臣们。 许久,华无缺淡淡开口。 “铁里将军,朕命你带领十万精兵去西南镇守,即日起程。” “臣遵旨。” “皇上,这恐怕不妥。” 华无缺眉头一挑,瞟了一眼开口的老臣。 “回皇上,西南离冬安太远,臣以为冬安不会派兵攻打那里,反倒是距离元青城不远的周镇,那里长年缺乏防守,恐怕。。。。。。” “苏大人的意思是朕错了?” “臣不敢。臣只是。。。。。。” “周镇附近朕已经派兵了。”华无缺俯视了一圈下方各位大臣。“退朝。” “付向。” “主子,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冬安的军队的确用了南吉一族的药。但是这种药对服药者本身也有很大的危害。连续服用超过四十九天体力会明显的下降,身体不好的人连续吃七天便会死亡。真没想到风厉诀会这么残忍。” 风厉诀,你为了与风越抗衡不惜挥霍自己将士的生命么。 华无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若婳,你还好么。 “爱妃,爱妃你在么。我进去了。” 夏亦平推开方若婳的房门,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心里百感交集。 “恩。。。” 方若婳一翻身,刚好压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的皱起眉。 现在是白天,怎么会。。。 刚想上前,却发现方若婳的衣袖竟渐渐被血染成了深红色。 难道! “若婳!” “你怎么。。。进来了。” “你做了什么?” 原本深红色的瞳在瞬间泛出妖艳的光。看着眉头紧皱的夏亦平,方若婳笑了。 早晚都是要被发现的啊。 “没什么,告诉你个秘密,我晚上不那么疼了。” 夏亦平根本听不进去方若婳都说了些什么,拳头紧紧的握起。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要守护的女人。 难怪她最近越来越虚弱。 呵!很好。 风厉诀! 明月升空,玉甄漫天。 带着花香的晚风吹进房间轻抚着方若婳皱起的眉。夏亦平握着方若婳冰凉的手,起身走出房间。 表面上看,他们两个所居住的别苑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和谐中带着宁静。悠栽的不得了。而实际上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暗卫绝不少于二十个。 这种状态的方若婳能在这些暗卫的眼皮底下神不知贵不觉的倒掉每日流出的毒血,他夏亦平就能在这些不中用的人的层层监视之下走出这别苑。 风厉诀,南吉,要怪,就只能怪你们伤了若婳。 这么多天都平安无事,暗卫们自然下意识的就降低了防范意识,夏亦平冷笑一声,红色的身影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两个这样的小喽罗也值得让他这么费心。” “我看也是。咱们天天这么看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几个暗卫或许是实在觉得无聊了,开始抱怨起来。 “风越那边有了南吉一族的药,早晚都是要赢的,他风越的士兵再精也没用。” “哎!比起这样的活,我宁愿去冬安山运送粮草。” “闭嘴!皇上这么安排自然有他这么安排的理由,再多说一句小心你们的舌头。” 刚刚抱怨的几个暗卫吐吐舌头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夏亦平冷笑一声,彻底消失在这黑夜之中。 华无缺站在观星苑上望着满天的玉甄,眉眼中的思念像是要溢出眼眶。 低头,浅笑。 若婳,等我。 “风越国君真是好兴致。” 耳边传来不应景的女声,华无缺竟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在那身影即将踏上观星苑的瞬间袖袍一挥,硬是以内力将这来路不明的人击了下去。 “观星苑不是谁想来就能上得来的。南吉族长。” “呵呵。不愧是风越国君。” 来人轻笑。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必掩饰了。两国交战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是直接杀了你比较干脆。” 话还没说完,一抹香气便散在了整个观星苑周围。 华无缺面无表情的朝半空中伸出双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啊!” 在华无缺收紧双手的一瞬间那抹身影竟就这么被隔空吸了出来。 “夕赢。不要以为我没有动作,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和风厉诀在我眼里,还什么都不是。” 华无缺紧紧掐住那女人的脖颈,带着面纱的女人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竟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而且。。。他没中毒!怎么会! “你和冬安对若婳所做的一切,朕会双倍的还给你们。替朕告诉风厉诀,游戏现在才开始。“ 有微风吹过,掀起夕赢的面纱,露出精致的脸。 柳叶眉下的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华无缺没有想到的。 最让夕赢受不了的是华无缺看她的眼神里竟然满是不屑。 委屈和惊吓一起涌出,夕赢竟然一下子哭了起来。 真是麻烦。 华无缺一掌将手中的人击出老远。转身下了观星苑。 华无缺冰冷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让夕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别忘了朕的话。“ 夕赢一口鲜血喷出,捂着胸口狠狠的咬了咬牙。 华无缺,我夕赢和你没完。 第九十三章 胆怯 夕赢找到了若婳,她早了解过方若婳的病情,但是华无缺……哼! 她给她投了一味更烈的毒…… …… “嗯......” 轻轻低吟了一声,方若婳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 微卷的长睫毛如落羽般轻轻扬起,一双动人的美眸展露了出来。 光线慢慢适应,终于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自己此时正躺在一间破旧的貌似柴房的屋子里,屋内装饰很简陋,看起来十分寒酸。 而且自己身上还带着一股不知为何的酸痛和虚弱感。 这种一切让方若婳非常不习惯,不禁皱起了细长的柳叶眉。 忽然,方若婳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她记得,她毒发身亡……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摸摸自己的鼻息,还有气,自己还活着,难道是哪位神医救了自己,可也不对啊,自己当时所在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自己,也就更不可能会救自己。 抬起酸软的胳膊,一瞅,这,这不是自己的衣服啊,是红色。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瘦小但却长得很清秀的女孩惊讶的呼出了声,扑到了自己面前:“小姐,你没死,呜呜呜,吓死茴香了,茴香以为小姐不要人家了,呜呜呜...”这个自称茴香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哭泣,嗓子很明显,哭哑了。 此时的方若婳只想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忙扶起身边的茴香。 问道:“茴香,你告诉我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方若婳的眼中充满了狐疑和不解。 “啊?小姐,你可别吓茴香啊,你该不会是失忆了吧,呜呜呜。”刚停止哭泣的茴香一见小姐失忆了,再次痛哭起来。 方若婳看的出这丫头是自己人,她眼中的担忧和伤心绝非是装出来的,方若婳心中一暖,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被人在乎的感觉。 “好茴香,别哭了,我只是刚睡醒脑子有点不清醒,你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讲一遍,好不好?”方若婳带着一丝安慰的语气,用手轻拍着茴香瘦弱的背脊。 闻言,茴香擦了擦眼泪,说道:“小姐,是这样的,前两日,风厉诀来提亲,你不愿,谁都知道,风厉诀是冬安国国主,哪来的感情之说,只因那日,大夫人漏了口风,拿了你的画像,这才引起了风厉诀,他看上了小姐您的美貌,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这不,前来提亲了,大夫人哪管你从不从,风厉诀的聘礼早把大夫人收买了。”说着说着,茴香的眼中已冒出了对这个大夫人深深地恨意,眼角不禁又渗出了泪水。 茴香抹了抹泪,紧接着说道:“小姐你誓死不从,跑去跳了河,等人把你捞上来时,大夫说你已经断了气了,茴香不相信,哭着求着大夫人,才算是没把小姐埋了。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不,老天把你还给了茴香。”这时茴香想起复活的小姐,已经破涕为笑了。 脑海中也慢慢浮现出身体主人生前的回忆:“死的很痛苦,毒一点一点使自己窒息,含冤莫白。” 不想那些了,不管怎样,既然上天让自己重生,自己就应该好好活下去,珍惜这个机会,善待这副已属于自己的身体,并让那个可恨的大夫人和那个什么李公子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房内响起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呵,你可真是命大呀,既然没死。” 方若婳抬头,看见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一身俗气的大紫袍,头上的装饰也是同样的俗气,脸上也是浓妆艳抹。虽然这个女人很漂亮,但是看见她这副样子和刚刚那个声音,便让方若婳相当厌恶,而且这还不算,就连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是一样的嘴脸,看得方若婳就一阵不爽。 “大,大夫人,你怎么来了,小姐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呢。”茴香似乎很害怕,似乎又怕眼前这个女人伤害自己的小姐,声音里已带有几分颤抖。 “原来你就是大夫人。”方若婳带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同时也投去了一个令人胆颤的眼神。 茴香被小姐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她从没听见过小姐如此冰冷的语气,自己的小姐一向都是温儒尔雅的,就连说话声也是诺诺弱弱的,今天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死了一次变质了?茴香胡思乱想着。 女人见方若婳眼神冷冽,心中莫名感到一股畏惧。 不由缩了缩头,脸上露出了胆怯之色。 但又转念一想,这举动未免太过丢人,复又壮了壮胆子,色厉内荏的喝道:“你,你看什么看?你这个失宠小妾的女儿也敢拿这种眼神看我,你娘就是因为贱才被弄死的,难不成你想扑她的后路?”女人话中根根带刺。 方若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女人和自己长得很相似,一样的美,只是女人的美很柔情。女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怀里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方若婳反应极其速度立即知道,这段回忆也不是属于自己的,而这个小女孩也就是身体的前个主人,那个抱着她给人很善良感觉的女人也就是她的娘亲。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幅画面:“还是刚刚那个小女孩,不过,这次小女孩却没有流露出微笑,而是哭着,喊着:“娘亲,娘亲,你们还我娘亲。”紧紧的抱着已经断气的娘亲。身边是这个大夫人一幅可恶的嘴脸,脸上还充满了奸笑。” 方若婳冷哼一声,强撑着坐起身来。 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自己身上的红衣。 不紧不慢的的说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说话间,一双美眸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带着让人畏惧的冰冷与嗜血。 虽说自己刚穿越过来,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太了解。 但从身体主人遗留下来的记忆得知:“身体主人生前没少被人欺辱,就连善良的娘亲也被人活活整死,而眼前这个女人也就是逼死她的凶手。” 但是她方若婳是谁?远近闻名的杀手。如今既然由她掌控了这身子,自然便不能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上一世,方若婳从很小便经过训练,是训练出来的杀手中最强的一位,一身好功夫,最以为豪的便是,认穴认骨极准,无人能及。 第九十四章 起来再说 只要被她近身,轻而易举就可以捏断对方任何一块骨头或点中任何一个穴位。 这次任务,若不是造人暗算。 自己怎么会....哎 大夫人或许是被方若婳的态度激怒了,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方若婳的衣领。 厉声吼道:“你这贱人,居然敢和我摆出这般态度,我看你是活够了。”正欲抬手出击。 一旁的丫鬟讨好的说道:“大夫人,你消消气,这贱人怕是打了也脏了您的手,还是我来吧。”说着便快步走上前去。 丫鬟嘴里好像还说着:“贱人,终于轮到我来收拾你了。”抬起手就要打去。 只听“咔擦”一声,那丫鬟已经气绝身亡。 方若婳把自己白皙的手从丫鬟的脖颈上悠悠的拿开。 对着吓傻的大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大夫人,轮到你了哦,来呀,你刚刚不还是要打我吗?;来呀,怎么不来了?” 大夫人都没看清方若婳是怎样下的手,自己的丫鬟就这样死了,吓得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啊”的一声尖叫,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 方若婳望着吓跑打大夫人,碎了一口唾沫“呸,就这种人,也敢惹我方若婳。” 此时,房里的茴香早已被这一切吓傻了,大大的桃花眼紧盯着惨死在方若婳手下的丫鬟,心想:“这,这是自己的小姐吗?” “小,小,小姐....真是你吗?”虽然眼前之人确实长相和自己的小姐一模一样,但是此人身上散发的冰冽的气息绝不是自己小姐所具备的,更何况刚刚那个惨死的丫鬟...怎么可能?这,小姐绝对不会杀人,柔弱的小姐素日里可是连个蚂蚁都舍不得杀啊。 “茴香,你莫怕,听我慢慢跟你说。”方若婳拉着茴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床榻上,她已猜出月而此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茴香僵硬的被方若婳摁下。眼神依旧呆滞无光。 充满恐惧的看着地上那个惨死的丫鬟。 方若婳轻轻别过茴香的脑袋,说道:“哎,别看了。” 理了理气息。 方若婳开始说道:“茴香,你听了可别激动。哎,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是杀手,也就是现在这个年代再过近千年,不料,就在近日,我遭人暗算,死于她人之手,本以为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恰恰近日,你那小姐也跳河身亡,阴差阳错的,我就这么穿了过来,穿在了你小姐这具身体上。醒来之后便发生了这些。” 茴香虽说没怎么听懂,但是大概的意思她是明白了,眼前此人只是占据了小姐的皮囊,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小姐,自己的小姐其实早已身亡了。茴香已经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屋内荡漾着茴香伤心欲绝的哭声,那声音不禁让听得人也受了感染,真想跟着她一起落泪。 “乖茴香,虽说如今你小姐不在了,可是还有我呢,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可以叫我姐姐。”方若婳抚摸着茴香瘦小的背脊,安慰的说道。 她第一次安慰人,动作不免有些僵硬。 “唔...若婳姐姐,小姐她死的好冤啊~~~”茴香一边哭一边扑倒方若婳身上。 擦擦眼泪,茴香带着还是有些哽咽的声音对着方若婳说道:“不管怎样,既然你占了我家小姐的身体,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姐,茴香会衷心的服侍您。” 方若婳听了这番话,不只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第一次有人在乎自己本是值得高兴地一件事,可是,日后自然有人会拿她来威胁自己,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了麻烦?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谁知,这时茴香“噗通”一声跪在了方若婳面前,恳求的说道:“若婳姐姐,茴香还有一事相求,我家小姐一生从未做过一丝一毫的坏事,向来都是以善待人,如今却...呜呜呜,若婳姐姐,你可一定要为我家小姐报仇啊。”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哎,这丫头果真是水做的,说哭就哭,我方若婳堂堂一个绝情杀手,怎么看见这丫头哭居然心软了呢。 “茴香,你先站起来再说”方若婳抬手想要把茴香从地上扶起来。 “不,茴香不起,姐姐您若是不答应,茴香宁愿长跪于此。”茴香挣脱开方若婳的手臂,冒出这句雷人的话语。 额,方若婳心想:“这不是电视里面的情节吗?真让自己碰到了?” “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啊,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真不答应你啦。”方若婳投降的说说,语气中好像带着一点小无奈。 一听自己再不起来,方若婳便会不答应自己的恳求了,“噌”的一声,茴香立即站了起来。 啊?这丫头反应也太迅速了吧,看她刚刚站起来那速度,叫她练武应该很合适。 “若婳姐姐,你这是答应茴香了,不许反悔噢。”茴香有些激动,紧紧搂住了方若婳的脖子。 “咳咳,茴香,放手啊,我要喘不过气了。”方若婳猛的推来了茴香。 紧接着是一阵狂咳。 这身子可真够弱的,看来得经过一段修养才能恢复自己上一世的功力啊。 “啊,小姐,您没事吧,茴香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激动了”茴香看着被自己勒的狂咳的方若婳觉得有些歉意,这虽不是自己的小姐,可是对自己却是一样的好,茴香从心里有一阵感激。 “咳咳,没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替你家小姐报仇的,让那个可恶的大夫人血债血偿。”方若婳坚决的说道。 就在这时。 “好啊,你是不想活了吧,居然敢在我背后说我坏话,还如此嚣张放肆。” 这时大夫人正好叫来了人找来,恰好听见了方若婳最后这句话,火气立即直冲脑门。 大夫人拉了拉身边的男人,男人一身青色长袍,五官俊美,和自己的有几分相似。一看他,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夫人带着撒娇又混合着一丝害怕的语气说道:“老爷,你看那,人家说的没错吧,就是若婳杀的人,她好狠毒啊,你也听到了,她刚才还说要杀了奴家,奴家好怕啊。”说着还指着地上那个丫鬟的尸体,并假装很害怕的往男人身上拱去。 哼,方若婳心中冷哼一声,原来他是老爷,也就是若婳的爹,怪不得长得和自己那么像。方若婳又看见大夫人这副做作的样子不禁一阵犯呕,她刚刚的嚣张气焰哪去了?这女人还真是善变。 第九十五章 一点都没有? 青袍男子看眼地上的尸体,不禁皱了皱密密的浓眉。 一声清脆的声音问道:“若婳,人真是你杀的吗?爹可从未记得你会杀人啊?”边说着男子眼中还带着一丝怀疑。 茴香看此架势,生怕方若婳再出点什么祸端,急忙说道:“老爷,这人不是小姐杀的,您是知道的,小姐一向心地善良,而且身体虚弱的原因从小便没习过武,她怎么可能杀人呢,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小姐啊。”说着眼睛故意扫了扫依偎在老爷怀中的大夫人。 “嗯,是不大可能。”男子相信的点点头。 一听老爷这话,意思是不打算追究此事了,这么说来也就是不会收拾这丫头,大夫人心想:“这那还了得。日后还不让着臭丫头反了天了。”急忙从老爷怀里出来,不依不饶的说道:“老爷,你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她啊。老爷!”话里的意思很明确。 “够了,七梅!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茴香是什么样的,她是绝对不会杀人的,你作为茴香的大娘,怎么不懂的拿出点长辈的样子来,处处和若婳过不去,还不给我回去。”语气中已有些暴怒。 “来人啊,把尸体抬出去埋了。”话音刚落,两个家丁便进入门来,三两下,便把尸体抬了出去。 男子侧过脸,看了眼若婳,细语道:“若婳啊,你好好休息吧,爹就不打扰你了。”说罢拉着大夫人就要转门离去。 大夫人回过头,本想向方若婳投去一个恨恨的眼神,却没想到,被方若婳回射的眼神吓得寒毛直竖,赶紧装过身,跟着老爷回去了。 方若婳一直没有发言,她只是觉得好笑,那女人以为这样就唬的住自己吗?呵,真是好笑。本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却没想到茴香这丫头抢先开了口。下次那女人再敢胡闹,自己绝不会放过她。 “哎呀,小姐,可吓死我了,大夫人居然又来了。”茴香摸着小鹿乱窜的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道。 “茴香,你去收拾收拾行李,咱们离开这。”方若婳开口便是这句。 “啊?小姐,离开这咱们去哪啊?”茴香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天大地大,哪不能容身,与其待着这种破地方,还不如出去。好了,你快去收拾便罢。”方若婳不想再多说。 茴香也看出了方若婳脸上的不耐烦,知趣的闭上了嘴巴,走到了破旧的衣柜前开始收拾。 似乎有些不舍,好几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茴香依旧矗在衣柜前,没有离步...... “茴香,收拾好了吗?”一向追求速度的方若婳有些安奈不住了。 “就好,就好,若婳姐姐您再等等。”茴香闻言才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哎,傻茴香,这家人这么待你,你怎么还会如此恋恋不舍呢。”方若婳一声叹息。 “哎,若婳姐姐,你不知,茴香不是舍不得这家人,只是茴香舍不得小姐,茴香自小便跟着小姐在这生活,如今突然离开,茴香心里好生难受...“说着说着茴香眼圈已开始泛红,豆大的眼泪正在眼里打转。 天那,看见茴香欲哭的神情,方若婳要抓狂了。这丫头一天到底要哭多少次啊,眼泪源源不尽啊? “好了,好了,茴香,我不催你便是了,莫再想那些伤心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家小姐在天上要是见你为她这般伤心,她也不好过啊”方若婳安慰道。 什么时候她方若婳也会安慰人了?这丫头威力可真不小啊,三番五次的''迫使''自己安慰她,难道是遇上这丫头后,自己变心软了?去去去,自己肯定瞎想了。方若婳晃晃脑袋,甩掉这厮想法,她宁可相信自己还是那个绝情杀手。 这时茴香已准备就绪,来到方若婳面前。 “若婳姐姐,茴香收拾好了。”说着,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包袱。 方若婳回头瞥了一眼,吓得顿时跳了起来。 “啊?茴香,你开玩笑呢吧,收拾了半天,就这点东西?”方若婳指指茴香手中那干瘪瘪的小包袱。 “若婳姐姐,茴香没开玩笑啊,茴香已经把小姐生前所以的衣物都带上了。”茴香撇撇嘴,紧紧怀揣着着小姐的衣物,生怕这“宝贝疙瘩”被什么人抢去。 “哎,这小姐当的,可真是够凄惨的,没见过什么小姐向她这般,穷的就这点东西的。”方若婳无语。 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三件樱红色水雾裙,还有一个红色的面纱,剩下的就是茴香的一件洗的掉色的粉衫和一条已开始泛白的蓝裤。 “茴香,你就这件衣服?”方若婳对这家人的抠门可算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不是一般的抠,只怕那些钱都进了那大夫人的荷包。 “不是呀,茴香身上这不还有一身嘛、”边说着还指了指自己身上都样陈旧的绿衫。 方若婳再次无语...... 翻翻包袱:“咦,怎么找不到一点银两呢?方若婳做杀手这么多年,她深知出门钱的重要性。” 复问:“茴香,银两哪去了?” “银两?什么银两?”茴香的小脸写满了不解。 “呃,你家小姐不会一点银两都没有吧?” 方若婳已经暴汗。 “小姐生前,每个月本是有月钱的,可是大夫人每次都把小姐的月钱扣留了,小姐为了生计这才开始做绣工,包袱里那个红面纱也是小姐生前做的。小姐本想将来把它送给自己的意中人,如今这差事只能交给你了,你就把它送于你将来的意中人吧。”说完茴香害羞的捂嘴掩笑。 “呃,茴香你胡说什么呢,我堂堂一冷面杀手怎么可能有意中人呢。”方若婳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脸上却带着一抹红。 “是是是,杀手姐姐,咱们“师徒二人”是不是该启程出发了?天要黑了哟”茴香调皮的提醒了一句。 这句话才让方若婳想起正事来,急忙说道:“哎呀,还不怪你,要不是和你聊了这么久,能这么晚嘛,好啦好啦,咱们快走吧。”方若婳突然觉得自己废话变的很多,有点想抽自己的冲动。 “茴香,你在前面带路,我对这宅子不了解,找不到大门。”方若婳说这句话时有些尴尬,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让别人给自己带路,丢人那~~~ 第九十六章 来的正巧 “好的,若婳姐姐你跟我来。”说着茴香带着方若婳来到了大门。 “你们这是要去哪?”看门的家丁一把挡住了正要出门的茴香。 “家丁大哥,我家小姐这是要出去逛逛集市,不出一会就回来,您行个方便。”茴香一脸讨好状。 “大夫人吩咐过,若婳要想出门,必须要有她的命令,否则休想迈出大宅一步。”家丁很嚣张,好像仗着大夫人的面,根本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大胆,你这奴才敢直呼我家小姐的名字。真是放肆,快让我们出去。”茴香气势汹汹的说道。 “看你这样子,不想是出去逛逛集市那么简单吧,居然还拿着包袱,你这分明是要逃走啊,把包袱给我打开!!”说着便抢夺茴香手中的包袱。 “该死,你放手啊,这是我家小姐的东西。”茴香紧紧拽着包袱不肯放手。 就在包袱落入家丁之手时,方若婳开口了: “把包袱还给茴香。“简单一句话可威慑力却很大。 家丁不禁愣了一下。 接后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你真把自己当大小姐呢,哈哈哈,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你在这府中没有丝毫地位。”家丁眼中满是轻蔑。 “不准你侮辱我家小姐。”家丁对小姐的轻蔑让茴香很是不满。 一气之下,“啪”的一声,茴香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家丁脸上。顿时家丁脸上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好啊,你敢打我。”家丁被这一巴掌打的火气冲天,就要将自己那重重的一腿踢向茴香弱小的身躯... 就在这时-- 方若婳眼疾手快,“嗖”的一下将茴香拽在了自己身旁,同时一根手指也点住了家丁的穴位。 家丁顿时动弹不得,两眼犯傻,不知发生了何事。 “一个家丁也如此嚣张,那女人养的狗也和她都她一个德行啊,不让你尝点教训,你是不会记住的。”说着一根银针插进了家丁的痛穴。 真刚入体内,家丁痛的冷汗直冒,急忙求饶:“大小姐,奴才错了,奴才是狗眼看人低,您高抬贵手,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敢了。”要是他能动,恐怕此时都已哭着跪下了。 方若婳根本没被这些花言巧语所打动,她方若婳想教训的人,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拉着茴香的手,潇洒的离开了大宅。 “若婳姐姐,你等等茴香。”方若婳的步伐之快让茴香一路小跑。 “哎呀,你可真够慢的。”方若婳看着落在大后面的茴香很是无奈。 带着这丫头可真不是一般的麻烦,方若婳喃喃自语。 “呼呼~~累死茴香了!!若婳姐,你这是要去哪啊?”茴香追上来后问道。 撇撇前方。 方若婳答道:“不清楚,走着瞧吧。” 这句话向晴天霹雳似的顿时把茴香吓傻了。 “啊?若婳姐,你是在和茴香开玩笑吧?”桃花大眼里充满着渴望,她此时多么希望方若婳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方若婳板着一副脸反问道。 “轰隆~~”茴香当场石化掉了。 “真麻烦,快走吧,天都开始黑了,否则一会找个客栈都麻烦了。”方若婳对这丫头的麻烦再次显出了不耐烦。 “哦。”茴香轻哦了一声,不再多言,紧跟上已经前行的方若婳。 茴香知道了,和方若婳在一起就一定要讲究速度,多做事少说话,可不能像以前和自家小姐在一起时那么磨蹭了,毕竟现在物是人非嘛。 茴香边想着边紧跟着方若婳。 一个钟头过去了......此时黑色的天幕已经拉了下来,闪闪的繁星在漆黑浩荡的夜空中放着微弱的光芒。 “茴香,看,那有家客栈。”方若婳喊着身边的茴香,用手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家小店。 “太好了,若婳姐姐我们终于到了,茴香已经又累又饿了。”茴香边说着边抚摸着自己早已饿扁了的小肚子。 “呃,若婳姐姐人呢?”茴香看看空荡荡的四周怎么没了方若婳的影子。 “啊?若婳姐姐,你等等我啊。”茴香看着已快进入客栈的方若婳惊呼道。 “这丫头废话这真多。”方若婳没有停步,继续向客栈走去。 “不是吧,人家才说了一句话而已嘛,你就走的那么远啦。茴香撇撇小嘴委屈的自语道,赶紧追了上去。 “老板,给我一间客房。“方若婳进入客栈后掏出自己在21世纪带来的一枚银戒放在老板面前。 老板拿起戒指仔细端详了会,立即微笑的说道“好嘞,小姐您慢等,让我看看还剩下客房没有。”说完便看起了手中的客房记录薄。 不出一会,老板再次说道:“小姐,你来的可真巧,本栈正好还剩最后一间客房。虽说小了点,可住您二位还是没问题的。” “那好,你带我去吧。”方若婳走了好几个时辰的路也有些倦了,一心想着回房休息。 “小姐,您随我来。”老板正欲带方若婳去客房休息。 就在这时,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老板,给我一间客房。”说话之人身材高挑秀雅,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美的出落凡尘。 “哟,夏王,是您大人大驾光临啊,好好好,我这就给您房。”老板一脸讨好状。 说完便把原本属于方若婳的房门钥匙交到了男子手中。 “店家,你不懂的先来后到之说吗?”望着已落入他人之手的钥匙,方若婳冷冷的向店主问出一句话。 “呃?”店家先是一愣,赶忙说道:“我可不懂的什么先来后到之说,我懂得是谁会给的钱多一些。”店主贪婪的说道,把方若婳那枚银戒丢还于她。 “哦?是吗?贪财的家伙,那就把金钱带进你的坟墓去吧。”话音刚落,一只白皙的手已抚上店家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 茴香听见这声音时赶紧捂上了眼睛,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夫人的丫鬟死在方若婳手里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 第九十七章 快跑! 方若婳跨过店家的尸体来到男子面前,又是冷冷的抛出一句话:“不想和他一样,就把钥匙给我。” 没想到,男子不但没有畏惧,反而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不慌不忙的说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女子,今天可真算是让本王开了眼了。” 此话在方若婳的耳中听来分明就是挑衅。 一个伸手就想要点住男子的死穴... 谁知,男子一个叩手轻而易举的抓住了方若婳向自己袭来的玉指。 笑曰:“呵呵,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能天天打打杀杀的呢,哪天要是不小心伤着可不好了。”男子说着便要向方若婳的指尖吻去。 方若婳眼疾手快,急忙缩回手,由于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就要向后倒去,这下要是磕上去,十有方若婳这脑袋是要挂彩了。 “若婳姐!!!”看着就要倒下去的方若婳茴香吓得惊呼出声。 就在脑袋要和地面做个亲密接触的一瞬间,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自己。 “呵呵,小娘子,本王可是救了你哦,你要怎样感谢本王呢?”男子向怀里的方若婳挑逗的说道。 方若婳赶紧挣脱了男子的怀抱,一根银针射了过去。 稳稳当当的插在了男子的胳膊上,男子顿时倒在了地上。 “若婳姐,你没事吧。”茴香赶紧扶住方若婳。 “看来这次算是碰上对手了,居然能轻而易举的躲过自己的进攻,还好有暗器,否则还真不是他的对手。”方若婳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说道。 “啊?若婳姐姐,那我们快逃吧。”听到方若婳都没有把握对付他,茴香害怕的说道。 望了眼地上的男子。 方若婳淡定的说道:“茴香莫怕,我那针上有药,一时半会他是醒不来的,咱们赶紧回房休息,待明日上午他醒来时咱们离开。” “哦,那就好,可是茴香姐姐,既然他已经昏迷了,那你干嘛不把这个大坏蛋也给杀了呢?”茴香不解。 “哼,我方若婳杀人也是讲原则的,绝不会趁人之危。好了,快回房休息。”说完方若婳夺过男子手中的钥匙带着茴香转身回房。 孰不知,自己刚刚所说的话被此时正躺在地上的某人听得一清二楚,某人嘴角微微一笑,心中对方若婳的的兴趣愈发浓甚....... “若婳姐姐,茴香睡不着。”深夜中茴香对着半睡半醒的方若婳轻说道。 “嗯?茴香,为何还不睡啊?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虽然已进入半睡状态,但回答问题还是很清晰。 当杀手这么多年,方若婳早已养成这习惯,就连睡觉时也会微张着眼睛,稍有动静,就会立刻醒来。 “若婳姐,你说咱们这么漫无目的的赶路,到底要去哪啊?难不成要天天住客栈?你看今日还碰上这么一个大坏蛋,再说了,若婳姐你身上那些银两哪够咱们天天住客栈啊。”茴香沮丧的回答。 方若婳没有作答,深思熟虑了一会后,才缓缓开口。 “恩,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茴香,明日咱们子时出发,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暂且先住着,我还想出去看看,带着你也不是那么方便,我看,就这么定了。”方若婳果断的说道。 “啊?若婳姐姐,你是不是嫌茴香麻烦,不要茴香了?呜呜呜,茴香会听若婳姐姐的话的,若婳姐姐不要抛弃茴香啊,茴香除了你已经没有家人了,呜呜呜。”茴香一听方若婳要把自己单独留下,害怕的大哭起来。 漆黑的夜里茴香的哭声特别刺耳。 “哎呀,茴香你别哭啊,我只是说暂且给你找个地方住,并我没有说不要你啊。你又不是不知,我平日里爱与人结仇,你跟着我是很危险的,只是想让你安顿下来,你说是不是?”方若婳解释道。 没人知道,隔墙有耳.....字字句句被听得一清二楚。 “那若婳姐姐的意思是还要茴香喽,若婳姐姐你真好,那你以后要常去看茴香噢。”听完方若婳的解释茴香这才算是安了心。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是我唯一觉得可以信任的人。”方若婳说着,没有了平日语气中的冰冷,而更多的是一丝爱抚。 “好了,茴香啊,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个还有赶路呢。” 在黑夜中点点头,轻“恩”了一声,茴香倒头便睡去。 “哎,这丫头,刚刚还说睡不着,这是怎地,一下就睡去了。”方若婳心想着,嘴角不忍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这笑,正如春天里的初露芬芳的鲜花,迷人,娇艳,美得令人沉醉,可惜,在这漆黑的夜里,无人有幸看见。 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正升到半山腰。 “茴香,起床了,我们该出发了。”看着茴香熟睡的样子,红红的脸蛋有些可爱,方若婳忍不住上去捏了捏。 “唔····让人家再睡会嘛。”茴香打掉方若婳的玉手,把脸别到另一边,赖床的说道。 “这丫头,可真够能睡的,昨晚的精神头哪去了?”方若婳无奈的自语着。 突然方若婳心生一计,想捉弄捉弄这丫头。。。 “哎呀,坏蛋醒了,快跑啊!!”方若婳故意提高了分贝,并做出跑步的声音。 听到这,茴香“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要准备逃跑,却看见了眼前捂嘴坏笑的方若婳。 “哎呀,若婳姐姐,你耍茴香,你好坏哦。”说着便攥起粉拳轻打着方若婳。 “呵呵,我要是不叫你起来,按你这个睡法,怕是真要碰上坏蛋了。”方若婳调侃的说道。 “对了,茴香,看你刚刚从床上跳下来那速度,要是让你参加奥运会跑步比赛,你一定能得冠军。”方若婳很认真的说。 “奥运会?跑步比赛?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茴香抓抓小脑袋不解的问道。自己可是一天没吃饭了呢,现在说什么都会联想到吃的啊。 “呵呵,那可不是什么吃的,行啦,行啦,别多说了,快收拾一下,咱们该走了。”方若婳催促着不想再浪费时间。 一会功夫茴香收拾完了,背起小包袱跟着方若婳就要出去。 到了店门,看见昨日中针那男人还倒在地上,没有醒来的痕迹,方若婳不禁冷哼一声,“这就是惹我方若婳的后果,没让你死已经很便宜你了。” “咕~~~”刚刚到这,茴香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原路返回 “什么声音!”方若婳一听有声音立即防备起来。 “呃,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是人家肚子饿了嘛。”茴香不好意思的答道。 先是一愣,继而望望四周,经茴香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也是一整天未曾进食了。 看来看去,最后在老板的柜台前才发现几个早已凉透的干粮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水。 拿起一个干粮,掰了一大半给茴香,自己留了一小块,其余的都塞进了包袱里。 茴香接过干粮便是一阵狼吞虎咽,看那架势,一点也不像是一天没吃饭的,倒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吃的是毫无形象可言。 不出一会,大半个干粮被茴香扫的干干净净。 方若婳瞪大了双眼,惊讶的问道:“这东西你也吃的下去?” “呃?是呀,很好吃啊,茴香以前与小姐在一起时也是天天吃这个啊。”茴香舔舔嘴角的干粮粒满足的回答。 方若婳无语,吃个这个还能这么满足,哎,换成自己肯定受不了吧。 往嘴里硬塞了一小块干粮,顿时有种想吐出来的冲动,可是不吃的话就会没有体力,硬着头皮硬是一小口干粮一大口水的才算吃完手中一小块干粮。 拿出怀中的手帕擦擦嘴角,带着茴香走出了店门。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 “茴香,快走,我们要在一个时辰内离开这个镇子,去别的镇子给你找间房子。”方若婳快步走着并提醒着茴香。 “哎呀,若婳姐姐,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能不能休息一小会再走?你看太阳这么大,茴香要被晒死了。”茴香指指天上的烈阳。 “你要是想休息你就休息吧,我先走了。”说完,方若婳头也不回的继续大步走去。 “哎呀,若婳姐你等等我啊,茴香不休息了。”茴香看着远走的方若婳,赶忙追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 “大娘,请问您这还有没有房可以租给我们?”方若婳拦住一个提供租房的白发老太太,客气的问道。 这样子哪像个杀手,不知道的就会以为是个善良漂亮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 老太太抬抬头,看清了方若婳的样子后,老太太即刻微笑着说:“有有有,我这房啊,专门租给我看的上眼的人,看不上眼的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租于他,姑娘啊,我看你眉清目秀的,让人一看就觉得舒服,我就把房租给你了。”老太太滔滔不绝的说着。 摸索了半天,老太太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交在方若婳手中,说道:“喏,就是那件西厢房,里面没什么家具,但还是挺干净的,你就住那吧。”说着指了指紧西边的一间木房。 道了声谢,掏出一个金扣交给了老太太,便和茴香去看房间了。 打开房门,只见屋内摆着几件平日常用的桃木家具,还有一张竹床,虽然简陋但却不失素净,加上房内的整洁,让方若婳和茴香都对这件房子很满意。 “茴香,你以后就住着了。”方若婳转身说道。 “恩,好的,若婳姐姐,茴香也很喜欢这件房子呢。”茴香听话的回答。 方若婳拿出一枚银戒指和几枚金扣子交给了茴香说道:“这是我从21世纪带过来的。你拿它换一些银两供最近用吧,我可能得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茴香接过戒指和扣子,小心翼翼的把它们装在自己的贴身衣兜里,乖乖的说道:“若婳姐姐你放心吧,你不在这段时间茴香会乖乖的不让您担心的,若婳姐姐你在外面也要多加小心哦。”说完便拿出自己的衣服,把包袱递给了方若婳。 方若婳接过包袱欣慰一笑,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是可爱。 “恩,乖。我先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哦。”说完便走出了房门,一个空翻,越出了围墙.... 一路下来,没了茴香那丫头,虽说哦是安静省事了不少,可是反而倒觉得有许些冷清了。 安置下越耳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自己着急赶路便没有听茴香的劝说留住一宿。 方若婳哪曾想过,自己都已走了四五个时辰了,天都已经黑了,却还没有找到一家客栈,再走下去,谁也不清楚,能否找到可以歇脚的地,难不成要原路返回? 不,绝对不行,她方若婳说话岂能出尔反尔,就然说了走就一定要走,再说了,自己都走了这么久了,肯定不出一会就能找到个小旅店什么的歇息,实在不行,露宿街头一宿对她方若婳来说也没什么。 漆黑的夜里,只有点点繁星,寒冷的风向方若婳一股又一股袭来,虽说现在是夏天,但夜晚的寒风,还是让方若婳不觉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方若婳又坚持着走了几个时辰,终于--- 前方不远处有户人家,虽说不是什么客栈,但是自己借宿一宿,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方若婳把肩上的包袱网上拎了拎,快步向还闪着烛光的茅屋走去。 “咚咚咚。”方若婳悄悄房门... “谁呀,谁呀,来啦来啦,别敲了别敲了!!”房主看来是正在熟睡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吵醒了,语气中很显然的带着一丝不耐烦。 “谁呀,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房主打开门,还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 看见漂亮的方若婳房主第一反应:”哟,姑娘,你是谁啊?怎么大晚上的跑到我这荒山野岭来啊?“边说着房主还捋了捋白花花胡子。 方若婳真是撒谎不带脸红啊,立即做出了哭状,脸上还挂着几滴挤下来的泪水,哭丧着说道:“呜呜呜,您可怜可怜我吧,留我一宿吧。是和我爹上京前去探望亲戚的,谁料,碰上了劫匪,他们要试图*我,我爹怕我受辱,便和劫匪打了起来,我这才算是有命逃了出来,只怕我爹已经....呜呜呜”便装哭着便不忘了打量眼前此人。 眼前此人一身粗布衫,样子不算什么和蔼可亲但也称不上什么凶神恶煞,一头雪白的头发,胡子也是雪白雪白的,看样子大概有个六旬。 那老爷子,一听方若婳捏造的这些悲剧,竟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哎,老人家真是心软,差点就没忍住眼泪鼻涕差点都掉了下来。 第九十九章 简直…… 说道:“哎呀,姑娘,你可真是可怜啊,来来来,你进屋来吧,外面怪冷的。” 方若婳一听此话,知道老爷子这是收留自己了,心中不忍一阵窃喜,看来自己演技还不错。 一进屋,老爷子就很慷慨的说道:“姑娘啊,你就踏踏实实的住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这家里呀就我这么一个糟老头。” 方若婳一听这话有些惭愧刚刚欺骗了这个善良的老人,可是要是说了实话,谁会相信她是穿越过来的。急忙答道:“真是太感谢您了,我啊,久借宿一宿,明个还得去进京投靠我亲戚呢,就给您添麻烦了。” 没办法,又编出几个幌子。 老爷子一听,复而捋捋胡子,深沉了一会答道:“哦,是这般啊,那老朽就不多留你了,不过,你一女子家,去那么远的地别再又碰上什么坏人,这下没你爹保护你,可别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恩~~这样吧,你随我来一趟。我给你件防身的宝贝。”说完老爷子便站起身。 方若婳不解,这老爷子想要干嘛?给自己什么宝贝?先不管那么多,先去看看再说。 接着也起了身跟着老爷子去了后院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小破屋里。 屋内堆杂着一些破旧废弃的物品,周围也是很脏乱,暴土扬尘的,梁上已经结了一层层的蜘蛛网。 杂乱的房间不禁让方若婳柳眉一皱,心里纳闷道:“这老爷子带自己来着破地方干嘛?这哪来的什么宝贝。” 就在方若婳想时,老爷子已触动了墙上的机关,正墙打开了一个小门。里面还通着一条看不清的隧道。 我靠,古代人也这么厉害?方若婳看的一惊一惊的,偌大的墙面居然开了道门,门后居然还通着隧道。 “姑娘,你跟我来。”老爷子先进了隧道,走在前面给方若婳带路。 老爷子手中拿的蜡烛在漆黑的不见五指的隧道里显得十分亮,这让看清了隧道的面目。 细长的隧道,直径大概有三米宽,头顶上的石柱还滴着水,水声在安静的隧道里非常响亮“滴答,滴答......”一声又一声... 方若婳跟着老爷子走了有三炷香的时间。这才算是到了隧道顶头,隧道的外面还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方若婳惊叹,挖隧道的人可真有能耐,居然把隧道挖这么长,隧道紧端居然还是河,古代人的力量还真是不可小瞧啊。 老爷子就在这时,扒开了隧道里的一堆杂草,拿出了一本布满灰尘的古书。 抬起手,老爷子拍了拍上面的土,把她交给了方若婳。 说道:“姑娘,你我算是有缘,这书我藏了三十多年了,都未曾给别人看过一眼,可一见你,便觉得你非同常人。这书啊,我就转交给你了,上面记载的,是武功的最高绝学,我练了三十年,也是还没冲破第十九式,老朽近日把它转交于你,能不能学好,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方若婳接过书,随便的翻了翻,只见里面写着什么星芒诀、百步穿心(一根针精确打击)、双龙出海、千手观音还有一个轻功追仙踏云步。下面还带着手画的指示图。 方若婳笑道:“这又有什么难得?”语气中带着不懈。 “哎,真是年轻人说大话。”老爷子捋捋胡子。。 “您不信?”方若婳问,她确实没觉得有什么难得、 老爷子已投来一个嘲笑的眼神,似乎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宝贝交给了一个爱说大话的年轻人。 看见老爷子这眼神,方若婳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您不信。那我现在就做一招给您看。”说着便迅速的扫了眼书。 即可做出了其中最难的一招掌法:飞花拂穴手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老爷子身边的巨石被方若婳的一掌拍了个粉碎。 老爷子顿时惊得说不出了话,迟迟半天才出口到:“天降奇人啊。” 方若婳挠挠头,笑道:“嘿,这还挺好使,怕是要比我的功夫还厉害。真是捡了宝贝了。” 一夜间,方若婳冲破了所有武功的最高层。 老爷子忍不住惊叹:“好好好,我果真没看错人,老朽这一辈子都没达到最高层,你居然一个晚上就冲破了所有至高绝学,真是奇材,奇材啊。” 方若婳不语,含笑。 到了日上三杆这才是出了隧道,拿起自己的行李向老人家告别。 老人家还在后面捋着胡子,嘴里还说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这孩子绝非凡人啊,想必日后定有一番大成就...“ 偌大的市井之中流动着的人。 卖菜的小贩还在不断叫卖着,时不时的还会和买菜的大婶讨价还价的说上几句,最前面还有一个小摊位被一群青楼女子围得严严实实的,走进一看,原来是个卖胭脂水粉的货郎。 方若婳不解,人们真奇怪,为什么喜欢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呢?和个卖菜的都要吵上个大半天,真是浪费时间,还有那几个青楼女子,买那么多胭脂水粉干嘛?化的再漂亮给谁看呢。 路上的行人向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让方若婳很不舒服。怎么了?看什么看?自己不就是在衣服上动了一下手脚而已嘛。 这又不怪她,谁让古代人穿个衣服那么麻烦的,大夏天还捂那么厚,想热死谁啊?于是乎,自己就把自己身上和包袱里的几件红裙剪了,她方若婳向来手巧,原本笨重的她裙子在她的巧手之下,瞬间变成了一件件性感的超短裙。 原本常常的袖子也被自己剪到了,上身的衣服也被剪到了一大块,恰好缠住了,并用了剩下的红布剪;了一条丝带缠绕在了自己光滑的脖颈上。 要是在以前这一装扮加上她倾城的脸蛋和妩媚的身材肯定是美得令人垂潋三尺。可惜偏偏是在古代,在古人们的眼里看来,她这简直是---- 比妓女还妓女,而且还是胆子超大的妓女,居然敢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方若婳看着人们的眼光继续一个个投向自己,不免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古代。算了,伸手拿出包袱里的面纱,遮住了自己的漂亮脸蛋。 第一百章 你要试试吗 遮上面纱,不仅没有掩住自己的美貌,反而让自己增添了一分神秘感,几个好色之徒此时一走进了方若婳。 好色之徒围上方若婳,其中一个还说道:“小娘子,怎么穿的这般就上街来了啊?不会是专门为了哥几个来的吧?”说话之间贼眉鼠眼之中还带着笑。 方若婳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过来,贴近一点,人家就告诉你。”甜腻腻的声音听得人直心痒。 这好色之徒之徒哪经得住方若婳这般魅惑,神魂颠倒的便把身子贴近了过去。 方若婳微微一笑,伸出白皙的手抚上这色狼的脖颈,捏准了其中一块骨头,只听“咔嚓”一声,这好色之徒立即口吐鲜血,倒地气绝身亡。 方若婳冷冷一笑,望着剩下的几个人,笑问道:“呵呵,你们几个是不是也要啊?”甜美的声音却让人听得毛骨竦立。 几个人相视一样,交换了个眼神,一同围了上去,谁知,还没等他们出手,方若婳已发出几根银针,不偏不倚,根根都扎进了他们的死穴。 原本热热闹闹的市井,一见死人了,个个吓得大呼:“啊,杀人了。”接着便是各自丢了东西逃之夭夭,还有一群人已去了衙门告状。 方若婳看着被自己杀人吓得屁滚尿流逃跑的人们,不禁发了声不懈的嘲笑。 正欲转身离开,谁知衙门的人那么的速度,一会功夫就找了上来,人马还不少。 方若婳看了一眼这气势浩荡的人马,有些不悦,这么多人马,得浪费自己几根银针那,再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本想好好生活,不再做什么杀人的勾当,难道非要逼着自己杀人不可? 就在方若婳叹气之余,一男子冲上前来,来到了方若婳面前。 方若婳看了此人一眼后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那个大变态?那日客栈里与自己抢房的那个男子,当日他还被自己一根银针射晕了过去,怎么那么巧?今日又于他相见了。 夏亦桀带着一丝玩味的口吻说道:“哟,美人,真是缘分那!没想到那日一别,时隔不久我们又相见了。”说着嘴角还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这动作看的方若婳都不禁一个愣神,他的美是不是可以与她相媲美了? 紧接着恢复了原本的冰冷,问道:“哼,巧吗?你不会也是来抓我的吧。”说着立即做出了开打的架势,凭她现在的武功还会怕这些人渣? “美人,你戒备心太强了,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啊,是来帮你的。”说着趁机握住了方若婳的手。 还没等方若婳开口,便又在她耳旁细语地:“我知道,你不是也不想杀人吗?如果你真是杀人成性的话,那日在客栈里我早就应该是你的手下亡魂了。相信我,我真的可以帮你。”方若婳闻言,一惊,果真不再挣扎,是的,她真的也不想杀人。她不想每一世自己的双手都沾满鲜血。 男子转过身,对着其中骑坐在高马上的县令说:“我的人你也敢动?”虽然带着微笑,可眼神中寒冷让人不敢怠慢。 支线立即从马上跳了下来,跪首行礼,恭敬的说道:“下官不敢,只是这姑娘杀了人被人报了案,下官这才前来追查,孰不知这是夏王您的人,还望夏王您见谅,下官这就走这就走。”接着便叫人马立即撤退,连马背都没敢再次跨上,直至走远,在再次跨上马背。可见这夏王的震慑力之大。 夏亦桀回过头似乎很善意的说道:“美人,你看看,这么多人要追杀你呢,我看那,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不妨暂时去我那住短时间何妨?”眉宇间是充满了关心,实际上脑袋里还不知道想着什么呢。 方若婳其实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天天游荡的也确实不像回事,跟茴香在一起吧,自己还得照顾她,那丫头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认个什么路,知道点什么世道的事,自己和她两个糊涂蛋在一起也不方便,可眼前此人不同,如若是和他在一起,想必他还可以和自己讲解讲解这世道如何,自己也能多点见识,何况看他刚才撵走县令那架势,应该是个大官,自己反正一身好功夫,在他身旁,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顿了顿,笑道:“那就请夏王在前带路吧。” 一天下来,方若婳抱着满怀的武器就要回去,完全不理会一直跟在她后面的夏亦桀,可怜的夏亦桀只好蔫蔫的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家里,方若婳一股脑的把武器抛向了床上,随便拿起一把利剑把玩起来,哎,对了,前几日那个老天不是教自己武功了嘛,好像学了剑法艾,既然买了这么多剑,不如试试。 想着便拿起一把利剑挥舞起来,真所谓是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方若婳的速度之快让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剑路,只见漫天的剑影狂舞。 正当方若婳舞到兴意正浓时,夏亦桀推门走了进来,可是,方若婳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舞这手中的剑。 剑法之绝让夏亦桀都不禁为之一颤,不由自主的拍手叫妙。 “好好好!真是好剑法!”夏亦桀的突然发言顿时让方若婳停了下来。还以为是什么刺客进来了,一个转身,利剑抵向了夏亦桀的脖颈,乍眼一看,,生气的问道:“怎么会是你?进屋就不会敲门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呢,我万一这一剑下去,你岂不是小命不保了?”说着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利剑。 夏亦桀见方若婳似乎担心伤到他,很是欢喜,嘴角不忍一笑,慢慢靠近方若婳,一把揽过方若婳的小蛮腰,有些调侃的说道:“美人这是在担心本王吗?”话中还带着笑意。 方若婳赶紧脱开夏亦桀的怀抱,拿起利剑再次指向了他,冷冷的说道:“你要是再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碰我的话我不妨碍在你脖子上割两刀。”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在开玩笑。 夏亦桀无趣的放开了方若婳,坐上了摆在一旁的黑木凳,委屈的说道:“哎呀,美人,你怎么能对本王那么无情呢,再怎么说你也是本王的人了!”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强调方若婳是他的人。 方若婳闻言顿时石化~~·天啊,她什么时候成他的人了?他也太厚颜无耻了吧,不行,自己得早日脱离这个恶魔才行,要是再和他带下去,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第一百零一章 乞丐 一个冷笑,没有回答,转身,抬起一脚,上了三成功力,便把夏亦桀踹出了门去。 揉揉脚,完全没有在乎夏亦桀会不会被自己那一脚踹出内伤,还潇洒的抬手反插上了门闸。 方若婳这一脚还真是不轻,痛的夏亦桀直呲牙咧嘴,好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有些生气,可自己又对这丫头无可奈何,整的现在只能任由她摆布,起先扇了自己一耳光不说,这又一脚把自己踹出了房门,还真是反了她了,只怪自己太溺宠她,看来自己不狠点是不行了。 走进房门,推了好几下,房门依旧纹丝未动。真是气煞他了,这丫头惹了货居然还藏起来了。以为这样自己就没办法了? 轻轻发出一掌,整扇门都塌了下来。 方若婳本来在屋中待的好好的,门却突然塌了下来,还看见了夏亦桀这怒气冲冲的脸,他这是要干嘛?又来找踹了? 抬脚,再次向他踹去,夏亦桀迅速一个躲闪,避过了这不知带着几分功力的一脚。 愤怒的说道:“好啊,看来你是真不心疼本王啊。看本王不要你好看。”乘着说话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贴近了方若婳。 方若婳冷冷一个眼神射向夏亦桀,嘲笑的答道:“呵呵,真是好笑,心疼你?要是心疼你的话刚刚你躲过那脚我还会用九成功力?你把你自己当什么鸟啊?”第一次带脏字,居然是这个字,方若婳还真是郁闷啊,都怪这个变态王爷,逼得向来不说脏话的她都忍不住骂他了,他该是又多可恨啊。 夏亦桀听完这方若婳这句话以后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什么?她刚刚说什么?九成功力?她是真想弄死自己啊?自己到底哪来得罪她了?她居然下如此狠脚。夏亦桀冒出一堆问号,天啊,他真是忍无可忍了。 心想一定得给这丫头点颜色看看不成。 方若婳被突如其来的吻彻底弄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用尽力气要推掉夏亦桀、 夏亦桀紧压着方若婳丝毫不为之动摇,依旧进行着自己问。 方若婳快要喘不过气了,摸索着,掏出一根银针,扎向了夏亦桀的穴位。 夏亦桀摸摸穴位,难以置信的盯了方若婳一眼,这丫头居然又和他玩阴招,之后便晕了过去。 见晕过去的夏亦桀,方若婳赶紧奋力推开了他。 “呼”深吸一口气。 狠狠的骂道:“真想杀了他!“ 算了,看来自己是找错人了,这变态功力可真高啊,刚刚自己那脚居然没事,真是恐怖!!不行,自己再不逃出去,可真要死在他手里了,死可是很痛苦的,那滋味她至今还记忆犹新,就算再死一次也绝不能再栽在这变态手里。 翻箱倒柜,赶紧翻出了自己的小包袱,随便挑了把利剑跨在肩上便急忙逃出了王爷府。 此时此刻,床上那位还在挣扎着消解针中的麻药。 该死的,明明记得这就是刚刚和那个变态来的街啊,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怎么现在却了无一人了?难道出鬼了?殊不知,刚刚那些摊位店铺都是被她称之为变态的那位的预先设备,他人一走,谁还会继续待在那里? “哎,又不知道去哪了,真是郁闷。她方若婳怎么会混到这地步啊,要怪就怪那个杀了自己的死女人。”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大吼一声。 只见后面响起一个懒懒的声音:“恩?是谁打扰我睡觉了?” 这声音听得方若婳眼球都要惊得掉出来了,怎么?她前脚刚逃出来,那个王爷后脚就追来了?不是吧!有没有搞错,自己又不欠他什么,干嘛死缠着自己不放啊。 转过身来,正欲给夏亦桀一掌,刚转身立即傻眼了,这,这哪是什么夏亦桀啊,明明就是个路边乞讨的嘛.... 只见此人端着一只破的不能用的碗,一脸灰尘,虽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感觉上五官的菱角确实很刚毅,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最不相称的就是这个男人脚上-------踩着一个女人的破绣花鞋。天啊,还没见过窘迫到如此地步的乞丐呢。哎,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刚刚吓到自己的事就暂且不追究了。 这么想着,便快步走上前去,掏出怀中一枚银戒指放在这“乞丐”的碗里,转身就要离去。 “乞丐”一脸狐疑,她这是干什么?把自己当乞丐了?赶紧拉住了着急离开的方若婳。 又是很懒洋洋的问道:“恩?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还指了指碗中的银戒。 方若婳可没工夫和他开玩笑,她若是再不离开,那变态王爷要是趁机追了来,自己还活不活了?很不耐烦的回答道:“怎么?你不是乞讨吗?我都给你戒指了,怎么?难道你嫌不够?”方若婳这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这种人活着还不如死,一拔剑就冲着乞丐刺去。 一个趔趄,乞丐跌倒在了地上,免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生气的从地上爬起来,掐着腰霸道的说道:“好啊,你竟把我当乞丐,有这么帅的乞丐吗?我这还没弄明白呢,你就要一把剑刺来了,还好我反应迅速,要不就被你扎死了。”边说还边掏着鼻孔。 方若婳见这幅恶心样,不禁皱了一下细长的柳叶眉。原来这乞丐不是向自己要钱来了,而是向自己吹牛来了啊。哼,那他可是找错人了。她对这些破事可无心理会。 一声冷笑,再度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乞丐”再次把方若婳拽了回来,还是一脸的神气样,好像别人不知道自己多厉害似的。 方若婳彻底怒了,自己这么急他还敢这么浪费自己的时间,真是活腻歪了。 张开道:“臭乞。。”丐还没说出口,“乞丐”便抢话了,说道:“且,你还骂我乞丐,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衣服都破的遮不住自己了,还装大方给我戒指,你才应该是“臭乞丐”!!” 方若婳狂晕,自己这明明是热辣装好不好,什么叫衣服破不遮体了,懒得和你费嘴,既然你活的这么不耐烦了,那我就成全你吧。 一根带毒的银针“嗖”的一声,飞出了手中,朝“乞丐”射去,方若婳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乞丐居然轻而易举的接住了自己的银针,还很不客气的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很不屑的说道:“三脚猫的功夫。” 第一百零二章 一见钟情吗? 什么?他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天啊,可要知道,她方若婳的银针何时失过手啊,就算武功高强的夏亦桀都屡次中针呢,而且这还是自己最好最锋利的针。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没看准,再来一次,肯定能射到他。 很清楚,自己刚刚那一针绝不是没看准,而是,对方的武功绝对高于自己,这想法只能是不服输的自欺欺人。原以为那老爷子交给自己的是什么绝世武功,无人能及呢,谁知,刚制住了个夏亦桀,紧接这又来个厉害的乞丐,她方若婳还真是不走运啊,真该回去翻翻黄历再出门,点太背了。 单眼瞄准,用最巧的力把手中的十多根针根根射向“乞丐”的要害部位,心想:“这次自己秒瞄的极准,而且还是多针齐发,他看来是必死无疑了。”接下来的一幕,导致了方若婳再次石化------- “乞丐”不知从哪掏出了个巨大的锅盖,挡住了飞来的银针。 “乞丐”扔下大锅盖,伸了个懒腰,继续掏鼻孔说道:“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不是乞丐了吧。不过你这女人也真够凶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几根针要是真射到我了,那可是会死人的。作为补偿,这样吧,你就回去给我当三个月的丫鬟伺候我吧。” 说完就要上前去领住自己的“丫鬟”。 闻言,方若婳真是都要气的吐血了,他居然如此胆大,让自己一堂堂杀手给他一臭乞丐做丫鬟,真是可恶之极,不杀了他,她方若婳还不得被这口恶气憋死? 后扣手,拔出了刚插回剑鞘中一会的利剑,飞身跃起,开始和“乞丐”打斗。 她刺,他躲,她刺,他躲,她刺,他躲...... 不知过了多久了,还是没能杀得了这个“臭乞丐”,那个可叫气啊~~她方若婳一世英名就让一个臭乞丐打破了吗?刚刚她又是出剑又是出掌还加腿法脚法居然都没杀得这个乞丐,别说杀了,人家此时还毫发未损呢,自己那些“三脚猫”功夫全被他躲过了。 深吸两口气,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tmd,走位上策,今日之仇,来日再报也不迟啊。 冲“乞丐”抛去一个鬼脸,还戏调道:“呵呵,臭乞丐,姐姐今日有急事,就先不陪你玩了,拜拜~~” 乞丐居然还向自己抛来一嘲讽之笑,道:“what?你想拜拜就拜拜啊,你现在可是我的丫鬟,没我的命令你去哪?” 都已准备逃跑的方若婳顿时停了下来,快步上前,摇着乞丐的肩膀,激动的说:“what?你居然会说英语?你也是穿越过来的,是不是,我们真是天涯同命人啊!” “乞丐”推开快把他晃晕了的方若婳,没好气的说道:“你是想要晃死我啊,这招也太阴了吧,什么英语,什么穿越,那是西洋文好不好,会点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该不会是不想做我的丫鬟,跟我装疯卖傻吧,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啊,要是个什么美人计,说不定还好用一点。”眼睛色迷迷的盯着方若婳雪白的大腿,还有点吞口水的意思~~ “啊”一声大吼,她真被气疯了,发出十分功力孕出一掌,打算来个隔空打“乞丐” “啊!!!”“乞丐”发出一声尖叫。 方若婳这拳打的真是够准的,恰恰就对准了对方的鼻子。 晃晃拳头,以胜利者的姿态骄傲的说道:“怎么着,这拳给你打清醒了吗?有的时候拳头往往比武功好使。”姿态很是挑衅。 “乞丐”捂着鼻血直冒的差点就被打歪了的鼻子,有些恼羞成怒,骂道:“臭女人,你这是耍阴招,明的不行你居然还敢玩阴的。你这一拳下来,差点就毁了我这绝世的帅脸啊。”边说边抚摸着自己那脏脸。 噗,闻言方若婳这是吐血,“绝世的帅脸?我看是绝世的衰脸吧!“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看不起人的话。 “好啊,你打了我还不算居然敢骂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后!”说着,便向方若婳扫来一个带着三分功力的无影腿。 方若婳见向自己扫来的腿,躲是躲不开了,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刻挨上这一腿。 就在方若婳就要被踹上那一刻,一个飞来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一脚就踢在了这人身上。 “噗”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这一腿就这么恰到好处的踢在了------------- 夏亦桀腹部。 瞪大了眼睛。夏亦桀?他不是被自己的针扎晕了吗?这傻子是靠功力冲破的?练武之人应该很清楚,靠功力冲破晕陷是要大折身体的,来了,就是要为自己挨着一脚吗?他是傻子吗? 夏亦桀抬头冲方若婳一笑,示意自己没事,不要担心。 不知为何,看着受伤的夏亦桀方若婳很是难受,夏亦桀这一笑更让方若婳很是心疼。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方若婳自己这奇怪的举动委实也然自己吓了一跳,她从小到大,只有在父母双亲坠机身亡那一刻掉过泪,之后,她甚至忘记了什么是哭,什么是泪,今日,自己这是怎么了? 慌张的擦着自己的眼泪,不想被人发现,可,一滴眼泪已落到了坐在地上的夏亦桀的嘴角。 舔舔嘴角,是咸的,她为自己的受伤哭了?她终于接受自己了是吗?此时夏亦桀是多么欢喜,他从第一眼见到方若婳就深深爱上了这与众不同的女子,这或许就是所说的一见钟情吧。 一手撑着地,从地上艰难的站起来,看着方若婳眼角还剩下的泪痕,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这一刻,她没有挣扎。 “咳咳!”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喂喂喂,你是谁啊,我教训这臭女人管你什么事。现在还从我面前搞起什么图了是吗?”武打了夏亦桀“乞丐”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 装过身,对上了说话的这个“乞丐”,眼神冰冷的扫射他,冷冷的问道:“你居然要伤她。”辛苦自己攻破了昏陷赶上了,要不,此时这丫头都不知是死是活了。 “喂,你要搞清楚,不是我先伤的她好不好?你看看我的鼻子,这可是她的杰作。”说着指了指还带着血迹现已青肿的鼻子。 第一百零三章 后果自负 “我了解她,别人不激怒她的情况下,她是绝不会出手的,一般情况她也只杀人不伤人,你这点伤她已是大发慈悲了,你居然还恩将仇报,若是你刚刚那一腿伤到她,你知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只有死。”眼神冷冽,话语坚决,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什么,什么?这到头来倒成我恩将仇报了,明明是那个女人误把我当乞丐的,自己只是想向她说明我并不是什么乞丐要归还她的戒指,结果就被她剑指脖子,最后打来打去,没打过我,就玩起了阴招,趁我一个不备,一拳就给我打了个猪鼻子。还出言骂自己,看她挺好玩的,就想吓唬吓唬她,没打算真的踢她,结果突然冒出这个人捡了了那一脚,还说自己是什么。。恩将仇报?我冤不冤那。”这一说法,把错误都指向了方若婳。 “这些我不听,我只知道你要伤她,你那一脚会是玩笑?至少有三成功力吧?你觉得你那一脚踢在她身上会是什么后果?”边说着便紧紧抱着方若婳,刚刚吓坏自己了,就她这点人儿,一脚下来?她还有命? “乞丐”被彻底激怒了,这人简直就是蛮不讲理,怒气冲冲的大步走上前去,抓住了夏亦桀的衣领。 这才算是看清了夏亦桀本人,身高和自己不相上下,长相绝不再自己之下,准确的说是比自己还美上几分,勾人的凤眼中闪着愤怒,那眼神直令人发指,但是眼睛中还闪烁着压于愤怒的担忧。“呼~~”深吸一口气,这不是 表哥? 怎么今天点这么背啊,怎么会撞上表哥呢,他可不是什么善类啊,要是被他知道是我,那自己就直接别活了,,倒霉啊。 一想这个,急忙松开了夏亦桀,带着几分紧张的说:“今天知识就此罢了。我大人有大度就不追究什么了。”说完赶紧后退数十步,很是担心夏亦桀会看出自己。 夏亦桀看这他这奇怪的举动很是疑惑,看他刚刚那架势不像是会罢了啊,倒是很想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呢,突然放手这是为何?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自己看出来?莫非他认得自己? 夏亦桀眼神可不是一般的好,别说这隔着数十米了,就算你再来个二十米三十米的,也绝对能看清对方的鼻子眼睛。 虽然此人蓬头污垢的,看不出长的什么样子,但隐隐约约还是很熟悉,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识之人,心里一声冷笑,他知道对方是谁了。 夏亦桀紧盯着自己的眼神让自己是浑身不自在,嬉皮笑脸道:“那个啊,我先走了。” 只听夏亦桀再后面喊道:“怎么?你不回家坐坐? 石化...他认出自己来了.... 愣在了原地,他,他认出自己来了?怎么可能?自己这身装扮也能认出来?他是人还是鬼? 僵硬的回过头,欧阳墨轩尴尬的一笑,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的说:“那个,表哥,我们时隔多日又见了啊,您可好啊。”满头的暴汗啊,神知道他此时这郁闷啊。 冷哼一声,道:“呵呵,刚刚来之前还好好的呢,这不,又经表弟你这一腿抚摸,你说哥哥我好不好?”夏亦桀话里有话,嘴角还带着一丝刚刚喷出来的血迹。 呃...那一脚,原来他还没忘啊,他可真够小气的,不就一腿而已嘛。 什么?什么?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人家小气,还一腿而已?他可不是一般的脸皮厚啊,你可要知道你那一脚,这亏是踢在夏亦桀身上了,换成别人,那岂还有命?你这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吧。 “那个,表哥,我......”欧阳墨轩想替自己开拓,可这话还没有说完呢就被夏亦桀打断了。 “不用说那么多了,明日晌午我府上见,希望你守时,否则该有什么后果你很清楚。”说完夏亦桀便拉起还没反应过这是怎么回事的方若婳头也不回的向王爷府走起。 望着他们远走的身影,欧阳墨轩再次愣在了原地。 “明日晌午见吗?不然后果自负嘛?”欧阳墨轩喃喃自语,又是这句话,让他忆起了那个如同今日这般骄阳似火的一日。 算算日子,那大概是七年前的中夏吧。那年自己刚满15岁,那个年纪的他拥有着本该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年少轻狂和桀骜不驯。比起才大他一岁的夏亦桀则是有着与他不同的成熟,为人处事绝不亚于一个经世半百的老人。 素日里,自己和这个同祖父母的表哥很少来往,他们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待在一起哪有什么话可聊? 就是那日,一个叱诧风云的大奸臣的六十岁大寿,夏亦桀居然奇迹般的主动找上了自己,还和自己说:“今日晚上定要来参加席宴,这个大奸臣对你没什么防备,我可以借你趁机除掉他,你若是不来,后果自负。”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如此冰冷,甚至撂下狠话,说完还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自己那性子哪会任由别人摆布?说让他去就去?还威胁自己?后果自负?就算你是我表哥吧,那我好歹也是个王爷啊,你让去我还就偏不去。 晚上,宴席开始了,夏亦桀就坐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就差武功高强却又无人知道的欧阳墨轩趁这个大奸臣不被杀到他了,欧阳墨轩的位子就被自己安排再了离大奸臣最近的正席上,眼看酒席就要结束了,最终欧阳墨轩还是未肯出现,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当晚,酒宴刚一结束,夏亦桀便压着怒火找到了欧阳墨轩,当时见到欧阳墨轩时,他还正在和一群小丫鬟戏耍着,夏亦桀一个冰冷的眼神,吓走了所有的丫鬟。欧阳墨轩还紧跟着就要追去,还喊着:“艾,你们先别走啊。”刚刚迈了一步,就被夏亦桀拽了回来,一拳打在了胸口上,当时打的自己差点就窒息过去。当时就跌在了地上。 不可置疑的看着夏亦桀,有些无力的问道:“表哥,你,你这是再做什么?”边说着还边大口吐着鲜血。 还是一如既往,夏亦桀只是冷哼了一声,淡淡的丢下一句话后便转身消失再了黑夜中,“我说过不来的话你后果自负。” 后来若不是丫鬟及时发现了自己,怕是早就见鬼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你笑什么 从那以后,夏亦桀就再也没有找过自己,自己一直没想明白,他是因为愧疚不相见自己还是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还是根本就不想见到自己? 七年了,没想到,今日居然再撞上了他,他身边还多了一个看似他很爱的女人,七年前的那一拳今日用一腿还了回来。最后居然还是丢下了和七年前一样的那句话。 这是上天和自己开的玩笑吗?让自己再次见到了这个表哥。明日真的要去嘛?他还记不记得那日差点置我于死地? 一串又一串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涌上了公孙柏的心头。 不知在那傻站着多久,公孙柏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大宅。 他的宅子和夏亦桀的一样,同样的奢华,一样也没用家人一起住,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这府里上上下下光算丫鬟就有三四百人。 刚一进宅子,管家就往外轰他,还说道:“去去去,臭乞丐,你不知道这是哪吗?王爷府你都敢来?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一巴掌打翻了管家,很不耐烦的答道:“混账,我是轩王爷。”说完便大摇大摆的回了自己房间。 被打傻在地上的管家远看着公孙柏,一脸的不解,这轩王爷怎么又穿成着乱七八糟的样子,这次居然还是个乞丐,他这是又唱的哪出啊,还没见过放着好衣服不穿,天天出去装乞丐的王爷呢。 回到屋里,公孙柏直奔了浴室。 真不愧是王爷府,就连个浴室都是镶着金边,浴池的直径大概就有个三四米宽,龙头喷水口上还淌着清水。 三加五初二,便脱掉了身上的乞丐服,一头扎进了浴池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浴池水不出一会而便变得浑浊不堪。 公孙柏也擦拭着身体从池中走了出来。 此时的公孙柏和刚刚的公孙柏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此时的他乌黑的长发直垂再他那硕壮的肩膀上,发梢上滴着点点水滴,脸上的污渍也去除了,露出来的是一张俊脸,虽说比不上夏亦桀但除了他也是无人能及的,但与夏亦桀的美不同的是,夏亦桀的美是妖惑的美,而公孙柏的美则是刚毅的美,他的五官长的都很挺拔,很刚毅。散发着男人的气息。 衣不遮体的,在丫鬟们的色眼下众目睽睽之下便回了卧房,一屁股坐在床上,还在想着“明日到底去不去?去了会怎样?不去又会怎样呢?”和方若婳打斗了一天早已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刚刚洗的浴更是让他睡意袭来,昏昏沉沉之中便睡了过去... “既然来了就坐吧。”夏亦桀那架势有些居高临下。坐在正堂的高椅上,怀抱着还在熟睡的方若婳。 方若婳作业和夏亦桀回到家时突然晕倒了,把夏亦桀委实吓了一跳,急忙上宫里给她找来了太医,太医诊断完后告知自己方若婳只是最近疲劳过度又加上她身体本来就微虚还有点贫血,这才导致了她体力不支而晕倒,看情况,只要照料仔细,不出三天病人就会醒过来。 虽说不是什么小病,可夏亦桀始终不敢怠慢,尽管自己受了伤,可还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一心看护着方若婳,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给自己施了什么魔力,让自己这么不惜代价的照顾她。从昨晚就一直守护在她床头,没合过一会眼。这清早公孙柏提前到访,自己这才算是出来,可还不不放心方若婳,只好把她抱了出来,让她躺在自己身上熟睡。 没道谢,直接跨步走进紫檀木制的大凳,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哈哈哈”屁股刚坐下,公孙柏就发出一阵冲破天穹的嘲笑声,原本寂静的房间里充斥这他的笑声,让熟睡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夏亦桀闻笑不禁皱了皱密密的眉头,很是怕公孙柏的笑声会吵醒自己怀中的方若婳。 有些带着怒意,却又不敢惊呼出声,压着声音问道:“公孙柏,你笑什么?”、 掩了掩笑,可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弧度,调侃的回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冷情的表哥你也有宠爱女人的一面啊,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今天这趟真算是没白来,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啊,不知你今日这事传出去了大家会是什么波动啊,呵呵。”边说着还捧着丫鬟给自己沏的热茶,慢慢的品着。 “呵呵”夏亦桀不懈的一笑,紧接着说道:“这事若是真传出去,他们说不定会夸我对自己的内人疼爱有加,而且还会说我是一个钟情的好男人,要是换了表弟你,人们就指不定说什么了吧。”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公孙柏你身边的女人绝不是少数吧,如若传出去了,也就只能败坏你名声,成为人人口中的花心男,身边姬妾成群,风流不堪。 “你...”公孙柏被堵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气的满脸通红。 可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这表哥也绝非省油的灯,惹急了他哪有自己好果子吃。 赶忙赔笑的说道:“表哥说的是,说的是,表弟我也正是此意。”皮笑肉不笑,僵硬的吞了两口茶,此时的茶在公孙柏嘴里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表弟,你还恨我吗?”夏亦桀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句话,眼睛望向了窗外,他想起了七年前那天,他是他这七年来最后一次见到公孙柏,那一次自己火气太大,怒火中烧的就打伤了公孙柏,他后来也知道了,那一拳差点就要了公孙柏的命,事后一直很后悔,可自己跟一个小孩子道歉,又伤大雅,再后来,慢慢也淡忘了这件事,原本就少的来往,加上自己平时事情繁忙,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不来往,若不是昨日相见,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一定还会和公孙柏有来往。这一次他发自内心的有些想补偿这个小表弟。 “呵呵,何恨之有啊?表哥你不妨说说看?”话虽这么说,可眼神扫射出来的光还是告诉了人们,他有多恨,恨这个当年差点杀了自己的表哥,那时自己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就忍心下那么狠的手?之后还消失了?难到一点良心的谴责都没有吗? 第一百零五章 欺人太甚 “哎~~”深叹了一口气,淡淡的道:“公孙柏,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对了,以后别惹你嫂子了,你看她昨天给你打斗消耗太多体力,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来。”夏亦桀眼底无尽的是柔情和担心。这话说的倒不像是道歉,反倒像是再指责公孙柏的过错。 看着夏亦桀这幅眼神,公孙柏很是反感,“这就是他所谓的补偿?是借此来指责我累着了他坏里那个小女人吧。哼,以为让我不恨你那么简单容易?我会让你加倍偿还我,既然那个女人对你那么重要,那就让好戏先从她开始。”公孙柏心想着。 “呵呵,那表弟就先谢过师兄了,看在嫂子这么不方便的份上,那我先不打扰了,表弟我先行告退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慢着!”夏亦桀突然叫住了走到门槛的公孙柏。 “这样吧,公孙柏,咱们兄弟俩也是多年未见了,你就先在我这小住几日吧,我们也好好叙叙旧情。”夏亦桀满脸真情的说着。 公孙柏别扭的别过脸,他才不要看到夏亦桀这表情,他才不相信他和自己之间存在这什么真情可言。哼,更不要说什么叙旧情了,他们之间哪有旧情可言。 “呵呵,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那表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好徐徐我们的旧情。”故意是故意的,“旧情”两字公孙柏咬的很硬,似乎有意提醒。 “那你就住在你嫂子房后的那间厢房里吧,里面我都装饰好了,你可以随意住,对了,我还给你请两个丫鬟,也好让他们服侍你。”夏亦桀说着。 这话在公孙柏耳里听来,简直就是侮辱他的人格,特地为自己请了俩丫鬟?是想说自己离了女人就活不成了吗?他夏亦桀就是这样来“款待”自己的?他还真是“细心”那。 “那就更要谢谢表哥了,知道表弟我风流惯了,那我先去找我的丫鬟了。”话一说完便出了正堂,大步走向了夏亦桀为自己安排的厢房。 房门前站着两个长的还算标志的女人,穿着看起来应该是夏亦桀所说的那两个丫鬟。 一拦手抱住了两个丫鬟,冰冷的像是在使唤机器一样的说道:“进屋伺候爷。“说的毫无遮掩,意思很明确。 呃...两个丫鬟先是对视一眼,立马会意,道:“您就是王爷吧,夏王早就让我们再次等候了,人家等的好难受啊。” 丫鬟,样子很是熟练。 公孙柏讥讽的一笑,一手抱着一个丫鬟进了房间,这种女人他见多了,贪图富贵。 正堂里,夏亦桀还在静静的坐着,怀中还抱着方若婳,样子看上去很是疲惫,可是依旧纹丝不动的抱着怀中的可人儿,不想惊动她,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 “恩~”一声轻,怀中的人儿发出一点声音。 公孙柏顿时打起来精神,急切的呼喊着“美人,你醒了。” 慢慢的,慢慢的,睁开眼,正好对上了夏亦桀那充满疲惫又充满对自己醒来惊喜不已的双眼。 抬手,没有说话,慢慢抚上了他的脸~ 额,美人你这是??? 方若婳那细嫩的小手触动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很是欢喜。 方若婳没有回答,静静的摸了俩下,放下了手再次睡了过去。 “美人,美人,你怎么了,美人,醒醒啊。”望着刚刚醒来的方若婳再次昏厥过去,像是发了疯似的,惊呼着方若婳的名字。 没有回答....依旧昏睡着。 赶忙把方若婳抱回卧房里,快步走向公孙柏的厢房,没有敲门,急急忙忙的就冲了进去。 刚推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公孙柏此时正勇猛的奋斗着。 额 公孙柏起来,调侃的说道:“怎么,嫂子晕倒服侍不了表哥了?这是和表弟一起享受来了?来来来,不要客气啊。”样子看着还很是大方。 “公孙柏,不要胡闹,你嫂子刚刚醒来了,没等一会不知怎地又晕过去了,我有些不放心,想去宫里给她找个太医看看,我出去这会,你帮我看着点你嫂子,看看她会不会有什么需要。行了,不和你解释了,你嫂子在我卧房呢,我先走了。”说着便一个轻功越出了大宅,不见了人影。 “哼”望着夏亦桀消失的身影公孙柏忍不住发出了一个冷笑,他居然让自己去服侍一个女人?他可真是没把我当外人啊,我来这想必就是要被他当奴才使唤的吧,夏亦桀你够有心机的啊。 回头望望俩个丫鬟,突然间兴致全无,都怪那个该死的夏亦桀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算了,我先去看看那个给他施了蛊的女人。 随手抓了件外衣,松散的穿上,便去了那个女人此时在的卧房。 进入卧房,只见里面青烟缭绕,香炉里还燃着熏香,如果自己没记错,这种熏香是对人身体恢复有好处的,自己被夏亦桀打上那次,用的也正是这种熏香,看来夏亦桀为这个女人可没少花心思啊。 再往里走,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夏亦桀的红纱帐。 嗯?公孙柏看见这个颜色的纱帐先是拧了一下眉头,不对啊,据我所知,夏亦桀向来是以黑白为主,偶是也会有别的颜色,但绝无红色啊,难道是这七年时间他变化很大?还是....因为这个颜色是这个女人所爱的?她当真有这么大的威力?神奇的都可以改变令人难以接近的夏亦桀?这下自己非要探个究竟不可。 轻轻地,撩开纱帐。 一眼便看见了躺在纱帐中的女人... 仔细端详着她。那日没仔细看过她,只顾得和她打斗了,她是什么容貌都未曾看清,今日一看果真是让自己吓了一跳。 这人儿微闭着双眼,浓密而又卷长的睫毛还微微的颤抖着,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掩不住她那倾城而又如荷花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美貌。黑色的长发没有任何梳饰,委婉的披在肩上,还剩一小缕遮盖住了一毫侧脸,显得那么楚楚动人。 身上的服侍很是怪异,可是这怪异的服装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第一百零六章 怎么回事? 这衣服下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她那身材很是娇小。真想不通,这么娇小的身材,那日是怎样和自己搏斗的?打在自己鼻上那一拳又是怎样发出那么重的力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望着床上的人儿,公孙柏看的很是出神,这个女人果真不同,自己可算得上是玩遍天下无敌手了,什么女人没见过,唯独今日,真就遇上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望着望着,不禁看的有些出神。 “啪!”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该死的,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自己又不缺这一个女人,何况这个女人还被夏亦桀碰过,自己怎能被她所迷惑。哼,什么女人爷没有,爷才不稀罕。”心里这么说着,其实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去想,眼睛忍不住去看,自己都不知这是怎么了。 为了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公孙柏赶忙拉上了红帐,快步走出了门去。 “呼~~~”深呼吸,再深呼吸。自己一定要克制克制,这个女人绝对碰不得,碰不得。 就在此时夏亦桀也带着太医进来了。正迎上了一边做深呼吸一边自言自语的公孙柏。 有少许疑问,却有无暇顾及,就问了声:“你嫂子没事吧。”神情里很是担忧。 甩甩两袖,简单的道了两字:“没事。”便快步回了自己的厢房,他可不想被夏亦桀察觉出些什么。 “太医,美人她怎样了?”夏亦桀拉着刚给方若婳把完脉的太医很是焦急的问道。 “王爷大可放心。夫人她那只是一时醒来,可能是太过眷恋王爷,意志导致的趋势,没什么大碍,过了今日,想必夫人就该醒来了。”太爷如实禀报着。 听太医这么一说,夏亦桀这半提着的心才算沉了下来。掏出袖中的一锭大金子放于太医手中,道:“太医,你再给我抓几幅补药,剩下的就都归你了。” 捧着这沉兜兜的大金锭子,太医别提多高兴了。恭恭敬敬的说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给夫人开几副药去。”说着便捧着大金锭子走出了大宅。 坐在床的一侧,温柔的抚摸着方若婳那因虚弱而苍白的小脸,眼里满是疼惜。 侧身,轻轻趴在方若婳耳旁,喃喃的不知说着什么...... 神奇的就是,听见他这番话语的方若婳抽动了一下。 见状忍不住一笑,和昏睡的方若婳坏坏的道:“呵呵,美人是太想念本王了吗?是不是想那个了...“ 有意的说着,好像再提醒方若婳,那令人想起便面红的…… 知道方若婳确实没有什么事了,夏亦桀也有些倦意了,缓缓爬上床,搂住方若婳,细语道:“希望明日醒来,可以看见你醒来。”阵阵袭来的倦意,导致夏亦桀说完这句话,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在了夏亦桀那睡得香甜而又满足的脸上。 这么多年,第一次抱着一个人睡,还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心头似乎多了股什么暖呼呼的东西。 探手,摸摸枕边 怎么?是空的?惊得一下便睁开了眼睛。望着早已空空如也的枕边,夏亦桀惊了、方若婳她人呢?怎么不见了? 快速跳下床,蹬上鞋,来不急梳理,在房里找了个遍也喊了个遍,依旧没找到方若婳。 焦急的跑出正室,来到大院里,急呼着:“美人,美人,你在哪?”眼里的焦虑展露无遗。 失落的低头看着地面,心里很是难过,她就那么想要离开自己?为了能离开自己不惜自己还没恢复的身体?就那么讨厌自己吗?他夏亦桀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抬头,眼里已有闪光的液体在流动着。 此时此刻,他感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空虚,更多的是伤心是失落。 咦,那是什么? 只见厨房里冒出丝丝青烟,难道 惊喜的跨着大步奔进了厨房。 一眼看见的便是正在煮东西的方若婳。 方若婳抬头望了眼夏亦桀,不语,继续低头煮着自己的美食。 真是惊喜望外,她没走,是不是就说明了她并不是那么讨厌自己?紧上前去,抱住了方若婳,那感觉就如同一件宝物失而复得般。 “干嘛,你放开我,没看见我正在煮东西嘛,真是的,你这个,不要随便瞎碰我。”方若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很是不适,她用力的挣脱开了夏亦桀的怀抱。 呃....被她这么大的反抗的反应有些尴尬,复而想想,也罢了,人没走就好。 眼中的惊慌失措便成了惊喜。待在一旁看着方若婳煮粥,时不时的还发出夸赞之声,“好好好,美人煮的粥真是香飘四溢,待会一定要多吃点,那样你才能恢复的快些。” 方若婳转过头,略带怒意的斥责道:“夏亦桀,你是傻子吗?这粥是煮给你的,不是给我自己的,你难道傻的只会考虑别人,不懂的照顾自己嘛。”细眉因怒意皱了起来。 闻言,夏亦桀不仅不怒,反倒很是欢喜。她在关心自己,虽然她不会承认甚至也不会发现,但是夏亦桀还是感觉到了这真挚的关心其中还掺杂着一丝爱意。 笑意愈发浓重了。 夏亦桀这奇怪的笑声让方若婳很是不爽,他真傻假傻啊,笑个p啊,自己再骂他呢,又不是在跨他,他是这两天累傻了还是怎么回事。 放心手中的饭勺,迈着一向很少用的小碎步来到夏亦桀身边,伸出一只白皙柔嫩且细长的小手放在夏亦桀的前额上,想看看这夏亦桀是不是发烧了,烧傻了? 方若婳顿时石化了,这是不是真疯了,自己一醒来就这么玩命的吻自己? 他不至于这么,哪个王爷身边会缺女人啊,转念头一想,不对,自己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天也确实没见他碰过或见过什么女人,更何况自己晕倒这两日他也是一直再每日没夜的照顾自己,总的来说,他不是什么。 这么想着,也便不再反抗,闭上桃花大眼。 直到夏亦桀见方若婳脸色,这才不舍的离开了。 看在她身体还很虚弱的份上,自己就先忍忍吧,等她恢复了再说。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击掌声。 第一百零七章 好声好气 “呵呵,我这好戏赶得可真巧,若是再晚来一步,恐怕就见不得了吧。”本想来厨房找点吃的的公孙柏恰好撞上了夏亦桀不舍的松开方若婳红唇的那一幕。 听着这个声音,方若婳感觉很是熟悉,细细想了一番,哦,她想起来了,此人就是公孙柏,夏亦桀的表弟。自己那日昏睡时,在夏亦桀的怀里隐隐约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大致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打量了一番此人。 浓眉大眼,五官刚毅而坚挺,青丝直垂,身高八尺,此人真可以说是:“形貌迭丽”,怕是除了夏亦桀是无人能及吧。真不愧是兄弟俩,长的都是这般出落凡尘,样貌不凡。 收回游离在公孙柏身上的眼神,“嗨”的一声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去煮自己的粥了,不再理会二人。 突然被打搅,夏亦桀有些不满。这臭小子想要干嘛啊。 问道:“公孙柏你怎么来了?”语气很柔和。 公孙柏挑了挑眉,不解的问:“怎么,我肚子饿了也不能来?”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你饿了是吧,我给你出去买点吃的。”夏亦桀说着,便要向门外走去。 “慢着!”公孙柏一句话叫住了欲要离开的夏亦桀。 指着方若婳的锅,道:“买什么买,那不是有现成的吗?” 看了眼方若婳,夏亦桀有些抱歉的说道:“那个,公孙柏,你嫂子身体还没恢复呢,那个还是给她吃吧,哥给你出去买点好吃的你看行不行?”好声好气的说着。 没等公孙柏回答,方若婳便插进了话。 “别麻烦了,一起吃吧,但我要纠正一点,我不是你嫂子。“继续搅着粥。 呃。。要不是方若婳提醒,夏亦桀还真差点忘了,他和自己还是有名无份呢,如若她原意,则天选个良辰吉日,封她为妃。 孰不知,自己刚刚所说的话被此时正躺在地上的某人听得一清二楚,某人嘴角微微一笑,心中对方若婳的的兴趣愈发浓甚....... “若婳姐姐,茴香睡不着。”深夜中茴香对着半睡半醒的方若婳轻说道。 “嗯?茴香,为何还不睡啊?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虽然已进入半睡状态,但回答问题还是很清晰。 当杀手这么多年,方若婳早已养成这习惯,就连睡觉时也会微张着眼睛,稍有动静,就会立刻醒来。 “若婳姐,你说咱们这么漫无目的的赶路,到底要去哪啊?难不成要天天住客栈?你看今日还碰上这么一个大坏蛋,再说了,若婳姐你身上那些银两哪够咱们天天住客栈啊。”茴香沮丧的回答。 方若婳没有作答,深思熟虑了一会后,才缓缓开口。 “恩,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茴香,明日咱们子时出发,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暂且先住着,我还想出去看看,带着你也不是那么方便,我看,就这么定了。”方若婳果断的说道。 “啊?若婳姐姐,你是不是嫌茴香麻烦,不要茴香了?呜呜呜,茴香会听若婳姐姐的话的,若婳姐姐不要抛弃茴香啊,茴香除了你已经没有家人了,呜呜呜。”茴香一听方若婳要把自己单独留下,害怕的大哭起来。 “呵呵。”一听,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嫂子,公孙柏不禁嘲讽般的对夏亦桀笑了声。 “既然妹妹你都这么说了,那哥哥我哪还好推辞啊。”当着夏亦桀的面,公孙柏故意叫方若婳为妹妹,还说的那么亲切,他就是想要激怒夏亦桀。 夏亦桀看出了他是什么心思,却无心领会。 只是关切的问了方若婳句:“美人,这...“ “好啊,你是不想活了吧,居然敢在我背后说我坏话,还如此嚣张放肆。” 这时大夫人正好叫来了人找来,恰好听见了方若婳最后这句话,火气立即直冲脑门。 大夫人拉了拉身边的男人,男人一身青色长袍,五官俊美,和自己的有几分相似。一看他,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夫人带着撒娇又混合着一丝害怕的语气说道:“老爷,你看那,人家说的没错吧,就是若婳杀的人,她好狠毒啊,你也听到了,她刚才还说要杀了奴家,奴家好怕啊。”说着还指着地上那个丫鬟的尸体,并假装很害怕的往男人身上拱去。 哼,方若婳心中冷哼一声,原来他是老爷,也就是若婳的爹,怪不得长得和自己那么像。方若婳又看见大夫人这副做作的样子不禁一阵犯呕,她刚刚的嚣张气焰哪去了?这女人还真是善变。 掩了掩笑,可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弧度,调侃的回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冷情的表哥你也有宠爱女人的一面啊,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今天这趟真算是没白来,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啊,不知你今日这事传出去了大家会是什么波动啊,呵呵。”边说着还捧着丫鬟给自己沏的热茶,慢慢的品着。 “呵呵”夏亦桀不懈的一笑,紧接着说道:“这事若是真传出去,他们说不定会夸我对自己的内人疼爱有加,而且还会说我是一个钟情的好男人,要是换了表弟你,人们就指不定说什么了吧。”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公孙柏你身边的女人绝不是少数吧,如若传出去了,也就只能败坏你名声,成为人人口中的花心男,身边姬妾成群,风流不堪。 “不至于,不就一锅粥的事嘛,再说了,我还煮了这么多呢。”方若婳满不在乎的说着,还端起锅给夏亦桀看了一眼快要满锅的粥。 既然方若婳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声:“那好吧,我先去收拾一下碗筷。”起步,走向了正堂,要去摆放碗筷。 看着离开视线的夏亦桀,公孙柏再度发出冷笑。 快速移动,来到了正在煮粥的方若婳的一侧,似玩笑似认真的说道:“你和他既不是什么夫妻也不是他什么红颜知己,你住他这,是贪图他什么?” 天那,看见茴香欲哭的神情,方若婳要抓狂了。这丫头一天到底要哭多少次啊,眼泪源源不尽啊? “好了,好了,茴香,我不催你便是了,莫再想那些伤心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家小姐在天上要是见你为她这般伤心,她也不好过啊”方若婳安慰道。 第一百零八章 应该也可以 翻翻包袱:“咦,怎么找不到一点银两呢?方若婳做杀手这么多年,她深知出门钱的重要性。” 复问:“茴香,银两哪去了?” “银两?什么银两?”茴香的小脸写满了不解。 “呃,你家小姐不会一点银两都没有吧?” 方若婳已经暴汗。 “小姐生前,每个月本是有月钱的,可是大夫人每次都把小姐的月钱扣留了,小姐为了生计这才开始做绣工,包袱里那个红面纱也是小姐生前做的。小姐本想将来把它送给自己的意中人,如今这差事只能交给你了,你就把它送于你将来的意中人吧。”说完茴香害羞的捂嘴掩笑。 看着夏亦桀这幅眼神,公孙柏很是反感,“这就是他所谓的补偿?是借此来指责我累着了他坏里那个小女人吧。哼,以为让我不恨你那么简单容易?我会让你加倍偿还我,既然那个女人对你那么重要,那就让好戏先从她开始。”公孙柏心想着。 “呵呵,那表弟就先谢过师兄了,看在嫂子这么不方便的份上,那我先不打扰了,表弟我先行告退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慢着!”夏亦桀突然叫住了走到门槛的公孙柏。 方若婳哪曾想过,自己都已走了四五个时辰了,天都已经黑了,却还没有找到一家客栈,再走下去,谁也不清楚,能否找到可以歇脚的地,难不成要原路返回? 老爷子已投来一个嘲笑的眼神,似乎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宝贝交给了一个爱说大话的年轻人。 看见老爷子这眼神,方若婳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您不信。那我现在就做一招给您看。”说着便迅速的扫了眼书。 即可做出了其中最难的一招掌法:飞花拂穴手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老爷子身边的巨石被方若婳的一掌拍了个粉碎。 老爷子顿时惊得说不出了话,迟迟半天才出口到:“天降奇人啊。” 方若婳挠挠头,笑道:“嘿,这还挺好使,怕是要比我的功夫还厉害。真是捡了宝贝了。” 一夜间,方若婳冲破了所有武功的最高层。 不,绝对不行,她方若婳说话岂能出尔反尔,就然说了走就一定要走,再说了,自己都走了这么久了,肯定不出一会就能找到个小旅店什么的歇息,实在不行,露宿街头一宿对她方若婳来说也没什么。 漆黑的夜里,只有点点繁星,寒冷的风向方若婳一股又一股袭来,虽说现在是夏天,但夜晚的寒风,还是让方若婳不觉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方若婳又坚持着走了几个时辰,终于--- 前方不远处有户人家,虽说不是什么客栈,但是自己借宿一宿,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这样吧,公孙柏,咱们兄弟俩也是多年未见了,你就先在我这小住几日吧,我们也好好叙叙旧情。”夏亦桀满脸真情的说着。 正当方若婳舞到兴意正浓时,夏亦桀推门走了进来,可是,方若婳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舞这手中的剑。 剑法之绝让夏亦桀都不禁为之一颤,不由自主的拍手叫妙。 “好好好!真是好剑法!”夏亦桀的突然发言顿时让方若婳停了下来。还以为是什么刺客进来了,一个转身,利剑抵向了夏亦桀的脖颈,乍眼一看,,生气的问道:“怎么会是你?进屋就不会敲门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呢,我万一这一剑下去,你岂不是小命不保了?”说着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利剑。 公孙柏别扭的别过脸,他才不要看到夏亦桀这表情,他才不相信他和自己之间存在这什么真情可言。哼,更不要说什么叙旧情了,他们之间哪有旧情可言。 “呵呵,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那表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好徐徐我们的旧情。”故意是故意的,“旧情”两字公孙柏咬的很硬,似乎有意提醒。 “呃,茴香你胡说什么呢,我堂堂一冷面杀手怎么可能有意中人呢。”方若婳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脸上却带着一抹红。 公孙柏从丫鬟身上起来,调侃的说道:“怎么,嫂子晕倒服侍不了表哥了?这是和表弟一起享受来了?来来来,不要客气啊。”样子看着还很是大方。 “公孙柏,不要胡闹,你嫂子刚刚醒来了,没等一会不知怎地又晕过去了,我有些不放心,想去宫里给她找个太医看看,我出去这会,你帮我看着点你嫂子,看看她会不会有什么需要。行了,不和你解释了,你嫂子在我卧房呢,我先走了。”说着便一个轻功越出了大宅,不见了人影。 “是是是,杀手姐姐,咱们“师徒二人”是不是该启程出发了?天要黑了哟”茴香调皮的提醒了一句。 这句话才让方若婳想起正事来,急忙说道:“哎呀,还不怪你,要不是和你聊了这么久,能这么晚嘛,好啦好啦,咱们快走吧。”方若婳突然觉得自己废话变的很多,有点想抽自己的冲动。 什么?什么?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人家小气,还一腿而已?公孙柏可不是一般的脸皮厚啊,你可要知道你那一脚,这亏是踢在夏亦桀身上了,换成别人,那岂还有命?你这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吧。 “那个,表哥,我......”公孙柏想替自己开拓,可这话还没有说完呢就被夏亦桀打断了。 “不用说那么多了,明日晌午我府上见,希望你守时,否则该有什么后果你很清楚。”说完夏亦桀便拉起还没反应过这是怎么回事的方若婳头也不回的向王爷府走起。 望着他们远走的身影,公孙柏再次愣在了原地。 “明日晌午见吗?不然后果自负嘛?”公孙柏喃喃自语,又是这句话,让他忆起了那个如同今日这般骄阳似火的一日。 “茴香,你在前面带路,我对这宅子不了解,找不到大门。”方若婳说这句话时有些尴尬,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让别人给自己带路,丢人那~~~ “好的,若婳姐姐你跟我来。”说着茴香带着方若婳来到了大门。 “你们这是要去哪?”看门的家丁一把挡住了正要出门的茴香。 “家丁大哥,我家小姐这是要出去逛逛集市,不出一会就回来,您行个方便。”茴香一脸讨好状。 第一百零九章 像蛇 日暮时分,王都熙熙攘攘了一天,终于趋于寂静。夜幕降临的时候,巡城将士穿街过巷,外面已经少有人往来。相府在王都南面,一座豪华大宅,贤名盛誉的方丞相今晚请宴,自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相府大门上的灯火格外明亮。 赴宴的除了朝中大臣,还有王都名士,相府幕僚作陪,歌舞佐兴。相府的豪华气派,由不得人不叹服,几案屏风,古雅沉厚,山石树木,绘制精妙。摆设的各色食器,食器中盛满的美酒佳肴,自见相府的殷实雅贵。 侍女穿梭,宾客到齐了,夜宴伊始。 雅乐开端,觥筹交错间笑语喧哗,主位上方丞相峨冠博带,一脸清俊,目光深如潭水,亮如火炬,神色平和而不失威严。坐下宾客敬酒,他举袂高饮,气度豪甚。 乐曲已终,身为主人的方丞相放下酒杯,环视了众宾客,微微含笑道:“傲东来朝,吾王甚喜。幸有各位同僚才俊相辅,我风越国蒸蒸日上。今日府中设宴,略表庆贺之意。有新进舞乐,望各位尽情欣赏。” 坐下宾客赞好,不免溜须拍马一番。少顷,一打扮艳丽的女子抱琵琶上来,数位艳装舞姬相随,琵琶声响叮咚,舞姬随之舞起,一时惑人耳目。 客座中,宾客们喜气洋洋,难得一见的新鲜,此舞定是从西漠草原传过来的。 上官慎作为相府幕僚,陪于末座,只见邻座一中年官员留着一绺长须,正摇头晃脑地盯着舞姬看,一脸迷醉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听说相府舞乐兴盛,后院里舞姬满盈,时常令其佐宴,以愉嘉宾。 这在享乐盛行的风越国或许算不了什么,然而今晚的宴会却让他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满座宾客多目,色,迷,迷,主位上的方丞相目光却始终如潭水如火炬。 上官慎暗赞一声,见主位上的目光向这边扫来,忙眯了眼作出一副沉迷歌舞的样子。目光到他这里停了停,似带着某种疑惑,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来来,喝酒!”方丞相身边作陪的人不忘劝客。艳装舞姬引袖退下,客座中的人才回神,开始对刚才的舞蹈做一番回味赏鉴。 一位朝中老臣说:“下官素观北海之舞,喜其轻盈飘逸,未料这西漠之舞也风情别具啊!” 众人纷纷附和,也有发表不同看法,品评优劣的,又说起一个备受宠爱的北海舞姬,一个叫卫瑶琴的女子。 “昔日卫瑶琴北舞一绝,得到大王的激赏,被召入宫中,未料三年而夭,实在叫人叹息……” 听着对卫瑶琴的感叹,邻座的中年官员悄悄对上官慎说:“这个卫瑶琴恐怕死得蹊跷。” 脸颊边的虎须低垂着,上官慎拧眉略一思量,转而一笑:“大人博闻。敢问卫瑶琴一逝,擅长北舞的,再无望尘之人?”将话题悄悄转移,宫廷秘闻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 中年官员拂了拂下巴处的一绺长须,嘿嘿笑道:“哪里会没有?卫瑶琴不过得君王赏识才非同一般,若论舞技,可以随便从相府里找出一个舞姬,一定可与她比肩!” “哦?”上官慎年轻的脸上显出一丝不相信的神色。 中年官员见上官慎不太相信的样子,心里郁闷很想拿话说服他,又道:“北舞且不算,听说,最近相府收了十个傲东国美人,个个玉体生香,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诡姬!” “诡姬?”上官慎闻所未闻,颊边两根虎须转而翘起,颇为感兴趣似的。 趁众人谈笑劝酒之际,中年官员又凑近上官慎说:“你见过傲东国产的鱼吗?”欲言又止的样子,两眼变得精亮,似有团火在里面悄悄燃起。 上官慎看着中年官员,不由得一怔。 在风越国东部游历的时候,见过海边渔民们从远海打来的鱼,大概与傲东国的相差无几吧。“傲东国所产的鱼,莫非是鱼身修长柔曼,有些像……像蛇的?” “对!”中年官员一手拍案,惊得邻座的几个宾客都往这边看来,他连连点头,摆手示意,再转向上官慎这边,丰腴的脸似大有意,“这傲东国的舞姬有两种,一种美色清绝,舞姿颇具神韵;一种风情过甚,颇为撩人。尤其是那傲东国之地,大概是岛国的缘故,森林众多,生长在那里的女人啊,都是冰肌雪肤,又有温泉浸润阴髓,樱花养出她们的血液,那样的妖娆,别处岂可比较?” 上官慎听到这些话,脸上不由得有些讪讪的,又不想打断这中年官员的话。 中年官员说得兴致勃勃:“听说哪,傲东民风极为放,d,性极尚色,傲东国舞姬更是色迷诸国,为傲东舞姬而夭者,不可胜数。大概是此种女子体曼如蛇,善嗜人精髓,身经百战,无人能敌,故称为诡姬!” 中年官员说得这么有板有眼的,嘴里似乎很厌恶,心里却恨不得被缠上,痛痛快快大战一番,得哪怕销了魂也心甘。 上官慎肚里已经笑煞了,仔细看这中年官员,除了肥头大耳,脸上还有些浮肿,定是个夜夜酒色魂消的。心下不免大感鄙夷。 酒已喝到大半,宴会也已接近尾声,那什么傲东国舞姬什么诡姬的,恐怕是不会出场了。 上官慎回到自己的住处,和衣躺在床上,望天皎皎明月,心里突然生起几分烦闷。 来相府两三个月了,每日不是陪酒佐宴,就是虚谈度日。方丞相似乎没有重用他这个门客的意思。 也难怪,相府门客众多,有人等上三年才得到重用,何况他才来两三个月?贤士处世当展其才德,表现机会不是没有,而是要看时机。眼下,相府卧虎藏龙,没有一定把握,他还不想将自己这把锥子纳入别人的囊中。 方丞相心智机敏,城府甚深,一双眼睛观察着朝里朝外府上府下的动静,似一只栖居高枝的鹰,时时等待着猎物的出现,表面却借了树枝和夜色的遮掩,让人难以察觉。 胸怀韬略,欲择明主,谨慎小心或许不是唯一的办法,何妨狂狷一回,试探试探方丞相,听说王都有个歌舞升平追欢买笑之处,叫什么秀香楼,他不妨也去去。风越名士崇尚风流,歌舞坊生意更是兴隆,况他正当少年,此时不风流更待何时? 第一百二十章 不觉失神 相府后院里,亭台楼阁,花木池馆,尽是新鲜。 进入相府这日,美度娘总算松了口气,这下要回也回不去了,不用牵肠挂肚徒惹悲伤了,然而进入相府的那一刻,她心里突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觉得什么美好的事情要发生,隐隐地有些期待,有些急迫,却不知道这相府的主人什么时候召她们献艺。 被使者丢进相府的时候,她们十个舞姬站在阶下,只听到堂上那丞相一声令下,她们就被收入了这后院,从此成了这座豪宅里的舞姬,专供丞相使唤。 方若婳和美度娘住同一个房间,刚来这几日除了听女管家训诫,大多数时候就是呆在房里,或练习风越国的礼仪或歌舞自娱,方若婳倒不觉得无聊,认识了这相府的几个丫鬟,闲时向她们请教,将几套衣服改了风越国女人常穿的样式,还刻意对丫鬟的服饰琢磨了一番。丫鬟们对她这个好学的傲东国美女很有好感,很耐心地教她,哪知她心里别有打算? 夏至时节,午困尤甚。 午间,趁美度娘到别的姐妹房里解困,方若婳独自溜出了后院的角门。 听女管家说,后院的西面,是相府的园林,叫什么逸园,丞相夫人住在园内,所以不让人随便入内。然而午间园守松懈,方若婳一闪身便进去了。 花园的入口极其狭隘,山石草木遮遮掩掩的,似乎里面藏有莫大的玄机,引人入胜。沿着小石子路走一段,看见一座拱门,上面飘逸着“夫逸”两个字。方若婳这才记起,这花园全名应该就叫“夫逸园”,倒和这相府仕宦人家迥异,不知里面风光如何? 拱门之后,东西两处屋舍间,留着一个中间夹弄,几个丫鬟仆妇从夹弄的另一头过来,服饰装扮和走路的姿势颇为一致,显然训练有素,她们像是要出园子去。方若婳低头退避在一边,有些庆幸自己一身类似丫鬟的打扮,走在这花园里并不显得怎样突出。 走过夹弄才进了腰门,眼前一座黄石假山,山上林木为翠障,假山有洞。方若婳缓缓穿过山洞,面临一个小池,池水轻泠,池上风光已是豁然开朗。 方若婳欣然一笑,举目望池上看去。池对面一个锦绣之堂。绕过去细看,四面厅高敞着,斗拱托梁,琉璃长窗。方若婳这才知道,夫逸园之奢华,相府的华丽庄重确非己所能料。 不敢入厅登堂,方若婳往堂北走去,就像自己本来就是往堂北去的,午间稀疏走动的人并不甚留意。 堂北宽敞平台,广池盈盈,夏荷满池,翠盖凌波,香远益清。站在平台向北望,似一幅平远山水画东西展,中间点缀着三间小岛,中主岛雪香云蔚,西翼岛荷风四面,东翼岛枫橘待霜。 方若婳不知这三岛的布局,是否仿照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但是望着池上三岛,却有种远望深山的飘渺感。慨叹一番,料想不能久留,以免招致疑惑,被园中侍卫驱逐甚至逮捕,方若婳沿着一道分割东西的复廊,走向倚于复廊的直廊,上了个皋亭,在亭上居然可以望见园外的景色! 亭西望之,只见山林苍翠,微风带来禽鸟鸣响,扶摇松枝,对着园外一秀美塔影,令人心驰天外,心旷神怡。站在亭上,迎着清风,方若婳这才意识到,风越国之胜,不仅在于自然山水,更在于能把玩创造圣境的匠心。如此风光,若非参照造化,匠心独运,岂能成就? 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忽见亭右两个人影,一引一随,脚步极为匆忙,似正赶着去见某个主子。听女管家说,出入相府的主子,除了丞相和丞相夫人,还有丞相的一兄一弟,以及两个叔伯,是个较大的宗族。 见那两个人乘坐小舟,往池中三岛而去,身影越来越小,方若婳无法再追随,不觉有些悻悻,下了亭子,来到一处梧竹幽居,只觉此处轻灵独特,竹子高标,梧桐韵雅,爽借清风明借月,真是个好居处! 不觉沉迷其中,方若婳根本没注意到前面有人。 “大胆丫鬟,竟逛到这里来了!”前面一个老仆妇的声音,严厉而老辣。 方若婳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转头见一个老妇和一个丫鬟,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贵夫人,在前面的竹径停下了。贵夫人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一双眼睛涟漪流转,在翠竹的映衬下竟成绝色。 方若婳看着对方,又不觉失神了。 贵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又恢复沉静淡定,雍容之气借着服饰,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贵夫人静静打量着方若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方若婳心中一怔,竟忘记了思考。这贵夫人似弱不禁风,却身怀六甲,快要临盆的样子,不是丞相夫人,又是谁? 早就听几个丫鬟说,夫人有了身孕,为了让夫人安心养胎,相爷携夫人搬进园中住了。似乎丞相夫人身体并不怎么好,上一次的身孕没有保住…… 见这丫鬟这样无礼地盯着夫人看,老仆妇已经生气了,脸上皱纹顿然敛聚,厉声喝道:“你是哪院的丫鬟?这么不知礼数?” 方若婳这才想起礼数,忙低眉敛衽,做出丫鬟该有的恭顺样子,盈盈屈身:“奴婢见过夫人!” 见这丫鬟毫不理会自己的愤怒,老仆妇怒火更盛,奈何这丫鬟正对夫人行礼,而夫人并未作声,脸上也不见恼怒的样子,一时之间不好发话。 “起吧。”静静凝视了方若婳半晌,丞相夫人这才记得开口,“抬起头来。”极其清淡的声音,却让方若婳有种不能违抗的感觉。 方若婳听话抬起头来,见丞相夫人深澈的眼中似隐着一丝笑意,心下颇为不解。 丞相夫人离了丫鬟仆妇的搀扶,缓缓向方若婳走近,又上下打量着方若婳,见方若婳一双窅目幽深暗魅,而光华流转间又似能勾入人的骨髓,令人整个身心一酥,仿佛粉色樱花飘落于袅袅温泉,堕落而绮靡。 这样的傲东绝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回过神来含笑说道:“你不是相府的丫鬟,虽然你的衣饰很像。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傲东国来的舞姬。”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让她进来 方若婳心中一凛,见丞相夫人正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马上明白是这双窅目出卖了自己,忙垂目道:“是。奴婢新来相府,不识道路,误入花园,不觉为园中风光所迷,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丞相夫人“嗯”了一声,广袖轻拂,轻轻抚着凸起的腹部,目光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淡淡转眸似看了方若婳一眼:“过些时日,看你我的缘分吧。”声音轻柔如水,回头对老仆妇说:“我也累了,回吧。” “是,夫人。”老仆妇忙上前搀扶,趁机朝方若婳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傲东国舞姬果然貌美,偏偏态度不卑不亢,反而颇得夫人欢心。对这样闯进花园来的舞姬,本应交予女管家家法处置,然而夫人不但没有此意,还对这舞姬不趋不赶,似有任其游逛之意。 既然夫人是这样的意思,她们做下人的,就只有放过这个傲东国舞姬了。 也不管老仆妇眼中的刁难之意,见丞相夫人转身,方若婳如礼恭送,听见脚步声远了,才抬起头来,透过竹梧绿影,见一座秀丽小轩,想必就是丞相夫人的住处。 经此一惊,不敢再往深处探寻,方若婳绕过水池,原路出了花园。 池中小岛上,微风扶疏,溪涧轻响,两杆垂钓,一槛茶香。 “大哥,今日又你运气好。”清俊男子一袭青衫,轻抿一口茶,笑容闲逸,见旁边的钓竿微沉,目中似有期待之色。旁边的中年男子长相与他有几分相像,留着两撇胡须,一副凝神屏息的样子。 微弯钓竿骤然下沉,中年男子“哎”了一声,猛然提钓竿,青线带出一条大青鱼,震荡着不堪重负似的。 清俊男子停下了喝茶,望着钓竿末端,眼睁睁地看着鱼挣脱,“哗”地一声掉在水面,荡开一池波纹。 “唉!”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丢下钓竿,撇着胡子对身边一脸淡笑的人说:“运气好又有什么用?” 清俊男子笑而不语,见自己的钓竿也动了,轻抿一口茶,等到时机轻轻松松地提上一条青鱼。 “你看你看——”中年男子指着这条活蹦乱跳的青鱼,心中一阵憋闷,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似的,“这鱼就爱上你的手!” 清俊男子取下青鱼,朗然笑道:“钓青鱼应采用沉底钓法。大哥素来沉不住气,鱼在身边也会让它溜走。” “这是什么道理?”中年男子不服,“我刚才还没沉住气,我憋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清俊男子放下钓竿,来至槛内,注目檀香桌上的紫砂茶壶。 “大哥,你那叫憋气,憋气总有散气的时候,而沉气则不然,如这壶中之水,慢慢地煮出茶香。” 中年男子想了想,长袖一甩,笑道:“嗨,我的丞相大人,以后你就别找我喝茶钓鱼了,要找找三弟去,要不然大伯三叔也行,我还是和我的酒去!”说着就往外走,大步流星来至岸边,正碰上弃舟登岸的舞娘。舞娘脸上妆容精致,掩去了岁月的痕迹,更显风韵。他认得这舞娘,就是王都秀香楼的娇蔷,与傲东舞伎坊的月牡齐名。他曾飘洋过海去过傲东,对那个月牡迷恋了好长一段时间。 “见过大人!”娇蔷似笑非笑地屈身行礼,同时给胡桖让开路。 胡桖看了娇蔷一眼,广袖一抬,虚扶着说道:“起来吧。”见娇蔷起身,他并不多作停留,转身登舟而去。 望着那个略显粗壮的背影,娇蔷掩嘴一笑。这杜老大颇有些豪气,当年居然为月牡远赴傲东,奈何月牡就是看不上他,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回来后再无意于女色,唯一所好就是一口酒,倒也颇为王都名士所喜。 槛内,胡炔听任大哥大步离开,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父亲过世后,真正的丘氏后代,除了平淡处事的一叔一伯,这一辈就只剩下他三兄弟,偏偏大哥任侠,无意于仕途,三弟逸乐,混迹于烟花柳巷。想要个兄弟帮手,真的是这样难啊!看来只有在门客中提拔了。 欲得其力与谋,必先厚待之…… 丫鬟在槛外通报:“相爷,娇蔷请来了!” “让她进来吧。”平如静水的声音,不着痕迹地抹去了刚才的情绪波动,反而显得清雅宜人。 举步踏进槛内,见胡炔坐在太师椅上,玉冠束发,缓带青衫,华贵中风流蕴藉,胜过了王都的所有名士,娇蔷不禁讶叹:如此出类拔萃,如此极品的男人!老娘要是早生十年,岂会轻易放过?不觉看得呆了。 这样被女人毫无顾忌地打量,胡炔今生还是第一次,不禁眸色暗沉,似恼非恼中阴狠之气逼人而来,“坊主在看什么?” “啊!”这样冷冽的语气!娇蔷心中禁不住一阵战栗,直觉四周冰凌聚拢而来,空气都变得冷凝了,忙低下头去,暗里嘀咕:“确是将相之器,非同一般!”看来是她忘形了。 稍稍恢复常态,行礼:“贫妾拜见丞相大人。”声音如同双十女子。 “起来吧。”转瞬间空气解冻,胡炔脸上已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起来:“秀香楼主请坐下说话。” “多谢丞相大人。”娇蔷笑着臀部半沾,在下面一张椅子坐下,丫鬟上来奉茶,她也只看了看茶杯,静静等待着胡炔说话。 槛外溪涧细鸣,鸟声间歇,槛内却煞是沉静,如不是风从水上拂来,真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胡炔看了看娇蔷,犀眸光华暗敛,薄唇轻启:“今日请秀香楼主来,是想向坊主打听一件事。”顿了一下,见娇蔷凝神细听的样子,直接问道:“傲东国诡姬是怎么回事?” “傲东国诡姬?”娇蔷一愣,丞相大人怎么打听起诡姬来了? 修长的手指离了茶杯,休憩在紫檀桌面上,胡炔舒眸等待着,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沉思了一会儿,娇蔷镇定答道:“这诡姬乃傲东传说,说来就复杂了,丞相听到了讹传?”说着看向胡炔。 胡炔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的表情,目光却越见深沉。 既然丞相大人问起“诡姬”,娇蔷只好如实道来:“十年前,傲东国出了个有名的舞姬,名叫诡姬,身软如蛇,媚眼如丝,傲东子弟趋之若鹜,诡姬又生性风流,来者不拒,以致子弟们争风吃醋日盛,最后竟引发了决斗。恰逢亲王驾临傲东国,听说了决斗之事,遂将诡姬收押,不料在收押期间为诡姬所迷,遂筑花坞藏之,后来……后来却为诡姬一剑刺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是何人? 几句话讲完这个故事,其中又隐藏了多少曲曲折折?娇蔷沉叹良久。 见胡炔沉默着,清俊的脸上显出一抹深思。 娇蔷回过神来,继续道:“丞相大人,此事因关系到亲王,甚为隐秘。但是,世间之事往往越是隐秘,人们的兴趣越浓,猜测也就越多。几年之后,两个多才多艺的舞姬,为诡姬和亲王编了一曲舞,轰动一时,甚至引起傲东王的注意,傲东王命人彻查,差点处死这两个舞姬,幸而众子弟上书求情,只是诡姬之舞就这样被禁演了。”说到这里,眸光微转,在胡炔脸上逡巡了一瞬。 胡炔一手放在桌上,清劲修长的手指弯曲,渐渐握成了拳头,薄唇含笑轻启:“亲王没有惩处诡姬,反而为之筑坞,诡姬为何还要刺杀亲王?”目光淡扬,鹅毛雪般扫过娇蔷的脸,“听闻秀香楼主曾赴傲东学艺,对其中情由必有所知。” 触上这清俊男子的目光,娇蔷竟一瞬失神,如雪中抱兔在怀,惴惴不安却舍不得放手,竟有一种奇妙的快意。 以手帕掩唇,娇蔷笑道:“丞相大人,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贫妾那时刚好身在傲东国,曾观摩诡姬风姿舞态,千万人谁也难学她半分,也难怪整个傲东为她倾倒。那亲王又是清绝俊美,神彩韵度无人能及的,两人也可谓绝世匹配,只是……,后来听说亲王本是诡姬的杀父仇人,诡姬所作所为只为引他上钩,然后一剑刺去——”两根手指不由得向前一指,正好对准了胡炔。 胡炔目光微凛,不觉蹙起了眉头。 娇娘赶紧将手收回,遮在鲛绡帕下,脸上讪讪一笑。 娇蔷不自在的样子更显风韵。胡炔站起身来,背手走到窗边,缓缓叹息一声,似借此减轻了心上的重量:“复仇?果真如此,这诡姬隐藏得够深,一步一步,魅惑恰到其分,真是精彩!”吟然一笑,颀长的身影潇洒临风,坚毅卓绝,稳如群山一壑,肃如岩中孤松。 娇蔷不觉也站起身来,望着他的背影暗叹不已。 槛外一面碧水潋滟,三面间枫柳松竹,禽鸟时鸣,与岛上溪涧之声相应。 胡炔转过身来,看向幼娘,沉静的目光中尽显诚恳:“弊府有傲东国舞姬十名,还请坊主教以诡姬之舞,如此奇舞,绝于傲东,实乃憾事。” 娇蔷一听,显出兴奋的之色:“丞相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风韵犹存的脸又显出几分犹豫,“此舞乃傲东国的月牡和丽卿所创,贫妾没有亲见月牡和丽卿之舞,恐怕辜负丞相大人厚望。” 见娇蔷有推辞之意,胡炔忙抬手制止:“坊主聪慧,舞坊无双。唯有坊主可让诡姬重现我风越国!” 丞相的目光如此坚定,娇蔷心内不禁有些感动,脸上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丞相大人如此看得起贫妾,贫妾又怎能辜负丞相大人的厚望?丞相大人就拭目以待吧!” 娇蔷豪爽,真正是风情万种,怪不得十年前那么多王孙公子为她痴迷。听说傲东国有一个叫月牡的与娇蔷比肩,一个叫丽卿的更胜娇蔷,可见傲东国舞姬魅惑之甚。 看着娇蔷袅娜而去,胡炔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魅惑?” 娇蔷风摆杨柳似的出了花园,心里不禁有些踌躇满志。 让诡姬重现?多么大胆的设想!诡姬之舞禁绝之后,傲东国的丽卿早已嫁人,月牡更是个聪明人,虽然惋惜却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再演诡姬。而她娇蔷可以。有丞相大人这么个后台,她怕什么? 真没想到这个胡炔对歌舞如此热衷。一路琢磨着,竟忘了顺路看看花园沿途的风景。早就听说相府花园景胜,刚刚进来时丫鬟催得急,没顾得上细细欣赏。娇蔷“呀”了一声,站在花园出口,只觉遗憾不已。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丞相大人既要她进府教舞,以后又何愁没有机会再入此园? 既然要入相府一段时日,当然要回秀香楼交代一下,顺便收拾收拾。 秀香楼前院,歌舞升平,人来人往,笑闹不断。 娇蔷一进门,一个长相伶俐的小丫头就迎了上去,撅起粉嘟嘟的小嘴道:“妈妈怎么去了这许久?客人和姑娘们来找妈妈,都亏我打发了回去呢!” 娇蔷点了点小丫头微微突出的额头,嗔笑道:“就你这丫头会邀功。丞相大人派人来请你妈妈,你妈妈哪敢有丝毫怠慢?” 听娇蔷说到丞相大人,小丫头一脸兴奋,忙拉着娇蔷的袖子问:“丞相大人可是要来我们秀香楼?” 娇蔷瞋了小丫头一眼,甩开她的手往楼上走,边上楼边说:“丞相大人是什么人,要看歌舞还要到我们这里来?” 丫头想了想,脸色顿时有些悻然:“是噢,听说丞相府里美姬如云。”抬头见娇蔷上去了,赶快举步跟上去。 回到房里,让小丫头打水来,洗了把脸,娇蔷叫人请黄瑰到过来。 一袭红裙如血,黄瑰抚着门扉进来,凤眼柳眉,苗条体态袅娜,一身的酒气倚**扉,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幸好小丫头及时扶住,“黄瑰姐姐,你小心点儿!” “没事!”黄瑰甩开小丫头的手,丹凤眼看向娇蔷:“妈妈,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人家正和上官公子喝酒呢!不是我醉了,是他醉了……”说话间酒气上来,挺胸打了个嗝,翠色胸衣隐露,黄瑰颤颤地往桌上扑过去,趴在桌上,一脸的妩媚迷人,眯着眼摆弄桌上的茶杯,醉声娇笑道:“我没醉!是你醉了,你醉了……这两根虎须就是我了,属于我的……” 见黄瑰醉成这个样子,娇蔷颇有些气恼,问小丫头:“她这是和谁喝酒了?” 小丫头看了看犹自醉语的黄瑰,口齿清楚地回答:“和一个叫上官慎的公子,听说是相府的门客,脸颊边长了两根虎须,很是特别,黄瑰姐姐想要将他的虎须拔下来,所以和他喝酒打赌,如果黄瑰姐姐赢了就可以得到虎须,如果输了就得赔那上官公子一个月。” 娇蔷听了,蹙起了眉毛:“成什么样子?” 黄瑰这丫头也太任性了,动不动便要客人的齿甲,看似多情却无情,不知惹出了多少酸醋风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竟与我相似? 上一次,有个年轻公子抬着彩礼和花轿来迎,说是与黄瑰约定好了的,他留下了一颗牙齿为证,誓要迎娶黄瑰为妻,却不知那只是黄瑰的把戏,那样的牙齿,黄瑰房里不知有多少,谁知哪一颗是他的?最后那个公子羞愤至极,当着黄瑰的面烧了彩礼和花轿,买了副棺材,说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披麻戴孝,大哭着离开。 一袭红裳,舞姿泼辣,媚笑无双,这样的黄瑰似没心没肺,然而在那公子离开之时,眼里的妩媚却出现了裂痕…… 娇蔷轻叹一声,叫人扶黄瑰回去,又对小丫头说:“去请你倪姐姐来吧。” “是。”小丫头刚要去叫人,娇蔷又不让她去叫了。 “还是我到她房里去吧。曲招喜静,还是不要让她来这里了。” 秀香楼的姑娘大都住在悦楼和怡楼。悦楼在前院,歌舞靡靡,招待追欢买笑之客;怡楼在后院,书香琴韵,适合文人雅士光临。黄瑰和倪曲招性情两样,可算是一动一静,一舞一文,各擅其场。 娇蔷刚走出房间,就有一群姑娘上楼来了。 “妈妈,你去哪儿?我刚才想借妈妈的胭脂用用,竟找不到妈妈!” “是啊,妈妈去了这么久,那些客人等得不耐烦,这会儿都走了……” 姑娘们莺声燕语,嗔怪娇怨,都拥向娇蔷,娇蔷无奈一叹:“你们这些丫头,我不在家就闹成这样,都这么大了,也不知各自担待担待。” 一个身着紫色舞衣的女子说:“平时妈妈就看准黄瑰姐姐和倪姐姐,哪里说过要我们担待什么啊!” “是啊!是啊!”姑娘们跟着起哄。这会儿她们自顾不暇,也没想要替代黄瑰和倪曲招之意,哪管将来秀香楼谁接班谁管事? 娇蔷看着这群如花似燕的女儿,不由轻叹一声:“都是我灌的你们!今日和你们说一声,我要去相府一段时间,你们待在坊里不要惹事啊,黄瑰那丫头恐怕一个月不得闲,秀香楼暂时交给你们倪姐姐打点,你们要多多配合,不听话的看我回头收拾!” “知道了,知道了!”姑娘们起着哄。紫衣姑娘挤到前面来,拉着娇蔷道:“妈妈要去相府,带我去吧!” 娇蔷身边的小丫头嘟起嘴:“妈妈当然是带我去了,紫衣姐姐凑什么热闹?”紫衣双手叉腰,冲小丫头道:“我就要去!轮你晓绮儿没份!” 众人见紫衣逗起晓绮来了,都来起哄:“是啊,是啊,论资历论年纪,晓绮都在我们后面,当然轮到最后了!” 晓绮被姐姐们围在中间,气得快出汗了:“你们……你们欺负人!”转身要找娇蔷评理,娇蔷已不知去向。 怡楼的清绘居,是倪曲招的住处。 琴声泠泠,绣帘围屏,薰香袅袅。 娇蔷示意丫头们不要出声,自己在外间的椅上坐下,静静听里间的声音。 弹琴的是客人,曲招闻琴识雅意。琴声初如清风送爽,渐渐转向热烈,如关雎呼应,渐转缠绵悱恻,如思如慕…… 是古代的求爱之曲。听着琴曲,娇蔷的笑容有些无奈。黄瑰才与客人赌酒输了,曲招这边要是再被一阙琴曲绊住,那么她也别想去相府了。 里面琴声已歇,余音犹在耳畔。曲招起先出声:“公子好琴艺!” 赞叹中夹着轻吟浅笑,不待对方开口,又说:“众人都以此曲歌后妃之德,公子却只以为民间情歌。今闻公子琴曲,曲招深感敬服。”沉默良久,里面的公子开口:“倪姑娘谬赞。幸不辱雅听,下次再来向姑娘请教!” 一个白衣公子退出来,娇蔷站起身来,细细打量这公子,极其清秀的长相,一袭月白长衫,风度翩翩的举止,温朗如玉,却又似月白风清。娇蔷讶叹不已,暗想:“这样的人都得不到出门相送,曲招这丫头,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 白衣公子见到娇蔷,含笑问好,恰如其分地客套一番,然后下楼去。 曲招一袭染梅罗衣,银色丝带束发,浅笑盈盈,格外高兴的样子,出来请娇蔷入内。娇蔷携着她的手进去,见琴案上,一炷沉香烬落,刚好烧到尽头,绿绮琴弦却似还在颤动,不禁叹道:“方才那位公子真是琴艺一绝啊!” 曲招亲自奉茶,在娇蔷身边坐下,淡淡笑着,唇边微现出两个酒窝,“妈妈以前没有见过他,却听说过他。” “哦?”娇蔷转过头来,眼中尽显困惑:“什么人?” 曲招慢吟道:“白指琴魔,萧青。” 白指琴魔!听到这个名号,娇蔷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曲招,这萧青可算是你的师兄了。听说,你的恩师,维摩大师,曾渡北江,于琴山遇一少年,教之以琴艺,此后才出现了白指琴魔。” “哦?”这回轮到曲招惊讶了,“刚才,竟没有提及师从之事。我只奇怪,缘何他的琴技与我有几分相似?” 娇蔷笑道:“说不定啊,他也是这样想的。你们两个,一个是白指琴魔,一个是江南琴痴,神交已久。奈何一条江隔开两个国家,多年战祸近来才渐渐平息,你们今日终得相见。你也真是的,人家**来拜访,怎只以一般之礼相待?” 曲招的脸有些微红,微微低下头去:“妈妈尽会取笑,不以一般之礼相待,难道还待以特殊不成?” 难得见曲招这副小儿女样子,娇蔷禁不住掩唇而笑:“好了好了,我的女儿,妈妈知道你的规矩。慢慢来,不着急!” 拍着曲招的手,笑容里满含宠爱。曲招待客的规矩,从不送客人出门。今日白指琴魔千里迢迢而来,弹奏情曲以表达思慕,然而以曲招的性格,反而只能装作没听懂,把话扯开,最后也只能以一般之礼相待。 然而刚刚的那段沉默,两人应已心神契合,白指琴魔认同曲招的淡然处之,不愧是知音。娇蔷问曲招的一番话,确实也只是欣喜中的说笑而已。 曲招很快恢复了淡淡的神色,问娇蔷:“妈妈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经曲招提醒,娇蔷才记起所为何事,“相府来了十个傲东国舞姬,方丞相想要我去排练当年的诡姬之舞,所以这秀香楼就交给你看几日。”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交给你 “为何不交给黄瑰?” “别提了。枉你们两个,一个生得稳重,一个生得精明,却一个遇事能避则避,一个竟给我惹是生非,可怜我一片苦心啊!黄瑰丫头这一个月也无暇见人,你这丫头又要推辞?” 曲招顾盼眸转,想到什么似的,莞尔一笑:“妈妈,我知道了,我不推辞就是,你放心。” “这就是了!你答应了,我就放心!”娇蔷起身,曲招跟着起身,娇蔷笑着对曲招说:“不用你送了,我回去看晓绮收拾好了没有。对了,如果忙不过来,叫紫衣她们帮你。” 曲招答应着,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十个傲东国舞姬中,会有月牡的徒弟吗?” 娇蔷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个,我倒不知。如果不想让徒弟渡海来风越,月牡总是有办法应对的。当年诡姬之舞出事,还不是月牡暗中摆平的?” 北江战事结束。 江北的雪然国遣使来风越国,风越王为表和平之意,调遣北江沿岸驻守的飞虎将军回朝,只是雪然国亦知,风越国东北部山中郡,有一支林家军岿然,因此不敢趁机妄动。 飞虎将军还朝这日,王都热闹非凡,比雪然国使者到来之日更见热闹。这也难怪,若非飞虎将军,雪然国的马蹄恐怕早已踏进江南,江南百姓哪能免受其殃? 又不禁感叹,百年之前,雪然国与风越国本是一家,都在丘氏的统治之下,丘氏失政于招氏后,雪然族大肆入侵,逼得招氏率臣民南下,在飞虎将军的护卫下渡过北江,来到江南之地,幸得江南氏族中杜氏辅佐,才算立稳了脚跟。 听说,飞虎将军面目柔美,初无法威慑敌人,后来得到一个铁匠建议,在头盔上装一副狰狞面具,如此带兵陷阵,所向披靡,雪然国的嚣张气势才渐渐降下。 百姓们都有些好奇,一个才武而面美的将军,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街小巷比肩接踵,叫卖声也趁机喧哗起来。太阳渐渐升高,午时又到,百姓们望得脖子都算了,等的肚子都饿了,怎么还不见飞虎将军率军出现? 王都最大的酒楼里,三个人临窗而坐,神情各异。 街上的人如潮涌来,酒楼里一瞬间就座无虚席了,看着各色人等抢占座位的速度,美度娘一愣一愣的,夹在筷子上的菜都忘了往嘴里送。邻座的方若婳一身男装,面到微笑,催道:“别看了,度娘,快吃你的吧。” 对座的晓绮早就嘟起了嘴,哼道:“你再不吃完,我们可要走了!”美度娘回过神来,见方若婳和晓绮都已经放下了筷子,心里有些不甘:“你们干嘛吃这样快?” 晓绮白了她一眼:“还快?再陪着你这样耗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晓绮心里嘀咕着:妈妈根本就不该对她们这么好! 一个白衣公子退出来,娇蔷站起身来,细细打量这公子,极其清秀的长相,一袭月白长衫,风度翩翩的举止,温朗如玉,却又似月白风清。娇蔷讶叹不已,暗想:“这样的人都得不到出门相送,曲招这丫头,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 自从知道方若婳和美度娘就是月牡的徒弟,娇蔷对她们两人格外看待。原本打算让十个傲东舞姬都来排练诡姬之舞,但是十人之中资质各异,唯有方若婳和美度娘领会得快,毕竟是月牡坐下的子弟。 方丞相限定半个月内出演,娇蔷只有建议先让方若婳和美度娘排练,得到许可后便抓紧了她们两个,那知对于这样的紧锣密鼓,方若婳尚可忍受,美度娘则嚷了起来,要这要那的,还要出相府逛荡半天。 娇蔷无法,只好让她们稍稍装扮,着晓绮跟着她们,嘱咐务必在午膳之前回去。哪知美度娘出来了,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东看看西逛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对什么都好奇不已,还硬是和晓绮说:“娇蔷说好是半天的,我们早膳以后才出来,当然要午膳之后才会去!” 听娇蔷说到丞相大人,小丫头一脸兴奋,忙拉着娇蔷的袖子问:“丞相大人可是要来我们秀香楼?” 娇蔷瞋了小丫头一眼,甩开她的手往楼上走,边上楼边说:“丞相大人是什么人,要看歌舞还要到我们这里来?” 丫头想了想,脸色顿时有些悻然:“是噢,听说丞相府里美姬如云。”抬头见娇蔷上去了,赶快举步跟上去。 回到房里,让小丫头打水来,洗了把脸,娇蔷叫人请黄瑰到过来。 晓绮说不过她,夜姬舞女扮男装,一副大哥护小妹的态势,只好依着美度娘到酒楼来吃饭了。 “别在这里幸灾乐祸,若不是我与这儿的掌柜熟,你哪能坐这么好的位子?”见美度娘盯着那些没抢到座位的人看,晓绮不由得冷嘲热讽起来。 这样被女人毫无顾忌地打量,胡炔今生还是第一次,不禁眸色暗沉,似恼非恼中阴狠之气逼人而来,“坊主在看什么?” “啊!”这样冷冽的语气!娇蔷心中禁不住一阵战栗,直觉四周冰凌聚拢而来,空气都变得冷凝了,忙低下头去,暗里嘀咕:“确是将相之器,非同一般!”看来是她忘形了。 稍稍恢复常态,以蒲柳之姿行礼:“贫妾拜见丞相大人。”声音娇媚如同双十女子。 “起来吧。”转瞬间空气解冻,胡炔脸上已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起来:“秀香楼主请坐下说话。” 也不管老仆妇眼中的刁难之意,见丞相夫人转身,方若婳如礼恭送,听见脚步声远了,才抬起头来,透过竹梧绿影,见一座秀丽小轩,想必就是丞相夫人的住处。 经此一惊,不敢再往深处探寻,方若婳绕过水池,原路出了花园。 池中小岛上,微风扶疏,溪涧轻响,两杆垂钓,一槛茶香。 “大哥,今日又你运气好。”清俊男子一袭青衫,轻抿一口茶,笑容闲逸,见旁边的钓竿微沉,目中似有期待之色。旁边的中年男子长相与他有几分相像,留着两撇胡须,一副凝神屏息的样子。 微弯钓竿骤然下沉,中年男子“哎”了一声,猛然提钓竿,青线带出一条大青鱼,震荡着不堪重负似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多谢公子 “别在这里幸灾乐祸,若不是我与这儿的掌柜熟,你哪能坐这么好的位子?”见美度娘盯着那些没抢到座位的人看,晓绮不由得冷嘲热讽起来。 “谁叫你说的!”美度娘“哼”了一声,故意慢条斯理地吃着。 “你们两别吵了。”方若婳打开了扇子,缓缓扇着,听邻桌的人又在议论“飞虎将军”,她都听了半天了,敢情这“飞虎将军”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否则大家对他的出现,怎会如此期待? 邻座有人问:“你说飞虎将军今日还会不会进京?”回答说:“这说不准。听说飞虎将军为将躬勤细事,得到的每一样好处,都会与将士分享,王上将北江沿岸三郡封与他,可见连王上都敬他三分。”又有人问:“这么说,飞虎将军有居功震主之意?”“难说,王上虽命他今日入京,但也有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难道飞虎将军想要率军打到秋安国去?”…… “姐姐,你听他们在说什么?什么飞虎将军?什么秋安国?要打仗了吗?”美度娘扯扯方若婳的袖子,轻问。 方若婳“哗”地收起扇子,想吓吓美度娘:“是啊,要打仗了,所以我们赶快走吧!”说着站起身来,往楼下走。 美度娘连忙离座,追上方若婳,“你等等我!” 晓绮付了账,小跑着跟上她们。 大街上,暖风徐徐,杨柳依依。 晓绮走在最前面,美度娘还在问方若婳:“真的要打仗了吗?姐姐,我们还是回瀛洲吧?” 方若婳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你啊!这么怕打仗,将来要是遇上个将军可这么办?” “什么怎么办?”明知方若婳的意思,美度娘故意落后几步,左顾右盼起来,见一只小白猫突然从街对面的柳树下溜出来,正摇摇摆摆地走向自己这边,样子娇慵而可爱,惹得她童心大发,竟蹲下身去招它:“猫咪过来,过来……” 身后马蹄声急,人们惊呼四散,有人朝美度娘这边大喝:“让开!” 美度娘抬起头来,见一匹马发疯似的奔来,吓得大街上的人赶忙往两边躲。走在美度娘前面的晓绮和方若婳听到声音,转过身来,都大惊失色:大街中心,唯有美度娘和一只猫,一匹发狂的马,正扬蹄向美度娘踏来! 急迫之下,美度娘本能地想往两边越开,奈何猫咪已在手边,怎能丢下它?忽抬头,见柳枝轻拂,心生一计,一手抓起白猫,一手拽住垂在头顶的柳枝,奋力向柳树的方向荡去,人还在空中,只听下面嘶鸣声起,什么东西顿时倒在地上,待她抓住了柳树的粗枝,挂在柳树上往下瞧,只见那匹马已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马的脖子处汩汩流出,与马一样倒在地上的还有一个人,只见他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袭白衫沾了不少尘埃,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匕首上的血红滴滴往下掉,染红了他的衣袖。 原来,他杀死了自己的马! 大街上的百姓都聚拢来,对刚才之事,责备者有之,叫好者有之,惋惜者有之。 他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回过头来,美度娘这才看清他的正面,也不算看清了,因为他半边脸带着银色面具。 他抬起头来,看向柳树这边时,夜姬舞已在柳树下叫她了:“轻歌,你抓紧了,我马上来救你!”晓绮也眼巴巴地望着她:“姐姐,你千万别松手,要是掉下来,我可接不住!”美度娘又笑又气:“谁要你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姑娘,下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美度娘转过头来,对着面具后一双熠熠的眸子,顿时有些怔然,见众人都仰头看着自己,突然觉得一个姑娘家,抱着只猫攀在树上始终不像样子,于是对树下的男子道:“你可准备好了?” 男子微微一笑,向她伸出双臂,点头示意。 美度娘闭上了眼睛,手突然一松,下落的瞬间,有些期待有些茫然,很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便揽了上来,落地的时候双腿微弯,她微微睁开眼睛,发现男子已单膝跪在地上,而她正坐在他跪着的腿上,后背靠在他屈起的腿上,整个人就在他怀中了。男子正对着她温和地笑,如同春日的阳光将她笼罩,一时间像在梦中一般,她竟不知该做何反应了,直到方若婳和晓绮围上来,才将她从男子的怀中拉起来。 美度娘知道自己的脸羞得红,只得低垂着头,再低垂着头,偶尔听到围观之人的玩笑,晓绮也跟着幸灾乐祸,她恨不能把脸埋到地底下去,轻轻咒骂:“该死的晓绮,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奈何晓绮笑得更嚣张了:“这关我什么事?要怪你去怪……” 手指指向刚才那男子,见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威不可犯,吓了一跳,手指转了个圈,指向……指向了美度娘怀里“咪咪”叫着的白猫:“要怪……你就怪这猫好了!” 美度娘瞪了晓绮一眼,见方若婳走到男子跟前,照着风越男人的方式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救舍妹一命!” 银色面具下,男子面色平静,与刚才纵马奔来直至对着美度娘,一连三变的情形完全两样。 今日奉命进京,他料想如常定会是混乱不堪的情况,因此事先派人禀明王上,让士兵换了衣服,分批进入王都,自己走在最后。谁知走上这条大街之后,坐下的马突然发起狂来,无法控制。 他大叫着“让开”,可是前面的少女仍蹲在街的中央,眼看着就要被马踏上,他使尽力气勒紧缰绳,最后不得不抽出匕首,然而就在匕首哧入马脖子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少女抓着柳枝纵身而起,带着一只惊叫的猫,如矫燕般向柳树飞去,诧异间一不留神,他随着马倒向地面…… 随他征战多年的战马,就这样chou搐着死去,心里不是不悲伤的,转过身来,却见攀在柳树上的少女明眸如水,目光掠过死去的马对上他,似在替他感到惋惜,她怀中的猫咪已经安静了下来,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以她这样的敏捷,当时不是不能避开,只是舍不下同在马蹄下的猫! 回头看向死去的战马,突然不觉得怎么惋惜了,他笑着向少女走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还笑?! 怔怔地看着方若婳以“兄长”的身份和他说话,美度娘再没有出声,直到被方若婳和晓绮拉着往回走,这才想起忘了问他的名字,他是什么人,以及他住哪儿了。 从相府的后门进府,方若婳拉着美度娘回房,在美度娘脸上掐了掐,问道:“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美度娘眨眨眼睛看着方若婳:“姐姐,我的魂丢了!” “魂丢了?”方若婳围着美度娘转了一圈,见她有些调皮的样子,提起的心渐渐放下,“你这丫头,莫非真看上人家了?” 美度娘的脸一热,赶紧以手捂住,又哭又笑地跺脚:“姐姐——,你怎么就不帮我问问他?” 方若婳来趣儿了:“哟,问什么啊?问他是不是也看上你了?” 美度娘又跺了一下脚:“不是,不是……” 方若婳将美度娘的手拉下来:“你还怪我,当时你只知看着人家傻笑,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去问?” 听方若婳这么说,美度娘想起当时的情景,她是一直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笑,最后他向她点了点头,她也点了点头,本以为他会走过来的,谁知他只是向她告别,转身而去。 坐在镜子前,美度娘后悔极了,对着镜子做了好几种笑脸,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傻”的,转身问方若婳:“我当时真的笑得很傻吗?” 方若婳转到屏风后换衣服,传出话音:“傻得不能再傻!” 美度娘趴在妆台上大哭起来:“呜呜……”吓得方若婳衣服还没换好,赶忙走出来,摸着她的头问道:“度娘,怎么了?”美度娘呜咽着说:“他……他肯定是因为这样,所以……所以不喜欢我……” 听着美度娘断断续续的话语,方若婳不由得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差点笑疼了肚子。 “你……你还笑……”美度娘抬起头来,泪水如明珠滑下红润的脸庞。 方若婳忙止住笑,伸手来为她擦泪:“我不笑了,我发誓!度娘别哭了,再哭就变丑了,丑了再见到他,他就真的不喜欢了……” “哪里还能见到他!”美度娘的性子上来,劝也难劝住,“连我们住哪儿,他都不知道……” “谁说他不知道?”方若婳再也忍不住笑,“你看你……” “他知道?”美度娘马上停止了哭泣,挂着泪珠猴向方若婳问:“姬姐姐,你快告诉我,他真的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方若婳渐渐停止了笑,长长地叹息一声,在美度娘额上一点:“度娘,你怎么得了?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这样了!” 美度娘擦了泪,自信满满地说道:“定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如何见得?” 美度娘笑道:“这还不容易?以前秋娘说,凡人可以由声音度其容貌。他的声音那么温和,那么好听,样貌肯定很美……” 见美度娘一脸陶醉的样子,方若婳不由得打趣:“说不定以前是很美,但是后来一边脸上有了块疤,很狰狞很狰狞的疤,所以才带着面具……” “你乱讲!”美度娘抓着发辫一扭身,“人家是长得太美了,所以才戴面具的!” 方若婳忙举手投降:“好好,算我说不过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待会儿还要见娇蔷。” 美度娘点了点头,正要去更衣,又想起一事:“姐姐,他既知我们住在相府,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相府?” 方若婳莫不关心地摇了摇头:“没说哦!他只说他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 “臣,徐正宁,拜见吾王!”声如洪钟,男子取下银色面具,屈膝跪拜在御案前。 “快快起来!”丘王马上从御案后起身,过来双手扶徐正宁起来,宏阔的脸上尽是喜悦之意,看着徐正宁摘下面具后柔美的脸,又双手拍拍徐正宁的肩,“嗯,比出征前更加健壮了!大将军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该有多高兴!” 见丘王眼睛眨了一下,徐正宁心下黯然,拱手道:“王上如此惦记,父亲大人在天之灵,定感激涕零!” 丘王又眨了一下眼,脸上笑了笑,问道:“还没有来得及回将军府祭奠大将军吧?” 徐正宁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轻柔一笑:“臣的坐骑出了点问题,臣亲手毙了它,所以进宫迟了。” “坐骑没了?”丘王蹙了蹙眉头,见徐正宁并不在意的样子,宏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转而笑道:“坐骑没了有何关系?寡人将汗血宝马赐与你!” 徐正宁犹豫了一下,转而欣然接受:“多谢王上!” 丘王哈哈而笑,携着徐正宁走出与书房:“寡人备了酒,为你接风洗尘,方丞相和诸位爱卿都已在集宾殿等候……” 出席洗尘酒宴的,除了胡炔和其他朝中大臣,还有一位特殊嘉宾,秋安国使者俞白羽,秋安国的三王子,长相清拔的男子,似对佐宴的歌舞格外热衷,双目如鹰盯着舞动的宫女,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喝彩,丘王和在座的大臣们本不习惯如此观舞,但也只得随他。 胡炔与徐正宁对坐,两人一文一武,都是风越国的栋梁,彼此之间素来和睦敬重,只可惜在这样的大宴会上不能畅谈,他们的谈话夹着客气,又时不时被歌舞和劝酒打断。 宫廷舞蹈重视威仪和装饰,此次演出的是南舞的柔靡温婉,轻则羽宅从风,媚则美目眄兮,腰如风弄春柳,袖如曳青拖紫,龙蛇蜿蜒,转似回波,极尽美态。 这样的舞蹈,总让丘王想起卫瑶琴,南舞一绝,在他眼中婉媚无双的女子。那年和胡炔微服出巡,在落日渡头遇见她,彼时并不知她就是南国舞姬卫瑶琴,她向他借渡,临别时鲜妍一笑,如岸上蘸水而开的桃花,说不出的婉媚。 她说她就住在河岸的五柳巷,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去找她,却总是无意间想起她蘸水桃花般的笑,终于在回宫的最后一天去了五柳巷,直接问她:“可愿随侍我?” 她当时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却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从那以后她只为他一人而舞,他为她沉醉正酣,从未想过她这么快离他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客官慢用 宫娥腰瘦学南舞,无人再比卫瑶琴。丘王的片刻失神,落入胡炔眼中。 清俊的脸笑容不变,寒潭般的眸子却更见深澈,不着痕迹地转移目光,胡炔举杯,劝邻座的秋安国使者俞白羽再饮一杯。 宴会结束的时候,胡炔亲自送俞白羽上了马车,回过头来与徐正宁一同沿着宫道散酒,说起北江的战事,由于天色已晚无法详谈,徐正宁答应:“改日造访相府,与方丞相畅谈三日!”胡炔欣然拱手:“如此,导恭候飞虎将军大驾!”二人欢笑作别。 秋安国三王子俞白羽出了宫,召来守在宫外的侍卫,问道:“乐师这些天到哪里去了?”乐师萧青,雅号“江北琴圣”,是秋安国的御用乐师,此次得秋安国王特许,跟着出使团队渡江来到风越国,听说是为一个与他齐名的女子,江南琴痴。 侍卫回答说:“乐师日日前往秀香楼。” 俞白羽鹰眸一敛,一张脸在马车中若明若暗,“命人潜入秀香楼,把乐师会见的人临摹下来!” “是!”侍卫应声退下,马车直接驶往使馆。 秀香楼里,上官慎举杯醉仙霖,在这追欢卖笑之地看尽声色。 秀香楼真是人间仙境,每至入夜之时,笙歌盈耳,珠翠摇光,血色罗裙翻酒污,媚姬旋舞入君怀,最是神醉魂颠,忘却人间。 午后,雷声轰鸣,漫天云聚,看似一场大雨即将降临,黄瑰在上官慎身边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看向窗外,雷声过后来了一阵凉风,吹散了漫天的浮云,只漏下几滴稀疏的雨,空气变得格外清冷,周围一片死寂。 黄瑰打了个寒战,马上披衣坐起,榻上的上官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丹凤眼一迷,黄瑰突然烦躁起来。这场雨,似乎是她等了许久的,天公却为何改变主意?要将这日的雨积到何时? 倚着窗向外望,整个王都陷在沉闷之中,秀香楼却照旧歌舞升平。她照旧一袭红裙如血,却第一次发现自己选错了客人,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窒息。 昨夜,上官慎看了她良久,之后对她说:“你有心事,心里藏了个人,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因为他说了这样的话,她开始厌恶他甚至恨他,想要赶他走却又心有不甘,她第一次想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他错了,他却借着醉酒躺在她身边,睡到了现在…… 一阵雨过后,青石巷陌湿漉漉的,可以鉴光,灰色屋檐上不时滴下一串晶莹,摔碎在坚硬的石板上,溅-起-点-点水珠,转瞬又恢复平静。 青衫剑客似第一次来到这名满王都的秀香楼。青布剑囊藏起了剑鞘,让人轻易分辨不出他手中握的,到底是什么剑。大街两侧红楼上,红男绿女招摇。他在红楼下走过,身影显得如此不凡,却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剑客嘛,在这王都里,哪天没有?而像秀香楼这样的地方,花红柳绿,醉梦温香,恰是这些不羁灵魂的暂栖之所。秀香楼允许各种迷醉,只要客人遵守姑娘们的规矩,定不负所望。 背影不凡青衫剑客,目不斜视地经过红楼,进了秀香楼大开的前门。 大街上,雨珠断断续续,依旧滴落屋檐,接二连三地撞碎在檐下的青石板上,空气里更加沉闷,沉闷中唯有凭栏谈笑的男女活色生香。 又是入夜时分,大街上红灯高挂,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白天半开半闭的铺子这才大开,正是秀香楼热闹非凡的时刻。 常客或三五成群,或只身前来,各就各位,轻车熟路。而那些初来乍到的,或坐在楼下喝酒观望,或和往来的童婢搭话,摸到一些门路,才含笑往楼上走。 青衫剑客背对着楼梯而坐,一手按着搁在桌上的剑囊,一手抓起个开封的酒坛,尽往口中倒酒,直至一坛酒倒干,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才放下酒坛,缓缓开口:“小二。” 声音清晰地传入对面张罗正忙的小二耳中,小二习惯性的吆一声:“来了——”回过身来,四下里张望,却找不出刚才那发声的人,愣了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头突然发现靠楼梯的桌上酒坛已翻,这才明白过来,忙提了一壶酒过去,放下酒习惯性一笑:“客官,您慢用!”青衫剑客抬起头来,一双斜飞入鬓的眉透着凌厉之气,距离眉毛一指宽的狭长凤目煞是好看,却流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寒芒,将一张俊俏脸庞生生冷却。 对着这青衫剑客,小二的笑容有些僵,对方眉一挑,他心中竟生出几分退怯之意。青衫剑客一只手仍旧搁在剑囊,手腕上的箭袖绷紧了,似就要随着手腕跳起,然后寒光一闪,厉芒出鞘,逼人脖颈而来…… “啊!”小二轻颤一下,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向青衫剑客的手腕,那箭袖贴着手腕看似很紧。记得曾听一位老剑客说过,只有最精进的剑客,才会在衣袖上如此讲究,因为高手对招,胜负往往只在毫厘之间,任何一方都不会放过取胜的机会。 见小二盯着自己的手腕看,青衫剑客唇角微扬,勾出一道讽刺的弧度,“你也想学吗?”小二回过神来,看到他的笑容,心下一愣,没想到这薄唇勾起的一笑,似千般妩媚汇聚,竟和坊里的黄瑰姑娘不相上下。然而这斜飞入鬓的眉和狭长的丹凤眼,凝起的却是如此冷峻,小二愣愣地打了个哆嗦,正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之际,青衫剑客已操起剑囊起身:“告诉我,飞鸿阁在几楼?” “飞鸿阁?客官要找黄瑰姑娘?”小二跟在青衫剑客后面,“可不巧,黄瑰姑娘这一个月已有了客人,客官下个月再来吧!” 青衫剑客停下脚步,回身冷冷地瞪了小二一眼:“我问你,飞鸿阁在几楼?” 小二靠着栏杆,冷汗直冒,“在……在三楼。”看着青衫剑客转身上去了,小二抹了把冷汗,快速抓来一个伙计,在伙计耳边说了句什么,伙计会意,转身便往后院奔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探究竟 今夜的飞鸿阁,黄瑰再无兴跳舞,甚至对上官慎下起了逐客令,奈何上官慎就是不走:“黄瑰姑娘,愿赌服输,当初你输给了我,一个月还没过,你怎能赶我走呢?”黄瑰跻上前去,狭眯着凤目,笑道:“我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来这秀香楼,一不为歌舞,二不为书画,甚至不为女色,你到底有何图谋?”上官慎颊边两根虎须微翘,煞是得意的样子,眼瞅着黄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黄瑰白了他一眼。上官慎悠悠然道:“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当然,有没有大鱼可钓,还未可知!” 看他一脸狡黠,永远半真半假的样子,黄瑰真想扁死他:“管你钓什么鱼。上官公子,我今天明确告诉你,这飞鸿阁以后再也不欢迎你。小碧,送客!” 侍女小碧进来,拉着上官慎就往拖,奈何上官慎牛高马大,怎么是一个小丫头拖得动的?黄瑰挽着舞袖亲自上阵,正在三人拉拉扯扯的时候,门开进来个人,上官慎一个踉跄,差点撞在来人身上,来人身影微错,上官慎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事出突然,他一个人摔倒还不要紧,关键是后面拉他的黄瑰和小碧,也跟着他一起向地上摔去。 小碧临时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叫了声:“啊哟!”黄瑰被一只手臂揽住腰,手仍旧抓着上官慎的衣袖,这下连上官慎也一起稳住了。 还以为会摔个狗吃屎,原来是一场虚惊!上官慎撩开垂下的发带,转过头来,见黄瑰被一个青衫男子搂着,整个人傻了似的,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青衫男子,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般。 愣了一下,上官慎转眼看向坐在地上的小碧,竟发现小碧双目盈盈含泪,声音颤抖着惊喜,轻声唤出:“秋公子……” 青衫剑客回过神来,将黄瑰往地上一推,黄瑰和小碧一样,摔得一屁股疼,上官慎上去将她们扶起,见那一袭青衫不动声色地进了里间,问黄瑰:“他是谁?”黄瑰拍了拍衣衫,冷冷地瞅了上官慎一眼:“若想活命,赶快离开这里!”上官慎“哎呀”一跳脚,逃命似的出了飞鸿阁,往楼下奔去,留下黄瑰和小碧真是哭笑不得。 上官慎下楼的时候,正碰上凤莺莲领着护卫前来。凤莺莲见他有些慌张的样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上官公子?”上官慎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没事,嗯,没事。”凤莺莲将信将疑,正要往飞鸿阁去,突然见黄瑰的侍女,小碧这边来了,忙拉着小碧问:“你黄瑰姐姐怎么了,把上官公子吓成这样?”小碧傻笑了一下,再傻笑了一下:“是……秋二公子回来了!” “秋二公子回来了?”凤莺莲轻叹了一声,转身回去。上官慎跟在后面问:“秋二公子是什么人,好像和黄瑰姑娘很熟的样子?”凤莺莲浅笑一下:“上官公子可曾听说断魂双剑?” “断魂双剑?”上官慎愣了愣,想起在相府一些剑客的闲谈,问凤莺莲:“是不是秋安国一剑断魂的那两个剑客?” 凤莺莲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上官慎大吃一惊:“还真的是!怪不得黄瑰姑娘说,如果我再不走就会没命,原来不是吓唬人的。”凤莺莲笑了笑:“上官公子可曾听说,断魂双剑现在只剩下一剑?”上官慎点了点头:“听说秋老大三年前刺杀权臣未遂,自杀身亡;秋老二消失了三年,无人知晓其踪迹。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到!” 下了楼,来至院中,曲招半边脸映在灯光下,让人有种恍惚的感觉,“上官公子,黄瑰妹妹和你打赌输了,一个月虽还未到,但请你看在自身安危的份上,暂时不要再去飞鸿阁。” 上官慎一拱手,笑道:“多谢凤姑娘提醒!还是保命要紧。” 曲招含笑一点头,带着护卫回去后院。上官慎转身,打算回相府,在踏出秀香楼的那一刻,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什么不对劲呢?他一时却说不上来,脑海中人影错杂,除了凤姑娘身边的几个护卫,似乎还多出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上官慎打算悄悄溜回去,探一个究竟…… 柳枝轻拂,大街的一头,奔来一匹快马,吓得大街上行走的人两边躲避。她抱着白猫,惊讶地回头,骏马很快就在她身边停下了,马上之人一袭白衫,银冠束发,在阳光下对着她笑,声音恍惚:“姑娘,没有吓到你吧?” 她抬起头来,拂开眉前的柳枝,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奈何他的笑容太盛,迫得她睁不开眼来,他几度唤她,她都无法答应,心里急得了不得,正当她想到一个办法靠近他时,他的马骤然长嘶,疯了一般扬起蹄子向她踏来…… 美度娘“啊”地一声,从床上坐起,四下里一片黑暗,这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是太期待见到他了吗?这心事憋在心里,还真是叫人无法安生。 “方姐姐,你醒醒!”美度娘将方若婳叫醒,娇声怨气地说道:“人家做梦了,叫这么大声,你都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度娘别闹了,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方若婳睡眼迷蒙,拂开美度娘的手臂,转向里面继续睡觉。 “方姐姐!”美度娘将她从枕上拖起来,横蛮地撅着嘴:“你不和我说会子话,休想睡觉!” 方若婳无奈,只好叫她上来:“度娘,你做个梦,都不让人好受!说吧,是不是又梦见疯马公子了?” “什么疯马公子?”美度娘推了推方若婳,撒娇一笑:“方姐姐,人家梦见绝代佳人了!” “哦?什么样的绝代佳人?” “当然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度娘的那种!” “哈……咳咳……”方若婳笑得有些颤抖,黑暗中起身,想要倒杯茶来喝,走到窗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有些急促,几盏灯亮起来了,渐渐地可以听见有人在说话,似乎是谁把娇蔷叫醒了。 见方若婳去窗边点灯,却还不见灯亮,美度娘也下了床,“方姐姐,出什么事了?” 方若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耳朵凑在窗边听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声渐渐小了,方若婳才回过头来说:“好像是夫人要生了,丫鬟把娇蔷也叫去花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敢相信 美度娘感觉奇怪了:“叫娇蔷去有什么用?娇蔷又没生过孩子。” 方若婳道:“是啊!也许是丫鬟们太着急了。但是娇蔷毕竟见过事的人,说不定能帮得上忙。”想起那日在花园里见到了丞相夫人,翠竹绿影里的绝色,虽大着肚子,却是那样纤细的身子。又想起丞相夫人最后瞥过她时,说的那句话:“过些时日,看你我的缘分吧。”方若婳心里不禁一紧,在胸前合起了双手:“上苍保佑,保佑夫人平安生产!” 看着方若婳虔诚祈祷的样子,美度娘有点吃惊:“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星辉的夏夜,北斗分明,在这样的夜晚,在夷梧却是星辰黯淡,痛得死去活来的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突然想起那日在梧桐树下惊鸿一瞥的女子,那双暗魅摄人的窅目,她鬼使神差许了个愿望:如果能够度过这一关,定不负于你! 她知道那个素昧平生的瀛洲舞姬并没有听懂,谁也没有听懂,可是她能够就这样放弃吗? “不——”夷梧咬着一束发,用尽全身力气大呜一声,就在昏死的前一瞬,听到了娇蔷的欢呼:“出来了!出来了!”接着就是孩子呱呱坠地的声音,可惜她再也没有力气听下去。 娇蔷擦了把汗水,把孩子抱到胡炔面前,欢欢喜喜地说:“丞相大人,是位公子!” 胡炔接过孩子,揭开襁褓看了看,嘴角上扬,“夫人还好吧?” 娇蔷脸上的笑容有些淡化,犹豫了一下,答道:“夫人身子十分虚弱,生小公子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 杜嘴角的笑容停了一下,抬起头来,见娇蔷一脸疲惫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今晚多亏了你,娇蔷。” 娇蔷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胡炔。这是这个风流华贵的男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在他口中叫来,是这样亲切,这样满含感激,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子甜,又夹着一丝丝酸。 有点不自在地笑着:“丞相大人,快给小公子起个名字吧!” 胡炔点了点头:“他大哥叫伯仁,他就叫君仲,娇蔷看如何?” “君仲,杜君仲!”娇蔷一脸欣喜,“好名字!” 一个星辉灿烂的晚上,夷梧的痛苦中,杜君仲降生了,这个天之骄子,将是颠覆招氏王朝的重将! 产房已经收拾干净,奶娘过来抱孩子去喂奶,胡炔让人服侍娇蔷回去休息,自己则进去看夷梧。 沉闷的夏日,几天前还有几滴雨,这两日反而如火一样炙人。 午睡起来无情思,凤莺莲想起还有几幅书画放在墨香阁,打算亲自去一趟。 粉黛不施,方巾覆发,一身男装,凤莺莲抱着书画从墨香阁出来的时候,谁也认不出她就是名满江南的才女,与江北琴圣齐名的江南琴痴。 没有婢女跟随,凤莺莲抱着满怀的书画,热得香汗淋漓,心中不禁好笑:“真是任性!” 怎么如今的她,也成了那些传说中的痴心儿女,一天也离不开……心上人?承认是心上人的时候,曲招的心乱了,这些日子的淡然相处,她从未有此刻的慌乱,汗水沿着额角侵入眼睛,阻碍了视线。 她刚想停下来擦擦眼睛,哪知前面一个人影撞过来,她急忙后退,脚后跟不知碰上什么,来不及稳住,满怀的书画一抛而散,她轻“啊”了一声,身子旋转着,风中花瓣似的向地上飘去,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又风花似的旋转回来。 夏日午后的日光流转,也许因为光线太绚,曲招眼前反而一片昏暗,不知道自己为何摔倒,又被什么人拉住,也猜不透要被牵引至何方? 心里有心惊慌,她想甩开这只手,脸上却习惯性地浅浅而笑:“谢谢!” 拉着她的手缓缓放开了,一个有点生硬的声音传来:“不用谢,公子没事吧?” 曲招眨了眨眼,晕眩过去,终于看清眼前的人,一个威武不凡的男子,高高的鼻梁,敏锐的鹰眸,通身的气派,即使是最普通的衣服也掩饰不住他身上的华贵之气。 幽香扑鼻,男子怔了怔,一双眼睛盯着曲招,对自己看到的不敢相信似的。 曲招没料到自己不施粉黛的脸上,颜色多么艳丽,自然绽放的笑容又怎样活化了这种艳丽,诧异只在眸光中流转一瞬,她对男子礼貌地一点头,“我没事,公子请便。”便弯下腰来拾掇书画。 男子回过神来,看到散落在地的书画,忙蹲下身来,“我帮你收拾。” 曲招站起身来,看他干净利落地收起剩下的书画,心里有种错愕的感觉,却依旧搞不清楚刚才两人是怎么撞上的。 男子拾起几卷书画,抬起头来,见刚刚被自己撞到的“公子”浅笑着,笑容里说不出的清丽委婉,心里不由得迷惑了,风越国的男子可以笑得这样好看吗? 见男子拿着书画却没有交还的意思,曲招委婉提醒:“多谢公子帮忙!” 男子“哦”了一声,略显尴尬地一笑,将书画小心放至曲招手上,看着曲招抱了书画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那股迷人的暗香也随之淡去。 墨香阁出来个青衣人,对着男子弯腰一行礼,轻声说道:“王子,你要的画像已经画好了。” 秋安国三王子俞白羽进入墨香阁,在一个雅间坐下,青衣人将一卷画缓缓铺开。 画像在面前铺展开来,俞白羽终于看清了画上的面容,不经诧异道:“是他?” 青衣人抬起头来,“王子认识她?” 俞白羽摒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画卷,画卷上的人素衣翩翩,青丝如绸,被一根银色丝带随意挽着,脸上的笑容……是他! 就是刚刚在门口撞到的“公子”! “难怪……”俞白羽拍了一下桌子,幽深的鹰眸光华流转,有些兴奋有些意外。身边的青衣人莫名其妙,却只能默不作声。 俞白羽问道:“没有被人发现吧?” 青衣人脸色一暗,吞吞吐吐答道:“差一点……昨晚差一点被人跟踪。” 第一百三十章 藏的那么深 俞白羽鹰眸一敛,冷声道:“风旭,你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风旭心下微震,忙抱拳道:“还请王子责罚!” 俞白羽冷哼一声:“回秋安国以后少不了你的!那跟踪你的是什么人,查清楚了没有?” 风旭躬身答道:“属下查清楚了,是方丞相府中的一个宾客,王子要不要派人解决他?” 鹰眸中闪过一瞬沉思,俞白羽摆了摆手:“不用了。既然是方丞相的宾客,暂且留着吧。” 我从未想过,要在那个午后遇见他,也从未想过牵绊一生的,会是他,这个鼻梁高挑,眸如鹰隼的男子。 那个下午,心底前所未有的浮躁,竟任性地独自出门,夏日的阳光总给人晕眩的感觉,他的出现只是偶然吧。 那满怀的字画,其实并不值什么,因他散落之后,我本不应该弯腰去捡的,也不需要他的帮忙。多年以后,我问自己,如果那日没有撞上他,该会是怎样? 江南琴痴,天缘匹配的,本来就应该是江北琴圣,不是吗? 六岁的时候学诗,父亲说我是有造化的,父亲却离我而去,娇蔷收养了我,将我送至她的交好,维摩大师座下,我做了八年的侍琴女,在琴韵轻泠的山中度过年少的时光,偶尔也随师父出山访客。幽人并不独往来,山中隐士散落,难得寻见而已。 我有幸在维摩大师的琴边侍奉,却不得不在十四岁那年离开山中。 维摩大师远行了,带着一把琴,一壶酒。我知道他会在有月亮的晚上独自喝酒,抚琴,为了怀念。 他醉酒后说,和我一样年轻的时候,曾有幸入宫献曲,弹的却是不登大雅的山野情歌,美貌如花的公主却对此大加赞赏,还举荐他做了大乐丞,奈何他总是辜负她的期望,他终究不适合朝堂,更不适合王宫,她是母后眼中的天骄,他没有办法长久地等待,只有选择离开,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她终于顺承母后的安排,嫁了门第高贵的氏族。而他携着一把琴,一壶酒,离开了繁华之地,四处漂泊,在有月亮的晚上,想起王都的一树桃花,他们曾在桃花树下一起醉酒…… 那是我听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心事,他大概从未让人看到,而我却偷窥到了,所以他拒绝了我的跟随。 娇蔷在王都接管了秀香楼,维摩大师让我去投奔她。 娇蔷见到我的那一刻,妩媚含笑的眼中尽是满意,我知道我并没有令她失望。以我的资质和才艺,在秀香楼不多久,便声名远播。 江南琴痴?还真是讽刺!山中不知有过多少迷醉的琴曲,如今的我,抚琴只是为了怀念,和师父一样,怀念却永远也回不去了。深深的怀念,浅浅的笑容,寂寞的情怀,隐隐的期待。 我无法像黄瑰一样放肆,将形骸抛弃在红裙飞舞之中。三年前,黄瑰惹出了一场大风波,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从此更加放浪不羁,秀香楼再无其二。 本以为断魂剑老大死了,秋老二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上天似乎突然起了怜悯之心,二公子出现了,还是那样阴冷的样子,黄瑰以后再也不用和别人赌酒了吧? 而我呢,还是继续弹琴,作诗,铺展丹青,慕名来怡楼的人以为高雅,几人知琴曲缠绵的底韵,宣纸渲染的背面? 萧青说:“确是如诗又如画,可我情愿你既不懂诗又不懂画。” 他确是我的知音,每日只来为我弹琴,或者听我弹琴。 三年前,听人说江北有一个琴圣,出自琴山。琴山也是隐居之地,我曾在梦中去过,却只看到云雾深深,一缕琴音寂寞地传来,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我从未想过萧青会渡江来寻找。这并不符合理想的知音。人们最推崇的,是从未谋面,神交心会,各自花开花落的美。他为何要千里迢迢而来?我从未问过。只是没想到,我千里远嫁的那日,前来迎接的也是他,而我要嫁的人,却不是他。 茫茫山万重,鸿雁飞过,北风萧瑟,他在马上为我弹琴,一曲迎新的曲子,淹没了孤城曾有的铁马金戈,古道上漂泊的牧马人驻足不前。 芳草碧连天,原来只是梦里的情景,梦醒身已蹉跎成客。多少长河日落?多少人亲眼见过?我见到的,只是沧海桑田的寂寞。夜光杯中葡萄酒美,也不过是青史剩余的一滴墨,谁看到寂寂旷野风里的泪珠? 另一个男子牵起我的手,去看黑夜勾勒的河,带着我在千帐灯火中穿梭。残缺石刻是古人留下的功绩,谁会说起几百年前的悲欢离合? 后来才知道,这个眸如鹰的男子,是黄沙里磨出的剑,雪拥城破的那一天,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 他藏得,那么深。 秀香楼,飞鸿阁。 二公子醒来的时候,黄瑰正对镜梳妆,小碧送水进来,又出去准备早膳了。 黄瑰细细地勾画着自己的眼角眉梢,斜飞入鬓的眉,妩媚至极的丹凤眼,眸中的冷艳却无法用笔修饰。她的眉眼,本来不与他相似,然而她描画了三年,越来越近似他的了。人的面貌也可以这样改变。难怪重逢的那一刻,他眼中的异样那么明显。 “你画得太细了。”他在她身后冷冷评价。 “呵!”黄瑰冷笑一声,转过身来,又妩媚一笑:“到底与二公子的不像,对不对?”依旧一身红裙,红得似要燃烧了自己,燃尽一切,却始终无法点燃他体内所有的激情。 二公子自顾起身,没有接她的话。 黄瑰忍着心头的一丝酸楚,将披散在肩上的青丝挽起,镜中人锁骨玲珑,脖颈如玉。 二公子瞅了她一眼,就着小碧送进来的热水洗了把脸,“以后,不要这样画了,再怎么画也比不上本人。” 黄瑰“噗哧”一笑,走过去将自己的锦帕递给他:“自恋!我怎么画,你管不着!” 二公子确实管不着,擦了手将锦帕丢给了她。 “姐姐,早膳准备好了,现在要端上来吗?”小碧在门口询问,头低垂着。 黄瑰没有马上回答,侧头看向二公子。 二公子提了剑,向外走去。 小碧抬起头来,朝黄瑰努了努嘴,进去收拾凉榻上的帛被。二公子晚上独自睡在这凉榻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深藏不漏 “将这被子扔出去!”黄瑰在房中疾走了几步,见小碧抱着被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 “……”小碧比黄瑰小了两三岁,平时事事听黄瑰的,这一次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了。 “算了!”黄瑰拿起丝绸扇子扇了几下,真是见鬼,大早晨怎么这么热? “准备沐浴吧!”转入屏风后解衣,听外面小碧说道:“姐姐刚画的妆,就要洗去?” “我今儿想另外画个样子!”黄瑰脱得只剩一件单衫,在里面催道:“你还不快去叫水来?” 相府大宴庆生。 美度娘一大早就在猜测:“他会不会来?会不会?” 方若婳换了舞衣,拿着把染粉色落英的画扇,在美度娘肩上轻轻一拍,摇头晃脑唱起了戏:“那位疯马公子,是一定会来的——” “真的吗,方姐姐?”美度娘看着镜中的方若婳,边擦脸发边唠叨,“如果他没来该怎么办?” “没来我们不会去找?”方若婳一脸世上无难事的样子,对着镜子舞了几下扇子,很满意的样子。 这诡姬之舞练了一个月了,今日终于要登台演出,本以为度娘会紧张的,没想到让一个“疯马公子”迷成这样,如果今日真的见不到,恐怕真得陪她四处去找,真是无奈。 陷入情爱的人,都会如此吗? 方若婳皱眉想了一下,终究没有经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等到她自己经历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度娘可笑了。 娇蔷带着晓绮进来,见方若婳已经装扮好了,而美度娘还在那里收拾,于是催道:“快一点,就快轮到你们了。” 晓绮跑到美度娘身后,嘻嘻笑道:“凤姐姐,要不要我帮你?” 晓绮跑到美度娘身后,嘻嘻笑道:“凤姐姐,要不要我帮你?” 美度娘手一挥:“去,小孩子一边玩去!” 晓绮“哼”了一声,跑到方若婳身边,让方若婳给她画几笔。 “你们画得真好,比黄瑰姐姐画的好多了!” 娇蔷过来,检查了美度娘的妆容,觉得不够艳丽,又在美度娘脸上多匀了些胭脂,再次嘱咐:“诡姬之舞,关键在于表现迷惑和宠忍。迷惑者看似妖娆,实则天真,宠忍者看似沉迷,实则清醒,……” 听着娇蔷的提点,方若婳不禁叹了一声:“天真的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宠忍者却只能清醒地忍受最后的痛苦。这样的遇合,这样的无奈,也难怪舞坊至今怀念。娇蔷,诡姬之舞实不当禁。” 娇蔷淡然笑道:“是啊,否则当年秋娘和丽卿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演出。今日诡姬之舞能够重演,我很高兴,你们也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 美度娘转过头来:“方姐姐,诡姬之舞有娇蔷说的这么复杂吗?” 方若婳看着一脸天真的美度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娇蔷看了看美度娘,又看了看方若婳,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像度娘和晓绮这样的,未必不好。舞夜,我倒是为你担心,唉,不说了,你们先练习一下,马上就来叫你们。” 娇蔷带着晓绮出去了,晓绮跟在后面问:“妈妈,你为什么说,像我和凤姐姐这样的未必不好?” 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走向前院,娇蔷叹了口气:“看你们遇上什么人了,遇上好人当然就好,” “哦。”晓绮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那方姐姐呢?” 娇蔷想起方若婳那双窅目,要说魅惑,没有哪双眼睛能比得上吧。听美度娘说起来风越国的经历,娇蔷才知道,原来并不是秋娘没帮她们,而是她们自己想要离开瀛洲。方若婳是真正的舞者,为追求而来。美度娘则有些凑热闹,也实在不忍与方若婳分离,这才跟到风越国来的。 排练诡姬之舞的这一个月,娇蔷总有种不祥的感觉,眼看着方若婳一天天投入,她高兴排练的进步,却总有种冲动,想把痴迷者拉出来。 “只能看造化了!”娇蔷又是一叹,想起秀香楼的两个丫头,一个月没有回去,不知道黄瑰赌酒输掉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曲招没有派人来找过她,看来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上官慎前日向胡炔请辞,胡炔并不问原因,只是笑着问:“王都风物如何?” 上官慎挥一挥衣袖,满怀豪情的样子:“王都风物盛,美酒舞姬,无处可及!” 胡炔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先生为什么想要离开?” 上官慎拱手道:“在下惭愧,入府三月有余,食禄相府,却并未为丞相大人尽吹灰之力。” 胡炔摆手,“哎,先生想要事做,直接跟本相说就是,何必因此离开?” 上官慎默默看着胡炔,依旧是这样深藏不露吗? “丞相大人,在下谢过大人好意。可是我上官慎来此,是想要竭尽智谋,辅佐一个名传青史的安邦之臣,不是来混日子的!” “丞相大人,在下谢过大人好意。可是我上官慎来此,是想要竭尽智谋,辅佐一个名传青史的安邦之臣,不是来混日子的!” “好!”胡炔拍案而起,潭眸如深,清隽的脸上尽显兴奋之色:“本相所求的,正是先生这样满腹智谋,又想有一番作为的人!” 胡炔携着上官慎在书房里谈了半夜,最后劝上官慎说:“先生气度旷达,性情豪迈,前途不可限量,本相只担忧先生沉迷舞坊,不顾自身安危。” 又拿出一个小匣子,当着上官慎的面打开,里面都是些密报。上官慎拿出来看,上面写的是“这个先生几时去秀香楼,无恙”之类。 抬头见胡炔似笑非笑的样子,上官慎突然有些明白了,难怪那日要出秀香楼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回发现了一个青衣人,跟着那个青衣人走了一段,后来竟不小心跟丢了,告诉凤姑娘,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是胡炔密派的兵卒,换了便服暗中跟随他。 看了那近三十条密报之后,上官慎对胡炔的用心揣测了一番,不为所动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只好答应暂且留下,胡炔也向他承诺,定不让他失望! 如今不再去秀香楼里,在相府仍旧日闲谈佐宴,上官慎心里的不甘却明显少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画的太细 今晚的宴会,为庆祝相府二公子的诞生,朝中大臣不请自来,从边塞回来的飞虎将军也在其中,比起上一次王宫的洗尘宴会,少了秋安国使者。 俞白羽派人送来了贺礼,却借故辞了晚宴。胡炔心里自是清楚,反而称意。 这一次,上官慎陪在徐正宁身边,终于有幸瞻仰这位传说中的飞虎将军。 貌美如女子,世人的印象确实不错! 听说秋安国大举入侵之际,北江沿岸三郡几乎全部陷入敌手,是这位美貌的徐正宁带着狰狞面具,率飞虎军五百杀开敌军,来到城下,当时郡守以为是敌军诡计,叫弓箭手准备。 郡守身边的人又没有认出徐正宁,徐正宁只有摘下头盔,以真面目示人,郡守才下令弩手收箭,与徐正宁配合终于取得大胜,又乘胜收回其他两郡,将敌人彻底赶回北江之北。北江三郡的百姓到处传说飞虎将军指麾击刺之勇,飞虎军迅速壮大,最后丘王干脆将北江三郡封给了徐正宁,并且改名最初收复的郡为“卫郡”。 带着崇敬的心情,上官慎与这位貌柔心壮男子谈了些军事,见对方似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朝侍宴的婢女瞅了好几次。上官慎不禁感到疑惑,莫非飞虎将军在找什么人?把在场的女子扫了一遍,倒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 酒过三巡,一丝幽眇的笛音传来,不动声色地吹入每个人的心里,婉转悠扬,而夕阳下的牧童骑牛而来,笛声半路而听,敲打声杂乱闯入,七八个装扮各异的舞姬登台,旋身穿梭,脚步急匆,似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之事。 四座观舞之人都紧盯着台上,待敲打声渐渐撤出,这才看到一个火红的女子从天而降,背对着众人,伴随着异域的柔美乐曲,妖娆地抓住众人的视线,都希望她快一点转过来,又担心快了会错过她转身的任何一个动作。 坐在上官慎身边的徐正宁心情与众人稍异,很想看看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又害怕她转过身来时令自己失望。那天当街毙马后,他因为要赶回王宫赴宴,没有来得及问那位“兄长”:“令妹芳名?”那样问固然不妥,但是如果问了,对方又回答了,他来相府直接打听,就可以见到她,如今却只能自己用眼睛寻找了。 那日见她身轻如燕,料想她是相府的舞姬,但是也未必,方丞相喜好歌舞,府中会舞的女子如云,她也可能是个端茶送水爱吵爱闹心底善良的小小婢女,可是刚才他在侍宴的婢女中却没有发现她。 腰肢几转,终于转了过来,众人眼睛瞪大了,临了却不禁有些失望。 一块火红纱巾将她的脸遮掩,只留下一双光华流转的大眼睛,在蒙面红纱的映衬下,扫在人身上,直叫人魂不守舍。 四座官员有人不小心掉了酒杯,酒水轻贱,幸好这时台上快节奏的敲打之声起,七八个装扮各异的舞姬一起涌向蒙面女子,似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抢,被蒙面女子旋身推开后,又各自旋身来拉女子,女子灵活地在期间穿梭一番,七八人开始分开互斗。 坐在主位上的胡炔默不作声,看着台上的一幕幕。这就是所谓的诡姬魅惑,一出场便赚足了期待,只露一双眼睛便足以诱使追逐者相争、相斗直至出现死伤。 舞台上,“亲王”一身落樱华服,把着一把落樱绘扇出场了。 七八个相争相斗的人,暂时伏身不动。 画扇舞动,“亲王”的风流神彩,尽在这持扇一舞中,七八个人起身随之舞了一段渐渐退后,只剩下“诡姬”随“亲王”而舞,如此一动一静,一刚一揉,若即若离,时合时分,看得四座之人心醉神迷。 “诡姬”的掩面红纱不知何时已飘落在地,露出的是一张艳丽无双又稚嫩清纯的脸,这下四座之人的目光里尽露讶异,看到台上“亲王”也是一脸惊讶,收起扇子,拍着手掌,边摇头边后退。 似在“呀呀呀”地赞叹,“诡姬”笑了,笑得妩媚,笑得纯真,“亲王”彻底被她迷住了,“哗”地打开扇子,张开双臂扑上去将她抱起。 黄瑰细细地勾画着自己的眼角眉梢,斜飞入鬓的眉,妩媚至极的丹凤眼,眸中的冷艳却无法用笔修饰。她的眉眼,本来不与他相似,然而她描画了三年,越来越近似他的了。人的面貌也可以这样改变。难怪重逢的那一刻,他眼中的异样那么明显。 “你画得太细了。”他在她身后冷冷评价。 “诡姬”在“亲王”的怀抱中一跃而起,伸手抓起刚才飘下来时所用的绸带,竟站在了“亲王”的画扇上! 台下众人暗暗叫绝,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手挽绸带飘飞而舞的火红“诡姬”,以扇承之随之而舞的华美“亲王”,没有更好的搭配了! 徐正宁目随台上飘飞的女子,摒息凝神,又想起那日大街上,她从马蹄下飞起的情形。 是她!看到她的眼睛时,他还有些怀疑,因为这双眼睛竟是别样的魅惑,他还有些陌生,待看到她无遮无掩的面容时,他的惊讶不比台上的“亲王”少:真的是她! 清纯可爱是她,妩媚迷人也是她!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别样的热潮,和这些日子偶尔的相思完全两样,他想要靠近她,从未有过的急切,比那年在卫郡城下揭开面具时的急切更甚! 陪坐在徐正宁身边的上官慎,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早就听说过诡姬之事,然而今日看到的诡姬,怎么和那日中年口中的诡姬不一样?要说极尽魅惑之能事,台上的红衣女子就是,然而他的目光,却渐渐地被一身华服的舞姬吸引了。 华服舞姬扮演的,应该是迷上“诡姬”的贵族男子,那一双窅目格外的幽深多情,只是上官慎不知,“他”以扇承着女子起舞时,如残翼的粉蝶,振翼作最后的挣扎,痴迷的舞姿,华美中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如春归时繁花纷纷凋谢,随东流之水逝去,这种哀伤的感觉渐盛,渐渐地,渐渐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什么区别 方若婳和薛盼蝶看着已经正“商量”的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笑,对凝珊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凝珊激动地点了点头。 凝珊,你说!络雪突然对凝珊开口。凝珊看着大叔,我听他的。大叔一愣。络雪有些不爽地看了眼大叔,既然我妹都这么说了,你来决定是她娶你还是你嫁她。有什么区别?大叔头疼地开口。 看着一脸期待和开心的凝珊,还有用满怀爱恋的眼神看向自己。大叔突然有些脸红了,他转过头,让我想想。 于是,他一想就半个时辰。络雪烦躁地拍着桌子,“说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叔一脸严肃地看向凝珊,“你喜欢我?”凝珊立马点头。 “你不后悔?要是以后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怎么办?我有很多不为所知坏习惯,你会受得住?”大叔看着凝珊的眼睛。 “我已经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我还会一直喜欢你。我每一天都会在这里吃饭,是为了能多见你一面,看着你拿着杀猪刀让人结帐,然后好心地放过他们,你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无论你是怎样的,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大叔把人一提,往怀里一摁,动作看似粗鲁实际温柔地抱着她。 “算了,谁叫我也……”大叔摸了摸凝珊的头。大叔放下凝珊,“我话在前头,是你嫁过来,过几天我会去看岳父岳母的。”大叔笑着揉着凝珊的发。凝珊幸福地抱住他。 “秦某乐意之至,不过,从此到花莱城还需二十天的路程,两位姑娘怕是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啊。”秦夜彤担心地开口。薛盼蝶拍了拍秦夜彤的肩膀,“我们不怕,走起。”秦夜彤一愣。几人开始起程了。 一路上。 “方若婳,你还好吧?”薛盼蝶一脸担心。方若婳捂住嘴巴。 “我还……好……”方若婳笑了一下。薛盼蝶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从开始到现在,方若婳就靠在马车前。方若婳以为她只是晕车而已,没想到连马车也晕。 方若婳谦意的对秦夜彤说,“对不起,耽误了你们。” 方若婳托腮,啊,我可能看了假的自杀现场。 “老板,来盘糕点,薛盼蝶可能饿了。”方若婳对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喊道。 楼下,方若婳坐在纸箱上,迎接跳楼归来的两人。 上一话里方若婳和薛盼蝶救了个人,你们还记得他吗?没错,他就是卞络雪。那天之后,三人互相留下名字后,方若婳和薛盼蝶继续找工作去了。 方若婳和薛盼蝶找了几天,那些个有点名气的小铺,都不要她们,说她们不在家带孩子偏偏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方若婳: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生过孩子!薛盼蝶: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嫁过人。 方若婳和薛盼蝶:不想用她们就明说,用得着用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话回绝吗? “方若婳,我们还有多少钱?”薛盼蝶蹲在地上。方若婳靠在石桥边,看着来往的行人,“不多,只有二十文。”方若婳和薛盼蝶叹了一口气。 前两天,她们在街上碰到了要出去办事的秦夜彤,表达了深深的感激之后,两个人回绝了秦夜彤继续帮她们,秦夜彤留下个牌子,让她们有事去昊苍钱庄。于是,两人现在正流落街头。 薛盼蝶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角落,手一指,“方若婳,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方若婳往薛盼蝶指的地方看去。咦?那个穿绿衣服的……方若婳和薛盼蝶悄悄靠近。 话刚说完,糖胡芦就被一过路人踩了,山楂被踩烂了,和着灰尘。小男孩止住的眼泪又络雪的往下流,“哇哇哇……糖糖……”那小可怜样让人心疼。薛盼蝶一脸尴尬的被周围的人打量,薛盼蝶:方若婳,救我!而方若婳果断的转头,装不认识她。 薛盼蝶:方若婳,你……好狠! “还能吃的!只要有心,无论它变成了什么样,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美味!”薛盼蝶在一边拍x发誓。小男孩被薛盼蝶那坚定的眼神弄得一愣,小手一指,“那被狗狗吃了还能吃吗?”薛盼蝶看着那条黑不溜秋的狗,黑狗看了她一眼,爪子一伸,跑了。 于是,“站住!小黑,你给我回来!”大街上一人一狗一前一后的跑着。 邝温纶正在街上办案,秦不防被人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是个姑娘。邝温纶快速退开几步,刚想说声报歉,那姑娘又立马跑了,边跑边喊,“小黑,我们回去煲汤吧,汤吧……吧……”邝温纶摇了摇头,“大人,你没事吧?”邝浩穰赶过来,“没事,走吧。” 邝温纶他们走了不远,突然邝温纶感觉到有什么抓住他的衣角,停下。薛盼蝶抱腿:…… “放手!”邝温纶脸色一沉,邝浩穰暗叫不好,大人最不喜欢别人跟他太过亲密接触,但凡超过五秒,下场十分凄惨。看这位姑娘的样子,恐怕是要……邝浩穰赶紧拉她起来。 “姑娘,你拦着我家大人有什么事吗?”邝浩穰有些出汗的看着快发飙的邝磊,大人,你忍住啊。 “我当然有事!刚刚听到你叫他大人,前面三条街的地方有人强抢民女,现在正打架,你们快去啊!”薛盼蝶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大人?”邝浩穰报拳。 “走,去看看。”邝温纶平复了下情绪,眼神秦秦得扫过薛盼蝶,薛盼蝶一抖,她是不是惹到了这位官老爷? 卞络雪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心情真好。”邝采萍正在殴打段鸿轩,惨象已使众人不能忍视了。段鸿轩鼻青脸肿的求饶。 “方姑娘不必这样说,也没有多少时日,只要你没事就好。”秦夜彤还是那么替别人着想。薛盼蝶想也不想说,“秦公子,你一定有很多的爱慕者。你这样的帅哥,在我们那叫暖男。”秦夜彤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夸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 转眼,花莱城到了。秦夜彤叫人把东西搬走后,亲自把方若婳和薛盼蝶安排在一家酒楼里,付完钱,交给薛盼蝶一张纸条,然后就走了。薛盼蝶想,真是个好人。 方若婳睡了几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薛盼蝶刚从外面回来,见方若婳醒了。高高兴兴地去给她找吃了。方若婳见桌上有一纸条,上面写着: 若有事,可到昊苍钱庄找我。 方若婳笑了一下,她们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早有预谋 “那我们应该对他要好一些,多帮助他,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薛盼蝶抓住方若婳的手,“我们快去找他,不然他能睡一天呢,哎,我这个老妈子好辛苦哟!” “是啊,薛老干妈。”方若婳挣脱薛盼蝶的手,跑到不远处,然后看她炸毛。 “你才老干妈!呵呵呵,我要向大家说你喜欢秦大少爷。”薛盼蝶见方若婳僵住了。 “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承认!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我可能坠入爱河了”,看脸红了吧。”薛盼蝶说得眉飞色舞。 “哦?是吗?你喜欢我?”正主兼议论对象秦彬炳站在薛盼蝶不远处的地方。方若婳已经没脸见人了,她连表白还没有就被喜欢的人当面听到了不得了的事。要命啊。 “啊……是。”方若婳紧张外加脸红。有些期待的看向秦彬炳。 “谢谢,不过我已经有婚约了。”秦彬炳看也没看方若婳一眼。 “啊,恭喜……”方若婳有些难受。果然啊她不行。 “你做得不错。”留下这一句摸不清头脑的话,秦彬炳走了。 “方若婳,你还好吗?”薛盼蝶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薛盼蝶正跑着步,沿着山跑,这几天她不比方若婳轻松。方若婳起码可以睡个好觉。她早上五点起床,晚上提着灯笼回来,腰酸腿疼,晚上睡觉还被疼醒。偷个懒还要跟卞络雪过几招,疼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连找个人倾诉都不行,委屈,太委屈了。 “薛盼蝶!我来找你玩了。”方若婳兴高采烈的往薛盼蝶那个方向跑去,薛盼蝶摆手,“方若婳,快跑!”方若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个过肩摔摔地上了。 “咳咳咳,络雪……络雪,是我芳芳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方若婳捂着腰,一边后退。 “在这里我只认规矩,练武期间,外人不能打扰,除非你先过我三招。”卞络雪拿着根树枝比划。 “他怎么了?”方若婳有些后怕。 “没事,他只是几天前练功走火入魔了。”薛盼蝶扶起方若婳。 “薛盼蝶,我觉得我需要上药。”方若婳一脸“内伤”的表情。 “薛盼蝶啊,你有没有想过出去呢?”方若婳趴在床上让薛盼蝶擦药。 “嗯嗯,我好久没出去了。这几天连去厨房偷吃的时间都没有。”薛盼蝶一脸期待的看着方若婳。 “要不,我们偷偷出府,玩一会?”方若婳提议。 “对!不过要先搞定络雪。”薛盼蝶有些愁。方若婳看了看房内,“络雪呢?”薛盼蝶想了想,“好像是去茅房了。” 两人对视,“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薛盼蝶方若婳异口同声。 方若婳拿着秦彬炳给她的令牌,带着薛盼蝶轻松出府。 “啊,太好了,终于可以到处撒欢了。”薛盼蝶拉着方若婳快乐的跑着,不过方若婳一点也不快乐。 “薛盼蝶,慢一点!我的腰啊!”就这样,在薛盼蝶的兴高采烈和方若婳的痛苦扶腰中,她们开始了一天的游玩。 “没想到,几天不见,你的速度竟然提高不少。下次跑之前能不能说一下,你要了我的老命了!”方若婳扶树。 “是是,老人家我扶你去坐坐?”薛盼蝶忍笑。 “你再笑笑!”方若婳黑脸,也不知道是谁害的,要不是去找你我用得着负伤吗? “这几天好像发生了什么哎,街上居然站了这么多衙役。”薛盼蝶指向不远处。咦?好像有熟人? “方若婳,那是不是邝大人?”薛盼蝶磨拳擦掌。 “你要干什么?”方若婳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去打招呼啊,不然呢报仇?”薛盼蝶挥了挥手,“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方若婳还是不放心,然后就看见薛盼蝶拍了拍邝温纶的肩膀。邝温纶回头看了一下她,然后倒地了。…… 似碧波阵阵漾起锦舫,舫内弹奏的正是一曲《潇湘水云》,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却只映衬出他仙姿挺拔,青丝束起,峨冠博带,一派和风胧烟的模样。 天下间男子里有三个第一,天下第一美男花展是她的好友,天下第一隐者是怀舒,天下第一公子便是这闽星洲。 想起他的传言,方若婳以前觉得传言不可全信,如今才觉那些原不是夸大之辞。 方若婳亦装作不识他,自顾自坐下来,“这位公子说的是,不知你二人的谜题是什么呢?” 闽星洲对视方若婳逢眸,似笑非笑,“谜题便是——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方若婳身子一震,随即冷笑道,“我不过是听闻这里有活动前来争个彩头,公子怎么就要我命了呢?” 闽星洲道,“不是我要你命,是这画舫有些不平静,卓王劝你的没错。” 方若婳眯眼,原来这画舫还不简单。 三人再无言语,一盏茶时间,画舫已驶向远处的芦苇丛边,岸边人群已然被遮严实了,看不到画舫中情景。 琴声已至尾,为本曲趣味,抑扬恬逸。自四至八皆在灵活,如云水之奔腾,连而圆洁。 就在这时,帘后舫尾女子琴声停了,六名白衣女子相顾一望,携匕首而来,架住了闽星洲脖子,而几名随从,连同驾船的船夫也亮出剑来。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像是早已预谋。 方若婳锷然,方知闽星洲是孤身前来。 闽俊弼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若婳是亲封的乐音郡主,怎么访菱还直呼其名?” 戴访菱立刻道,“儿媳知错了。” 闽奇希道,“爹,访菱也是一时情急,见郡主未来,担心郡主罢了。” 闽俊弼摆摆手,“好了。”顿了顿,道,“千云,闽星洲呢。” 闽星洲书童千云道,“今日少爷出去了。” 五爷闽涵煦在六爷闽鸿飞耳边悄悄说,“爹对郡主的重视程度堪比我们...” 闽鸿飞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闽涵煦噤声。 明远王闽俊弼看了二人一眼。 王妃怀柔道,“王爷,既然郡主已提前来,为何还未来明远王府?” 王妃是个十分贵气温婉的女子,虽已三十多岁,但保养得当,在她脸上基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倏然间,闽鸿卓掐住方若婳喉咙,眼神毒辣,“我提醒过你了。” 方若婳稳了心神,脑子飞速转,不对,画舫中二人在之事多数人知道,若闽鸿卓杀了闽星洲,闽星洲一死,人人都知这凶手便是闽鸿卓。闽鸿卓好歹是个王爷,他要杀闽星洲,怎会如此愚蠢? “没,我觉得我该睡觉了,卞络雪也该出来了吧,他那句话是几个意思!”方若婳火大。 “我是勤劳的那啥啊,一天不把活干睡不着啊,哎嗨哟!”方若婳扫好过道,开始捡落叶。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叫什么名字 华服舞姬扮演的,应该是迷上“诡姬”的贵族男子,那一双窅目格外的幽深多情,只是上官慎不知。 “他”以扇承着女子起舞时,如残翼的粉蝶,振翼作最后的挣扎,痴迷的舞姿,华美中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如春归时繁花纷纷凋谢,随东流之水逝去,这种哀伤的感觉渐盛,渐渐地,渐渐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坐中其他人,除了徐正宁,都觉出了这种哀伤,都渐渐地喘不过气来了,台上的舞蹈渐快,红衣女子已离开了画扇,借着绸带在空中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只看得到一袭红裙了,众人憋住了一口气,都担心那旋转的红裙会掉下来。 台上“亲王”舞扇随之旋转,似随时打算以扇接住掉下来的“诡姬”,台下徐正宁急得差点站了起来,几乎忘了台上只是舞蹈,他只记得那日在柳树下的情景,台上那女扮男装的舞姬是根本接不住她的,她转得这样快,万一没抓紧,或者绸带不够结实,掉下来了该怎么办? 就在徐正宁禁不住站起的刹那,台上“诡姬”突然借着绸带翻了个身,一脚踏在“亲王”的扇子上,“亲王”为了承住她,双手捧扇,一条膝盖都跪了下去,“诡姬”猛然转身,一脚踢起“亲王”扇子,双脚落地的瞬间接住了扇子,接着以扇为器,眯缝着眼睛,“哗”地一声向“亲王”的脖颈划去。 “亲王”睁大双眼翻在了地上,“诡姬”也似用尽了所有力气,随之飘落在地,还没等众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后面的七八个装扮各异的舞姬,一拥而上,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结束了这场诡姬之舞。 四座之人终于松了口气,顿觉心中畅快不已,回想起刚刚的舞蹈,又总觉得自己错过了某段精彩,想要再看一遍,奈何献舞的人已经退下。 看着她爬起来,随着别的舞姬退了下去,徐正宁终于放了心,缓缓回坐。 方若婳和美度娘来到耳房休息,娇蔷带着晓绮送来热水和几样膳食,满心欢喜地夸赞她们的精彩表演,晓绮也跟着起哄几句,却哄得牛头不对马嘴,逗得大家只是笑。 “晓绮嘟,你快出去吧,我和你美姐姐经不起折腾了。”方若婳笑得靠在了座椅上,美度娘已把脸埋在了她怀中。 娇蔷掩嘴止住了笑,说道:“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说不定丞相大人还会有什么吩咐。” 等娇蔷带着晓绮出去了,美度娘才从方若婳怀中起身,一脸兴奋地说道:“方姐姐,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举着衣袖几乎要跳起来。 方若婳忙拉住她,嗔道:“疯丫头!要不是上舞台之前,你躲在幕后看到的他,今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出什么乱子?”美度娘不服。 方若婳有些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度娘你呀!为了他,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知不知道刚刚在台上转的时候,我有多么紧张?万一绸带断了……” “没有万一!”美度娘抓住方若婳的纤纤玉指,调皮地笑道:“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艺高胆大吗?我觉得今天我们旋转的圈数刚刚好!”比平时练习的时候多转了十圈,本以为娇蔷会乖她们,刚刚娇蔷却一句话也没说,可见娇蔷也是赞成的。 方若婳抽回手指,坐回椅上,似笑非笑谈了口气:“是,是刚刚好,刚刚等到你的疯马公子站起来的时候。” 听方若婳还是叫“疯马公子”,美度娘抗议道:“是绝代佳人!方姐姐,我没有猜错吧?他确实美貌无双,世无其二,对不对?” 见美度娘一副臭美的样子,方若婳也不得不承认:“青龙将军确是世无其二!” “你说什么?”美度娘突然瞪大了眼,没有听懂话似的,“方姐姐,你刚才说什么?” 方若婳这才想起来,度娘这花痴至今还不知道那人就是青龙将军,不禁大笑起来,花枝乱颤:“度娘,你这样子怎么得了?” “你说他是青龙将军,对不对?”美度娘满不在乎,扯着方若婳的衣袖,势必要问个究竟。 方若婳点头,再点头:“对,他就是那个十分了不得的青龙将军!” “青龙将军?”美度娘挠挠后脑,这才想起,自己对这个名号并没有什么印象,刚才怎么会这样激动呢?眨了眨眼睛,见方若婳盯着她的手看,赶忙放手,讪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啊,姐姐,你跟我说说,青龙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吧?” 方若婳理着被抓乱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度娘的绝代佳人了!” 美度娘想起在幕后偷窥到的人,体内一股热流涌上来,顿觉娇羞不已无法自控,又想笑又想哭,只能呜呜道:“方姐姐,你欺负我……” 方若婳暗地里已笑疼了肚子,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什么也没问就喜欢人家了。” “方姐姐,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嗯?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在你偷看人家的时候随便问了一下。” “哦……”度娘不禁有些失望,“方姐姐,你怎么不帮我多问问?” 知道度娘又开始说痴话了,方若婳睁开眼睛,“娇蔷说,说不定丞相大人还会有什么吩咐。等会儿你要是能见到他,别忘了自己问问啊!” 美度娘听说,赶忙叫方若婳帮她看看,头发有没有乱,脸上的妆容是不是补补? 方若婳很认真的围着美度娘转了一圈,很认真地说道:“没有,很好的。你今天的样子本来就很迷人。” 美度娘自己也看了看,心里有了底,又有些不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是另外一副样子,今天这样会不会让他不习惯?正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娇蔷已经来她们了,说是丞相大人让她们十个人去给宾客斟酒。 方若婳本来走在最前面,度娘跟随其后。进去的时候,见客位为首的正是那个貌美的青龙将军,顿时想退一个位置,却又觉得这样做太突然了,依相府的礼节是不允许的,靠近青龙将军案前的刹那,眸光暗转,发现主位上的人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心念一动,她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谁在跟我说话 胡炔怔怔地看着这个垂眸斟酒的女子,脑子里还是她含笑盈盈走来的样子。从她们进门的那一刻,他就怀疑她们的先后错了,徐正宁看上的应该是扮演“诡姬”的那个舞姬,虽然在长相和风情来看,扮演“亲王”的舞姬更胜一筹,但是演“亲王”的舞姬应该在上官慎案边斟酒才对。 刚陪众人观赏舞蹈的时候,他发现这个深藏不露的门客似对“亲王”感兴趣。 方若婳托着玉壶斟了酒,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掠过一张带着淡笑的清俊的脸,对上一双幽深无比的潭眸,心中顿时一震,似被一只飞驰而来的利箭射中了,恍惚感觉到痛,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支凌厉的箭,想要将它拔出来,极致的痛化作了极致的快,她连拔箭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痴了,傻了。 看进这双窅目的时候,胡炔一瞬失神,心中习惯性的一警,马上回过神来,剑眉微蹙,不禁有些恼怒。 看进这双窅目的时候,胡炔一瞬失神,心中习惯性的一警,又马上回过神来,剑眉微蹙,不禁有些恼怒。 这世上,还没有他不敢对视的眸子,怎么偏偏对这个舞姬如此回避?目光在坐下一扫,发现宾客们都沉醉于为自己斟酒的舞姬,似都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失态,心中不禁暗叹:舞姬惑如此之大?就连客位上为首的徐正宁,刀光剑影里杀出的青龙将军,都被“诡姬”迷得魂飞魄扬了? 徐正宁握住酒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度娘知道自己的脸一直都很红,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幸好今日娇蔷帮她多抹了些胭脂,这样还不至于太尴尬。低头为他倒酒,她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琼浆断断续续,酒杯满得那么慢,她看到酒杯边他的手,那么修长那么好看,手指微微屈起,似随时都可以跳起来为她接住酒壶。 度娘终于为他斟满了酒杯,正要起身退开,却突然被他叫住:“等等。” 度娘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见他举杯一饮而尽,笑意深深地看着她,问道:“可以再为我斟一杯吗?”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度娘却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兴奋,和她心里一样的兴奋,他希望她多停留一会儿,再为他斟一杯酒。 度娘欣然答应:“可以!”这回没有丝毫害怕,她全身充满了勇气,手不再颤抖,酒斟进酒杯也是这样的优美好看。 徐正宁深深地看着这个纯真而娇媚的女子,知道今夜要一夜无眠了,他真想一匹快马将她带出相府,带到他驻扎多年的边塞。他想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喜欢不喜欢他?…… 梅三娘产后身体虚弱,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觉得好些了。 看到奶娘手里的婴儿时,她心里总是禁不住产生一阵畏惧,似一切勾起流产和生产的痛,干脆满了月就搬出竹梧幽居,搬回了原来住的正房。 胡炔仍旧住在花园的清远堂,梅三娘安排几个侍妾留在那里。 这些日子,徐正宁留在王都,散朝后都会来相府下棋,或者小酌几杯,胡炔总让几个门客和舞姬入园来相陪。 入秋了,红藕香残,莲蓬高举,正莲子诱人。美度娘最受不了诱惑,第一次进园来就看中了清远堂北的莲池,只是碍于相府规矩,不好偷偷地去采摘。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今天他又来了相府,这才是最重要的。 女管家走在最前面,方若婳默默地跟在后面,没有注意到美度娘刚才在看什么。 将视线从莲蓬上收回,美度娘快走了一步,轻轻拉了拉方若婳的袖子,悄悄问道:“方姐姐,你说他今天会不会还穿白色的衣服?” “啊?”方若婳回过神来,有些错愕地看向美度娘。 “姐姐!”美度娘不满轻嚷,一双杏眼一眨一眨的,似娇似怨,“人家跟你说话呢!” 方若婳和她并排走,笑道:“我知道你在跟我说话,是不是又说你的绝代佳人?” “呜呜!”美度娘点头,“姐姐,昨日他告诉我他喜欢白莲,难怪他老是穿白色的衣服。” “衣服?”方若婳一怔,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 上次不小心碰翻酒杯,弄湿了胡炔的衣袍,胡炔并没有怪罪她,只着她侍候更衣。她像做梦一般随他走进更衣室。 一进更衣室,他问她:“你是不是想这样?” 她有一瞬慌乱,瞬间又怒火攻心,目光定在他清俊的脸上,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彼此目光的回避,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而她是顾盼眄流以目传情的舞姬,天底下几个人的眼睛不敢正视的?而他偏偏回避着她转斜送迥,她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潭眸漩涡。 她不明白,在他的压迫下皱了眉头:“丞相大人误会了,若婳确是无意弄脏大人的衣袍,还请大人恕罪!” 她抽身而起,默不作声地伺候他更衣,一颗芳心却如鹿撞,他突然抓住的手,醉眸对上她迷茫如烟的目光,清俊的脸渐渐靠近她,她有些害怕有些慌张,睁着眼睛等待着,他却缓缓地放开了她,沉声笑道:“很好!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这样惑我。” 他拂袖起身,就要离开更衣室,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叫住了他,还走到他面前,抬头对他笑:“也没有哪个男子能这样惑我,丞相大人是第一个!” 方若婳现在想来,当时自己定是疯了,怎么能这样冲撞他?之前还笑度娘怎么得了,这下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来到清远堂,见胡炔和徐正宁正在下棋,两人都是缓带青衫,一派闲适的样子,旁边无人作陪。方若婳和美度娘不免有些奇怪,平日那个上官慎哪儿去了?上一次品酒,上官慎赢了众人,轻狂得很! 女管家悄然退下,方若婳微低着头,美度娘偷眼看向徐正宁。 一盘棋争执不下,黑子白子纵横交错,争锋相对。胡炔端起了茶杯,默默注视着棋盘。徐正宁指间夹着一颗白子,想了半晌都不知该往哪儿落,听到脚步声响,马上回过头来,看到她裙裾拂风,他脸上不觉露出微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还好吗 “见过丞相,见过青龙将军!”凉风入堂,夹着一丝莲子的清香,方若婳和美度娘盈盈行礼。 “起来吧!”胡炔泯了口茶,对徐正宁笑道:“将军,你和我都入局了,恐怕一时破不了,不如让一个局外人来试试?” 徐正宁温和一笑,向美度娘招手:“凤姑娘,你来为我落这一子吧!” “我?”迎上徐正宁温暖的目光,美度娘心中不由雀跃,对于他的请求却有些犹豫了:“可是,我不会下棋呢!方姐姐会,不如让方姐姐下吧。” 胡炔转过头来,目光带着些许惊讶,扫过方若婳含笑的脸,落在美度娘身上:“正因为你不会,所以才让你来!” “是。”美度娘对方若婳眨了眨眼,走上前去,徐正宁笑着将白子放在她手心。方若婳也跟上前去看。 胡炔转过头来,目光带着些许惊讶,扫过方若婳含笑的脸,落在美度娘身上:“正因为你不会,所以才让你来!” “是。”美度娘对方若婳眨了眨眼,走上前去,徐正宁笑着将白子放在她手心。方若婳也跟上前去看。 温热的棋子握在掌心,美度娘心里格外激动,在棋盘上装模作样地瞅着,黛眉微蹙,似是为难的样子。 方若婳看了看美度娘的手,又看她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动,不禁莞尔,倒想看看她如何舍得下青龙将军握热的这一子。 胡炔淡笑着喝茶,目光偶然瞥向方若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白子紧握在掌心,美度娘想了太久,徐正宁随着她一双眼睛转,不禁有些担心,问道:“凤姑娘,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美度娘抬起头来,笑着对徐正宁和胡炔说:“度娘自作主张,还请丞相和将军无怪!” “你说吧,一定不怪你!”徐正宁马上保证。 美度娘眸光一转,见胡炔也不反对的样子,于是大胆地说:“以前秋娘和丽卿下棋,也会遇到这样的时候,秋娘说下棋人都是自己困自己,不如收了棋子,从此不再去想它。所以我的办法是没收这颗棋子!”说着举着一枚白子,煞是炫耀的样子。 徐正宁柔美的脸上微露诧异的表情。方若婳看着他,对度娘满是赞许。 胡炔凝眸,看了看美度娘,朗声笑道:“好!好一个‘收了棋子’,不愧为秋娘的高足!”转头看向徐正宁,“将军以为如何?” 徐正宁将目光从美度娘脸上转回来,赞叹一声:“果然妙招!” 上官慎从外面进来,两根虎须在颊边微翘:“启禀丞相、将军,采莲的小船已经备好了!” “采莲?”美度娘有些诧异,“丞相大人今日该不会是要采莲吧?” “正是!”胡炔朗然一笑,起身对徐正宁说道:“将军,今日你我各带一名帮手,看谁先采满一百个莲蓬,你看如何?” 徐正宁起身笑道:“如此正好。”说着看了一眼美度娘,美度娘心里直乐。见他们眉来眼去,方若婳暗中叫苦不迭,自从上一次更衣室里冲撞了胡炔,一直都不知道胡炔要怎么处罚她呢!转眸看向上官慎,企图上官慎能够帮她逃过此劫。 见方若婳看向自己这边,上官慎一怔,想起这些天她和胡炔的异样,心中顿时有了数,躬身对胡炔说:“丞相大人,在下勉强充当裁判,不知可否?” 胡炔微微颔首:“可!”瞥一眼方若婳,什么也没说,领着众人来至堂北,和徐正宁各自上了小舟。 一方阔大的荷池,密密麻麻的荷叶遮蔽了水面,在水上挑着,翠绿的颜色已经斑驳,夏日的蜻蜓和水鸟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一池的荷叶和间于其中的莲蓬。 兰桡清波,见美度娘和方若婳各自归位,上官慎不禁叹了口气,虎须耷拉下来。 进入莲池深处,莲叶高过人头,遮蔽了外人的视线,徐正宁向美度娘伸手:“让我来吧!” “好啊!”度娘将双桨交到他手里,一脸兴奋的样子,张目四望,“将军,这么多莲子!” 水声轻哗,徐正宁看着她,脉脉含笑:“凤姑娘喜欢莲子吗?” “喜欢!”度娘伸手摘下一个莲蓬,几下就掰开了松软的莲蓬,取出一颗碧色的莲子,笑着说道:“我的家乡也有莲子,还有采莲比赛,我和方姐姐都是采莲高手!”说到比赛,又马上想起刚刚胡炔说的话,赶紧放下莲子,站起身来,“将军,我们快点!一百个莲蓬很容易采到的。不知道方姐姐那边采了多少了?”边说边去抓身边的莲蓬。 见度娘一副不甘落后的样子,在小船上活跃跳动,徐正宁瞳眸深深,荷叶遮不住的天光全撒在他俊美的脸上。 “将军,这边的没有了,我们……”抱着一堆莲蓬回头,见徐正宁嘴角噙着笑,坐在船板上剥莲子,修长干净的手指剥去青色的外皮和莲心,不紧不慢极有耐性的样子,美度娘不禁有些愕然。 徐正宁抬起头来,对度娘温和一笑:“张开口。” “嗯!”凤轻抱着莲蓬,听话地张了口。 将剥好的莲子送到她嘴边,徐正宁的心颤了一下。 唇和脸颊一样火辣辣的烧,满怀的莲蓬散落,度娘恍然一惊,叫一声“莲……”低头见几朵莲蓬落入水中,赶紧弯腰来捡,船身突然一晃。 徐正宁叫一声“度娘”,“腾”地站起身来。 度娘“啊”了几声,猛然一回头,更加站立不稳了,伸着手臂只等着他来拉。 清波荡漾,莲叶间船身几晃,终于稳住了,徐正宁扶着度娘坐下,白净的脸上尽显忧色:“你还好吗?” 度娘点了点头,心扑通扑通跳着,一脸红扑扑的样子,赛过天边的彩霞,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和他关切的眼眸对视着,碧色的莲叶顿时动了起来。 徐正宁回过头来,见胡炔和方若婳划舟过来,一副急忙的样子,“将军,没事吧?”胡炔正色问。“哦,凤姑娘没站稳,差点掉在水里了。”徐正宁笑着解释。美度娘微垂着头,瞅了方若婳一眼,果然看到方若婳在窃笑。 “刚才听到度娘的叫声,还以为她又落水了呢!”方若婳轻笑着,将视线转移到徐正宁身上,“将军,度娘不会水又贪玩,麻烦将军看着点。”徐正宁点头:“姬姑娘说的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敢去抢吗 “方姐姐……”美度娘瞋了方若婳一眼,哪有这样揭人家短的? “没事就好。”胡炔看了徐正宁这条船上的莲蓬,笑道:“旗鼓相当嘛!” 徐正宁拿起一朵莲蓬,眉毛一挑:“接下来看谁的运气好了!” “好!” 一对一答之间,豪迈之气顿生,胡炔和方若婳向另一边划船而去。 见他们走远,美度娘终于松了一口。 徐正宁回过头来,与度娘目光相触,顿时难舍难分。度娘先移开目光,又是一脸通红,讷讷地说道:“我们来采莲,好不好?” 徐正宁默默地剥了颗莲子,再一次送到度娘嘴边来,“我们不采莲了,我们来吃莲子。” 度娘抬眸,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发现他已经恢复神色,张口接过莲子,心里不禁有些失落,“那……我们的比赛怎么办?” 徐正宁深深地看着她:“度娘,我们不和他们比。” 他唇角微扬,声音温醇如酒,度娘瞬间怔忡,原来刚刚船晃的时候,真的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你……能再叫一次吗?”度娘愣愣地问,满心的期待。 见度娘眉眼盈盈,摒息凝神的样子。 “度娘,度娘……” 心跳瞬间加速,度娘不由自主地回抱了他,在他怀里不安地蹭着:“将军……” 徐正宁双臂用力,紧紧搂住她,又似要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度娘,度娘……跟我走,好吗?” “嗯嗯……”度娘胡乱地点头,这样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像做梦一般,她本应不顾一切的,不知为何想起方若婳,心下又有些犹豫,“不,我不能……” 徐正宁捧起她脸,瞳眸焦灼,轻轻问道:“为什么,度娘?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喜欢!”度娘握住他的手,“将军……” ,“将军……” “闭上眼睛。” 华灯缀夜,清远堂里,胡炔把盏在手,潭眸微醺,颇有些得意。 侍妾春柳轻手轻脚进来,见丞相大人独自饮酒,不禁有些好奇,娇声问道:“相爷,什么事这么高兴?” 胡炔抬眸,伸手将春柳搂在怀里,喂她喝了口酒,瞅着她悠然道:“你看得出本相高兴?” 春柳娇声“嗯”了一下,推开他的酒杯,趁着他心情不差,“妾难道看错了吗?” 胡炔冷冷地一笑,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在春柳的身上,他可以感受到绝对顺从,而梅三娘从来都是抵触的,他已经很久不曾碰梅三娘,而梅三娘似为了躲避他,纵容这些侍妾,他似乎还要感激她的体贴…… 胡炔心中烦乱起来,潭眸对着春柳,冷声道:“出去!” “相爷……”一盆冷水迎头浇来,春柳不明所以,满含委屈地放开他,拾起衣裙,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春柳刚刚出了清远堂,听到假山后一阵怪鸟的叫声,脚步一停,再听了几声,脸上的懊丧马上一扫而光。 朦胧月光下,一个人影窜出,将路过假山的春柳掠了过去。 “你不要命……” “烟花柳巷不逛了……跑到这里……来,相爷要是知道你还在……园子里……” “二哥怎会知道?”方志鹊动作急,一下子就将春柳控住,“想死我了……” 春柳想起胡炔刚刚的冷漠,心中涌起一股子报复的痛快。 胡炔和梅三娘搬到夫逸园里住的这半年,方志鹊很少有机会亲近春柳,在秀香楼等地混了半年,这几日才来进园来逛逛,见春柳伺候在胡炔身边,今日故意和守门人打了个马虎眼,专门在这假山后面等春柳出来。 事毕,两人打情骂俏了一阵,方志鹊说:“我向二哥讨了你吧?” 春柳哼道:“我可是相爷的侍妾,凭什么自降身份去伺候你个花花公子?说吧,想让我告诉你什么事?” 方志鹊兴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问?” 春柳冷笑道:“花花三爷,你肚子里几根肠子,我春柳最清楚!” 方志鹊有点不服,“那你说说,我要问你什么事?” 春柳咬着头发笑起来:“你啊,八成是想打那几个傲东舞姬的主意了,我说对了没有?” “对!太对了!”方志鹊在春柳肩一拍,想起传说中让人生让人死的诡姬,又来了,“要是帮三爷……搞到诡姬……好处少不了你的!” “你这没良心的!” “那个美度娘……你是没戏了……” “为……为什么?” “青龙将军看上……看上了她,你……有胆和……和青龙将军抢吗?” 方志鹊抓住春柳,停了一下:“青龙将军算什么?” 春柳紧着冷哼了一声:“呵,那你抢去啊,看相爷给谁?” 方志鹊泄了口气,眼睛红起来,“诡姬又……不止一个……三爷就不相信……” 秋风扬水,北江汤汤,秋安国使者俞白羽渡水回国,却在船上遇刺,刺客跳水而逃。 那日,青龙将军徐正宁负责护送,本已见使者渡江,却不知船为何停在江心不走了,派人过去一探才知实情,他率军沿江找寻,却没有发现刺客的踪影,刺客难道就这样消失了不成? 俞白羽身受一剑,幸得医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一时却无法再回秋安国。风越国要为此事作出解释,捕捉刺客是当务之急。徐正宁下了军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秀香楼,飞鸿阁里。 绣屏遮挡,黄瑰泡在花瓣里发呆,小碧悄悄进来,笑着看了眼黄瑰,伸手沾了一手水,手指在黄瑰面前一弹,细小的水珠溅在黄瑰脸上,吓得黄瑰“啊”地一声,终于回过神来:“小蹄子,你找死啊!”手摸了一把脸,又伸进水里一扬,霎时花瓣和着浴汤向小碧浇去,正好落在小碧淡绿色的莲花小袄上。 “姐姐!”小碧躲闪不及,生生惹湿了裙袄,一脸狼狈。 “哈哈哈……”黄瑰大笑不止,状似疯狂,却又无限妩媚,看得小碧都愣住了。 “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作践了人家就高兴!”小碧拎着裙袄,撇嘴抱怨。 黄瑰终于止住笑,转过身去:“还不来替我擦背!”手里握着花瓣,随小碧侍候。 拿起巾帕,小碧鬼头鬼脑地晃到黄瑰面前:“姐姐,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黄瑰脸上的表情凝定瞬间,仿佛才发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似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为难人 “姐姐,是不是在想萧公子?”小莲趁机追问,有些得寸进尺的样子,“昨晚,我听见姐姐说梦话了,是不是梦见他了?” “我说了什么?”黄瑰伸出藕臂,让小莲帮她擦洗,“小莲,你不觉得你这些日子很多话吗?” “姐姐,小莲什么时候多话了?是姐姐这些日子话少了,人也懒得动了。”小莲放下黄瑰的手臂,有些担忧地看着黄瑰,“妈妈说你得了相思病,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相思病不相思病,尽跟着嚼舌根!”黄瑰无精打采地起身,带着水中的花瓣,花瓣黏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艳冶。 小莲拿来干燥的沐巾,说:“也是,萧公子消失了三年,也不见姐姐得什么相思病,如何这次才回来几天,又才几天不见,姐姐就得了相思病了?” “昨晚,我确实梦见他了。”黄瑰两眼无神地向着屏风,柳眉渐渐蹙起,“不知他怎么样了,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黄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小莲的心渐渐揪起,不自觉地问出:“是真的吗?” 黄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又似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江湖上的事很难说,争强好胜,刀光剑影,什么时候送了性命都不知道。” 黄瑰的语气很不确定,小莲更加担心了:“这么说,萧公子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黄瑰挑了挑眉,抓起一件衣衫胡乱披上,走出屏风,冷艳的眼眸一片黯淡。 晓绮敲门进来:“黄瑰姐姐,妈妈让你过去一趟。” “妈妈,你找我?”黄瑰来到娇蔷房里,见娇蔷神色不太好,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 娇蔷示意晓绮关好门,拉着黄瑰和小莲来到后门,悄悄说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黄瑰和小莲对视一眼,不声不响地跟在娇蔷后面。娇蔷打了个火折子,带着她们来到秀香楼的密室,见到了身负重伤的他。 “你来了?”萧公子抓住黄瑰的手,脸上微弱一笑,这个笑容好似练习了许多遍终于成型。 黄瑰握住他的手,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颤抖:“你……你怎么会这样?” “你哭了?”眼睛蒙着纱布,萧公子什么也看不清,努力撑持起身,带动了身上的伤,连咳了两声。 “萧公子……”小莲眼睛红红的,上前来扶他。 黄瑰按着他躺下,转过身来,问娇蔷:“他的眼睛怎么了?” 密室里珠宝满陈,幽光流转,娇蔷轻叹了一声:“先不要问这些,好好照顾他吧!” 见娇蔷转身出去了,黄瑰的眼泪不小心掉落下来,利落地抹去泪珠,轻声对正在喂他喝药的小莲说:“让我来吧。” 小莲让开了,黄瑰坐到榻边,帮他擦了擦嘴角,伸手抚上他的眼睛,手却被他抓住。 “怎么都哭了,是不是不想见到我?”萧公子在她手背上亲了下,苍白的脸上一脸赖皮的笑。 黄瑰抽回手:“你管我哭!又不是因为你,我本不想再见你的。” “我知道。”他轻轻笑着,又拉住了她的手,“可是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黄瑰再也不忍心抽回手,只好用空的那只手拿勺子,舀了一勺药自己尝了尝,这才凑到他面前,示意他张开口。 小莲在一旁看着,见他乖乖地张口,黄瑰一勺一勺地喂他,不一会儿一碗药就空了,他嘴角勾起孩子似的一笑,小莲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 三年前,小莲和黄瑰还住在红叶小筑,萧公子也是身上负着伤,到那个独立的精雅院子的时候,黄瑰正好送客出来,他倚着院门看黄瑰,眼中一片刀光剑影闪过,黄瑰不知道他有伤在身,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佻地笑着:“萧公子别来无恙?”他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小莲照旧上茶,看到他把青布剑囊搁在手边,冷着眼只盯着黄瑰,半晌才唇角一勾:“黄瑰姑娘神采不错!” 那是他第二次到红叶小筑,第一次是和他大哥同去的。 三年前,黄瑰第一眼看上的是萧公子,可是萧公子偏偏把她让给萧东甚,黄瑰为此变得放荡不羁。第二次萧公子独来,俊美的容颜却没有第一次神采飞扬,黄瑰见他脸色不豫,对她冷嘲热讽,也没打算好脸色对他,和他一样勾着唇角笑,只把他当成来红叶小筑的普通客人,似乎是娇蔷交代给她的任务,他怎样都与他无关:“公子说笑了,有什么需要黄瑰做的,公子尽管吩咐!” 秀香楼的密室里,有黄瑰和小莲的照顾,萧公子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可是眼睛还是看不见。 渐渐猜到了他受伤的原因,以及他的眼睛是怎么瞎的,黄瑰托娇蔷四处打听神医,发誓要把他的眼睛治好。小莲则寸步不离地看着他,生怕他磕着碰着似的。 他和黄瑰还是嘴上互不留情,没心没肺的样子,黄瑰不再喂他喝药,可是每次将药放在他手边,都会被他动手脚。 “要死!”黄瑰面红耳赤,想要抽他一下。 “好没同情心,陪伤病者一会儿也嫌多!”萧公子自称伤病者,拉着她的手就是不放,又一反常态地赖皮,“你出去干什么了,这么半天才回来?” “你……用你多管!”黄瑰撅着嘴,被他拉着坐下,不禁欣喜若狂。他这次受伤回来,似乎变了很多,变得离不开她了。她才离开一小会儿,在他看来却是“半天”。 “你可以睡一会儿。”黄瑰看他喝完了药,示意小莲将药盏拿下去。满室的珠光晃在他俊俏的脸上,些许的疲惫,看得黄瑰不忍心。他是杀手,素来不分白天黑夜,如今眼睛看不见了,更加分不清昼夜了。他嘴上虽不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还是在意的,毕竟他以前是那样追求完美的少年,连一个箭袖都不容许马虎。 听小莲脚步声远了,萧公子靠着黄瑰,微微笑道:“小莲很像以前的你。” “一点也不像。”黄瑰很不喜欢他这样说,小莲也喜欢他,她很早就知道的。 娇蔷来密室看过几次,见萧公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让他们搬去黄瑰以前居住的红叶小筑。 萧公子扶着小莲的肩,一言不发地进了那个枫叶飘香的院子,放开小莲后,又不声不响地摸进了内室,将自己的宝剑安置在桌上,然后往黄瑰的卧榻上一歪,就像上一次住在飞鸿阁那样。 黄瑰默默看着他,想起三年前的种种,内心格外沉重,正打算带着小莲退出去,卧榻上的人却突然翻起身,扬声道:“黄瑰姑娘可否为我抚琴?” 黄瑰怔住了,恍惚间又回到了三年前,他走进红叶小筑,吊稍眉微挑,贵公子般的气质,对她说什么都带着调笑,他唤她“黄瑰姑娘”,故意带着疏离,让她不好靠近。 见萧公子一脸期待,小莲拉了拉黄瑰的袖子,轻声说道:“姐姐,萧公子想要听琴呢!” 黄瑰吸了口气,回头妩媚一笑:“黄瑰素善舞,琴非我所长,相信小莲的琴音会令公子满意。”这一对一答,似乎真的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她就拒绝为他弹琴。 萧公子怅然若失,点了点头,脸朝向黄瑰身边的丫头,似来了几分兴致,“小莲,是真的吗?” 感觉到了某种尴尬,小莲忙笑着说:“萧公子是知道的,黄瑰姐姐的舞在秀香楼数一数二,而这几年小莲有幸为姐姐抚琴伴奏,所以姐姐的琴艺难免有些生疏。萧公子若不嫌弃,小莲定用心弹奏。”说着看了看黄瑰,又看了看萧公子。 萧公子挑眉一笑,学着小莲有些稚气的声调说:“但凭小莲奏来,公子定用心听取。” 黄瑰“噗哧”一笑,小莲也跟着笑了,空气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萧公子吩咐小莲捡些柔和的曲子奏来。 冷月当空,柔和的琴曲渐渐低下去。 萧公子早就趴在了榻上,黄瑰示意小莲跟着她退出来,压低了声音对小莲说:“辛苦你了,先去睡吧,这里由我来收拾。” 小莲伸曲着手臂,嘟了嘟小嘴,轻松地出了口气:“姐姐,他好会为难人!”纵容的口气说出的,却是责备的话语。 “轻声点。”黄瑰在小莲脸上轻捏了一下,笑着推她,“去洗洗睡吧。” 见小莲去了,黄瑰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沉思。 为难人?他三年前就是这个样子。记得那一次,她为他跳舞,他就是不让她停下来,直到她实在是跳不动了,他才上来“非礼”她。 小莲原以为他会在琴声中入眠,哪知道他看似睡着了,但只要琴声一停,他就会马上醒过来,还会弄出声音以示催促。黄瑰出去过好几次,每次进来都看到他微蹙的剑眉,而小莲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叫屈。他就是这样为难小莲的。 向榻上的人瞪了一眼,黄瑰本打算就让他这么躺着,管他是不是会着凉,奈何转身时,正巧院里的北风透进来,扫在身上怪冷的。 第一百四十章 近来可好? 黄瑰悄悄打了个哆嗦,转身将内室的窗都关严了。窗缝里不知何时夹了片红叶,红得活似她的衣裙,若非看着它落入衣襟,哪知是片树叶?黄瑰小心翼翼地拣出红叶,拈在指尖似拈着花,竟感觉这红色生动了不少。 黄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他依旧和衣躺着,似在野地里露宿一般,她心下不忍,还是去抱了锦被来,轻轻地覆盖在他身上。他真的是睡着了,黄瑰在榻边坐下,渐渐地心酸起来。 记得三年前,也是在这个红叶小筑,也是在这张榻上,负伤的他与她赌气,躺着不理她。她也是抱了被子来给他盖,目光在他脸上留恋瞬间,就要起身离开,他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做什么?”她转头瞪着不知何时坐起的他,彼时完全忘记了他将她推向萧东甚的事。他沉声笑着,她心中警铃才大作起来,伸手想要挣出他的怀抱,他却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容许她站起身远离他。 后来她沉着脸不说话,他才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做出一个肯定:“你生气了。” 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她则挑眉表示不在乎,并且对他一笑:“萧公子请放手,黄瑰哪敢生气?” 他也挑眉,冷冷的声音里含了几分讥诮:“我若不放,你就敢生气了?” 她则笑抑郁的声音却变得几分凄然:“公子如此说,那就是公子对了?” 那时的烛火几分暗淡,晃得她一脸的朦胧,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他冷然的眸子杂入了丝丝愤怒,丝丝灼热,映出她一脸的冷艳,“你呢?”他反问她。 “悉听尊便。”从她口中吐出这四个字。 …… 青龙将军徐正宁率军捕捉刺客,在北江沿岸搜查了三日,终于听江边一个渔民说,曾有个受伤男子上岸,在他家借伤药和牲口之事,徐正宁命人侦查跟踪,沿着线索一路搜捕到了王都。 丘王得知刺客混入了王都,下令封锁王都,吓得王都百姓惶惶不安。 半个月来,青龙军在王都挨家挨户搜查刺客,纪律严明,得到了万千百姓的赞许,百姓也能借此机会一睹青龙将军风采,心里甚至有些感激起那个刺客。 美度娘拉着方若婳混在百姓之中,偷偷看着徐正宁繁忙的背影,不禁叹道:“方姐姐,你说他要搜查到什么时候?” 方若婳照旧一身男装,手握一把扇子,学着公子哥儿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唱戏似地说道:“那就要看你了——” “我?”美度娘走前一步,抢过方若婳的扇子,问道:“这关我什么事?” 窅目含着深笑,方若婳瞅了美度娘一眼,答道:“看你用什么法子绊住他,让他不再有功夫搜查下去了!” 听方若婳这么一说,美度娘想起那日荷叶间的事,娇嫩的脸不由一红,轻“哼”一声:“好不正经!”说着自顾往后一瞥,突然拉住方若婳:“方姐姐,方志鹊追来了!” “什么!”方若婳猛然回身,一脸的不安,“他在哪里?” 美度娘掩扇而笑:“我……我骗你的!” 看着美度娘边笑边躲的样子,方若婳又好气又好笑:“好你个度娘,居然拿杜老三来吓我!”说着就去追度娘。 度娘像猴子一样,在人群里乱窜,眼看着就要被方若婳捉住了,她杏眼一溜,灵机一动,在前面的胖大娘身上,捏了一把,然后溜开一边,躲在旁边一个大叔身后看起热闹来。 方若婳被那个一身是肉的大娘逮住了,大娘一脸火气地吼她:“淫贼!” 方若婳莫名其妙,忙摊开手辩解道:“大娘,你误会了。” “误会了?你就在我后面,不是你是谁?”大娘嚷得周围的人都来看方若婳,方若婳在大伙儿的目光下一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听前面有人喊:“青龙将军这边来了!” 大伙儿视线一转移,四下里却不见青龙将军的影子,再回头一看,刚才的“淫贼”已不知去向,而大娘还站在那里,似做梦一般,突然叫道:“人呢?” “哈哈……”美度娘将方若婳拉出人群,笑声不止,“方姐姐……好不好玩?” 方若婳终于喘过一口气来,骂道:“鬼丫头,什么鬼主意!” 美度娘犹笑不已,“之前……之前听晓绮跟我说的,是她……教我的,姐姐要怪怪晓绮去!” 方若婳哼了一声,整了整衣衫,从美度娘手中夺回扇子,问道:“你的绝代佳人青龙将军呢,别是弄丢了吧?” “丢不了!”美度娘才不会让人有幸灾乐祸的机会,伸手一指前面的红楼处,“我的万人迷将军去秀香楼了!” “什么,万人迷?”方若婳大惊小怪地看着美度娘。 美度娘下巴一挑,眨了眨眼:“不是吗?” 迎着度娘越来越不知羞耻的目光,方若婳脸上浮起一丝谑笑,赶紧点头:“是!可是度娘,你的万人迷万一被秀香楼的姑娘迷上,那你就好玩了!” “那又怎样!”度娘一扭头,拉着方若婳向秀香楼走去,悄悄告诉方若婳:“方姐姐,我昨日和他说了,无论多少人为他着迷,但是他迷上的人只能有一个!”度娘笑着指了指自己。 看着度娘的样子,方若婳“噗哧”一笑,忍不住用扇柄敲度娘的脑袋:“度娘,度娘,怎么得了?姑娘家越来越不害臊了!” 度娘满不在乎地走在前面,脚步踏进秀香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徐正宁带着士兵出来。 度娘满不在乎地走在前面,脚步踏进秀香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徐正宁带着士兵出来。 方若婳退后一步,看着徐正宁走到度娘面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度娘笑得特别开心的样子,秀香楼出来相送的姑娘见了,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果然青龙将军心有所属了!”“怪不得他没看上我呢!”“你说那位姑娘谁啊?本姑娘哪点比她差了啊!”…… 徐正宁和度娘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紫衣从姐妹们后面挤出来,迎上方若婳和美度娘,挥帕笑道:“贵客啊贵客!” 方若婳对紫衣行了一礼,笑着问道:“姑娘近来可好?” “哈哈!”紫衣掩嘴而笑,脸上微微一红,忙来拉方若婳:“我说‘公子’,一个祸害还不够,你怎么也出来祸害人了?” 美度娘耳灵,听见紫衣这话,上前问道:“紫衣姐姐被方姐姐祸害了?” “哼哼!”方若婳轻咳一下,凑到美度娘耳边说:“可别忘了,紫衣说的头一个祸害,是你的万人迷将军!” 美度娘一愣,见紫衣已经领着方若婳进去了,忙拔腿跟上,心里暗自得意:“他只许祸害我一个。被祸害就祸害了,我乐意!” 这是方若婳和美度娘,第二次来秀香楼。第一次来的时候,姑娘们都围着方若婳打转,紫衣表现得尤其风情,后来才知道方若婳也是个女的,还是诡姬之舞的主角,欢喜中更添上了一重敬佩。 “娇蔷和倪姐姐去红叶小筑看望黄瑰姐姐了,因此今日这秀香楼由我看着,幸好来搜查的是青龙将军,也没出什么乱子。”紫衣领着方若婳和美度娘到娇蔷房中坐。 方若婳坐下后问道:“黄瑰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美度娘插嘴道:“好些了没有?” 紫衣脸色一黯,蹙眉轻叹了一声:“听妈妈说,是心肺之病,容易传染,所以让她搬出了飞鸿阁。” “心肺之病?”美度娘一脸惊骇,记起以前在瀛洲的时候,有一个姐姐得了这样的病,人一天比一天憔悴,最后就……就…… “度娘!”气氛有点沉闷,方若婳拍了拍美度娘的手,笑着对紫衣说:“娇蔷见多识广,定能找到能医,黄瑰姑娘的病也一定能好的!” 紫衣笑了笑:“是啊,一定会好的。”话音一落,脸上阴霾一扫,紫衣站起身来,“上一次没能真见识你们的舞技,今日你们要是敢藏着掖着,就别想踏出这秀香楼!” 美度娘唇一掀,站起身来,笑道:“好!方姐姐,我们就让她见识见识诡姬的厉害!” 方若婳正想劝度娘小声点,门外突然传来喧闹之声,似门外的丫头正阻拦一个客人:“爷,妈妈不在这里……”客人恼怒的声音传来:“谁找你妈妈!” 方若婳听到这声音,头皮不由得一麻,奈何紫衣已捋着袖开了门:“那个兔崽子在闹?” 守在门外的丫鬟一脸为难:“紫衣姐姐,是杜三爷,我说妈妈不在,他硬是要进来。” 方志鹊推开丫鬟,站了出来,挺着腰杆子喝道:“叫她们两个出来!” 紫衣见是秀香楼的常客,马上变脸笑道:“哟,我以为谁呢?原来是杜三爷您啊!哪两个姑娘得罪了您,害得您这么大火气?” 紫衣的丝帕在方志鹊面前舞来舞去,方志鹊心里烦躁不堪,直接扯了她的帕子,粗声说道:“我找相府的两个舞姬,叫她们出来!” “这么晚了还没睡,有什么事吗?”胡炔握着她略显冰凉的手,脸上已不见一丝愠怒。 头上簪着一只碧玉簪,梅三娘一身素雅,身体全好了,却还是显得瘦弱。胡炔看着不忍,晚上也不再打扰她,只让她早些安睡。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又是你赢了 “夫君,我想向你要两个人。”梅三娘注视着胡炔的反应。 “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开口?”胡炔似笑非笑把着梅三娘的手,没有提前答应的意思。 梅三娘抽回了手,淡淡笑道:“两个舞姬,只怕夫君舍不得。” “你想要方若婳和美度娘?”胡炔正色看着梅三娘,有些犯难的样子。 这些日子常听梅三娘叫美度娘和方若婳陪侍,却没想到梅三娘会直接向他要人。他这些日子为了秋安国使者的事,也没有太多功夫呆在府里,所以才让三弟方志鹊钻了空子胡作非为。 见胡炔清俊的脸带起犹豫,梅三娘浅浅笑了:“夫君果然舍不得,我原想把她们要在身边,这样三弟要来闹事,也不得不收敛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胡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也罢,就依了你!” 梅三娘起身盈盈一礼:“多谢夫君!” 使馆里,一轮秋月,俞白羽很想去找一个人,却被白泽拦住了:“王子,别忘了你有伤在身。” 俞白羽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只得回到屋内,一脸的愠色,几次打开一幅画,又几次卷上,终于拍案叫道:“白泽,我恨不能把萧青杀了!” 白泽有些疑惑不解:“王子何必人如此冲动?” “你不明白!”俞白羽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脸的气愤,“我堂堂秋安国三王子,反而不如一个琴师自由!” 白泽敛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子只需耐心等待,只要得到画上之人,萧青对王子来说,有益无害。” “你说得对!”俞白羽停下脚步,突然问道:“药师可接近目标了?” “王子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 “啪”地一声,黄瑰的手打在了萧公子脸上。 萧公子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怒气:“你疯了!” 黄瑰愣愣地站起身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打人,只觉手心一片热辣:她确实大人了! “我……我……”见他生气的样子,她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解释。萧公子眼睛看不见,却凭耳力捉准她的手,她的手果然在颤抖,他的怒气稍稍降下,轻抚着她纤纤五指,慢慢笑道:“力气不小。黄瑰,你是不是厌烦了我?” “我没有!”黄瑰抽回手,蹙了蹙眉,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控制不住自己……” “黄瑰,没事的。”萧公子搂住她,试图安慰她,“定是为我操心太甚,你不用担心,你给我找了这么多大夫,总有一个能医好我的眼睛,就算医不好也没什么关系,你做我的眼睛就是了。” “不!”黄瑰握住了他的手,“我一定要医好你的眼睛。你是最出色的剑客,怎能眼睛看不见?” 萧公子突然有些不解她的执着,摇着她的肩问:“黄瑰,你这是怎么了?” 黄瑰慢慢站起身来,感觉每次移动脚步都有千钧之重,“我没事。”她恍惚一笑,转身出去,一片红叶从她身上飘落。 萧公子耳朵一动,伸手接住了悠悠飘落的叶子。是一片干枯的枫叶,带着黄瑰的体温,叶中清凉味道却还是透了出来。他突然想起黄瑰翩然的舞,许久不见黄瑰红裙翩跹的样子了。 红叶飘落,凄美动人,似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她最后的舞。“黄瑰,你变了。”他这样与她告别。很久以后,黄瑰想起他这句话,才发觉当初的话里遗落了太多,太多。 “小莲,不许笑了。”黄瑰后悔昨日让小莲进去照顾他,但是若不让小莲,她自己去恐怕又要发生那样的事。 “姐姐,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他脸上的红印时,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小莲从未见过那样的萧公子,说起来有些忘乎所以,待想到当时的情景,又有些酸涩的感觉。 黄瑰在秀香楼是出了名的冷艳,有时看似放荡不羁,却不像紫衣那样随便,客人违背黄瑰的意愿时,常常会闹得一脸尴尬。看来萧公子在这方面,也不是什么例外。然而前些日子他动手动脚的,也不见黄瑰怎么样,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有伤在身? 小莲疑惑地看着黄瑰。前日娇蔷和曲招来小筑看望,带来了一个药师,说是什么琴魔介绍的,可能医好萧公子的眼睛。那个药师是个怪人,不给萧公子看病,却先盯着黄瑰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要求什么昂贵的药费,而要黄瑰亲自为他碾药。 见黄瑰又拿起了药碾子,小莲上去说:“姐姐,你何必按那个臭药师说的做,碾药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黄瑰抓一把草药放在碾槽里,熟练地拿起石碾子,“吱吱”地碾起来,“药师说心诚则灵,这药必须我亲自碾。” “哦!”小莲闷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昨日我进去的时候,萧公子手里拿着一片红叶,发呆的样子也是冷冰冰的,怪吓人的。” 黄瑰停下碾药,想起搬过来那日窗外飘进的叶子,伸手往怀里一摸,果然不见了那片叶子,想到红叶在他手上了,心里顿时一痛。 碾好了药,黄瑰屈膝坐到琴边,抬手慢慢放到琴弦上,感到丝弦脆弱的颤动,又赶忙抬起手来,“戛”地一声颤发,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小莲听到琴声,也吓了一跳,放下刚刚整理的衣物,坐到黄瑰身边,小心地打量黄瑰。 斜飞入鬓的双眉下,一双丹凤眼细微的变化,黄瑰看着琴弦,呼吸有些急促。 “姐姐……”小莲担心地轻唤。 “我没事。”黄瑰提着衣摆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窗外枫树上所剩的最后几片红叶风中瑟瑟,一旦失去最后的牵系,它们也会飘零,飘零,直至化作尘埃。 王都封锁半个月下来,徐正宁带着青龙军并没有抓到刺客,胡炔只好命一位死囚充当刺客,经过一番有模有样的审问,最后斩首示众,秋安国使者俞白羽没有任何不满,且再次请求回国。 徐正宁终于完成了护送使命,回朝复命的时候,却听肴王提到了成亲之事。 风越国长公主年方十五,正是婚配年龄。众臣皆知,肴王有意将长公主下嫁,徐正宁却以边事未定为由,请求驻守边塞,这不是公然拒婚吗? 驻守边塞之事未定,徐正宁几日不得开怀,连上朝都没了兴致。胡炔答应肴王劝徐正宁回心转意,散朝后还是邀徐正宁来相府喝酒下棋。 美度娘听说徐正宁来了,跳着拉住方若婳:“方姐姐,终于把他盼来了!” “嘘!”方若婳示意她小声点,回头往房里看了看,“夫人在歇觉呢!” “哦。”度娘收敛了情绪,压低声音对方若婳说:“姐姐,我去园里看看,夫人醒了问起我,你就说……” “知道了。”方若婳在她脸上拍了拍,宠溺一笑:“快去吧!” 度娘进了夫逸园,打听到胡炔和徐正宁在棋轩对弈,于是偷偷摸摸地来到棋轩外,在太湖石后隐藏了身子。 想起之前被丞相大人召入园中,光明正大地见她想见到人,度娘真是很死了那个杜三爷。 若不是方志鹊去调戏方若婳,美度娘也不会想法子戏弄方志鹊,也不会惹恼方志鹊,以致闹到丞相夫人那里去。幸好丞相夫人深明事理,并没有怪罪她和方若婳,可是让她们去侍候丞相夫人,安全是安全了,自由却大不如前了。 “都怪方志鹊!”度娘想起那日方志鹊滑倒在地的样子,躲在太湖石后的气才稍稍缓解,凝神细听起棋轩内的响动。 棋秤轻敲,徐正宁始终一言不发,一盘棋却很快输给了胡炔。 “将军果然心不在焉啊!”胡炔随意放下一粒棋子,徐正宁已是满盘皆输。 徐正宁看了看棋盘,才发觉似的,轻笑一下,爽快地承认:“又是你赢了!” 胡炔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棋子,看着徐正宁:“自古君王如同弈者,将天下苍生视为棋子,杀伐决断权在势要,你我作为臣子,顶多就是一着要棋,何必违逆君心呢?” 徐正宁听着来气,想起那日朝堂的阴郁,恨不能马上到边塞去,那里才是他叱咤风云的天地,热血男儿就应该在那里舒展壮心! “若顺了君心,就要违逆己心,丞相大人如何选择?” 胡炔起身转向窗边,抬头仰望,满腹壮志渐渐显在脸上:“长空万里,自有雄鹰飞过!但不是每一时没一处都见雄鹰翱翔,将军是好男儿,伟丈夫,能伸能屈!” 语中充满了豪情,胡炔转过头来,潭眸深沉,看着徐正宁:“王上以公主下嫁将军,并不是不让将军回边塞了,将军何不迁就一回?” 徐正宁站起身来:“可是……” 胡炔抬手阻止他,笑道:“我知道,将军心有所属,但是并无妨碍,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将军又何必拘于小节?” 徐正宁重又坐下,陷入了沉思。 棋轩外的太湖石后,美度娘将他和胡炔的话一字一字听在耳里,心里却如同针扎,奇怪的是刺痛之后随着一种快感,反反复复,将她满腹情思搅乱。 他在犹豫,他心里在乎她,非常在乎她,但是他还是犹豫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的回不去了吗? 度娘记起那日随他去将军府,他领着她到处看了一遍,像是**他的领地,最后他对她说:“如果你喜欢这里,以后可以住进来,但是我更希望你喜欢边塞!” 因为他喜欢边塞! 度娘并没有去过边塞之地,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但只要是他向往的,她愿意为他试试。 可是如今,他要和公主成亲了! 度娘还记得,那日他捧着她的脸说:“我徐正宁只对一人着迷,这个人就是美度娘!” 可是,他还是要娶公主了! 度娘心乱如麻,突然从太湖石后面站起来,奈何裙边被什么勾住,撕扯出声音来。 “谁!”胡炔站在窗边,听到响动,一声厉喝。徐正宁也跟着警觉起来。 度娘扯下了裙子,缓缓转出太湖石,低头对着胡炔屈身行礼:“丞相大人!” “度娘?”徐正宁站起身来,两眼放光,不敢相信似的。 度娘抬眸看了他一眼。 看度娘的脸色,胡炔已知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好大胆的丫头!看来这园中要加强防范了。抬手道:“起来吧。”回头看了看徐正宁,没有再说什么,胡炔举步出了棋轩,留下徐正宁和度娘在轩中。 “度娘!”徐正宁一把将度娘搂在怀里。 度娘一反常态地挣扎了起来,一脸的恼怒:“你这个骗子!” “度娘——”徐正宁抓住她的手,将她箍紧了,“你听我解释,好吗?” 度娘不再动了,抬头看着他,前所未有地逼视他:“你说啊!” 徐正宁蹙着眉,俊美的脸没有一丝放松,被度娘这样看着,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骗子……”度娘又开始挣扎,在他怀里蹭得满脸通红,满心委屈,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度娘,我没有骗你。”徐正宁缓缓地放开了她,手却依旧握着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果你喜欢,我们就不回来了。” “什么地方?”度娘深吸了口气,声音却已带上了哽咽。 徐正宁抬手,小心拭去她脸上滑落的泪珠,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落泪。自认识她以来,她大多是对他笑,天真的娇羞的妩媚的霸道的温柔的笑,他从未见她哭过,然而这一次他无心,却伤了她的心。想起她是他马蹄下飞起的度娘,他何曾忍心让她受丁点委屈? “相信我,跟我来!” 一匹快马出自相府,驰出王都北门,直接奔向边塞。边塞苦寒,已经下起了雪。 北风卷地,白草尽折,飞雪忽至,一夜冰封千里,飘白万里。琴山惟余莽莽,北江顿失滔滔! 边塞守将见将军突然归来,本已经感到奇怪,更何况将军下马时,怀里还放出个女子! 徐正宁将马丢给士兵,领着度娘来到暖帐,度娘已经冷得浑身哆嗦,这一路上虽有他的体温护着,可是越离开王都,越觉得寒冷。若离开了他,她真不知该如何忍受。 雪花散入罗幕,士兵按照吩咐送来一件狐裘,徐正宁撑开狐裘,披在度娘身上,又取来热酒,斟了一杯放在度娘手里:“喝一口吧,喝了会好很多。” 度娘裹在厚厚的狐裘里,犹自瑟瑟发抖,却见徐正宁衣不见添而毫不畏寒,不禁有些奇怪:“你不怕冷吗?” 度娘裹在厚厚的狐裘里,犹自瑟瑟发抖,却见徐正宁衣不见添而毫不畏寒,不禁有些奇怪:“你不怕冷吗?” 徐正宁握住她颤抖的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的父亲也是个将军,我在边塞出生,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说着喂度娘喝了一口酒,酒性较烈,呛得度娘脸上的红色变了样,却还是红色。徐正宁喜欢她脸红的样子,此刻却心疼她脸色这样红。 “还好吧?”徐正宁拿开了酒杯,将度娘搂在怀里,气息灼灼地洒在她脸上。 被他这样搂着,一股暖流渐渐从心底窜起,度娘“嗯”了一声,缓缓笑道:“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冷的地方!” “现在不用想了,这里就是。”徐正宁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 感觉脸上终于热起来,度娘回眸看了徐正宁一眼,眸光流转,尽是羞涩,对上他的眼睛,不禁有些闪烁,“这里虽冷……却有个绝代佳人……” “你就是。”徐正宁勾唇一笑,深深地看着她,深深的瞳眸里却泛出一丝无奈,“不过你不属于这里。” 知道他误会了,她所说的“绝代佳人”并非指自己。她和方若婳私底下称他为“绝代佳人”或者“万人迷”,却从未在他面前这样称呼。度娘不知道他听到这样的称呼会有什么反应,然而他将“绝代佳人”封给她,她心里高兴自不必说,却又禁不住他的一声叹息。 不过你不属于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属于这里?”度娘不服他这样说,一双杏眼倔强地盯视他,似要逼着他将话收回。 徐正宁定定地看着她:两弯时舒时蹙的秀眉,眉间她灵动着喜怒哀乐的情绪;一双波光流溢的大眼睛,会失神地盯着他看, 夜色侵入帐内,度娘忍不住出声:“将军……” 寒风入帐,徐正宁突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放开了度娘,调整呼吸,将狐裘重新裹到度娘身上,“明日……我就送你回去……” 音容兼美的将军嗓音格外沙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想要站起身来,手却被度娘拽住。 她感觉格外寒冷,听了他这句“送你回去”,寒冷已经侵到心底。 泪珠大滴大滴淌出眼眶,度娘只是拽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度娘!”徐正宁的心早就乱了,手忙脚乱地来为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干她脸上的泪,“度娘,别这样……” 度娘突然纵起,在他耳边恨恨地咬下。 徐正宁搂住度娘,一动不动。 度娘喘着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我是不属于这里,但是你属于我,所以你在哪里,我也会在哪里。” 徐正宁深深地看着她,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瀛洲来的少女,注定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精灵。他恨不能融化在呼吸里,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这么单薄而轻盈的女子,只需一根柳条就可飞起,只需一掌之力便可空中起舞,叫他如何忍心将她困在这苦寒之地?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她,瀛洲温泉洗出的女子不仅温柔如水,更坚毅如金! “度娘……”徐正宁微笑着看着她,终于承认:“好。我是你的,都听你的!” 度娘欢欣一笑。 他双手常年握缰绳和兵刃,生着粗糙的茧子,覆上她单薄的生命,她是他掌中的度娘,十指纤纤,与他交握…… 夜幕深沉,边塞寒风呼啸,帐内一灯照耀,徐正宁在灯下运笔,一封奏折很快完成。度娘在他身后翻了翻身,他放下笔回过身来,笑意盈盈地俯向度娘:“醒了?” “嗯。”度娘含糊应了一声,想起刚才……,顿时满脸通红,不自然地拉上锦衾,在衾内说了句:“我饿了。” 徐正宁禁不住笑出声来,将度娘蒙在脸上的锦衾拉下来,“饿了不要紧,不要憋闷坏了!”说着取来一个食盒,“早知道你会饿的,我让厨子做了来,还是热的,快吃吧!” 是边塞常吃的一种饼。度娘饿了,吃得津津有味,“你不饿吗?”来边塞的一路上,他和她同吃同喝的。 “慢点。”徐正宁替她抹了抹嘴角,自己也夹一块饼吃了,问度娘:“味道怎么样?” “好吃!”度娘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徐正宁知道她说的不一定真,但是她已经是他的了,以后无论怎样,他都会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好的。 吃了饼,又被他哄着喝了一口酒,度娘倒不觉得寒冷了,只是睡不着,躺在他怀里,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觉得一切都这样新奇,突然想起方若婳。 “方姐姐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应该不会担心的?” 徐正宁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搂紧近一点,柔声道:“放心,明日我便让人送信去。” 度娘在她怀里找了舒适的姿势,想起他刚刚写了什么东西,禁不住问道:“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吗?” 徐正宁“嗯”了声,“后悔了吗?” 想到不回去就再也见不到方若婳了,度娘心里是有些后悔,后悔走的时候都没有和方若婳说一声。 “将……” “私下里叫我的名字。”温柔的语气。 “朗……”度娘轻唤着,心里的甜蜜冒上来唇角,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想着是该换换称呼了,“朗,我也要写一封,让人送给方姐姐。” “好……”徐正宁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轻轻说,“明日再写……” “哼!” 得知徐正宁和相府一舞姬私奔了,肴王气得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案上的厚厚折子差点倾倒。 胡炔应声跪地,头低垂着:“都是臣之罪,臣未能劝转青龙将军,尤未能管束府中舞姬,请王上责罚……”说到最后,声音充满了诚惶诚恐。 肴王一张宏阔的脸蹙着,脸色格外难看,黯沉的目光扫向已跪到案前的胡炔,口中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爱卿起来吧!” 胡炔跪着一动不动,声音更显惶急:“臣有罪,请王上惩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怎么死的 肴王无奈,只好亲来扶他:“这事不能全怪爱卿,寡人也有不当之处。” 胡炔站起身来,清俊的脸仍是一脸自责,“王上本是一番美意,只青龙将军未能领情。” 肴王蹙眉一叹,拂了拂袖,背着胡炔看向窗外,“以前卫大将军一副牛脾气,没想到生出的儿子也这样倔,唉——” 叹声刚落,内侍监屈身进来,手里捧着一封折子:“王上,这是边关快马送来的奏折!” 听到“边关”两字,肴王蓦然回转身来:“快递上来!” 内侍监起身,恭恭敬敬地奉上折子,又恭恭敬敬地退后几步。 胡炔一脸疑惑的样子,目光投向肴王手里的奏折,不知徐正宁所为是否如他所料。 打开折子看了几行,肴王脸色剧变,“哼”地一声将奏折扔到地上,恨声道:“越来越放肆了!” 内侍监吓了一跳,脸色煞白,躬身捡起折子,侧头瞥见胡炔的眼神,忙将折子递给胡炔。胡炔看完了折子,反而一脸的笑意,将折子放到御案上,躬身对着肴王:“王上,青龙将军辞官,只是一时赌气,王上不理他便是。” 肴王想了想,脸色渐渐回转,坐下后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叹道:“徐正宁要离开青龙军,首先不答应的不是寡人!” 听出肴王叹息中的隐忧,胡炔忙正色道:“青龙军确是离不开青龙将军,但是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青龙将军对王上绝无半点异心!” 心事被说中,肴王神色一怔,敛眸看向胡炔,“寡人倒不怀疑他会生出什么异心了,只是可惜……” 肴王抬手撑向额角,似不想再说下去,胡炔凝神等待了一会儿才行礼告退。 胡炔退下后,十五岁的长公主溜进来,“父王!” 肴王抬起头来,看着盈盈行礼的女儿,脸上愁容一扫而光:“璃儿,快过来!” 璃儿起身,一脸笑靥如花,挨到肴王身边,问道:“父王是不是又头痛了?” 肴王点了点头,指着太阳穴处:“璃儿快帮父王揉揉吧。” “是。”璃儿调皮地笑了笑,移身到肴王身后,抬手触向肴王穴位,长长的袖子亸亸而动,她秀长的身子却稳然不动,“父王,舒服吗?” 肴王闭上了眼睛,轻叹出声:“还是璃儿会侍候父王。” “那当然了!”璃儿自豪一笑,想起刚刚偷听到的谈话,柳眉不觉蹙了蹙,“父王……”刚要说却听外面通报:“王后驾到——” 璃儿放开了父王,过去向王后行礼:“母后!” 王后并不是璃儿的亲生母亲,璃儿的亲生母亲是王后的姐姐,肴王的发小,过世太早,只留下璃儿这么一个女儿,后来王后接替了她的位置。 “璃儿,你在这儿!”王后慈祥地笑着,握住了璃儿的手,“炔儿和华儿正去你那儿找你呢!” 想起招华招炔那对双胞胎捣蛋鬼,璃儿不由噘嘴道:“上次去我宫中,糟蹋了我最喜欢的一幅丹青,这次不知又要捣出什么乱,我去看看……”说着就要走。 王后拉住她,笑道:“这次放心,母后特意叮嘱嬷嬷,不会让他们进你书房的。” 璃儿听王后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又笑道:“上次那幅丹青,也不知是炔儿糟蹋的,还是华儿糟蹋的,炔儿说是华儿,华儿说是炔儿,吵得我头都晕了,哪里还顾得是谁?” 肴王呵呵笑着,站起身来:“寡人看哪,八成是华儿看上了你的丹青,炔儿抢着也要看,结果就这么撕扯坏了。” 王后转向肴王,脸上些许嗔怪:“王上,还说你不偏心,怎见得你事事向着华儿?” 肴王哈哈大笑,宏阔的脸完全舒展开来:“按理说,炔儿华儿是双胞胎,都长得那样调皮可爱,王后你说我怎么就会向着华儿呢?” “这……”王后一时答不上来,璃儿上前道:“我知道我知道!” “璃儿知道?”肴王抬抬袖子,看向女儿,手在下颔处虚捋了一下,“说来听听。” “是!”璃儿作势行礼,笑如春花,“还不是因为父王最喜爱璃儿,而华儿偏偏和璃儿一样,喜欢琴棋书画,不好权谋政治?父王你说是不是?”拽着肴王的袖子,一脸恳求认同的样子。 “啊?哈哈……”肴王拍着璃儿的单肩,笑声难收,虽并不认同璃儿的说法,却只得点头:“是,是,父王最喜爱璃儿!” “父王真好!”璃儿一张微红的脸伏在肴王肩上,随着肴王的笑声一震一震。 王后在一旁掩唇而笑:“这丫头,都被你父王惯坏了,怪不得……”青龙将军不愿娶你。本是一句笑话,青龙将军不尚主并不是因为璃儿不够好,王后心知肚明,但想到一门好亲事就这样没了,心里不免愤愤不平。刚刚她本要陪两个孩子去璃儿那里,听说边关来使,才转了道来这里看情况,没想到璃儿也在这里,一时又不好当着璃儿的面提起。 “璃儿,你还是去看看你那两个弟弟,万一嬷嬷看不住,恐怕又要弄坏你什么东西了。” 知道母后定是什么要事要和父王说,璃儿只得装作担忧的样子告退,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便躲起来,终究想听听母后到底要说什么事。 殿内母后叹息了一声,说道:“璃儿是个好孩子,那个徐正宁好不识好歹!”父王似乎有些不耐烦:“这件事不要再说了,看看这份折子吧,刚刚从边关送来的。”母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很是气愤:“这徐正宁太不识抬举了!辞官,好!让他辞官!” 母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很是气愤:“这徐正宁太不识抬举了!辞官,好!让他辞官!” “母后真是气极了。”璃儿躲在屏风后想,又听母后说:“难道我风越国就必需他这个青龙将军?”父王适时遏止母后:“是必需青龙将军!青龙军是卫大将军手上传下来的,这支军队又在徐正宁的率领下保住了我风越江山,少了徐正宁能行吗?” 璃儿仿佛看到父王眉间的丘壑,母后应该也觉得父王说的有理,所以沉默了下来。 殿内的空气有点沉闷,正当璃儿想偷溜出去的时候,肴王对王后说了句什么,璃儿没听清楚,只听王后“啊”了一声,问道:“真有此事?” 肴王点了点头,叹了一声:“寡人还能骗王后!”王后脸上刚刚由气愤回复温婉,这下又由温婉变为诧异了:“相府的傲东舞姬?徐正宁居然和一个舞姬私奔?” 王后开始有些后怕了。当初傲东国主为讨好方丞相,千里迢迢送来十名绝色舞姬,胡炔不敢私自收下,又不好断然拒绝,所以到宫中请示了一番,当时她就在肴王身边,见肴王犹豫不决的样子,于是她就开口做了主张:“既是傲东国主的一番谢意,却之不恭,况丞相素来爱好歌舞,王上不如劝丞相收了。我风越国的丞相,还不配蓄几个傲东舞姬吗?” 当时肴王自是明白她的用意:一是为了收买胡炔,二是为了避免宫中出现第二个卫瑶琴。卫瑶琴已香消玉殒,肴王依然对卫瑶琴念念不忘,甚至对卫瑶琴的死耿耿于怀,问她:“淑妃的孩子,真的是仙姿害死的吗?” 当年卫瑶琴的惊艳,着实令后宫女子侧目,然而擅宠专房,岂是久留后宫之法?淑妃因卫瑶琴而失宠,对卫瑶琴怀恨在心,争风吃醋至动起手来,一不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便没了。 那时肴王正出宫涉猎,王后只好将淑妃和卫瑶琴一起关在冷宫,等待肴王回来处置。未料淑妃小产后染病,并且将病传染给了卫瑶琴以及伺候她们的宫人,待肴王赶回宫,卫瑶琴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见到肴王的时候,卫瑶琴只说了句“都是仙姿不好”,便闭上了眼睛,肴王却为她伤心至今。 王后为了避免悲剧重演,对亲近肴王的舞姬格外防备。这一次看来,将那十个傲东舞姬留在相府,确是正确的做法。 “真没想到舞姬有如此惑!”王后感叹着,见肴王陷入沉思的样子,心下不由得一警,马上转移了话题:“王上,依臣妾看,徐正宁既这样容易受惑,没有将璃儿许配给他倒是幸事。况且,璃儿未必愿意嫁给徐正宁啊!” 璃儿听母后终于提到自己,心里怦怦直跳起来,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果然,听母后这么一说,父王忍不住问了:“璃儿心里不愿意?” 见肴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王后禁不住掩嘴笑了:“王上,你哪知女孩儿家的心事啊!” 璃儿怎么也没想到,遇到他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从母后口中得知,他现在一个叫做林下的地方,远离王都。她私自出宫去找他,沿路打听才来到一条小河边,见一位渔夫打扮的青年人,便向这渔夫许了重金,要渔夫度她到河对岸去,哪知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渔夫,而是早就盯上她的流氓。 璃儿极少出宫,并不知世间会有这般丑恶。她来到这里,只为找寻一个名叫曲戚的男子,五年前她在宫中见过他,松柏之质的少年,那种阳刚的美从心底折服了她。她用一种特殊的颜料画下了他,那就是她最喜爱的一幅丹青。本是少女的心事,她不想让人知道,谁想母后偏偏发现了她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足够 前日,璃儿躲在屏风后听母后说完,父王随即笑着说:“既是小乐丞曲戚,寡人就如璃儿所愿。”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璃儿等不及了,想马上见到他。她暗恋他五年,现在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在渡河的时候,璃儿临风而立,衣带飘飘如仙,她一心想着河对岸的男子,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渔夫”。 被扑倒的一瞬,璃儿才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身上的“渔夫”:“你要干什么?” “渔夫”一笑,压着惊慌失措的璃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小美人儿,**早就看上你了......” 璃儿吓得大叫:“大胆!你知道本宫是谁吗?” “渔夫”一面抓住璃儿的手,一面来扯她的罗裙:“本宫?你还真以为你是公主啊!”璃儿挣扎不得,顿时大哭起来:“住手……” “小美人儿,爷劝你少费力了,这儿没人来救你的!” 船一晃一晃的,璃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水中央,确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使尽了力气也没能将这个恶棍推开,眼看着恶棍挤过来了,她羞愤欲绝,手上突然抓住一根簪子,绝望中灵机一动,不顾一切地向身上的恶棍刺去。 “渔夫”,根本没想到柔弱的璃儿会刺中他,只痛得嘶声大叫,甩手给了璃儿一巴掌:“贱货!”璃儿趁他翻身之际后挪,根本没注意到船身的倾向,“扑通”一声掉入河水,璃儿在水里奋力挣扎,连呛了好几口水。 “渔夫”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好不容易稳住了船身,见璃儿在水中乱趴乱抓,禁不住狰狞笑起来:“淹死你,敢刺我!” 话音刚落,忽听附近一声啸喝:“谁在那里——” 不知何时,对岸一只轻舟已闻风而来,舟上男子披禁当风,大有狂放之气。“渔夫”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林下的狂士么?” 林下狂士曲戚,美姿容,精通音乐,曾入宫献曲,有“小乐丞”之称,却不愿受朝廷束缚,在这林下之地隐居,结交名士,名士间都尊称他为“林下君”。“渔夫”是这一带混的,自然知晓厉害,当下拨桨而逃,那还有闲暇理会落水的女子? 璃儿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盖了厚厚的被子,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竹舍里。一个男童推门进来,见璃儿睁大眼睛四下,不由得大喜:“姑娘醒了?” 璃儿问男童:“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童将一把壶放在桌上,露出纯真的笑容:“这里是我家公子的居舍,姑娘尽管放心。” 璃儿挣扎着要起来,男童马上过去扶她:“姑娘好生休息,我家公子为姑娘采药去了。” 璃儿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男子长衫,想起掉入河水的时候还是赤,身,裸,体的,心下不禁大羞,再不好问什么。 男童伺候她喝了点茶,听到外面叫一声“童儿”,马上迎了出去:“公子!” 璃儿怔怔望着门扉,听外面的男音问:“姑娘醒了吗?”她都不能呼吸了! 是他!居然是他! 她记得他的声音,像音乐一样悦耳动听,她在梦里也记得。 竟然是他救了她! 璃儿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肯定不记得她了,五年前她还只是母后身边的毛丫头,他怎么会记得? 璃儿在舍内靠床坐着,等着,等他进来。她听见他交代童儿煎药的事,而他自己似乎去更衣了。他为她上山采药,必定费了好一番力气。 璃儿突然觉得身上舒舒服服的,并没什么要紧的疼痛。 他终于一身整洁地出现了,璃儿看着她,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脸上却一片嫣红。 曲戚见到璃儿的样子,不禁有些尴尬,目光四下转了转,似乎不只该往哪儿投放,最后只好回到她脸上。 “姑娘快躺下吧!”她一脸通红,他以为她病得厉害。从河水里捞起她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她会惊吓出一身病,因此才趁早采了药来。 璃儿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垂了目,乖乖地躺回被中。曲戚上前为她掖好被子,抬手在她额上试探了一下,见她并不如他想象的发热,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他渐渐地感觉浑身发热,无端想起将她捞上来时的情景,她一身如白玉无瑕,窈窕柔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将他的呼吸夺去一半,他赶紧脱下长衫裹住她,将她带到林下舍中。 “姑娘如何独身渡河来此?”终于想起问她这个问题,却不小心带上了一丝责备之意,只得一笑置之。 璃儿浑身暖洋洋的,沉浸他阳光般的笑容里,半晌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何独身来此,你能为我弹奏一曲吗?现在很想听你的琴声。” 曲戚心下怔忡,知道这位姑娘是冲着自己来。以前也会有大胆的姑娘跑来这里见他,却从没有人会像她这样遭遇不幸,也不会像她这样浑不在意的样子,反而一味盯他看,似乎已经忘记所发生的事,见到他已使她心满意足…… 不见他回答,璃儿不由得失望,故意咳了一声,缓缓背过身去。她赖在这里不走了!看他拿她怎么办?知道他不声不响地出去了,璃儿又回过头来,以为他是生气了,不多久却听见外面的琴声。 是他在弹琴! 璃儿眼睛一亮,赶紧掀开被子,来到窗边,缓缓开启窗扉,生怕惊扰了他似的。窗外是一个花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此时已尽黄昏,夕阳斜斜撒入金辉,他的琴就放在院中的是桌上,他面对着她抚琴,神情恣意,挥弦洒然,轻泠之音从他指间颤发,渐渐融入篱落夕晖,带着淡淡的暖意,温柔地飘进窗扉…… “当年大乐丞为公主弹奏的是什么曲子?”璃儿侧头问曲戚。 曲戚离开琴弦,看了璃儿一眼,笑道:“当年的大乐丞早已离开风越国,现在的维摩大师行踪无人知晓,又怎会知道他为公主弹了什么曲子呢?” 璃儿想了想,轻叹一声:“宫……老乐师们也这么说,真的都不知道吗?” “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曲戚似笑非笑地看着蹙眉的璃儿。 窗外月光融融,璃儿丝毫不觉山中清冷,回过头来对曲戚一笑:“我叫璃儿!” “璃儿。”似将她名字含在嘴里咀嚼,曲戚眉目清朗,似月光洒落,笑容的豁朗里夹着许不自觉的温柔,温柔的目光笼罩了璃儿。 心又噗噗直跳起来,璃儿微垂了头,不自然地站起身来:“你这儿有宣纸吗?” “璃儿想要作画?” 璃儿满脸通红,瞪了他一眼:“不可以吗?” “可以!”曲戚哈哈笑起来,“童儿,将作画纸笔来!” 男童应了一声,很快送来纸笔。璃儿见没有颜料,又不好意思下笔,看了看他道:“还是算了,明日再画。” “璃儿还需要什么吗?”曲戚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 璃儿说:“只有笔墨,没有颜料,如何作画?” 曲戚笑道:“有笔有墨,足够矣!”说着走到她身边,在书案前站定:“想要画什么?” “……”璃儿本想说“画你”,但是他自己怎么画自己呢?但是又不好说“画我”,所以只得说:“山水吧。” 曲戚笑了笑,边拉着袖子研磨,边说道:“山水画描绘山川景物。前人有青绿山水、金碧山水、浅绛山水、小青绿山水,却没有水墨山水。” “水墨山水?”璃儿自来爱好丹青,也爱好山水之渲,却从未听闻水墨山水。 曲戚磨好了墨,捡一只羊毫,细细地蘸墨:“水墨山水大致只有黑与白,墨为主要原料,加以清水可引为浓墨、淡墨、干墨、湿墨、焦墨等,画出浓淡不同的层次,在宣纸上留下的,或黑或白或灰。” 璃儿眨巴着大眼睛:“那样子像画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着提笔运开,笔法或平或圆,或留或重,似变化多端,未几一幅水墨山水勾勒成功。 璃儿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拿起宣纸左看右看,宣纸上的浓淡破泼渍焦宿,颜色竟颇不简单的,哪里似黑墨绘就? “太神奇了!”璃儿远看近看,啧啧称赞,“似山水又不似山水,真是太妙了!”将画放回书案上,拉着他的袖子问道:“你怎么想出来的?” 曲戚看了看她的手,心下悄然而动,脸上不在意似的笑道:“墨即是色。墨的浓淡变化即是五彩,何用多想?” “是啊!”璃儿兴奋几乎要跳起来,连连扯着他的袖子:“你太聪明了!”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赶紧放开手,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窗边。 她娇小的身姿在月光下更显楚楚可怜,曲戚一时忘记了言语,只怔怔地看着她。 璃儿心乱如麻,回过神来看他,呼吸几度停滞,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抱住他:“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曲戚呼吸急促,脸上表情复杂。从未见姑娘这么直白的,她是他见过的最大胆的姑娘。 “璃儿姑娘,我不需要你以身相许。”曲戚艰难地将她推开。 璃儿一脸通红,只低垂着头站在他面前:“不是因为今日你救了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何尝不是 “那也不行。”曲戚瞳眸深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含羞带怯的目光,“你的爹娘不会同意。” “他们……”已经同意了!璃儿兴奋地看着他,却不想就此告诉他,“反正,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长公主还是回去吧!”曲戚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料见璃儿诧异的表情,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交到她手上:“当年大乐丞无可奈何之事,如今曲戚又能怎样?” 璃儿接过自己的玉佩,脸色由差异变为得意:“父王很快就会颁旨,你可愿成为我的驸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曲戚看着璃儿,失声而笑:“公主就是为了问我一声才只身赴此?”璃儿笑而不答,他长叹一声,将璃儿搂入怀中:“公主太傻了。若公主出了什么意外,岂不叫曲戚后悔终身?” 林下月色旖,旎。 璃儿显得很紧张,曲戚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白天在河水上,璃儿受到惊吓,这会儿有点退缩。曲戚轻柔的安慰她。璃儿像只纯白而胆大的兔子。 而曲戚本性狂放,行事向来不尊礼法,两人加在一起很难想象。 曲戚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样子,禁不住俯身,轻轻凑近她,生怕吓坏了她似的。 璃儿脑中一片空白,呼吸停止了一瞬,渐渐地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当两人双双坠落时,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月色旖,旎在窗外,窗内是永远的春天。 曲戚送璃儿回宫,勉强接受肴王赏赐的豪宅,却对肴王的授官毫无兴趣,每日只是与王都名士饮酒作乐,日晚方进宫接璃儿回府。 王都名士素闻“林下君”大名,如今又得近交的机会,岂能不趋之若鹜?王都渐渐形成了以曲戚为中心的名士集团,丞相胡炔对此颇为忌惮,却又碍于长公主,一时拿曲戚毫无办法。 林下月色旖,旎。 璃儿显得很紧张,曲戚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白天在河水上,璃儿受到惊吓,这会儿有点退缩。曲戚轻柔的安慰她。璃儿像只纯白而胆大的兔子。而曲戚本性狂放,行事向来不尊礼法,两人加在一起很难想象。 手臂搂在璃儿细腰上,有点搂得紧,璃儿轻呼一声,抬起一张通红的小脸。曲戚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样子,禁不住俯身,轻轻凑近她,生怕吓坏了她似的。 璃儿脑中一片空白,呼吸停止了一瞬,渐渐地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当两人双双坠落时,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月色旖,旎在窗外,窗内是永远的春天。 曲戚送璃儿回宫,勉强接受肴王赏赐的豪宅,却对肴王的授官毫无兴趣,每日只是与王都名士饮酒作乐,日晚方进宫接璃儿回府。 王都名士素闻“林下君”大名,如今又得近交的机会,岂能不趋之若鹜?王都渐渐形成了以曲戚为中心的名士集团,丞相胡炔对此颇为忌惮,却又碍于长公主,一时拿曲戚毫无办法。 林下月色旖,旎。 璃儿显得很紧张,曲戚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白天在河水上,璃儿受到惊吓,这会儿有点退缩。曲戚轻柔的安慰她。璃儿像只纯白而胆大的兔子。而曲戚本性狂放,行事向来不尊礼法,两人加在一起很难想象。 手臂搂在璃儿细腰上,有点搂得紧,璃儿轻呼一声,抬起一张通红的小脸。曲戚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样子,禁不住俯身,轻轻凑近她,生怕吓坏了她似的。 璃儿脑中一片空白,呼吸停止了一瞬,渐渐地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当两人双双坠落时,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月色旖,旎在窗外,窗内是永远的春天。 曲戚送璃儿回宫,勉强接受肴王赏赐的豪宅,却对肴王的授官毫无兴趣,每日只是与王都名士饮酒作乐,日晚方进宫接璃儿回府。 王都名士素闻“林下君”大名,如今又得近交的机会,岂能不趋之若鹜?王都渐渐形成了以曲戚为中心的名士集团,丞相胡炔对此颇为忌惮,却又碍于长公主,一时拿曲戚毫无办法。 方若婳刚伺候梅三娘梳洗了,女管家就来传人:“相爷让你去一下。” 梅三娘对镜抚了抚鬓发,缓缓回眸,眸光幽转,对上方若婳略带询问的目光,轻轻一笑:“兴许又是关于度娘的,你去吧。” 方若婳感激一笑,对梅三娘行了一礼,随女管家进园。胡炔今日休假,在清远堂设下棋局,独自宽坐着,似在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丞相大人!”方若婳行礼。 “起来吧!”胡炔转头看了她一眼,拿起棋盘一封信,淡淡说道:“边关送来的。” 度娘又写信来了!虽早有猜测,但真正看到信,方若婳还是按捺不住兴奋,上前来接信,不觉窅目流光溢彩,“谢丞相大人!” 剑眉一蹙,胡炔突然将信收回。方若婳未料他会如此,一时诧异不已:“丞相大人?”不明白他脸上的不悦为何如此明显。 清俊的脸暗沉片刻,瞬间又恢复了深沉莫测,胡炔叹了口气,将信放回棋盘,心里不禁暗恼。“丞相大人”较之“相爷”,虽多了份疏远,但这在她不是更好吗?他怎么为一个称呼闹别扭了? 胡炔的脸色变得太快,方若婳还来不细细体味,他所有的情绪已消失无踪,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做阴晴莫定了。 度娘刚离开相府的时候,她提心吊胆的,怕度娘真心错付,又恐胡炔不放过他们,毕竟度娘已是相府舞姬,就这样被徐正宁拐走,相府颜面何存? 担心之后,又怪罪起度娘来,度娘那丫头真是的,要和人私奔,起码和她说一声啊!好歹她们姐妹这么多年,她还能阻拦不成? 那日她在园中的皋亭远望,想象度娘在的边塞的情形,不觉忘了时间,根本没注意到胡炔也上了亭子。 她不知道他在后面站了多久,回过头来时碰上的依旧是他幽深无比的潭眸,她却在他的目光里发现了一丝关切,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愣了半晌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丞相大人?” 胡炔早已收回目光,绕过她望向她刚刚眺望的方向,淡淡开口:“边塞之地八月飞雪,甚是苦寒。 若非不得已,青龙将军也不会带她去那样的地方。”她心下黯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见胡炔转过身来,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什么也没说就下了皋亭,她看到是度娘的笔记,喜不自胜,回过头来见他修俊的背影渐远,那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不断冒上来,她整颗心都暖暖的。 度娘的第一封信,向方若婳解释了一切。方若婳才知道,原来是肴王想将长公主许配徐正宁,而以度娘的脾气自然是不允许的,所以徐正宁才带度娘私奔。 “原来是这样!”想到度娘的情深胆大、徐正宁的不顾一切,方若婳震惊不已,同时也为他们庆幸,庆幸徐正宁遇上的恰是度娘,度娘遇上的恰是徐正宁。 怪不得胡炔说徐正宁“不得已”,度娘又何尝不是?度娘也算娇生惯养的,从小就喜欢热闹,哪里去过那样苦寒的地方,有哪里容忍的了那样的寂寞? 相府这边,胡炔并没有怪罪徐正宁,反而为度娘置办了一份嫁妆,命人送往边塞。方若婳向胡炔请示,将自己给度娘的东西也放在嫁妆里,看着装备丰厚的车驾驶出相府,竟有种送妹远嫁的感动,感动之余又不由得为度娘担忧,度娘真的能忍受边塞的生活吗? 度娘来信: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好姐姐,你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我现在的情况,免得你担心。 姐姐,青龙军的帅营在偏城,这里和王都比起来,不知道有多冷清。我原以为营里只有一个女人,没想到还有其他的女人,她们要不是缝衣做饭的,就是伺候男人的,这里叫做营妓,朗不让我和她们处在一块儿。 我以前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看到她们会唱歌会跳舞,还以为和舞坊里的姑娘一样,后来一个老妈子告诉我了,我问朗有没有和那些女人睡过觉,他居然说“睡过”,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姐姐,他怎么能那样? 一想到他和我做的事,和别人也做,我就浑身不舒服。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叫那些女人了,我才允许他进我房间。 姐姐,这里的人都叫我“夫人”,青龙将军徐正宁的夫人! 朗很喜欢别人这么称呼我,但是朗的那些兄弟老拿眼睛看我,开始的时候我很生气的,慢慢地发现其实他们并不是无礼,大概他们喜欢那样直溜溜地看人,他们的笑声特别大,喝酒就像喝水一样。 这里姑娘们的舞并不是很好,但是他们一个劲地叫好,姑娘们就跳得更加起劲,我都有些想和她们一起跳了呢,但是朗不让我在别人面前跳。姐姐,你不知道想跳又不能跳有多憋闷! 每次酒宴散后,我都只能躲在房间里一个人跳,朗进来的时候就成了我唯一的观众。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答应我一个条件 姐姐,他对我真的很好,我没有后悔跟他来到这里。姐姐,这里确实很冷的,冷得连弓都难以拉开,如果战事发生,他们的甲胄那么冷,你说怎么穿上啊? 我现在每天都穿着狐裘,已经不如刚来的时候怕冷了。这儿的酒可以御寒,我喝的时候也不感觉呛了。 姐姐,你不知道这里的雪有多美,傲东冬天下的雪根本没法比较。这里的冰雪动不动就百里千里,太壮阔了!朗说他从小就会滑冰,他带着我出去滑,我开始的时候不敢放开他的手,现在已经可以围着他跳舞了,我厉害吧! 姐姐,他不止会滑冰,还会打狍子,还会捕鱼。那次我们滑冰,看到两只狍子也滑到冰面上了,他叫我不要出声,拿起一根棒子就向狍子的腿扫去,结果两只狍子全都让他抓回去了。 捕鱼的时候,我们选一处结冰的草泽,先打开一个冰口子,设下鱼网,然后在上面烧火,不一会儿我看他把鱼网一收,里面居然全是鱼呢!姐姐,他说小时候他父亲管得很严,可是他比我还会玩会闹呢! 姐姐,要是你在就好了,我现在除了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又不能时时陪着我,我只能弹弹琴唱唱歌等他晚上回来。姐姐,我想你了!你来这里陪我好不好?…… 方若婳看完了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度娘这丫头真是个孩子!都成将军夫人了,还这么任性!不过方若婳总算放心了。徐正宁做得很好,度娘也在慢慢地适应。 “他们会幸福的!”方若婳回过头来,发现胡炔正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方若婳收了信,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胡炔淡淡笑了一下:“看完了信,过来陪我下盘棋吧!” 见方若婳一脸诧异,他转过头去,拈起一枚棋子,自嘲似的说道:“美度娘拐走了青龙将军,我连个对手都没有了!” 瞳眸暗转,方若婳笑道:“丞相大人此言差矣!度娘自然是拐不走青龙将军的,而就算青龙将军不在,若婳又岂能冒充丞相大人的对手?”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度娘自然是拐不走青龙将军的,而就算青龙将军不在,若婳又岂能冒充丞相大人的对手?” 听方若婳这么说,胡炔心里不是恼,而是诧异,什么时候方若婳这么大胆了?他记得美度娘刚与徐正宁私奔那几天,她见到他都有点战战兢兢的,怎么今天敢这样跟他说话了? 胡炔禁不住暗叹,什么时候自己给了她这样的胆子? 想起那日她一个人站在皋亭里,面向远天,衣袂随风,竟有种望鹤归来的逸然和惆怅,他在亭下看了半晌,竟忍不住举步拾阶,来到她身后的时候竟不想打扰她,最后还亲自将美度娘写来的信交给了她。 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已在纵容她,胡炔心头掠过一丝烦躁,脸色也暗沉了下来:“量你也不是对手!” 听到他话里含了一丝不悦,方若婳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说话过分了,然而想到他和风越国其他人一样,对她们傲东舞姬偏见甚深,他两次三番污蔑她惑他,她心里哪能服气?但是他毕竟是她的主人,她以向来的分寸应对,没想到也会有失控的时候,而且偏偏是在他面前…… “怎么,说你不敌,你就没有试试的念头?”胡炔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他虽是这相府的主人,却不愿以命令的口吻逼她对弈。 方若婳心里别扭了一下,终是俯了俯身,在他对面坐下。 在傲东的时候,秋娘常邀丽卿下棋,她和度娘在旁侍候。度娘不喜这种玩艺,倒喜欢听秋娘和丽卿闲谈,是不是插科打诨几句;而她却对棋艺颇感兴趣,在旁观察也学会了不少,有时候还能赢秋娘几次,也算是精通的了。 方若婳只是没想到,在胡炔手下,她竟一点也不讨好。半炷香还没燃尽,她已显得窘迫了。看他步步为营,深谋远虑,她竟觉自己已成猎物,很快就要钻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见方若婳手执白子犹豫不定的样子,胡炔唇角微勾,弧度煞是好看:“相对于美度娘的大胆,你过于小心谨慎了。人有时候很容易被这样的谨慎困住。” 窅目幽转,方若婳看着胡炔,舒眉一笑,笑容里隐含了极致的妩媚。对上她的目光,胡炔不禁一愣,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感觉到他的变化,方若婳“唰”地红了脸,心中却夹着丝不明所以的失落。怔怔看着棋盘,随便在一个角落落了棋子,只听胡炔赞叹:“倒是孺子可教!”声音清雅中带了一丝笑意。 方若婳愣了一下,细看棋局,刚才这一着竟避开了他的罗网,她的棋势顿时大争! “多谢丞相大人指教!”方若婳起身长揖,颇有王都名士的风度。 胡炔朗声笑起来,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许:“你若是个男子……”话说了一半,潭眸一敛,叹息了一声,“傲东舞姬果然不可小觑!” “傲东舞姬果然不可小觑!” 方若婳听胡炔话中有话,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与他若即若离的防备,若不是跟在梅三娘身边,她早就不知该怎么拿捏了。 胡炔示意继续下棋,方若婳的心思早就跑了,又怕泄露似的,赶紧找话说:“度娘的事,还要多谢丞相大人!” 胡炔看了她一眼,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说道:“不要把我看得太高,青龙将军答应还相府一个女儿,相府并不亏什么。” 棋子未落,方若婳一脸讶异:“还相府一个女儿?” 胡炔脸上浮起一抹暧昧的笑意:“青龙将军很快就会有女儿,不是吗?” 方若婳一愣,马上又回过神来:“是啊!”度娘已经是将军夫人了,接下来当然会成为孩子的,她怎么没有想到? “美度娘算是走出相府了,你呢,有什么打算?”似不经意提起,胡炔清俊的脸上笑意隐然。 “我?”方若婳从没想过要走出相府,虽也曾羡慕度娘的幸运,却也看到了度娘的付出,缓缓垂了眼帘,掩去眼底的一丝哀伤,“我没有什么打算,我只是……”扯起唇角笑了笑,“丞相大人希望我像度娘一样吗?” 胡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手向前一伸,握住了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吓了一跳,窅目幽深流转,看了看被握住的手,又看向胡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胡炔不允许她收手,潭眸对上她错愕的目光,唇角微微挑起:“你想离开吗?” 心中悸动不已,方若婳艰难的吸了口气,轻轻说道:“能成为相府的舞姬,若婳已经很满足。” 见她动情的样子,胡炔摒住呼吸,缓缓松了手,剑眉微蹙,眼光却越来越坚定了:“真的是这样吗?” 方若婳抬起头来,看进胡炔的眼中,一颗心都不知该怎么跳动了。从不知他的目光会这样让人手足无措,她逃避着又追随着,白日伺候梅三娘时不经意见到他,晚上睡觉前会想起他不经意的一瞥……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这样矛盾着。他不是青龙将军,她也不是度娘,他是深沉难测的丞相,她不能像度娘那样交付自己,她只是想留在相府,没有打算离开…… “就算不是这样,丞相大人由得我自作主张吗?”方若婳勾唇而笑,手指松开,一颗棋子从指尖滑落,在棋盘上跳出声来。 她柳叶般的眉缓缓舒展开了,胡炔微笑着看她,笑容里带着三分欣赏,手指捏起一颗棋子轻敲,“何不与我一赌?如果你赢了,我由你做主;如果你输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他眼中有一种光芒,她感觉自己再次被穿透,无所遁形。 胡炔凝视着她,目光中充满自信:“你敢吗?” “我……”朱唇一启,方若婳呼吸有些急促。在他经意的注视下,她心乱如初,一如那日酒宴上,为他斟酒,不经意撞进他的目光…… 风越国的附属国,桑国,发生内乱。桑王请求风越国出兵,助其平息内乱。经朝议,肴王决定派遣驻扎在东北部山中郡的林家军入桑国,前提是桑王送其爱子为质。 桑国质子冒着风雪前来风越,身边仅随一乳母和几个侍卫。质子小小年纪,却有着光辉灿烂的俊美外表,风越国王都近一个月,百姓的话题都没有离开过他。 风雪京都,又到了灯火初上的时候。 眼睛上的布摘去了,萧公子重见光明,眼前的人却不是黄瑰,而是小莲。 萧公子一脸失落,小莲盈盈的笑脸淡了,“公子不高兴吗?” 萧公子起身,四处找了找,仍不见黄瑰的影子,剑眉微蹙,问小莲:“这些日子,黄瑰在忙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黄瑰似乎在躲避他,越来越疏远他了,派了小莲在他身边伺候,她自己却三天两头离开红叶小筑。 小莲脸上讪讪的,忙又恢复笑容:“黄瑰姐姐只是去前院帮娇蔷处理些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公子不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吗?” 萧公子叹了口气,想起黄瑰这些日子的古怪,或者脾气暴躁,或者温柔体贴,他也不知到底为何,因眼睛看不见,漏掉了她多少情绪!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把她怎么了 不行,他要见她,马上要见到她! 萧公子拔腿便往悦楼而去,小莲跟在后面唤:“公子,你不能去——” 萧公子面色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小莲,眉间纠结不堪:“为什么不能去?” 小莲面色一变,期期艾艾起来:“我……我……哪里知道!总之,姐姐最近脾气不太好,你不要去惹她了!” 小莲目光里带着乞求,手已不觉抓住了他的衣袖。萧公子面色更沉,抬头望了眼灯红灯绿、笑语欢歌的悦楼。黄瑰肯定在三楼的飞鸿阁。他脑海中突然掠过这样的画面:黄瑰舞入别的男子怀中…… 萧公子眉心一蹙,甩开小莲的手,不顾一切往悦楼冲。 半个月前,他还搂着她,要向娇蔷赎她,她很激动,又显得忧心忡忡,他再三哄诱,她才似笑非笑地说:“妈妈不会便宜你的!”他问她:“如果娇蔷便宜我了,你愿意跟我走吗?”他平静地殷切地期待着,期待她答应一个剑客的请求。她却突然哭了,哭声那么沉痛,问他:“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拒绝为你弹琴吗?” 他知道,他终于知道了! 在他之前,黄瑰爱过一个剑客,和他一样桀骜不逊的剑客。那个剑客喜欢听她弹琴,离开的时候答应了为她赎身,但是那个剑客却没有再回来。她怨过恨过疯狂过,后来才知道剑客是为了远离刀光剑影,为了和她过平平凡凡的生活,才与人决斗以了结最后的恩怨。不幸的是,那个剑客并未能如愿。她失去了第一次恋爱,从此不再抚琴,她只为他跳舞,直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了,她的手才触动琴弦,那样的艰难…… 萧公子深叹,却没有告诉她关于他大哥,断魂剑萧东甚的事。三年前,萧东甚刚刚救回自己陷入仇杀的弟弟,带着满身疲惫踏入秀香楼,偶然瞥见一袭红衣,跟着那袭红衣走进一个红叶飘香的院落,在那里沉醉歌舞,沉醉于那个红衣女子肆无忌惮的言笑,却从未发觉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他的弟弟。他提出为她赎身,她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若是为了你的弟弟,或许我可以跟你走!” 萧东甚终于知道了她的心意,也知道萧老二的一番苦心。从踏进红叶小筑开始,萧老二便冷着一张脸对黄瑰,因为他知道大哥已经喜欢上这个女人。大哥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怎能和大哥抢呢?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舞入大哥怀中。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甚至故意躲开她,却没有想到她会那样和大哥挑明:她喜欢的是萧老二! “黄瑰,你愿意跟我走吗?”他这样问过她,他知道她为什么拒绝弹琴,但是她还是为他试了,试着重拨琴弦,那一天他听到了。可是为何她越来越远离了? 萧公子往悦楼上冲,小莲在后面追。不能让她看到黄瑰现在的样子,不能!小莲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想不出什么阻拦的办法。 半个月前,小莲见黄瑰和萧公子同榻而眠,心情阴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才发现阴郁的天空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黄瑰和萧公子也身处其中。 小莲问黄瑰为什么,和萧公子在一起不好吗?黄瑰目光空洞:“我不希望他成为因我而死的第三个人……” “他们三个,你最爱谁?”小莲很在乎黄瑰的回答。 黄瑰只是凄然一笑:“爱,都是一样的。” 这样清楚的回答,很让小莲诧异。都是一样的爱!黄瑰为了一个剑客自断琴弦;为了追寻这个剑客的影子,错过了百般容忍她的萧东甚;萧东甚为了成全她,以比武的方式逼迫萧公子回到红叶,自己却在一次刺杀任务中身亡。 因为萧东甚的死,萧老二离开黄瑰三年,黄瑰在舞蹈中三年,对镜描了三年的眉目,终究发现对这三个男子是一样的爱。 然而,她已经害怕去爱。 飞鸿阁的门轰然而开,一双凤目射出凌厉的光,对准了黄瑰。 男子被扯下地,一脸的震惊,怒目对上萧公子转过来的目光,怔愣了一下,两腿不自觉发起颤来,目光里忍不住退缩,而听到黄瑰邀请,一时又不忍,终究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迎上冰凌寒芒:“你是谁?” 萧公子不动声色地挥手,男子竟如飞蓬般摔飞出去,撞得飞鸿阁外栏杆大震,在阁外的小莲一脸讶然。黄瑰忍不住大笑出声,偎向萧公子,目色妖娆:“你的眼睛全好了?” 听到这一声问,萧公子心下一震,脸上表情马上出现了裂缝,见黄瑰眼中全无一点关心,又恢复寒怒状态,抓起黄瑰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是这般吗?” 黄瑰自顾另一只胳膊勾上他:“对,还记得我第一次模仿你的样子画眉吗?三年前,我便在引诱你了!” 她直视他的眼睛,笑得妖娆,“我一直都在引,雪纷纷,一袭青衫拽着床被子从悦楼飘下来,楼下的客人和姑娘都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 萧公子手臂用力之大,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却始终没有吱声。 风雪中飘荡,冰凉的雪花霰似的撒入眼中,刺痛了眼眶,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黄瑰想起在密室里度过的一个月,那是她感觉最幸福的时光:一切的伪装硬壳剥去后,唯有两颗心真诚的温暖。 黄瑰想起三年前和他在天香楼看雪的情景:他一袭青衫,一手攀着绳子,一手搂着红裙的她,两个人飞在雪花飘舞的空中,她第一次感觉雪花那样的快乐,最后他和她一样成了白色的雪中仙,她在他怀中仰望,在他眼中明见自己未经描画的柳叶眉和水媚儿眼,那一刻他眼中唯有她…… 想起三年前和他飞下天香楼后…… 他收起绳索,看着她满身的落雪,挑眉道:“黄瑰,你应该改改名字了,就叫雪白,呵呵!” 她不喜欢他改的名字,于是掸去了身上的雪,扬眉问他:“萧公子你呢?”他想了想,似乎没想到什么适当的名字,“雪白相公,如何?” 他成功地看到她羞红了脸,她的心在那一刻跳得好快,他唤着“黄瑰”,近似呢喃。 第二天他得到萧东甚的死讯便走了,三年没有回来…… 小莲带着娇蔷来到天香楼的时候,萧公子刚刚起身,一脸破碎的笑容:“妈妈怎么来了?” 娇蔷一身华美,脸色却很是不豫,“你把黄瑰怎么了?” 前几日去了相府,她今早一回来,便看到小莲一脸心急的泪水,小莲说萧公子把黄瑰困在天香楼三天三夜了! 萧公子没有回答娇蔷的话,只是朝娇蔷深深一揖:“多谢妈妈救命之恩!” 娇蔷冷哼一声,风韵犹存的脸上显出恼意:“救命之恩?哪敢!若非黄瑰,萧公子的眼睛哪里还看得见娇蔷?” 萧公子深知娇蔷的责备,想起黄瑰的眼泪。 小莲进去看了黄瑰,出来对娇蔷点了点头,娇蔷暗暗放心,然而对着萧公子,脸上仍是没有一点好颜色,“萧公子可以离开秀香楼了!” 以秀香楼主的身份下了逐客令,娇蔷转身便要下楼去,萧公子却闪身拦在了她前面:“在下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一事相求。 萧公子拦在娇蔷面前,目光那样诚恳。 娇蔷笑了笑,嘴角勾出一丝讽刺:“不会是为黄瑰吧?” 萧公子垂下眼,拱手道:“正是为黄瑰!在下愿以脂阳璧为黄瑰赎身,望妈妈成全!” 娇蔷眼中显出诧异,脂阳璧是秋安国瑰宝,怎么会在他手上?想了想,却只得长叹一声,问道:“黄瑰答应了吗?” 萧公子转头往里看了看,蹙眉道:“我会让她答应的!”说着拉过一旁的小莲,在娇蔷的惊诧的目光中离开。 黄瑰醒来的时候,人已在红叶小筑,小莲不在身边,伺候她的是娇蔷身边的晓绮。她想起刚刚做的梦,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她在梦中恐慌、逃避,醒来的时候更加恐慌,想要逃避却身不由己。没有人知道她被这样的梦纠缠,她不能说,和谁也不说。 她不能说…… 雪晴了,晨曦透入窗扉,晓绮端来洗脸水,见黄瑰一脸的泪水,忙上前来问:“黄瑰姐姐,你怎么了?” 黄瑰擦了擦眼睛,披衣起身,见院内雪白耀眼,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眼泪却又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去请大夫 三天三夜,他从起初的肆虐,变为无声的歉意,变为最后的乞求,他求她跟他走;而她开始的时候哭泣忍受,然后大声挣扎,最后对他又抓又咬,她逼着他离开,她不爱他,一点也不爱……你走! 昏睡之前,她记得他绝望的眼神,“好……我走!”他就这样离开了吗? 眼前一片刺目的雪白,黄瑰的心突然冷了,空了,没有感觉了。 冷风灌进窗户,晓绮打了个哆嗦,见黄瑰依旧傻傻地站在窗边,忙过来劝道:“黄瑰姐姐,风这么冷,你又才起来,别吹着凉了!” 黄瑰转身,颓然地坐回榻上,任晓绮关窗,却在窗户快要关上的时候听到了一丝琴声,似隔壁空了好一阵的碧落阁传来的,黄瑰心下疑惑,问晓绮:“碧落阁有人?” 晓绮回过头来,搓了搓手,期期艾艾道:“是……是妈妈让小莲住在那里。”边说边瞅着黄瑰的脸。 黄瑰听说是小莲,想到小莲也开始接客,柳眉不禁一蹙:“什么时候住进去的?” 小莲拧了帕子给黄瑰净脸,答道:“今天刚刚搬进去!” “碧落阁可有客人?”黄瑰拿开帕子,逼视晓绮。晓绮心下一紧,嘟嘟的脸上很不自然,“没……还没有。” 黄瑰点了点头,用了些早餐,吩咐晓绮去请娇蔷,说有话要对娇蔷说,可晓绮回来说娇蔷又去相府了。黄瑰又叫晓绮叫小莲来,晓绮回来却说碧落阁有了客人,黄瑰眉眼一挑,穿了双靴子便往门外走去。 “黄瑰姐姐,你去哪儿?”晓绮拿了件披风跟在黄瑰身后,心里忐忑不安。 黄瑰一踏进碧落阁,就傻了眼了! 你,让你信以为真。如今看来,我成功了呢!” “青、红——”凤目喷出火来,萧公子拽起黄瑰的身子,连着一床被子拖出飞鸿阁,见一根挂灯笼绳索悬着,他抓住绳索便往下跳。 黄瑰被他搂在怀里,脸色煞白,却没有吱声。 小莲已不复当初的小莲,当初那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纯情柔媚的女子,沉醉在恩客的怀抱中,婉曲温言。 而这恩客,正是萧公子! 他一手端酒喂小莲,一脸的沉醉,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似的。 小莲就着萧公子的手喝了口酒,缓缓侧身,一脸嫣红,见黄瑰站在门口,马上爬起。 “姐姐,你来了!” “别走,碧儿……”萧公子将小莲拉回,半笑着饮尽杯中酒,这才斜挑着眉向黄瑰看来:“黄瑰姑娘,脸色这么难看?” 黄瑰脸色苍白,心沉甸甸的,又似结了冰。 “姐姐……”小莲羞红着脸,终于挣开萧公子的怀抱,回头见萧公子眼神冷酷,又忙露出莞尔一笑,“你等我。” “姐姐,我……我原以为你是喜欢萧公子的,可……”小莲与黄瑰来到外间,忙着解释,“姐姐,你知道的,我很早就喜欢他了,可我从来就没想要跟姐姐抢,但是……他说他喜欢我……”小莲渐渐垂下脸。 “他说他喜欢你?”眉心一蹙,情绪突然变得激动,黄瑰拉住小莲的手:“小莲,你别轻信!他不会喜欢你的!”小莲素来是她疼爱的小妹妹,她怎忍小莲受到伤害?小莲却并未如她所愿地点头,而只是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要你离开他!离开他!”手上突然加大力气,黄瑰摇着小莲,脸上神色近乎疯狂! “姐姐!”小莲的脸色变了,挣开了黄瑰的手,冷冷地说:“姐姐,我从不和你争什么,这一次是你自己不要了,难道还不许我要吗?是不是因为他喜欢我了,所以你嫉妒了?” 黄瑰神情激动,唇颤抖着,手再次抓住小莲的手:“小莲,你听我说……” 小莲眼中已有了泪水,却始终不肯让泪水流下来,深吸了口气道:“姐姐请回吧!他还在等我。”说完撇下黄瑰,进入内室。 黄瑰看着小莲离去的背影,一动也不能动。冷风吹动门帘,帘上些许缝隙正好透露出小莲依回他怀中婉笑的倩影。 他抬手抚着小莲的脸,眉眼温柔而情深,似要倾尽所有的爱意,他稍稍俯身,不知在小莲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得两人都笑出声来。 他始终没有再瞅她一眼! 黄瑰出了碧落阁,发疯一般奔跑。北风凛冽,她泪水不停的流。 刚刚那一幕何曾相似! 曾经有个男子也这样倾尽所有的爱意,她也如同小莲一般完全地沦陷,最终发现他爱的终是起初的那个女子,他只是拿她来报复那个女子。由爱生痴,由痴生怨、生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后来那个男子死了,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女子,而她从此舞尽风情,让一个个恩客,索取他们身上的一切,为了证明她爱他们,引诱他们掉入陷阱,断了痴情,送了性命…… 这是她的梦,似要纠缠她一生的梦,她从不让人知道…… 她终于找到一个她爱而爱她的男子,却再也不忍让他死,所以她不能说爱他…… 因为她说不爱他,他恨她了,像曾经的那个男子一样,去对另一个纯白无瑕的女孩说爱,让这个女孩接受他的虚情假意,就像曾经的自己那样相信…… 不!不能再重复,不要这样的轮回!她的大错已经铸成,不能再让小莲步入后尘…… 黄瑰在雪地里奔跑了一阵,双眼发出骇人的红光,嘴角的笑已经坚定! “是你!” 萧公子抱着小莲进来,目光如剑,指向黄瑰。 黄瑰从榻上起身,一笑,“是我,又怎样?” 萧公子剑眉一蹙,放下怀中的面色发紫的小莲,再抬起头来,一脸的悔恨,“你为什么要下毒害小莲?为什么!” 额上青筋暴露,丹凤眼中瞳眸缩进,似要逼出什么来。 “姐姐……”小莲吐出一口发黑的血,手伸向黄瑰,纯真的目光染上了复杂之色,“姐姐,为什么?” 黄瑰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开口,“没有为什么。” 笑容变得扭曲,她屈膝跪下来,伸手搂住小莲,脸在小莲脸上轻蹭,声音幽幽的凉凉的:“小莲,你安心去吧……” 小莲目光涣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姐姐……其实……其实公子他……他没有……” 小莲最后一口气没了,黄瑰低下头,冷酷地笑起来:“哈哈……” 缓缓地站起身来,面对萧公子。 面色如霜,萧公子手微抬,“刷”地一声拔出剑,剑尖指向黄瑰,声音冷得彻底:“为什么害死小莲,你说——” 黄瑰抬起头,止住了笑,泪水漫上眼眶,“没有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突然握住剑刃往前扑身,清楚地听到利刃穿透肌肤的声音,她唇角微笑如莲。 “黄瑰——”眼睁睁地看着她扑来,萧公子来不及撤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刺入她,而她却微笑如莲,似获得了今生今世的解脱,身子摇摇欲坠。 “不——”他丢开剑,上前抱住黄瑰,瞳眸欲裂,“黄瑰!” “我……”黄瑰一手血,抓住他青色的衣襟,泪水横流出眼角。她想告诉他,她不要紧。 “为什么这么傻?”萧公子抓住她的手,恸不成声,“为什么……我……我怎么忍心杀你啊!” 他的剑掉落在地,剑尖鲜血如滴。黄瑰努力地笑着,面容渐渐变得扭曲,她大叫一声,抓紧了他的衣襟,似被什么扼住喉咙,她大口喘息,手脚开始发搐。 “黄瑰,你怎么了?”萧公子对她的痛苦不知所措,院中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被黄瑰支开的晓绮回来了,看到室内死的死伤的伤,小莲差点哭了出来,“黄瑰姐姐……” 萧公子回头对晓绮吼:“去请大夫!快去——”他点了黄瑰几处穴道,搂着黄瑰安慰,“大夫很快就会来,你要撑着,一定要撑着!” 黄瑰缩在他怀里,浑身发冷,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但是……但是我不想要你死,也不想……让小莲如我这般……生不如死……” “黄瑰……你在说什么?”萧公子完全听不懂,声音哽咽,泪水已经涌上眼眶,他眉蹙得更紧,“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去找大夫……”说着抱起黄瑰奔出红叶小筑,奔向娇蔷的住处。 “黄瑰,一定挺住!不会有事的……”泪水洒在风中,雪花扑了他一脸,撒了黄瑰一头,将青丝染白,一如三年前他和黄瑰飞下天香楼时的情景。 娇蔷一干人跑下楼,看到萧公子的样子,都发不出声来。 风雪在院中飘飞,萧公子抱着黄瑰站住,双目沉痛而无助,“救救她,救她……” 娇蔷看着黄瑰的胸口,大惊失色,忙走过来握住黄瑰的手:“黄瑰?快抱她进屋……” 黄瑰已经不省人事,倪曲招领着大夫过来,叫众人让开道路。萧公子放下黄瑰,抓住大夫的手:“救她!”大夫被他抓得痛楚,赶紧答应:“老夫会的,会的……” 紫衣刚刚离了客人赶来,一见黄瑰苍白的样子便红了眼:“黄瑰……怎么这样傻?” 大夫望闻问切,脸上神色越来越疑,蹙着眉缓缓收回了手。萧公子目光离开黄瑰,抓住大夫急急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依旧看不透 “是啊,大夫,快救救黄瑰吧!”娇蔷弯身催促大夫,倪曲招坐在黄瑰身边,拿出手帕擦着黄瑰的脸,发现黄瑰呼吸微弱,额角颜色不似常人,她心下一疑,忙住了手,“大夫,黄瑰为何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萧公子转头看向黄瑰。胸前的血已止住,她面色苍白,却看不出别的异样。“到底怎么回事?” 眉蹙得更紧,脸上疑色没有丝毫减少,大夫长叹了口气:“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如此奇毒,似毒非毒,毒潜体内,因心而起,奇啊!” “什么奇不奇,你快救她啊!”晓绮和紫衣异口同声涌上来,屋内其他姑娘也都探头来催,“快啊!” “是是……”大夫摆着手,无奈地看了娇蔷一眼,娇蔷示意姑娘们先出去。待房里只剩下萧公子和倪曲招几个,大夫才拿出一个药葫芦,倒出一颗丹药:“先给她吃下这延年丹!”萧公子赶紧接来,颤抖着手喂黄瑰吃下,轻唤:“黄瑰……” 黄瑰吃下了丹药,依旧没有醒过来,但是曲招探手在她鼻端时,感觉她的呼吸已不再那么虚弱。 “大夫,可知黄瑰体内的毒何时种下的?”曲招粗通医理,见萧公子一脸诧异,黄瑰中毒迹象又如此隐约,便知不是什么速效毒药。 “若老夫没有猜错,此毒入体仅月余,但确是百年难见的奇毒,老夫也不知如何解毒。”叹息一声,将刚刚的药葫芦交给娇蔷,“延年丹只可保她三个月性命,此外老夫也别无办法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这……”娇蔷拿着药葫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您都没有办法了吗?” 大夫摇了摇头,起身便要走,萧公子一把抓住大夫,素来冷酷的脸一脸哀求,声泪俱下道:“求你救她!只要你救她,我断魂剑萧老二什么都答应……” 见萧公子毫无冷静的样子,曲招心下禁不住感慨,眼前的萧公子哪里是那个令人丧魂的剑客? “一定还有办法的……” 风越国的冬季在风雪中度过,新桃换旧符,相府歌舞升平,朝廷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秋安国使者前来送贺礼,并提出和亲的请求。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喜事,然而众所周知,肴王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宗亲里也没有和亲的合适人选。 胡炔打听到,此次和亲的对象是秋安国三王子,遂向肴王推荐了自己新认的义女:倪曲招! 肴王听说是那个雅号“江南琴痴”的女子,又看了曲招的画像,觉得曲招的才华和容貌都合适,于是召曲招进宫,封为靖安公主,以公主之礼远嫁秋安国。 冰雪消融的时候,曲招的车驾已经准备停当,陪嫁侍女除了两个宫女,还有晓绮。 娇蔷率秀香楼姑娘送嫁出城,方若婳也加入了送嫁的队伍。曲招的远嫁,让方若婳想起美度娘,美度娘已在塞上安家,已经习惯了塞上的雪,曲招应该也会习惯的…… 和亲队伍快要启程了,曲招探出马车,微笑着朝娇蔷这边挥手,娇蔷泪眼朦胧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追上去,攀着曲招的马车,从怀中掏出几卷字画,喘息着说道:“这是黄瑰留下的,就算她给你的嫁妆吧,你们也好了这些年……” 曲招看着字画,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接了过来:“好吧,我收下。妈妈,黄瑰好起来的时候,替我把这个给她。”曲招将玉腕上的银镯褪下,交到娇蔷手上,“保重,你们都要保重!” 和亲的队伍向北而去,娇蔷的目光望不到尽头,眼前却还是曲招微笑的面容。胡炔在城阙上观望,见方若婳和娇蔷依旧站在原地,曈曈日光洒在她们肩上,倒是个相对晴和的日子,只是乍暖还寒,依旧感觉不出多少暖意。 胡炔止住了跟随的人,下楼来到娇蔷身边,笑容清逸:“不舍了吧?” “哦!”娇蔷回过神来,对胡炔一屈身:“相爷!”方若婳瞅了胡炔一眼,也行了一礼,被风吹得微红的脸笑容妩媚。 胡炔站在风口,为她们挡去冷风,伸手示意马车过来,“回去吧!” “相爷……”娇蔷登车前,脸上露出一丝疑色,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胡炔一派悠闲的样子,静等她说出来。 娇蔷笑了笑,风吹得她的脸有些白,风韵却丝毫不减,“没什么。多谢相爷!” 方若婳看着娇蔷上车,一时有些怔怔的,根本没注意到胡炔靠近。 “你呢?”胡炔似笑非笑地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回过头来,看着胡炔:“我?” “你不回去?”胡炔示意相府的车夫驾车过来,自己先上了马车,朝方若婳伸手。 方若婳看着他的手,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接受。 他是风越国的丞相,他的马车除了梅三娘,恐怕连春柳都没坐过,她凭什么与他同车? “上来吧!”见方若婳犹豫,胡炔收回手,自己掀起车帘子进去。 眉头一蹙,方若婳不好再拒绝他的邀请,只能随之上了马车。马车豪华而宽敞,方若婳捡了个下手位置坐下,低垂着眼帘,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着车夫“驾”地一声,马车启动了,微微的摇晃。胡炔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悠淡的笑意,似颇为舒适。 马车有节奏地摇晃,方若婳竟有种莫名的兴奋感,一如近月来舞蹈的感觉。相府辟出一处梨花院落给她们住,娇蔷几次进入相府为她们排练。方若婳宴,她可以不为宾客们的称赞和青睐,却不得不在乎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他说过与她一赌,如果她赢了,她的去向可自主,如果她输了,须答应他一个条件,她接受了这样的赌约,因而在他面前尽态极妍,努力绽放自己的美丽,如他所愿地惑他,只要他接受了这样的惑,那么她就赢了,如果他能够拒绝,那么她必输无疑。 她能输的,仅仅是自己。 真的要将自己输给他吗? 自从赌约开始,她常常猜测输给他会怎样,又害怕会输给他,所以她笑,舞裙在他周身扇起阵阵香风,期待他会情不自禁地留住她的脚步,然而他只是持酒淡笑,从不像其他人那样为她的风情所倾倒…… 方若婳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男子,依旧看不透他,只知道他是风越国高深莫测的丞相,不同于外表柔美内心似火的青龙将军,也不同于外表诙谐内心谨慎的门客上官慎,不同于与他同朝为官的任何大臣,甚至不同于风越国都所有的名士。 娇蔷曾说,他的风流胜过王都的所有名士。 娇蔷见多识广,居然也对他倾心到了这种程度。方若婳无奈一笑,如此是不是可以为自己开脱一些? 他确是个令人着迷的男子,外表无懈可击,内心……内心应该是寂寞的吧,否则又何必与她玩这样的赌约? 在马车的微晃中,方若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不觉这样看了他许久,直到他眼睛突然睁开。 胡炔睁开眼,对上方若婳痴迷的目光,心下不由一怔,笑容在脸上缓缓加深,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方若婳,低沉地笑出声来,“不要输得太快了!” 方若婳脸一红,深吸了口气,心跳得特别厉害,却瞋了他一眼,反唇相讥:“大人很有自信!” 不觉表情一怔,呼吸不再那么自然,胡炔笑不出来了,半晌只得轻叹一声:“真的遇上对手了。”叹声未落,他向前倾身,一手将方若婳搂了过来。 “大人!”方若婳轻呼,人已靠在他的怀里,心跳与他的心跳竞赛,呼吸渐渐无法分割。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胡炔抬手遮住了方若婳的眼睛。这一双动情的窅目太具魅惑力,他确实无法拒绝。 她心里爱他,他已经确信无疑。他可以……占,有她,为什么犹豫呢? “你认输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很轻柔。 视线被他遮住,方若婳索性闭上了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伸手环住了他的。 胡炔对她这个动作感到意外,心绪突然激动着乱起来。 他的怀抱有着淡淡的杜若清芬,却很温暖,如她小时候对家的忆念,她从小被父母遗弃,后来才回了一次家,家里却只剩下年老的父亲,父亲去世后,她再无家可归…… “真的认输吗?”他问她,似乎很不希望她认输。 外面马车夫吆喝驾车,马车突然一晃,方若婳从他怀中抬起脸来,窅目迷蒙地看着他,“大人,如何才算我输了呢?” “心甘情愿接受我的安排,你愿意吗?” 这几个月里,他与她若即若离、眉来眼去,玩着一场只有两个人知道的赌约。只是,无论她怎样诱惑,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无论怎样的距离怎样的温度都无法火燃。 “我……我不知道。”方若婳摇头,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 渐渐地似只需一点点的风,大火便会漫野,他已经感觉到了,她也感觉到了。 方若婳突然想起度娘的来信,度娘言语里透露出与青龙将军的甜蜜,方若婳会想象自己的那个人,只不知道他可不可以是胡炔。 胡炔已有梅三娘,还有春柳等几个侍妾,她根本比可能独占一个人,不可能和度娘一样。 第一百五十章 山风呼啸 “大人……”方若婳禁不住出声,似是在邀,请他。 胡炔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靠近,小心翼翼,生怕失去她似的。 方若婳紧闭着双眼,她一直在颤抖,似畏寒得紧,似在寒冰烈焰间挣扎。 “大人……” 手紧紧抓着他,似拒还迎。 胡炔停下来,“认输吗?” 他漩涡般的眸深晦如许,她看不清其中蕴含着什么,心中是别样的煎熬。 “认输吧!”他的手臂用力更紧。 方若婳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已不能思考,不知道他让她认输,是要做什么。“若婳?” 他声音悸颤而压抑,眼眸却幽深而坚定。 方若婳看不透他,还是看不透,但是她点了点头:“我认输。” 给了他想要的回答。 “好。”胡炔笑了,很快活似的,不知她知不知道:只要她已经认输,那么就只能任他处置? 她知道,那会是甜蜜和折磨,她认了。 马车里,他们如此靠近,似乎以前的距离,都只是假象。 马车外日明风寒,车夫唇角缓缓扬起,缓鞭,故意放慢了速度…… 和亲的队伍很快渡江,方若婳的船装饰华美,沿着琴山缓缓而行。 北江冰封面积较大,山脚下这条水道却常年畅通,据说是有琴山温泉注入的缘故。方若婳靠在船窗边遥望琴山,山岭白雪似千秋存在,万古就迷藏在这横亘的雾气中。 寒风扑入窗,船里的小莲咳嗽了两声。这丫头自离开国都,就不住地向外看,越看越奇,越看越惊,经没有丝毫去国离乡的感伤。 “着凉了就去里面躺着吧!”方若婳接过晓绮递上来的披风,脸上露出一丝淡笑,如寒梅初露。 晓绮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帮方若婳撩起被风吹乱的青丝,“倪姐姐,你真好看!”小鼻音里透着赞美,纯真的目光中羡慕之情流露无遗。 “我以前不好看吗?”方若婳淡淡笑着,玉手捞起一缕青丝,细细地在指尖把玩,这动作不经意间透着似寂寥,心里莫名的空落。 晓绮看着方若婳的手,目光中闪出诧异,“倪姐姐,你的手这个样子,真好看,以前我没看清楚,现在才看清楚。” 听晓绮这么说,方若婳“咯咯”笑出声来,拉过晓绮,为她整了整袍子,嗔道:“你这丫头!平日妈妈宠得你那样,偏偏你这次要随我离开秀香楼,以后后悔了,可没有后悔的药呢!” 晓绮放下手,嘴巴嘟起,想了想,脸上竟带着一丝惆怅:“可是黄瑰姐姐也对我那么好,现在倪姐姐为了黄瑰要嫁去秋安国,晓绮只是去秋安国陪陪倪姐姐。” 见晓绮说的理所当然,方若婳黛眉却蹙了一下,轻叹一声:“没想到你这丫头还很讲义气的,怪不得姐姐都疼你。” 黄瑰中的毒来历不明,风越国王都最好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是萧公子想到了能解万毒的“雪魄”,可是“雪魄”是秋安国国库之物,除了俞白王室,恐怕谁也不能染指。 萧公子想到了窃取,可是王宫守卫森严,萧公子武功再好,也难保证在三个月内拿到解药。娇蔷想到了求助王室的办法,自然想到了秋安国三王子俞白羽,可是通过什么样的办法和俞白羽达成交易呢? 当时方若婳心里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萧青!萧青虽不是俞白王室,却深受秋安国君宠爱,说不定萧青能够帮这个忙,谁知江北传来消息:萧青因忤逆秋安国君,已被贬离王宫! 希望又重新回到俞白羽身上。方若婳从娇蔷口中得知,萧公子正是刺杀俞白羽的那个刺客,若俞白羽知道“雪魄”是用来解救与萧公子相关之人的,绝对没有交易的可能。 最后,娇蔷想到了相府。娇蔷深信,丞相胡炔一定有办法,一定可以帮这个忙。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秋安国三王子派人送来一张画像:以“雪魄”换画中之人。这就是他想要的交易! 画中之人…… 方若婳黯然一笑,怎么想没想到,这事情会与自己有关。 秋安国三王子何时见过她?方若婳前前后后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起萧青离开的那天,她曾女扮男装亲去墨香阁去字画,出来的时候撞上的男子…… 那个鼻梁高挑眸如鹰隼的男子,就是俞白羽,秋安国的三王子! 印象在方若婳的回忆里渐渐清晰,那天他确是彬彬有礼的,只是口音有点生硬,不似王都之人。 “难怪……”方若婳轻呢,起身入内,让晓绮关了窗户,杜绝了窗外的寒风,船舱内渐渐回暖,外面的宫女来报:“江对岸已有船来迎接!” 隐隐的乐音隔水传来,晓绮兴奋地出外望,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回头又对方若婳说:“好大的船!真的是秋安国派来的呢!” 方若婳淡淡一笑,召来宫女为自己正装。这场和亲的戏码,是由老天爷挑起的,经风越国国丞相谋划,却要她来承担,多大的讽刺啊!可是为了“雪魄”,为了黄瑰,她必须这么做。 俞白羽答应,只要画中人嫁过去,他便有办法得到“雪魄”,胡炔征求娇蔷的意见,娇蔷则将决定的权利交给了她。看着黄瑰人事不省的样子,她没有选择。姑且相信俞白羽,也只能这样了! 如果萧青还在秋安国王宫,她兴许可以选择不嫁。 “萧青……”方若婳暗念这个名字,黛眉攒簇如小山,害得正为她添妆的宫女心里忐忑,问道:“公主,有什么不妥吗?” “啊?”方若婳回过神来,意识到宫女口中的“公主”就是自己,轻叹了一声,淡淡说道:“没什么。”思绪断续,她又想起那个为她弹琴的男子。 他并没有给她承诺,甚至离开时也只说了句“后会有期”,这期限是三年还是五年,她都不曾想过。他虽是宫廷乐师,可那不羁的性格与维摩大师如出一辙,在她心目中也就是浪子一个。她知道他不会长久伴君,却没想到他离开得这样快,这样是时候…… 迎亲的大船渐近,方若婳已穿戴妥当,凤冠霞帔真是凤仪万方,可惜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公主! 俞白羽要一个冒名的公主,仅仅是为了获得“雪魄”之便? 两国船只很快连在一起,礼官摆出一整套仪式,方若婳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个过场,一切总算完成。换了秋安国的船,行走速度快了很多,琴山倒退如飞。 拂开眼前的珠串,见身边都是一派肃然的宫女,外面守卫的是秋安国士兵,方若婳竟有种做梦的感觉,是一切转换得太快,还是自己的留恋太深? 迎亲的船渐近北岸,秋安国的土地,舱外天光一片耀眼的白,白得近乎残酷。北风呼啸,呼啸中却夹着一丝别样的弦音。是谁在弹琴? 方若婳凝神细听,在呼呼风声中努力分辨,才明白那是一曲民间度娘,萧青曾为她弹奏过的。 舱外北风依旧呼啸,琴音却渐渐清晰,方若婳恍然记起初见萧青时的情景。那日怡楼的清绘居来了个不速之客,他一身月白长衫出现在她面前,极其清秀的脸上溢出一丝笑意,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他作揖开口:“在下萧青,从北江之北涉水而来,为了听姑娘抚琴一曲,也想让姑娘听听在下的曲子。” 一个很不客气的开场白,听得她心里直想笑,却突然觉得事有蹊跷。看他风度翩翩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问他:“公子从秋安国来,可知秋安国有个江北琴圣?”没想到他会直言不讳地承认:“在下便是。” 茫茫雪原,延绵到江边。方若婳曾听萧青说过这样的壮景。他似乎有意诱惑她,因为相对于江南来说,他自己更喜欢江北,喜欢江北的纯朴,冬日的纯白,夏日风吹草低的诗情画意。方若婳像听书一样地听他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很多地方,还是想象中的更美,我宁愿想象。”于是他回去了,回去了她想象中的北江之北,琴山延绵的另一个国都。 方若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个国度,而他正在江岸弹琴,马上一身狐裘,颜色迎着地上的积雪,一样的雪白,简直天衣无缝。若不是因为他坐下的马,方若婳几乎分辨不出他的身影。 她上了岸,他的琴声才停,她却已经喘不过气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下来。 萧青抱着马头琴,缓缓迈步,积雪在他靴下蠕蠕而动,他的脚有千金重似的,好不容易才来到她跟前。 他俯身行礼,方若婳看着他覆满白雪的靴子,心里像被什么重重压住一般,她努力地吸了一口冷气,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江乐师,久违了!” 这一声“久违”带着什么样的感情,方若婳自己分辨不出来,萧青听在耳里,清秀的容颜一片黯淡,再没有温润如玉的笑容,在不似月白风清的洒脱。他,也仅仅是个凡夫俗子! 双方都在沉默,其他人也沉默着,谁也猜不透这诡异的氛围。 方若婳的视线稍稍下移,盯着他怀里的马头琴,轻轻说道:“琴借我一用。” 萧青无声无息双手向前,将琴捧到她面前,终究无法唤她一声“王妃”,“公主请!”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容拒绝 方若婳笑了笑,示意宫女接过琴,自己则转身登上迎亲的车驾。 琴声在迎亲的路上撒了一路,后来秋安国很多人回忆起这次和亲,都会说:“那日的琴声前所未闻,谁只要听过,这辈子也别想忘了!” 方若婳到达秋安国都的时候,手已经发麻。外面喧闹之声大作,晓绮进来说:“倪姐姐,他们都要听你弹琴呢!” 方若婳淡笑着放下琴,坐在马车里闭目等待。马车外,萧青迟迟不动。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已经替三王子俞白羽把新娘迎回了王都,接下来就应该把新娘交给俞白羽了。 上一次他得罪秋安王,本应被贬离王宫的,是俞白羽替他在秋安王面前求了情,秋安王才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去江岸迎接风越国国公主。 然而,他真的需要俞白羽的求情吗?真的需要将功赎罪? 离开王宫不是早已下定的心意吗?却为什么要重新回去? 萧青怔怔地看向她的马车。她弹了一路的琴,琴声中的哀怨,唯有他懂。她不是在怨他,不是在愿任何人。也许只是在感叹,感叹她终是来到了秋安国。她说过想把秋安国留在想象中的,他曾听她说起想象中的琴山,是那样的美。 她不愿破坏,所以情愿想象。可是她终是来了秋安国…… 今日大婚,俞白羽一早便在国都中等候,一早便听说“公主”上岸了,后来又不断听说“公主”弹琴,说围观的百姓沿路站成了屏障,他脸上甚是欢喜,还对白泽说:“公主已得我国百姓爱戴!”这话是真的,他脸上的欢喜就更真了。 如今“公主”已在城门外,却不见替他迎亲的月师进城来,怎么回事?俞白羽脸上笑容一凝,白泽见了忙凑上前来:“王子,要不要我去看看?” 俞白羽抬手:“不必了!”飞身下马,令几个侍卫拨开围观的百姓,他款步来到“公主”车驾前,对跟随在车驾旁的乐师扫了一眼:“怎么不让公主下车?” 萧青清秀的脸有些苍白,“百姓堵住了道路。”声音中充满无奈。 “原来如此!”俞白羽“哈哈”笑起来,洪亮的声音震得周围百姓都安静下来,他往周围扫视一圈,“公主初来乍到,承各位盛情,俞白羽感激不尽!” 百姓欢呼起来,游牧民族的热情顿时显露无遗,一首古老草原歌曲传唱开来。 方若婳坐在马车里,听到俞白羽到来,听到百姓欢呼以及歌声,她虽不懂他们古老的语言,却仍为他们的热情所感染,不禁睁开了眼睛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车帘被一根镶嵌金玉的马鞭挑开了,一双精锐的眸子出现在视线里,方若婳仍端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马车外无上双眼睛却已透过帘子定在了她的身上。 整个王都瞬间一片寂静,俞白羽定定地看着方若婳,手忘了从车帘处扯下来,方若婳的容颜展露无遗。 “太美了!”许久,有声抽声赞叹,情不自禁,带动此起彼落的欢呼声,“公主!公主……” 在欢呼声中,俞白羽脸上笑容越来越浓,一把将方若婳抱下马车,完全忘记有个人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在俞白羽转身之际,方若婳眸光掠过萧青,心里突然钝痛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了浅淡的笑容,众目睽睽之下,任俞白羽将她抱上马。 俞白羽牵着马,与她一同向宫门而去。萧青默默地看着她,她的背影真好看,他以前似乎没有发现。 “乐师?”白泽在百姓的队伍中退了下来,手往萧青肩上一拍,“乐师难道不去观礼么?” 萧青没有答应,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寒风飒飒,白泽看着萧青只身出了都门,脸上神色一变,手向后一挥,两个侍卫出现在他身后。 “盯着他!”白泽面无表情地命令一声,转身去追俞白羽。 婚礼在宫门举行。 秋安国的婚礼和风越国国很不一样,虽然秋安国和风越国国在百年之前本是一家。 这里风气开放,方若婳第一次见识:新郎居然可以当众吻新娘! 俞白羽将她捞入怀时,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脸噌地就红了,眼睛忙向俞白羽示意,俞白羽却没有丝毫理会的样子,俯身在几多双眼睛下吻住了她。 等他结束这个吻的时候,她才大吃一惊:自己居然抱住了他! 方若婳又急又恼,赶紧放开手,想要将她推开,他的手却强悍地扣在了她腰上,令她动弹不得。 观礼的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都很兴奋,高坐王位上的秋安王更是“哈哈”大笑:“我儿与公主真是天作之合啊!” 王座旁边的胡妃附和道:“怪不得羽儿自风越国国回来就对公主念念不忘,现在总算如愿以偿……” 方若婳低着头,听到胡妃的话,心中不由诧异:“俞白羽他……” 黛眉一蹙。 方若婳突然一震,似闻到了野兽扑向猎物的气息。 深陷在野兽的口中,却无力挣扎,太可怕了! 方若婳心里瑟缩了一下,突然想到萧青。自被俞白羽带走,她就再也没见到萧青。 他走了吗? 他不会回来了吗? 方若婳淡笑着,笑容里无尽哀伤。 俞白羽牵着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抱在掌心,带着她离开宫门,向他的府邸走去。 前面有依仗队和载歌载舞的宫女,她和他并肩而行,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如同进入了原始森林,那里一场暴风骤雨正等着她。 她不知道风雨过后,是否会有江南泥土的芬芳。 一切都是未知。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配合俞白羽,尽快拿到“烟玉”,救黄瑰! 牵着她手的男子,本与她毫无瓜葛,现在却已是她的夫君。他们本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却这样并肩而行…… 方若婳的脑子有点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入洞房的。 “你的女儿装,真美!” 洞房只有两个人,俞白羽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将她轻轻的抱在怀里,生怕弄疼她似的,“那日在风越国国都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男儿。没有哪个男儿有你这般姿色,知道吗,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到你会成为我的王妃。你会是秋安国最幸福的王妃!” 这是秋安国人习惯的表达方式吗? 方若婳在他怀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解释解释他要她的理由,得意而轻柔的话语里漏掉了他的挣扎,和可能的思念。他在向她承诺:给她幸福! 可是,她早已经猜到,他曾经调查过她,甚至命人描摹下她的容颜,那么他怎能不知她与萧青关系密切? 在他轻柔的拥抱中,方若婳心烦意乱。这里是他金碧辉煌的王府,和她在秀香楼的清绘居迥异。她来到这里,就像离水的鱼儿,艰辛地挣扎着,内心不复平静。 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呼吸…… 俞白羽缓缓地放开了她,注意她复杂的神色,鹰眸中泛起真切关怀,“怎么了?” “没什么,我……”方若婳抬起头来,看进他眼里,沉默了一下,终于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俞白羽朗声笑起来,握住方若婳想要抽离的手,目光锁着方若婳,渐渐变得灼热,弯腰想要将她抱起。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方若婳突然后退了一步,被他握住的手一片冰冷。 俞白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半晌方笑道:“也许你不习惯,秋安国的婚礼都是在白天完成。” 方若婳知道他指的是圆房,脸渐渐地热起来,只能默认他的靠近。 方若婳的扑扑直跳,萧青苍白的脸在眼前一掠而过,她紧紧闭上了眼, 她有些害怕,在很长一段时间。 在俞白羽的王府里,她既是风越国国的公主,也是秋安国尊贵的王妃。俞白羽对她百依百顺,整个王宫或者说整个国都,都知道三王子宠爱他的王妃,没有任何疑问。 第一次参加王宫宴会,方若婳终于再见了萧青。宴会散后,她随俞白羽回府,俞白羽一反常态,丝毫不容她拒绝。 俞白羽的怒气渐渐降下,也许因了她的柔顺,然而宴会上她与萧青深情对望的一幕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两人渐渐纠缠不清。 他承认他喜欢她,喜欢她的甜美动人。在他身边,她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可是她为何要抗拒这种变化,为何还要怀念以前的那些人和事? “王爷……”她想要退缩。 “嗯。”俞白羽应了一声。他不忍心令她害怕,可…… “若婳,若婳……”他呢喃着她的名字,眸光如灼,许久轻轻叹息,“若婳……” “若婳,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缓缓地看着她。 若婳?” 他在征求她的同意,她诧异,抬起头,见他目光痴迷,心中不由一滞,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来,她缓缓背过身去,和以往一样给他留出位置,他也如往常一样在她身后躺下,她却怎么也冷静不下了。 思绪一片混乱,整整一夜,方若婳都没有真正合过眼。 她想起了来到秋安国的这一个月,她极尽所能地吸引俞白羽,却从来不提“烟玉”之事。而俞白羽是真爱她还是假宠她,她早已经分不清楚了。他从未说过如何得到“烟玉”,她也从未问过,不是因为完全相信他,只是她来到秋安国已下了赌注:一定要让他爱上自己!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敢不尽心 因为黄瑰的命就掌握在她手里…… 天亮的时候,俞白羽在她身后醒来,她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俞白羽轻轻支起身,生怕吵醒她似的,连呼吸都变得那样小心。 感觉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在靠近,方若婳适时地翻身,半睁着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浅浅而笑:“王爷……” 怔怔地看着方若婳,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醒了?”脸已靠她那么近,他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不悦,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若婳,今日你带你出去骑马!”语气里透着兴奋。 方若婳却颦起了眉,“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不容她拒绝。 方若婳淡笑着点头,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看得俞白羽又是一怔,咧了咧嘴,笑容如同孩童,令方若婳也是一怔,目光竟忘了从他脸上离开。 俞白羽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暧昧笑道:“爱妃,如果想做别的,我们就不去骑马了。” 见他狼狈地转过脸去,方若婳脸上转而一怔,一股暖流从心底流过,在冰雪消融的早晨,她竟畏寒冷。 坐在他身前,随他一起越上高岗,从高处遥望秋安国都城,觉得都城那么小,而原野那么大。俞白羽问她:“想不想去看黑河?”她问他:“黑河在哪里,很远吗?”他说:“不远,但是要到晚上才能看到。” 到了晚上,他用锦帕蒙住了她的眼睛,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一个地方。 寂寂黑夜,风从耳边吹过,已不是彻骨的寒,有他大手的温暖包裹着,方若婳反而喜欢这样的风。 “小心点,快到河边了。”俞白羽领着她走了一段,已听到河水的哗哗声,“知道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嗯……”方若婳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王爷自有道理!” “呵呵!”俞白羽回头,将她拉近身边,抬手解下她眼睛上蒙着的锦帕,侧身道:“可以看了。” 方若婳眨了眨眼睛,点点火光首先映入眼帘,火光似远似近,朦朦胧胧一片,原来是隔着河水! 黑夜勾勒之河本来荒凉,黑色被这火光一映,竟变得温暖起来。河对岸似一座繁华的不夜城,舞管歌弦,珍华齐列,吸引着人们前去。 “那边是……”方若婳兴奋地看向俞白羽。 “是一些牧民。”俞白羽握着她的手,领她上了一条早就被好的船,“这是秋安国最早破冻的河,河那边的领地已属我的封底,那些牧民正在等待他们美丽的王妃,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闪亮,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激流从心底涌上来,朦胧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笑了笑望向越来越近的对岸。 牧民把着火把站在河岸迎接,将她和俞白羽迎到帐篷围起的空地上,一堆巨大的篝火早已燃气,火光耀天。千夫长率人捧出最香甜的奶茶,领着牧民们唱颂歌。 方若婳想错了,原来这里不是秀香楼,此夜却比秀香楼任何一夜都让她陶醉。牧民的姑娘围绕着她跳舞,她也情不自禁地随她们而舞,眼睛时不时看向和千夫长坐在一起的俞白羽。 姑娘送给她一条白色丝帛,示意她和她们一样,将丝帛挂到心爱之人的脖子上,以此邀请他共舞。 方若婳看了俞白羽几次,都没有走上前去,脸却已经如火通红。 俞白羽放下奶茶,望着方若婳笑,鼓励她过来。千夫长停止了说话,顺着俞白羽的目光,看向了方若婳的方向,了然一笑,给身边伺候的姑娘一个眼神,这姑娘马上踏着歌舞的节奏加入舞蹈,不一会儿,方若婳便在好几个姑娘的簇拥下来到俞白羽跟前。 鹰眸含笑,俞白羽盯着方若婳,目不转睛。 方若婳拿着丝帛的手缓缓向前,含羞的目流光溢彩,再没有比她更动人的女子了! 她靠近的时候,俞白羽心跳都停止了,停止歌舞的牧民一片喝彩之声,把他们的王爷和王妃拥向篝火处,舞蹈更加热烈起来。 方若婳垂着眸,再也没有刚才的惬意,也许是因为距篝火太近的缘故,她浑身燥热。 俞白羽笑意盈盈,一面迎着姑娘们的目光,一面配合着方若婳在她们中间穿梭。 “走。”在方若婳耳边轻说了一个字,他果然带着方若婳离开了篝火。 被他拉着在牧民的帐篷间奔跑,方若婳欢笑着,有些喘不过起来,“我们去哪儿?” “找个地方藏起来!”俞白羽停下脚步,掀开身边的帐篷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又转向另一个帐篷。 方若婳扯了扯他的袖子:“王爷,擅闯民宅,不太好吧?” 俞白羽回头摸了摸她的脸:“王妃多虑了!” 第二日,方若婳在牧民帐篷里醒来,醒来的时候,俞白羽已不在身边,帐篷里充斥着奶茶的馨香,一个身着羊皮短袄的少女正在捧了水进来,满脸含笑:“王妃,你醒了?” “嗯。”方若婳在羊毛毯下动了动,酸痛的感觉传来,她愣了一下,瞥眼看到枕边的亵衣,顿时又红了脸。 “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方若婳不习惯被人看着穿衣,偏偏羊毛毯下一丝不挂,而且…… 待少女含羞退下,方若婳才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有些哭笑不得。 帐篷外,少女看着神清气爽的俞白羽,不禁有些心跳,想起帐内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女子,少女一颗芳心才渐渐冷却。 唯有那样的女子才可拥有如此恩宠吧! 俞白羽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才转身进入帐篷,迎面问候道:“早!” 方若婳正在梳头,抬起头来对他嫣然一笑:“早!” “还好吗?” 方若婳放下梳子,脸红得厉害,转向一边,啐道:“好没正经!” “那就是不好了?”他跟着她转,一脸戏谑的笑。 方若婳站起身来,问道:“就要回去吗?” 俞白羽正了脸色,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很神秘地说道:“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 春回大地,风越国国梨花如雪。 相府的春天格外璀璨,胡炔散了朝,心情格外愉悦。桑国内乱平定,林家军回朝述职,这对于他来说,怎能不算好事呢? 相府所有,虽无其他,舞姬足耳! 只不知林余鹤是否买账? 这一次,除了方若婳,其他的舞姬都可以。 方若婳已是他的女人,一个将命运输给他的女人! 女管家说,方若婳和其他几个舞姬陪梅三娘入园赏花了。胡炔回到书房,处理了几件要事,一个人来到梨花院,将住在这院中的舞姬全叫了出来,挑出几个打算交给娇蔷。 娇蔷那边传来的消息,倪方若婳以身换药,“烟玉”很快就要到手,胡炔唇角一勾:“不愧是娇蔷的高足!” 他与娇蔷的合作天衣无缝,然而俞白羽的一切,唯有他看得明白。 促成一桩和亲,他得到的,不止是一个义女,和一个剑客…… 眼下唯一不顺的是,王都名士集团!他派上官慎接近彭浩,上官慎却至今未给他回复。 这帮文人真的如此难对付,还是上官慎不尽心? 春风窥园,梨花纷落,胡炔坐在梨花树下,青袍上已覆了一层雪白。女管家来回话,说娇蔷明日便到,胡炔点了点头,抖落袍上的梨花,正要起身离开,院墙外忽一阵欢笑传来,他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几个瀛洲舞姬拥着方若婳进来,见胡炔在,都有些惊讶,忙敛了如花的笑,屈身行礼:“相爷!” “嗯!”胡炔点了点头,举步经过方若婳身边,毫无意外地出了院门。 待胡炔走远,方若婳之外舞姬们马上恢复活跃,围着女管家问:“丞相大人怎么来了?” 女管家伴着面孔,斥道:“相爷的事,是你们打听的吗?”说着就要离开,调皮的舞姬在她身后做鬼脸。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院门,虽然他的身影已远。女管家回过头来,对方若婳说:“姬姑娘,几个姑娘马上就要搬出梨花院,你帮着她们点,有什么需要的找我。” 方若婳心中一阵疑惑,口里却恭恭敬敬地应道:“是,管家!” 春月窈窕,夫逸园里笛声悠扬,较以往多出了几分畅意和欢快。 这园里的风景,方若婳已经熟谙,园里每一条小径就如同她掌中的纹路。 很容易避过园内守卫,有笛声的牵引,她很快便找到了准确位置。 他在太湖石边一棵柳树下,手持竹笛,长身玉立,她熟悉而陌生的风流! 和他幽会已一月有余,她感觉自己已陷得太深,无法自拔。梨花院靠近夫逸园,每夜只要听到他的笛声,她便会出院入园,来到他身边,与她饮酒下棋,谈天说地,或者为他翩然起舞,或者和他做一些两人都渴望的事。 这个冰雪消融的春天,她如同做梦一般,每天都生活在期待中,有时候为了多看他一眼,她找各种理由等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似乎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若婳,时刻和我在一起,你会喜欢吗?”他从背后拥着她问,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反问他:“我们可以吗?我不想做你的妾,和春柳一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让你忘记他 “你不是春柳。”他握住她的手,“你是若婳,能为我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真的吗?”方若婳扭头,脸上表情半是欢喜半是疑惑,“你要我做什么?” “陪我!”胡炔笃定地说,对着她的眼睛,“若婳,你相信我吗?” “嗯!”方若婳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给她的一个月,她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又如何能不信他? “好!”胡炔紧紧拥住她,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胸口,“陪我到最后,若婳,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我,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方若婳听着他的心跳,脑海里有些混乱,答案却不经思量:“嗯!” “若婳……”胡炔的脸色在她身后变得复杂,丝丝挣扎在潭眸中一掠而过,目光高投,迎着天上的月。 月色皎洁,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最是迷人。 “若婳,今夜月色美好,为我一舞,如何?” 缓缓离开胡炔的怀抱,方若婳盈盈一礼:“遵命!” 月下起舞,春柳扶风,她每一次举袂、每一个转身,都是那样动人!胡炔重新横笛,伴随她的舞蹈,两情惬惬,天下无双。 春柳受梅三娘指派,入园侍奉胡炔,却每每被胡炔遣回。原以为他最近是因朝务的缘故,但是也没有一个月不要侍寝的道理。春柳已觉不对,加之这些日子常常见方若婳出现在胡炔经过的地方,心里便越来越疑。枉她背负了宠妾的名声,却名不副实,这口气叫她如何咽下? 今晚,春柳并未真正回去,而是躲在花园里,想看看胡炔到底会做些什么。在太湖石一头猫了半个时辰,看到胡炔从清远堂出来,立在一棵春柳下吹笛,春柳是在想不出他吹笛的目的,不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响,太湖石的另一头有人走出,春柳睁大了眼睛:是方若婳! 真的是这个贱人!春柳恨得牙痒痒,直想抽这个贱人一巴掌。 胡炔很快便看到方若婳了,却没有停下吹笛,笛声反而更欢了。方若婳站在那里,确是风姿卓绝。春柳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想象到了她脸上的痴迷神色。 一曲终了,胡炔收起笛子,颀长的身躯随意往柳树上一靠,确是濯濯春月柳,说不出的风流。 春柳看得痴迷,见他缓缓张开双臂,她差点冲出太湖石迎上,然而扑入他怀中的却是方若婳这个贱人! 手狠狠抓在太湖石上,春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冲动,看胡炔和方若婳在柳树下一番缠绵,她恨不能雷公显灵,劈死这个贱人! 后来听到这个贱人提到她,说什么不想和她一样做妾,她心里很不以为然:你个贱人也配做妾?没想到胡炔一番话,将她一点信心击得粉碎。 胡炔说要方若婳陪他,什么意思?他到底方若婳做什么?…… 那夜,春柳在夫逸园偷看偷听了一夜,第二日早晨才溜出园子,将一切告诉了梅三娘。 梅三娘正在用早膳,听了春柳一番话,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示意丫鬟将早膳撤下,对春柳说:“你跟我来!” 春柳随梅三娘入内,见梅三娘不动声色地拿出几件春衫,笑着对她说:“这衣服新裁的,你挑一件吧。” 春柳愣愣地看着这春衫,都是上好的料子,刺绣花纹都精巧的很,不像是给她们做妾地穿的,便知这是梅三娘在收买她,赶紧堆起笑脸:“谢夫人!”又说:“昨晚夜凉,妾衣着单薄,这会子觉得鼻塞……”说着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又觉得失礼,眼中生出了几分怯意。 梅三娘将一切瞧在眼里,心知春柳这是在提醒她昨晚的情形,便冷笑了一声。刚刚春柳将昨夜的事说得绘声绘色,自然不乏添油加醋之处,然而胡炔最近的异常,她也不是毫无察觉。虽然胡炔住在园子里,而方若婳搬进了梨花院,成了领舞舞姬,两人似不曾来往,但是暗度陈仓之事,只要胡炔想要,谁又能阻止? 只是……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方若婳? “你的功劳,我记着了。”梅三娘转身看向窗外,窗外桃花初绽,在春风中灼灼可爱,只可惜过不了多久便要飘谢,会结出什么样的果,谁知道呢? 为什么花无百日红? 又为什么一定要结果? 见梅三娘背影惆怅,春柳心中打鼓:“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封了我的口吗?” “春柳,”梅三娘翩然转身,绝世的容颜笑意隐隐,“今晚,你依旧进园子伺候。” 春柳听得莫名其妙,“万一又被赶出来呢?” 梅三娘淡淡看了她一眼:“按我说的做!” 傍晚的时候,方若婳沐浴更衣,正在房中等候,等候天黑,等候那一缕笛音。 梅三娘房里的丫鬟来传话:“姬姐姐,夫人请你去一趟。” 方若婳也曾算梅三娘地贴身侍女,虽然胡炔为了歌舞的排练,让她搬进了梨花院,但是梅三娘待她的好,她心里怎能不感念? 春日黄昏,夕阳西下,梅三娘素衣如雪,淡雅得似要超脱凡尘。丫鬟在桃花树下煮酒,酒香飘出很远。方若婳远远地便闻到了酒香,到梅三娘跟前时已如醉如痴。 梅三娘笑意盈盈,朝方若婳伸手:“若婳,来。” 方若婳忘了行礼,只顺着梅三娘的意思伸出手来,梅三娘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对面,丫鬟很快斟上酒来。梅三娘放开了她的手,端了一杯酒在手,轻轻摇晃着说道:“这酒里煮了青梅,我们也学学他们男人的法子,黄昏把酒,你说可好?”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梅三娘,梅三娘喝酒的样子,颇为陶醉,颇似胡炔得意时地模样。眼见桃花下梅三娘的风姿,又想起春柳下的胡炔,方若婳心里竟烦乱起来。很多问题是她想不通的。 原本胡炔有了梅三娘这样的女子,又何用那么多妾?又何必说要她陪他? 青梅煮酒,把酒黄昏后,两个绝色女子在桃花树下畅饮,忘了周遭。 一弯月儿中天,方若婳突然想起和胡炔的约会,站起身来半醉半醒之间,认出梅三娘纤媚的笑眼,“夫人,你醉了!”方若婳抚着桃树,脚步踉跄。 半冷半暖的春夜,是什么熨帖在身边?梅三娘看着桃树下举袂翩跹的女子,身心酥软绵绵。 方若婳在桃树下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对梅三娘说:“夫人,他在等我,我必须走了,下一次……下一次我们还一起喝酒……”说着就要离开,晚风吹得她衣袂如仙。 梅三娘在后面“啊哟”了一声,方若婳赶忙回过头来:“夫人,你怎么了?” 梅三娘扶着桌子,手抚在胸口,蹙起秀长的眉,一脸难受的样子。 “夫人,夫人……”方若婳赶紧走到梅三娘面前,握住梅三娘的手,关切问道:“夫人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 “不是的。”梅三娘在方若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脸色黯淡,“若婳,你扶我进去吧?” “好。”方若婳扶着梅三娘离开桃树,跨上台阶,“夫人,小心台阶!”进了卧房,分开一手撩起珠帘,让梅三娘先进去,她自己才进去。 房内点着灯,但光线暗淡,金兽香炉里香气腾腾,不知道是什么熏香。方若婳记得梅三娘喜欢百合香,可是这一次的绝不是百合。她渐渐昏迷,恍惚梅三娘在耳边喃喃唤:“若婳,若婳,不允许你再去找他,我要你忘了他……” 方若婳不知道梅三娘口中的“他”是不是指胡炔,“夫人……”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去找他,我要你忘了胡炔!” 胡炔? 青梅煮酒,把酒黄昏后,两个绝色女子在桃花树下畅饮,忘了周遭。 一弯月儿中天,方若婳突然想起和胡炔的约会,站起身来半醉半醒之间,认出梅三娘纤媚的笑眼,“夫人,你醉了!”方若婳抚着桃树,脚步踉跄。 半冷半暖的春夜,是什么熨帖在身边?梅三娘看着桃树下举袂翩跹的女子,身心酥软绵绵。 方若婳在桃树下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对梅三娘说:“夫人,他在等我,我必须走了,下一次……下一次我们还一起喝酒……”说着就要离开,晚风吹得她衣袂如仙。 梅三娘在后面“啊哟”了一声,方若婳赶忙回过头来:“夫人,你怎么了?” 梅三娘扶着桌子,手抚在胸口,蹙起秀长的眉,一脸难受的样子。 “夫人,夫人……”方若婳赶紧走到梅三娘面前,握住梅三娘的手,关切问道:“夫人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 “不是的。”梅三娘在方若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脸色黯淡,“若婳,你扶我进去吧?” “好。”方若婳扶着梅三娘离开桃树,跨上台阶,“夫人,小心台阶!”进了卧房,分开一手撩起珠帘,让梅三娘先进去,她自己才进去。 房内点着灯,但光线暗淡,金兽香炉里香气腾腾,不知道是什么熏香。方若婳记得梅三娘喜欢百合香,可是这一次的绝不是百合。她渐渐昏迷,恍惚梅三娘在耳边喃喃唤:“若婳,若婳,不允许你再去找他,我要你忘了他……” 方若婳不知道梅三娘口中的“他”是不是指胡炔,“夫人……”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去找他,我要你忘了胡炔!” 胡炔? 胡炔?“不……”方若婳终于晕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不是看到了? 胡炔被春柳缠了一夜,第二天散朝回府,便听说方若婳病了。 他交代女管家请大夫,大夫诊断的结果,让他又喜又惊。当下便想去梨花院探望,可是他还是沉住了气。直至晚间才见到了方若婳。 “大人……”扑在他怀里,方若婳哭得格外伤心。 “怎么了?”胡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放柔了声音问:“很不舒服吗?” 方若婳哭着摇摇头,眼泪全都擦在他的袍领上。 “是不是昨晚没听到我吹笛的缘故?”这一问带着几许戏谑,却真的让方若婳停止了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昨晚不吹笛?”方若婳抬头看向他,哭红的眼睛一眨不眨。 胡炔很自然地笑了笑:“还不是昨日公务太忙,忙完已是三更半夜,所以就没有忍心唤你入园。” “是么?”方若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这笑更衬得她脸色苍白,“那春柳呢,她为什么也留在里面?” 胡炔眉一蹙,以为是春柳早上出园子的时候与方若婳撞上了,难道方若婳在园子外面守了一夜?想到这里,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难怪女管家说,方若婳一夜未归。女管家以为,是他把方若婳留在园子里,哪里知道他们是以笛声为暗号的? “若婳……”胡炔想要解释,“昨晚春柳是在园里。这一个月她在园中侍候,晚上却总是被我遣出来,你知道的,昨夜她死活都不肯出来,所以我就她在棋轩待了一夜。你……是不是吃醋了?”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 “我……我没有……”方若婳握住他的手,眼泪又出来了。 胡炔连忙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擦泪,笑道:“没有也好。大夫说你受了惊又着了凉,恐怕要趟个三五天才好。”说着叫女管家进来:“以后,若婳的药食,由你亲自照管!” “是,相爷。”女管家恭恭敬敬地答,退出去之前看了方若婳一眼。 方若婳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的病,胡炔会这般在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化到唇边时又变成了苦涩。 想起昨夜梅三娘对她的所作所为,她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原谅梅三娘,但是若将昨晚的事告诉胡炔,又会是怎样的尴尬? 见方若婳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胡炔将她搂在怀里轻哄:“好了,若婳。我只是怕你不高兴,如果你还生气,那么要打要骂随你!”说着凑近方若婳耳边一吻,暧昧地笑道:“怎么样都行……” 方若婳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 他喜欢和她下棋,而且总是赢她,因此两人亲,热的时候,总是遵从他的主意,如果她不满,他便会说:“下次你赢了,怎么样都行……” 方若婳埋在他怀里笑了一下,又想起昨夜的梅三娘,又伤心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问胡炔:“你和夫人呢?” “你和夫人呢?” 听方若婳这么一问,胡炔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婳啊若婳,还说不吃醋!” 脸被他宠溺地一抚,方若婳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只愣愣地看着他:“大人……” “我和梅三娘的事,你真的想听吗?” 方若婳点了点头。 胡炔抬眼望向窗外,今晚的月更加残缺而清冷了。 “百年前,我的家族不姓杜,后来遭受了一场大劫难,全族几乎覆灭,仅一人逃到江南,改名换姓,历尽艰辛,终于繁衍至我这一代。那个逃到的祖先背负了复仇的使命,这个使命我的祖父未完成,我的父亲未完成,现在落到了我的肩上。”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梅三娘生长在江南的大族,和她的家族联姻,始自我的父亲,是强大家族的必需。梅三娘遵照长辈的旨意嫁给了我,可是她内心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只是嫁给了我,并没有因此喜欢上我。她不愿意给我生孩子,所以允许我纳妾,还将贴身服侍的丫鬟送给我,春柳本是她的陪嫁。若婳,我这样说,你懂吗?” “我懂……” “我懂了。” 他确是寂寞的。一个家族的使命交给了他,与他结发的妻子根本不爱他,他徒有好几房妾室,却又有谁能真正地了解他? 难怪他,这个外表风流、无懈可击的男子…… “今晚在这里陪我,好吗?” 方若婳的目光突然变得留恋起来,和以前的方若婳有些不像了。 胡炔想了想,微笑着点头,让她睡到里侧,自己解了衣,在她身侧躺下。 “若婳,你愿意帮我吗?”握着她的手,他突然问道。 方若婳想了想,问:“帮你复仇?” “对!”胡炔侧身,将她搂入怀中,手抚上方若婳的脸,缓缓移至她的眼睛。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旧是这么充满魅惑,他对着看着这双眼睛,会情不自禁,会失去谋算的能力。 他需要她,需要她的帮他,确实是这样的,然而…… 方若婳在他掌中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问他:“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胡炔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手沿着她的手臂缓缓下滑,“若婳,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陪着你,相信你!”方若婳心里暗叹,昨晚在梅三娘的挑拨下,她差点忘了答应过他的事,还好她终究是相信他的,她并没有辜负他。 “今晚不行!” 胡炔笑了笑,伸手将她轻轻地用在怀中,“你睡吧。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 “嗯。”方若婳点头,很快便安心地睡去。 胡炔一夜无眠,直到天亮的时候女管家来叫,他才放开方若婳,轻轻地离开。 度娘怀孕了! 一封塞上寄来的信,让方若婳高兴了好几天,病也好得飞快。又听胡炔说,肴王不日将率文武大臣北祭琴山,估计青龙将军也会去,方若婳想到美度娘可能随行,因此求胡炔带自己去。胡炔起先不允许,但经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她。 临行之前,梅三娘又请她到桃花树下,看花瓣在风中飘落,一片红粉纷纷。 几棵晚桃,原本花开得迟,却落得这样快! “若婳,你真的不听我劝吗?”梅三娘消瘦了许多,对着方若婳独自把酒,唇角细微勾起,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 若婳今日穿了件浅紫色的罗衫,桃花纷落间更显风姿卓绝。梅三娘看了她一会儿,笑容里渐渐显出几许失落的神色,“你去吧,我会在桃花树下等你,希望来年的春天,你我还能共饮而醉。” 方若婳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言,临走的时候也没有多看梅三娘一眼。 隔着纷落的粉色,梅三娘目送她离去,脸上已无一丝笑意。 因为那一晚,若婳不但不再信她,反而恨极了她,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梅三娘仰脖子灌了一杯酒,视线里已无那个浅紫色的婀娜背影。 因为是随驾而行,方若婳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度娘。 半年不见,度娘长胖了许多,脸上少了几分调皮,添了几分妩媚,方若婳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度娘。 “姐姐,你可来了!”把方若婳拉近马车,美度娘便叽叽喳喳起来,“我说丞相大人会让你来的,朗不相信,差点就不让我来了!” “你啊——”方若婳握着度娘的手,目光中尽是宠溺。 “姐姐,能见到你真好!度娘想死你了……”度娘呜咽着涌入方若婳怀中。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已经见到了吗?”方若婳拍着她的被,心中万分感慨,嘴上却说:“有了青龙将军,没我这个姐姐,不是一样?” “姐姐……”度娘抬起头来,泪珠真的留下了眼眶,“度娘没有……度娘不是……” 没想到一句话会惹得度娘真哭起来,方若婳后悔不已,忙笑着为度娘擦泪:“姐姐知道,姐姐知道!傻度娘,哭的样子真难看!怎么还那么爱撒娇?” “姐姐……”度娘拉着她的手,真撒起娇来,“人家这不是高兴嘛!” “高兴也哭!”方若婳捏了捏她的脸,低头看向度娘微微显形的肚子,“我的小外孙还好吗?” 度娘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手握着方若婳的手探向自己的肚子,轻轻说道:“在这里,这会儿恐怕睡着了呢!” “我听听。”方若婳俯身,侧脸在度娘腹部细听,脸上露出了一抹诧异的笑容,“没有睡着呢,我听见他在唤我。” “唤你什么?”美度娘信以为真,忙来抚摸。 “当然是姨娘了!”方若婳直起身来,瞅着度娘,笑得合不拢嘴。 度娘抚着肚子,知方若婳在说笑,也跟着笑起来,“姐姐,你怎么和朗一样,都喜欢说瞎话?” 琴山春回,处处翠微,实在美不胜收。 举行祭奠仪式之后,肴王率文武大臣登上琴山南峰,对着山下滔滔流过的江水,感叹道:“风景跟往昔一样,江山却换了主人。” 一些老臣听了,相视流泪。想百年之前,北江两岸同为一家,现在却连琴山也惯上了两姓,南峰姓招,北峰姓俞白。山岭的云雾依旧环绕,却再难使两处山峰连亘在一起了! 见其他大臣哭泣,丞相胡炔似乎颇为不满,盛气说道:“我等应当共同努力,效忠朝廷,图来日光复,怎么可以相对哭泣,像亡国奴一样呢!” 听胡炔这么一说,哭泣的大臣都有些不好意思,年轻武将们更显得义愤:“是啊,哭什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送你回去 肴王回过头来,看了看左侧的胡炔,又看了看右侧的徐正宁,宏阔的脸上哀戚之色一扫而光,抬手朗声说道:“丞相说的对!江山已分,图谋复合才是要务!” 忠臣不约而同下跪,低头拱手:“臣等定尽心竭力,复我河山!”声音洪亮如钟,震撼河岳。 胡炔和徐正宁随肴王在山顶的时候,方若婳和美度娘与随驾的宫人一起在山腰等候。 山腰一带温泉充裕,随驾宫人早已安排驻跸,炊烟四起。 方若婳和美度娘都扮作丫鬟模样,鲜有人知道她们并不是为伺候“主子”而来。趁宫人忙碌,她俩偷溜进附近的树林里寻果子。美度娘说前一段时间想吃野果,方若婳便为她采摘了一大堆,陪着她坐在温泉边,拿出丝巾来擦果子,两人又说起话来。 美度娘捡起一根枯树枝,轻轻摇着说道:“姐姐,在塞上呆久了,有时候觉得怪无聊的,就像我们以前在瀛洲,方圆就那么几十里,可闷了。” “所以啊,你就随我来风越国国!”方若婳将一颗野果递给她,又拿起另一颗来擦。 度娘咬了一口果子,酸得眉毛都蹙了起来,“太酸了!姐姐,给我另一颗!” 方若婳又将一颗给了她,度娘还是觉得酸。方若婳奇怪起来:“有那么酸吗?刚刚摘的时候,我尝了一口,觉得不怎么算啊!” 美度娘笑了笑,拿着手里的果子,开启玩笑来:“也许唯一一颗好果子,让姐姐偷吃了!” 方若婳将手中的果子砸向她:“你这没心肝的丫头!好心为你摘果子,还说我留给你酸的!” 度娘站起身来,躲开方若婳的袭击:“砸不到我!”说着便往树后面躲。 方若婳起身来捉她,两人竟玩起了捉迷藏。 “度娘,你慢点!摔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了,青龙将军可不饶你!”方若婳在后面笑着,想不到度娘还是这样敏捷,看来青龙将军并没有完全改变她。 度娘气喘吁吁的,抬头瞥见山上有人下来,忙停住脚步,唤方若婳:“姐姐,他们回来了!” 方若婳来到度娘身边,从度娘的位置看到了下山诸人的身影,于是说:“我们赶快回去吧。” 美度娘不用方若婳搀扶,自顾自地往回走,走到树林茂密处,地面枯枝败叶滑湿,突然一个不小心,脚勾住一根藤蔓,口里“啊哟”一声,差点摔倒。 方若婳赶忙窜到度娘面前,搀起度娘的手臂问道:“有没有摔伤?”见度娘蹙着眉,她一脸担忧,“到底怎么样啊,度娘?” “姐姐……”度娘扶着方若婳的手,脚下动了动,这才发觉不对,“好像……好像扭着脚脖子了。” “扭脚脖子了!”方若婳忙蹲下身来,伸手来碰美度娘的脚,“让我看看。” 脚才被方若婳一触,美度娘痛得叫起来:“姐姐!痛,痛!” “好好!”方若婳赶忙放开手,抬头看美度娘。 美度娘痛得脸色都变了,一条腿不能着力了,另一条腿在湿地上站不稳,她只好扶住方若婳的肩膀,“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我扶你!”方若婳站起身来,让美度娘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你自己也扶着点,我们慢慢走,说不定青龙将军会来寻我们。” 想起徐正宁,美度娘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见不到我们,他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呢!自从我有了身孕,朗格外紧张,都不准我随意走动,生怕伤到了小家伙,真是偏心!” 方若婳提醒美度娘看路,“你啊,还和……自己的孩子……吃醋!” 度娘一手扶着旁边的树,一手撑着方若婳,走得有点吃力,“姐姐,你累不累?” 方若婳已累得有些气喘:“好吧,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扶着美度娘在一段横道的树干上坐下,她突然觉得反胃,“啊”地一声便趴在树干上吐起来。 “姐姐……”美度娘帮方若婳拍背,脸上不无担忧,“姐姐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吃那野果吃的。”本想安慰美度娘,方若婳说了这一句,又忍不住呕吐起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干呕,连刚刚吃下的野果也没吐出来,好不容易不吐了,起身时已有种昏天暗地的感觉。 “姐姐,你没事吧?”度娘拉着方若婳的手,疑道:“姐姐不是也怀上了吧?” “怀……”方若婳脸色一凝,脑子突然一炸,赶忙摇了摇头,“不可能!” 如果真是有了身孕,不可能上一次没被大夫发现,肯定是这山上的气味不太好的缘故。 “姐姐?”美度娘眯眼笑起来,像一只偷腥的猫,“你真的与丞相大人……” “度娘,你说什么!”方若婳瞪了她一眼,心里却在嘀咕,度娘何时看出来的? 与胡炔的事,她在信里从未与度娘提过。 “这么说,是真的了?”度娘缓缓蹙起了眉,“姐姐,丞相大人可是有好多女人呢!”显然,度娘不太赞成她和胡炔的事。 “不过,这一次,丞相大人只带你一个来,我就觉得你和他肯定有什么,没想真让我猜对了!”似有些遗憾,美度娘看着方若婳,问道:“姐姐,你真的喜欢他吗?” 方若婳的脸红了一下,却笑着对度娘说:“我和你不一样。喜欢他,却不一定要独占他。” “喜欢他,却不一定要独占他?” 美度娘为方若婳的话疑惑了,回来后问徐正宁:“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想要独占。为什么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就不一定要独占呢?” 徐正宁俯身为她的脚抹药:“谁说不一定要独占?度娘是一定要独占的!” “呵呵!”度娘欢快地笑着,待徐正宁手上忙完了,便来亲吻他:“独占!” 徐正宁宠溺一笑,面容更显柔和,柔声问道:“肿这么大,很疼吗?” 度娘摇了摇头,笑靥如花:“不是很疼!”靠在他怀里,又想起方若婳,问徐正宁:“你觉得丞相大人怎样?” “哪方面?” “对女人。” “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不过丞相大人重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正宁着实佩服胡炔。 度娘打了他一拳:“难怪你把我们的女儿偷偷许了他儿子!”度娘起先不知道,后来确信怀孕,徐正宁才把许婚之事告诉她,她为此嗔了徐正宁好一阵子。 “女儿之事八字还没一瞥,你就许下了空头愿望!万一以后没有女儿,只有儿子呢?” 徐正宁抚着她的肚子笑道:“谁说没有女儿,这里面的肯定会是女儿!”语气很笃定,惹得度娘吃笑起来:“尽瞎说!” 徐正宁看着她的脚,在她耳边哄道:“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脚扭了,这里湿气重,我不希望你继续呆在这儿。” “我不!”美度娘抗议,对徐正宁军令般的口吻恍若无闻,“姬姐姐还在这里,我要多陪她几天。” “度娘,听话!”徐正宁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睡醒般的眼睛,“这次,我亲自来护驾,王上心里高兴。你想见方若婳,等明年生下女儿,我们就回王都,好不好?” 听徐正宁这般柔声细语,度娘也只能妥协了,“好吧。那我和姬姐姐说说,我先回家,你也要快点回去啊!” “知道了!”徐正宁安置了度娘,熄灭了灯火,出来吩咐手下准备,明日送度娘回去,他自己则往胡炔的营帐行去。 守在胡炔帐外的护卫说:“丞相说出去走走!” 徐正宁抬头看向天空,空中又是一轮明月,山中因温泉而雾气朦胧,月色在横斜的枝杈间,更显温柔旖旎! “可惜度娘脚伤了!”心里暗叹一声,徐正宁顺着月光照料的小径,朝山中温泉处走去,不多久便听到汩汩水声,是温泉。扑面的山风变得暖和,徐正宁再往前一步,突然听到女子的笑声,马上停下了脚步,疑道:“是谁深夜在此?” 女子的笑声娇媚而隐约,如这山中的如雾,徐正宁心里变得警觉,再无闲情漫步,正要向前喝斥,又想万一是王上身边的女子呢? 这一次,文武大臣随驾祭山,虽没带妻妾,都只带了几个仆婢,但难免有人会像他一样,将妻妾偷偷带在身边,王上身边也难免有相好的宫人…… 徐正宁想到此,决定去肴王的营帐看看。 方若婳浸润在温泉之中,差点忘了胡炔去干什么了。深夜将她带来此处共浴,她都已经解衣下水,他却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去取回来。可是,她独自在水中嬉戏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 周遭雾气太盛,隔住了月光,也没有火把照明,根本看不清什么,方若婳这时才感觉害怕起来,正要上岸更衣,突然听到对面的下水之声,似是胡炔回来了,只不知他取回的是什么东西。 方若婳也顺着水声,悄然游到那边,扑在一个人的怀里,娇声嗔道:“你可来了!人家都等了好半天……”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缘 被她柔软修长的身子一扑,这人浑身一震,将她搂紧感叹道:“果然是傲东诡姬!” 方若婳听着这声音有些奇怪,抬起头来,朦胧间见一张宏阔的脸,显然不是胡炔,顿时着了慌,挣扎着问道:“你……你是何人?” 哈哈……好个诡姬,果然如传说中的本事!我是谁?我是寡,我是孤!难道丞相没有告诉你么?” 方若婳脑中一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也不肯相信。怔忡间,口中被塞入一颗东西,还来不及反应,她已被迫吞下,同时口也被堵住了。 强烈的晕眩袭来,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四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攫住,似做了一场梦。梦中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她躺在宽大的龙椅上,眼睛被宫灯里的光芒耀盲,然而却看见,那迎面走来的……不是胡炔吗? 她恍惚想起,在深夜的夫逸园里,胡炔和她不顾外面的春寒,在清远堂里,他目光灼热又深不见底,一次次将她淹没,让她窒息在无边的大海中…… 一切似梦似真,方若婳根本没想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让肴王证实了傲东诡姬只是传说…… 从琴山下来这日,天气晴好,肴王建议群臣挥鞭北江,一骋豪情。众臣随喜登马,如此车驾便落在后面。 方若婳在马车中醒来,听到外面的欢呼,似乎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大事! 马车一宫女情不自禁地欢呼:“仙女!仙女!” 南风拂开车帘,江面春潮如涌,云霞漫天,形色犹如仙境,一少女凭空踏蹑,衣带从风,妙态仙姿,满天幻彩都成了背景,万物失声,唯有飞舞,勾心动魄…… 方若婳看得痴了,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更遑论昨夜发生了什么。 前面,肴王在众臣之先下马,不顾一切地冲往江边,边跑边唤:“仙姿,仙姿……” 众臣见肴王如此,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胡炔和徐正宁交换了个眼神。徐正宁下马,追肴王而去。 江风渐缓,江面波涛渐平,天边霞影变幻,转瞬间飞舞的“仙女”便淡出了人的视线。肴王似恨不能进入那幻境,被徐正宁拦住,竟跺着脚哭唤:“回来,孤的仙姿……” 在肴王的心目中,那个“仙女”就是进宫陪伴了他三年的卫瑶琴,那个住在河岸五柳巷的女子鲜妍一笑,如蘸水而开的桃花,说不尽的风情,看不厌的风华绝代。卫瑶琴的离逝,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如何才能再见她一面? 她在水一方,已随波而逝,如何再见? 胡炔扶着肴王回到御驾之时,脸色顿然一变! 御驾里空空如也,昨夜移到御驾上来的方若婳哪儿去了? 抓住旁边的宫女一问,宫女竟含含糊糊地答不上来,只说刚才看仙女了,没有顾得上其他。 胡炔顿时急了,草草安抚了肴王,赶快聚集相府仆婢,分头到江边去找。 昨晚有意把肴王和方若婳凑在一块儿,又向肴王献上了“神仙”之药,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怎料肴王给方若婳吃了药,让她幻想出了那样的事…… 他本来想等方若婳醒来的时候解释一番,谁知方若婳就这样不见了! 方若婳本是性情女子,要是误会他真的要将她献给肴王,她定不会原谅他,还指不定作出什么傻事。 想到方若婳是在江边消失的,胡炔心急如焚,生怕仆婢们从江边找到什么。幸而,回禀时都说没有找到。他提起的心暂时放下,却再也无法安宁。 他必须随驾回王都,此处不可久留,于是向徐正宁说出了情况,拜托徐正宁出兵,帮忙四处寻找。徐正宁听说是美度娘的姐姐走丢了,自然责无旁贷,当天便把方圆百里搜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找到方若婳任何踪迹,又怕度娘担心,不敢将此事告知度娘,只说受肴王之命守在琴山,半月之后才能回去。已回家的美度娘虽嗔怪,却对他无可奈何。 他必须随驾回王都,此处不可久留,于是向徐正宁说出了情况,拜托徐正宁出兵,帮忙四处寻找。徐正宁听说是美度娘的姐姐走丢了,自然责无旁贷,当天便把方圆百里搜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找到方若婳任何踪迹,又怕度娘担心,不敢将此事告知度娘,只说受肴王之命守在琴山,半月之后才能回去。已回家的美度娘虽嗔怪,却对他无可奈何。 沿江而行,方若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避过了追寻,也不知这样一路走能走到哪里去。她身形单瘦,却脚步如风,似乎有神来助,助一个心伤心碎的傻子! 她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一阵风所诱惑,千里迢迢从瀛洲飘洋过海,来到这遍地风流的风越国国,如今想要离开风越国国,竟如欲离水的鱼,越挣扎越感觉窒息,她无处可去,只能快步地行走,渴了不知饮水,饿了不知觅食,直至精疲力竭,才晕倒在少有人烟的渡口。 那日傍晚,正好有个长髯飘飘的中年人靠岸。他随身携带着一把琴一壶酒,似天地漂泊的浪子,行踪不定,这日却刚好停在了方若婳迷失的渡口。 他蹲下身子,替方若婳把了脉,蹙起了眉头,低头果见方若婳下裙濡湿,是血! 他赶紧到附近叫来几个渔民,帮着他把方若婳抬到最近的鱼屋,然后放下琴,背起酒壶上山采药,知道星光满天才回来。渔民按照他的吩咐,把草药熬成了药汁。方若婳喝下药之后,渐渐苏醒过来。 “先生从何处而来?”方若婳听他抚琴,恍惚问出这样一句话。 “从来处来——”长髯先生没有停下指尖清音,回答的声音似和着弦音,竟有几分超脱尘俗的感觉。 方若婳思索着他这句话,又问:“先生往何处去?” 长髯先生笑了一笑,照答不误:“往去出去!” 方若婳突然觉得有意思,突然忘掉了许多苦痛,再问:“那……我可否随先生同往?” 长髯先生指尖弦转,不数声,哀音怨乱,几不成曲。诧异之间,方若婳情不自禁,想起遭胡炔所弃之事,肝肠寸断,泪已经流了下来。长髯先生叹息一声,琴声遽然停止,“姑娘,随缘吧!”说了这一句起身转向下榻之处。 第二日,长髯先生与渔民告别,方若婳随他去他所去的地方,却再也没有问一个字。 他们来到了山中郡,在一所老旧的院子前停下。 长髯先生叹息一声,正要伸手来推院门,院子里突然走出个中年仆妇。 见外面站着一长髯男子和一美丽少女,中年仆妇脸上颇为诧异,操着有些生硬的风越国语音,有些戒备地问他们:“贵客是来借宿的吗?”此时天色将晚,这父女似的一男一女像是远行之人,她的眼光应该没错吧? 方若婳看了长髯先生一眼,觉得他表情有点不对,似过于吃惊。一路上她还从未见他异样的表情。 被中年仆妇和方若婳同时看着,长髯先生终于开口说话:“是的,大嫂。麻烦行个方便。” 中年仆妇终于放下警惕,打开了院门:“贵客请进!” 进了门,方若婳惊诧于园中的花草树木,指着一棵尚未开花的树问中年仆妇:“敢问大嫂,那是什么树?” 中年仆妇看着那棵半高不矮的树,眼睛笑眯眯,正要回答,忽听走在前面的长髯先生说:“这是无穷花,朝开夕落。” 中年仆妇有些诧异,转头却见长髯先生直接进了屋,颇有种此屋主人的派头。她感到不安,连忙跟了上去,没有理会还在院中的方若婳了。 这里住的,除了中年仆妇,还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男孩面目俊美,笑如春阳,光辉耀人。他唤老仆妇为奶娘,而老仆妇唤他为“小主子”。 方若婳以为这住宅原是这男孩父母的,长髯先生却笑了笑,男孩直接告诉她说:“此宅乃大乐丞故居,听说大乐丞游于秋安国未返,故而我与奶娘先住下,待大乐丞归来再向他请罪。” 长髯先生笑道:“请罪大可不必,大乐丞倒是应该谢谢你们,他这一院花草若没有你们打理,恐怕早已荒废。”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他,男孩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先生就是大乐丞维摩大师!”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失敬!失敬!” 中年仆妇从厨房出来,见小主人朝别人作揖,一脸不满:“小主人,他是什么人!” 男孩握住中年仆妇的手,兴奋地说道:“奶娘不知,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啊!” “啊?”中年仆妇放下热气腾腾的饭菜,转身问这长髯先生:“这院子里的花,还有里屋床底那块焦木头,都是你留下的?” 听奶娘提起木头,男孩赶紧向里屋取来一把琴,琴尾尚留有焦痕,似曾经历一番大火。 “先生请看!” 维摩大师看着这焦尾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是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的梧桐木,扣之声音异常,我本想将他交给一位斫琴之人,却一直无缘遇上。没想到小公子竟能依焦木头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不凡!” 第一百五十七章 突然下雨 “大师谬赞!”男孩躬身又是一礼,“小子擅作主张,还望大师见谅,现在斫琴已成,物归原主,小子心愿得偿!” 听男孩言行如此老陈,如此彬彬有礼,又有如此技艺,方若婳心中生起疑惑:“这男孩到底是什么人?”转而想到之前对维摩大师的三问,又觉得自己太过执迷了。男孩是什么人,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山中郡维摩居住不了几日,就有人来拜访,而且络绎不绝,先是周遭的隐士、附近的村民,后来王都、甚至更远的名士都来拜访。男孩像个大人一样,与这些来访者交往,如鱼得水,维摩大师自不必说。而方若婳则和中年仆妇一道,成了他们的用人。 每日为这些来访者端端茶捧捧琴,听他们谈论或弹琴,方若婳似乎忘记了相府,忘记了胡炔。只是清晨随维摩大师登皋放鹤,会想起度娘刚刚离开相府的那段日子,她在夫逸园的皋亭远望,而他悄然来到她身后,她转身回头的瞬间看到他的眼睛,他眼里盛着真切的关怀,虽然短暂,虽然很快就被他掩去,但曾经存在过…… 被世人冠以“小乐丞”的彭浩,来山中郡的时候,跟随着一个人。这个人,方若婳正好认识。 他,就是相府的门客兼掌书,上官慎! 他会是方若婳的女儿——燕燕的亲生父亲! 秋安国。 俞白羽让方若婳在封地装病,并且派人火速往王都求医。太医诊断之后,回宫禀明秋安王:“三王妃感染恶疾,非‘烟玉’不可治愈!” 秋安王听说如此,不禁犹豫了,“这……”他最宠爱的妃子,胡妃,也就是二王子的生母,也犹豫着,问太医:“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太医摇了摇头。 胡妃叹了口气,看了看秋安王。 传说,“烟玉”可解一切恶毒,更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千年难得,秋安王爱之如国宝,藏之于国库秘处,鲜有人能够见到。如今为了三王子俞白羽新婚的王妃,风越国国的和亲公主,真的要用掉这稀世难得的“烟玉”吗? 得知父王未允“烟玉”,俞白羽亲自来到王都,连夜求见胡妃,在胡妃跟前下跪,声情甚切:“母妃,求你救救公主,也救救儿臣!儿臣年少失恃,幸得母妃照管,母妃慈恩永世,儿臣永世难忘。 儿臣求母妃再发慈悲,替儿臣向父王求情,只要救得公主,如后儿臣为母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他声泪俱下的样子,胡妃似乎被吓住了,搀扶着他起来,对着他叹息一声:“没想到羽儿对公主如此情深!只是,母妃已劝过你父王。公主新婚即薨,有损两国修好,你父王正在考虑。羽儿放心,母妃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公主天人两隔?母妃定竭力劝说你父王,母妃只希望你和你二哥亲密无间,互相扶持!”说着,目光有意在俞白羽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搀扶的手这才放开。 “是!儿臣定不负母妃所望!”俞白羽一脸坚定地回答胡妃。 胡妃笑了,笑容这样慈祥,前所未有的美丽,“羽儿先回去休息一下,母妃这就去看你父王。” 俞白羽行礼告退:“静候母妃佳音!” “烟玉”很快经俞白羽之手,送到了风越国国,两个多月昏迷不醒的黄瑰终于醒了过来。 听到黄瑰醒过来的消息,方若婳自然内心欢喜。 和亲的目的达到了,俞白羽履行了诺言,他们联手得到了“烟玉”、救回了黄瑰! 然而,自己呢?就这样成了俞白羽的王妃? 方若婳倚在窗边,看牧羊女劳作。窗外的天很蓝,河水激越,她可以出去走走了。 “晓绮!”方若婳回头,见晓绮坐在桌边,手托香腮,在那里发呆,听她呼唤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小脸嘟嘟的。 “姐姐,什么事?” 方若婳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晓绮不习惯撒谎,但是这段日子见方若婳和俞白羽两情相悦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想回秀香楼了?”方若婳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是奶茶。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茶。 侧头看到壁上的马头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萧青。上一次王宫宴会,没想到他还在宫中。他为秋安王弹琴,弦中之音却早已超出了原本的曲子。目光与他不期而遇,她清楚地触摸到了疼痛,知道有一个人会嫉恨那一幕,却故意延长了时间。那一刻,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利用了他。 方若婳在封地养“病”的日子,许多宫中之人前来探望,身为宫廷乐师、方若婳故交的萧青却从未出现。 “病”愈回王都的时候,俞白羽给了方若婳一个惊喜:一座江南别院! 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秋安国所仅有。方若婳尚未到达秋安国之时,俞白羽已让工匠们动工了。三个月之后,一座玲珑别致的花园似别院,充满南国风情,让方若婳眼前一亮。 “这……”方若婳在拱门外止步不前,脸上酒窝渐渐消失。 “要我抱你进去吗?”俞白羽悄悄凑近她耳边,在她恍然之际偷亲了她一下。 方若婳的脸顿时飞起红霞,旁边的两个宫女垂眸偷笑,连晓绮都忍不住笑起来。俞白羽却一脸若无其事的神色。 方若婳瞋了他一眼,提起裙子步入拱门,沿着弯曲的流水往里走,亭台阁楼,无一不因地制宜;花木门户,依稀是江南旧景。方若婳边走边观赏抚摸,脚步却渐渐缓慢下来。 俞白羽一直跟在她身后,跟着她走走停停,见她完全停了下来,他鹰眸一敛,脸上笑容顿失,抬手示意身后随从退下。他缓步走到方若婳跟前,伸手抬起方若婳的下巴,见方若婳花容已湿,烟波盈盈,如何不可怜? “方若婳,不喜欢吗?”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泪珠滚落脸庞,她摇头,再摇头,“不,不是的……我……”胸中梗塞着,似有一团火被深深压着,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王爷,王爷……” 鹰眸深暗如潭,他听懂了她。 旁边池水中莲花待放,他一把抱起方若婳,快步走入莲池那边的畅轩,将方若婳放在轩中临水的榻上,自己则快手拂落四周帷幔。 方若婳折起一枝荷花,凑到鼻端,轻轻一嗅:“花开的时候,很香了。” “很香。”俞白羽侧头,在她耳边亲,如蝴蝶恋花,半是嬉戏,半是沉醉。 方若婳闭上了眼睛,依旧嗅着荷花。 轩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打在莲花上,如同莲花在唱歌,歌声美妙如吟,如诗如画。 那个为她抚琴的男子,在别院外等了很久很久…… 秋安国的空气,从未有如此的潮湿,凝结着谁的忧郁? 萧青怀抱一个盒子,在别院外站着,脑子里一个影子忽远忽近,忽近忽远。 他在外面等着,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雨突然下了起来,单薄的坚强,撞击着孤寂,他口里念起两个字,似悲伤不肯停。 天空在哭泣,一滴一滴的泪珠,似灰色的记忆,他伸出手接在掌心,想起了维摩大师,那个用记忆去爱的琴师。 很早便从维摩大师那里听到了她,江南琴痴,他在想象中爱上了这个寂寞的女子,自己也开始变得寂寞,忍受着寂寞的折磨。 有一天,终于不堪忍受了,他便去了江南,在繁华之地找到了她,从未没过拥有,却这么快失去了:终于下定决心陪伴她的时候,他听到的是她和亲的消息…… 雨水在指尖游荡,滴沥滴沥,孤单的流转,寂寞的旋律。他看着天空,让雨下到眼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晓绮到院门口的时候,见到一个疯子般的落汤鸡,大感诧异:“公子,这样会生病的!” 萧青缓缓睁开眼睛,将怀中的盒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公主。” “这……”晓绮看着手里的长盒子,突然觉得这公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疑惑的目光追随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白色的背影在灰雨中淡去,她才想起来:“是江北琴圣!” 捧着盒子跑去荷池畔的畅轩,见轩中帷幕四垂,她脸上一红,只好在廊道里等候。 雨渐渐地停了,方若婳缓缓睁开眼睛,见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在,眼中多了几分欣喜,披衣起身,见轩中正好摆设了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已开放的荷花,便将这一支也安放进去,希望它开得快一点。 晓绮进来禀告:“萧青给姐姐送来了这个!” 雨水在指尖游荡,滴沥滴沥,孤单的流转,寂寞的旋律。他看着天空,让雨下到眼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不怪我吗 捧着盒子跑去荷池畔的畅轩,见轩中帷幕四垂,她脸上一红,只好在廊道里等候。 雨渐渐地停了,方若婳缓缓睁开眼睛,见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在,眼中多了几分欣喜,披衣起身,见轩中正好摆设了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已开放的荷花,便将这一支也安放进去,希望它开得快一点。 晓绮进来禀告:“萧青给姐姐送来了这个!” 萧青送来的是一张尾部有焦痕的琴,方若婳看着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俞白羽看着她,缓缓笑道:“乐师有的是好琴,为何偏偏送一把破相的琴?” “我也不知道。”方若婳轻轻说,萧青安置在案上,坐下来轻按琴弦,脸上很快便有了笑容:“绝世好琴!” 俞白羽看着她笑,凑近她说:“难得乐师一番心思,不如在这别院设宴,宴请他以示谢意?” 方若婳听他如此建议,秀眉轻颦,想了想点点头:“好吧,让人挑个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我马上去请他,今晚宴会,算是我们这别院第一次宴会。”说着便吩咐备车。 方若婳看他兴冲冲地出去,脸上渐渐露出惆怅,指尖宫商角徵羽乱了。 风越国国王都,普通巷陌。青衫男子刚从糕点铺回来,手上提着几样糕点。 一个院子的门开了,跳出个身着红裙的女子,笑靥如花:“相公,你到哪儿去了!” 青衫男子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举着糕点,得意道:“荷花糕,杏仁糕,还有松子糕,要不要尝尝?” “啊,给我!”女子伸手来拿,男子却旋身躲开,逗引得女子随他进屋。 将糕点一一在桌面摊开,男子看着女子满足地吃糕点,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犹豫。 “真好吃!”女子抬起头来,注意到他脸上变化,眯起了眼睛问:“什么事瞒着我?” 男子摇头,笑得一脸灿烂:“没……没什么事!” 女子往他口里塞了一块糕点,起身去整理早起时无心整理的床铺,“没事就好。如果再告诉我你有什么事要出去一趟,我可不答应!” 男子听到这话,吊稍的眉毛跳了两下,走过去拥住女子,在她耳边说:“黄瑰,你怎么总是这样聪明?什么事都被你猜中。” 黄瑰反身挣脱他,气鼓鼓地坐到床上:“你一个月出去三次,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多没意思?”越说越来气,起身取来他的剑丢给他,“去吧,再也别回来!” 萧公子接住自己的断魂剑,深深叹了口气。黄瑰自醒来后,忘记了从前的事,只知道他是她的相公,是她的天。她依赖他,比任何时候都依赖。然而他现在为相府办事,常常需要离开她,她的孤独她的寂寞都是因为他,他怎能不知? 将剑放下,过来哄她:“黄瑰,这一次只需要离开三天,我会尽快赶回来。你乖乖的,要是闷了,可以和隔壁王婆学纺线绣花……” “我才不要学纺线绣花!”黄瑰反手推开他,看了看自己的纤纤玉指,问他:“你真的要让我纺线绣花吗?”见他不回答,她从床边摸出一把剪刀,手指迎上剪刀口。 “黄瑰!”萧公子吓坏了,连忙抢了她的剪刀,将她紧紧搂住,浑身颤抖着,“不要这样,黄瑰,不要这样……” “相公?”黄瑰只是想吓吓他,没想到真会吓着了他,心里懊悔极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闹着玩的,我……” “我知道,你总是喜欢吓唬我。”萧公子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珍宝似的,生怕她会破损。 “相公,你放心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黄瑰努力笑着,试图让他安心。 萧公子看着她,丹凤眼里的情绪如墨,浓得化不开。他俯身,吻住了黄瑰。 “我们……生个孩子吧?” 梅三娘待方若婳,比以往更温柔多情。 方若婳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她的眼角渐渐湿了。 这样做,到底是报复了他,还是放纵了自己? 他还会在夫逸园的太湖石畔吹笛吗? 多久没有听到他的笛声了? 恍恍惚惚地睡去,一个月后她知道了自己又有了身孕,笑容格外凄凉。 梅三娘没有问她是谁的,而让她住进了城南那个寂静的的山庄里,在那里等待燕燕的出生。 而燕燕的父亲,上官慎,却在她搬出相府的时候,收到家乡的来信,他的父母双双离世,他急于离开相府,根本来不及与她告辞。 方若婳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她的眼角渐渐湿了。 这样做,到底是报复了他,还是放纵了自己? 他还会在夫逸园的太湖石畔吹笛吗? 多久没有听到他的笛声了? 恍恍惚惚地睡去,一个月后她知道了自己又有了身孕,笑容格外凄凉。 梅三娘没有问她是谁的,而让她住进了城南那个寂静的的山庄里,在那里等待燕燕的出生。 而燕燕的父亲,上官慎,却在她搬出相府的时候,收到家乡的来信,他的父母双双离世,他急于离开相府,根本来不及与她告辞。 “风越国国北边是广阔的草原,一望无际,最好赛马了;南边和东楚差不多,多山川,山川气势各异,也不乏广袤平原。最南边三月天的油菜花,真是漂亮啊!那简直就是花海,美如天堂;东面临海,盛产鱼盐,海水春夏秋冬各具情趣。临海的女子多高大、肤白齿皓、热情豁达……”一个生活在临海富商家的女子这样谈起自己的国家。 诚然,风越国国多盐鱼,少粮食,因此商贾在风越国国极有用武之地。去年大雪,北面畜牧业减产,风越国国粮食更加紧缺,商贾囤积居奇者不在少数,被盗贼杀死的却是风越国王都最大的粮商。 失去了这个大粮商,王都的粮价疯涨,粮官根本控制不了场面,只有向朝廷求助。肴王因上次北江遇仙之事,渐渐荒疏朝政,将此事交予胡炔处置。 胡炔请求国库放粮,大斗借出公粮,不收任何利息,丰收之时,百姓只需如数归还即可,如此百姓欣喜若狂,对朝廷感恩戴德。各地官员纷纷上书,肴王听到百姓的声音,脸上笑意渐浓:“多亏了贤相!”胡炔唯唯谦恭:“吾王圣德!导岂敢鞠躬?” 散朝的时候,一门客前来禀报:“诸葛先生和姬姑娘回来了!”胡炔听了,整个人都怔住了。门客以为他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诸葛先生和姬姑娘回来了!” 胡炔看了这门客一眼,面色如常地登上马车,“知道了。回吧!” 她终于回来了? 是上官慎找到了她,将她带回的吗? 桃树的绿叶间,已结出各式各样的桃子,有的鲜艳诱人,有的形状古怪,有的为蛀虫所嗜…… 梅三娘脸上带着淡笑,唤来婢女:“将这桃子都摘了吧!” 方若婳回府,不再住梨花院,又回到了梅三娘的房里。胡炔来梅三娘这里看过,却什么也没说。上官慎已将一切告诉他。 晚间与方若婳对坐,梅三娘见方若婳一言不发,心深深纠痛。方若婳不听劝告,终于尝到了苦果,她却什么也帮不了了。 胡炔给方若婳的痛,她始终看得那么清楚。她看见方若婳未愈的伤口,却不敢触及,这样的无奈! 那一夜的逼迫,她并未真正触及禁忌,她是想告诉方若婳,失去了男人的感情,她们可以用别的来弥补伤痕。方若婳这次回来,是接受了吗? “若婳,来,陪我喝酒。”梅三娘给方若婳斟了一杯酒。 方若婳接过酒杯:“好!不醉不罢休!” 梅三娘点头,和她一杯杯地喝,很快便有了醉意。 “若婳,你能回来,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梅三娘低唤,方若婳面无表情…… “若婳,来,陪我喝酒。”梅三娘给方若婳斟了一杯酒。 方若婳接过酒杯:“好!不醉不罢休!” 梅三娘点头,和她一杯杯地喝,很快便有了醉意。 “若婳,你能回来,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梅三娘低唤,方若婳面无表情…… “夫人,你不怪我吗?” 梅三娘柔声说道:“怎么会怪你?” “我喜欢的是他。”方若婳看着梅三娘妖娆的脸。 夜灯下的梅三娘,身形娇小,如同邪魅:“你能与我共饮,我很高兴?” …… 胡炔依旧住在清远堂里,每夜依旧吹笛等待,方若婳却再也没有出想过,不是因为搬离梨花院的缘故,得他的默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府院;不是因为伺候梅三娘的缘故,梅三娘从未干涉他的事。 方若婳恨他,他心里明白。她怀了他的骨肉,他却瞒着她,还想把她送给肴王。如今她回来了,她和他的骨血却永远失去了,他有什么理由请求她原谅? 胡炔望着幽深的夜空,长叹一声。 她终究不是能陪他到最后的人! 她答应过任何时候都相信他,这一次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然而,她又为什么回来呢? 夏夜的夫逸园里,无眠的徘徊最是孤寂。 春柳躲在假山后面,身后还多这个影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助至极 “给我看看,二哥怎么不吹笛了?” 春柳拽拽他,压低声音说:“别看了,相爷进去睡觉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要想在这园子里躲一晚上,我可管不着!” “哎哎——”方志鹊见春柳穿花扶柳走了,也只得猫着腰追随而去,若不是有事求她,他才不会浪费时间陪她来这里,二哥吹笛有什么好看的? “夫人,你不怪我吗?” 梅三娘柔声说道:“怎么会怪你?” “我喜欢的是他。”方若婳看着梅三娘妖娆的脸。 夜灯下的梅三娘,身形娇小,如同邪魅:“你能与我共饮,我很高兴?” …… 胡炔依旧住在清远堂里,每夜依旧吹笛等待,方若婳却再也没有出想过,不是因为搬离梨花院的缘故,得他的默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府院;不是因为伺候梅三娘的缘故,梅三娘从未干涉他的事。 方若婳恨他,他心里明白。她怀了他的骨肉,他却瞒着她,还想把她送给肴王。如今她回来了,她和他的骨血却永远失去了,他有什么理由请求她原谅? 胡炔望着幽深的夜空,长叹一声。 她终究不是能陪他到最后的人! 她答应过任何时候都相信他,这一次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然而,她又为什么回来呢? 夏夜的夫逸园里,无眠的徘徊最是孤寂。 春柳躲在假山后面,身后还多这个影子。 “给我看看,二哥怎么不吹笛了?” 春柳拽拽他,压低声音说:“别看了,相爷进去睡觉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要想在这园子里躲一晚上,我可管不着!” “哎哎——”方志鹊见春柳穿花扶柳走了,也只得猫着腰追随而去,若不是有事求她,他才不会浪费时间陪她来这里,二哥吹笛有什么好看的? 方若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下,药三次。 第一次被梅三娘下,药,吓死了;第二次被肴王下,药,恨死了;第三次春柳下药,哭笑不得。 今日梅三娘带着人去园子里看看,她自然不想去,梅三娘也没有勉强她,谁知春柳趁机来找她,还无事献殷勤地给她端茶,本以为春柳是有事相求,便放下茶杯:“春柳姐姐,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春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扭扭捏捏的想说又不说:“方姑娘,你先喝茶,我确实有事相求!” 方若婳将信将疑地喝了茶,抬起头来见春柳脸上发光,疑惑了一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当然!”春柳妩媚地笑着,来牵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警惕地退了一步,不让她近身。春柳赶紧收回了手,讪讪地说道:“我想求你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方若婳觉得有些不对劲。 春柳观察着她的神色,脸上得意之色尽显,阴谋终于得逞,狐狸尾巴终露,咬牙道:“去什么地方?去了不就知道了!”说着便抓她的手。 “你……”方若婳一阵晕眩,很快便不醒人事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相府了,眼前出现的面孔下了她一跳。 是方志鹊! “三爷,怎么是你?”方若婳躺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手脚麻痹无力,似乎春柳下的药还没过去。 见方若婳柔体曲动的样子,方志鹊眼都迷了,“不是三爷,是谁啊?” 方若婳往后退,惊恐地看着他:“三爷想要干什么?” 方志鹊一脸好色的急躁,早已解下绸缎衣袍,往方若婳靠来,“三爷要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你敢……”见他真的靠近来,方若婳急了,使尽力气往床角退去,边退边叫:“来人啊——救命啊——” 听方若婳撕破嗓子叫救命,方志鹊指着周围尽管的门窗淫笑道:“没有人会来的,美人,不用害怕,三爷会很温柔的……” 没有人会来!看着这封闭的房间,方若婳绝望了,手紧抓着床栏杆,“你……你要是敢动我,丞相……丞相大人不会饶你的!”威胁之语出口,方若婳自己诧异了,为什么此刻想到的会是他?那个潭眸如深的男子,那个伤她最深的男子? 方志鹊爬上床,将方若婳拉过来:“少拿丞相来压三爷,春柳是丞相的侍妾,还不是照样在爷身下要死要活?” 方若婳为方志鹊所说的一震,方志鹊和春柳…… 她又想到胡炔,那天晚上,胡炔拥着她问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吗,那时她想起他的宠妾春柳,其实她心里还是嫉妒的,却不知为何要嫉妒,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嫉妒春柳跟了他那么多年。 他说她不是春柳,但是他要她陪他,陪他到最后…… 方若婳悲哀地发现,即使被他抛弃了,她心里还是这样在意他,虽然现在克制者自己,呆在梅三娘身边,不再去夫逸园,但是哪一个夜晚,她的心思没有飘入园中? 怔忡间,方若婳死命挣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方志鹊对方若婳渴望已久,这一次春柳帮助他得到手,他岂能轻易放过方若婳?然而方若婳只念着胡炔,没有丝毫就犯的意思,方志鹊心里不爽快。 “丞相大人?他宁愿在园子里吹笛也不会来救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说这话时,他发觉方若婳反抗的利爪放松了,趁机便来撕扯衣衫。 眼泪滑落如珠,方若婳根本没注意到方志鹊的入侵,眼前唯有胡炔月下吹笛的身影,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突然咬住方志鹊的脖子,狠狠咬住不放…… “啊——”方志鹊吃痛,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火气上来,手奋力一甩,方若婳一头碰在床角栏杆上,额上很快青了一片。 “贱人,竟敢咬你三爷?”方志鹊上前抓住方若婳,正要一巴掌打下去,却见方若婳脸蛋实在妩媚,突然改变了主意,从床头拿出一颗药,向方若婳逼来。 方若婳被撞得目眩头晕,意识到方志鹊塞进她口里的是药时,方志鹊已迫使她吞了下去。 “美人,吃了这样,待会儿好好求三爷吧?”方志鹊放开她,一脸怒气转为邪气。 “你给我吃了……”方若婳脸色一白,赶紧抠喉咙来吐,方志鹊生怕她吐到自己身上似乎,赶紧给她让开,“不要白费力气了,很快就有效果了。” “你……”方若婳眼泪都出来了,却没有把药吐出来,“你无耻!” 方志鹊“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拉起。方若婳大叫:“你放开我!”挣扎间鬓发散乱,她绝望地感受到了方志鹊所说的“效果”,却咬着牙保持冷静,“放开我……” “好好!”方志鹊不再猴急,顺从她的话放开了她。 方若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拉扯着衣衫下床来,想要开门出去,却被方志鹊一把挡住。 “美人儿,还没求爷呢,就想出去?”方志鹊一脸无赖地挡在门上,见方若婳双颊生晕,他的魂都丢了,搂住方若婳乱摸,“美人,求爷,爷就放你!” 方若婳这是若相信他的,世上真有鬼了!抬起膝盖便去顶他,偏偏方志鹊早料到她会如此,不但没让她中标,反而害得她差点摔倒,而方志鹊揽着她,故意弯下身来,让她起不来也摔不落。 方若婳气极了:“方志鹊,你禽,兽!” 方志鹊享受着她备受折磨的深情,嘿嘿笑道:“说错了!秀香楼的姑娘都说,爷禽,兽不如!” 方若婳体内如白蚁啃噬,哪里有闲情领会他这样的幽默? “放下我!”方若婳大叫着,几近疯狂。 “好好!”方志鹊想突然放手,却终是怜香惜玉,将她搂了起来,却不如她所愿离开她,让她更加难受。 “放开!放开……”方若婳手上越来越无力,内心无助极了,却还是期待着胡炔来救她。 他在哪儿? 她发誓,只要他出现,她便不再恨他,她会陪他到最后,一定会…… 上官慎赶到的时候,正是方若婳最痛苦的时候,也是方志鹊最无奈的时候。因为方若婳一直哭,他素来只和笑着的女人快活,从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况,简直不知所措。 “别哭了,爷求你别哭了!”方志鹊乞求道,“爷放过你还不行吗?” 方若婳口里念着“大人”,极力控制着自己,撑到最后一刻,只等着胡炔来救。然而出现的,却不是胡炔。 “嘭!”一声踢门巨响,吓得方志鹊马上站起身来开门。方若婳迷迷糊糊的,以为是胡炔来了。 “你终于来了!”她勉强坐起来,往前一扑,差点摔到床下。 上官慎赶紧扶住她,转眼已不见方志鹊的身影。 “方姑娘,你怎么样?”触着方若婳,上官慎大吃一惊,却见方若婳**似的,“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只不知道我等了很久?” 上官慎被她问住了,直觉告诉他要远离她,但看着她一脸桃花和泪痕,他怎么也不忍心丢下她。…… 今日听到彭浩要带着公主回林下郡,他本来想去为彭浩送行的。他虽受命于胡炔去接近彭浩,却真的与彭浩结为之心朋友。他欣赏彭浩的无心仕途,并不是因为能给胡炔一个交代了,而是从彭浩身上看到了名士的真风流。 第一百六十章 怎么会是他! 不戚戚于富贵,不汲汲于名利,任性放达,唯有彭浩等几个人做到了,其他人枉称名士,他上官慎更是自愧不如。在相府做幕僚做宾客,不为功名富贵,又为何? 上官慎心里已经萌生了离开相府的念头,尤其是陪彭浩去了一趟山中郡,见到了闻名已久的维摩大师,更见到了一位小男孩——桑国质子! 维摩大师天下知音,当年放弃大乐丞之职,隐居山林,真可谓淡薄名利;而桑国质子小小年纪,斫琴技艺超群,将来可能成为桑国君主,却宁愿选择放弃,随奶娘隐居,岂不可叹? 上官慎只是没想到,方若婳想要回到相府。当初在维摩居见到方若婳,他是多么的诧异!怎么也没想到方若婳会出现在那里。后来陪方若婳饮酒,才听方若婳说起了一路的经历,她说她要回相府,她想问问胡炔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见她执意要回相府,上官慎不放心,所以才送她回来。送她回来后,他每日都担心她会冲动,会惹怒胡炔。虽说是胡炔确实太过绝情,但是方若婳毕竟是相府的舞姬,胡炔有权将她送人。 幸好,方若婳侍候的是夫人,他总算稍稍放了心,却不料今日会看到方志鹊搂着一个女子偷偷出相府。本来这不是他应该管的事。 然而回头见丞相的侍妾一脸得意在那里骂人,说什么“贱货,跳个舞就想勾引相爷”之类的话,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方若婳,马上便去找方若婳,果然没有找到。他心里着急啊,生怕方若婳遭受不测,拔腿便去追方志鹊,寻了好久才寻到城南一处寂静山庄,他**进去,听到女子大叫声,就知道方若婳在这里了…… 上官慎见方若婳的样子,渐渐明白方志鹊对方若婳做了什么。 方志鹊果然可恶,却是个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却如何放弃了方若婳?不待胡炔想清楚这个问题,方若婳已热,他应该马上推开她的,却听她在耳边哭:“别……别离开我……我只想陪你……答应你……” 上官慎知道她说的是胡炔,不是自己,可是她已经…… 上官慎大惊,莫非方志鹊给她吃的是“风。流度”? “风。流度”是蛮族毒药,中此药者必在半个时辰内得到解药,或者……,否则必痛楚难当,全身流血而死。看方若婳的情形,半个时辰已剩不多,而他现在根本不知到哪儿去找解药,怎么办? “啊……” 几近疯狂。 上官慎呼吸窒住了,不可思议。 “方姑娘——”上官慎用尽力气推她,却不料和她一起倒在地上,他被方若婳压着,动弹不得。 方若婳根本分不清眼前是谁,而她的一切尽落入另外一个人的耳目…… 胡炔一脸铁青,终于不堪目睹耳闻,转身出了山庄。 月朗星稀,今夜的夫逸园里,笛声不再响起,因为那只竹笛早已粉碎。 春柳被带到梅三娘房中,双腿战战兢兢,“夫人……” 梅三娘冷“哼”一声:“你可知罪?” “请夫人饶命!”春柳跪了下来,眼泪差点流出来。今日真是太倒霉了,本已经达到了目的,看着方志鹊带走了方若婳,她沉醉在得意之中根本没想到要回去毁尸灭迹。方若婳那杯茶只喝了一半,另一半被梅三娘派回来拿东西的小丫鬟喝了,如此便露了馅。她怎么也没想到,梅三娘的反应那么大,居然扒下金簪来逼问她,如果她不说出方若婳去哪儿了,梅三娘便会用金簪插进她的喉咙。 春柳将一切告诉了梅三娘,却说自己是被方志鹊所迫。梅三娘命人将她看守起来,之后又做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春柳惊恐了半天,生怕梅三娘将此事告诉胡炔。胡炔心里喜欢方若婳那贱人,已经不止一次在她身上唤“若婳”,她恨极了方若婳。但是如果让胡炔知道,她这样报复方若婳,他一定不会让她好受的…… 本以为厄运马上就要降临,没想到梅三娘再一次放过了她。 “以后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知道吗?”梅三娘撇了春柳一眼,幽深的美目中暗含警告,看得春柳心中一凉,赶忙点头答应:“一定!贱妾一定会忘了这件事!谢夫人!谢夫人!” 见春柳磕头,捡回一条命似的欣喜,梅三娘露出了柔淡的笑容:“嗯,下去吧!” “谢夫人!谢夫人……”春柳爬起身,千恩万谢地去了。 本以为厄运马上就要降临,没想到梅三娘再一次放过了她。 “以后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知道吗?”梅三娘撇了春柳一眼,幽深的美目中暗含警告,看得春柳心中一凉,赶忙点头答应:“一定!贱妾一定会忘了这件事!谢夫人!谢夫人!” 见春柳磕头,捡回一条命似的欣喜,梅三娘露出了柔淡的笑容:“嗯,下去吧!” “谢夫人!谢夫人……”春柳爬起身,千恩万谢地去了 春柳下去了,梅三娘开始坐到镜前卸妆,一个大丫鬟进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她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知道了。” 大丫鬟领命,转身正要下去,又听梅三娘说:“回来!” 梅三娘手里握着一支簪子,正是今日用来威胁春柳的那支。 “把这个送给春柳。” “是,夫人。”大丫鬟领了簪子,面带疑惑地退下。 梅三娘看着镜中的自己,年轻而貌美,如此韶颜,却隐着几分戾气,隐得太深,所以除了贴身服侍的婢女,鲜有人能够察觉。 她对方若婳撒了谎。与她的那个丫鬟,并不是嫁人了,而是被逼拔簪自尽了。 凡是背叛她的人,只有死! “呵呵……”看着镜中邪魅尽显的自己,梅三娘低笑起来。春柳是跟随她最久的婢女,她将春柳给了胡炔,却终究不放心。而这一次事关若婳,她不得不再给春柳一个警告。 至于若婳…… 梅三娘轻抚着方若婳留下的舞裙,眼中渐渐有晶莹的泪凝成。 “若婳,原谅我。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既然你不愿远离他,我只有让他远离你,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少受伤害,你明白吗?” 药效过后,方若婳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依旧在那个山庄。 天已经大亮,上官慎被方若婳的动作吵醒,眼睛朦胧睁开,有些不太适应光线的强度。 “你醒了?”见方若婳因惊恐得脸色煞白的样子,上官慎无奈一笑,自顾自捡起衣物穿上,然后走了出去。 方若婳抓着布帛,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怎么是上官慎? 她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钝钝地痛起来,控制不住泪水的滑落,她在唇上要除了痕迹,在房间里颤抖着,像只受伤的兽,许久才打开门出去。 上官慎始终等在外面,回头见到方若婳泪痕未干的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姑娘,我……” “先生不必说了!”方若婳抬起头来看他,阳光洒得她一脸斑驳,更显苍白,“我明白。”擦身就向山庄外走。 上官慎赶紧跟上,担忧地唤:“方姑娘,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方若婳脚步停留。 上官慎上前拉住她:“随我去东楚国吧!” 身子一震,方若婳回头,对上他诚挚的目光,口张了张,不知说什么好似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说的是真的!”上官慎看着她的眼睛,手依旧拉着她的薄纱下的手臂,“上官慎本东楚国人,出身寒微,家中尚有双亲,若你不嫌弃,随我离开相府,如何?”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方若婳怔住了,手臂被他握得很紧,她想抽开,又怕不小心伤到什么。有些东西很珍贵,有人能够见到,是多大的幸运? “先生……”方若婳轻轻起唇,脑中努力收寻对这个人的印象,在相府宴会上他替胡炔应酬,八面玲珑,多才多艺;他和青龙将军品酒,论诸国酒性,见识广博;他为胡炔草拟文书,挥笔而就,文思敏捷。颊边长着两根特别的虎须,滑稽如他与度娘的玩笑。他善于察言观色,谨慎如同胡炔的深藏不露。他曾在秀香楼流连,很会逢场作戏,在宴会上和很多宾客一样,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会发绿,却不会为了她做任何得罪胡炔的事情…… 原本以为,他只是相府的食客,一个合格的幕僚,为主人尽心尽力。可是,在山中郡的一段日子,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上官慎,一个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伪装的上官慎,她从他和彭浩等人的相处中,看到了他的迷茫、他的渴,望。那一次醉酒,她和他互吐心事,他说要离开相府,却跟着她回到了相府…… 方若婳突然发现,看似自己和他在两条互不相干的路上,却有着相似的矛盾和挣扎。他选择了离开,她却只能留下。 “先生,我……我恐怕要辜负你的厚意……” 听她说出答案,上官慎放开了手,讪讪地笑了,颊边两根虎须一翘一垂,不知如何是好似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凡 “对不起!”方若婳躬身折腰,以傲东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 上官慎看着这个来自异国的绝色舞姬,笑容渐渐僵化,他终于笑不出来了,只能不受控制地看着她。 记得她在诡姬之舞中扮演的贵族公子,那样华丽,那样的情深,如樱花一般,倾尽一生,只为那刹那的美。他知道她是相府的舞姬,丞相大人不会轻易送人的美姬,她的美注定了她的非凡。 他看着她舞姿翩跹,看着她在酒宴中穿梭,看着她与胡炔眉目传情,看着她魅惑众生,只能看着,有一天她却告诉他,她恨胡炔,却还是要回到相府……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 “方姑娘,既然如此,我送你回相府吧!”他只能送她回去。 方若婳点点头:“谢谢你!” 回到相府的时候,梅三娘一脸不悦的样子,问她:“若婳,你去哪儿了?” 方若婳笑了笑,说道:“昨日得空,我去秀香楼看娇蔷,被紫衣姑娘灌醉了,因此在她那里睡了一夜。” 梅三娘听到解释,叹了口气,过来拉方若婳的手,柔声说道:“以后少去秀香楼,你终究是相府的人,又不是个男子,在那里喝醉了万一有个意外其不吃亏?” 方若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想起昨日之事,心中一涩,只能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梅三娘抬手抚摸她的脸,温柔笑道:“我只是关心你,不是责备你,何必生气?” 方若婳点了点头,朝她笑笑:“嗯。没什么事,若婳先下去了。”说着便要后退。 “若婳——”梅三娘突然叫住她。 方若婳一僵,看着梅三娘,一时辨不出心里的感觉。 风越国国北边灾祸连连,去年冬寒冻死许多牛羊,今年夏热又掀起了一场瘟疫。 瘟疫延及塞上,徐正宁下令封锁北江三郡,请求朝廷援助。 美度娘在卫郡的将军府,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行动开始不便,她常常见不到徐正宁,只能在府里等待,每日从太阳升起,等待太阳落下,心里越来越不安。她有一种预感,似乎什么事就要发生,就像她刚从傲东进入相府的预感一样。不同的是,那时的她是满心期待的,而此时的她无端恐惧,似乎要发生的,并不是遇上徐正宁这样的好事,而是一件祸事,一件无法挽回的祸事。 瘟疫折磨着北江三郡,徐正宁起先好早出晚归,渐渐地几日才回来一次,回来时也不敢太接近她,说是怕忍不住对她做些什么伤害孩子,其实她明白,他是怕身上不干净传染给她。她哭着闹着不让他出去,可是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度娘,北江三郡百姓都是我的亲人,我怎能不管?” 度娘没有办法阻拦他,只能为他准备一些预防的药和蒙面布。然而,他被传染的消息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的副将都不让她见他,最后她只能以死相逼,他才露了面。 “度娘,你怎么这样傻?”徐正宁扶着柱子,显得那样虚弱,度娘从未见过这样的徐正宁,泪水经不住成河,“朗……”不顾一切扑向他,这一幕直让那些大口喝酒壮汉心酸。 “度娘……”徐正宁躺在床上,握住度娘的手舍不得放开。度娘抚摸着他的脸。这堪比女子俊美的脸,在病痛的折憔悴瞧了多少? “怎么这样爱哭?”徐正宁捧着她的脸,为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干。这张精致无双的脸在他手心那么易碎,那么令他心疼。 “度娘,别哭。”他朝她挤眉弄眼地笑。 “呜呜,我不哭……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不哭……”努力收回泪水,度娘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移到自己圆滚的腹部,“看看我们的女儿,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知道,我答应你!”徐正宁在度娘腹部抚摸,脸上带着无比温柔的笑,似乎真的看到了女儿的模样,“她多么像你!像你一样美丽动人,像你一样调皮可爱,像你一样温柔,像你一样热情……” 在他的眼里,她是多么完美! 度娘的泪水又下来了:“朗,我爱你!我爱你……” 徐正宁将度娘搂在怀中,深吸了口气,沉沉说道:“我也爱你,度娘!你是我徐正宁唯一的妻,这一生我只喜欢你,你是我的度娘……”一字一字发自心底,出自牙缝,是他一世的诺言! 朝廷派来的御医终于找到克制瘟疫的办法,北江三郡的瘟疫渐渐消失,徐正宁也渐渐恢复如初,而度娘却早产了。 度娘痛了三天三夜,徐正宁跟着她了三天三夜,最后一个瘦小的女婴终于在血泊中诞生。 看到女婴的那一刻,徐正宁的眼泪轻易流下。 这是他的女儿,度娘拼命保下的女儿,他给她取名叫惜月。 秋安国,倪方若婳得了思乡之病,俞白羽请求驻守北江,终得秋安王许可。 出发往驻地这日,萧青前来送行,依旧是一阙琴曲,依旧是民间情歌。方若婳一脸怅然,唤小莲抱出焦尾琴,抚了一曲《高山流水》。俞白羽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笑,鹰眸幽深难测。萧青走过来,与俞白彬把盏,趁机在俞白羽耳边说:“好好待她,否则……” 俞白羽懂他的意思,哈哈大笑:“乐师多虑了!方若婳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当然会照顾好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瞥向方若婳。 方若婳低下了头,心中波浪翻滚,竟是复杂的情绪。这半年来,萧青常常来别院陪她,虽然他们只弹琴对弈,或者赏画聊天,但是他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本以为俞白羽会在意,去没想到俞白羽念他们是故交,又害怕她会孤独,反而乐见他们来往。 这半年来,俞白羽的宠爱自不必说,但是她却未能受孕。而他出身王室,秋安国风俗又极其重视子嗣,她的未孕自然给他造成困扰,然而她又不能劝他纳妾,所以只有再次装病,让他以她思乡为由,带着她离开王都。如此,便又要与萧青分离…… 在方若婳感伤的瞬间,萧青已来到她身边。他对她淡淡地笑:“公主,保重!” “保重!”方若婳随俞白羽上路,坐在马车里闷闷不语,俞白羽骑马跟在她身边,也没有说一句话。 萧青看着他们走远,脸上的忧伤如同天上的云,那么浓重。他淋着雨,抱着琴,一路走回王都。 秋安国王宫,似成了他孤独的归宿,一生不能摆脱。 方若婳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为了她做了什么。 焦尾琴是维摩大师托人送来的,为了安慰他,安慰一颗忧伤的心。他知道,当年维摩大师有意撮合他和方若婳,所以才会跟他讲起方若婳的事。大概维摩大师希望自己的遗憾在他和方若婳身上得到弥补吧。维摩大师根本不会想到,最后是他亲自去迎接成为别人新娘的方若婳,也不会想到他在方若婳一路琴声中前进的心情。那日,他终于到达了王都,却再也不能送她入都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抱走,他只能逃到郊野疯狂大叫,无处可去的时候偏偏又遇上维摩大师。维摩大师说:“我记起故宅收藏了一段梧桐木,一段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梧桐木,声音异常,说不定可以斫成一具绝世好琴。” 维摩大师回了风越国国,果真给他送来了一具绝世好琴。他看到琴和琴尾的焦痕,便明白了维摩大师的意思。 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唯有顺其形势而成全之,才能得到不凡之音。 他又回到了宫廷,她需要“烟玉”,他便千方百计地助她得到烟玉;她需要陪伴,他便天天去那个小桥流水的别院,为她抚琴;她想离开王都,他便助俞白羽达成心愿,让俞白羽带她离开…… 又是一年冬寒,看塞上雪飞,度娘竟舍不得在此时离开。 徐正宁命奶娘先将惜月抱上马车,独自来到城头,将度娘抱起,笑道:“走了,度娘!” 度娘咯咯笑着,伸手勾住徐正宁的脖子,问他:“给姬姐姐的袍子放上马车了吗?” “在马车里!”徐正宁抱着她下到地面,直接将她送上马车,“惜月睡着了,有奶娘照顾着,今日我俩同车。” 度娘没有反对,很乐于窝在他怀里。自从生下惜月,她格外畏寒。因此徐正宁才这么快决定带她回王都,以后回不回塞上都是未知。 徐正宁下令启程,随从的护卫纷纷上马,一路车马向着王都而去。 这一年的新年,美度娘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畏寒之症时发,徐正宁遍请王都名医,都无法找到根治的法子,为此悔恨不堪。美度娘却浑不在意似的,得空便朝他嚷嚷,相府里的装饰需要改进,过年的东西这不行那不行,惜月这丫头怎么爱闹……。徐正宁知道她的心思,事事都顺着她,还亲自去相府的别院,将方若婳接来陪伴她。 第一百六十二章 烦躁不堪 方若婳大着肚子,和度娘一起剪窗花,两人都不太会剪,偏偏见纸匠手巧而眼红,两人打赌看谁先剪出一幅莲花生子。美度娘说:“如果姐姐赢了,我们家惜月以后便不嫁给杜二公子。”方若婳笑道:“你打算让青龙将军失信不成?”度娘撇嘴:“哼!除了嫡长子杜君仲,丞相大人难道没有别的儿子了吗?”方若婳放下剪刀:“难道你想将惜月嫁给大公子杜伯仁?”“那又怎样?杜伯仁虽是丞相大人的通房丫头所生,长得却沉稳厚道,我们家惜月将来不会受欺负!”方若婳想起相府里那个半大孩子,禁不住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就这么决定了?” 度娘想了想,看着方若婳的肚子,突然改变了主意:“姐姐,你生个儿子吧,惜月嫁给你的儿子也是一样!”方若婳手上稍一用力,一幅尚未完成的莲花生子便成两半。 “姐姐,你怎么了?”美度娘看着方若婳手中的剪纸,没想到方若婳反应会这么大。 “度娘,我和他的孩子早没了。”方若婳将破坏的剪纸丢到一边,缓缓站起身来。 将军府到处是喜庆的味道,本以为在这里可以心情好一点,谁知到了这里心里反而更加凄凉。 梅三娘本想让她进府过年,却被她拒绝了。她总是期待着有一天胡炔会去看她,却终究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声息,她一个人在在王都城南的别院里,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绝望…… “姐姐……”美度娘挣扎着从炕上下来,见方若婳站在窗边一脸泪水,不禁吓了一跳,“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若婳抹了泪水,笑着对度娘说:“没什么。你不能吹风,进去吧!” 春天来临的时候,杨柳新绿,燕子飞回,方若婳产下了一个女婴,梅三娘取名为燕燕。 在王都过了一冬,度娘畏寒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渐渐地出现了晕眩的症状。徐正宁派人四处求医,医者多是摇头叹息。徐正宁自知,度娘的病是因照顾他时动胎气而落下的,每每看到度娘昏睡,都自责不已。度娘醒时却常常劝慰他:“朗何必自责,度娘有幸伴朗,又岂在乎些许病痛?”徐正宁声音哽咽,抱着度娘半天说不出话。 方若婳月子一过,便将燕燕交给了梅三娘,自己到将军府陪伴度娘,只希望度娘能够好起来。 襁褓中的燕燕,特别的安静。梅三娘身边的侍女都很喜欢她,说她比二公子杜君仲可爱得多。梅三娘因生杜君仲受了很大的折磨,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抱孩子,如今方若婳将燕燕托付给她,她也只是将燕燕交给照顾杜君仲的人,如此做法自然含着另一层意思。 相府中人都猜测燕燕是丞相的女儿,因为方若婳毕竟在夫人房里,而夫人又最是有贤名的,从来乐于促成丞相的好事。方若婳生下的女儿,不是丞相的,又是谁的? 梅三娘曾让人将燕燕抱到胡炔面前,胡炔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他的默认,更确定了燕燕的身份。如此,燕燕便成了相府的小姐。只是在相府里,像燕燕这样的小姐并无特殊,之后还会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谁叫丞相大人如此风流呢? 方若婳在将军府一住便是一年,亲见青龙将军如何焦急心碎,大夫进进出出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度娘还是病入了膏肓。 度娘说想看看外面的景色,方若婳便陪她出了府门,徐正宁抱着惜月跟随在侧。 来到郊外的山野,看春山新翠,听碧水潺湲,度娘憔悴的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 “姐姐,还记得我们在傲东的时候吗?” 方若婳搂着度娘,双目含泪,却尽力不出哭声:“如何……不记得?度娘想念樱花了吗?我们就是在樱花飘落的时候离开傲东的。” “是啊!”度娘目光变得恍惚,“我还记得……离开那天,秋娘带着众姐妹……送我们到海边,说以后要是想回去了,就去海边看船,看到……有樱花标志的船,就……可以回到傲东……” 方若婳禁不住哽咽了一下:“傻妹妹……,那是秋娘骗我们的。” “呵呵,姐姐,我知道。可是……,我并不后悔……离开……离开傲东……如果……不离开傲东,我就没有机会……遇上朗……” 听度娘断断续续说出这些,徐正宁再也忍不住,将度娘从方若婳怀中抱过来,痛哭不已。 “度娘……度娘……” 小惜月在一旁看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而拍手笑嚷:“爹爹哭哭……爹爹哭哭……” 方若婳将小惜月送到度娘面前,让度娘抚摸小惜月的脸。 度娘气息微弱,脸上笑容尽量显出慈祥,“惜月,我的好女儿……,以后跟着爹爹,要听话……知道吗?” 被度娘冰凉的手一触,小惜月突然哭起来,直叫奶娘,偏偏奶娘并未随她出来。 方若婳紧紧搂着惜月,见度娘眼中有泪,心头不忍,忙哄惜月:“惜月乖,叫娘亲,娘亲……”惜月耍起性子来,怎么也不从。徐正宁生气起来,抓住她的手,命令道:“叫娘亲!”惜月似乎被吓住了,赶紧止住哭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亲……” 度娘的泪终于滑落脸庞,方若婳见状泣不成声。 “度娘……”徐正宁抱住度娘温度渐失的身体,魂断神伤。 “朗……”度娘伸手去摸徐正宁的脸,他的俊美的脸也如她憔悴,那里还是那个貌比女子的青龙将军? 徐正宁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给她一点温度,“我在这里,度娘,度娘……” 听他喃喃唤着,度娘游移的目光回归了一瞬,一瞬的光彩照人,犹如初恋徐正宁时的热烈! “度娘……”徐正宁看着怀中的度娘,心痛得快要死了,“度娘,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做我徐正宁唯一的妻,这一生我只喜欢你一个,你怎么能……怎么能抛下我?”瞳眸如碎,泪水顺着鼻端滑落,滑落在度娘干涩的唇上。 朗,好好对待惜月…… 美度娘的手重重垂下,无论徐正宁怎样将它放回自己脖颈间,它还是重新垂下。 徐正宁像疯了一般,不停地叫她,希望度娘能回应他。 这个纯真的女子,无意间闯入他的世界,为他倾尽一生,一生无怨无悔…… “啊——”郊野中一声大叫,撕心裂肺。 正是杨柳春风的时候,柳绦垂长,却再也不见那个女子身轻如燕,纵身飞上高枝。徐正宁抱着度娘,无声无息地从大街上走过。方若婳抱着惜月跟着后面,一直白猫从客栈里溜出来,在街心停住了,方若婳怀中的惜月看见了猫,顿时大嚷起来:“咪咪!咪咪……” 徐正宁回过头来,看着那只停在街心的猫。往事如画,豁然在他眼前清晰,残忍的绝望的气息将他攫取,这个貌柔心壮的男子似再难支撑,突然跪了下来,空出一只手将白猫抓住。 白猫在他手中喵喵大叫,引来街上过路之人驻足来观。 “这不是青龙将军吗?”有人认出了徐正宁。有人注意到他怀中女子的一样,吓了一跳似的退开两步,怯懦地问旁边的人:“那个女人怎么了?”“莫不是将军夫人?” “真的是……” “走开!走开!”将军府的人很快上来,驱赶了围观的百姓。惜月跳下了方若婳的怀抱,见徐正宁仍旧抓着白猫,乞求道:“爹爹,咪咪!咪咪……” 徐正宁颤抖着手,许久才放开白猫,抱起度娘继续往前走。 那一年,因为一只白猫,一匹发疯的马,差点踩踏飞燕。 那一日,因为一匹发疯的马,征战回朝的他,遇上一生的挚爱…… 翻出度娘的信,一封封地展开,不待细细重读,方若婳已泣不成声。 ……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好姐姐,你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我现在的情况,免得你担心…… ……姐姐,嫁妆里的舞鞋,是你送给我的吧?这是你最喜欢舞鞋了,怎么舍得送给我了?可惜,我现在有了舞鞋也没用,朗不让我在别人面前跳舞…… ……姐姐,朗说去练兵,一去就是五天了,又不用打仗,练兵做什么…… ……姐姐,我怀孕了!听大夫说已有两个月,朗都不敢相信,姐姐,我真的怀孕了!…… 方若婳将一大堆信纸抱在怀里,双肩颤抖起来。笑的度娘,瞋的度娘,喜的度娘,恼的度娘……,都在这些字里行间。如今字迹尚在,而人已永绝,如何不叫人魂断神伤? 方若婳在房里呆了一天一夜,梅三娘来唤了几次,她都没有开门。 渐渐想起度娘问自己的话:“姐姐,你真的那么恨丞相大人吗?姐姐,不要再恨了,既然你还那么在意他,就去找他吧,也许有什么误会,和他说清楚。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个心爱的人,已经很是幸运,姐姐何必太在意其他的呢?” 夫逸园里,晚风拂柳,胡炔在柳树下徘徊,一幅烦躁不堪的样子。 这个园子如同兽笼,困住了一头野兽,他生怕一踏出园门,野兽便会嗅着那思念的味道,去找那个人。 一年了,他和这头野兽作战,好几次都差点被它战胜,却事到临头被一盆冷水浇头而下。 是他太冷静了,还是她太令他失望了? 那一天,他听到她去了城南山庄,满以为她要约他在那里见面。他去了,却见三弟方志鹊衣不整地出来,他问她在哪里。 那一刻,胡炔真恨不能进去掐死她! 然而,他为什么要进去?为什么要如他所愿? 如果,她真的那么恨他,真的愿意那样报复他,那就随她去吧!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 不值得……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是他! 雨水在指尖游荡,滴沥滴沥,孤单的流转,寂寞的旋律。他看着天空,让雨下到眼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晓绮到院门口的时候,见到一个疯子般的落汤鸡,大感诧异:“公子,这样会生病的!” 萧青缓缓睁开眼睛,将怀中的盒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公主。” “这……”晓绮看着手里的长盒子,突然觉得这公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疑惑的目光追随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白色的背影在灰雨中淡去,她才想起来:“是江北琴圣!” 捧着盒子跑去荷池畔的畅轩,见轩中帷幕四垂,她脸上一红,只好在廊道里等候。 雨渐渐地停了,方若婳缓缓睁开眼睛,见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在,眼中多了几分欣喜,披衣起身,见轩中正好摆设了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已开放的荷花,便将这一支也安放进去,希望它开得快一点。 晓绮进来禀告:“萧青给姐姐送来了这个!” 雨水在指尖游荡,滴沥滴沥,孤单的流转,寂寞的旋律。他看着天空,让雨下到眼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晓绮到院门口的时候,见到一个疯子般的落汤鸡,大感诧异:“公子,这样会生病的!” 萧青缓缓睁开眼睛,将怀中的盒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公主。” “这……”晓绮看着手里的长盒子,突然觉得这公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疑惑的目光追随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白色的背影在灰雨中淡去,她才想起来:“是江北琴圣!” 捧着盒子跑去荷池畔的畅轩,见轩中帷幕四垂,她脸上一红,只好在廊道里等候。 雨渐渐地停了,方若婳缓缓睁开眼睛,见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在,眼中多了几分欣喜,披衣起身,见轩中正好摆设了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已开放的荷花,便将这一支也安放进去,希望它开得快一点。 晓绮进来禀告:“萧青给姐姐送来了这个!” 那一夜的逼迫,她并未真正触及禁忌,她是想告诉方若婳,失去了男人的感情,她们可以用别的来弥补伤痕。方若婳这次回来,是接受了吗? “若婳,来,陪我喝酒。”梅三娘给方若婳斟了一杯酒。 方若婳接过酒杯:“好!不醉不罢休!” 梅三娘点头,和她一杯杯地喝,很快便有了醉意。 “若婳,你能回来,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梅三娘低唤,方若婳面无表情…… “若婳,来,陪我喝酒。”梅三娘给方若婳斟了一杯酒。 方若婳接过酒杯:“好!不醉不罢休!” 梅三娘点头,和她一杯杯地喝,很快便有了醉意。 “若婳,你能回来,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梅三娘低唤,方若婳面无表情…… “夫人,你不怪我吗?” 梅三娘柔声说道:“怎么会怪你?” “我喜欢的是他。”方若婳看着梅三娘妖娆的脸。 夜灯下的梅三娘,身形娇小,如同邪魅:“你能与我共饮,我很高兴?” …… 萧青送来的是一张尾部有焦痕的琴,方若婳看着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俞白羽看着她,缓缓笑道:“乐师有的是好琴,为何偏偏送一把破相的琴?” “我也不知道。”方若婳轻轻说,萧青安置在案上,坐下来轻按琴弦,脸上很快便有了笑容:“绝世好琴!” 俞白羽看着她笑,凑近她说:“难得乐师一番心思,不如在这别院设宴,宴请他以示谢意?” 方若婳听他如此建议,秀眉轻颦,想了想点点头:“好吧,让人挑个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我马上去请他,今晚宴会,算是我们这别院第一次宴会。”说着便吩咐备车。 方若婳看他兴冲冲地出去,脸上渐渐露出惆怅,指尖宫商角徵羽乱了。 风越国国王都,普通巷陌。青衫男子刚从糕点铺回来,手上提着几样糕点。 一个院子的门开了,跳出个身着红裙的女子,笑靥如花:“相公,你到哪儿去了!” 方若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拉扯着衣衫下床来,想要开门出去,却被方志鹊一把挡住。 “美人儿,还没求爷呢,就想出去?”方志鹊一脸无赖地挡在门上,见方若婳双颊生晕,他的魂都丢了,搂住方若婳乱摸,“美人,求爷,爷就放你!” 方若婳这是若相信他的,世上真有鬼了!抬起膝盖便去顶他,偏偏方志鹊早料到她会如此,不但没让她中标,反而害得她差点摔倒,而方志鹊揽着她,故意弯下身来,让她起不来也摔不落。 春柳惊恐了半天,生怕梅三娘将此事告诉胡炔。胡炔心里喜欢方若婳那贱人,已经不止一次在她身上唤“若婳”,她恨极了方若婳。但是如果让胡炔知道,她这样报复方若婳,他一定不会让她好受的…… 方若婳气极了:“方志鹊,你禽,兽!” 方志鹊享受着她备受折磨的深情,嘿嘿笑道:“说错了!秀香楼的姑娘都说,爷禽,兽不如!” 方若婳体内如白蚁啃噬,哪里有闲情领会他这样的幽默? “放下我!”方若婳大叫着,几近疯狂。 “好好!”方志鹊想突然放手,却终是怜香惜玉,将她搂了起来,却不如她所愿离开她,让她更加难受。 青衫男子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举着糕点,得意道:“荷花糕,杏仁糕,还有松子糕,要不要尝尝?” “啊,给我!”女子伸手来拿,男子却旋身躲开,逗引得女子随他进屋。 “谢夫人!谢夫人……”春柳爬起身,千恩万谢地去了。 本以为厄运马上就要降临,没想到梅三娘再一次放过了她。 “以后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知道吗?”梅三娘撇了春柳一眼,幽深的美目中暗含警告,看得春柳心中一凉,赶忙点头答应:“一定!贱妾一定会忘了这件事!谢夫人!谢夫人!” 见春柳磕头,捡回一条命似的欣喜,梅三娘露出了柔淡的笑容:“嗯,下去吧!” “谢夫人!谢夫人……”春柳爬起身,千恩万谢地去了 春柳下去了,梅三娘开始坐到镜前卸妆,一个大丫鬟进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她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知道了。” 将糕点一一在桌面摊开,男子看着女子满足地吃糕点,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犹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发自心底 瘟疫折磨着北江三郡,徐正宁起先好早出晚归,渐渐地几日才回来一次,回来时也不敢太接近她,说是怕忍不住对她做些什么伤害孩子,其实她明白,他是怕身上不干净传染给她。她哭着闹着不让他出去,可是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度娘,北江三郡百姓都是我的亲人,我怎能不管?” 度娘没有办法阻拦他,只能为他准备一些预防的药和蒙面布。然而,他被传染的消息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的副将都不让她见他,最后她只能以死相逼,他才露了面。 “度娘,你怎么这样傻?”徐正宁扶着柱子,显得那样虚弱,度娘从未见过这样的徐正宁,泪水经不住成河,“朗……”不顾一切扑向他,这一幕直让那些大口喝酒壮汉心酸。 “度娘……”徐正宁躺在床上,握住度娘的手舍不得放开。度娘抚摸着他的脸。这堪比女子俊美的脸,在病痛的折憔悴瞧了多少? “怎么这样爱哭?”徐正宁捧着她的脸,为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干。这张精致无双的脸在他手心那么易碎,那么令他心疼。 “度娘,别哭。”他朝她挤眉弄眼地笑。 “呜呜,我不哭……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不哭……”努力收回泪水,度娘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移到自己圆滚的腹部,“看看我们的女儿,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知道,我答应你!”徐正宁在度娘腹部抚摸,脸上带着无比温柔的笑,似乎真的看到了女儿的模样,“她多么像你!像你一样美丽动人,像你一样调皮可爱,像你一样温柔,像你一样热情……” 在他的眼里,她是多么完美! 度娘的泪水又下来了:“朗,我爱你!我爱你……” 徐正宁将度娘搂在怀中,深吸了口气,沉沉说道:“我也爱你,度娘!你是我徐正宁唯一的妻,这一生我只喜欢你,你是我的度娘……”一字一字发自心底,出自牙缝,是他一世的诺言! 朝廷派来的御医终于找到克制瘟疫的办法,北江三郡的瘟疫渐渐消失,徐正宁也渐渐恢复如初,而度娘却早产了。 度娘痛了三天三夜,徐正宁跟着她了三天三夜,最后一个瘦小的女婴终于在血泊中诞生。 看到女婴的那一刻,徐正宁的眼泪轻易流下。 这是他的女儿,度娘拼命保下的女儿,他给她取名叫惜月。 秋安国,倪方若婳得了思乡之病,俞白羽请求驻守北江,终得秋安王许可。 出发往驻地这日,萧青前来送行,依旧是一阙琴曲,依旧是民间情歌。方若婳一脸怅然,唤小莲抱出焦尾琴,抚了一曲《高山流水》。俞白羽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笑,鹰眸幽深难测。萧青走过来,与俞白彬把盏,趁机在俞白羽耳边说:“好好待她,否则……” 临行之前,梅三娘又请她到桃花树下,看花瓣在风中飘落,一片红粉纷纷。 几棵晚桃,原本花开得迟,却落得这样快! “若婳,你真的不听我劝吗?”梅三娘消瘦了许多,对着方若婳独自把酒,唇角细微勾起,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 若婳今日穿了件浅紫色的罗衫,桃花纷落间更显风姿卓绝。梅三娘看了她一会儿,笑容里渐渐显出几许失落的神色,“你去吧,我会在桃花树下等你,希望来年的春天,你我还能共饮而醉。” 方若婳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言,临走的时候也没有多看梅三娘一眼。 隔着纷落的粉色,梅三娘目送她离去,脸上已无一丝笑意。 因为那一晚,若婳不但不再信她,反而恨极了她,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梅三娘仰脖子灌了一杯酒,视线里已无那个浅紫色的婀娜背影。 因为是随驾而行,方若婳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度娘。 半年不见,度娘长胖了许多,脸上少了几分调皮,添了几分妩媚,方若婳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度娘。 俞白羽懂他的意思,哈哈大笑:“乐师多虑了!方若婳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当然会照顾好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瞥向方若婳。 方若婳低下了头,心中波浪翻滚,竟是复杂的情绪。这半年来,萧青常常来别院陪她,虽然他们只弹琴对弈,或者赏画聊天,但是他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本以为俞白羽会在意,去没想到俞白羽念他们是故交,又害怕她会孤独,反而乐见他们来往。 胡炔被春柳缠了一夜,第二天散朝回府,便听说方若婳病了。 他交代女管家请大夫,大夫诊断的结果,让他又喜又惊。当下便想去梨花院探望,可是他还是沉住了气。直至晚间才见到了方若婳。 “大人……”扑在他怀里,方若婳哭得格外伤心。 “怎么了?”胡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放柔了声音问:“很不舒服吗?” 方若婳哭着摇摇头,眼泪全都擦在他的袍领上。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梅三娘,梅三娘喝酒的样子,颇为陶醉,颇似胡炔得意时地模样。眼见桃花下梅三娘的风姿,又想起春柳下的胡炔,方若婳心里竟烦乱起来。很多问题是她想不通的。 原本胡炔有了梅三娘这样的女子,又何用那么多妾?又何必说要她陪他? 青梅煮酒,把酒黄昏后,两个绝色女子在桃花树下畅饮,忘了周遭。 一弯月儿中天,方若婳突然想起和胡炔的约会,站起身来半醉半醒之间,认出梅三娘纤媚的笑眼,“夫人,你醉了!”方若婳抚着桃树,脚步踉跄。 “是不是昨晚没听到我吹笛的缘故?”这一问带着几许戏谑,却真的让方若婳停止了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昨晚不吹笛?”方若婳抬头看向他,哭红的眼睛一眨不眨。 胡炔很自然地笑了笑:“还不是昨日公务太忙,忙完已是三更半夜,所以就没有忍心唤你入园。” 这半年来,俞白羽的宠爱自不必说,但是她却未能受孕。而他出身王室,秋安国风俗又极其重视子嗣,她的未孕自然给他造成困扰,然而她又不能劝他纳妾,所以只有再次装病,让他以她思乡为由,带着她离开王都。如此,便又要与萧青分离…… 在方若婳感伤的瞬间,萧青已来到她身边。他对她淡淡地笑:“公主,保重!” “保重!”方若婳随俞白羽上路,坐在马车里闷闷不语,俞白羽骑马跟在她身边,也没有说一句话。 萧青看着他们走远,脸上的忧伤如同天上的云,那么浓重。他淋着雨,抱着琴,一路走回王都。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陪你三年 胡易名被宣入宫伴读,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那个小尾巴了。这日回府给夷梧请了安,转身便往燕燕住的屋子里去,根本没想到会遇上人去房空的情况。 大丫鬟刚好经过,见他一脸失落的样子,便敲门进来:“二公子,可是找燕燕?” 胡易名回过头来,直接问大丫鬟:“燕燕搬到哪里去了?” 大丫鬟笑道:“在梨花院。” 胡易名拔腿便跑,没跑多远便撞上一个人,两人都“啊哟”了一声,幸好相互扶住,没有摔倒。 “二弟,急急忙忙的,什么事?”胡全德放开了胡易名的手臂,不解地问。 胡易名稳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回答:“没什么事,父亲大人在书房吗?我还没去见父亲大人呢!” 胡全德一脸醇厚,笑道:“大伯父来了,父亲大人正陪大伯父喝酒!” “哦!”胡易名说着便走,刚下台阶又转过身来,对胡全德躬身一揖:“多谢大哥!” “进宫才几天,易名这么有礼了!”胡全德摇了摇头,见胡易名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大哥,这几年,你游历诸国,感觉游侠如何?”书房里,兄弟把酒,胡炔情致甚好。 “豪爽好交,轻生重义,这样的人,天沧不在少数!”胡桖满饮一杯,感叹一声,“二弟,可惜你没见识过这些人!” 胡炔沉声笑起来:“见识何须远行。任侠好斗,以武犯禁,私剑骋骛,饮酒为豪,这样的人,风越王都有的是。” “这样的人,早就被你们官府抓起来了。”胡桖继续喝酒,“算不得真正的游侠!” 胡炔为他斟酒:“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游侠?” “游侠虽为人性倨,甚至斗鸡走马,然非不学无术;游侠虽任气节,却内行修絜,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不惜直谏犯上;游侠娴习弓马,救人急难,纵横京华,看轻财贿。”胡桖说的头头是道。 “佩服!佩服!”胡炔拱手笑道:“大哥,看来出去这几年,你确实大长见识!” “那当然!”胡桖颇为自豪。 “只是……”胡炔沉吟着,说道:“大哥也老大不小了。大伯和三叔为你早为你物色了个女子,你看……” “唉!”胡桖叹道,“你们为这事操什么心?” 胡炔笑道:“难道大哥真的要为那个秋娘一生不娶?” 胡桖脸上微露窘迫,却佯怒道:“这是什么话?你大哥什么时候说过要被一个娘们吊死了?” 胡炔笑而不语,见胡桖站起身来,门外突然闯进一个小小身影。 “恭喜大伯父!”胡易名躬身行礼,有模有样。 胡桖弯身一看,终于猜着这小娃娃是谁,哈哈大笑:“而小子这么大了!”说着一手将胡易名提起,“嗯,身子骨不错,是个练武的人才!” “大伯……”被胡桖这么拎小鸡似的拎着,胡易名有点害怕,求助似的看向父亲。 胡炔一脸肃然,说道:“你大伯父要叫你练武,还不快道谢?” 一点明月窥人。 肖鹏云撩起绣帘,在江北的驻地,已经生活了三年,却还是无法习惯这里夏日的酷热。 对面的书房里,灯火正亮,俞白羽还在处理军务。 青琇捡了件纱衣穿上,来到镜子前,稍稍整理刚刚攲枕而乱的钗鬓,也不叫小嘟,也不让宫女跟随,独自一人来到水亭,从袖中取出绢扇缓缓搧着,觉得凉快了许多。 俞白羽出书房的时候,见水亭处一个人影攲坐,便知是青琇在那里,唤来丫鬟吩咐了一番,他微笑着向青琇走去。 “王爷……”见俞白羽进来,青琇站起身来,准备随他一道回房睡觉。俞白羽却按着她重新坐下,“不用着急,我这会儿不困。” 丫鬟搬来几盆茜草,茜草芬芳,正可清热凉血。丫鬟又送来大幅鲛绡帐,俞白羽命将水亭围起来,青琇诧异道:“围起来做什么?” “围起来就没有蚊虫可进入。”俞白羽答得理所当然,又命人移一凉榻放在亭中,榻上青玉枕、冰簟、罗衾俱全。青琇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王爷要在此宿?” 俞白羽点了点头,对青琇说:“我有点饿了!” 青琇淡淡而笑,“等着。” 见青琇带着丫鬟出去,俞白羽拂开鲛绡帐嘱咐:“不可无酒啊!” “知道了,王爷。”丫鬟抿嘴而笑,青琇回头瞋了他一眼。 雪藕、冰李是青琇亲手所做,俞白羽最爱这两样消暑的食物,却每每都要以酒佐之。青琇随他喝了些酒,只觉四肢无力,娇躯摇摆着伏在俞白羽肩上,俞白羽扶着她在冰簟上坐下。 夜风拂开鲛绡帐,天上星回,玉绳低转,地上柳丝花影,映在亭畔池中,水波荡着,枝影或横斜或摇曳,显得幽雅可爱。 俞白羽握着青琇的手,见青琇穿着一件淡青色蝉翼纱衣,里面盘金绣花抹胸隐约,微微突起,映在纱衣里面,分外娇艳动人。 青琇身姿本来单薄,这几年丰腴了不少,渐显风韵迷人。俞白羽伸手轻抚青琇的脸,情不自禁,俯身。 青琇云鬟低垂,轻轻笑着:“如此良夜,风景宜人,王爷与妾来一曲琴箫,增添这景色,如何?” 听她音呖呖,如莺簧百啭,俞白羽心情大好,吩咐取来琴和箫。 琴箫合奏,他俩已是心意相通。这三年,他在她心目中,终于取代了萧青的位置,岂能不心畅神怡? “幽香浮动,疏星渡河汉,夜已三更,凉风时来,已是流年偷换。”青琇感叹着,离开琴弦,怔怔地看着俞白羽,这个陪她偷度流年的男子。 “你会这样待我一生一世吗?”青琇轻问。 俞白羽答道:“我想……这样陪着你,一生一世!” 青琇闭上了眼睛,萧青的脸已有些模糊。 自雪然国与风越国和亲,北江两岸已太平三年,三年之后,烽烟再起,俞白羽和卫朗列阵对峙,谁也不敢妄动分毫。然而就在这时候,雪然国王病了。青琇代替俞白羽回王都探病。 萧青再一次见到了青琇,怔了一下终是淡淡而笑:“见过王妃!” 他不再称她“公主”了,青琇也是淡淡而笑:“乐师可好?” 萧青含笑不语,随她步下玉阶。 “不好吗?”青琇不解地看向他。 “没什么不好,只是虚度了年华。”萧青自嘲一笑,见太子迎面而来,他想要拉着青琇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俞白宏老远便看见了青琇,走近了只觉香泽扑鼻,顿时心醉不已,见青琇屈身,更觉千娇百媚,难以言喻。 萧青行了礼,见太子这样盯着青琇看,心里十分不悦,提醒道:“太子,天气炎热,公主恐不胜久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未进宫? “本宫与公主一叙,何须乐师多嘴?”俞白宏脸上颇为不悦,对着青琇时却笑意殷勤,“公主,附近迎风阁清凉,何不去那儿消消暑,稍后出宫?” 青琇礼貌笑道:“多谢太子美意!父王圣驾违和,刚刚还念叨太子。” 听青琇摆出“父王”,俞白宏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本宫先去给父王请安。公主,咱们改日再叙!” 青琇微笑行礼,待俞白宏转身,脸上笑容便淡了下来。 萧青蹙了蹙眉,什么也没说,依旧送青琇出宫。 风越王宫,一位装扮素雅的中年妇人入宫,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宫人的带领下,直接来到王后的宫中。 王后正等待着她们的到来,见她们行礼,赶忙起身来扶。 “夫人,不用多礼。”王后扶起这中年妇人,命赐坐,转头见旁边的小姑娘,温和笑道:“丫头,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小姑娘依言抬起头,王后仔细看了两眼,觉得有几分眼熟,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了。 莫太莫去世不久,留下这孤儿寡母,她以王后的名义召她们进宫,为了表示安抚之意,毕竟莫太莫曾为秦跃和招峥的老师,尽心尽力。她理应召见一下他的遗孤,却没想到他这唯一的女儿会如此像一个人 ……卫瑶琴。 见王后盯着自己的女儿看,莫夫人坐着也不安,赶忙站起来,低眉敛目道:“琴儿没有见过大阵仗,不知礼数,还请王后见谅。” 莫琴儿原本好奇地看着王后,听母亲这么说,赶紧低下头去,想起王后脸上阴晴不定,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 “夫人,你真有福气!”王后回到座位上,抬手示意回坐,又看着夫人身边的莫琴儿,含笑道:“这丫头生的天仙似的,怪不得太莫爱如掌上明珠!” “是,是……”莫夫人心里犹自忐忑,听王后提起先夫,神情明显黯淡。一旁的莫琴儿也垂下了头。 “哦!”意识到触到这对母女的伤心事,王后顿时有些歉然,唤来宫女:“带莫小姐去御花园里玩玩,本宫和莫夫人好好说说话。” 见宫女领着莫琴儿下去,王后转向莫夫人,叹息一声:“莫夫人,还请节哀……” 莫琴儿第一次来到御花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花草树木、这么美的亭台楼阁,刚刚在王后那里的黯然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 宫女见她一张笑脸如此动人,竟不忍一直跟着她,所以只或远或近地看着,放她在花园里自由。 莫琴儿在花园里兜兜转转,早已迷了路,却丝毫不觉害怕,反而兴致勃勃,出了这道拱门,进入那个廊道。 晴日当空,树荫照水。知了的聒噪,衬出花园的静谧。远远地闻到荷花清香,莫琴儿由着自己的腿往前走,前面果然是个荷池,池边一座水榭。 莫琴儿绕着荷池,往水榭那边去,渐渐地看清水榭中有人。她放慢了脚步,不知该不该继续靠近,却又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 水榭中的人,一袭白衣,背对着她,她好不容易才转到他的面前,却已和他隔了一片荷花。 微风拂水,他在水榭中作画,白衣翩翩,正凝神运笔,似欲一挥而就,却终究不成功。他只好搁起笔来,一抬头,清润的目光递过荷花,洒在一张花般的脸上。起初,他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一张脸吗? 那样鲜妍,那样柔婉,在荷花间,那般楚楚动人,他站在水榭里,白衣从风,渐渐忘记了言辞,忘记了行动,沉浸在一片荷香之中…… 散朝之后,换了朝服,肴王觉得无情无绪,信步来到御花园,听内侍监说秦跃在荷风水榭作画,便想去看看。走到水榭的时候,发现荷花那边有个人站着,让内侍监去把人叫来。 直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莫琴儿才回过神来,见是宫廷内监,赶紧行礼。 水榭内的秦跃见莫琴儿随内侍监走了,疑惑着就要走出水榭,转头却见自己的父王进了水榭,忙迎上去行礼:“父王!” “嗯!”肴王点了点头,宏阔的脸上带着淡笑,“嵘儿,你在画什么,要让个小宫女站在那边?” “父王,”秦跃让肴王坐了,将刚刚画的荷花摊开,“儿臣想画这一池荷花,恰巧来了个宫女,儿臣差点把她当作一朵荷花!” “哦?”肴王听他说得有趣,倒真想看看那个宫女了,正好内侍监已带着莫琴儿在水榭外待命。 “叫她进来吧!”肴王说着转过头来,秦跃负手站在他身后,见到进来的小姑娘并不是宫女,不禁有些诧异。 “这是哪家的孩子?”肴王问内侍监。 “回王上,这是莫太莫家的孩子,今日随莫夫人进宫的。” 肴王突然想起来了,前几日他还和王后商量过召见莫家母女。 “原来是太莫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莫琴儿低垂着头,恭敬答道:“民女叫莫琴儿。” “莫琴儿?”站在肴王身后的秦跃咦了一声,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眼睛盯着莫琴儿看,希望莫琴儿抬起头来。 “嗯。”肴王点点头,温和地朝莫琴儿招手:“过来一点。” 水榭里,荷香弥漫,莫琴儿缓缓抬起头,顿见肴王变了脸色。 肴王神情激动,伸手向前,指着莫琴儿,“……”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身边的秦跃只是诧异,诧异于莫琴儿的美貌风姿,更诧异于父王的奇怪反应,忙侧身挡在莫琴儿前面问:“父王,她怎么了?” 水榭外,内侍监一脸惊慌,生怕肴王的反应出乎意料。上一次北江遇仙,肴王回来后几个月不理朝政,众人都知是因已逝的卫瑶琴的缘故。这个小姑娘面貌有七八分像当年的卫瑶琴,刚刚他见到的一刹那都有些犹豫,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她带到肴王面前,终究决定一赌,万一中了肴王的意,岂不大有好处? 肴王看着一脸忧色的秦跃,明白了什么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我儿之妇非莫女莫属!” 秦跃口一张,看着父王,似不知所措。 莫琴儿心里又惊又喜,羞涩得低下头去。 确实出乎意料!水榭外侍立的内侍监抹了一把汗,忙上前恭贺:“恭喜王子!” 秦跃缓缓回过头来,见莫琴儿愣愣地站着,伸手拉了莫琴儿一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好魄力 确实出乎意料!水榭外侍立的内侍监抹了一把汗,忙上前恭贺:“恭喜王子!” 秦跃缓缓回过头来,见莫琴儿愣愣地站着,伸手拉了莫琴儿一下。 莫琴儿抬起头来,明白了秦跃的意思,随他双双跪地:“叩谢父王恩典!” 刚刚进入荷苑的秦荣,见水榭里喜气融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过来行礼。 “峥儿,这是太莫之女,孤已将她赐给秦跃!” 闻言转头细看秦跃身边的女子,秦荣脸色一凝,好半天才回复笑容,朝秦跃说道:“恭喜跃弟!” 莫琴儿给秦荣行了礼,低垂着头,心里暗忖:果然是双胞胎兄弟!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却为何一个给她如沐春风的感觉,一个却让她觉得天地黯淡风云莫测呢? 入宫前,莫琴儿听母亲说,肴王为确立太子之事煞费苦心。因为两位王子都是王后所生,且是双胞胎兄弟,虽才性禀赋相异,却各有所长,到底哪一个更适合继任王位,尚未可知。不过众臣皆知,肴王偏爱秦跃,以秦跃文采风流,颇得王都名士拥戴。 琴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生竟转变得这样快,偶然的一次入宫,就注定要成为风越国未来的王后。直到大婚之前,她才知道这样的注定有多么可笑! 相府的梨花院里,银月中天,树影婆娑。 吟吟一觉醒来,还不见母亲回来,见室内灯火燃尽,于是披了衣出来,到外面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下,托腮望月,不知这样等能否把母亲等回来。 方若婳最近回来得很晚,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吟吟在梨花院里,有丫鬟看着领着,也很少到别的地方去。 原以为母亲会教自己跳舞,没想到母亲只让自己学一些针织刺绣的活儿,吟吟有些纳闷起来:“娘亲为什么不让我跳舞?” 夜风拂进院子,吟吟闻声低头,看着地上枝影舞动,仿佛母亲月下起舞的影子,不禁兴奋起来,起身来到树下,伴着树影旋转摆袖,渐渐想象自己就这样成了月中的仙女…… 有时候,方若婳突然想到吟吟,忙翻起身来,“我该回去了!” “美人,再陪我一会儿,天还没亮呢!” 方若婳转头,冷冷的脸,为难的语气:“若让相爷……” “呃,美人不必担忧,相爷那儿,本公子自可应对!” 方若婳心里暗笑,却装出好奇的样子,问道:“公子有何本事说服相爷?” 男子笑而不答,一脸得意的样子:“相爷虽位高权重,却并非万事皆能,像本公子手下的三教九流,有时作用大着呢!” 方若婳略知这公子家族渊源,胡炔想要得到三教九流的帮助,就少不了结交这样的家族。 脸上浮起妩媚的笑,娇声道:“那公子这次可要顺着相爷的意啊,否则若婳要再见公子一面,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美人!美人……” 待男子熟睡,方若婳才起身,悄悄来到胡炔书房外面。 书房里,灯光依旧明亮,方若婳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门进去。 “丞相大人,一切如你所愿。” “知道了。”胡炔从书案上抬起头来,淡淡看了方若婳一眼,“下去休息吧!” 方若婳依言转身,却在出门的时候脚步一顿,突然回过身来,和胡炔的目光正好撞上。窅目幽深,是执迷不悟的痴狂,潭眸晦暗,似深沉莫测的复杂,在明亮的灯光下,这样的相视似曾相识! 眼泪突然决堤,姬舞不顾一切地扑入胡炔怀中:“大人……” 胡炔轻轻搂着她,在她头顶轻问:“恨我吗,若婳?” 方若婳摇头,泪水落在他的衣襟上,“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我愿意帮你……” “不只是为了复仇!”胡炔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你答应过我陪我走到最后,还记得吗?” 方若婳点头:“不曾忘记!” “好!”胡炔满意地笑起来,将方若婳脸上的泪珠抹干,“上官慎回来了,你是不是该让他见见你们的女儿?” 方若婳脸色一变,忙推开他,站起身来:“不行!”见胡炔沉着不作声,她愤怒起来,“五年前,你明知我有了你的骨肉,却想将我送给大王,那个孩子胎死腹中,令你的计划失败。如今吟吟五岁了,你可知她一直当你是父亲?你还是想把我送给别人吗?” 方若婳摇头,泪水落在他的衣襟上,“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我愿意帮你……” “不只是为了复仇!”胡炔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你答应过我陪我走到最后,还记得吗?” 方若婳点头:“不曾忘记!” “好!”胡炔满意地笑起来,将方若婳脸上的泪珠抹干,“上官慎回来了,你是不是该让他见见你们的女儿?” 方若婳脸色一变,忙推开他,站起身来:“不行!”见胡炔沉着不作声,她愤怒起来,“五年前,你明知我有了你的骨肉,却想将我送给大王,那个孩子胎死腹中,令你的计划失败。如今吟吟五岁了,你可知她一直当你是父亲?你还是想把我送给别人吗?” 上官慎再一次见到了方若婳,依旧在相府的宴会上,依旧是宾客作陪,舞姬佐宴。她依旧是舞姬,他却已不是宾客。 他离开相府已近六年,除了在家守丧的三年,他还去游历了其他诸侯国,却不知为何又回到风越国的疆域。 进入风越王都之前,他去郊外的前贤故居瞻仰了一番,在那里遇上个少年,并与少年下了一局棋。少年是东楚国的游学士子,生得气宇轩昂,棋子纵横间的胸怀气度,更是令他折服。唯一遗憾的是,少年缺乏历练,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幻想尚存。与少年告别,他答应少年:“有朝一日再见,定助你成就一番事业!” 上官慎没有想到自己许的诺会在不久的将来兑现,只是如今第二次进入相府,他早已没了第一次施展抱负的迫切。重来似乎只是为了看看,不知那个曾与他有一夜之情的女子还在否?却没想到她真的还在,而且还是宴会上的绝代美姬,长袖善舞。 而他,依旧为她痴迷,情不自禁…… “上官先生,重回相府,感觉如何?”身边有人问。 目光从方若婳身上收回,上官慎看着胡炔,虎须微翘,“相府盛状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胡炔举杯,“今晚,为先生一人设宴,先生不可推辞,来,干!” “干!”许多新的旧的幕僚纷纷前来敬酒,上官慎一杯杯喝下去,直至眼前人影一分为二,方若婳似乎正要退场,他睁大了眼睛,伸手想要抓住那一袭紫色的舞裙,“别走……” 舞乐暂停,方若婳领着舞姬们退了下去,胡炔哈哈大笑起来:“先生醉了!” “我没醉!”上官慎手胡乱一挥,操起酒杯,“来来,人生得意,三百杯何妨?” “上官先生好魄气!”在座一年轻宾客拍案而起,为上官慎斟了一大杯酒,“来,在下陪上官先生再喝一杯!” “唔……好!”上官慎勉强喝完一大杯,丢下酒杯,便趴在了酒案上。 “哈哈……”众宾客都笑起来。 看着烂醉如泥的上官慎,胡炔潭眸中掠过一抹莫测之色,“扶上官先生去歇息!” 第二天,上官慎醒来的时候,胡炔已散朝回府。丫鬟来伺候他梳洗用膳,说相爷在清远堂等候。上官慎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以前他是等着被胡炔任用,现在却想要逃开入幕的命运。 “请问,方姑娘住在哪里?”在踏进夫逸园之前,上官慎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丫鬟侧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先生要见的是相爷,问方姑娘做什么?”上官慎不答。丫鬟见他得不到答案就不想进园的样子,只得笑道:“方姑娘自然住在梨花院,和舞姬们住在一起。”上官慎“哦”了一声,似乎终于放下了心,这才踏进久违了的花园。 “上官先生,这些年,你游踪遍及各地,可有特别收获?” 围棋叙话,胡炔还是一派悠闲。 上官慎坐在他对面,虎须上翘,“有!在下曾于天涯海角的南隅郡寻访先人胡招新的踪影,最终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胡招新果然去了海外仙岛!” 胡炔哈哈大笑起来:“果真去了海外仙岛,倒是先人的造化!传说,天沧第五代君主有两个儿子,箬虞和颛铷,两个却都不是五世主心目中的王位继位者,而颛铷的孙子出类拔萃,所以五世主有意将王位传给颛铷,箬虞知道了五世主的心意,主动逃到南隅,让出了王位。”微微叹息一声,“唉,世人因此称胡招新赞贤孝,却不知胡招新如此做法,亦出于无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口不择言 上官慎点了点头:“先人尊礼甚严,箬虞为兄,颛铷为弟,而王位乃嫡长子继承,箬虞不装疯逃到南隅,颛铷根本不可能继位为王,五世主的心意又如何得偿?在下为父母守孝三年,才觉胡招新可贵……”想起了已经逝世的父母,上官慎内心惭愧,低下头去。 “呵呵,上官先生说得是!”胡炔放下棋子,站起身来,“可惜啊,五世主那样认定颛铷的儿子,将其定为七世主,而沧灵祖师的业绩就崩于这位七世主手中,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张臂向着窗外,似乎在叩问苍天,怅恨无限。 听胡炔慨叹,上官慎抬起头,恍惚觉得胡炔就是胡招新的后代,为先人装疯让位感到如此遗憾! “是诸侯夺取了七世主的王位!”胡炔回过头来,潭眸幽深,却射出一道锐利的光,令上官慎身心一震,似被这道光穿透而过。 胡炔回到座位,问上官慎:“上官先生,若胡招新的后代还在,你认为他要怎样做,才能夺回祖先的一切?” “夺回?”上官慎诧异了,没想到胡炔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这个谁都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丞相大人,您说笑了。就算胡招新的后代还在,那么他们不是在仙岛,就是隐居在某一处山,根本不可能去管百年前的恩怨。” “那倒未必!”胡炔喝了口茶,“如果胡招新的后代有此心,而且已官至三公,那么他想要夺权,就等于篡位。以上官先生之谋,如何才能成功篡位?”搁了茶,眼睛盯着上官慎,目光如同火炬。 上官慎却觉背心一凉,似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脑海中浮现一只栖居高枝的鹰,在黑暗中借了树枝和夜色的遮掩,等待着猎物的出现,那样敏锐狠戾,令他心寒胆战,似乎下一刻自己的心肺就会被鹰爪撕裂…… “上官先生怎么不说话?”胡炔依旧紧盯着上官慎,似乎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上官慎怔了一下,忙回过神来,沉吟着说道:“在下想到三策,只能作玩笑,万万不可当真!” 胡炔笑道:“自然不能当真!” 上官慎已经一身冷汗,在胡炔面前却不敢表现出丝毫,只能以玩笑口吻问道:“若在下三策合丞相大人心意,可有奖励?” “当然!”胡炔眼微眯,缓缓说道:“只要合本相心意,先生便可得到一名舞姬!” “一名舞姬?”上官慎颊边虎须微翘,“即使是领舞的方姑娘,也行吗?” 胡炔眸色一暗,似犹豫了一会儿,抬手一拍棋秤:“好!果合本相心意,方若婳救归你了!”说这话时,语气甚豪。 上官慎笑了,如何醉酒一般,脑袋微晃:“一者培植党羽,而党羽莫过于子嗣,因此在下建议胡招新的后代广纳美姬,大肆繁殖子孙,呵呵!二者,既位列三公,当施行新政,争取民心;三者嘛,武装蓄力,外争盟国。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胡炔面色沉着,似正在揣摩什么,抬手再拍棋秤:“痛快!三策,果然妙绝!” 上官慎被人扶着从清远堂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方若婳随人而进去。 方若婳闻到一股酒气,忙侧身让开:“上官先生高饮?” “哪里哪里!”上官慎拂开搀扶之人的手,凑近方若婳,两眼放光,“方姑娘,丞相大人已经……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方若婳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上官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在方若婳身上。 方若婳退后了一步,突然转身,脚步如飞,朝清远堂奔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要将我送人?”方若婳怒视胡炔,两眼含泪。 胡炔丢下酒杯,朝方若婳走来,满脸笑意:“若婳,你又不相信我了!” 方若婳避开他的手,侧头问道:“难道上官慎只是酒后胡言?” 胡炔依旧笑着,抬手去抚她的脸,似要抹去她脸上那一丝哀凉的笑容,“若婳,相信我!” 眼泪的堤防轻易为他这一句话撤去,方若婳哭着扑入他怀中:“大人,不要逼我!” 胡炔不出声,将她拦腰抱起,抱到后面的卧室。 “大人……大人……” “怎么了?” “大人,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他没有答话。 方若婳笑:“我懂了,大人。” 胡炔沉着脸,“你始终都不相信我!” 咬牙切齿,他是真的怒了,伸手卡住她脖子。 随着他手指的紧锁,方若婳快断气了,一脸惊骇地看着他,“大……人……”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胡炔松了手。 烛光跳跃在他清俊的侧脸,却在另一侧投下暗影,方若婳伸手,去摸他的脸庞。 他凝视着她,许久叹息:“若婳……”退开一步.清远堂外,已是虫鸣阵阵,月色撒入窗,氤氲在室内,一切都显得这样静谧。胡炔久不做声,方若婳竟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大人,我该回去了。” 胡炔应了一声。 方若婳一愣,抬起头怔怔地看他。 胡炔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对着她的眼睛说:“我想要除掉一个人!” “除掉一个人?”不知为何,方若婳突然想起上官慎。这一次上官慎入府,任胡炔怎么拉拢,都没有留下的意思。但是以胡炔的性格,不为所用也不一定必除之,除非上官慎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胡炔不得不下手…… “若婳,我想要你帮我除了他。”胡炔坚定地看着她。 窅目流眄,方若婳轻轻问:“是不是上官慎?” “对!” “告诉我,为什么?” “此人太过聪明!”胡炔深深叹了口气。 上官慎的三策,正好是他所施行的。他想要恢复百年前的丘氏江山,首先必须取代招氏,然后再横跨北江,统一江南江北。 而取代他们的最简单的办法,不需要篡夺,只需李代桃僵,他本来想让方若婳怀着他的孩子去侍候肴王,然后再想办法让方若婳的孩子登上王位,如此可以不动干戈,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是由于方若婳的不信任,更由于已死的卫瑶琴在肴王心中作祟,他只能选择第二种办法,这办法却不能保证愿望在有生之年实现,所以他才希望从上官慎口中套出第三种办法,却没想到被上官慎识破了机关。如果不除掉上官慎,那么以上官慎的聪明,杜氏的秘密必将不再是秘密。 “所以若婳,我要替我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方若婳回到梨花院,见园中有个舞动的小小人影,细看来不是吟吟是谁? “吟吟?” 那个小小身影踏着月影手舞足蹈,随着夜风招展身形,似要挣脱什么,却怎么也不得法,一不小心便被绊脚,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娘亲……”吟吟抬起头来,见娘亲站在一旁,赶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娘亲,我……我只是睡不着。” 方若婳默默地看着吟吟,半晌才蹲下身来,握住吟吟微微颤抖的小手,轻叹一声:“吟吟,你真的那么想学跳舞吗?” “嗯嗯!”吟吟点点头,依在方若婳怀中,嗅着方若婳身上陌生的气味,新文学网轻轻问道:“娘亲,你又去丞相大人那里了吗?” 方若婳一怔,放开了吟吟,手轻抚上吟吟的脸,“知道娘亲为什么不让你学舞吗?” 吟吟摇摇头,对娘亲眼中深深的哀伤不是太懂,“娘亲,为什么?” “去睡觉吧!”方若婳抱起吟吟,往卧房走去,“舞蹈缭乱人生。也许,女人生来就不应该会舞……” 吟吟躺到了床上,看着方若婳在灯影下忙碌,不禁问道:“娘亲不睡吗?” 方若婳擦了些胭脂,回过身来,坐到床边,为吟吟盖好了被子,柔声哄道:“睡吧,娘亲就在这里。” “嗯。”吟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感觉自己飞上了月亮,成了传说中的月中仙…… 轻拍着吟吟,直到吟吟鼻息轻匀,方若婳才收回手,站起身来,缓缓出了梨花院,往上官慎的住房走去。 今晚,必须让上官慎走,否则她真的会杀了他,哪怕他是吟吟的亲生父亲! 月色清冷,星辰黯淡,方若婳试着敲门:“上官先生?上官先生!” 再三叩响,没人开门。 方若婳心下一疑,手上稍用力,门竟然开了! “上官先生……”方若婳蹑手蹑脚地踏进屋,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在窗台处点了灯,目光向四下一扫,只见床上被子掀着,其他地方也不见上官慎的踪影。 难道是如厕了?方若婳在桌边坐下,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等他回来,正思量间,窗外唏嗦声响,方若婳回头,一条人影从窗边闪过。 “谁!”方若婳回头一声喝,站起身来,神情警惕。 “是我!”上官慎出现在门口,一脸清明的笑意。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他,问道:“先生不是喝醉了吗?” 上官慎含笑不答,进门熄了灯,在黑暗中说:“今日我确实喝了不少酒,口不择言,闯下大祸,正要逃离相府,只是有一件心事未了。刚才去了姑娘住的院子,我看到姑娘深更半夜出来,没想到姑娘是来找我的,一时好奇跟踪了姑娘,还请见谅!” “你……怀疑我?”方若婳看不清他的表情。 “非也!姑娘心底善良,定无意加害于我。”上官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要将这一刻记在心底。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孝! 见吟吟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胡易名停了下来,手故意放低。 “哦!”吟吟向前一抓,便夺来了他手上的梨,却没想到脸上会被他吧唧了一口。 “二哥……”吟吟拿着梨,瞋了他一眼,转身坐在梨树下,拿出小手绢来擦梨子。 胡易名随她一起坐在树荫下,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她:“吟吟,父相向王上禀明,不让入宫陪读了,要我搬进园子里读书!” “不用侍候王子们,不是很好吗?”吟吟不擦梨了,抬起头来看胡易名,“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搬进园子?” “不为什么。父相说园子里安静,我也可以专心练武!”胡易名捡起一颗青梨,向院门处射去,正中门上铜锁,“吟吟,你说我射得好不好?” “好!二哥以后定是武林高手!”吟吟笑靥如花。 胡易名回过头,一脸兴奋:“吟吟,以后二哥做游侠,带着你游遍天下,好不好?” “好啊!”吟吟将梨子抛给胡易名。 胡易名摇了摇头:“我不吃!” 吟吟偎近他,“二哥吃一口嘛!一定是甜的!”一脸笃定的样子。 胡易名想起刚刚尝到那颗梨子,实在有点不想吃,却还是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真的很甜!” “真的吗?”吟吟有些不相信了,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顿时小脸都皱了起来,“唔……二哥骗人!”正要吐出来,嘴巴却被人捂住了。 “不许吐!”胡易名命令她,“吃下去!” 吟吟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一脸坚定的样子,只好在他手里将口中青涩的梨吃下去。 “嗯,这就对了!”胡易名丢了梨,站起身,哈哈笑着就要出梨花院。 “二哥坏——”吟吟追着他,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家丁抬着一个人进来。 正是她的母亲!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吟吟跟着人进屋,见母亲脸色苍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吟吟……”胡易名拉着吟吟的手,也探头来看情况。 家丁纷纷退下,几个舞姬拥着女管家进来,吟吟拉着一个舞衣未脱的舞姬问:“金姨,我娘亲她……她怎么了?” “你娘亲在跳舞的时候晕倒了……” 女管家看了看方若婳,吩咐把孩子带出去,又叫人去催大夫。 “娘亲……”吟吟哭着,不忍离开。胡易名拉着她出去:“你娘亲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出去,我们去请我娘亲来……” 梅三娘和方若婳要好,大吟吟两岁的胡易名比较清楚。他小的时候,梅三娘本不喜欢抱他,方若婳却常常当着梅三娘的面逗着他玩,梅三娘大概见他有趣,有时候也会抱一抱他、亲一亲她。因此他小小的心里,对方若婳存着一份感激。然而不等他带着吟吟去请梅三娘,梅三娘已经带着丫鬟过来,一脸紧张的样子。 秋安国,秋安王的病日笃,王室的气氛日益紧张。 这日青琇照样入宫请安,却被杜妃留下来聊了半盏茶的功夫,出宫的时候,天下起了雪。 是秋安国的第一场雪! 宫人给青琇戴上阔边风帽,披上紫色大氅,送青琇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摇晃着,青琇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想起已经几个月未见的俞白羽,心中不由得一阵相思缠绵。 因为北江两岸兵戎紧张,他不得擅离,他们只好天各一方。然而此时此刻,除了难耐的相思,她倒是庆幸他不在王都。 王宫里,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秋安王对太子越来越不满,加之杜妃是不是进几句谗言,太子的地位能不能保得住,还是未知。而万一废了太子,那么将来的王位继承人,属于杜妃的亲子——二王子无疑了! 如果俞白羽在王都的话,难免会被这一场明争暗夺所裹挟。青琇的庆幸,除此以外,就是太子,那个对她不怀好意的太子,因为处于风头上,太子不得不收敛了行为,甚至向萧青靠拢。 没想到真正被裹挟进去的,是萧青! 青琇慨叹一声,不由得为萧青担忧起来。 万一秋安王有个意外,萧青无论投向哪一方,都不一定能得善终。 青琇曾劝萧青趁早身退,萧青却笑着对她说:“我这一生结缘宫廷,如何身退?” 他不愿意离开宫廷! 她却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 “望父王早日康复!”青琇真诚地祈祷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曾为秋二公子治眼睛的药师! 秋安王的病非一日而成,因长期头重目眩,至今双目失明,不堪忍受。每每不能入睡,都要萧青为他抚琴。 萧青有时一抚琴就是一个通宵,手指绽破,血色染弦,怎能不让秋安王动心?又怎能不使太子和杜妃趋之若鹜? 他似乎有意如此。青琇曾为他为什么,他却笑而不答,只看着她,目光无限温柔。 青琇越来越不敢对着他那样的目光,尤其当她想起俞白羽的时候…… 雪花纷扬,马车出了宫,还没到达王府,却突然停了下来,青琇在马车里唤人,却不见人答应,刚一撩开帘子,一阵香风撒进来,她便晕在了马车里。 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青琇惺忪睁开眼的时候,人已在铺满锦绣的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却发现床前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太子妃,杜妃,二王子,二王子妃,以及……萧青! 见萧青和其他人一样面色不豫,青琇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身上酸痛不已,不仅蹙了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安静下来,都不出声,青琇顺着众人的目光侧头,发现身边竟躺着个人! 与她盖一床被子的,是一个赤袒着上身的男人,竟是……竟是太子俞白宏! 青琇睁大了眼睛,尖叫了一声:“啊——” 这一声尖叫把沉睡的太子吵醒了。 俞白宏眨巴着眼睛,茫然看着青琇,又茫然地望向床边众人,意识到不对劲,噌地坐了起来,叫道:“出去!” 见太子额上青筋暴露,众人愣了一下,缓缓地退了下去。 见众人喁喁退下,青琇的泪水涌了出来,却还是动弹不得。 俞白宏铁青着脸钻出被子,不着寸缕地在床前走了几步,终于披上几件衣物,对一脸痛不欲生的青琇说:“公主冷静,本宫和公主一样遭人陷害了!” 青琇睁开眼睛,正要说话,已见宫人抬着秋安王进来了。 “父王,儿冤枉啊,父王!”俞白宏向前跪下,喊冤涕零。 “你……你……”秋安王眼睛看不见,却还没来得说出一句话,便晕在了躺椅上。 “大王!大王!”杜妃声情急切,转而向身边之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御医——” 众人退下了,青琇以为只剩下自己了,终于挣扎着起身,低头见自己身上果然**,雪白的皮肤上瘀痕处处,似被恶畜啃噬过,竟然……竟然还有血痕,难道真的…… “啊——”她拥着被子大哭起来,哭声这样的肝肠寸断! 萧青悄无声息地靠近,缓缓地拥住了她颤抖的身子,“青琇……”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怜惜。 “呜呜……”青琇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看着他,“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拉着被子盖住青琇的双肩,萧青眼睛里似要喷了火出来,咬牙切齿说道:“不管是谁,我一定让他碎尸万段!” 青琇摇着头,痛苦地闭上眼,呜咽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好,我送你回家……”喉咙里像被什么梗住了一般,萧青脸色苍白,缓缓地放开了,唤来宫女服侍。 这里是距秋安王寝宫最近的迎风阁,本是个清凉的所在,夏日居住为宜,然而夏日已过,太子俞白宏为表孝心,几经请求才被允许住进迎风阁,就近伺候秋安王。却没想到,今日会被众人撞见这样的事! 太子与三王妃私,通,这是多大的不孝! 秋安王被这一气,差点就要废了太子,然而经萧青暗中一提醒,又缓过气来,将此事交予杜妃处理。 杜妃为了灭口,处死了所有知情的宫女和太监,同时命人软禁了俞白宏和青琇,并趁秋安王清醒时请示:“要不要召三王子回来?”为前线战事考虑,秋安王不允许向俞白羽透露。 青琇被软禁在王府中,每日神经兮兮,整个人都憔悴了。萧青几乎天天出宫来看望,却想尽了办法也驱除不了她心中的恶魔。 青琇整天呆在房间,身上不着寸缕,披头散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俞白羽在前线心急如焚,最后还是决定擅离职守,潜回王都。 见到俞白羽的那一刻,萧青总算稍稍安心,离开王府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人:药师! “琴圣公子,久违了!”药师在马车边向他招手,头上蒙着头巾,皱巴巴的脸上尽是古怪的笑。 确定是药师,萧青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对着药师深深一揖:“老先生,您终于出现了!” 药师摆摆手,凑近萧青:“公子莫怪,老夫料着公子会有求于老夫,只是这战事一起,老夫无法渡江哪!” 萧青知道他自离开如玉坊便去了**,能够赶回来已是十分不易,因此握住他干巴巴的手,连连赞道:“老先生神通!老先生了不得!” 药师呵呵笑了两声,“如此,老夫就随公子入宫一趟吧!” 第一百七十章 束手无策 “好……”正想请药师上车,萧青又迟疑了,回头看向王府。 药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意,“公子,王妃实乃心病,老夫医得了一时,医不了一世。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 萧青点了点头,亲扶药师上车,入宫而去。 深夜的时候,俞白羽才避过杜妃的耳目,偷偷地潜入青琇的房间。 “谁……”青琇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缩向床角,声音却已经被捂住。 “青琇,是我。”俞白羽强力控制着青琇的挣扎,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唔……唔……”青琇快不能呼吸了,双手攀着捂在自己脸上的手,试图把它拽下来。 “青琇,别叫……”俞白羽轻声命令,奈何青琇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他只好撒出了预备的药物:麻沸散! 见青琇晕了过去,他才跳开几步,放开了呼吸,等青琇身边的药粉散后才缓缓靠近。 黑暗中,俞白羽摸索着,让青琇枕着枕头躺好,伸手摸入被中,发觉青琇一丝不挂,心下不由得一阵抽痛,同时暗暗咬紧了牙:一定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青琇醒来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一个人的呼吸,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熟悉,不再是她梦中粗重的如同野兽的气息。 这是谁?青琇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借着黎明的微光看到了枕边的人,泪水一下子便滑了下来。 “青琇?”俞白羽被她的热泪滴醒,惊疑不定,“青琇,是我!记得吗?” 青琇看着他,泪流不止,一脸哀伤。 “是我,青琇!”俞白羽起身覆在她身上,鹰眸里充满紧张。 “王爷……”青琇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正要大哭,唇却被他覆上了。 俞白羽吞没了她所有的声音,手指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隔墙有耳! 青琇懵懂地看着他,猛然想起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想起那一日出宫晕倒在马车中,想起想来后床前各种各样的目光,想起每晚纠缠不休的噩梦…… 眼泪刷刷而下。 “青琇,不怕。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俞白羽有些不知所措,手捧着青琇满是泪痕的脸,心都要碎了。 青琇怔怔地点头,咬着唇终于止住了眼泪,在他怀里依偎良久,听到有人敲门。 “王妃,奴婢可以进来了吗?”是杜妃派来的侍候青琇的宫女,自是杜妃的耳目。 俞白羽蹙了蹙眉,缓缓放开青琇,见青琇一脸不舍,低头在青琇唇上深深一吻,凑在她耳边轻轻说:“装疯。” 青琇点了点头,看着他起身,看着他隐去,这才向门外哭喊:“走开!不要过来……” 宫女自然不会听她的,问一句只是确认她是否醒来。 青琇照样哭着闹着随宫女侍候了一番,照样被她们哄着用了些早膳,却依旧不肯离开床榻,不肯穿上衣服。 宫女例行公事似的,折腾了半天,总算可以下去了。 见门关了,青琇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回头来寻俞白羽。 俞白羽沉着脸过来,将她深深拥住,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畔:“苦了你了!” 在他怀里蹭了蹭,心中一涩,青琇闷闷问:“你都看到了,我已不是以前的青琇……你嫌弃我吗?” 俞白羽吻了吻她的发顶,想起她刚刚的样子,心里被蜂蛰了一般疼,“你永远是我的妻。” “王爷……”青琇的眼睛又湿了,抬起头来,双眼紧盯着他,“你撒谎!” “青琇!”俞白羽看着她的眼睛,鹰眸刺痛。 青琇哭着说:“只不知道除了昨晚,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 “只是梦。”俞白羽吻了吻她的眼睛,“只是个噩梦,我们忘了它,好吗?” “不,我忘不了,那不是梦,是真的……”青琇越哭越厉害。 “嘘——”俞白羽捂住她的唇,待她平静了一些,才稍稍放松,“闭上眼睛,只是个梦……” 青琇怔怔地看着他,他敏锐如鹰深邃如潭的眸子。 “乖!闭上眼睛,我会帮你忘了……”遮住她的视线。 “相信我,青琇……” 青琇顺着他的意思闭上眼睛,渐渐陷入梦乡。 “是我,青琇,是我……”俞白羽呢喃着。 “王爷……”青琇梦中含笑。 “是我,是我,”他在想她催眠,以相爱的六年。 从无厌倦的六年里,他们没有特别的新鲜,却韵味悠长。他不在乎她没有孩子,只要她身心快活,他愿意成为她的唯一,看着她笑颜绽放,只为他一人…… 远离王都的这些年,和她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每日拥着她,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抱负,忘记了初衷。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让她先回王都,本以为另一个男人能够保护她,却忽视了她可能因为自己而陷入危机,听到她出事的那一刻,他的魂都不在军队了。 原来,六年的时间,真的可以让他抛弃一切。他后悔了,后悔让她冒险。 他低估了她在自己心目中的重量! “青琇,对不起……”俞白羽握着她的手,对昏睡中的她呢喃,“我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抛弃这里的一切,什么权利富贵功名地位,统统都不要,我只要你……” 青琇,这么多年来,你我夫妻恩爱,我却从未对你讲过我最深的心事,你怪我么? 我知道你曾经的心事,可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心里只有我,这就够了。俞白羽吻了吻青琇洁白的额头。 青琇,知道吗? 秋风劲扫梨花院。 吟吟守在方若婳床边,两只眼睛赛似兔子,无论旁人怎么劝,她都不愿离开寸步。 昨夜,方若婳再一次晕倒,看到的却只有吟吟。吟吟睡在方若婳身边,晚上醒来的时候不见方若婳,吓得正要出去唤人,哪知在冷月遍撒的院中见到了方若婳。 昨夜寒风摧梨树,冷露凝庭草,方若婳身着紫色舞裙,月下随风飞舞,舞尽了繁华,舞尽了沧桑…… 吟吟怔怔地站在阶上,从未觉得自己的母亲如此美丽,不知不觉为母亲的舞蹈所震撼,直到母亲如秋叶般无声委地,她才吃了一惊,大叫起来。 梅三娘听说方若婳昨夜晕倒了,请来了一大批大夫,却没有一个大夫给了她想要的结果。 眼看着方若婳一天天憔悴下去,梅三娘悔恨极了。 当初为什么不狠心一点,为什么要这样放任方若婳?如果只让方若婳呆在她身边,虽然会有怨恨,但不至于这么快失去…… “若婳,你醒醒?”梅三娘遣退了所有人,终于忍不住泪水,伏在方若婳身上哭泣起来,“你醒醒,就算我求求你……” 自从那日黎明相府逃出“刺客”后,胡炔就不再召舞姬佐宴。而方若婳练舞晕倒的那日,胡炔正好领命赴北疆犒军,至今还未回府。梅三娘已命信使去送信,希望方若婳能够撑到他回来的时候。 方若婳病得突然,所有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梅三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只能等待,等待方若婳从昏睡中醒来,听方若婳说什么,然后想办法为她去做,然而方若婳清醒的时候什么也不说。梅三娘就知道,她唯一的心愿,恐怕就是再见胡炔一面。 “为什么一定是他?”梅三娘开始恨她,恨她如此死心眼。胡炔有什么好?他除了利用她,还能给她什么? “若婳,不值得!不值得……”梅三娘狠狠地摇着方若婳,泪水一滴滴滴在方若婳脸上,见方若婳脸上这样狼狈,又抬手来擦,“若婳,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来世……来世我一定变为男子,不再让你受苦,一定……你醒醒!你醒醒……” 好想做了个很长的梦,方若婳醒来,听见梅三娘呜呜咽咽的声音,有些隔世的感觉。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啊?”梅三娘从方若婳身上爬起,看到方若婳半睁的眼,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若婳,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夫人……我做了个梦……”方若婳对着梅三娘,笑意朦胧,“我梦见……梦见轻歌了……” “若婳……”听方若婳这么说,梅三娘突然又哭了,哭得更加不可遏制,“若婳,若婳……” “轻歌……可以飞……”方若婳眼中微光一闪一闪,恍惚的笑容里充满期待,“我也希望……像轻歌那样……飞……” “若婳,不要再说了……”梅三娘哭得浑身颤抖,根本没注意到吟吟和胡易名挨在门口。 听见方若婳醒来,吟吟放开了胡易名的手,冲进屋里,趴在方若婳床边大哭:“娘亲,娘亲……” 方若婳转过头来,看着满脸泪水的吟吟,自己也禁不住鼻酸,“吟吟……” 梅三娘擦了擦眼泪,将吟吟抱上床,让方若婳和女儿好好亲近亲近。她身边的大丫鬟进来禀告:“夫人,相爷回来了!” 听到“相爷”二字,方若婳赶紧转过脸来。梅三娘见她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却只握着方若婳的手,柔声说道:“我马上去请他,你等着……” 胡易名看着自己的母亲出去,这才从门口挪步进来,见吟吟伏在方若婳怀里哭得不成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知能够做什么。 “二公子……”方若婳伸手向胡易名,手却无力地搁在床沿。 第一百七十一章 跑哪儿去了 “方阿姨。”胡易名靠近床边,握住方若婳的手,“易名在此,方阿姨可有什么吩咐?” 方若婳微弱地笑了笑,一手握着吟吟的手,一手握着胡易名的手,慢慢地将这两只小手合到一块儿,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以后……不要欺负吟吟,”又转头看着哽咽不止的吟吟,“吟吟,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吟吟点点头,泪珠一颗颗滑落小脸,“知道了,娘亲……” 方若婳伸手来抚女儿脸庞,满眼的哀伤,“吟吟,你的父亲……不是丞相……他曾是……相府的门客,颊边……有两根……两根很特别的虎须……”吃力地说道这里,窅目黯淡如灯枯,手已经无礼地滑下女儿的脸庞。 “娘亲——”吟吟大叫。 “方阿姨!”胡易名摇着方若婳冰凉的手,生怕方若婳就此长眠。 门外脚步声急,一双沾满泥土的脚踏进门槛,屋内的光线顿时一暗。胡易名和吟吟都转过头来,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这男子面目清俊,却如同暴雨前的天空,真的是阴霾黯沉。 吟吟从床上下来,靠在胡易名身边,手脚瑟瑟发抖。 “出去!”胡炔看了胡易名一眼,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 胡易名看了父亲一眼,什么也没说,紧拉着吟吟出了门。门外,梅三娘伸长了脖子,见胡炔进去了,却只能示意丫鬟上去关门。 门在胡炔身后适时关上,屋内灯光暗淡,胡炔看不清方若婳脸上的表情。 方若婳喘息着,盼着这个人影向自己靠近。 她知道是他! 凭直觉,她知道他来了! “大人……”泪水不自觉地滑落眼角,她却笑了,笑得安心,笑得妩媚。 胡炔将她抱起,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说:“你还是想要魅,惑我!” “大人你错了,”方若婳在他怀中仰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也错了。” 胡炔迎着她的目光,满眼沉痛,“我错了?你错了?” 方若婳眨了眨眼睛,“不是魅,惑,……是心向往之。若婳当初……当初选择来到这里,是因为……向往……可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眼睛缓缓闭上。 “若婳……”胡炔托住方若婳的脑袋,向门外大叫:“大夫!大夫——” 话说上官慎在相府舞姬方若婳的帮助下,逃出了丞相胡炔的追杀,无处可去,于是又到各诸侯国游历了一番,依旧没有遇上一个值得倚傍的主子。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然而对于怀才的寒士而言,却是乱世主难求。上官慎为人谨慎,眼睛又生得高了点,对北丘国丞相胡炔失望之后,择主就更加谨慎了。 又是三年游历,已经到了天沧历赫德十五年,这一年上官慎遇上了一位故人。 还记得上官慎返回北丘王都之前,在郊外的前贤故居与一少年不期而遇,因一局棋而对这少年赞赏有嘉,并且对少年许诺:有朝一日定助少年成就一番事业! 三年时间,足够磨砺一个少年。 赫德十五年,东楚国南部的蛮族作乱,上官慎正好游历至西陵国南部,听说临近的东楚国内部开战,他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投奔了平蛮大军,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与少年重逢。 少年姓郑名宇,本是东楚国名将郑老将军的后代,初到军中却只是个无名小卒,和其他刚参与军队的士兵一样冲锋陷阵,服从将军的指挥,却很快崭露其英勇和谋略,一路擢升至副将,和上官慎一样,成了将军帐下必不可少的人物。 本以为这一次平蛮战争很快就会取得大捷,哪知蛮族联合外族,利用地形向平蛮大军大摆阵法。平蛮大军不熟悉地形,加之蛮人居住区瘴气弥漫,平蛮大军损兵折将,将军中了蛮族的毒箭,不治而亡,临死前将大任交予了少年战将——庞秀,并擢升上官慎为军师。将军死后,上官慎和庞秀同心协力,率领幸存的将士百计破敌,终于让蛮族首领甘拜下风。 庞秀因收服南蛮,立有大功,凯旋之日即被东楚国东三郡氏族大家拥戴为东将军,威震一方。上官慎自然成了东将军的军师,人生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多年后,上官慎依旧没有成家。偶然一次出使北丘国,在北丘国南部边郡遇见一位白衣女子,他恍然想起多年前的事,想起那个曾与他有过一,夜之情的舞姬,——他的救命恩人,怅然若失…… 那一次出使,他特意到相府打听故人,得到的消息却是:她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十年前,大概也就是他逃离相府的时候。 原来,她在帮助他离开相府后,就永离人世了。 她的死,与他有关吗? 望着那个白衣女子,他,怅然若失…… 他一生都不会知道,白衣女子就是他的女儿,小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吟吟! “呵呵,呵呵……”莫琴儿回头,见秦跃追到这边来,赶紧闭了嘴,侧身往墙那边躲去。 “琴儿,我看到你了!”秦跃瞧见墙角的衣袂,加快了脚步。 “你别动!”让丫鬟晓绮躲在墙角,莫琴儿自己则转向另一个方向。 “看你往哪儿逃!”秦跃伸手一拽,拽出的却不是弄脏他脸的莫琴儿。 见秦跃满是墨痕的脸诧异着,晓绮掩嘴直笑:“二王子莫不是想吓唬奴婢?” “怎么是你?”秦跃往晓绮身后看,早已不见莫琴儿的身影,“你家小姐藏哪儿了?你说!” 刚刚他在书房绘画,不小心趴在案上睡着了,莫琴儿进去,拿着毛笔在他脸上一画,居然是个王八!这还了得!他追着莫琴儿跑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晓绮也来了。 “奴婢害怕呀!”晓绮蹙着眉,装出一脸害怕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秦跃都不忍心假逼她了,只好摇头冲她一笑:“你这丫头!过来替你家主子赎罪吧。” “是!”晓绮欢快地笑着,随秦跃返回书房。刚刚转过墙角,却见秦荣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笑,不知看了他们多久了。 “大王子!”晓绮屈身行礼,脸上悄然浮起一朵红晕。很奇怪,大王子和二王子长相几无二致,为什么她每次见着这个比较沉默的大王子,脸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热?又或者是因为跟在莫琴儿身边,对二王子太过熟悉而无他反应? 自从莫琴儿入了宫,丘王待莫琴儿如同亲生女儿,虽把莫琴儿定为未来的儿媳,却并不妨碍莫琴儿与秦跃兄弟见面,反而乐于见他们热闹相处。莫琴儿的得宠,宫人们有目共睹,巴结和讨好莫琴儿的自不在少数,晓绮作为莫琴儿的贴身婢女,想知道什么并不用费多大力气,因此对于大王子秦荣的事,她可以说了如指掌。 他与二王子秦跃是双生子,却在少时就与秦跃有了区别,丘王喜爱秦跃的聪颖和才华出众,他出生时辰虽比秦跃早半刻,成长的过程中却处处被秦跃的光华掩盖,在阴影下变得深沉莫测,晓绮好几次都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他的心事,却总是以失败告终。 每当和秦跃和莫琴儿笑闹正酣,她总能在一个僻静角落里发现他的身影,他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毫无破绽的表情,却永远无法融入他们。 在这个宫廷里,他似乎总是这样的寂寞。而她,只有默默看着,看着他变换表情,对秦跃说:“嵘弟,你脸上怎么了?” 秦跃抹了满脸的墨,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墨香,“还不是琴儿!没想到她竟这样调皮!”想起初见时的莫琴儿,和现在的莫琴儿竟有些不一样呢! “琴儿也只对你……”话还没说完,秦荣脸上笑容一凝,问秦跃:“你刚刚在画什么?” “哦,我画了幅锦鲤。”秦跃转身往书案取画,却发现那幅画不见了。 “吟吟——” 胡易名找了半天了,就是没找到吟吟的影子。 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大丫鬟端着一碗茶过来,胡易名拦住她,拿起茶“咕噜咕噜”喝起来。大丫鬟根本来不及阻拦,只得笑瞋他一眼:“二公子,你慢点!” “嗯……”胡易名点头,偏偏在这会儿呛着了,“咳咳”地咳起来。大丫鬟将手绢递给他擦嘴,他接也不接,变换中的嗓音有些沙哑:“你知道吟吟去哪儿了?” 大丫鬟袖回手绢,划手往后面一指:“夫人让她给相爷送块玉佩过去,这会儿还不回来,指不定在哪儿玩呢!” 胡易名蹙了蹙眉,拔腿便往书房跑。 自从让他搬进了夫逸园,父相就不住在园子里了。如此吟吟接近父相的机会多了,也难免在父相那里舍不得回来。 胡易名跑到书房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吟吟,就连胡炔也不在书房。 奇怪,都去哪儿了? 他纳闷着往院子里走,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个红脸娃娃,这是他刚刚在外面买的,想要送给吟吟,逗逗她开心。这丫头,自从她娘亲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的,难得有个笑脸。他娘亲把她放在房里当小丫头使唤,实际上也是想让她有事可做,希望她可以快点活泼起来,哪知半年了依旧毫无效果。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你的,别怕 自方若婳去后,吟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夜里常常一个人对着月光发呆,似乎月光里有方若婳的影子。胡易名听大丫鬟说这样,好几次故意从园子里出来,溜到她住的房间,果然看到她对月发呆,毫无睡意的样子。 “吟吟,你在看什么?”他没想到会吓她一跳。 吟吟痴痴地说:“娘亲喜欢在月下跳舞,就像月亮里飞下的仙子。如今娘亲又回到月亮上去了,我在看娘亲跳舞呢!” 每每看到那样发痴的吟吟,胡易名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陪着她,直到她困倦睡去,他才回到园子里睡觉…… 胡易名进了园子,经过太湖石的时候,发觉清远堂那边的柳树下立着个人,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是父相!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躲在太湖石后,想看看父相要做什么,却发现父相身后有个小尾巴:居然是吟吟! 吟吟看着胡炔,一脸的憧憬和崇敬。 胡炔望着前面的柳树,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待月上吗?即使月上,即使他吹起了竹笛,她还会依约而来吗? 不会了,她不会再来了! 在这棵柳树下,他和她曾爱过、怨过、恨过,如今柳叶新发,她却不再来。 胸中沉沉的,叹息不出来,无法叹息,只是难受,前所未有的难受。 在这棵柳树下,他看着她月下起舞,舞尽风华;他和她热烈拥抱,温柔亲吻,肆意抚慰,有时如脱缰的野马,多少激狂? 都过去了,都成了过去! 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曾经答应陪他,陪他到最后,却终于没能做到。 到头来,终究是红尘白骨,净土风流,随它去吧,随它去吧! 猝然转身,胡炔看也没看吟吟一眼,大步走开,似乎一刻也不能多留。 吟吟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往园外而去,心里的疑问越冒越高。 躲在太湖石后看着父相走远,胡易名这才走出来。 “二哥?”看到是胡易名,吟吟颇为好奇,“你怎么躲在这里?你不怕被丞相大人发现?” 胡易名来到吟吟身边,围着吟吟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生怕吟吟有所闪失,见吟吟完好无恙,这才露出笑颜:“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吟吟转过身,往胡炔刚刚站立的柳树走去,“二哥问我什么?” “你怎么和父相大人来这里了?”胡易名拦截在她前面,随着她的迈步而退步,直到背靠在柳树上,一双眼睛眯着有如桃花。 吟吟撇了撇嘴,在他身前站住:“哼,就不告诉你!” 胡易名俯身握住她的手,央求道:“好妹妹,你快告诉我!” “就不让你知道!”吟吟转过脸去,一脸的得意。 胡易名再次央求:“好妹妹,如果你告诉二哥,二哥送你一样好东西!”说着手相怀中摸去,却故意摸着不拿出来, 吟吟不到他肩,踮起脚往他怀里看,却偏偏差那么一点,差一点就可以看到是什么了。 胡易名“哎”地一声,拿出红面娃娃,在吟吟眼前晃来晃去,“咯,是这个!想不想要?” 吟吟眼中一丝狡黠掠过,脸却迅速垮了下来,扭着肩轻嚷道:“啊哟,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这个,只有小孩才喜欢这个,我才不喜欢呢!” “你不喜欢?”胡易名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看了看手中的娃娃,又看了看吟吟,“还以为你喜欢。既然不喜欢,那就扔了!”说着手往湖水里甩。 “哎——”见他真的扔,吟吟赶忙来阻拦,“不要扔——”却已经来不及,只听湖水里“咯噔”一响,她回过头去,见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胡易名偷眼看吟吟,只见吟吟扁着嘴,似乎一脸遗憾,他“嗨”地一声,变戏法似的,手上又出现了那个红脸娃娃。 吟吟看到娃娃,始知是上了他的当,忙来他手里抢娃娃,奈何他就是跳着不给。 “告诉我,为什么和父相来了这里,我就给你!”胡易名一脸期待。 “真小气!”吟吟不理他,往柳树下一坐,生起他的气来。 胡易名见吟吟生气了,赶忙来哄:“好妹妹,给你!” “哼!”吟吟脸向左转,他凑到左边,吟吟脸向右转,他又凑到右边,最后终于把娃娃塞到了吟吟手里,还赔了许多笑。胡易名这下可知道与吟吟扭什么叫值不值了。 秋安国,杜妃被打入冷宫,原因很简单:诅咒! 宫女在杜妃床下发现针扎人偶,吓得魂不附体,最后在招魂师“魂兮归来”的唱声中返魂,并且向丘王禀告:杜妃咒大王早日西归! 萧青又在秋安王耳边提太子平日的孝敬,说上次之事可能是被人陷害,秋安王联想到废太子之后最大的受益者,大怒之下,几欲赐死杜妃,若不是二王子和杜妃生的几个公主求情,杜妃恐怕早已尸骨不存。 青琇听闻这些事,眉头微蹙。 萧青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然清楚。然而,他本来可以不惹是非的,他本可以离开王宫,如谪仙般过逍遥日子,他却最终留下了,任胜雪白衣沾惹尘埃,这是何苦? 青琇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俞白羽了。上一次他为了她擅离职守,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如今北江两岸仍旧对峙,双方的较量还未分出胜负。 思念的同时,不免为他担心,青琇轻叹了口气,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萧青出现在水晶帘外,水晶晃动,幽幽光芒流转在他清雅的眉目间。 如今杜妃的耳目已除,她不必再装疯,他来看她时候也没什么拘束。 “青琇,在想什么呢?”萧青进来,对着青琇笑。 青琇站起身来,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身子颤颤的不知该到向何方。 “小心!”萧青赶忙扶住她,靠得近些,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心中瞬时一酥,怔怔地看着她。 晕眩过去,青琇抬起头来,撞入萧青异样的目光,身子一震,赶忙移开了目光,“我……我想出去走走。”她低低地说。 萧青回过神来,缓缓放开了手,问道:“你没事吧?” 青琇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最近比较困乏,大概是春天到了的缘故。” 瞧她脸色不对,萧青不放心,“你先坐下,我替你把把脉!” 萧青和药师相识,这些年又在宫中,与御医比较接近,因此也学了些医道。 凝神把脉,萧青的脸渐渐凝重起来,青琇看着他,呼吸也变得谨慎,“我……我怎么了?” 萧青缓缓收了手,替她把衣袖放下,沉吟着说道:“青琇,你有身孕了!” “我……我有了身孕?”青琇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 “嗯!”萧青点头,看着她脸上表情转为欣喜,他心里一片复杂。 “我有孩子了!”青琇握住萧青的手,喜悦如狂! “是!你有孩子了!”手被她紧紧拽着,萧青勉强露出笑容。 “孩子……”那个噩梦从脑中闪过,青琇脸色乍变,放开萧青的手,摇了摇头,“不,不……” “青琇,”萧青站起身来,俯身扶住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有孩子是件好事!” “不……”青琇在他手中抬起头来,双目含泪,“我不要这个孩子!” “这是你的孩子,青琇。”萧青看着她的眼睛,试图给她某种力量。 看着萧青,青琇呜咽着哭了出来,扑入萧青怀中,哽咽道:“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他可能是个孽种……” “不是的,不是的,青琇,他是你和俞白羽的孩子,这么多年来,难道你不曾盼望和他有孩子吗?” 青琇在他怀中点头,情绪渐渐稳定,忧虑又浮上心头,“可是……可是,众人都知道他在边关,我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而且,而且……” “不要胡思乱想!”萧青轻轻地拥住她,低头在她发间深吸了口气,低沉说道:“一切有我,不要担心!”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缓缓地放开她。 青琇怔怔地看着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样依赖一个人,情不自禁地轻唤:“萧青……” 对她对视片刻,萧青好不容易从她的目光中抽离,“你给他写封信,我会安排人秘密送往边关。” 领会他的意思,青琇点了点头,起身到书案边提笔,一封信很快完成。 萧青袖了信,握了握青琇的手,柔声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青琇乖巧地点头,看着他大步离开,心中情绪竟是如此复杂。 边关很快送来急报:北丘国大军渡河,边关难守! 俞白羽请求将北丘国“公主”送往边关,必要时候以“公主”出面调停。 秋安王大怒之下,只得应允。 如今,秋安国的兵力一半掌握在俞白羽手里,胜负权在俞白羽,秋安王怎能不怒,又怎能不应允? 在俞白羽的安排下,青琇并没有去边关前线,而在琴山的北峰下住下,她所住的房舍是萧青以前住过的,舍前流水舍后高山,确是清雅的隐居之所,她在这里住不到半个月,就听到王都之变:太子俞白宏杀死二王子,并且挥剑自杀,秋安王气绝身亡! 迅雷不及掩耳!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说什么? 惊诧间,另一个消息传来:秋安王的弟弟,恭亲王拓跋义,登基为王!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局势已定! 青琇每天凭窗,望着云山雾罩的琴山,等待着俞白羽的行动。 俞白羽说他有一个愿望,说那个愿望实现的时候,她自然会看到。他只要她陪着他。一切似出乎意料,又都在他的掌控中,面对北丘国飞虎军的进逼,他节节后退,却始终沉着气。 他在等待着什么,等待时机吗? 他的王叔拓跋义已经登基,很快便会纠集秋安国的另一半兵力。如果他的愿望是登基为王,那么他必须赶在拓跋义掌握另一半兵力前下手。可是,他这样被飞虎军拖着,哪里能够空出手来? 令青琇思虑的,不止自己的丈夫俞白羽,还有萧青,那个对她一往情深的男子,王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原本以为让青琇以“公主”身份出面调停,只是俞白羽说说而已,没想俞白羽还真让她去。 “放心,飞虎将军为人正直,不会伤害于你!”寒风中,俞白羽替青琇系好了斗篷。 青琇眨眨眼睛看着他:“王爷,我真的能行吗?” “青琇,相信我!”俞白羽的手指温热,在她小巧的下巴处。 微红着脸,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青琇笑着说道:“王爷放心,青琇会尽力的。” 俞白羽点头,手伸到青琇腰后,将她拦腰抱起,抱上马车,又替她掩了帘子,这才下令启程。 青琇在帘子缝隙中看他,寒冷交替春风中,他的披风被风扬起,他鹰眸敏锐,薄唇紧抿,越显得成竹在胸。 那个成竹在胸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愿意将一切交付的人…… 听说是北丘国和亲“公主”前来谈判,卫朗亲自出营迎接。 青琇的随行,除了几位朝廷官员,便是当初随嫁的两位宫女,此外别无他人。 卫朗本是见过青琇的,也知道青琇为公主和亲远嫁的事,因此在秋安国官员面前,还是像模像样地对青琇行礼:“臣恭迎公主!” “有劳飞虎将军!”青琇颇具威仪地抬手,随后进入卫朗的营帐,和卫朗分主宾坐下。 “本宫此次前来,一为问候故人,二为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看向卫朗,微笑问道:“请问将军,凤姑娘还好吗?” 卫朗见眉一蹙,仿佛为这一问容颜苍老,脸上暗沉着,半晌才轻轻说道:“她已经不在了。” 听到卫朗这一声“不在”,青琇一脸震惊:“凤姑娘她……怎么可能?” 卫朗握紧了拳,垂目没有说话,许久才轻叹一声:“有劳公主挂念内子,卫朗不胜感激!敢问,公主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青琇并不急着回答,抬手对随行宫女示意。宫女很快端来一个食盒,打开食盒,将几盘酱取出,放在青琇身前的案上。 青琇转头,看向面带疑惑的卫朗,笑着解释:“将军,这是秋安国的菜酱,以胡菜和畜肉做成。本宫来到江北之初,吃这样的东西,只觉味道太重,简直无法下噎。后来教厨子作出江南百姓常吃的饼,把这酱夹在饼里……”说着低头看了看身前的酒案,案上正好有饼,于是亲自动起手来,做了一个饼夹酱,起身送至卫朗案前,“将军不妨尝尝!” 卫朗眉一蹙,见青琇毫无妨害的样子,只好接下这块饼。 “将军,小心有毒!”身边的侍从提醒。 卫朗喝道:“放肆!公主岂会加害为臣!” 青琇回到自己的位子,又做了个饼夹酱,送到嘴边咬了口,缓缓咽下,对卫朗说:“将军觉得如何?” 卫朗咬了口饼,在嘴里咀嚼了一下,眉一挑,眼睛似乎亮起来。 “果然美味!” “那是自然!”青琇笑意盈盈,示意宫女收拾着退下。 卫朗又吃了一口饼,赞不绝口:“亏公主想得到!臣行军至此,每日与将士们炊饼而食,实在寡味!虽有胡菜和肉,却从未想过做成酱,再将酱加入饼中!” 青琇笑道:“将军只是没有想到,并不是不能做到!” 觉得青琇话中有话,卫朗放下饼,肃然看向青琇。 青琇继续说道:“本宫来自江南,知道江南的美好,这些年也看到了北国的风光,两地口味虽不一样,但是人们的渴望是同一的,如果北国的酱能与江南的饼合成美味,将军为什么不让试着尝尝呢?” 听青琇说完,卫朗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公主的意思,臣已明了。容臣向吾王禀告,再给公主回复。” 青琇欣喜而笑,“静候将军佳音!” 一行人退出营帐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营帐后面钻出来。 卫朗回来的时候,见自己刚刚吃剩的板块饼已经不见,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惜月,快出来吧!” 惜月从案底下钻出来,对卫朗做了个鬼脸:“爹爹,这饼真好吃,我们也让厨子做吧!” “好!”卫朗叫人上来收拾,叫惜月跟他来到帐后。 惜月乖乖地依在卫朗怀里,听卫朗的心跳,心里渐渐泛起一丝酸涩。 多年来,惜月已经能够听懂父亲的心跳,父亲每次这样搂着她不说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唤娘亲,可惜娘亲再也听不到了。 “爹爹……,刚刚那个公主,她以前认识娘亲的,对不对?”惜月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哀痛未去父亲。 卫朗点了点头:“你的娘亲以前有个好姐妹……” “我知道!就是去世不久的方阿姨。”惜月抢着说。 卫朗有点了点头:“你娘亲和你方阿姨,曾经去过‘公主’住的地方……” “那不是宫里吗?”惜月插嘴。 卫朗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告诉惜月有如玉坊这样的地方,但是想到轻歌就是歌舞坊出身的,于是说:“公主喜好歌舞,在宫外也有住处,方便公主欣赏宫外的歌舞,你知道你的娘亲舞蹈一绝,整个天沧大陆都没有几个比得上的。” “嗯……”惜月想了想,又问:“那,公主更喜欢娘亲的舞蹈,还是更喜欢方阿姨的舞蹈?” “这……”卫朗真的答不上了,可是还是继续敷衍:“你的娘亲和你的方阿姨曾合演诡姬之舞,轰动一时,公主也是喜欢诡姬之舞的。” “哦!”惜月点了点头,“爹爹,你曾说娘亲会飞,我也想飞,我也去学舞,好吗?” 卫朗笑起来,手轻抚惜月的脸,轻摇头:“你,不行!” 惜月生得结实,哪有轻歌的轻盈?再说惜月从小在边塞长大,哪里经过轻歌小时候在歌舞坊的训练?卫朗虽想看到惜月像轻歌的公子,却实在不忍心让惜月受那份苦。轻歌地下有知,想必也是赞同他的。 和北丘国停战谈判,秋安国内部又发生了重大变故! 俞白羽率兵,以鬼神之速奔向国都,城破的黎明,拓跋义刚从梦中醒来。 卫朗千里迢迢传书,获得朝廷停战准奏的这一天,秋安国大军已经返回边境,他失去了进逼秋安国最好的时机,只能在江北坚守对峙堡垒。 返回王都的时候,青琇已经成了母仪天下的王后。而俞白羽清空后宫,除了她,再没有其他女人。 青琇生下孩子的那一日,萧青离开王宫,开始了漫长的旅程。 之前青琇遭暴,太子和二王子的死,一干宫人的自尽,杜妃的疯癫……,这一切背后掩藏的,只待他去发掘。 他发现的,将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北丘国南边,又是油菜花开的时节。 胡易名要去春安国游学,这是他老子要求的,他本人并不想去。吟吟也不让他去。 “可是,不去怎么行?”胡易名躺在油菜花间菜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怎么不行!”吟吟转过头来,少女的脸已脱去幼稚,映在花间显得妩媚动人。 胡易名手在地上一拍,纵起身凑到她跟前,比他高出一个头来。 吟吟的额头蹭在他胸前,一股熟悉的气息刺入鼻端,她心慌意乱,猛然往后退去,后脚跟绊着油菜花,腰上一弯,她便倒在了一片油菜花上。 胡易名随着她倾倒,到在她身上,手搂在她腰间。 “二哥,你起来!你起来!”吟吟已是面红耳赤,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少女的芬芳夹着油菜花的清芬,香得醉人。 “二哥?”见他还是不动,吟吟浑身不自在,伸手来推他。 “吟吟,二哥不去春安国游学也可以。”胡易名在吟吟耳边轻轻说。 “你说什么?”吟吟一时反应不过来。 “嗯,我是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可以不去游学。”胡易名解释了一下。 吟吟终于听清楚他的意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 胡易名点了点头,有点不想说话。 他若抬起头,也和吟吟一样,满脸通红。 “好!你说,要我答应什么都可以!”吟吟为了留住他,下死了决心! “嗯……”胡易名思量了一下,吐出三个字:“陪我去!” “啊?”吟吟没有听清楚,“你是说让我陪你去春安国?不行不行,听大哥说,春安国的太辟学舍都是男生,不允许女孩子进去的。” 胡易名翻过身,哈哈大笑:“谁让你进去太辟学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关键时刻 “那里你让我陪你去哪儿?”吟吟睁大了眼睛,滴溜溜地瞅着胡易名。 胡易名闭上眼睛,开始神游:“我们去北疆,去大漠,去海边……,那儿好,我们去哪儿。我要成为游侠儿,你可愿陪我?” 胡易名并没有遵照父亲的旨意赴春安国求学,而带着吟吟四处游玩,和他的大伯胡桖一样结识了不少游侠。而吟吟跟随胡易名,见识了天沧各地歌舞,潜藏在体内的舞蹈因子被充分激发,三年后回到北丘国,她的舞技已属北丘无双。 胡全德,胡易名的哥哥,性格稳重忠厚,按照父亲胡炔的意愿,在朝廷任卫尉,成为胡炔的左膀右臂。朝廷局势变化也在此时发生。 北肴王病重之际,长公主双儿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竭尽孝道,服侍病榻前。 王子秦跃好宴饮风流,肴王多次斥责,他却屡教不改,渐渐动摇了肴王嗣位之心。 临终之际,肴王召来秦荣和秦跃,问他们:“若你成了北丘国君王,最想的是什么?”秦跃如实回答:“儿臣欲国泰民安。” 秦荣事先受胡炔提醒,回答的是:“开疆拓土。”正好合了肴王的心意,于是秦荣得到了王位,也得到了莫琴儿。 因为在肴王的眼里,貌似顾仙姿的莫琴儿注定要成为王后,这是他对顾仙姿的补偿。而顾仙姿的幸福从此断送。 长公主双儿为肴王守灵,无意中发现肴王“病逝”的秘密,正准备向王后揭露,却被秦荣先下手为强。 双儿请求秦荣看在姐弟情意上,让她在死前好好打扮一番。 秦荣答应了。房门关闭后,双儿趁机用特制的墨画了幅画,待画干,将画和自己常穿的衣物放在一起,然后服毒自尽,外人却以为她是体弱加之悲痛而亡,长驸马彭浩痛失爱妻,更加无意世事,回到林下郡隐居。 秦荣登基之后,秦跃被封为留王,离开王都赴封地。莫琴儿成了北丘国王后,却终日闷闷不乐,无论秦荣如何讨好,只是不乐从。 秦荣一怒之下,宠幸了莫琴儿的贴身侍女晓绮,晓绮恃宠而骄,借机将素来的怨气发在莫琴儿身上,致使莫琴儿摔跤流产。得知莫琴儿流产,秦荣后悔莫及,一气之下赐死晓绮。 因嫉生恨,晓绮没有得到所爱,只能含恨而终。 胡易名回到相府,受到胡炔的惩罚,被关在暗室思过。吟吟潜进暗室,与胡易名私定终身。 经梅三娘和胡全德求情,胡炔终于原谅胡易名,却催着胡易名迎娶惜月。 卫朗收下聘礼,答应送惜月过江。得知胡易名的婚事,吟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胡易名打算和吟吟私奔,却被胡全德窥破。吟吟在花园假山洞里等了半夜,等到的不是胡易名,是胡全德。 胡易名被抓到前院,当着父亲胡炔和众位叔伯的面,说出吟吟的身世,并且发誓非吟吟不娶。胡炔大怒,以吟吟的性命相威胁,逼迫胡易名迎娶惜月。 吟吟随胡全德来到前院,想要胡易名否认答应成亲一事,胡易名忍痛对吟吟说:“二哥要成亲了,飞虎将军能助二哥成就盖世功勋,获得无上权力,到时吟吟要天上的星星,二哥也能摘下来送给你!”吟吟想起与他游历时的说的话,他说:“吟吟,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在一起。”她的心碎了。他迎娶惜月的那一天,她献上绝世惊鸿舞,舞尽风华舞得肠断。胡易名却不得不带着惜月渡江,投到飞虎将军旗下。 吟吟因为惊鸿一舞闻名,为秦荣所知。胡炔打算将吟吟送进宫,胡全德劝阻无效。 吟吟开始呕心干吐,不知自己是怀了身孕,听说丞相要送自己入宫,她打算去求胡全德,让胡全德帮她,却不料在书房外面听到胡炔和胡全德的一番对话。 书房里,胡炔和胡全德的谈话,关系到杜氏家族的秘密! 吟吟口水点开纸糊的窗,看到了胡炔托在掌心的玉玺,失踪了百年的玉玺! 原来,杜氏一族,是百年前肴王室!吟吟震惊了,不小心碰倒窗边的盆摘,惊动了窗内的杜氏父子。 胡炔一声厉喝:“谁!”吟吟慌忙拔腿而走,却不料脚下苍苔露滋,重重滑倒在地,那个不为人知的孩子就此失去,吟吟痛不欲生。 秘密被窥破,胡炔打算杀了吟吟。 胡全德下跪求情,终于保住吟吟性命,却让吟吟服药失忆。 失忆之后,吟吟被软禁在王都南院,整天丢魂失魄,眼见天下起了雪,她突然想到海边去,于是趁胡全德不在,偷偷溜了出去,凭直觉往前赶路,赶到北海的时候,北海已经冰封一片,她在海边站了一天一夜,最后被从山中郡探友回、路过的北海的秦跃救起。 吟吟醒来的时候,失忆更加彻底,连胡全德也不记得了,却经维摩大师一番劝解,获得了释然和新生。 秦跃自失意之后,更加纵情歌舞宴饮,闲来自作一曲,叫府中舞姬应曲排舞,舞姬们排了几个月都没有让他满意。 春天到来的时候,吟吟身体完全恢复,偶见舞姬应曲而舞,心中似有所动,趁舞姬退场,根据记忆中的曲子,竟舞出了秦跃心中的超逸,秦跃开始对她另眼相待,并给她取名为“紫烟”,携她与名士交游。 北江北岸,秋安王俞白羽毁约,想要将飞虎军赶回北江南岸。烽烟再起!飞虎将军卫朗突然患病,半身不遂,不得已将兵权交予胡易名。胡易名率领飞虎军,将秋安国大将军迟墨围困在琴山,取得大捷,获得全军拥戴。 婚后与胡易名相敬如宾,惜月起初并不在意,却在胡易名酒醉的时候,听到“吟吟”的名字,这才知道胡易名心中早已有人。她想见见吟吟——方若婳的女儿。 北肴王宫里,莫琴儿依旧对秦跃念念不忘,又因为失去孩子的事,宁死也不肯原谅秦荣。秦荣性情变得残暴,时不时改变的秦跃封地,而且派人以各种名义搜查秦跃府邸,企图让秦跃无法安生,以此来报复。 在王府一次宴会上,紫烟见到奉命前来搜查的胡全德,却已经不认识胡全德。胡全德虽怀疑她是吟吟,却不敢确信。秦跃因傲慢而得罪御史李铿,招致李铿的报复,府中丢失的一幅画的落到肴王秦荣手上。画上画的原是莫琴儿,且题有表达相思之情的思。 肴王秦荣以“冒犯王后”的罪名捕秦跃到王都问罪。在群臣面前,秦跃拒不认罪,而将画上之人说成是紫烟,并将和紫烟相遇的事写成一篇《惊鸿赋》,极赞紫烟是北海仙人。秦荣为了让莫琴儿死心,暂时放过秦跃。 林下君彭浩受秦跃所托,将紫烟和王府侍女青儿接到林下宅舍。彭浩派人去王都打探消息,紫烟等待消息等得心焦,想起王府失画那天晚上听到的笛声。她从青儿口中,得知秦跃与莫琴儿的故事,深受感动,在笛声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却什么也记不清楚。 王宫里,太后听闻紫烟,揣度着秦跃的心思,打算把紫烟收为义女,再将紫烟嫁给秦跃。肴王秦荣很赞成太后的做法,并且将此事告知莫琴儿,没想到却被莫琴儿激怒,失控之下他强要了一次。莫琴儿更加恨他。 秦跃与紫烟大婚之日,彭浩拔剑刺向秦荣,说是秦荣害死了先王和长公主双儿。秦荣吓得脸色煞白,诬彭浩发疯,想要将彭浩就地正法。关键时候,太后发旨控制了局面。彭浩被打入打牢。 秦跃从紫烟口中得知,在前来王都之前,彭浩为长公主晾晒遗物,天突然下雨,她和青儿帮忙收拾,不小心掉了一幅画,画掉在地上被雨水打湿,画面居然发生了变化。彭浩看清了画面,脸色大变,竟一天一夜没有出房门…… 秦跃去求太后,想要见彭浩,却被太后一口拒绝。秦跃又去求秦荣,想要秦荣放过彭浩,秦荣不但不答应,而且说为彭浩求情的人与之同罪,躲在幕后的莫琴儿不忍秦跃得罪,出来以王后的身份劝秦跃回新娘那里去,秦跃目视莫琴儿,想要莫琴儿帮忙求情,未料秦荣看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样子,反而下了死令:“赐长驸马彭浩,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午门斩首,万千名士及学子为彭浩送行,山中郡的山中君更是携琴,紫烟身着白苎舞衣,当众献舞,令观者如痴如醉…… 彭浩死得从容,众名士为之悲伤为之感慨,山中郡摔琴而去,声言“此生不再斫琴”。 秦荣以留王妃(紫烟)不顾王室礼仪为由,将秦跃和紫烟谴谪只边远的洛郡。胡全德为秦跃和紫烟送行,谈起飞虎将军和胡易名,紫烟在马车里听闻,似乎想起了什么,记忆却仍旧只是一闪而过。 秋二公子被派往**,杀一个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就是萧青。 随身携带着一幅画,萧青在**行走多年,只为寻找一个答案。 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际,死神来临。临死前,萧青亮出了那幅画,问秋二公子可曾见过。秋二公子问:“青红画的画,怎么会在你这里?”萧青告诉他,画这幅画的人,不是青红,而是秋安国前太子俞白宏。 那年,萧青领着药师进宫,药师要求俞白宏为秋安国先王捣药,俞白宏就是在捣药期间画下的这幅画。萧青在俞白宏死后,偶然发现了这幅画,画中景物神秘无章,他想起以前在倪青琇那里见过一幅类似的画,倪青琇说那幅画是以前的好姐妹青红画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难得雅兴 就在方若婳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四周突然变得很亮很刺眼,方若婳不得不闭上眼睛,一会儿感觉光没有那么强了,试着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得掉渣的脸,只是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一副古装打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那男子往门外跑一路狂喊:“娘,任神医,快来呀,若婳醒了。” 方若婳摇摇头:“唉,原来是一疯子,白长那么帅了。”想撑起身子下床,胸口传来一阵巨痛,让她不得不重新躺好。 这时门口来了一四十来岁的古装妇人,一进门就眼泪直飚:“若婳,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任神医说如果今天你再不醒来就……好了,好了,不提了,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好。” “娘,爹呢?他怎么样了?”方若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若婳,别担心你爹,只是伤了手臂,任神医已经帮他包扎好了,不妨事。”方若婳听到这句话,身体里像有一种力量被抽离掉,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仿佛正遭遇一场生离死别。 这时方和泽领着任高翰也进了房间,邬半雪让出地方让任神医给女儿号脉。 方若婳盯着这个帮她诊脉的大夫,依然是一副古装打扮,白衣胜雪,俊朗的外表,虽说一双桃花眼却如神仙般脱俗。怎么回事啊?怎么都是古人装扮? 看看四周都是古香古色的摆设,方若婳很疑惑这是哪儿啊?拍戏吗?我怎么会在这里啊?我刚不是还在串项链?对!项链,刺眼的光,睁开眼就到这儿了?难道是又做梦? 不对呀,胸口真的很痛,做梦是不会痛的。想到这里一个字眼跳到脑子里——穿越?正胡思乱想时,方和泽按耐不住的问到:“我妹妹怎么样?” 任高翰收起诊脉的手言到:“令妹的毒已经解了,胸口的伤细心照料也无大碍。”任高翰起身坐在桌前又写了一药方递给方和泽:“按照此药方再服三日即可”说着又掏出一个白瓷瓶,“这是我自己配的外伤药,敷上之后绝不会留下疤痕的。” 说着还朝躺在床上的方若婳魅惑的一笑,却见方若婳仍一副呆痴的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方和泽接过药方和白瓷瓶子拱手言到:“任神医,我们一家多亏你和鹏鹍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如以后有用得到我方和泽的地方,定当全力以赴。” 任高翰伸手拍拍方和泽的肩头戏谑道:“举手之劳而已。如若以后真需方兄帮助,我是不会客气的,后会有期了。”说完任高翰背着药箱离开了方若婳的房间。 方和泽忙追了上去:“任神医这是要走?何不多住几日?” “不啦,任某和鹏鹍还有要事处理。” 屋子里的方若婳还处在混乱当中,一下子还没有理清状况,但是看到古香古色的摆设,泪眼婆娑的妇人,焦急如焚的帅哥,神仙般的大夫,还有胸口带来的疼痛,可以肯定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穿越了。 晕了,我这是穿到哪朝哪代了啊?是魂穿还是身穿啊? 邬半雪见躺在床上的女儿怎么突然大哭起来?是伤口很痛吧,刚干的眼泪又直飚下来,心疼得不得了:“若婳,娘知道你现在很痛,娘的乖女儿,哭吧哭出来也许没有那么痛了。” 听到妇人这么说,方若婳一下子止住眼泪:哭有什么用啊,哭又回不去,自己应该只是魂穿,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可没受这么重的伤。等养好这个身子一定要想办法穿回去,嗯,就这么办。只是这个身体会不会是个大丑女啊?看她哥哥长那么帅,应该丑不到哪里去吧,真想弄块镜子照照…… “若婳,娘给你去煎药?”邬半雪见女儿不再哭了,便起身想去煎药。 “嗯,那个……可不可以给我拿块镜子。”邬半雪一下子不明白女儿为何突然想要镜子,但还是走到梳妆台前拿了面铜镜递给方若婳,转念一想可能是那天黑衣人太多,太混乱,女孩儿家家的担心伤到脸吧。 方若婳拿过镜子半天不敢照,站在一傍的邬半雪以为女儿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照镜子,忙说:“若婳,好好休息,娘去煎药。” 方若婳见妇人离开房间,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什么样子,接受!”鼓起勇气举起镜子,当看到镜子里的脸,方若婳大吃一惊:“呀,怎么这样啊?”自己的样子出现在镜子里,只是好像比自己稚嫩一些,装扮的原因吗? 完了,完了,难道是身穿?不行,得尽快想办法穿回去。想到这里又想撑起身子下床,胸口又一阵疼痛传来,方若婳只得安稳的躺在床上。算了,看来现在是动不了了,养好身子再说吧。 方若婳便环视屋子里的摆设,很是简朴。来到这儿这么久也没见一个丫头,莫不是这家挺穷的?嗯,肯定是的,要不然那妇人咋用自己煎药给女儿喝。唉!别人穿我也穿,别人都穿成什么公主王妃的,最不济也是个宰相女儿什么的。 不过那样也不好,说不准公主会去荒蛮的地方和亲,王妃遇到个虐待狂还要应付一群争风吃醋的女人,大多宰相的女儿都会嫁给王爷,糟遇同上。 想到这里觉得老天对她还不错,至少看到亲人很疼她。算了,不胡思乱想了,好好在这儿呆着吧!看在这家人还不错的面上继续装他们的若婳吧。可别让他们看出来,到时扫地出门我哪儿去混啊? 古代吃香的琴棋诗书画没一样懂的,虽说专业是美术,可都学的素描、水粉,国画课可只上了半学期还n年没画了,常用的是速写和漫画。五子棋如果在这个朝代也算棋的话,那是不是也算有两技傍身啊!想到这儿突然笑起来。 “若婳,笑什么呢?说给哥哥听听!”一个声音把方若婳拉回现实。 “没笑什么?哥,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这朝里的故事啊!”方若婳想既然来到这儿,总该要知道这是什么朝代,咱历史还凑合,说不准听几个朝里的故事就知道自己是处在哪个年代了。 “若婳想听什么呢?说说七殿下的故事好不好?” “好呀” “七殿下很勇敢很有军事才能,十五岁就随牧德辉将军南征北战,立了不少战功,特别是……” “等等,牧德辉将军?”脑袋里使劲搜索,哪个朝代有个牧德辉将军啊?好像没有啊!难道没当多久就翘辫子了?没什么大战功所以也没有记入史册的资格?嗯嗯,肯定是这样的。 “是呀,牧将军以前还和爹爹是同僚。” 满脑子问号?既然同僚那就是说这家老头儿也是当官的?哪有当官的清贫成这样?清官,一定是。 “哦,是吗?那七殿下叫什么?”索性不转那么大弯了,只要知道这皇子姓什么就知道什么朝代的了。 “七殿下叫申屠伟晔啊,你忘记了?他的故事你百听不厌的。” 方若婳有点儿尴尬,不会这么快露馅吧。等等,历史上哪有一个君主姓申屠的?。完了,肯定来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本还想凭点儿历史知识混饭吃呢。 “呵呵,我考你的嘛!看你记不记得七殿下叫什么嘛!”方若婳找了一个超级蹩脚的借口想蒙混过去。索性豁出去了,一定要知道现在是在哪个朝代的哪里!“我还有要考你的哦!” “好呀,你考,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现在是哪个朝代?” “大承王朝。” “恭喜你,答对了。下面还有哦,现在的国号是什么?” “福寿。” “再次恭喜你,又答对了,现在是福寿多少年?” “福寿二十三年,妹妹,你问的问题太过简单了吧!” “呵呵,那就来点儿有深度的,这儿是哪儿” 听到这个问题,方和泽真想去撞墙,看在妹妹刚脱险的份上,陪她玩儿好啦!难得她有兴致。 …… 接下来在床上休养的日子,方若婳用各种各样的形式从方和泽嘴里搞清楚了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历史架空的年代——大承王朝。这个朝代算不上国泰民安,边境战争一直都没有停过,却不至于民不聊生。 方若婳现在的家在南永县,是个很偏远的地区离京城老远老远的,十八年前父亲方博明因秉性耿直得罪了朝中权贵被贬至此做了一名小小的典史,上任后才知道此地十分落后,大部分居民不识字,但民风淳朴,所以他这官也是一闲差。 方博明便开设学堂让当地的孩子上学,为了支持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方博明的夫人邬半雪就把自己的首饰、衣服等值钱的东西卖掉资助孩子们,方博明在当地很受人们尊敬。 经过近一个星期的卧床休养,方若婳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也没有难看的丘陵状,那个任神医的药还真不是盖的,放在现代怕是要在医院里住上一个月。 方若婳来这个地方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间,出门下台阶是个院子,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很利落,院内四周都种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方若婳都叫不出名字,院子右边还搭着个葡萄架。信步走在自家的院子里想着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家了,还挺舒服的嘛。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起承担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断断续续传来了读书声。莫不是方老爷子的学堂就在附近?正好奇古人读书是不是真的摇头晃脑,去一看究竟吧。打开院子门一条横着的街道,寻声往左走了没几步,被一个声音叫住。 “若婳,到哪儿去啊?伤还没完全好,别乱跑。” 不是这么倒霉吧!一出门就被发现?好像古代女子是不能随便出门的,是不是要被训话啊,忙转过身陪着笑脸:“哥,你回来了啊?我想你这会儿该回来了,出门迎接一下嘛。呵呵” 弄得方和泽一脸疑惑,就觉得妹妹醒过来之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妹妹安静,话很少,不是节日定不出门,这几天说的话都快赶上以前一年说的话了,还有那稀奇古怪的表达方式哪儿学来的?一直觉得妹妹太过安静,这样转变一下也不错。 “嗯~~~若婳啊,如果你想出去走走,哥哥陪你去可好?” “好呀!”方若婳没有想到不但没被训话,还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出门儿,心里一阵狂喜,“我们可以去爹爹的学堂看看吗?” “可以啊!哥带你去。”若婳跟着方和泽一起往学堂走去,虽说是街道却很冷清,这一片应该是居民区吧,没什么店铺买卖之类的,学堂离家不过两三分钟的路程,还未走近,方若婳就看见几个人停在学堂门口,一个手里拿着把拂尘的人从马上下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人在旁候着,后面跟着两个带刀的,两个拿枪的应该是侍卫吧。 尖细的声音响起:“赵大人,这就是方典史的学堂?” “是,是,是,德公公请!”赵大人忙弯腰做请状,一副奴才样儿。 德公公拿出一个卷轴托在手里,走进学堂立身站好,高声叫到:“圣旨到——!南永典史方博明接旨~!” 方博明正在给学生授课,听到圣旨,赶忙放下手里的书,从屋子里跑出来跪在地上:“臣方博明领旨!”德公公见方博明出来,便展开卷轴高声颂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南永典史方博明,远见任识,忧国奉公,今甘南复衅,命其即刻回京,官复原职着兵部员外郎任! 钦此! 听完圣旨,方博明双手高举过头:“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德公公将圣旨交于方博明瞥了一眼袍子上的补詹也不讨赏钱只是说到:“即刻动身,别耽搁了。旨也宣了洒家该回宫复命了”说完便转身离开,赵大人跟在身后依然一副奴才相:“在下为德公公设了接风宴,不如到舍下……” “不啦,皇命在身耽搁不得。赵县令好意洒家心领了。”便起身上马,转过头看见院子里立着的方博明感叹到:“方大人如此清贫,竟不忘授业,高风亮节啊!驾!”一行人便骑马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赵大人,莫不是在提醒自己? 一群孩子的声音把赵大人拉回状态。 “先生,先生,你是不是要走了?” “先生要离开这里了吗?” “先生你要是走了,那书院还在吗?还会有人教我们读书吗?” …… 面对孩子不舍、渴望的眼神,方博明真不愿告诉他们:是的,他要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个“翰方书院”也许再也不会存在了。而方若婳和方和泽走到父亲身边搀着父亲,和泽理解父亲的心情。 一十八年,在这里呆了十八年,看着一批批走出学院的学生,一群朴实的乡民,想到初来时的失意,想到一手建起的“翰方书院”方博明没有升官的喜悦,只有一丝酸楚。 “你们先生是要走了,但是书院不会关的,会有新的先生来教你们。”赵县令想起德公公意味深长的话,忙承诺到。 方博明忙拱手:“参见赵大人。” “方大人,这怎使得本该我向你行礼的,恭喜方大人高升。”赵大人忙拱手弯腰行礼。 “赵大人,哪里话,来这里一十八年,承蒙照顾。刚听赵大人承诺会有新的先生来授课,方某在这里替各位学子谢过了。” “哪里哪里为父母官该尽之责嘛!最重要的是不忍方大人一手建立的书院就此荒废了。” 若婳看到这县令这么说话不由的“嘁~”了一声,真是马屁到家了,真不知道他这官是干嘛的,书院存在的意义都没搞清楚。 真不愿看这副嘴脸忙说到:“爹,刚圣旨说要即刻回京,是不是现在就要走呀!” 方博明没有回答若婳回过头看着学生:“今天先生给你们上最后一课。”便没有理会其它人径直走进学堂。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方博明一家坐在一起,邬半雪收拾着进京的东西。方博明看着收拾的身影幽幽的说:“半雪,别收拾了,准备两身我换洗的衣物即可。” “博明,这是为何?” “和泽,若婳,你们在这里陪着你们娘。” “爹爹,为何不让我们同去?”和泽不解的问。 “和泽,若婳你们都大了,有些事你们也应该知道了。” “博明,……”半雪想制止,却见方博明伸出手先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爹以前只告诉你们得罪了权贵才贬至此,其中厉害关系,爹从未向你们提及。 十八年前甘南国犯境,征西将军尚元恺不抵抗,反到用钱财收买,以大开城门互通贸易诱惑。朝堂议事尚元恺以为百姓着想为借口,向皇上提出互通贸易,两国和平共处。 爹接到当时还是先锋的牧德辉的信件,知道是尚元恺不出一兵用金钱换来暂时的安生。当时爹年轻气盛,不计后果便上书提出反对意见,同时弹劾尚元恺失职。大敌当前,身为征西将军敌军来范,在边境烧杀抢掠,使边境百姓死伤惨重,竟不出一兵便想着合谈,更大胆扬言甘南国不会信守约定,互通贸易只会为他们的进攻大开方便之门。 丞相詹伟茂则赞同尚元恺的提意,朝堂文武百官大多为丞相党羽都跟着赞同,称尚将军的合谈提议是最好解决两国矛盾的方法。皇上便同意尚元恺的奏请,同时将合谈事宜交于詹伟茂全权处理。 对于失职一事,没有过多计较只是罚俸两年,将俸银抚恤边境百姓。 当时被处罚的尚元恺便记恨在心,串通詹伟茂捏造罪名将爹贬至南永县做典史,而在来南永的途中刚出生两天的睿思也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恐也是詹伟茂所为。”方博明说到这里一脸哀伤,而此时的邬半雪正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 “其实这些年与牧德辉将军的来往信件中,了解到起初两三年,甘南国还信守约定,只是后来他们白天以马匹换取生活用品,晚上又将马匹抢回去第二天继续交易,牧将军出兵镇压合谈能维持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又如此,周尔复始,上报朝庭的奏章都被詹伟茂拦截下来。 近两年,甘南国王年迈朝政交于大王子处理,便更加变本加励,不但在边境烧杀抢掠还大举进攻。现已破含月关向河鹰城进发,你们都知道河鹰城是西边大门,如破,敌军将长驱直入直取京师。 这么大的事詹伟茂已瞒不住了,皇上知道后定是记起当初我说的话,便诏我进京官复原职,这一举动自是否认了詹伟茂和尚元恺,而现在朝中詹伟茂的势力比十八年前更是庞大,此次爹爹进京定是凶多吉少。在这偏远的南永,詹伟茂应该不会伤害到你们,你们留在这里我也能安心。” “爹爹,我们是一家人,自是甘苦与共,詹伟茂那个奸贼我不怕他。”和泽眼里露出愤恨的光,方博明看着儿子,像看到十几年前的自己一腔热血。 “爹爹,若婳虽是女儿家,但若婳不怕,我们一家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方博明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孩子,爹爹没用保护不了你们的兄弟,爹不想你们再受到任何伤害。” “博明,孩子们说的对,我们是一家人遇到什么都一起承担。” 方博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句:“好吧!我们一起上京。” 要离开生活十八的地方,方和泽看着满院子种的花草,呆呆的不做声,这些都是他这些年从别处移植过来的,有些跟本在这种地方存活不了,而在他手里存活到现在。 纵有不舍也无奈,回头望望他窗口的小盆栽,和泽不知是带走,还是留下?走到窗口拿起小盆栽托在手心,小家伙比去年又多长出一片叶子了,带走吧! 方博明此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关上自家院子门静静的站着许久才转过来:“走吧!”一家四口人坐进备好的马车里。车夫刚一甩鞭子方博明忙叫到:“等等!”说着便走下马车,“我想去书院看看孩子们上课。” 一家四口便下车往书院走去,朗朗的读书声越来越近,方博明心里很欣慰,赵大人没有食言。到书院时见一群人在书院里,一个声音响起。 “方先生来了!我说吧方先生临走前一定会来书院的。” “方先生,这是我们自己家鸡下的蛋。” “方先生,还有这,我们自己家种的…… “方先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超然脱俗 东西一件件往四个人手里塞,都拿不下了。若婳看着这群热情的乡民,也不由得被感染。此时的若婳觉得穿越成这家的女儿真是幸运,望向学堂里仍在认真读书的孩子们,不由得更是感动,外面这么闹哄哄的他们怎么还可以这么专注? 一个中年人言到:“方先生,孩子们说,您曾教导他们要想成才,必先成人,一个人的德行决定他的一生。做人要善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做人要本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做人要诚实,诚信乃做人之本也。做人要自重,严以律己宽于待人。做人要知足,知足者常乐也!这些我们也都记住了。” 方博明望向学堂,孩子们仍认真的跟着一个年轻的先生朗诵着,方博明认出来了,是自己的学生三年前就考取举人的周进,家境很好。这么年轻可谓前途无量,为何愿在此做个教书先生?不去探知究竟,只是望着自己的学生,很是欣慰,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告别乡民告别学子们,告别生活十八年的地方。方博明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语,若婳和泽也不打挠他,就让他沉淀一下自己的思绪吧! 方博明坐在马车里差不多都两三天没出声了,有些憋坏了若婳,气氛太不好了,本以为一路看看风景当旅游了,再这样下去跳马车摔死算了,说不准又穿回去了,唉!还没搞清楚自己倒底是身穿还是魂穿,真摔下去死翘翘了怎么办?咦~摆摆头不想了。一定要逗老爷子开心一下才好,再这样下去要疯掉了。 “哥,我突然想作诗了。” “若婳,怎么突然想作诗了?” “我就是想作诗了,要不要听?” “那好,念给哥哥听听吧!” “走进一间房,只有两扇窗。抬头见债主,低头喊爹娘。”若婳想起小燕子的搞笑诗,小改了一下,看看效果。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这是?”和泽听着这的诗,太不敢相信文采过人的妹妹会做出这种诗来。 “怎么了?哪里不对呀!” “这哪里像诗?” “哪里不像呀,这叫写实诗,你看看,我们这个马车像不像一间房子呀,是不是只有两扇窗子呀,还有你呀每次抬头看到你,你都一副像欠你八百万的表情,不是债主是什么?……”听到这儿和泽就伸手要敲若婳的头,“爹娘,你看哥哥欺负我!”说着就往邬半雪身上靠,邬半雪忙伸手护着若婳。 方博明看着这对儿女打闹的场面,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觉得若婳受伤醒过来之后变了不少,可是看着变活泼的女儿这么快乐也是一件幸事:“看来若婳是真说对了,‘低头喊爹娘’哈哈哈!”说完便捋捋胡须。看着老头儿终于笑了,下面的旅途应该不会再这么无趣吧。 一间暗室内,灯光昏黄,一身着华服的老者背身而立,虽头发灰白背影却直挺,毫不显龙钟,周身散发出威严的气息彰显着身份的尊贵。 “主上,方博明现在应该送走了!”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向老者报告到。 “真的送走了?”虽看不见老者的面容,却能感觉到语气中透着的一丝威严。 “属下虽没有亲眼看见他死,但他们却中了‘七刹门’的‘绝刹散’,只要伤口带血毒便可浸入,无色无味,中毒者也没有任何症状,不是医术高深者也决计不会察觉出来,两日后将突然猝死,尸体一个时辰内化为血水。” “目前江湖中,能解此毒者几人?” “莫要说解,能察者也不过几十人,此毒无人可解。”言者语气十分肯定,只是说到无人可解时略带些怯意,那一丝怯意没有逃过老者的耳朵。 “真无人可解?” 黑衣人半天不敢回话,这个世上真还有一人可解,只是这人早已隐世,行踪不定,方博明不可能请得到他,即使请得到他也不一定肯救,他救人只讲究缘份。虽然这么多不可能,也不敢欺瞒主上便回答到:“世上还有一人可解!” “是谁?” “妙手神医曾鸿祯” 老者听到曾鸿祯的名字,狂笑起来:“哈哈哈,曾鸿祯!又是你。” 突然脸色一沉:“耿嘉平,听令,方博明估计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耿嘉平听到方博明在上京的路上,不由的一怔,这怎么可能?老者感觉到他的疑惑便让他听个明白:“德公公回京复命称旨已宣到,稍后他将上京赴任,你吩咐下去把他解决掉,我不想见到此人。” “属下得令!” 宣和茶楼。 宣和茶楼,阳朔城最大的茶楼,也是“华阳阁”产业之一。“华阳阁”是商界中凭空出现的一个商号,短短三年时间产业遍布全国各地,酒楼、茶楼、药辅、妓院、染织、马场都有所涉猎。当家的何许人?无人查得到他的任何背景,也无人见过他的真正面目,对其传闻各异。 二楼一包间内,一个神仙般的人儿,端着一杯茶品到:“嗯~~鹏鹍这儿的茶,就是与众不同。”说着又小抿了一口。 “任高翰,有什么收获?”艾鹏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到。 “呵呵,方先生家的闰女还真是娇俏可人。” “说正事儿。”艾鹏鹍有些不耐烦了。 “方先生中的是江湖上‘七刹门’的独门毒药‘绝刹散’,这种毒连他们‘七刹’自己都没有解药,按理说你家先生和他的小闰女都难逃此劫。” “那他们……” “当然,幸亏遇到我,所以他们没事了。” “那看来‘绝刹散’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那是他们遇到了我,我谁呀,我妙手神医唯一的谪传弟子。所以有幸得了两颗‘绝刹散’的解药,本来师父是留给我以防万一的。” “那是不是要我好好感谢你?” “那当然啦,我也不要别的,把你这茶楼送给我就行了。”任高翰戏谑到。 “我看还是把宣红楼送给你更合适,春花、秋月随你挑?”说着艾鹏鹍端起一杯茶品,不去看任高翰投过来的白眼,正色到,“从这毒看来应该是‘七刹门’所为,老师十几年都只是授业何曾与江湖中人结怨?那天我跟着黑人追出去曾与他们交过手,看其也不像‘七刹门’的招式,那是?” “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接到消息没有?那昏老头儿诏你老师进京,官复原职,这会儿估计他们都该在上京的路上了。” 听到任高翰这么一说,艾鹏鹍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倏然站起来:“不好,老师有危险。”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呀,他们的毒已经解了。” “现在没功夫跟你解释。”说完艾鹏鹍大步流星的走出茶楼的包间,留下一脸错谔的任高翰。 任高翰摇摇头端起面前那杯茶又小抿一口:“嗯,好茶!”突然也想到了什么放下茶,“不好”说着忙去追赶鹏鹍。 出包间的门,哪见到鹏鹍的人,想施展轻功,却见到茶楼坐着的人,一脸诧异的看着急冲冲的自己,忙展开折扇慢悠悠的走下楼,脸上挂着迷死人的笑。 楼下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哇,好俊俏的公子呀!”说着便晕了过去。 “喂!彩云,醒醒~~醒醒~~” “是呀,好俊俏啊,看,他还对我笑”又一女子痴迷的看着任高翰说完又晕倒了。 场面有些混乱。任高翰想,天啦,赶快离开这里吧,也不管多少人看着自己忙施展轻功。 只听见后面又一阵骚动:“哇,超然脱俗!” “我一定要嫁给他,不知是哪家公子”…… 任高翰追到了艾鹏鹍:“鹏鹍,‘七刹门’会不会跟詹伟茂勾结?” “这也是我担心的,定是他得到消息皇上要诏老师进京便想提前动手,看他用上‘绝刹散’定是想致老师于死地不留任何机会。那次失手他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还会找机会下手。” “嗯。要是去保护方先生一家我陪你去!” “任高翰,有你帮助那更是好,你且先去,我还要查清楚一些事,不要让先生看出来你是去保护他们的,我会派暗卫一路跟踪保护。”鹏鹍说完便又快步离开。 任高翰忙选了一匹上好的马快速朝南永去京城的方向前行。 天快黑的时候,方博明他们也找到了一家客栈歇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东西。这时又进来了一个人,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多他们本也没注意,那人进门就喊:“小二,有没有上房?”和泽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忙转头,待看清来人,原来是救了爹爹和妹妹的任神医,心里一阵激动,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忙招呼到: “咦,任神医,是你呀!” 任高翰忙应声望去,装作才发现他们一样:“唉呀,原来是方兄啊!”说着便走到他们用餐的桌前。 方和泽忙起身让任高翰坐下:“还没吃吧,一起吧!”自己则坐在若婳旁边。 任高翰看见方博明和邬半雪忙先行一礼:“见过方先生方夫人”。 方博明和邬半雪忙起身回一礼:“哪里哪里,上次多亏任神医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坐,请坐。” 一翻寒暄过后,任高翰问到:“方先生,怎会到此地?” 方博明不知如何回答,说实话怕任高翰深问,像任高翰这样的人定不愿跟官场中人结交,自己一生都没有说过假话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想阻止 和泽见爹爹欲言又止忙回答到:“哦,我们要到京城去,路过这儿。” “唉呀,那还真巧,我也要去京城看望一个朋友,可否一路同行,我一人无趣得紧。” “那当然好呀,最好不过了。” 正聊着小二走到任高翰身边:“客官,客房已经满了。” “那怎么办?一间都没了?这地方好像就你们一家客栈。” “我们这儿还有一间柴房,要不客官……。”小二试探着问,可不敢乱说话,是将就还是离开就看客官自己了。 “那就将就着过一夜吧。” 小二正准备向掌柜的报告,和泽忙说到:“这怎么行?你睡我房间,我去睡柴房。” “这可使不得,要不这样,我们挤挤睡一屋。” “那……”和泽还是不想任神医受委屈。 “那我就睡柴房了。” “好,好,好,就这样。吃饭!吃完早些歇息,明天还得赶路。” 吃过饭小二把他们领到各自的房间。坐了一天马车若婳已经累到趴下了,舒服的躺在床上脑子乱转,唉,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天才能到达传说中的首都,皇宫会像燕京的故宫一样吗?街道应该比这里要繁华吧,那个神医会不会比哥哥有趣点……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糟杂的声音把若婳吵醒,若婳睡气比较大,翻起身还没睁开眼睛就狠狠的吼了一句:“谁这么烦啊,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 话音一落房门被人撞开,猛得睁开眼一个黑衣蒙面人窜到面前,还没来得急开口就已经被拉下床,一股血腥入鼻是黑衣人身上的,喉咙瞬间被一只手从后面扣住,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是不是就要死了。 “放开她。”若婳绝望的时候,任高翰的声音响起,给了自己勇气和力量一般,若婳用力的挣扎想挣开黑衣人的桎梏,喉咙却被扣得更紧。 “放了她?可以,把方博明杀了。”听黑衣人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要杀方某,就冲方某来,放了不相干的人。”方博明看着被挟持的女儿心揪了起来。 “不相干的人?恐怕是密切相关的人吧。”嘉实冷笑到。 “你今天是逃不掉的,你放了她,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任高翰试着跟黑衣人谈判。 “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杀不了你,我回去一样是个死,还不如拉个垫背的。”说着又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若婳已经感觉自己离死神越来越近了,已经不能呼吸了,那谁的影子在脑子里闪过: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陪那谁过一辈子,便使出全力挣扎。 “好,你要我的命,我给,放了我女儿。”方博明夺过和泽手里的剑。 嘉实放松了手里的力道,若婳大口的呼吸着,忙阻止到:“方先生,我不是你女儿,我是从另一个时空里来的,只是跟你女儿长得很像而已。” 方博明先是一怔,若婳为何这么说,但马上想明白了,女儿这是为了阻止他才这么欺骗黑衣人的吧:“若婳……” “方先生,我真不是你女儿。” “方博明,你还愣着干嘛,动手呀!”嘉实怕方博明反悔忙催促到。 “你是猪吗?你想杀我就动手吧,方先生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想以我要挟他。”任高翰看到若婳这么说话,忙用手拦住方先生手里的剑,这小丫头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让我们找机会救她吧。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时还能这么镇定,看来不光是长得可人,还挺机灵聪明的。 “你说谁是猪?你真的不怕死吗?” “我当然怕死啦,只是我知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说你是猪你还真哼哼,如果我是你我就想办法全身而退,找到其它同伴寻找下次刺杀的机会。”若婳在赌,在赌他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其实确实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人多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睡觉,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嘉实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只是他刚才做不到全身而退,要不然也跟着撤退的人一起撤了,黑衣人忙又把若婳控制得更紧。 “你们让我离开,要不然我杀了她。”说着,便挟着若婳一步步向门边走去,方博明、任高翰、和泽一步步的后退,走到门边时,黑衣人抱着若婳纵身跃上房顶:“你们别跟来,否则杀了她。” “我们让你走,放了若婳。”方博明哀求到。 “我安全了,自会放了她。”说着便带着若婳消失在夜空中。 和泽要去追,任高翰伸出扇子一拦:“照顾方先生和方夫人,方姑娘交给我了。”说着任高翰也消失在夜空中 “哇,好高啊!像在飞诶!”若婳第一次在空中飞着,太刺激了让她异常兴奋,不禁举起双手挥舞着,突然忘记自己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拧断脖子。 “别动,要不把你扔下去”嘉实恶狠狠的威胁她。 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回到状态,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知道自己现在是多危险,现在是人质诶,要是对方一个不高兴真把自己扔下去,不摔成肉酱。 一刻钟,终于平安着陆在一个树方里,嘉实放下若婳说了声:“你可以走了。”便靠在一棵树下放下手里的剑,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是此时的眼神不如蒙面时犀利,一只手捂住腹部,一只手试着撕扯着衣服上的布。 若婳环视四周漆黑黑的一片,只有微弱的月光散进树方里,时而传来一些动物的嚎声,若婳本就怕黑,更害怕那传来的怪声,便忙跟着这个黑衣人也靠在那棵树下,还有意的挨着黑衣人,身边有个人胆子也会大一点。 嘉实见靠在身边的姑娘,停住手里撕布的动作。 “为什么不走!你不怕我吗?”嘉实是想放她走的,只是这姑娘不但不走,还挨着他坐下,为什么? “怕呀,可是再怎么说你还是个人嘛,不至于吃了我。我怕我还没走出这树方,就被狼呀、野猪呀、老虎呀什么的吃掉了。”若婳很老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吃了你,可是我会杀了你呀!”嘉实看着这个姑娘突然想吓唬一下她。 “你要是想杀我,刚就把我从半空中丢下去了,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呀!”若婳相当自信的说到。 嘉实看若婳这么自信,便拿起剑倏的比在了若婳的脖子上,吓若婳一大跳:“啊,你不是来真的吧!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不至于吧!” 嘉实看着被吓得要哭的若婳,忽然收起剑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还是怕死。”可能是笑声扯着腹部的伤口,嘉实紧皱着眉。 “你受伤了?” 嘉实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撕着衣服上的布,若婳见他吃力的样子就伸出手帮他的忙,嘉实看着这个奇怪的姑娘,没有阻止她,他是没有力气阻止了,也不想阻止了,刚刚逃到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若婳撕好一些长长的布条正想要帮着包扎。 嘉实指指怀里:“金创药”,若婳理解过来了,便想伸进他衣服里拿药,突然迟疑了,这么伸进一人陌生男子的怀里?是不是太……想什么呢,救人呢?嘉实也察觉到了她的迟疑,便使劲的想抬起手,却见若婳自然的从他衣服里掏出了药瓶,打开,撒在他的伤口上,药灼在伤口上让嘉实抽了一口冷气,若婳很快的用布条帮他包扎好。 “好啦,你休息一下吧!”若婳包扎完后对嘉实说了句,然后自己又重新靠回到原来的地方,闭着眼睛哼着摇篮曲不去看这可怕的树方。 嘉实侧目看着这个神态安祥、哼着小曲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姑娘。听方博明叫她“若婳”这是她的名字吗?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宁似曾相识自己也说不清楚,觉得一直这样靠在一起也很好。 夜里的风很凉,若婳只穿了件中衣,没有穿鞋子,靠在树边觉得越来越冷,下意识的抱着双腿圈缩成一团。这一幕也落在了嘉实的眼里,嘉实有一种想伸出手臂拥住若婳为她取暖的冲动,只是手动了动没有伸向若婳。这一想法窜进嘉实的脑子里时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从来只会杀人的人何曾对女人在意过?可恶的女人,怎么让自己乱了心绪。 想到这里,嘉实突然一侧身抱住若婳,若婳被嘉实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本能的推开,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嘉实扑过去把若婳压在身下,若婳挣扎着大声的呼救:“救命啊,救命啊……”嘉实任若婳呼救,只是抓住捶打着的双手,看着恐惧中的若婳,没有伤害她。 嘉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她,只是想惩罚她,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么随便信任一个人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你这个流氓,混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救命啊~~”若婳一边骂他一边呼救,听到若婳这么骂他,心里居然有一丝难过。 “放开她。”随着一个声音,嘉实被一脚踢倒在地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郎才女貌 任高翰忙过去扶起若婳,若婳看清来人是任高翰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任神医,快带我离开这儿,方若婳不要呆在这里。” 任高翰本还想收拾嘉实的,只是看到若婳无助的神情,便把若婳打横抱起飞身掠过树方。若婳靠在任高翰的怀里,一股药香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安全,跟那谁给她的感觉一样,有一丝贪恋这样的怀抱,迷迷糊糊的。 任高翰在树方边的草地上停了下来,看到怀里的若婳,安然的睡着了,任高翰不由得叹到:静静的睡吧,我任高翰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任高翰的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都被这群黑衣人折腾了一夜。要不是听到若婳的呼救声,这么大的树方还真是难得找到。 任高翰把若婳放在一棵大树下靠着,脱下外衣给若婳盖上,自己则坐在一旁打坐调息。经过半个时辰的调息,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看向一旁的若婳还在安然的熟睡。轻笑了一下,走到身旁抱起若婳施展轻功一路飞回客栈。 焦急不堪的三个人看到是任神医抱着若婳回来的,都以为若婳又受伤了,刚要询问,任高翰嘘了一声,眼光又落在熟睡的脸上,眼里满是温柔。 走进若婳昨天睡觉的房间,把若婳放在床上,任高翰忍不住端详着熟睡的人儿,那么安祥如初生的婴儿,真不愿这现实的一切打挠她的美好和纯真,但愿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这张床上,当做一场梦忘了昨夜的所有。 任高翰离开时,若婳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咕哝了一句:“那谁,别走,方若婳害怕。”任高翰听到若婳喊着那谁,心底一丝失落,那谁是谁?她的心上人吗?方若婳又是谁?在树方时若婳也自称是方若婳,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她真的不是方若婳?想到这儿轻笑了一下,哪有爹娘会认错自己的女儿,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任高翰轻轻拿开若婳的手塞进被子里,转身离开,看来去京城的路不会太平。 待到若婳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坐起来看看自己身上,还好衣服在身上穿得好好的。门被推开了,邬半雪满脸笑容的端了碗稀饭和两个包子进来放在桌上:“若婳,醒了,快起来吃早餐了。” “好的,娘。”说着便起身穿衣服,邬半雪递给若婳一件衣服:“穿这件。” “哦”若婳接过娘手上的衣服穿起来,有些奇怪昨天这里不是有刺客吗?娘怎么还那么愉悦,看看四周怎么一点痕迹没有,“娘,爹和哥哥他们还好吧。” “他们呀,应该睡得还好吧,也刚起床精神还不错。” “嗯~~~昨天半夜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呀,你爹昨天夜里睡得身都没翻,可能这几天赶路太累了。”邬半雪边说话边帮若婳整理着衣服。 若婳满脑子疑问:难道昨天晚上是做梦?不可能呀!怎么会这样?夜里睡觉又穿越了?疯了,不去想了,太麻烦了。 穿好衣服梳洗了一下,这古代的发式太难弄了,自从穿越以来这么些天,天天早上都跟娘撒娇让她帮着梳头发,老这样下去可不行,得自己学着梳,谁让别人穿越都有丫头侍候,她没有呢?就从今天开始吧!拿着梳子梳顺了头发后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弄了。 这时邬半雪走到身后,接过梳子帮忙梳理着一头长发:“若婳啊,你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啊。” 中意的人?那谁的身影闪过,那谁你现在好吗?找不到我你会伤心吗?邬半雪见若婳不说话便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若婳的表情,那么伤感那么落漠。 莫不是这丫头真有心上人了?若婳也不常出门认识的人很少,更不必说男子了,莫不是任神医?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任神医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若婳,如果真有心上人就告诉娘,娘帮你做主。” 若婳听到这句话忙否认到:“哪有啊!没有啦,娘别瞎猜了。好了啦,吃早餐,饿死了。”说着也不顾还没有梳好的头发,跑到桌子前坐下端起那碗粥就喝。 邬半雪走到女儿身后仍旧帮她梳着头发,心里却酸酸的,把她托付给任神医吧,想着任神医看若婳的神情,应该对她也是有意,这样跟着他们太危险,两次侥幸躲过,下次会有这么幸运吗?即使躲过了上京的这一路,那么到了京城了?还有更大的危险等着他们,本以为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只是经过昨夜,她真的害怕了,害怕真的失去女儿,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即使不在一起也觉得安心。 当两个包子一碗稀饭全部到了若婳的肚子里,邬半雪已经帮女儿梳了一个漂亮的发式:“若婳,收拾一下我们得出发了。” “嗯”待若婳和邬半雪走出客栈,方博明、任高翰、方和泽、还有车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只是车夫和马车都换了,任高翰仍旧骑马。 任高翰见到从客栈走出来的若婳不由得一惊,今天的若婳像刻意打扮了一翻,只是仍旧不施粉黛,淡粉色的衣服衬得小脸格外娇俏,看得半响没回过神来。这一幕也都落在了邬半雪的眼里,邬半雪故意咳嗽了声,这才让任高翰回过神来,忙吩咐车夫出发。 一路向京城的方向前行,任高翰骑在马上有些走神。一只鸽子飞来停在任高翰的手上,任高翰拆下鸽子腿上的信件放飞了鸽子,展开看完嘴角一抹笑意。 下面的路程想必是绝对安全了,保护方先生一家的任务是不是算完成了。突然有些舍不得了,算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如若有缘自会再聚。调转马头与车并行,本是想要跟方博明告辞的。 若婳在窗口见到任高翰忙招呼了一声:“任神医,你骑马的样子帅呆了,可不可以教我骑马。”坐了几天马车早厌烦了,若婳话语一出,所有人头上出现三条黑线,特别是两老人家,这女孩家家的怎么一点儿不矜持,怎么什么话都说。 任高翰也不例外,也被她这惊世骇俗的语言弄得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听女孩子夸他帅听得太多了,都觉得那是一群花痴,只是不知道怎么这话从若婳嘴里说出来只觉得率真可爱。 轻笑了一下:“如果方姑娘想骑的话,那又何妨?” 得到任高翰的允许乐得不行了,忙兴奋的对两位长辈说:“爹娘,我出去让任神医教我骑马,可不可以?” “去吧,注意安全,当心点儿。”邬半雪宠溺的帮若婳理了一下脸边的头发。 车夫停了车任高翰已经从马上下来了,若婳走下去直接跑到马旁边摸了摸马脖子,然后对马说:“马儿马儿,我一会儿骑到你的背上,你一定要乖一点别让我摔下来哈。”说完还不忘亲了马一下,马像听懂了一样,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转过头还在若婳身上蹭了蹭,弄得所有人都开怀大笑。 “方姑娘,看来我的马想要换主人咯。”说着便把若婳扶上马。 邬半雪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一幕,又一阵沉思,马车继续前行着,马上的两个人笑闹着。 方和泽把眼光从外面收回到车里说了声:“要是任神医是我妹夫多好。” “我们这样的人家怎配得上任神医。”方博明幽幽的回答到。 “怎么配不上了,我觉得是郎才女貌。”方和泽不同意方博明的说法。 “其实,我是真有心把若婳许给任高翰,给她的个好归宿总比跟着我们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的好。”邬半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呀,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凶险,到了京城还有詹伟茂和尚元恺能放过我们吗?”方博明突然很伤感,就是自己当初的冲动,才会弄得一家人不得安生,方博明从来没有这么狠自己当年的鲁莽。 说着方博明望向窗外想看看女儿,只是除了两旁的树木不见他们,心里一惊:“任神医和若婳呢?” 车夫在外面听到方博明的话,忙回答到:“方先生,别着急,他们在前面不远。”方博明忙撩开帘子真看到前面那个缩得很小的影子,心里安心了。 “方先生,别担心,任神医的马骑得很好,会保护好小姐的。” “小哥和任神医相识?”方博明突然觉得这个车夫不简单,才注意到车夫一直戴了顶帽子遮着脸,方博明也是习武之人一见便知此人内力深厚,绝对是江湖中难得的高手。 一绝也察觉到了方博明的怀疑,忙说到:“也算相识吧,他时常会叫我的车,所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方博明虽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但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车夫,即是与任神医相熟,应该不会伤害他们。只是也多留了个心眼便可,不再在车里谈论上京之事。 一绝见他们不再询问,便也专心的赶着车。想想堂堂暗夜宫护法居然沦落到给人当车夫,当车夫也就罢了,还给人怀疑,冤不冤啊!要不是上次跟任高翰打赌才不会跑来干这种没水准的事。想想当初干嘛要猜宫主再回阳朔城一定会带个女人回来。眼睛都望穿了,女人没带回来,带回来一堆破羊皮纸害得他们拼了一天一夜。想起就恨得牙痒痒,好你个任高翰自己抱着小美人潇洒,害我这儿赶车。想到此狠狠的一鞭子甩到马背上:“驾”马车飞快的前行着。 第一百八十章 别太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再遇到刺杀他们的人,而任高翰也找到了不离开的理由跟着方博明他们一起进了京。 到了京城天色已晚方博明一家被安排在了“宣和酒楼”休息,而“宣和酒楼”也是“华阳阁”的产业之一。 若婳刚一进京就吵着要去逛夜市,当然又是任高翰陪同,这回方和泽可没让自己落下也跟着一起去了。 京城的街道果然比较繁华,都到夜里了,街道上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任高翰格外的留心附近的人流,他知道之所以一路平安,是因为鹏鹍一路都派了暗卫,想必在刺客动手之前都被暗卫解决掉了。而在京城刺客随处都可藏匿,乔装成任何人。 逛着古代的街道,吃着古代的小吃,感受着古代人的叫卖声,心情格外好。 路过一个算卦的滩位:“小姐心中有事,不妨算上一卦。” 若婳停下来看着招旗上面写着:“每日三卦”若婳不由的一笑,又是学东方朔的吧!都这么晚了,还不收滩,指不定算了多少个三卦了,定是个江湖骗子,他要是能算出我是从哪来的算他厉害。 若婳回答到:“那好,我就算上一卦,不知是先生的第几卦?” “今天小姐是第一卦,只是先生我算卦有个规距先给卦金再算卦。”徐道长说着理了一下胡须。 若婳心里骂了一句:我ko,是你扯着人算卦的,还要先收卦金,摸摸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这个够吗?”任高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案前。 徐道长瞥了一眼桌上的银子,便递给若婳一只笔一张纸“小姐,请赐一字”。 若婳最想的就是能不能回到现代去,就在纸上落下一个“回”字,突然忘记繁体字的“回”怎么写了,就写一个简写的好啦,他不是神算吗? 徐道长定睛望向若婳,难道这个姑娘就是异世之人:“小姐心中有两件事要问,所以算两卦,卦金……” 任高翰望了一下若婳,若婳点了一下头,心想这算卦的真会赚钱,任高翰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案前。 “这个字念‘hui’’‘回家’的‘回’。”徐道长看着字说了一句,三个人同时望着若婳,像在等她的答案。 听到这儿,若婳一惊,他怎知道这个字念‘回’,难道真遇到高人了忙点点头,问到:“我还能回去吗?” “我看小姐要失望了,男为詹,女为口,你这口困在里边儿了,回不去了。” 听到这儿若婳差点儿要哭了,嘴里重复着:“真的回不去了?我真的回不去了。” “若婳,别难过,我们安全到京城了,一家人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家,回不回南永不重要不是吗”和泽忙安慰到。 若婳突然想到还有一事,忙问到:“先生刚说我心中有两件事要问,那第二件事,你可知我要问什么?” “小姐第二件事是问家人吉凶,”不等若婳回话徐道长接口到:“凶中带吉,吉中带凶,恐有牢狱之灾,只是小姐这外面的框没写好,右下角带一勾且与下面一横没有完全相连,也有躲过这一劫的可能。” “那要怎样才能躲过这劫?”若婳忙焦急的询问。 徐道长望了一眼案前的银子,不做声,任高翰忙又放下一锭银子,算卦先生便开口道:“俗语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管好这个‘口’便可。”正准备收银子。 若婳忙问:“先生,你说下面这一横没有完全相连,是不是说我也有可能可以回去?” 徐道长没想到面前的女子有此一问,忽然有些失神忙回答到:“那是要靠机缘的,劝小姐不要做此打算。”与之一个眼神的交汇,任高翰突然觉得算卦先生有点儿不对劲,徐道长也感觉到任高翰眼神的不友善,赶紧离开这儿是正道忙说:“见小姐所问二事都不如意,按你所赐之字送你一卦,”指向任高翰:“这位公子,恐有血光之灾。”说着便收拾滩子想要离开。 任高翰忙抓住徐道长的手腕:“先生,在下还想算一卦。” 徐道长被抓住手腕,心里有些慌,但马上镇定了,“今日三卦已了,明日再算。” “那好,就你第三卦所言,为何知在下有血光之灾?” “三人同行只剩两口……” “那为何是在下?”没等徐道长说完任高翰接口到,语气里透着强横,但号到这算卦先生脉象平稳,不像会武功之人,便松了手。 “见公子印堂发黑,自是公子了。”任高翰听到算卦先生如此解答,忙拱手笑着言到:“在下鲁莽了,多谢先生提醒。” 见任高翰不再纠缠忙收滩走人,拐进一个巷子回头一看不见有人跟来,不禁加快了步伐,忽然被一身劲装的人拦下。 “我已经按你们交待的说了,可以放了我的妻儿了吧。”算卦先生见到来人便开口问到。 “我们说到自会做到,你的妻儿已经回家了,这事不要泄露半句,否则……” “老朽知道,定不会泄露半句。” “带着你的妻儿离开京城永远都不要回来,”说着扔给算卦先生一袋银子便飞身离开,算卦先生捡起钱袋摇摇头,异世之人出现要变天了,急忙赶回家。 一想到回去的几率那么低,若婳没有心情再逛下去了,便说要回酒楼去,任高翰感觉到若婳的不开心,就安慰她:“别信那算卦的,都是胡诌的。不信我们问问当地人,看看那算卦的是不是真的那么准。”说着忙拉着路过一个小哥:“小哥,问你一下,刚墙角那算卦的准吗?” “他呀,很准的,在我们这儿很有名的。” 若婳听着更难受了,唯一的一点儿侥幸都没有了,和泽也感觉到忙又拉了一个问:“刚墙角那算卦的准吗?” “我们都叫他铁嘴神算徐道长,很灵的,只是卦金太贵一天只算三卦。” 后来他们接着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准!若婳心一直往下沉,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还在问的两个人,若婳一手拉一个:“别问了,回去吧” 回到宣和酒楼,若婳拉着邬半雪就跟她说:“娘,今天我们遇到一个算卦的了,所有人都说他超准的,他告诉我们爹可能有牢狱之灾,所以让爹在朝堂之上不要再得罪人了。” “小丫头也信这个?”说在便拉着若婳的手拍了一下,其实邬半雪也知道方博明的性子,怕就怕他又直肠直肚的,不满詹伟茂所为又要直谏了。然后看向一旁的方博明。 “放心吧,爹爹不会再得罪人了,我这次本就打算跟圣上辞官回南永去过我们平静的日子,不会再理会朝政纷争了。” “可是那算卦的说我们也回不去了。”方和泽忙接口到。 “那算卦的还说我有血光之灾呢,我不好好的,别太相信了。”任高翰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忙开导着。 方博明看了看若有所思,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方博明说了句:“都早些休息吧。”三个晚辈都各自回屋。 翌日,方博明到兵部报道,手续还在办理中。就接到德公公传的圣喻让去面圣,方博明整理了一下衣着便跟德公公进了乾清宫,朝堂正在议事,方博明见着了久违了的圣上,已不似从前那么稚气,多了份威严沉稳,站在最前排的是詹伟茂他已头发灰白,背影依然高傲。在礼部尚书的位置看到恩师旁明守的身影,只是头发灰白,身影单溥却傲然挺立。 德公公见方博明愣着半天不知行礼,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方博明在德公公的提示下忙收回眼神望向朝上天子跪下:“臣方博明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爱卿平身”申屠志云见到方博明格外高兴,这么些年哪有大臣不顾詹伟茂势力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如不是当初刚继位,朝政不稳许多事须詹伟茂支持,哪能那么纵容詹伟茂和尚元恺。 “谢陛下。”方博明忙站起身。 “方爱卿,大家正在讨论甘南国再次来犯之事,你有何高见?”申屠志云现在太需要不同声音了。 “回陛下,微臣在南永十八年不知朝中之事,不敢妄提建议” 听到方博明如此回答心里不免有些失望,难道也是惧怕詹伟茂的势力,转念一想也许是真的不知道边境之事吧,申屠志云相信时间会让一个人改变很多东西可是秉性不会改,给他一些时间吧。 “那给你三天时间,了解朝中之事,三天后给朕一个答复,退朝!”说着甩了一下衣袖离开朝堂也不理会后面的声音。 “皇上,边关紧急啊,河鹰城守不了多久了。” “皇上,请速速派人合谈吧!” “皇上,……” 见皇上没有回来的意思,德公公一声:“退朝”也跟着皇上离去。群臣都纷纷散去。 詹伟茂不出声,走到方博明身边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恭喜方大人官复原职,别站错枝了。”方博明不出声也不回话也不行礼,任詹伟茂从身边走过。 当旁明守路过方博明身边时,方博明忙行一礼:“学生见过恩师。”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可当真 旁明守扶起方博明说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刚进京还没地方落脚吧,到我那里住吧。”眼里满是哀伤与疼惜。旁明守中年丧子,儿媳殉情,留下一个孙子与之相伴,他一直都把这个学生当儿子一般对待。 “不瞒恩师,学生现在确实没有地方居住,暂借住在‘宣和酒楼’。” “‘宣和酒楼’?你可认识掌柜的?” “学生不识,只是一个朋友安排的。” “哦,即是如此便搬过来吧!” 师生相见,旁明守格外高兴一路上问了很多这十八年来的事,也跟他讲了许多朝中之事。 钟秀宫 申屠志云下了朝便摆架纯贵妃的钟秀宫,还不等德公公宣驾,申屠志云已经走了进去,一路撞见的宫女太监慌忙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皇上来了,一个举止优雅的女子忙出内室迎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申屠志云忙扶起纯贵妃:“昭儿请起。”纯贵妃起身,申屠志云握着她的柔胰走到正位上坐下,不等申屠志云开口。 纯贵妃便问到:“是谁惹皇上不高兴了?” “唉,你说这个方博明是不是不识抬举,朕把他从南永宣回京城让他官复原职,他不心存感激,还在朝堂之上跟我装聋作哑。” “皇上就为这个事儿啊,把他再贬回去不就行了,省得在跟前儿碍眼。” “昭儿是不知道现在朝中之事,这个人朕是寄予厚望的,能不能搬倒丞相还要看此人啊。” “皇上,臣妾后宫之人,不懂朝政,昭儿只想让皇上高兴。”说着便侧身靠向申屠志云。 申屠志云伸手搂着怀里的人儿:“昭儿啊,诺儿、梦儿他们都长大了,将来大承王朝是要他们继承的。朕做了一辈子窝囊皇帝,朕不想他们将来继承皇位,还要受制于詹家。” “臣妾不要诺儿继承皇位,臣妾要他过平常人的生活。” “诺儿聪明睿智,为何不愿他继承皇位?” “皇上每天都为国事操劳,很少欢颜,都有好一阵子没来看臣妾了。才不要诺儿跟皇上一样那么辛苦。” 申屠志云听到蓝冰凝这么说,心里一阵暖意,昭儿果如二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么与世无争,在充满着妒忌、陷井、诡计的后宫还能保持着这样一份平静淡然,多么不易,不由得拥紧了靠在身上的人儿。整个后宫也只有在钟秀宫能找到一丝家的味道。 “昭儿,如果有一天搬倒了詹家,朕就把江山留给诺儿他们,你可愿与朕隐居山方。” “臣妾当然愿意了,皇上去哪儿,臣妾就去哪儿。”申屠志云拥着蓝冰凝不再说话。 当皇上说到隐居山方,蓝冰凝就想到那个住在她心里二十年的人,如谪仙般的人儿,山方之中白衣胜雪绝世而独立,你现在在哪儿?蓝儿不敢相忘于一日。 申屠志云把蓝冰凝满脸的思念看成了期待,想着也许远离这后宫才是昭儿想要的生活吧! “昭儿,朕好久没有看到诺儿了,把他宣来见见朕。” 蓝冰凝回过神来,忙从申屠志云怀里直起身,叫了声:“小红,去请六王爷过来,就说皇上召他。” “是”小红应了身便退身而下。 小红一路小跑着朝“景阳宫”方向前去,路过御花园时,见萧淑妃正和宫女一起赏花,走近时忙行一礼:“奴婢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淑妃一见是钟秀宫的小红不让平身却回到:“哟,这不是钟秀宫的小红吗?不在你主子跟前儿伺候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回娘娘话,皇上在钟秀宫让奴婢召六爷前去。” 萧淑妃听到皇上在钟秀宫,心里一丝不快,也不好当着众多宫人的面给小红为难,显得自己多没有气度,忙说到:“哦,那平身吧,还不敢紧着。”小红像得到特赦令一样起身一路小跑着到“景阳宫”。 景阳宫 申屠承诺正跟淳于厉正下棋,一旁的婉儿公主托腮观战,见淳于厉正落下风时,就伸出一只手帮淳于厉正落下的棋子移个位置。申屠承诺则一脸戏笑,小丫头心里想什么谁都知道,只是呆头淳于厉正不明白。淳于厉正碍于公主的身份虽不满她这种行为,却也不敢开口责备。 “爷,钟秀宫的小红来了。”见六王爷下棋小太监不敢打挠,便让王爷的帖身侍卫赵瑾传达一下。 “哦,宣她进来吧!”申屠承诺眼睛没有离开棋盘,随口应了声。 小红进去忙行礼:“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母妃那儿有什么事儿?” “回王爷话,皇上在钟秀宫请王爷过去。” “你先回吧,我一会儿过去。” 见小红退身离开,放下手里的棋子便起身:“厉正你陪婉儿下吧!我去去就回。” “六爷,这……”厉正忙起身,有些为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公主清誉啊。 “怎么了?怕不是婉儿的对手?” “不是,只是……不合礼数,恐有损公主清誉!” 申屠婉儿见淳于厉正为难的样子,便也起身说到:“六哥即要去见父王,何不带上婉儿一同前去,婉儿也许久不见父王了。” 即然这个呆头不把握机会,那也随他吧!亏得婉儿得空就借着看望六哥的名头来看淳于厉正,真拿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读没办法。 “好吧,那就随六哥一同前去,厉正你也回去吧!” 说着三人便出了景阳宫。 淳于厉正回到家,见家里下人都忙进忙出的,忙拉住一个:“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回少爷的话,老爷的学生一家晚上要来,老爷让我们把西院收拾布置一下。” 厉正有些不相信这是为了迎接爷爷的一个学生,像是在迎接皇上一样,搞这么隆重,便挥挥手示意下人下去忙。爷爷的学生那么多,天天都有上门拜访的,哪见这么隆重过?带着一肚子疑问走进爷爷的书房。 “爷爷,这是谁要来呀!搞这么隆重。” “正儿回来了,坐。”厉正很听话的坐下,觉得爷爷今天格外高兴,“哈哈哈,是正儿的未婚妻要来了。”说着捋捋胡须。 “正儿的未婚妻?”听到这个答案,厉正倏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答案着实让他大吃一惊,“正儿何时有未婚妻的?” “正儿还在你娘肚子里就有了。” “怎么从来没有听爷爷说过?怎么回事儿啊!” “那就要从你娘说起了,那时你爹和方博明是同科的进士,便也拜在我的门下,两人关系甚好,所以两家也常走动。你娘和方博明的夫人邬半雪同时怀了孩子,因为邬半雪是第二个孩子比较有经验所以二人常在一起说话,两人甚是投缘。 当时二人承诺如若同是男孩就结为兄弟,同是女孩儿就结为姐妹,如若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后来,还没等半雪的孩子出世,方博明就被贬到南永去了。后来也就断了联系,也不知生的男孩儿女孩儿。” “是呀,即不知是男是女,爷爷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女孩儿。” “哈哈哈,方博明被皇上诏回京了,爷爷今天还在朝上见着了。他告诉爷爷他一家四口一儿一女,他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那个女儿当然就是正儿的未婚妻啊!” “爷爷,那都是戏言吧,不可当真的。” “诶~~怎么能说是戏言呢?虽未立凭证可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那正儿也不要,如若跟正儿同年应有十八了吧!为何还未嫁人?尚若不是相貌丑陋,定是举止轻浮……” 听到厉正这么说话,把旁明守气得猛一拍桌子:“你这个不孝孙,说的什么话?” 厉正见爷爷生这么大气忙一躲身子:“爷爷,正儿还有书未读。”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了书房。望着厉正离去的方向,旁明守叹了口气,正儿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呀! 一绝卸下车夫的伪装,走进宣和酒楼的酒窖,移开一酒坛窖壁出现一道门,走进去是一条密道,密道不过五十余步,被一堵墙截断,一绝掏出火折子打开吹了一下,点燃壁上的蜡烛,一滴蜡泪溢出,流在烛盏里令烛盏顷斜,一道门又出现在眼前。里边灯火通明,一绝走了进去,里边是一间能容百人的大厅,正面悬挂一巨幅图腾,图腾下方横架着一把长枪,一青衣者面向图腾而立。 一绝走近:“宫主,确不是‘七刹门’所为。只是四天前,帮中有七名兄弟无故死于‘七刹散’。” “查,看是否是“七刹门”所为?再者可查到‘七刹门’与朝庭勾结?” “‘七刹门’门主向来不喜结交朝庭中人,只是传闻七刹的老五宋卿跟詹世杰有交情。” “哦,幽明在甘南遇到麻烦了,暂时京城这边有任高翰在,你去甘南协助幽明,当心点。”说着侧身拍拍一绝的肩头。 “嗯,宫主自己也当心点,上次帮方博明已经让詹伟茂知道是我们暗夜宫一路保护的,我们与朝庭中人向来都是互不相干的。” “嗯,此事我自有分寸。” “那一绝告退。”说着便退身离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合规矩 岳弘豪抬头望向图腾,心底一丝愧疚,一绝一句“我们与朝庭向来互不相干”提醒了自己,要不要借暗夜宫的势力为自己报家仇?想着老宫主的养育、栽培之恩,要利用他一手在江湖中发扬壮大的暗夜宫吗?要用整个暗夜宫去赌吗? 想到这里岳弘豪闭上眼睛,一家三十六口人身首异处的倒在刑场的血泊里,这个场面又印在他的脑海里。 倏然睁开眼,那把长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是他爹用过的。岳弘豪伸手拿起那把枪,枪柄狠狠的往地上一杵一声怒吼,拿起枪舞起他小时候爹教他的岳家枪法。 也不知舞了多少遍,总在中途接不上,此时他多么狠他小时候为什么不用功,为什么连一套岳家枪法都舞不完整。舞得累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松开手中的枪,枪滚到一边,弘豪就那么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弘豪,岳家的男儿都应该保家卫国,不可只习文不习武,爹从今天起就教你岳家枪法。” “来,弘豪跟爹到练武场去。” “为什么不好好练,如此散漫将来怎么成大器。” “站好了,马步要扎稳。” “还没到两个时辰,……” …… 岳弘豪回忆着爹教训他的话,当时那么恨他总在想爹为什么要虐待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曾经为了躲避训练深秋用冷水泼自己想让自己生病,却没想到那次病好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听到爹爹的教训。 满门抄斩,这是他病好后听到的第一个词,要不是王德叔藏了自己,把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儿子送到刑场,这世上还会有我吗?王德叔会在卖主求生的言论下郁郁而终吗? 王德叔带着他离开河鹰城,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城镇,被人认出是王德,迎接他的就是谩骂或是口水拳脚。没有银两了便以乞讨度日,讨来的食物总是让他先吃饱,总是说:“我吃过了。” 这样度过两年最终倒在了南永的“翰方书院”便再也没有起来。 也许平生吃过最香最难忘的就是师娘递给他的那碗红薯稀饭。在“翰方书院”里的那一年也许是他最想放弃仇恨的一年。如果不是暗夜宫宫主路过要教他武功又燃起了他报仇的欲望,他会陪在老师身旁吧,像和泽一样生活。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门又打开了,任高翰走进来见躺在地上的弘豪,用脚踢了一下他:“喂,躺够了?出去吧!”弘豪捡起身旁的枪站起身,把枪重新放到枪架上,又看了一眼悬挂着的图腾。 “走呀,陪我喝一杯。”任高翰忙催促到。 “怎么想到要喝酒?”其实此时的弘豪也想大醉一场。 “哎~~心里烦闷呗。”说着二人出了密室。来到酒楼的顶层,这一层不是普通人可以来的,能上顶层者都是有身份的人,非富则贵。这个时候差不多是酒楼打烊的时辰,所以顶层无人。二人叫了几碟下酒菜,几坛好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得都有些晕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任高翰端起酒杯站起来,有些晃悠。 “哈哈哈,任高翰也能吟诗了,来来进一杯我们的大诗人。”弘豪也站起身只是看这身形也是喝多了的状态。 “哈哈哈,来来,喝喝”任高翰端起一杯酒往嘴里一倒,喝完一脸的哀伤,“你知不知道,若婳住进尚书府了,再也见不着她了。” “若婳是谁啊?哪个青楼姑娘?”弘豪一时想不起任高翰嘴里的若婳是谁。 “若婳不是青楼姑娘,他是你老师的女儿,这都不知道。呵呵呵”任高翰说着又一杯酒进肚。 “老师的女儿不是叫方若婳吗?哪是什么若婳,哈哈哈,你喝多了。”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都趴下,被小二扶着朝客房走去,弘豪一动不动,任高翰嘴里却一直叫着“若婳,若婳。” 小二见任高翰嘴里一直不停的叫着,怕吵到其它人:“任爷,你喝多了,小的去帮你弄碗醒酒汤!” “不要什么醒酒汤,你忘了我是大夫了,我有醒酒的药,闻一闻酒就醒了,哈哈哈~你喝多了!”说着歪歪倒倒的靠在小二身上不动了,只是嘴里还不停的叫着“若婳,若婳。”都把小二压得都直不起身子,小二便在任高翰怀里找醒酒药,摸到一堆小瓶子,都不知道哪个是的,打开一个给任高翰闻一下,没用! 就盖好塞到他怀里,连开了几个瓶,小二正想是不是他喝多了乱说的,跟本就没有什么醒酒药,再打开一个,一阵混合花的香味散开,顿时让人心旷神怡,这时靠在小二身上的任高翰动了动,小二一脸欣喜,赶紧放在任高翰的鼻前让他嗅嗅,任高翰没有再乱叫了。小二忙把他弄进房间的床上躺着,关好门便走了。 小二上到酒楼顶层,准备收拾着他们的喝酒的桌子,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任爷的药瓶子,忙下楼到客房区走到任高翰的房间,推开门,咦!任爷的人呢?怎么不见了?眼睛四周找了一圈仍是不见,却发现窗子开着。不会是出事了吧!却也不见房内有打斗的痕迹,难道被人掳走了?吓得小二忙向掌柜的报告。 方博明一家住进了旁明守的尚书府,若婳终于有个丫鬟了,小丫鬟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碧玉是专门配给她的,碧玉长得也挺清秀的,整个人给人感觉很清爽干静,笑容也甜,应该很好相处吧。是不是以后不用学着梳头了?太麻烦了。 晚宴前,碧玉帮她重新梳洗了一遍,换了身衣裳,明显这衣裳的料子好过她以前穿的,还帮她化了一小妆,当然这妆化得还不赖,挺淡的,是若婳喜欢的妆容。 照了照镜子那发型、妆容、衣裳太搭调了那是相当惊喜啊! 碧玉见若婳照镜子,心里有点儿紧张,生怕这一身清新淡雅的妆扮她不喜欢,还不清楚主子的喜好,只是刚见她时是素颜的,应该偏好这一类吧,说不准以后还是少夫人,可不敢怠慢了。 见主子没有做声忙怯怯的问了一句:“小姐如果不喜欢这身妆扮,奴婢再帮小姐换一身?” “不用换了不用换了,太喜欢了,你搞形象设计的吧!” “啊?”碧玉一头雾水,什么是形象设计啊。 “哦,没什么,我挺喜欢这身妆扮的,谢谢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可是古代,可没这一职业。走到碧玉面前拉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抱了一下,“以后我穿什么,什么样的妆扮你做主了。” 碧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主子居然对她说谢谢有点儿受宠若惊,忙回到:“小姐,这是奴婢该做的,小姐喜欢就好。” “碧玉,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听着好别扭啊!” “奴婢不敢,这是府里的规距。”碧玉有些无措。 “那是尚书府的规距不是我的规距,你以后在我身边就不要称奴婢了。嗯~~~称‘我’或者‘玉儿’好不好?” “好吧,小姐即然这么说了,那奴~玉儿就尊命。”碧玉突然觉得在尚书府做了三年下人了,第一次有被人尊重的感觉,相信这个主子是个好主子吧,少爷找一个这样的夫人,我们做下人的有福了。 “嗯,以后呢,在府里外人面前你是丫头我是主子,在我面前我们就是姐妹。”想想来了这儿都这么久了,除了爹娘哥哥任神医,都没什么熟人朋友的,一定要交个帖心的朋友才行,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小姐,这怎么行?奴~玉儿是个下人,怎么可以跟小姐姐妹相称?” “没什么不行的,好了,听我的。你多大了?” “玉儿十七。” “十七啊,比我大一岁诶,那叫你玉儿姐好啦!” “啊?”碧玉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干嘛要说实话,不是听说这小姐跟少爷同岁吗?不用称奴婢已经够不对了,还做了小姐的姐姐,太不合规距了。 “就这么定了,玉儿姐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吧!” “嗯,可以了,老爷他们应该都在前厅等着的,小姐请跟我来。”听着若婳叫她玉儿姐,心里一丝温暖。 跟着碧玉一路七拐八弯的,立马晕头了,终于进了前厅,桌前都坐了好几个人了在一起说着话,想必那个年长坐中间的是淳于尚书吧,尚书左边坐着一个老妇人,是尚书夫人吧,再下面是爹娘哥哥,他们一人身后站个丫鬟没其它人了?怎么这家就两个孤老人啊,真可怜! 若婳走近桌前忙打了声招呼:“爷爷好,奶奶好。”然后就坐在一个空位上。方博明和邬半雪见女儿如此不懂规距真是尴尬得不行了。 旁明守一愣,马上一脸笑容的看向若婳:“若婳来了,真是灵秀聪慧,落落大方啊!呵呵!”方博明和邬半雪也只能陪笑着。 “茴春,少爷呢?怎么还没出来!”旁明守有些恼他这个孙子,都让茴春叫了几次,还不见出来。 “老爷,奴婢再去请一下少爷。”茴春忙退身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自己来 “不用了,我来了。”淳于厉正走进大厅来到桌前先行一礼:“侄儿拜见方伯父方伯母。” “免礼~免礼,厉正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 若婳听爹这么夸他,便抬头看了一眼厉正,古人真是虚话多,见哪个五官端正的都是一表人才,一见这人就是属于弱不禁风型的,一男人干嘛长得那么娘,貌似比她长得还精致,跟宁采臣一样书生味太浓了,不欣赏这类型的。 一堆客气话说过来说过去,烦得要死,懒得去听了,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这厨子还不赖,简单的原材料都能做得这么美味,也不理会旁边人,就一个劲的吃,她对美食的抗拒系数那是相当的低的。还记得那谁说过最喜欢看她吃东西,不管见她吃什么都感觉那东西特好吃,特有食欲。 正吃得开心坐旁边的和泽用肘碰了碰她,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就回了一句:“干嘛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全桌人都能听见。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忙嚼了几下吞掉嘴里的食物,很不自然的对在坐看官呵呵一笑。天啦!救救我吧!脸都丢光了,这可是古代!完蛋了,再看一眼爹和娘,已经满脸通红。 “府上的厨子手艺不错,呵呵~呵呵!”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若婳只得开口打破沉默,忙陪着笑脸。 “那是自然,这些厨子以前可都是大酒楼里的大厨。”淳于厉正忙回应到。淳于厉正打量了一下旁边的若婳,长得勉强过关,跟婉儿公主比差了点,娶了做媳妇儿还行,只是这谈吐举止有失文雅,想到这儿淳于厉正忙摇摇头,赶快不要想,省得觉得以后的日子暗无天日。 “哦?那有没有从宣和酒楼里来的?”若婳在宣和酒楼里住过一天,超级想念那里的菜。 “有呀,看这道‘游龙戏凤’就是以前宣和酒楼的厨子做的。” “哦?那我尝尝。”若婳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什么呀?不就是鱿鱼炒鸡片吗?还取这么好听的名字,不过味道还不错。”然后又舀了一勺汤喝起来。 淳于厉正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一皱眉,唉!粗俗,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这下彻底失望。 “哈哈哈,看来正儿和若婳很谈得来,那就这么把亲事定了。”旁明守捋了捋胡子一脸高兴,可是把其余的人全都吓傻了,方博明和邬半雪相视一望,方博明正要说什么? 若婳一口汤喷出来:“跟他?”和淳于厉正一个对视两人马上同时回了一句:“不要!” 旁明守见若婳一口汤喷出来也没在意,可方博明和邬半雪脸一阵红一阵白,平时没觉得若婳这么没规距啊!旁明守见二人同时回绝都有些挂不住面子:“看看,二人多默契天生一对,天生一对。”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谁跟他(她)天生一对,娘娘腔(野丫头)。”二人再一次异口同声。 “正儿(若婳),住口!”这回换成旁明守跟方博明整齐出口,紧接着全桌人都傻了眼的沉默。 “呵呵,爹你跟爷爷也好默契哦!”若婳搞怪的一笑,这时看见三个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旁明守、方博明、邬半雪。 “恩师,若婳年幼不懂事,还请恩师多包涵。”邬半雪忙跟旁明守赔不是。 “诶~这是哪里话,正儿自小就没了爹娘,也是给我惯坏了。半雪啊,你跟莫离给他们俩指腹为婚,我们也是知道的,即然你们回京了,他们两人也不小了,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可是……”半雪本想说跟正儿指腹的那个是个男孩儿在去南永的途中被人掳走了。 “诶~~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定了!”一餐晚饭在各怀心事中结束了。 半雪回到西院厢房就跟方博明商量要不要把实话告诉恩师。 “博明,那时跟莫离指腹的是睿思啊!”半雪有些着急的对方博明说。 “我知道是睿思,可是怎么跟恩师说呀!”方博明一脸的无奈。 “你就实话告诉他呀,我看那个厉正也不喜欢若婳。” “我要是说指腹的是个男孩儿被人掳走了,恩师还以为是我们为若婳找借口,你也看见了若婳好像也不喜欢厉正。” “是呀,即然他们都不喜欢对方何必非要让这个误会到底呢?我只是希望若婳以后幸福,厉正不喜欢她,她以后怎么会幸福呢?要不这样你去跟恩师说若婳订亲了。” “这怎么行,那不是说我们言而无信了。” “那要怎么办?” “你去问问若婳的想法吧!” 邬半雪,在西院的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这要怎么跟若婳说呢?碧玉刚帮若婳卸了妆,出门见在院子里的邬半雪,忙上前行一礼:“奴婢见过方夫人,这么晚了不知夫人有什么吩咐?” “哦,没什么,若婳睡了吗?” “回夫人的话,小姐还没休息,小姐让奴婢去取纸笔。” “若婳,要纸笔做什么?” “奴婢不知。” “哦,那你去取吧!” “是,夫人。”碧玉便退下了。 邬半雪推开若婳房间的门,见若婳在桌前翻着书,就走到若婳桌前坐下:“若婳,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啊!” “是娘啊,若婳看书都没发现娘进来了,以为是碧玉呢?”若婳听到声音忙抬起头。 “若婳这是看什么书呢?” “哦,大承史记。” “女孩家家的,看看《女儿经》、《烈女传》就好了,少看这些书。”想着女儿今天晚宴上的举动,真想再教一遍礼数让她学学。 “娘,《女儿经》有什么好看的,顺口溜一样,再说了,真要按《女儿经》里说的做,那我还真不如去死了。” “说什么胡话呢?”听到若婳说不如去死了,一丝恼意。 “呵呵,说玩笑话嘛!”见娘脸有一丝愠色,忙笑起来。 “若婳,你觉得厉正怎么样?” “他呀?能怎么样?一看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若婳不喜欢这样的男子?” “嗯,不喜欢,若婳喜欢阳光一点儿的型男。”听着女儿说的词,一头雾水,若婳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都来古代大半个月了,怎么说话还一时改不过来。可是怎么形容呢?有了:“就是说跟任神医那样的。”邬半雪听到这儿明白了,原来女儿的心上人真是任神医啊。 “哦,那若婳是不同意这婚事了?” “嗯,不同意,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那是相当痛苦的。” 邬半雪想女儿说的也是,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肯定是不会幸福的,跟女儿的幸福相比,他们的面子又算什么呢? 这时碧玉推门取了笔墨纸砚进来:“小姐,你要的纸笔拿过来了。” “哦,玉儿姐,你放在桌上就好。” 碧玉见方夫人也在,小姐仍然叫她玉儿姐,她脸吓得惨白。方夫人也不知道好不好说话,要是她觉得她女儿年纪小我们做下人的欺负她女儿怎么办呀!若婳见碧玉脸色不对:“怎么了,玉儿姐刚在外面遇见鬼啦!脸色这么难看。”若婳戏谑到。 “小姐……”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哦,没事儿,她是我娘,很疼我的。”听小姐这么一说,腿都吓软了。 邬半雪见碧玉吓成这样,意会过来了:“碧玉,若婳从小也没个姐妹,她叫你姐姐就是跟你投缘,随她叫吧!别太拘礼了。” 碧玉见邬半雪这么说,松了口气,忙跪下:“谢夫人。” “好了,起来吧,刚跟你说了别太拘礼了。”邬半雪见碧玉一跪,忙让碧玉起来,看来这尚书府规距太严了,把这小姑娘弄得这么紧张。以前住在南永小户人家也没这么多礼数,真要让若婳嫁到这里这些规距也会把若婳弄得不开心,绝不能让这个误会再继续下去了,让她跟着任神医应该会比较幸福吧! “若婳呀,这纸笔碧玉都拿来了,准备干什么用啊?” “没什么,记点儿东西。”刚看这大承史记,想把些关键东西记录下来,来到这儿总要搞清楚这个朝代嘛。 “哦?”邬半雪,拿过碧玉手里的墨,挥了一下手示意碧玉下去,就研着墨,碧玉退身而下。 “娘,我自己来。” “若婳啊,你来这儿跟任神医告别了吗?”邬半雪没有停下手里研着的墨,只是递给若婳一支笔。 若婳接过笔:“哥哥跟他说了呀,他应该知道我们来尚书府了吧!” “若婳,写封信给任神医,说说你跟厉正的婚事,把你的想法告诉任神医。” “哦?为什么呀!他能帮我不用嫁给淳于厉正吗?” “嗯!”邬半雪肯定的点点头。 “哦!”若婳便滩开纸提笔给任高翰写信,好在咱学美术滴,国画课上了半学期,毛笔字虽没什么神韵,倒也练得可以见人。只是这繁体字可有好些不会写,总不能让娘看出来吧,“娘,我写好了再让哥哥送给任神医吧,你先回去歇着吧!” “好!”邬半雪见女儿提着笔半天不动,就猜到她肯定是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跟任神医说悄悄话,正找不到理由避开,听女儿提出来了,忙起身离开。走到门外见碧玉在外候着,就说了声:“碧玉啊,夜也深了,你也歇着去吧!若婳困了她自己会休息的。”说着也向自己房间走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想不起 房间内的若婳一边翻着大承史记,一边在纸上艰难的奋斗着,地上一堆纸团。唉!好在还有一本大承史记,不会写的繁体字,可以在书里找一找。 都写了n张了,都不知道古代的书信怎么写,文言文?咱不会写!白话文是不是显得特没水准!算了,画漫画吧!呆会儿任神医看不懂咋办?真是郁闷!写什么信嘛!明天自个儿出去一趟好啦!晕死了,这古代女子好像不能随便出门。烦死啦!想到这儿若婳丢下笔往床上一躺,一个字一个字的吐着:“我、不、要、嫁、给、淳于厉正!任大哥救救我啊!”好困啊!若婳就在这么念念叨叨中睡着了。 窗外的人儿已经站了很久了,从她一张纸一张纸揉成团丢到地上开始他就一直在外面,或者说更早,只是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才敢走近她的窗口,他只是想看看她,哪怕她离开他只有半天的时间,不对是从她离开的那一刻,思念一直没有停过,他真的爱上她了吗?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何时这么容易爱上一个人。 听到若婳叫着自己,心里一阵欣喜,若婳也在念着他吗?是酒还没醒吗?见若婳睡着了,竟然想进她的房间里看看她,门没有上闩任高翰轻轻一推门被推开了,房间的灯还亮着,若婳毫无形象的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任高翰走近床边若婳还是睡得那么安祥还是像婴儿一样,任高翰忍不住抚摸着若婳光洁的脸,不忍离开。 若婳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便动了动翻身侧着,脸在枕头上蹭了蹭。任高翰突然害怕自己把若婳弄醒了,如果她醒了,见着我坐在床前,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登徒子。任高翰忙往帐侧一躲不敢动,避开若婳能见的视线范围。 等了一会儿,没见若婳醒来,便又走到若婳床前,帮若婳盖好被子,静静的看着她熟睡的脸不敢再碰她。转身准备离开见到一地纸团,一抹笑意浮现在脸上,弯腰捡起一张滩开半天没读懂,一声响从屋顶传来,任高翰忙吹灭蜡烛,闪身出了房间,一只猫从屋顶跳下来,任高翰松了一口气,便纵身上了屋顶一路飞回宣和酒楼。 任高翰还在若婳念着他的喜悦中,再滩开那张纸团反复的看着就是看不大懂,突然发现这张纸左起横着读就能懂通顺: “任大哥: 你好,我是方若婳。现在在尚书府遇到一件难事,娘说你能帮我。那个尚书让我嫁给他孙子,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孙子,长得一副娘娘腔,还骂我是野丫头。爹是那个尚书的学生,又不敢反对,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 如果你能帮我不用嫁给那个淳于厉正”…… 写到这里下面就没有了,任高翰越读越开心反复读了好几遍,想到若婳趴在桌上一边翻书一边写信的样子,就觉得可爱。若婳一定是喜欢我的,遇到难事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她是希望我去提亲吗?如果不用嫁给淳于厉正,她是想说嫁给我吗?一定不可以让若婳嫁给淳于厉正。 任高翰把信叠得好好的塞进怀里,往弘豪住的房间走去,不知道这小子酒醒了没?小二在走道里见着任神医忙上前:“任爷,你到哪儿去了,害得掌柜的好找。 “哦,喝多了出去吹吹风!让掌柜的别找了。”说着没再理会小二直接走到弘豪的门前想让他明天陪他一起去提亲,正准备敲门进去,听到里边传来一阵男女欢爱的声音,不可能啊,弘豪从不好女色的,更不可能让女子上他的床!难道这小子酒后乱性?或是有人在他房里的偷情?还是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猛的一推开房门,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一对赤身的男女在一起纠缠,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任高翰,弘豪和舞月!任高翰来不急思考忙把门关上丢了一句:“干这事儿干嘛不闩门。”便快步离开,屋内的女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赶紧用盐水洗洗眼睛,别长针眼。等明个儿一大早,再去跟弘豪说吧,难得这小子开窍了。不对,那个人是舞月,宣红楼的舞月,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是舞月!以前陪弘豪去过很多次宣红楼,不管舞月怎么讨好他,弘豪对舞月都是冷冷淡淡的,怎么可能把舞月带到京城来?不可能!难道是舞月自己来的?老鸨会同意头牌私自出来?转念一想,他想到的这些,弘豪一定也想到了,即然他接受了舞月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明天再问他吧! 任高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手捂着胸口,那里有若婳的一封没写完的信。 若婳你等着我,明天任大哥就去提亲,以后再也不会跟若婳分开了。任大哥会让若婳幸福的,会带你去悠然谷,那个美丽的地方,那个我长大的地方。没有人再会逼若婳做不愿做的事,没有人会再挟持你,没有人会让你再受伤。任高翰好想就这样带着若婳在悠然谷平平静静过一辈子,远离江湖,弘豪的仇让他自己去报吧! 等弘豪醒来已是巳时了,弘豪起身揉着仍有些痛的头,这是怎么了?昨天跟任高翰一起喝酒来着。唉!自己何时也这么放纵了,怎么能让自己醉?这么些年来一直都保持着清醒,他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被人暗算,有些恨自己何时变成这样。任高翰呢?还好吗?他昨天为什么也要喝醉?对,为一个女子,一个叫若婳的女子,他是谁呢?方若婳!? “爷,醒啦!”一个柳眉杏眼面若桃花的女子,笑盈盈的端着一盆水进屋。 “舞月?你怎么在这儿?”岳弘豪有些诧异,她不是在阳朔城的宣红楼吗? “听说爷到京城来了,舞月就自己赎了身也跟来了。”舞月一边回答一边把面盆放到盆架上。 “立刻滚回去。”岳弘豪有些恼怒。 舞月听见岳弘豪恼怒的一声,忙跪在地上哭起来:“请爷不要赶我走,舞月已经是爷的人了,舞月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想在爷身边侍候着,做个粗使丫鬟。” “够了,你何时成了我的人?” “昨夜爷喝多了,舞月伺候爷更衣,不想被爷强占了身子。”舞月说着声音更是无助可怜,抬眼望了一下岳弘豪,见岳弘豪仍面目冷峻忙接着说到,“知道爷无意于舞月,能侍奉爷是舞月的福气,舞月不奢求能得到爷的爱,只想留在爷身边侍候爷。”舞月说完仍泪水涟涟,抬起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岳弘豪坐在床前,使劲的回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可是一点印象没有,怎么也记不起何时回的房间,何时与舞月有了肌肤之亲? c上的腥红提醒着他这一切真的发生过。抬起头见跪在地上的舞月可怜模样,挥了一下手:“你下去吧!” “是!”舞月忙从地上爬起来,退出弘豪的房间。老鸨为什么肯放舞月出宣红楼?没了这个头牌她生意怎么做呀!难道宣红楼来了一个更出色的女子?思绪正有些混乱时,任高翰走了进来也没有发觉。 “想什么呢?我进来了都不知道,算好我不是刺客。”说着便自顾自的坐在桌前。 “哦,任高翰啊,有事吗?” “我刚进来时,碰到一脸泪水的舞月,你们怎么了?” “你就为这个事儿来的吗?”弘豪一边回答着一边穿衣服。 “不是,只是刚好遇到,好奇而已,昨天你还……唉,算了,不提了”说着任高翰忙揉着眼睛,“可别真长针眼。” “你昨天看见什么了吗?”见任高翰欲言又止,想必他是知道什么。 “昨天看见你们两在呀,昨天你不也看见我了。你小子瞒得可够严实哈”说着便用扇子指了指弘豪。 “难道舞月说的是真的?”弘豪应该不会说谎,难道昨天真是喝多了酒后乱? “不是吧,昨天夜里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弘豪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一下头。 任高翰见弘豪不记得也不多问,还是说一下提亲的事吧,“有件很大的事需要你帮忙!” “多大的事啊?你任神医居然要我帮忙?”此时弘豪已穿好衣服走到盆架前洗漱着。 “关于你兄弟我终身幸福的大事。” “不是想让我帮你把方若婳从尚书府劫出来吧!” “不是,要是那样我自己也会做,我要光明正大的娶方若婳。” “你小子何时收了心性?老师的女儿可不是你的那些莺莺燕燕,可别欺负她,要不我也不饶你。”说着便走到任高翰对面坐下。 “弘豪,我这次是认真的,我向你发誓若婳是我最后一个女人。”弘豪忙举起右手发誓,收起顽劣的样子说着:“弘豪,第一次见着若婳是她快死的时候,那时我就有一种一定要救活她的感觉,不只是因为她是你老师的女儿,所以只犹豫了一下,保证只一下下,便拿出了师父给我的药。再看见她,她坐在桌前吃饭,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知道她跟其它女人不一样。再后来她被黑衣人挟持了,那么镇定那么机灵,”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何曾了解? 说到这儿任高翰一脸笑意,彷佛又看见那机灵模样,想起那句:你是猪啊……说你是猪你还真哼哼! 轻笑了一下,“那时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机灵聪慧,后来被黑衣人掳走了,我跟了过去,只是知道他们进了树方,我找不到她,我真的很着急很害怕她出意外,找了好久隐隐听她喊救命的声音,又欣喜又担心,找到她时看见那个黑衣人正要**她,我真恨不得把那个人碎尸万段,但是看到若婳一脸泪水,求我带她离开那里时,我知道她是多么恐惧,我心都痛了,把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发誓再也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了。我不想这种恐惧的记忆留在她脑海里,就用了安神散,让她好好睡一觉,希望她第二天醒来把夜里的一切当一场梦。” 鹏鹍没有打断任高翰,认识任高翰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任高翰也会这么用情。“鹏鹍你知道吗?收到你的信,知道前面的路安全了,我知道我没有理由留下来陪着若婳,心里是那么失落,可是若婳居然让我教她骑马,你知道吗?教她骑马的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们共骑一匹,把她揽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愉悦,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整个人都会被她感染。她高兴时会很开心的大声唱歌,她的歌声真好听。”说到这儿任高翰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段日子,心里甜丝丝的。 “嗯!任高翰啦!”鹏鹍见任高翰闭上眼睛沉静在美好的回忆里,忙说叫了他一声。 “别打挠我,我在听若婳唱歌呢!” “那你听你的歌吧,你让我帮的忙我也不帮了。”说着鹏鹍便起身要离开。 任高翰伸手拉住他:“别别别!这事你一定得帮我,你是方先生的学生,帮我做个媒人。” “让我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不干!”说着鹏鹍袖子一甩,走出房间。任高翰跟在后面求着,来到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小二忙送上早点。鹏鹍不理会任高翰一旁的花言巧语,眼睛一直往向外面的街道,两个人影映入眼帘一高一矮两个公子,那个矮个子公子也太娇小了。看清两人,鹏鹍一笑。 “任高翰,你的若婳来了。” 任高翰忙七周找:“哪儿?” 鹏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任高翰眼光投向外面的街道,不见啊:“哪儿啊?” “呶,那一高一矮两公子。” “啊?和泽和若婳,若婳怎么穿男装?”当看清两人任高翰有些安耐不住想下楼去。 忽然几匹马迎面而来差点儿撞到若婳,和泽忙把若婳拉到一边躲过了。马上的人没有停下来道歉的意思,待若婳反应过来忙吼了一声:“怎么搞的,骑马不看路的,差点儿撞到我!”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男子,忙停下马转过头看了若婳一眼。任高翰正准备下去,鹏鹍一把拉住他!对他摇摇头。若婳瞪着那人:“看什么看?你们差点儿撞到我,还不道歉。”后面几个人似要拔剑,为首的锦衣男子一个眼神示意便都停住手里的动作,策马而去。 若婳很是生气:“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一旁的一个人说:“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今天算你们走运,要是平时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们谁呀!这么嚣张”和泽忙问了一声。 “为首的是七王爷啊,后面的是他的近卫军。” “ko,七王爷?有没有王法啊!皇帝的儿子了不起啊!”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立马离他们三丈远,“怎么回事啊!” 和泽看着那队扬长而去的人,这就是七殿下吗?若婳心里崇拜的那个七殿下?传说终究是传说:“走吧,若婳,我们还要找任神医。”若婳忙甩甩袖子,学着一副公子模样走路,楼上的两个人相视一笑。 “刚为什么不让我下去!” “为首的那个是七王爷申屠伟晔,我不想节外生枝!再说有和泽在,若婳不会有事。” “七王爷?为何这时急急回京,那昏老头儿不是让他去赈灾去了吗?” “不清楚,不过他这时回京,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鹏鹍沉思了一下,宫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跟老师有关吗? “两位公子请,任公子在那边,要小的带二位过去吗?”小二在楼梯口对和泽和若婳说。 “哦,谢谢。不用了我们自己过去。”和泽忙回到。 任高翰听见二人上来,心情大好又见着若婳了,可是仍装着不知道一样。只待他们走近和泽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头:“哦,是和泽啊,不知这位是?” “任大哥,我方若婳啦,怎么样我穿男装你认不出来吧!”若婳还在得意着,挑衅的看向方和泽,想想刚出来时,和泽死活不答应,说穿男装也不像男子,现在证明她是对的。 “唉呀,是若婳妹妹啊!任大哥都认不出来了。若婳穿男装都这么娇俏可人。” “说假话了吧!任大哥这位是?”若婳见坐在一旁的鹏鹍一直看着外面便向任高翰询问到。 鹏鹍被若婳的问话打断思绪,便转过头站起身向若婳拱手道:“在下,岳鹏鹍,是任高翰的朋友。” 若婳见转过脸来的鹏鹍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是那谁,眼花了吗?心里一阵惊喜,那谁来找她了,就知道那谁不会丢她一个人在这里,忙扑到鹏鹍的怀里开心极了:“那谁,你也穿越了吗?是来找我的吗?方若婳好想你!” 三个人看着若婳抱着鹏鹍一个人在那儿胡言乱语,都不知道说什么?任高翰见到若婳失控的举动,心狠狠的抽痛着,再一次听到从若婳嘴里说出“那谁”两个字,难道若婳的心上人是那谁,而鹏鹍就是那谁。 任高翰恨恨的眼神看着鹏鹍,鹏鹍忙把若婳从怀里支开:“方姑娘,我不是那谁,我是岳鹏鹍,你哥哥和泽可以作证。”鹏鹍忙求助于和泽,“和泽,跟若婳说呀,我年年都会回南永给王德叔上坟,都会去老师家拜访的,你应该认识我呀!” 和泽忙把若婳扯到一边:“若婳,他真的是岳鹏鹍,不是什么那谁。” “怎么可能,那谁,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未婚妻啊,我是方若婳啊,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若婳有些不敢相信,不相信那谁把她忘了,难道那谁穿越过来把记忆也弄丢了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若婳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答案,那谁把她忘记了。若婳呆呆的立在那里眼泪直流,觉得眼前越来越黑。 “若婳”任高翰忙把要倒掉的身子抱在怀里。然后仇视着鹏鹍转身把若婳抱回他的房间,鹏鹍和和泽忙跟过去。 任高翰看着躺在床上的若婳,一直没有醒过来。针灸过了,可是若婳还没有醒,任高翰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是病人自己不愿醒过来。任高翰握着若婳的手,一直看看如熟睡中的人儿。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个那谁倒底是谁,为何要把她的若婳伤成这样,如果让他找到那个那谁一定杀了他。和泽跟若婳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定知道那个那谁是谁。 鹏鹍和和泽见任高翰一直不说话也不敢开口。任高翰转过脸看了一眼鹏鹍,然后看着和泽问到:“和泽,若婳嘴里的那谁是谁?” 和泽见任高翰终于说话了,松了口气,可是他的问题他真的回答不了:“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那谁是谁你信吗?” 任高翰听到和泽这么回答他终于肯定自己心里的答案,一定是鹏鹍。任高翰看向鹏鹍,那样的眼神鹏鹍从未见过,让经过大风大浪的鹏鹍也不寒而栗,鹏鹍忙解释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了解我吗?” 任高翰淡淡的说着:“了解你?我何曾了解你!你昨夜不一样抱着舞月翻云覆雨吗?” “我那是喝多了,我向你发誓,我真不是方若婳嘴里的那谁。” “够了,我不想追究了。”然后眼神落在熟睡的脸上。“我只要若婳以后快快乐乐的,再也不要她记着那个那谁。”任高翰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瓶子。 鹏鹍忙夺过瓶子:“你要干什么?” “还给我,我要让若婳痛苦的记忆全部消失。” “不可以,任神医,你不可以这么做,你不可以让若婳失忆”方和泽忙拦着,见任高翰投来凛冽的眼光,和泽正色到,“你没有这个权力。”说着便伸手想要抱着若婳离开这里,任高翰一掌打过去,和泽一侧身躲过去了,忙又曲身想抱起若婳,任高翰再一掌,和泽伸手一挡:“任神医,得罪了,先谢你救了若婳和家父的性命,但是今天若婳我一定要带走。” 二人便在若婳的床前打了起来,鹏鹍想阻止一直插不上手。和泽一直想抱起若婳,而任高翰一直在阻止,几个回合下来,若婳的头也在床板上磕了好几下。 鹏鹍见二人都不退让,冲到二人中间一人一掌把二人打倒在地,喝到:“住手,再这样下去,若婳头都磕破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以对付 任高翰让和泽把若婳带回去,你把若婳私自留在这里确实说不过去。”任高翰转过脸看着床上的人儿,爬到床前握着若婳的手放在脸边,怎么会想到要她失忆,太残忍了!自己真是被妒忌冲晕了头。 “对不起若婳,任大哥错了,任大哥太自私了,你醒过来好吗?任大哥带你去找那谁。” 和泽看着任高翰也不由得心里酸酸的,从地上爬起来:“任神医,若婳很信任你,她今天出来就是想让你帮她,旁尚书想让若婳嫁给他的独孙旁厉正,可是若婳不愿意,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先把若婳带回去吧!多跟她说说开心的事,也许她自己会醒过来。”任高翰松开若婳的手。 和泽伸手把若婳从床上抱起,若婳仍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和泽抱着若婳走出酒楼,叫了辆马车,和泽坐在车里,在脑海里仔细的搜索着“那谁”这个名字,他真的确实不认识这么个人。 想起刚若婳说什么来着,“方若婳好想你!”意思是说若婳自称是“方若婳”。一句话跳到脑海里:“方先生,我不是你女儿,我是从另一个时空里来的,只是跟你女儿长得很像而已。”和泽忙转脸看着如熟睡的人,跟她的妹妹一模一样。难道现在这个人真的不是若婳?可是怎么可能?妹妹从未离开过家呀!不可能弄错呀! “恭喜你答对了,我还有问题要考你哦!”若婳躺在床上调皮的和他对着话。想到这里和泽像一下子明白了一样,十六年来,她妹妹何时这么调皮过?自从受伤后整个人都变了,只当她是变活泼了,从未曾想过她还是不是他的妹妹方若婳。 仔细回忆着受伤前后,和泽打了一个冷颤,难道妹妹在那一次受伤就离开人世了,只是某个相似的灵魂附在妹妹身上?而那个灵魂带着她的记忆来到这里?难怪她醒来要问那么多常识问题,她跟本就不是他的妹妹。 和泽再次看着跟妹妹一模一样的人儿,要告诉爹娘吗?还是不要了,爹娘已经失去了弟弟睿思了,他们怎么再能承受失去若婳。看她也无恶意,时常还能逗得爹娘开怀大笑,算了,把她当成若婳吧! “公子,尚书府到了。” 随着车夫一声提醒,和泽把若婳人车上抱下来,一路小跑着到了西院,爹上朝去了,只有娘在房里,翠玉见和泽抱着着男装的小姐,忙上前:“方少爷,小姐怎么了?” “小姐睡着了,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和泽把若婳放在床上,坐在床边一直跟她讲话,可是他居然有些想不起这十几年他跟若婳是怎么相处的。什么是妹妹最开心的事?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不了解自己的妹妹,所有印象深刻的居然是她受伤醒过来之后。 调皮的问她问题,坐在车里为了逗爹开心作的诗,被挟持时表现的镇定机智……想到这儿和泽狠狠的甩了一下头,若婳哥哥好对不起你呀,除了记得跟你讲七殿下的故事时你露出的崇拜神情。 其它的是那么的模糊,每一年哥哥生日你送给哥哥的诗,没一首哥哥记住的。想到这儿和泽默默的流着泪,强忍着自己不要哭出声,他害怕哭声会惊到母亲。 一阵阵声音传到耳朵里,谁这么吵啊,捂着耳朵闭上眼睛。 一间暗室内,灯光昏黄,一身着华服的老者背身而立,耿嘉平向老者说着话:“方博明回京已有两天了,主上为什么只是让徐道长给他算卦而不动手除掉他?” “暂时留他一条性命,你可记得上次你汇报,我们死伤的人像是暗夜宫干的?” “是!主上,最后证实确实是暗夜宫所为。” “好,即然方博明背后有暗夜宫支持,何不收为己用?暗夜宫在江湖中的势力也不用我说了吧!” “主上英明!只是不知方博明还会不会跟主上做对。” “这两天上朝都还很听话,明天是第三天,皇上给他的期限也到了,如果明天他不识相,再除掉他不迟。” “是主上!不知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小公主的事有什么进展?” “每次刚查到一些线索,想继续查下去,就中断了,只是上次听主上说方博明中了‘绝刹散’没有死,所以我们也有人去南永一带查寻,知道救方博明的其实不是曾鸿祯,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白衣,能解‘绝刹散’的毒,怕是跟曾鸿祯有些渊源。” “哈哈哈!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曾鸿祯老夫陪你玩!” “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当时在徐道长那里算卦的除了方家兄妹俩还有一人,也是一身白衣恐与救方博明的是同一人。” “哦?可知此人行踪?武功如何?” “他还跟嘉实交过手,武功在嘉实之上,现在嘉实在暗地里一直监视着,住在宣和酒楼。”耿嘉平如实相告。 “好,让嘉实找机会干掉他,就不信逼不出曾鸿祯!” “属下得令!”耿嘉平转身退下出了暗室去了嘉实的住处。 嘉实靠坐在墙角喝酒,耿嘉平走过去拿过嘉实的酒坛:“嘉实,伤还没有完全好,别喝那么多酒!” 嘉实夺过酒坛往嘴里灌:“我不喝酒能干什么?继续杀人?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日子。” “嘉实,你不是想背叛主上吧,你也知道背叛主上的下场!”耿嘉平听着嘉实疏离的语气,心里很不好受,自上次他们刺杀方博明嘉实负伤之后就变了不少,对他这个哥哥也不似从前那般亲近,言语不多,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执行任务不再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后来几次刺杀都未近方博明的身就死伤了不少兄弟,一直到京城都未得手,兄弟们都在愤恨都想杀了方博明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嘉实却表现的平平静静,总是在喝着酒。 也许嘉实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其实耿嘉平何尝不是。每当听到街道上小孩子唱着童谣他都会想起家乡,都会想起娘亲哄他们兄弟俩睡觉时唱的小曲。如果不是山贼让他们成为孤儿,他们也许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一家在乡里共享天伦之乐,又怎会被詹伟茂收养训练成杀手,过着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嘉实,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希望你远离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只是不是现在。” 嘉实甩掉手里的酒坛冷冷的道:“那是什么时候?杀了方博明全家吗?杀了若婳吗?再然后呢?” “若婳?”耿嘉平第一次从嘉实嘴里听见这么亲昵的叫一个人的名字,“她是谁?” 嘉实看了耿嘉平一眼收回眼神冷冷的道:“她是谁,你管不着。”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让你变成这样?”耿嘉平从来不知道这个若婳是嘉实何时认识的,竟然可以如此影响嘉实。耿嘉平此时真不知该为嘉实感到高兴还是悲哀,嘉实能遇到心仪的女子是他的幸运,可是他们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有什么权力去谈未来。 嘉实冷冷的眼神坚定的看着哥哥:“是,是一个女人。” 耿嘉平走到嘉实面前,拍拍他的肩:“嘉实,如果在乎她就远离她,这才是你该做的。” 此时嘉实似乎从哥哥的眼神中又看到关怀和哀伤,也许他没有理由把现在的生活全都怪罪在哥哥身上,如果不是哥哥从小一路保护,他活不到今天,也许早在残酷的训练中死在了对手下。哥哥之所以能做到现在的位置是想实现小时候对他的承诺吧:“弟弟,以后有哥哥保护你。” 想到这里,嘉实语气又平和了一些:“哥,我知道,也许现在我想靠近,她也只会把我当仇人。”嘉实不理会耿嘉平惊诧的表情接着说到,“这次主上又有什么任务?” “杀了宣和酒楼的那个白衣公子。”耿嘉平很不愿意现在告诉他这件事,却也无能为力,“待你伤好了再去,那个白衣公子武功高深恐难对付。” “哥,我知道。” “嘉实,这是我们的宿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哥一定陪你过平常人的生活。” 皇上给的三天时间到了,邬半雪帮方博明整理着朝服,邬半雪知道以方博明的性格,怕是不会像他以前承诺的一样不理会朝政的纷争。但愿这么些年在南永安宁的生活能让他有所改变。 一边帮方博明整理着朝服一边说着:“博明,和泽还没娶亲,什么时候帮他寻个好人家,帮他成个家。若婳不愿意嫁给厉正,咱们也不勉强帮她找个她中意的人。” 方博明知道已非当年了,当年孩子小人又年轻,很少考虑到家人。方博明看着眼前半老的人,陪着自己二十多年,辛苦了半辈子,嫁给他没过几天舒坦日子,都这把岁数了还要为明天担心。 博明有些愧疚拥住邬半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邬半雪有些惊谔,挣了一下方博明没有松开嘴里缓缓的吐出几个字:“半雪,这么些年苦了你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邬半雪不禁流泪。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请他进来 方博明到朝房写着奏折——辞官的奏折。德公公又持着圣谕来了,方博明揣着未写完的奏折跟着德公公一起到了乾清宫,行完礼皇上没有太多的客套话,直接问到:“方爱卿,三天时间够让你了解朝政之事了吧,说说对甘南的建议吧!” “回皇上,微臣愚钝想不出好的主意。” 申屠志云心里一火,方博明明明在敷衍自己:“即然这样,那你就听听其它人的看法吧!詹爱卿,你觉得该如何啊?” 詹伟茂对方博明的表现相当满意,心情也变得舒畅。如果这个人收为己用比一无是处只知道拍马屁和整人的尚元恺有用得多吧!何况皇上现在正准备重用他。 忙上前一步:“回皇上,臣觉得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出兵。”詹伟茂此话一出群臣一阵骚动,而更为吃惊的是申屠志云和方博明,他不是一直跟尚元恺一样一心想合谈的吗? 申屠志云怔了一下接口到:“爱卿一直主张合谈,为何想到出兵?” “回皇上的话,臣昨日路过兵部,听方大人他们正在讨论此事,而在门外旁听了一下,觉得方大人的见地果真非凡啊!臣顿时豁然开朗,诏方大人这样的人才回京,皇上圣明啊!” 方博明觉得事情蹊跷,他昨日何时发表过任何意见?便疑惑的望着詹伟茂,而詹伟茂对他诡异的一笑。 申屠志云心里一阵喜,原来这个方博明心里早有打算啊!看来真是没有看错他,“那爱卿可有好的出征人选?” “臣觉得尚大将军是不二人选!” 尚元恺听到让自己出征,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他有几斤几两重,难道丞相不知吗?怎么点到自己。 皇上见尚元恺脸色异常惨白心里一阵鄙视,他有什么才能?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坐上征西将军的位置,后又把牧德辉的战功记到自己头上,才升上大将军。现在詹伟茂居然主动让这个酒囊饭袋出征,还真是有趣。 这样的转机让他异常开心,只是回击甘南不能指望这个板桶:“嗯,爱卿所言及是,尚将军战绩非凡,相信此去定不会让朕失望。朕特准你挑选随将一名与之协作,不知尚将军可愿意?” 尚元恺听到让他出征已经吓得半条命没了,当听到可以带一随将,差点儿都要叩谢神明了生怕皇上反悔忙回到:“臣愿意!只是不知哪位将军愿意随行?” 申屠志云忙接口道:“各位将军,有谁愿意随尚大将军出征!” 满朝文武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丞相肚子里打了什么主意,都不敢主动请樱。申屠志云心里一凉,这就是他的臣子吗? 正要发火时,七王爷申屠伟晔站出来:“父皇,儿臣愿意协助尚大将军一同出征。”七王爷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十五岁便随牧德辉南征北战,朝中都在传言他将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这么些年的功绩也是所有皇子中最为任越的。只是皇上偏爱六王爷,所以朝中人也有支持六王爷的,当然詹伟茂是支持六王爷的,七王爷确实有王者风范,只是太过霸气比起玩世不恭的六王爷恐不好控制。 “皇上,使不得,七王爷刚赈灾回京,不可太过劳累。征西将军牧德辉就在河鹰城尚大将军只要与之汇合即可。”詹伟茂马上上前一步奏请到。 申屠志云想了想也是,梦儿刚赈灾回京没有片刻休息,又要让他远征甘南确实也不妥,即然有牧德辉在守住河鹰城也不成问题:“好吧!大将军尚元恺听旨,朕命你带精兵二十万速去河鹰城支援,牧德辉将军即日起可随意调动龙门、居延两地地方兵力,不把甘南兵赶出大承国不许回京。” 尚元恺忙跪地:“臣领旨。” 群臣马上回应:“皇上圣明!” 申屠志云见事已定,准备退朝,詹伟茂忙启奏:“皇上,臣有话要说。” 见詹伟茂又有话要说心里一阵不悦,不知这个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爱卿请讲。” “皇上,兵部暂缺一右侍郎,兵部员外郎方博明确实是远见任识,足当此任。” 申屠志云听到这话,确实有点儿意料之外,他居然会举荐方博明?“爱卿所言及是。好!兵部员外郎方博明升为兵部右侍郎即刻上任,赐府邸一座。家詹奴仆二十人,白银一千两。” “臣领旨谢恩.”方博明还处在混乱中,今天这是怎么了?詹伟茂倒底打的什么主意?居然举荐他? “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申屠志云在山呼中下朝走出乾清宫。 众臣见皇上离开,都跑到方博明面前恭贺他,方博明一一回应着。詹伟茂走到方博明面前:“恭喜方大人高升啊!” “多谢丞相大人提携,只是博明无意为官只想回南永去做个教书先生。” “方大人三思啊,皇上诏你进京升你官职可不是为了听你辞官。小心惹得龙颜大怒伤及无辜啊!妻儿都随你进京了吧!”詹伟茂似笑非笑的提醒着。方博明知道自己是困在京城了,回南永是不可能的,可是詹伟茂如此待他是为何? “谢丞相提醒,下官告退了。” 父亲上朝去后,方和泽来到宣和酒楼,找到任高翰和岳鹏鹍告诉他们若婳昨天夜里醒过来了。 任高翰和鹏鹍正准备去提亲,和泽将他们拦下了。 “任兄,恕我直言,现在的若婳不会接受任何人提亲的。”三个人坐在包间里饮着茶。 “这是为何,若婳昨天来找我帮忙,不就是想让我去提亲吗?” “任兄,跟你说个实话吧!若婳现在心里只有李那谁,在她忘记李那谁之前,她不可能接受任何人。” “李那谁倒底是谁?若婳有过怎么的过去,你这个做哥哥的真的不知道吗?”任高翰情绪有些激动。 “任高翰跟你说个实话,我没有见过李那谁,只是若婳到现在还固执的把鹏鹍当成李那谁。她告诉我是鹏鹍失去记忆了所以不记得她了,所以不知道他就是那谁。” 任高翰转过脸看着鹏鹍,鹏鹍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任高翰,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李那谁,我从来都没有失忆过,而且,我怀疑失忆的是方若婳,我以前拜访老师时,与她曾见过几面,她知道我是他父亲的学生,昨天一见到我跟本就不认识我,还把我错认成什么那谁。” 方和泽听到鹏鹍的猜测心里慌了一下,若婳不是原来的若婳这件事不能让第二人知道,怎么解释呢? “和泽,告诉我你知道的好吗?我只想让若婳幸福。”任高翰语气中带着乞求。 “任兄,事情倒底是个怎么样,我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若婳的意中人是李那谁,可是我知道这个人永远消失在若婳的生命中了。我也只希望若婳能够忘了李那谁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可是我不希望你用药物去忘记她的过去。” “我知道,上次是我一时冲动,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用真心让若婳忘记李那谁,我再向她提亲,可是你能答应我,不能让她嫁给旁厉正吗?” “我向你保证,在她忘记李那谁之前她不可能嫁给任何人。”方和泽向任高翰肯定的说着。 这时敲门声响起:“方爷,尚书府有人过来找爷。” “请他进来吧!” “方少爷,方夫人让我请您回府,皇上下了旨给方大人赐了座宅子,这会儿等你一同前去。” “哦,好的,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去。”方和泽见送信的退下了,起身对任高翰和鹏鹍拱手到:“和泽先告辞了,前两天寄居在别人家里不便相邀,现在有时间任兄和鹏鹍就到家里坐坐。” 任高翰和鹏鹍也起身拱手:“好,得空自会前去叨扰。” 和泽回到尚书府,见若婳情绪好多了,还跟母亲有说有笑,心底一块石头落地了。 若婳见和泽回来了,忙上前说个没完:“哥,你知道不?爹升官了做了兵部右侍郎,你看哈,十几天前爹还在南永做着他的典史教着他的书,现在立马连升十六级,从没品到正二品,坐直升飞机都没这么快吧!最重要的是皇上还赐了咱们一座府邸。呵呵!” 和泽宠溺的揉了一下她的头,他的这个妹妹真是可爱:“有自己的宅子了这么开心?” “那当然了,不用寄人篱下了嘛!还不用见着那个娘娘腔!” 申屠志云下朝后心情异常愉快,摆驾钟秀宫,见萧淑妃也在,二人向皇上行过礼之后,皇上大赞申屠伟晔:“梦儿今天的表现让朕甚是高兴啊!哈哈!” 听到皇上称赞梦儿纯贵妃心里一丝不悦却也面带微笑,而萧淑妃开心得不得了,可还是装模作样的询问:“梦儿今天做什么事了,让皇上这么高兴?” “说起来,这几年的励练让梦儿成长了不少。今天还主动请樱去打甘南。”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说的很对 “那就让梦儿去啊,能为皇上分忧是他的福份!宫里有其它皇子陪皇上嘛!”说着还不忘瞟了纯贵妃一眼。纯贵妃忙低下头不看她,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诺儿这么多年也是没做过什么事,论功绩他是不如梦儿。 “诶~梦儿刚赈灾回来没休息片刻又要出征,你舍得朕还舍不得呢!哈哈!” “皇上,臣妾也心疼儿子,只是替皇上分忧也是为人子的本份。” “好啦~好啦!甘南有尚将军和牧将军,梦儿还是留在京城好好陪陪你和他的几个夫人,成亲几年东征西讨的现在都还没个一儿半女的。”申屠志云见纯贵妃在一旁一声不吭忙开口到,“两位爱妃,朕今天非常高兴,陪朕到御花园走走可好?” “臣妾甚感荣幸!”二人行一礼,跟着皇上出了钟秀宫。 御花园 这时的御花园,真有春天的气息,阳光温和风儿轻柔,整个御花园诧紫嫣红,蝴蝶满天飞舞,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像,更让申屠志云心情舒畅。与两个妃子也是相谈甚欢,只是纯贵妃言语不多。 走进一间亭子,宫女们忙摆好点心水果,远处飘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幽幽飘飘渺渺,申屠志云来了兴趣忙问随行的德公公:“这是何人在弹琴?” “回皇上,那边儿是漱芳院琴声应该是从漱芳院传来的。” “哦?漱芳院是谁的住处?” “回皇上,是婉儿公主的住处!” “那让婉儿来这儿弹给朕听!” “是,皇上!” 德公公来到漱芳院,见六王爷和旁厉正也在,忙行礼:“奴才参见六王爷、婉儿公主、旁公子。” “免礼吧,有什么事儿?”申屠笑诺回到。 “皇上和二位娘娘在御花园,听到婉儿公主的琴声,差婉儿公主前去弹给皇上和二位娘娘听!” “哦?婉儿,你的琴声惊挠了父皇的圣驾哦!” “婉儿公主的琴声这么优美怎么能说是惊挠?”旁厉正忙帮婉儿公主说话。 “德公公,婉儿这就前去。” 旁厉正这琴音还没听尽兴,心里有点儿不舍,申屠笑诺也看出来了。 “德公公,我也去给父皇请安,可好?” “六王爷哪里话,王爷能去皇上更是高兴啊!” “那等什么?一起去吧!” 七人便一起来到御花园,申屠志云远远就见着老六也来了,本就想去传老六的,可碍于萧淑妃在场,这会儿他自己来了。 待七人走近:“儿臣参见父皇、母妃、淑妃娘娘。” “儿臣参见父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平身!” “谢父皇(皇上)!” “婉儿,最近琴艺精进不少啊,皇上在这儿都听到了。”萧淑妃见到婉儿就想到她的母亲,婉儿的母亲是她宫里的一个犯错宫女被派到浣衣局,在浣衣局没几天不知怎么就被皇上看见了还宠幸了她,第二天就封了美人,她肚子也是真争气,还怀了龙胎皇上知道了马上又封了昭仪,宠了她很长时间,好在她福薄死得早,只留下婉儿这一个女儿,要是生了儿子说不定梦儿又多个对手。 婉儿从小就对这个淑妃没好感,所以也不回话。皇上看着婉儿愣了半天,他许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儿了,仔细端详神韵跟雪儿如出一辙。 萧淑妃见皇上愣着不说话,知道他是又想起那个柳飞雪了,心里的那种嫉妒又燃起忙打断皇上的回忆:“婉儿,弹一曲皇上听听。” 申屠志云的眼神从婉儿身上移开:“对对对,弹一曲父皇听听。” “是,父皇”婉儿坐下摆好琴,轻抬皓腕拨弄着琴弦,琴声幽幽,如怨如诉……申屠志云听着这曲子,看着端坐着的婉儿,一如当年的柳飞雪。 柳飞雪,那个让申屠志云记住一辈子的名字,那个跪在雨中晕倒的女子。曾几何时他独宠柳飞雪,倒底那时是年轻,不懂得这宠爱只会让他爱着的人身处险境,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柳昭仪为何会无缘无故与他阴阳相隔。只留下这个女儿,自己却堪少关心。 看着那个自己忽视的女儿,已出落得婷婷玉立,才想到婉儿今年快十六了吧!都没有想过为她找个好归宿。 一曲罢了,纯贵妃、六王爷、旁厉正都还沉静在优美的琴音中,而皇上还处在对柳飞雪的愧疚中,萧淑妃对着皇上妩媚的一笑:“皇上,婉儿的琴弹得真好。” “是呀!婉儿这琴技宫中恐是无人可及吧!哈哈!” “父皇谬赞了,婉儿的琴都是贵妃娘娘教的,婉儿的琴技恐不如贵妃娘娘的万一。” “婉儿的琴原来是爱妃教的,朕可甚少听你弹琴啊!” “皇上,臣妾只略教了些入门,婉儿的天赋极高领悟又强,能达到这等造诣全靠婉儿自己。” “哈哈哈!婉儿,父皇今天高兴,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父皇,婉儿她又不缺什么,要什么赏赐呀!要不您帮她招个驸马好啦!”申屠笑诺一旁嘻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旁厉正。 听着六哥这么说话,婉儿满脸通红,头都埋到衣服里边去了。旁厉正发现此时的婉儿格外动人,眼光忍不住在婉儿身上停留,皇上见婉儿羞红了脸一阵大笑:“诺儿这提议好!” “父皇!”婉儿娇羞的叫了一声,便捂着脸跑回漱芳院。 申屠志云龙颜大悦,看着婉儿落跑:“哟~婉儿害羞了。哈哈!”回过头看见申屠笑诺:“诺儿啊,你还让父皇给婉儿赐婚,你这做兄长的何时立妃啊?” “父皇,别见着我就让我立妃,我的妃子还没出生呢?”申屠笑诺终于知道出馊主意的后果很严重。 “胡说,诺儿,怎么这么跟你父皇说话呢?皇上关心你,让你早点儿成家立业,整天游手好闲的,成什么样子?”纯贵妃心里也是急,梦儿虽没立正妃也有一位侧妃两位侍妾了,他还孤家寡人一个,要是没有后嗣皇位迟早要成梦儿的,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他就推托、要么干脆逃跑。 “母妃,立妃可是有关儿臣终身幸福的大事,哪能说立就立呢?总得找个儿臣中意的吧!你说是吧父皇!”一副谄媚样的笑着。 “立妃是大事,满朝文武的女儿你看中谁就立谁嘛,诺儿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身边还没个女子陪伴。”申屠志云真拿他这儿子没办法,要是别的人早就发火了。 “父皇,这满朝文武的女儿都躲在家里绣花呢?见着都难更别说中意了?。” “那好,找个机会给你选妃!” 萧淑妃听到皇上这么说,心里就一惊一颗心悬了起来,这还了得这不明摆着要把皇位传给纯贵妃的儿子吗?可是她这身份也不能阻止,一阻止就知道在为自己的儿子争皇位了。 “皇上,这可使不得,只有太子才能公然选妃,可不能因为这事儿让群臣误会啊!”蓝冰凝心里明白,皇上是想要立诺儿为太子,可是识大体的话她还是要说滴。 申屠志云真想说一句:我就想立诺儿为太子。可是萧淑妃在,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她兄长可是手握重兵滴。 “对对对,看我糊涂得,都是诺儿把朕弄糊涂了。” 萧淑妃听皇上这么一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忙剥了一个水果给皇上:“皇上这回糊涂得好,诺儿这么大了,是该给她立妃了,这回可别让他逃了。”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觉得,你不立妃我求之不得了,最好你还是个断袖。 “对对对,爱妃说得对极了,这回可不能让诺儿逃了,这么着吧,就不公然选了,太尉家的三小姐可是闻名京城的第一美女,怎么样?” “她呀,绣花枕头。”承诺想起上次她那样儿,跟花瓶没区别。 “诶,女子无才便是德嘛!那要不端木将军家的小女儿,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美女,还熟读兵法!通晓番文助他爹打过几次漂亮的杖。” “我立妃子是用来打杖的啊?不要不要!”这个端木叶子可是京城里的名人,只是这女子太强悍了,把一大群男人都比下去了,没人敢娶。 “诺儿,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了,父皇明天就下诣赐婚把端木将军的小女儿许给你。” “皇上息怒,要不这样吧!过些日便是太后的寿辰,让群臣都带着家眷前来贺寿,到那时再让诺儿自己选这样可好?”纯贵妃一听让诺儿娶端木叶子吓了一跳,那么厉害的女子谁敢娶啊。 “嗯,爱妃果然蕙质兰心啊,行就这么办!” 申屠笑诺向纯贵妃投过去一个哀怨的眼神,心里那个委屈啊:娘啊,你是不是我亲娘啊?这么陷害儿子?纯贵妃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儿子: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就只想到玩,再不立个妃生个皇孙,皇位就成别人的了?”眼神交集,一道闪电儿子倒下:行!娘,你厉害,我听你的,保准给你找个会生儿子的。第一回合纯贵妃胜,露着胜利的笑容拍着儿子:嗯,这才是娘的乖儿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年 萧淑妃一听这事就明白,这明着拜寿暗着选妃的事肯定瞒不过群臣,到那时满朝文武都靠到申屠笑诺那边儿去了,那对梦儿太不利了。一副媚态往申屠志云身上一靠:“皇上,那也借这次机会让梦儿挑个正妃,双喜临门嘛!” “嗯,好好好,也让梦儿选个正妃。” “那这样更好,这宫里也许久没有喜事了!”纯贵妃面带微笑,笑得那么风清云淡,心里倒狠不得把眼前的一盘糕点全塞到这个得意洋洋的萧贵妃嘴里,噎死你,什么都争连我儿子娶媳妇你也争。 方博明下朝跟随旁明守一起回了尚书府,两家人也难得再在一起吃饭了,旁明守又分咐厨房隆重的准备晚宴。旁厉正从宫里回来后,就到书房去了,提笔就画了一副画,本也无心只是随笔画着,若婳和荷花路过他书房见他聚精会神的画着画,这么一看也没那么娘娘腔嘛,还颇有点儿大师风范。便对着荷花做了个嘘的动作,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走到旁厉正书桌对面大叫一声:“哇,这是谁啊!绝世佳人啊!” 旁厉正一惊,一滴墨正好滴在画中美人的脸近耳鬓处,一幅画就这么毁了。旁厉正正要发火,谁这么没规没距的在他作画时打挠他,抬起头来发现居然是方若婳,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压着火气,她明天就搬走了不发火:“方姑娘,在下只是随手画画而已,不是谁!”说着便要收起画扔掉。 若婳忙按着画:“你要干嘛,不是要扔了吧!画半天还画这么好扔了怪可惜的。” 旁厉正闭上眼睛再深吸一口气,你也知道画一幅画儿不容易,知道不容易还突然冒出来吓人?真是可恶:“画了再久佳人也因一声夸赞而成无盐貌,留着何用?” “想要怪我直说嘛,干嘛这么说话,赔你就是了!”若婳拿过旁厉正的笔,在画上添了几笔,女子多了一层面纱,墨点变成了别住面纱的一朵花,“你再上个色就行了,面纱下面的面孔会因面纱上了色而若隐若显,就还是佳人而不是丑女。”方若婳把水粉的画法弄到国画中了,放下笔就走出旁厉正的书房,荷花跟少爷行了个礼忙跟着若婳出了书房。 待二人离开,旁厉正看着被若婳添了几笔的画,果真整幅画没有丝毫的破绽,忙按若婳说的渲染上色,本来线条分明勾勒出的面孔在上了色后躲在了面纱下面若隐若显,整幅画更添了神秘色彩。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这双眼睛……不对不对,厉正忙收起画不再看,逃也似的出了书房,跟茴春撞了个满怀。 茴春忙低头道歉:“少爷对不起,奴婢该死!” “那你就去死吧!” “啊?”茴春吃了一惊马上跪在地上磕头:“少爷饶了奴婢,奴婢无心之失撞着了少爷,饶了奴婢吧!” 旁厉正本也是无心之言也没真打算让她去死:“行了行了,起来吧,有事吗?” 茴春忙从地上爬起来:“回少爷,有事儿,老爷让你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旁厉正转身去了爷爷的书房,爷爷下了朝一般都会在书房。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边有人对话,就停住了站在门外听听看,可千万别是说跟方若婳的婚事,我可不想娶那个野丫头。 “恩师,若婳是学生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岁。跟厉正指腹的是个男孩儿叫睿思,生下来才两天就被人掳走了,一直找不到。” “为何会被掳走呢?” “学生也不知,睿思是去南永的路上被人掳走的。那时刚出京城一天,走到稻香村时半雪要生了,就借住在一户人家生了睿思,那家还有个儿子在邢部司狱供职叫沈弘化。” “沈弘化?” “是,恩师认识他?” “算不得认识,只是顺天府尹也叫沈弘化,不知是不是同一人,睿思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睿思生下来时,眉心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外面的旁厉正听到跟自己指腹的是个男孩儿还失踪了,终于放心了不用娶那个野丫头了,便大着胆子进了书房。 “小侄见过世伯。” “厉正可谓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若婳真是配不上正儿啊!” “若婳生得如花似玉、聪明伶俐,是正儿没这个福份啊!” “爷爷,叫孙儿来不知何事?” “哦,没什么!你方世伯一家明天就要搬走了,晚宴别让人等你。”旁明守本是想让他向方博明墨求亲的,这下看来不用了,便随便找了个借口。 这一次的晚宴没上一次尴尬,气氛很好,因为再不需要住在别人家了,而且还知道自己不用嫁给旁厉正了,所以若婳异常高兴,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看那个娘娘腔也没那么讨厌了。 “爷爷,厉正的画画得很好哦!”心情好所以也不吝啬夸奖别人了。 “方姑娘的画技应在厉正之上吧!”旁厉正一想起那画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哦?厉正见过若婳的画?”旁明守接口到,这几天看若婳的表现确实像个山野丫头,实在觉得配不上他的孙儿。所以当方修墨说若婳不是指腹的那个时,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只当是误会。厉正一直对他的画技有些自负,居然会夸起这个丫头。 “只是孙儿的画有幸让方姑娘添了几笔,更具韵味了。”旁厉正此时的话绝对是真诚的。 “哦?那若婳可愿意画幅画送给爷爷啊!” “爷爷,我画画得很烂的,帮他添了那几笔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差点儿毁了他的杰作呢,是补救一下而已,呵呵!”若婳真是要疯掉了,她多少年没有画国画了,要是让她画不被别人笑掉大牙才怪,她才不丢这丑呢! “方姑娘莫不是不愿给爷爷画?”旁厉正故意让她骑虎难下。 “不是不是,爷爷我真不会画,要不这样吧!我唱首歌给你听?”唱歌她可是拿手的。 “哦?若婳还会唱歌啊!那唱一首来听听!” “好啊,唱个《大家一起喜洋洋》好不好?开始咯哦:大白菜鸡毛菜通心菜油麦菜,绿的菜白的菜,什么菜炒什么菜,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什么羊什么样,什么羊都喜洋洋,我们是一群小小的羊,小小的羊儿都很善良,善良得只会在草原上,懒懒的美美的晒太阳,虽然邻居住着灰太狼,虽然有时候没有太阳。 只有羊村里有音乐,唱唱的跳跳的都疯狂,大白菜鸡毛菜通心菜油麦菜,绿的菜白的菜,什么菜炒什么菜,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什么羊什么样,什么羊都喜洋洋……” 若婳越唱越开心,却发现其它人的表情越来越僵化,最后声音越唱越小然后尴尬的笑笑,“不好听嗬!” 听到若婳这么说旁明守哈哈一笑:“这首歌唱得可真有趣,跟若婳一样有趣。哈哈!”心里想着,这个野丫头都不知道她唱的什么只听到菜菜菜羊羊羊的,不是想拿羊做菜吧,不知道我属羊的,这府里禁吃羊肉。 “嗯嗯嗯,爷爷有品味!”说着舀了一勺汤喝起来,看来好听的歌真的古今通吃啊! 旁厉正看着若婳,真是傻得没整,方世伯那么聪明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会不会是想拒婚装的,试一下。 “方姑娘唱的歌是自己写的吧!” “是我…自己写的”本想说是我们那儿的歌,可是我们那儿就是南永啊,爹娘和哥哥可还有旁边呢?所以把要吐出的话吞了进去。 “哦?那现在可否再写一首让厉正欣赏一下呢?” “现在?” “厉正,你这不是为难若婳吗?现在吃饭吃饭!”旁明守忙阻止到,生怕她又弄个什么古怪的歌出来摧残他的耳朵。 “对了,爷爷明天我们就要搬走了,我可不可以向你提个要求?” 旁明守见今天她对厉正的态度明显没那么排斥了,不是想要嫁给他孙儿吧!可不能让孙儿娶这样的女子:“若婳,不知道有什么要求?” “我想要个人?” 旁明守心里咯噔一下,不是真要正儿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不知若婳是要何人?” “我想把荷花带过去可以吗?” 旁明守听到不是要他孙子终于放心了马上答应生怕她反悔一样:“好,这有什么不可以,府上你看上的丫头厨子都可以带过去。”关键是不能要他的孙子。 “谢谢爷爷!”若婳给了旁明守一个大大的笑容 终于一餐饭和谐的用完了,这回可都是个个高兴,只有厉正突然来了兴趣想知道这个方若婳倒底是不是装的。 旁厉正来到若婳的房间看见荷花帮若婳整理着东西,问了一句:“荷花,你家小姐呢?” “哦,她到夫人房间去了。”荷花今天也是异常高兴,小姐居然要带走她,看见方老爷方夫人都很随和的人,应该比这儿好吧!这会儿高兴的连称呼都改了。 “哦,荷花啊,在尚书府里有几年了?” “回少爷,三年了。” “三年了哈,现在要走了,少爷也没什么送你,这个送给你!”厉正把腰间的玉佩扯下来递到荷花手里。 第一百九十章 都是什么人? “少爷,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能收。” “没什么贵不贵重能不能收的,少爷给你你就拿着。” “奴婢谢过少爷。”荷花接过玉佩脸涮的红了,谁都知道送玉佩的意义,难道少爷对她有意思? 旁厉正一看荷花这表情,就知道这小丫头误会了。完了,送什么不好偏把玉佩扯下来,要打听方若婳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她的帖身丫头着手了,也怪自己身上没带其它东西。 “嗯~~那个……荷花,照顾好你家小姐!”说完就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荷花听少爷这么吩咐忙回了句:“奴婢知道。”也没太在意少爷说话的意思,只是握在手里的玉佩还带着少爷的味道。 方博明一家搬到皇上赐的宅子里,那宅子可真大,比以前在南永的要大上n倍,所有地方逛到估计得半个时辰。 方若婳可乐得不行了,荷花陪着若婳逛着,整个府邸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的七合院,布局规整,后面有个花园称“萃锦园”园内环山衔水,景致变幻无穷,跟她以前去的苏州园方不相上下。 中间的荷花池现在有几片嫩嫩的还卷着的荷叶立在水面上,随手捡了块小平石子打水漂,漂了三下就沉下去了,有点儿失望,又捡起石头再打,两下,连打了几个都只漂了两三下,以前最少可以漂上七五下的,算了不玩了。 放眼望着全景心里不由得感叹:咱家都快成七a级旅游景点了,换成现代怕是进这府参观都得收门票吧! 天天都住在环境这么好的地方,真是种享受,看这地段也不错,出门就是街道还挺热闹,想必定是一二环内吧。真是离尘不离城啊,要是在现代在这地段买房子,就她和那谁那点儿收入估计得三辈了,这次来古代可赚大发了,看来还是当官好。 走到花园内一座假山前,见假山下有个大缸,干嘛这里放个大缸?便问荷花:“这大缸干嘛的?” 荷花忙给她解释:“这里的天气比较干,这大缸一般是盛水用的,增加湿气的,二来是怕失火灭火的。” “哦,一般都这样吗?”原来古代没有消防栓,用这个啊!还蛮不错嘛。 “是的,一般府邸都有这个。” 若婳走近大缸探头一看,缸里没水。“这缸里怎么没水呀?” 荷花摇摇头:“不知道,想必是这府里有些日子没人住,没有人添水吧!” 若婳“哦”了一声,便摇了摇大缸,不是很重嘛,晃了一下才发现后面别有洞天啊,上题“荐菊洞”啥意思?方若婳便扶着缸钻了进去,后面的荷花拉住她。 “小姐,里边黑漆漆的不要进去了。” “怕什么,这是咱家。”说着也不顾拉她的荷花便钻了进去,洞很小,只能弯着身子进去,走道很潮,洞壁也很滑,这里不天气很干吗?怎么洞里还湿气这么重,若婳有些害怕了,不会里边有什么毒蛇老鼠的吧!可是刚又跟荷花那么说,不能丢脸,便硬着头皮往里走。 “小姐,里边更黑了,我们回去吧,好吓人啊!” 若婳见荷花这么说,马上找个台阶下了:“玉儿姐你害怕了,那我们回去吧!我可是为了你才回去的哦!”若婳忙跟荷花一起退了出去,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进去看一下,不过弄个灯才行。 这种洞不会被人发现,里边会不会藏什么武功秘藉或者宝藏啊?电视上可都这么写的,说不准里边弄个什么“九阳神功”“九阴真经”的。再要不是什么藏宝图,要是真是那样,更是赚大发了。哈哈。 若婳也转得累了,就回了她的小院,也不知这小院谁题的字“梅芳竹清”听起来不错,按字面上理解应该是种了很多梅花和竹子吧。 进去就知道,梅树是没有滴,光秃秃的树倒是占了左边的半个院子,竹子倒有,却不是那种郁郁丛丛大片的长,就稀稀拉拉的长了几丛,在屋边也算一小景吧!还院子还没以前南永的院子漂亮,好歹他哥种了那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整个院子都有生气。 这院子得找哥哥好好帮着布置一下,也顾不得累了。 “玉儿姐,我们找哥哥去!”说着就提着裙摆跑。 荷花跟着若婳一起往前厅去,还没进去就瞧见躲在一旁的哥哥。 哇!前厅那是相当热闹啊!咋会这么多人在呢?扯了一下躲在一边偷看的哥哥。 “哥,都是些什么人呀!” “嘘!都是爹的同僚!”和泽回过头看是若婳忙做了个嘘的动作。 若婳也把手比在嘴边嘘了一下,下一秒又忍不住了:“那他们来干嘛?” “还能来干嘛,都是来讨好巴结的呗!你看那个胖胖的,他刚跟爹说他们是同科进士,可他连爹是哪年的进士都不知道!”和泽又指指另一个,“还有那个,说是同乡,听那口音就是南方人,爹的祖籍可是北方的。呶,还有那个,说以前也在兵部跟爹一起研究过西边战事,爹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还有那个上门说亲来了,说自己女儿如何如何……” “那不是哥要成亲了?”若婳开展一笑。 “说什么呢?这些人都是看皇上器重爹,想讨好拉拢一下,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这么黑暗啊?”心里想着古今都一样官场没几个清白人。 “你看爹都不耐烦了,可又不好赶人走!” “看我的。”若婳调皮的对和泽眨了一下眼睛便进了前厅。 方若婳一进前厅,刚喊了一声“爹”,还没来得急跟那些人打招呼,就听见拍马屁的声音。 “这是令嫒吧!生得真是仙姿玉色、倾国倾城啊!”听到这样的评语肉都麻了,她这样的也叫倾国倾城那多少女人要倾倒银河系了。 若婳心里“嘁~”了一声,也不理会只是说了句:“爹,七王爷来了,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在后花园。他说见着爹在会见群臣不便打挠就到后花园等你。” 一群人听到都吓得面呈灰白色,这下都被七王爷看见了,非时非节的方府又没有什么喜事,都聚到这儿来,会不会弄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呀! 一群人忙行礼告退,慌慌张张的出了方府。把方博明也吓着了,忙整了整衣服,却瞧见若婳看着群臣离开露出得意的笑,知道连自己也上当了,觉着就奇怪这七王爷怎么可能突然造访?方博明和方若婳都不知道七王爷确实没来,可六王爷倒真的到访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当失望 是夜,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若婳一直在想那个洞里可能出现的东西,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我的宝藏呀武功秘籍啊。 洞里应该是这样:一具骷髅手里拿着一把绝世好剑,下面写着叩头一百下。叩过头,呀~机关打开了,一本武功秘籍一封书信出现,然后就成就了姐的江湖女侠之路,对对对,顺便再奉上金银珠宝一箱,不对!十箱。会不会太多?拿不动,还是一箱就好了,不能太贪了。 方若婳在就床上这么yy着,终于在床上躺不住了,像看见一大堆的金子在跟她招手。不行!方若婳猛得从床上翻起来,一定要去看一下,可是看到外面黑乎乎有点儿害怕,还是不要去了,这么黑遇见鬼怎么办?有了,鬼怕佛的。 若婳忙跑到梳妆台前,在首饰盒里找出一块劣质玉佛戴在身上,点了个灯笼大着胆子朝萃锦园走去。 来到假山前却见一个黑影也钻进那个洞里了,ko是谁比我先到啊!不会跟我来抢宝藏吧,忙也跟着进去了,刚一进去嗖得一把剑比着脖子上:“谁?”申屠笑诺见一个女子便没有动剑。 若婳忙保持姿势不动:“大侠,冷静!我是方若婳!” “跟方博明什么关系?”姓方?难道是方博明的家人? “我是他女儿,大侠收起剑好吗?”若婳捏着脖子下的剑身推了推。 申屠笑诺看着这个女子似曾相识,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这难道就是她一直想找的女子?这个女子应该不认识方晚,便收起剑。 当剑离开脖子的那一刻,方若婳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个女子三更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我家啊,我想……哦~~对哦,这是我家,你三更半夜跑我家里来干嘛!” 申屠笑诺听到这个女子居然这么执问他,有些无措怎么说呢?确实这是她的家,堂堂一个王爷三更半夜跑到别人家的后花园做贼,真是说出去不好听! 要不是白天看到两个姑娘发现了这个洞,他怎么会半夜跑到这里来找方晚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对,难怪看着熟悉那两个姑娘中间的一个!这不是那个打水漂的姑娘?想起那活泼可爱样申屠笑诺露出一抹邪魅的笑。 “笑什么笑,问你呢?” “闭嘴。”申屠笑诺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你让我闭嘴?怕你呀?这里是我家告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也是你擅闯民居。” “好好好,怕了你了行了吧!”申屠笑诺想想也是,她要是一喊把家詹喊来,他这六王爷的脸往哪儿搁啊,不跟这女子一般计较算了,连孔子兜了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刚还求饶,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窜上天了。 “好,本小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即然你这么说那本小姐允许你跟我一起去探险。”说实话若婳确实不太敢一个人进去,这不刚好有个伴儿吗? 说着便往深处走去,没走几步还是有些怕,把身子一侧:“嗯,这样吧,你走前面我走后面,我保护你。” 申屠笑诺瞧着这个有趣的女子,也不否认她要保护他的话也侧着身子走到前面去,与若婳身子相错的一瞬,女子淡淡的体香飘过,让申屠笑诺有一丝迷恋这样的味道,看着若婳因烛火映红的脸,那么秋慧娇俏一时晃了神。 “怎么了?过不去?”若婳又挪动了一子,申屠笑诺赶紧过去走在前面,越往前面越宽敞,现在都可以直起身子走两三个人没有问题了。 若婳突然停下来。 “喂,要是里边有宝藏我们平半分哈,要是武功秘籍,你就留着,我是不会武功的要着没用,但是你要折现给我。”若婳看着申屠笑诺不解的看着她,“折现就是你可以给银子我买下我该得的那一半武功秘籍。” “你以为这里边会有宝藏?所以你三更半夜的跑来?”申屠笑诺从未见过这么直白贪财的女子,他遇到的女子都是心里贪表面上清高。 “你管我,倒底同不同意?” 申屠笑诺点点头,其实他想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方晚留下的证据。 若婳伸出一只手放在申屠笑诺面前,申屠笑诺没意会过来,可是若婳的手一直伸着,申屠笑诺也伸出一只手,若婳忙握了一下:“成交!”便松开了。 自顾自的朝前走,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怕了。申屠笑诺看着刚握过的手,似乎还留着她的味道与温度,抬头望着若婳的背影一抹笑意掠过脸庞,真是个特别的女子,快走了几步跟上若婳。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若婳学着电视里的一样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可是一点儿发现没有,没什么区别呀! 申屠笑诺看着敲洞壁的若婳:“是谁教你敲洞壁的?” “电视上都这么放的嘛!”话一出迎来询问的眼神,“就是我看别人都这么做的嘛!” “那种敲击听声音的只适用石墙砖墙或木墙,这种土洞只会敲到你一手泥。”申屠笑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环境,这个洞真不类同其它的秘洞。 整个洞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无非就是有几棵草。抬头看看洞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若婳像玩找茬游戏一样仔细,每一个地方就摸到了,也没什么发现。申屠笑诺再往回看,发现别的地方都没有草。 “你看这些草,看出什么没?” “草?不会有毒吧!”随口应了声,不对黑漆漆的怎么可能长草,“不对呀,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草,一点光线没有,没有光植物怎么进行光合作用啊?” “光合作用?” “哦,就是常年漆黑的地方是不可能长草的。” 申屠笑诺像找到突破口了,有草说明有光可以照进来,申屠笑诺顺着草的方向向上看,果真有微弱的光进来,好在今天有月亮,便堵住光线,一道门缓缓打开。 “方姑娘真是聪慧过人!”随着申屠笑诺的一声夸奖,一间密室出现在二人面前,走进去见七周都有烛台,便点燃顿时照亮全室。 “啊!”若婳一声惊叫。 随着若婳一声惊叫,申屠笑诺心里一慌有暗器?忙来到若婳身边却发现她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墙壁,顺着她的眼光望向墙壁。该死的,弄一这么大密室就是为了收藏图啊! 见若婳还呆看着图,这丫头怕是吓傻了,抓住若婳的手臂摇了几下:“方姑娘、方姑娘”还没反应,忙拥住她,“若婳,别吓我!”他想立她为妃的别吓傻了,拥住她的那一刻嗅着她的体香,突然小腹一紧。 若婳盯着墙上的图,妈呀呀!原来图是这样子的啊,这是谁画的呀!bh(彪悍),不是一般的bh,正在yy画这画的人是不是有真人模特在他面前表演时,忽然被人抱住,忙推开他:“干嘛!看了图想在我身上找感觉啊!色狼。” “不是,方姑娘,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我什么我,你们这些男人呀,不都爱看这个吗?瞧这人弄一这么复杂的密室就是为了收藏这些东西,真是扫兴还以为有什么宝藏。走啦”若婳对这次探险相当的失望。 “等等,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申屠笑诺觉得方晚不像这种嗜色的人,难道只是为了避闯入者耳目? “这个破秘室就这么大,一眼全看光了,七周全挂的是图,还有床,要欣赏你一个人欣赏好啦!本小姐没兴趣陪你。”说着便拿着灯笼使劲往外跑,赶紧离开这里,她可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太了解男人了,单独跟一男人在挂满图的屋子里实在太危险了。 申屠笑诺见若婳落跑也不挽留,他知道七周都是这种香艳的画面,难保自己对着一个女人真能控制得很好,若婳的离开确实是个明智选择。 寻视着七周,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一张床而已。看到那张床,申屠笑诺闪过一抹诡异的笑。 这间秘室定有古怪,床上空无一物,应该不是用来用的,谁进这间屋子都觉得这是一个好色之人精心的收藏,旁边配一床定是寻欢用的,谁会想到别的? 申屠笑诺走到床前用手敲了敲床板,声音沉闷不像有暗阁。围着这床他仔细的观察,可是毫无发现。难道是我想错了,这里本就是一间寻欢的屋子? 申屠笑诺有些失望,便退出了秘室,回去好好参详一下,有点儿头绪下次再来,里边定有蹊跷。 回到房间的若婳赶紧躺床上去,这都什么世道嘛,别人发现的秘洞都能弄点儿稀世宝贝,她发现的秘洞就一堆图,还遇到一个色男。 对哦,那个色男咋感觉那么熟悉呢?错觉一定是错觉,来京城就这么几天,遇到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光了,这个人绝对不在这一只手之内。 不去想了,明天赶紧让爹把那个洞封了,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老爹弄的这一秘室有损老爹的形象。 不行,要是让老爹封了,不是说明我看了那些?这是古代诶,那丢人不是丢到太平洋去了?算了,这府里除了荷花和她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吧!荷花那胆小鬼肯定不敢进去,不想了,会周公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一大早若婳就起床了,荷花帮她梳了一个漂亮又简单的发型,吃过早餐便带着荷花兴冲冲的找她哥去了,她那院子得找哥布置一下。 若婳来到他哥住的小院,上题“清音问月”昨天还没注意跟老哥的院同了个字,进去那感觉完全不一样啊,整个院又被哥整得春意盎然,郁郁葱葱。 和泽正拿着那盆从南永带来的小盆栽,仔细观察,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他查过典籍都没有查到。 “哥,你这院被你弄得真漂亮,帮我把院也整一下呗!我那院真是萧瑟啊!”若婳说着还露出一副可怜样。 “你那院挺好的,要不是看到那院题字太女气,我就要你那院了。”和泽瞥了一眼若婳,又继续观察他手里的小盆栽。 “这样啊,那咱俩换换,顺便把那题字也换一下好不?”本就看上哥这院子了,见他这么说,若婳忙提议。 “好!到时候可别后悔!”和泽放下手里的小盆栽,走到若婳面前,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成交,绝不后悔!”伸出手跟老哥一击掌两人都得意的笑起来。若婳后来真为她这一击掌后悔。 “哥,咋们出去玩玩好不?来京城都没好好玩玩。”若婳在家真是呆不住,没电视看,没电脑玩唉! “不行,哪有官家小姐随便大街上逛的。”和泽忙阻止。 “照旧,我穿男装出去,玉儿姐你也穿男装。”若婳脑袋真是少跟筋,穿男装就是男子了? “啊?小姐,听少爷的不要出去行不行啊?”荷花也忙劝到,要是让小姐这么随便往外跑,夫人怪罪下来怎么办? “胆小鬼,你不去算了,哥,我们两人去。” “小姐,奴婢要跟着小姐照顾你。”荷花想着不管小姐到哪儿,她一定要跟着,要侍候好她。 “玉儿姐,就冲你刚奴婢两个字,我就不带你去了,跟你说多少次了。”若婳知道荷花真的没有那么大胆女扮男装出去。 “好啦,荷花,小姐由我照顾不会有事的,你去把小姐的东西搬到这院吧!让小五把我的东西搬到小姐院去。”和泽想想也是,若婳还没有完全适应现在的生活,把她天天困在家里,定是不会开心吧,何况她也只是想去见见心上人。 “谢哥。我去把我上次那件男装找出来穿。”若婳说着便往自己院子跑,荷花忙跟在后面。 和泽没有反对,虽然她那男装穿在她身上没什么效果,但她喜欢就让她穿吧!和泽等了一会儿,若婳已一身男装出来了,可是那身形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女子。 若婳屁颠屁颠的跟着老哥出门了。随意逛着,和泽知道她是想找鹏鹍,又不好意说,就一直逛着,看你个小丫头忍到什么时候。 若婳逛着古代的街道,在成衣辅弄了一套跟楚留香一样的衣服,下次换这套,身上这套听说还是哥小时候的,临来京城时特意留下的,穿她身上怎么看都不帅。 算了,不想了,购物是种享受。那丫丫的这可是正综的古建筑,比起横店那可真实多了,走得有点儿久了有些累,确实购物是种享受,走路却是种折磨。 路过一个木匠铺,看那陈列的东西,那手艺相当精巧,弄个滑板车玩玩没问题吧!我表侄子那滑板车滑得比我骑自行车都快,自行车太复杂了估计难得成形,滑板简单可咱不会,还是滑板车好控制,就它了。 “老板,你这儿定不定做东西啊!” “定做啊!小姐想定制什么东西?” 听到别人开口喊她小姐就不悦,难道我这装扮那么失败吗?然后眼神投向哥哥,和泽把手放在嘴边咳嗽两声盖过他的偷笑。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小姐了,我是公子!” “哦!公子!那公子想定制点儿什么呢?”伙计看着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姐这么凶忙改口叫公子。 伙计这么一问,若婳倒答不上来了,滑板车这词一说别人肯定听不懂。 “是这样的,我自己设计的,你帮我做出来看看行不行?” “只要有图纸,没有我们做不出来的木器。” “那好办,明天送图纸过来,你帮我做好了,本小~公子有赏!” “那小的等公子的赏了!” 若婳见那伙计这么自信,觉得这家肯定是有实力的,放心啦,双手往后一背示意了一下哥哥又继续逛。和泽瞧着这个妹妹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又逛了一会儿若婳忍不住了。 “哥,我肚子饿了,弄点儿东西吃吧!” “哦?哥也饿了,呶!那有个京菜馆,咱们弄点儿吃的!”和泽指指街对面的那家京菜馆。 “不要在这儿吃,我们到宣和酒楼去吃,那儿的菜好吃!”若婳看了看,不依。 “可是宣和酒楼是京城最贵的,哥怕付不起钱啊!”和泽故意面露难色。 “啊?这样啊!可是任大哥不是在那儿吗?让他付钱好啦!”说着便往前走。 “可是老让别人付钱不好意思吧!”和泽故意逗逗她。 “走啦!下次再请回来就好啦!”若婳拖着哥哥就走,和泽就任若婳拉着,嘴角却一丝坏笑。 “若婳,走错了,宣和酒楼在那边儿!” 路痴就是路痴,现代是到了古代还是,若婳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带路,你可跟荷花保证了的,会照顾好我的!” 和泽带着的若婳来到宣和酒楼,小二忙站门口迎接。酒楼顶层一包间里一双邪魅的眼睛看到走来的二人,端起一杯茶小品一口,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 那小二的眼神和记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方公子来了,里边请!”小二把二人领到二楼一靠窗的桌前。 “请问一下住在这儿的任神医和岳公子还在这儿吗?”和泽坐下后问了一句小二。 “还住这儿,只是岳公子和任神医刚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小二一边回答着一边给他们倒茶。 “哦!那麻烦小二待他们回来告诉他们一声我们来找过他们。”和泽叮嘱小二。 “行,二位公子请用茶,小的记下了!不知二位还需要点儿什么?” “哦!不用了,他们不在我们坐一会儿就走!”若婳见他们二人都不在没人付钱了,哥肯定付不起忙推掉小二。 “随便来两个小菜吧!”和泽回了一句。 “那行,二位先坐会儿,菜一会儿就上,有什么事您再吩咐!” 等小二走了,若婳忙问和泽:“哥,他们都不在,你不怕待会儿没钱付帐啊!” “你缺心眼儿吧,哥带你出来玩能不带钱吗?” “哦。”若婳喝了一口面前茶,没有再看和泽,其实她不是想吃这里的东西,是想住在这里的人。 和泽看着若婳失望的眼神,心里闪过一丝不忍,爱得那么深刻的人怎么才能让若婳接受那个人已不在这个时空了。和泽端起面前的那杯茶,浅尝一口。 顶楼那个邪魅的男子,一身锦衣,与坐在对面同样一身锦衣的男子一起品着茶,身后都站着一个人。这两位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只是一个邪魅一个英武。 邪魅男子对着身后的人说到:“把刚进酒楼的那两位请进来。” “是!”喻泰平刚也看到了那两位,其中一位正是爷这几日让打听的女子,只是不知道爷心底倒是怎么打算的。 “七哥,怎么突然对他们感了兴趣?不过是普通人!” “话别说得太早,等他们上来了再说!”说着又小品一口手里的茶。 和泽和若婳都被邀请上来,也不知是福是祸,但是和泽也知道能上顶层的人身份定不寻常,加了份小心却也镇定的牵着若婳前去。 一进去若婳就被眼前这两大帅哥夺了眼球,而和泽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靠窗坐的,就是前几日差点儿撞到若婳的七王爷,心底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小民参见七王爷。”和泽忙行一礼,他只认识七王爷,却不识旁边那位,可见衣着定也是尊贵之人。 和泽这话一出申屠伟晔、申屠中平及方若婳都一惊,前两人是想不到他会认识他,后一位惊是因为两个这么帅的人中间居然有一个是那天差点撞到她的人。 “免礼。” 若婳没有给他们行礼,只是鄙视了他们一眼,说实话就凭那一眼,她确实记不清哪一个是七王爷,所以两个一起鄙视了。申屠伟晔、申屠中平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申屠中平一拍桌子:“大胆小民,为何不跪还用如此眼神看我们!” “要知道吗?我这种眼神只给看着不爽的人!”和泽见若婳这么回答忙扯了一下她,这里可不是她生活的年代,不注意说话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 “大胆!” 申屠中平气得真的不行了,要不是看在是七哥请上来的,真狠不得让身边的侍卫喻博易把这女扮男装的丫头给丢到楼下去。 而申屠伟晔仍旧喝着他的茶一副看戏的模样。 “二位息怒,舍妹年幼不懂规距,还请二位见谅。” “干嘛给他们赔不是,你不记得啦,就是那个七王爷前几天差点儿把我撞死了,居然一句道歉都没有,现在又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想干嘛!啊!说呀!”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什么都会好的 和泽真是拿他没办法,今天是真的不该把她带出来,说不准小命就丢在这里了。 “噢?姑娘还记得上次过马路惊了本王的马,可知罪!” “七王爷,舍妹只是无心之失,请王爷恕罪!” “真是好笑啊,明明是你差点儿撞到我,还说我惊了你的马,你讲不讲道理啊!”若婳不顾一直在旁边扯他的哥哥,再次横了那七王爷一眼。 “喻泰平,把她带回去!” “有没有王法,是你差点儿撞了我,还要抓我?皇帝的儿子了不起啊!” “七王爷,这么做恐不妥吧!这酒楼里的人都是见着你请我们上来的,如若光天化日之下小妹强行被王爷带走,怕是有损王爷的威名,也难堵悠悠之口。”方和泽见七王爷真要带若婳走,也顾不得说这段话的后果了。其实来京这几天也听闻了,七王爷冷峻、狠毒绝非善良之辈,可总不能看着若婳被带走吧! “一起带回去!”喻博易忙扣住和泽。 “慢着,王爷真要这么做吗?”和泽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喻博易的桎梏。 “哦?你认为本王在说笑吗?” “那王爷是知道这宣和酒楼是什么地方?” 申屠伟晔听到这句话,似乎想什么了,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只是一闪而过无人察觉,神情依然高傲。 “哈哈哈,好!本王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有胆识的人!”说着示意喻博易松开和泽。 和泽双手抱拳:“谢王爷夸奖,请允许小民兄妹二人离开。” “本王向来喜欢结交有胆有识的人,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小民不敢高攀,区区贱名也不足为挂,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了小民兄妹二人。” 申屠伟晔胸中一团怒火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然一脸玩味的表情着着方和泽:“要是本王想知道呢?” “你想知道我们就得告诉你呀!发现你真不是个讲理的人。”和泽忙拉了一下若婳,他知道申屠伟晔能忍耐到现在,全是看在宣和酒楼规距的一点面子。可不能让若婳把他再激火了,到那时怕是宣和酒楼也保不住他俩了。 “小民方和泽舍妹方若婳,舍妹年幼还请王爷多包涵” 申屠伟晔没有回话只是起身走到若婳面前,一脸玩味的表情看着方若婳,方和泽见这般眼神看着若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若婳此时身着男装,但怎掩盖得住娇俏清秀的面容和秋慧玲珑的体态。 申屠伟晔刚抬起手若婳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方和泽倏的一下挡在若婳的面前。 “王爷,舍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还请自重!” 申屠伟晔嘴角一抹邪魅的笑:“哦?清白人家的女子会这般抛头露面吗?” “怎么,清白人家的女子就不能出来吗?何况我有穿男装出来啊!”若婳躲在和泽身后冒出一句来。 “哈哈哈!哪有行为如此乖张的清白女子!” “怎么没有?人家花木兰还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呢?那祝英台还女扮男装求学呢?难道他们都不是清白人家女子!” “好一张利嘴,那本王倒想知道方姑娘扮男装是为何?” “我,我,我喜欢你管得着吗?”若婳半天找不出理由来,自己扮男装是为什么?无非就是方便七处闲逛而已,的确不能跟刚提到的二位相提并论。 “哈哈哈!二位请便吧!”申屠伟晔背过身去。 “谢王爷。”和泽忙拉着若婳离开,申屠伟晔示意了一下喻泰平,喻泰平点了一下头便跟着出去了。 待二人离去,申屠中平一丝不解:“就这么放他们走?那你差他们上来做什么?” “让他们上来就是让你看看这世间最狂妄的女子。”说着又坐下端起那杯未饮完的茶饮了一口。其实申屠伟晔上次住马回头迎上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从此那个娇俏灵动的身影就再也挥之不去,这么些年一直不立正妃就是在等她出现,这就是上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吧! 如不是母妃急着让他进宫,那日便不会放她走,这几日一直没有找到她,便一直在这附近守着,欺望能再次遇见她。今日又遇见更说明了他们是有缘的,让喻泰平请他们上来就是想知道她是谁,现在知道了她就逃不掉了。 “的确够狂妄的,让我开眼界了,不知这方若婳是哪家闰女,娶了做个侍妾想必日子不会枯燥。哈哈哈!”申屠中平大笑起来。 “收起你这想法,他会是你七嫂。” “不是吧,七哥要立她为妃?这么多年没立正妃不会立个这样的吧!那也太让我失望了!要脸蛋没脸蛋没身材没身材!”申屠中平非常不理解七哥为何对这个目中无人长相一般的女子感兴趣。 “有何不可!” “她那样以后可难得母仪天下,父皇这个不可能不考虑进去。” “那又如何?” “算了,不说你了,难得你有感兴趣的女人,考虑清楚。”申屠中平说完喝了一口茶便同喻博易一道离开宣和酒楼。 申屠伟晔独坐在宣和酒楼顶层的包间里,继续品着他的茶,不出一刻喻泰平回来了。 “爷,他们二人从这里出去后直接叫了一辆马车进了方府。” “方府?哪个方府?” “打听过了,当朝兵部右侍郎方博明的府邸。” “哦?出乎我的意料!”申屠伟晔又是一抹邪魅的笑放下茶杯离开宣和酒楼。 申屠伟晔确实想不到方若婳居然还是当朝二品官员之女,真是有趣官家小姐也有这样的?本还想如何让父皇和母妃同意立一个民女为妃。 过几日不是太后寿辰吗?母妃不是让我在众官之女中选一个立为妃吗?看来事情比他想像的要简单很多,心情好情绪也变得很好,回到自己的王府通知管家让各院夫人晚上一起用膳。 用过晚膳,秋慧真是为小姐高兴,忙帮小姐沐浴。浴室不大,一个大浴池两扇屏风,秋慧在水里散了一些花辨,整个浴室烟雾缭绕,热水的蒸汽把这个浴室都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菁英退去身上的衣物走进浴池,将身子没进水中,伸手示意了一下让秋慧出去。 手臂上那刺目的守宫砂那么鲜艳像是在讽刺她,也在提示她是个一嫁人就被夫君遗忘的人,那些刺耳的嘲弄声似乎又传到她的耳边,让她有些受不了,眼泪流到嘴里咸咸的,忙将整个人没进水里,不要再听到那样的声音。 秋慧见里边一点儿动静没有,忙又进了浴室,发现小姐怎么不在了,有些慌,忙喊了几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别吓秋慧啊!” 没在水里的菁英隐隐听到秋慧的声音,是呀,这么些年好在有秋慧陪着,便从水里露出一个头。 “秋慧。” 秋慧一把抱住水里的小姐:“小姐,别吓秋慧,什么都会好的,今天姑爷不是要去知语轩吗?”秋慧刚没见小姐真怕她出意外,见她从水里出来,还以为小姐要自杀。 “傻秋慧想到哪里去了?”看到秋慧这么紧张一声轻笑,从心里一直都是把秋慧当姐妹当自己的亲人。 这次秋慧说什么也不离开,非得亲自服侍小姐沐浴更衣。洗浴完毕秋慧帮菁英弄掉头发上多余的水梳顺,用一丝带随意的将头发系在身后。扶着小姐回到知语轩,一进门却发现王爷已在了。 二人忙行礼,申屠伟晔示意了一下,秋慧退身出去关上门。 菁英见着申屠伟晔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申屠伟晔见着菁英不施粉黛而面色如朝霞映雪,一头青丝如瀑随意系在身后,垂下来一缕,让本就天姿国色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妩媚。 他一直知道菁英是美丽的、是不同与普通女子的,他知道这么一个女子是值得有一个爱她珍惜她一辈子的人,只是不是自己第一眼就认定的人他无法去爱,所以这么些年他不去要她,只想在她遇到真爱时还是一块完璧,今天却莫明的有种冲动。 申屠伟晔控制着自己的情,告诉自己给不了就不要去伤害,却又情不自禁的把菁英拉进自己的怀里。 菁英第一次离王爷这么近,有些羞涩满脸通红,这让申屠伟晔更是情难自禁,菁英见王爷这么盯着她,害羞的闭上眼睛做好了准备,等了许久申屠伟晔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菁英睁开眼睛迎上申屠伟晔的眼睛,眼神交汇的那一刻申屠伟晔避开了。 “你先休息吧!”说着便转身离开。 “王爷,是菁英做错了什么吗?”菁英这么多年从不执问一句为什么,一直安安分分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这是第一次。 “本王突然对你没了兴趣。”说着出了卧室,留下一个彻底绝望的女子。 申屠伟晔没有出知语轩,他知道他这么出去,明天菁英又会被两个侍妾耻笑了,想必今天这一举动会伤她很深吧,但愿她从此会对他死心,会问他要一封休书寻找自己的幸福。 “嘭”的一声,屋外的秋慧以为是王爷和小姐不小心弄倒了什么,还暗自偷笑了一下。 而申屠伟晔也没太注意,只当是什么倒了。突然一个可怕的字眼闪进脑海里“自杀”。申屠伟晔忙跑进卧室,一条白绫悬于梁上,挂着已经晕过去的菁英,一张椅子倒地。申屠伟晔忙打断白绫,菁英软软的落在申屠伟晔的怀里。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别哭了 申屠伟晔试了一下还有气,忙掐着人中,过了一会儿菁英醒了过来,看着自己躺在申屠伟晔怀里幽幽的说一句:“我死了吗?死在你怀里也值得了。”后而面带微笑,笑得是那么凄楚。 申屠伟晔一声责备:“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没有死吗?王爷不爱菁英,菁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菁英,你听着本王不许你死!”申屠伟晔怒吼一声。 申屠伟晔见菁英今天一身少女妆扮以为是她想清楚了,想要他还回他的女儿身份,不再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今天故意在她面前与倩蓉调情也是为了坚定她离开的决心,孰不知她今天这样一身妆扮真的只是为了引他的注意,提示他嫁与他三年仍是女儿身。 申屠伟晔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他是真的不想伤害她,自己却无形中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王爷,不许菁英死,菁英便不死,那么让菁英出家吧!” “本王也不许你出家,你给本王好好活着,好好的活着听见没!” “菁英心已死,不与青灯古佛为伴,活着又有何意?” 申屠伟晔此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菁英,她要的他给不了,他也承诺不了什么,呆呆的看着怀里的人儿轻轻的说一声。 “菁英,活着是为了遇见美好。” 声音是那么温和,眼神是那么温柔,这是菁英从未见过的,那个冷峻的王爷此时对她是这般温柔,让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再一次沉沦,菁英双手环住申屠伟晔的腰靠在他怀里泪流满面。 外面的秋慧刚听到王爷那一声怒吼忙跑进屋里,却刚好碰到这一幕,秋慧识趣的不做声轻轻的退到卧室外关上门。 话说若婳二人出了宣和酒楼,若婳被哥哥强行的带回了府,老不高兴了。可是更不高兴的是老哥,一个劲的教训她,所以若婳只得学乖一点儿听老哥的教训,然后在老哥问“记住了吗?”之后确定以及肯定的回答他:“记住了。”然后再逗老哥高兴一下。 经过老哥数十遍的分析,确实明白了今天自己是多么危险,终于明白古代是真的没有人人平等这一说的,该示弱的时候就一定要示弱,该学乖的时候一定要学乖,这地儿跟本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特别是对皇家的人更特别的是皇家的老七。 回到府时,荷花和小五已经帮她和她老哥的院儿换过来了,连题字的匾额都换过来了,办事儿效率真高。 一下午狙在她的房间里画她的滑板车,荷花被告知“不许打挠”。一个人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拆开画,真是麻烦,这会儿真后悔当初自己的机械制图课为什么没有好好上,只记得个三视图的基本原则:高平齐、长对正、宽相等。经过一下午带一晚上的奋战终于完功,为了让这滑板车有点儿名牌效果,便在前面画了一个史努比,就当商标好啦!独一无二的!哈哈! 晚饭好像都还没吃,荷花送进来时,正在埋头苦干不敢分心,待到想吃时都凉了也不好劳烦荷花给她热,算了,就当过午不食减肥吧。 看看天上是下弦月看月形应该是十**的样子,记得自己是十六的白天穿到这儿的,不记得自己穿过来是不是也是十六,应该不是吧,来这里好像差不多二十天了。真的好想老爸老妈啊,不知道老爸老妈现在好不好?这么久没有打电话回去,他们会不会担心? “方若婳啊,天气冷记得穿厚一点儿,还有啊!晚上要记得吃饭,别图方便整天跟那谁在外头吃,没营养……” 想到这儿若婳一笑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带着眼泪笑着对月亮大叫了一声:“妈,你真的好啰嗦。”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掉,忙伸手擦了一下,“我会回去的。”然后自信的一笑。 回头见一地的废稿,发现自己真是一个超级大的垃圾制造机,便收起地上的纸整理好,不知道这儿有没有收废纸的,现在都穷死了,手上从来都一文钱没有。 别人怎么都那么有商业头脑,从现代穿越到古代都那么会赚钱,随便拿首流行歌卖到院都能换来大把大把的票票,明天去试一下。可是选什么歌呢?周杰论的?蔡依琳的?还是陈奕迅的?或者来那首王菲的“明月几时有”还是这个保险点儿!就这个了! 又翻着书查字,终于苏轼作词梁弘志作曲王菲版的“明月几时有”就完功了,但愿明天这首歌得的钱,能够付我那辆滑板车的费用。心里那个激动啊,说不准明天就能赚到我在古代的第一笔钱。 怀着激动的心情,饿着肚子躺到了床上会周公。 一身公子装扮来了院上书“怡红院”,一上去迎来一群美女,那个个如花似如,真是饱眼福了。 “好俊俏的公子,春花来陪你呀!” “秋月来陪你呀!” ……哇!身处花丛中,好逍遥啊! “咳咳!把你们妈妈叫来!” 一老鸨走来,外形就不用介绍了,跟你想的一样。 “唉哟!生得好俊俏的公子啊,第一次来吧,妈妈给你介绍我们这儿的花魁给你呀!” “好呀,看你们这儿花魁是不是像传说中那般!” 妈妈一拍手,一绝色女子出来,哇,比方志玲还漂亮!抹了一下流下来的口水,要是天天有这么多美女伴着,我也愿意做男人啊! “落雁见过公子!”妈妈呀,听那名字,七大美女之一啊,再听那声音骨头吨了,难怪男人爱来这儿啊! 学着电视里演得那样,用扇子挑起那美女的下巴:“长得还真漂亮,给爷唱个曲儿。” 那花魁给我抛了一媚眼,电得我七晕八素的,走到琴台前边弹边唱,好听,但唱什么听不懂,我的目的是来卖歌的,再好听也得学着不满意啊!用扇子敲了一下桌子。 “唱的这什么呀!乱七八糟的!看爷这首,学会了绝对让你红了再发紫。” 掏出来清唱了几句,满楼的姑娘都跑来了,都争着想要买我这首歌,既然这样那就竞拍吧!价高者得! “一百两” “二百两” “五百两” “一千两” ……价那是猛往上涨啊,好多钱啊!好开心~哈哈! 荷花突然跑出来一个劲又拉又叫的。 “小姐……小姐……” 大把大把的银子全没了,只见荷花爬在床头一个劲的摇。 “ko,红萍姐你琼瑶(穷摇)奶奶啊!” “小姐,你刚笑得好大声啊!红萍就进来了!” “啊……受不了了!红萍姐你知不知道,刚我有多少钱,一大堆啊!金光闪闪的!被你这么一叫全没了!” “奴婢该死!”红萍立马跪地上。 看到红萍跪地上,突然觉得自己好过份,若婳一个翻身下床把红萍从地上拉起来:“对不起,红萍姐,我做梦来着,刚说话过份了,别生气哈!” 红萍一下子眼泪流出来了:“小姐,是红萍不好,不该吵醒小姐!” “好了好了,红萍姐别哭了,下次我再也不会这么跟你说话了。” “小姐!”荷花哭得更是厉害,她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能遇到这么好的小姐。 “好了,好了,红萍姐不哭了。”若婳忙帮她擦着眼泪。荷花慢慢忍住眼泪不再哭了。 “小姐,红萍帮你梳洗一下,岳公子和任公子来了!在少爷那里。” “等等,他们怎么会来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过辰时了?” 妈呀呀,都快九点了!一觉睡到现在?那谁(岳鹏鹍)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大懒虫啊! 荷花忙帮若婳梳头更衣,最后就是化妆了,荷花刚要动手。 “别化妆了,那谁不喜欢人化妆。” 荷花听着小姐这么说,有些奇怪那谁是谁?没有多问停住了手。 “那小姐,先用早膳吧!红萍见你昨天的饭菜都没有动,不合味口吗?” “不是,昨天太忙没功夫吃,后来想吃太晚了又不敢吃怕吃了长胖。” 荷花听小姐这么说话,噗嗤一笑:“小姐还怕胖啊?” “谁不怕胖啊!”其实若婳不是怕胖,是怕麻烦荷花,如果告诉她是怕麻烦她,那小妮子估计又要为她昨天没吃晚饭而内疚半天了。她在现代怎么吃都没见胖过,何况她人生几大喜好之一就是吃,可就是吃不胖,经中医说肠胃吸收不好,所以怎么吃都吃不出肉来。 吃过早餐,若婳和荷花先去了爹娘的院“沉香落梅”。跟娘拉了一下家常知道这院落的名字都是一个叫方晚的人题的,人家生前可是工部尚书,这座府邸也是他老人家以前住的。他最先题的是主院就是娘和爹住的这个,再题的次院“梅芳竹清”最后题的就是末院“清音问月”,好家伙自己不知不觉被老哥摆了一道,从次院住到末院了。 告别了娘,就直奔老哥的住处了。刚到门口就见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聊得正开心,见若婳来了,和泽招呼了一声。 第一百九十五章 值得夸奖 若婳怕给鹏鹍留个不好的印象,他现在没了以前的记忆,像是在古代待了很久,那就是按古人方式跟他相处吧! 若婳学着电视里女子行礼一样给三人行了一礼,至于标不标准可想而知了。 “若婳见过哥哥及二位公子。” 他这一声弄得任高翰和和泽特不习惯,特别是和泽见妹妹那动作和神情忍不住拿起面前的一本书遮住脸躲在书后狂笑,任高翰强忍住笑,弄得满脸通红,好在鹏鹍没怎么见过若婳,只是觉得除了动作有点怪怪的其它的还好,就回了一句。 “方姑娘无需多礼,请坐!” “谢公子。”又弯腰示谢,缓缓的走到桌前坐下。 这一下,原本只躲在书后抽抽的和泽,现在实在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若婳,你可以正常一点儿说话和走路。” “哥哥,为何发笑,若婳如何不正常?”表情一本正经。 这一句一出任高翰也忍不住了,也大笑起来。 “若婳妹妹,故意逗任大哥开心的吗?” 鹏鹍有些奇怪,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笑成这样?没觉得那里不妥啊! 若婳见两人笑成这样,心里一火,nnd,有那么好笑吗?为了那谁不他现在叫鹏鹍了,为了鹏鹍我忍! “任大哥,若婳妹妹何曾逗过你!”表情仍一本正经。 和泽实在笑得有些肚子痛了。 “好了,好了,我们都被你逗开心了,别再那么说话了,我肚子都笑痛了。” nnd,忍无可忍了,好不容易说学着做个淑女了,还被笑成这样,无须再忍了。 “喂,哥,得罪你了还有你,都笑成这样,有那么好笑吗?” “效果不错,都被你逗笑了!”任高翰接了一句。 唉!如上评价,看来淑女是做不成了,那就做书女吧!没听人说吗?这世界是淑女的,也是书女的。 “哦?那若婳相当荣幸呢?能逗得两大帅哥乐成这样!” “鹏鹍不是帅哥啊?”和泽回了一句。 “他是你们中间最帅的帅哥,不过这位帅哥的笑容比较吝啬,若婳刚刚卖力的表演也没换来一个笑容。”鹏鹍实在有点儿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不过呢?谢谢岳大帅哥的配戏,才能得到这么好的效果,所以呢?若婳这里敬你一个。”若婳端起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要是酒估计这会就儿倒了。 鹏鹍也不知道倒底若婳是什么意思,只是乖乖的端起面前那杯茶也一饮而尽。 “这可不是酒,茶是慢慢品的!”和泽有些心疼他的茶,这茶可是从南永带过来的,亲自采摘亲手炒制的,就那么一点点。 “哦,哥是心痛茶了,那我们以茶为题吟诗怎么样?一个一个来,谁说不出来了,就挨罚!” “好,这有何不可,难得方姑娘有此雅兴。”岳鹏鹍忙接口到。 “岳公子,来者是客,你先来!” “那鹏鹍恭敬不如从命了: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 “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任高翰接口。 “蜀茶寄到但惊新,萎煎来始觉珍。”和泽接口。 “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若婳其实没记住几首关于茶的诗,这句最常听了,他们三人说的,若婳一个不记得。 “方姑娘此句是出自何人啊?鹏鹍未曾听过。” “的确没听过,是若婳妹妹自己作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谁,写得不错吧!”若婳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嗯,作此诗者定是个品行高尚且寂寞的人。”和泽回了一句。 “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鹏鹍接上和泽的话。 “本就是嘛,我们也是君子之交哦!不过君子之交归君子之交,现在我要向你们三位一人借一点钱。”若婳话一出,都弄得三人哭笑不得。 “若婳要钱干嘛?” “我的滑板车啊,昨天跟那个木匠铺的人说好的,今天送图纸过去的。昨天画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图纸总算画好了,可是我没钱付定金诶。” “滑板车?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三人都很好奇。 “就是可以走很快的那种车,不用马拉的,很小的,很方便的。” 解释了半天,三人仍一头雾水,若婳有些说不明白了,“红萍姐,把我房里桌上那叠画好的图拿过来给他们三人看看。” “是,小姐。”荷花跑回小姐的院,见桌上放了两叠画好的图,不知哪个是小姐要的,算了,都拿去吧。当荷花拿到少爷院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么大一叠,该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啊! 若婳一看就知道荷花把废稿也搬来了,窘的不行了。忙接过荷花的里的稿纸,翻了翻还好没弄混,拿起上面的几张滩到桌上让他们看。然后解释给他们听。 聪明人还是聪明人,对着图小解释了一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而此时有两个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若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怎么会这些东西?画这种图通常都是工匠才会画的,哪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会去学这个?这个女子果然特别。只有和泽知道那是方若婳那个时代的东西,也许这些图在她们那个时代的很常见吧。 “干嘛这么看着我?有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任大哥现在很想知道这个做成型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想知道?那就赶快借点儿钱我吧!” 话一出三个人头顶一只乌鸦飞过,和泽真是拿他这个妹妹没办法。 “干嘛?三个大男人这么小气,等我赚了钱还给你们。” “你赚钱还给我们?你怎么赚钱啊?”和泽回了她一句 “我到院去赚钱!” 说一出,所有人都吓趴下了。任高翰一个杀人的眼神丢过来,把若婳吓了一跳,再看任高翰气得头顶差点儿冒烟,只有鹏鹍一脸失望。若婳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个女子跑到院去赚钱谁都会想歪。 “喂!你们可不可换个眼神看我,好吓人啊!”见所有人都没有换表情的意思。 忙一拍桌子。“喂,你们都什么人呀!思想怎么这么肮脏啊?我说去院赚钱,说去卖身了吗?我是去卖才的!” “若婳,那种地方是一个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吗?还卖才,你想把爹娘气死啊!” “哥,你听人家把话说完嘛?我是说可以填词写曲卖给那些人嘛!而且我可以穿男装去呀!” “不许你去那种地方,穿男装也不行。”任高翰霸道的说着,他知道若婳很会唱歌,看见什么都能唱,而且信手捻来,可是他真的不愿她跟那种地方有任何联系。 “任大哥,要不这样,我只见那个老鸨,你帮我把她约到宣和酒楼我们再谈这样行了吧!” “若婳,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那怎么行啊!跟你养的小蜜一样,再说了花别人的钱不如花自己的钱舒服。” “养的小蜜?” “嗯~~怎么解释呢?就是金屋藏娇,懂了吧!话说汉武帝6岁的时候……” “我明白,如果我愿意呢?”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才不要当别人小蜜呢?我要做人老婆,就是说要做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我丈夫不能娶很多女人,也不能在外面***养小蜜。” “我是说我愿意明媒正娶你,而且今生只娶你一个,你愿意吗?”任高翰也不顾旁边还有人在,大胆的求婚。 “任大哥,在古代还有你这样想的男人,值得夸奖!” “那你是愿意咯!”听到若婳这么说面露喜色。 “我愿意什么呀?我跟你怎么可能?我们就一哥们儿!”若婳说完看了一眼鹏鹍,鹏鹍忙避开她的眼神。 “哥们儿吗?”任高翰小声的重复了一遍,有一些失落,原来若婳一直把他当哥们儿。 “任兄。”和泽看出任高翰的失落,便叫了一声,对他摇了一下头。任高翰明白过来了,现在是太急了点儿,现在若婳心里还只有那谁。 鹏鹍见气氛有一些不对。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帮方姑娘把稿纸送到木匠铺,好快点见到方姑娘设计的滑板车。” “什么叫帮啊?我要自己送去,我要当面给他们解释一下,怕他们看不懂。” “不许你再出去了,昨天差点儿小命都没了!” “怎么回事?”任高翰忙问到,是谁这么大胆敢要她若婳的命。 “还能怎么回事,昨天去宣和酒楼找你们,你们不在遇到那个七王爷差点被他抓去了。”若婳现在想起来还在生气。 “敢在宣和酒楼抓人?”鹏鹍一丝恼怒。 “昨天算好我们是在宣和酒楼,要不然我们二人估计都被七王爷抓了。”和泽忙解释到。 “怎么惹到他的?” 和泽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任高翰和鹏鹍再一次用欣赏的眼光看若婳,哪儿来的胆量?果然与众不同,鹏鹍不得不佩服任高翰的眼光了,以前不觉得方若婳是这样的啊!每次倒杯茶行个礼便躲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还是那个害羞沉默寡语的方若婳吗? “唉呀,不说了,总之下次见着他我一定躲行吧!再说今天有岳公子和任大哥在我不会有事的,我再次像你保证绝对的乖乖的不乱说话!”然后还煞有其事的伸出手做发誓状。见得不到肯定,忙走到老哥背后帮他捏捏肩膀。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脸疑惑 和泽知道她生活的那个地方女子是可以随便出门的,而且可以出入任何场所。如果真的天天把若婳关在家里,她一定会不开心的。 “哥,你最好啦,明天做蛋炒饭给你吃!”别笑,若婳除了蛋炒饭其它的都不会。 “蛋炒饭那还用你做给我吃!我七岁就会了。” “哥,好嘛好嘛!大不了,我滑板车做好了给你先用十天!” “这条件不错!”和泽其实心里明白今天不缠到出门,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这妹妹一般会先用利诱再用威逼的,所以先答应她好了省得最后一点儿好处落不到还要吃大亏。 “谢哥!”说着还在和泽脸上啵了一个,就跑去换男装了,荷花忙一路小跑的跟着。 这一动作又吓呆了两个人也弄得和泽满脸通红:“若婳就是这样,像个小孩子!” 任高翰有点儿吃味,可那是人家哥哥自己喝什么干醋,真是!三人便又继续说着话,若婳过了一会儿终于穿着那男装来了,这一次还不错,也不知道哪儿弄了一道小胡子像模像样的,不过不能细看,一细看就露馅儿了。 “三位公子请!”造型有点仿任高翰的,也是一身白衣,手里拿把折扇,白色绣上蓝色两方连续图案的腰带,从荷花那里弄了块玉佩挂在腰间,荷花还半天舍不得借,要不是前日见着荷花拿着这块玉佩发呆,她还不知道荷花有块这么漂亮的玉佩,问她是不是他爹娘留给她的,她说不是,那就是说不是遗物咯,所以才敢大胆的借来用用。 “任大哥,怎么样?跟你一样有点儿楚留香的味道吧!” “楚流香?你是说‘盗帅’楚流香?”岳鹏鹍问她。 “楚流香?你觉得任大哥有他那样的味道?”任高翰几乎和岳鹏鹍一起问到。 “真有这人?”唉呀我的妈呀,古龙呀姐忒崇拜你了。 “是呀!” “唉呀我的妈呀!在哪儿呀!带我去认识一下!”心情那个激动啊,弄得那个小鹿乱撞的。 “你没发烧吧,死了好几年了,他那种人有什么好见的!”和泽弄一句出来。 听到这句话,心情跌到谷底,以为可以见见传说中最完美的男人,我怎么不早点儿穿过来啊! 任高翰看见若婳那么失望,难道她就欣赏楚流香那一类人?太奇怪了吧! “方姑娘,为何如此激动?”鹏鹍不解的问到。 “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的人崇拜死他了,他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男人。楚留香名动天下,江湖中人人传诵。他是一个游侠,一个浪漫的贵族骑士。他来去如风,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郁金香气息。他行事有自己的原则,即使是偷盗也做得光明磊落,所谓盗亦有道。何时何地他都保持绝佳的风度,不刻意也不做作。即使迫不得已使用暴力,也是一种优雅的暴力。 他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特别是对待女孩子都很有礼貌,颇有绅士风度。”若婳一脸崇拜加陶醉的说着。 “若婳,你说的那是楚流香吗?那是任高翰吧!除了偷盗这一条。”和泽回了一句。 “任大哥跟他相差无几啦,也是好同志,人家带郁金香气息,任大哥带药香,呵呵,这么一说才发现任大哥也蛮优秀的哦!” 本来被若婳比做楚流香有点儿生气,后来听他对楚流香的理解是那样的,突然又觉得很高兴,特别是那句任大哥也蛮优秀的哦。 “方姑娘,不知你这些对‘盗帅’楚流香的传说是从哪里听来的,他不过是个盗贼、采花贼,前几年死在一间破庙之中,死相极其不堪。” “不是吧!现实的楚留香这样的?太失望了。唉!全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走啦,去订我的滑板车。”若婳说着也不理会其它三人,收好稿纸赶着出门,若婳一直还没弄明白,原来此流香非彼留香。 七大帅哥走在一起确实有点儿容易引起混乱,任高翰温文尔雅、岳鹏鹍气势凌人、方和泽英俊潇洒、至于若婳嘛这么看也清新俊逸。 最抢眼的当然是那个任高翰啦,干嘛走到哪里都摆着那幅魅惑的姿态?要像哥哥和鹏鹍一样低调点,把我的风头全抢光了。 “任大哥,别总那幅翩翩公子样,不许总一幅魅惑人的样。”若婳有点儿不满,自己这么帅的风头全被任高翰抢了。 “怎么,若婳妹妹吃醋了?”任高翰戏谑的说到。 “鬼吃你的醋?是你把我风头全抢光了。看看左右的行人全被你迷得走不动道了。”若婳指了旁边的人,超级不爽的回答到。 “哦?那不知迷没迷到若婳呢?”任高翰仍旧一脸坏笑的看着若婳。 “我是那么容易迷倒的吗?你看看这些人,像没见过帅哥一样。”若婳突然觉得后面一阵骚动,一转身,哇后面跟了一堆人。 “喂,你们干嘛啊!跟着我们干什么?”若婳大叫了一声。 一个大娘跑过来:“小哥,那三位是你们家公子吧!住哪儿啊?” 又一大叔跑过来:“小哥,你们家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 “小哥……” “啊~~~我不要活了,谁告诉你们我是他们的跟班了!我是他们三个的主子。”若婳话音一落,嘘声一片。 弄得三人一阵大笑,不笑已经引起交通混乱了,再笑怕是真要倾城了。 “你们三个不许笑,今天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说着一个人生着闷气往前冲,三人忙赶上。 “若婳生气了,很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呢?”任高翰赶上若婳后一脸魅惑的看着若婳。 “待会儿就知道了。”若婳用扇子敲了敲任高翰的胸膛。 七人终于来到那间木匠铺,还是那小伙计出来迎接,那小伙计一看来了七个人,见那瘦小个子的有点儿眼熟。 “几位公子,要点什么?”小伙计忙接待他们。 “我们不要什么,昨个儿跟你说好了,我拿图纸你来做。”若婳提醒了一下。 “哦,是小~公子啊!里边请里边请。”小伙计一下子记起来了,刚想说小姐,可又想起她那凶样儿,赶紧改口叫公子。 伙计忙带着七人进了里间,倒了几杯茶。 “不知道公子图纸带来了吗?” “带来了,你看看。”若婳把图纸滩开,小伙计一看,吃了一大惊。 “公子,稍等一会儿,小的去去就来。”说着小伙计便离开了。 小伙计来到掌柜那里,掌柜正在看帐。 “掌柜的,昨天小的说的那个小姐来了,所造器物小的从未见过,更奇怪的是图纸,那图纸很是规范如工部出的一般。” “哦?难不成?”掌柜略带思考,“带我去看看。” 小伙计带掌柜来到若婳那间屋,小伙计便出去了,掌柜先对几人一抱拳:“老朽是这间木匠铺的掌柜小姓汪,敢问各位?” “哦,我姓方,叫我小方就好了!他们几位是我的随从不介绍也罢。”若婳得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哼,总算搬回一成。 “哦,方公子,可以让老朽看看你的图纸吗?”汪掌柜看另外三人都非普通人,想必都是有来头的,便也细心接待。 “请便。” 汪掌柜拿着图纸仔细的看了几遍,确定这图纸不是出自工部,便也放心了。大概也知道要做成什么样了,只是没有尺寸,不知要做多大? “公子,你这个东西要做多大?” “上面不是标了尺寸吗?” “没有呀!”汪掌柜一脸疑惑。 “这里,这里,这里,都是标的尺寸呀!”若婳忙指着图纸上标的尺寸。 “恕老朽愚昧,这个老朽确实看不懂。” “啊?”才注意到自己都标的阿拉伯数字,而且是cm为单位,这丢到古代谁认识嘛,“对不起,我标错了。”可是古代都是用寸、尺、丈做单位的嘛,对这个又没有概念。 然后,大家就看到一个小公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图纸,再比高比长,一个伙计拿着尺在那里量,一个老者拿着笔在一旁记,忙活了好半天终于搞定。 “公子过两日便可过来取。” “好的,谢谢!”若婳走出那间屋,忽然一转身,“对了,这个是我设计的哦,只准做一个不准再做,要是发现你再做,我会问你要版权费的。” “是、是、是,老朽知道。” “小任子,小箕子,给订金。”说着双手往后一背,神气活现的走出木匠铺,任高翰看着她那样儿微微一笑,递给汪掌柜一锭银子,便跟着出去了。 出木匠铺已是正午时,若婳的肚子有点儿饿了,早上吃那么晚现在就饿了。 “本公子肚子饿了要去宣和酒楼吃饭。” 然后一行人来到宣和酒楼的顶层,他们没有坐进包间里,而又是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给几位倒上茶,等着点菜。 “我今天要专门点宣和酒楼的招牌菜,吃穷你。”盯着任高翰狠狠的弄一句出来。 “好呀,等我吃穷了,我陪若婳一起去院卖才。哈哈!” “对了,去找个京城第二火的院把老鸨请来,我现在就免费送她首歌,绝对让她成第一火的!” “你没病吧!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呀?这是一个女子该想的问题吗?”和泽真的有些生气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实在看不懂 小伙计带掌柜来到若婳那间屋,小伙计便出去了,掌柜先对几人一抱拳:“老朽是这间木匠铺的掌柜小姓汪,敢问各位?” “哦,我姓方,叫我小方就好了!他们几位是我的随从不介绍也罢。”若婳得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哼,总算搬回一成。 “哦,方公子,可以让老朽看看你的图纸吗?”汪掌柜看另外三人都非普通人,想必都是有来头的,便也细心接待。 “请便。” 汪掌柜拿着图纸仔细的看了几遍,确定这图纸不是出自工部,便也放心了。大概也知道要做成什么样了,只是没有尺寸,不知要做多大? “公子,你这个东西要做多大?” “上面不是标了尺寸吗?” “没有呀!”汪掌柜一脸疑惑。 “这里,这里,这里,都是标的尺寸呀!”若婳忙指着图纸上标的尺寸。 “恕老朽愚昧,这个老朽确实看不懂。” “啊?”才注意到自己都标的阿拉伯数字,而且是cm为单位,这丢到古代谁认识嘛,“对不起,我标错了。”可是古代都是用寸、尺、丈做单位的嘛,对这个又没有概念。 然后,大家就看到一个小公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图纸,再比高比长,一个伙计拿着尺在那里量,一个老者拿着笔在一旁记,忙活了好半天终于搞定。 “公子过两日便可过来取。” “好的,谢谢!”若婳走出那间屋,忽然一转身,“对了,这个是我设计的哦,只准做一个不准再做,要是发现你再做,我会问你要版权费的。” “是、是、是,老朽知道。” “小任子,小箕子,给订金。”说着双手往后一背,神气活现的走出木匠铺,任高翰看着她那样儿微微一笑,递给汪掌柜一锭银子,便跟着出去了。 出木匠铺已是正午时,若婳的肚子有点儿饿了,早上吃那么晚现在就饿了。 “本公子肚子饿了要去宣和酒楼吃饭。” 然后一行人来到宣和酒楼的顶层,他们没有坐进包间里,而又是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给几位倒上茶,等着点菜。 “我今天要专门点宣和酒楼的招牌菜,吃穷你。”盯着任高翰狠狠的弄一句出来。 “好呀,等我吃穷了,我陪若婳一起去院卖才。哈哈!” “对了,去找个京城第二火的院把老鸨请来,我现在就免费送她首歌,绝对让她成第一火的!” “你没病吧!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呀?这是一个女子该想的问题吗?”和泽真的有些生气了。 “哥,别生气,逗着玩呢?”接着又指着菜单对小二说:“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整个主推招牌菜全给她点光了。 “你吃得了吗?”和泽有些恼了,若婳横了他一眼,接着说。 “还有这个,这些都是不要的,给我们随便来几个小菜就行了!” 且不说其它几个人了,单说那小二见这公子点菜这么豪爽,乐得不行了,听到若婳后面那一句差点儿要吐血,临走那眼神苦啊! 鹏鹍真是不得不佩服任高翰怎么发现这活宝的,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短短的那一瞬。 “若婳妹妹,不是要吃穷我吗?几个小菜可吃不穷我!” “算了,节简乃人之一大美德,也让我美一下好啦!” 几个人坐一起侃了一会儿,郤寒珊端着菜盈盈走来,柔美飘逸、步履轻盈。 端着杯子喝茶的若婳见走来的郤寒珊,眼睛都直了。嘭,杯子掉地上了。 郤寒珊见若婳怀子掉地上,对她嫣然一笑。哇!什么叫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倾我心啊,我一正常女人看着都眼直何况是男人,这一酒楼真了不起,现在就知道用女服务员了,而且还是美得冒泡的那种,难怪宣和酒楼的生意这么好,若婳正在那儿东想西想。 “怎么你端菜上来?”鹏鹍面露愠色。 “郤寒珊是爷的奴婢,自是奴婢来服侍爷和爷的朋友。” “哇,岳兄,她是你婢女?不是这酒楼的服务员?”若婳好奇一问鹏鹍没有回话,妈妈呀,婢女都长这么漂亮,若婳突然好自卑。 “不单是婢女哦~”任高翰坏笑了一下。 若婳一听这话就知道什么意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拿过和泽手里那杯茶倒进肚子里。 “干嘛喝我茶。” “看见美女口水流干了补充水份!”面上这么戏笑着,心里却那么失落,原来鹏鹍早有红颜知己了,自己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挖墙角了,可是鹏鹍喜欢她吗?不喜欢会带在身边吗?这样的美女谁不喜欢呢? 郤寒珊放好菜,小二跟着也端了另几个菜上来,若婳收起心里的难过,仍一脸戏笑着对二小说:“小二,弄一壶好酒来,小爷我今天要跟美女喝个不醉不归。” “好勒,几位爷稍等了!”说着小二便下了楼,郤寒珊站在鹏鹍身后没有坐。 “这位美女一起坐吧!别老站着了。”若婳招呼了一声。 郤寒珊看了一眼鹏鹍,鹏鹍面无表情,还是任高翰说了声。 “郤寒珊,坐吧!!” 郤寒珊挨着鹏鹍坐下便不再出声。 “你叫郤寒珊是吧!我叫方若婳,你好!”若婳站起身伸出手,郤寒珊没有动,若婳忽然明白了,古代不是这样打招呼的,忙又改成双手抱拳。 郤寒珊又忙起身对方若婳微微一福:“郤寒珊见过方公子。” 和泽见若婳能够主动跟郤寒珊打招呼,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安,任高翰的那句话,他想她应该知道郤寒珊和鹏鹍的关系,居然能够这么平静的面对,不知她是想明白了,还是强忍着心痛。 荷花见小姐出去了,府里又没什么事,便到夫人房里请安。邬半雪正弄着针线活见荷花一人便问。 “荷花,怎么不在小姐身边侍候着?” “回夫人,今天少爷来了两个朋友,小姐跟他们一起出去了,不让荷花跟着。” “哦,你去忙吧!这里不是尚书府不用天天请安。哦,对了,老爷说他书房的纸都没剩几张了,你去买些纸回来,省得我又去找老柯。” “是,夫人。”荷花退下了,便去帐房那里支了些银子出门了。 走到“七宝阁”,买了些纸正准备出门,却见旁少爷和一个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进来。 便忙迎上前行一礼:“奴婢见过少爷。” 旁厉正一愣再一看是荷花:“免礼。”待荷花站好,“荷花啊,你现在不是我们家的丫鬟了,见了我不用行礼。” “少爷待奴婢好,在奴婢眼里少爷永远都是主子。” “好了,好了,别拘礼了。遇到熟人了,那一起去那边茶楼坐坐慢慢聊!”申屠笑诺说到。 “好吧,一起去坐一下。”厉正对荷花也发出邀请。 荷花真是受宠若惊,便乖乖的跟着二人来到一旁的茶楼坐下。荷花有些拘谨,一直坐在旁边低着头。 “那谁,别那么怯怯生生的,把头抬起来本少爷也不会吃人。”申屠笑诺对着荷花说了一句。 “是,公子。”荷花抬起来看着面前这个气质高贵玉树临风的公子,面色一红又低下了头。 “厉正,她哪家的婢女?”申屠笑诺随口问了一句。 “她以前是我们家的,后来方伯父一家来小住了几日,那方家的小姐就把她要去了。”旁厉正解释了一下。 “你方伯父?谁呀?”申屠笑诺一时半会儿还对不上号。 “方侍郎啊。”旁厉正实话回答到。 “方侍郎?你是说她是方家小姐的婢女?”申屠笑诺很是高兴,她居然遇到若婳的婢女。 “是呀。”厉正看着申屠笑诺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那谁,你叫什么来着。”申屠笑诺突然来了兴趣。 “奴婢荷花。”荷花低着头轻轻的回了一句。 “哦,荷花啊,你能说说你们家小姐的事给本少爷听吗?”申屠笑诺忽然想多了解一点儿方若婳。 “不知公子想知道什么?” “随便什么,只要是你们家小姐的。” 厉正有些不解:“六爷,你怎么会对那个野丫头感兴趣呢?” “这事慢慢再跟你解释,荷花可以说吗?”申屠笑诺忽然语气都变得温和了一些。 “少爷,你怎么可以说小姐是野丫头呢?她是奴婢见过最好的小姐。”虽然他是少爷,她也不许他说小姐的坏话。 “哟,小丫头,还知道护主啊。厉正方姑娘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子,本王对她很感兴趣。” 荷花听到那锦衣公子自称本王,吓了一跳难道是六王爷?少爷是六王爷的伴读,刚少爷也喊他六爷,那一定是六王爷了,荷花猛得跪到地上。 “荷花不知是六王爷,还请六王爷恕罪。” 申屠笑诺一惊,这小丫头挺机灵啊,无意中说中露嘴了都能听出来。见荷花吓成这样,估计说话都难了,还想问若婳的事恐是不行了。 “平身,不知者不为怪。”荷花从地上起来又不敢坐,“坐吧。” 荷花忙坐下:“不知王爷想知道小姐什么事?”荷花觉得六王爷一定是看上小姐了。 这倒让申屠笑诺吃了一惊居然还能说话,不错!“随便说吧,你家小姐平时都爱干什么?” “回王爷,小姐平时喜欢画画,看书。” “哦?可有特别喜爱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先行告辞 旁厉正抢在荷花前没好语气的答到:“她最爱的估计就是吃了。她哪像荷花说的一样喜欢画画看书,俗气的不得了,人说饱读诗书气自华,她那气质估计是大字都不识一个。” “你怎么知道她爱吃呀!”申屠笑诺很好奇他这小侍读怎么对方若婳那么大怨气。 “她在我家吃饭时,不把盘子吃个底朝天心里不舒服。” “少爷不许你这么说小姐,她在尚书府是因为不想嫁给你才那样的,我们家小姐画画得可好了字也写得漂亮,今天还阂们家少爷的几个朋友一起吟诗呢?他们兜小姐吟的诗好。说她只爱吃,她昨天我送过去的饭菜,她动都没动。”荷花大着胆子说着,谁说小姐坏话她都不依,连少爷也不行。 “荷花你说的那是方若婳吗?方伯父另外的女儿吧!”厉正知道了,原来真的如我所料她是装的,突然有点儿被打击了,我就那么差劲吗?宁愿自毁形象也不愿嫁给我? “少爷,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哪来的什么另外的女儿。” 申屠笑诺忍不住笑:“厉正呀,看来你真的不入某人眼啊!哈哈!有趣有趣,十分有趣。” “王爷,我们家小姐,还很会唱歌哦,唱歌的声音也很好听。” “这个我可以作证,她是会唱歌不过唱的那歌,那叫一个难听,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一想起来就看见一群羊在地里吃菜。” 荷花埋怨的眼神看了厉正一眼,怎么老说小姐不好,荷花摸了一下腰间准备把少爷送她那块玉还给他,一摸不见了才想起来小姐借去了。 “王爷,别听他的,他就是嫉妒我们家小姐画画得比他好,所以故意这么说的。”荷花这一回可以彻底维护小姐到底了。 “哦,厉正自诩画中翘楚,怎么会嫉妒一小女子,荷花这是冤枉他了吧!” “才没有呢?他自己承认他画画不如小姐的你不信问他。” “哦?难得厉正会在这方面示弱,真有这回事?” 厉正不作声,看来荷花说的是实话咯,十分有趣。哈哈。 荷花见少爷的神情不大对,觉得自己可能说过份了,有些不敢看少爷了。 “王爷,少爷,荷花还要把这纸给送回去,先行告退了。”说着便行了一礼走了。 见荷花走了厉正喝了口茶一脸的不快,荷花以前可不敢这么跟他说话,跟方若婳没呆几天嘴也变利了,方若婳简直是个魔女。 申屠笑诺难得见着厉正这个样子,也是,他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这下面子里子全丢光了,能不郁闷吗? “走啦,去‘七宝阁’看看,刚还没进去看呢!”申屠笑诺对一脸郁闷的厉正说到。 “不去了,没心情。” “好啊,你小子在爷面前还摆谱了?那行,爷自个儿去。”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厉正忙跟着。 申屠笑诺见跟来的厉正一脸的郁闷:“算了,看你今天这样,进去估计也没心情挑,爷请你到宣和酒楼坐坐。” 厉正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好~~爷说了算!” 二人便去了宣和酒楼,一进门那小二的热情加超强的记忆力上场了。 “六王爷,旁公子请,好久不见二位来了,顶层给您留着雅间呢!” “哦?带爷上去!”说者便丢了个碎银子在小二手里,小二嘴里谢着,脸上笑着,手里拿着,脚上走着,把二位爷带到了顶楼。 一上去就听见一女声在哪里:“喝,今天你们谁不喝,我方若婳跟谁绝交!” “若婳,别再喝了,你喝多了!”任高翰劝着若婳。 “谁说我喝多了,你是任高翰,你是那谁,不、不你是岳鹏鹍,这是我哥,呵呵,我哥!”若婳有些喝高了,所以说话有点没条理。 这一幕当然也落到了刚上来二位眼里。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她就是一野丫头,你看她一女子穿一男装还弄撇小胡子,大庭广众之下喝成这样。”旁厉正一脸鄙视的说着。 “走,去会会她!”申屠笑诺见若婳一身男装还弄了道小胡子,这女子还真是特别,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当然不要错过机会。 “别理她,一疯丫头,看样子喝多了,指不定又要乱说什么了!”其实厉正怕她一看到他又说他娘娘腔。 “怎么了?怵她?”申屠笑诺见旁厉正这样,怕她吧。 “谁说的,去就去!”厉正说着就往方若婳的桌前走去,见方和泽也在,就先行打一招呼:“方兄,好巧在此遇到!” 方和泽忙起身:“旁兄啊,幸会幸会!”见跟着走来了一个锦衣公子,忙问到,“不知道这位是!” “在下晏良哲,厉正的朋友。”申屠笑诺没等厉正回答就自己上前双手抱拳应到,他怕厉正说露了嘴。 “哦,那一起坐吧!”方和泽忙让他们入坐。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这几位是?”说着便坐下。 “在下岳鹏鹍。” “在下任高翰。”任高翰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居然有几分相似。 “小女子,郤寒珊。” “我是方若婳,咦,你看着好面熟啊!哪里见过呢?”若婳这一说,任高翰一笑看来不只一人觉得他们二人相像了。 申屠笑诺一惊,她下一句别说‘我们家后花园那个色郎’,真是后悔不听厉正的话跑来凑什么热闹,这话要是一出脸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申屠笑诺赶紧咳嗽了一下,方和泽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也定是这晏良哲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小二,再上几个菜。”便喊了一句分散若婳的注意力,“难得这里又碰到旁兄,一起好好喝一杯。” 大家都端起面前的酒杯喝着。 任高翰看了一眼旁厉正,心想:难道这个就是旁厉正?若婳差点儿嫁给这个人?这么看也是文质彬彬、气宇非凡啊,哪像若婳说的娘娘腔。 喝了一会儿,若婳终于发现旁厉正了:“咦!你个娘娘腔也来了。”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在流汗,厉正就知道会这样,好在做好了心理准备。 “哦?公子何出此言呢?不妨问问在坐各位,我们二人谁更像女子?” 临桌的听到厉正如此说一阵大笑,气得若婳直吹胡子,吹了两下胡子掉了半边,更是惹得旁人大笑。 若婳猛得扯掉胡子站起来,用扇子指着厉正:“旁厉正,我跟你没完。” 旁厉正也站起来:“怕你呀!野丫头。” 申屠笑诺和和泽忙拉二人坐下,若婳一甩袍子坐下,听到嘭一声,低头看见腰间的玉佩撞了一下桌子,忙扯下查看。 “还好没有撞破。”然后小心的抚摸着很是珍惜的模样,可不能给荷花弄坏了问荷花借的呢! 申屠笑诺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是厉正的,难怪没见厉正再挂了原来是送人了,他会一个劲的说若婳不好是不愿别人跟他争吧!婉儿啊,原来你的昊哥哥爱上别人了。厉正也看见了,有些尴尬便拿起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一口。 任高翰见若婳那么小心那块玉佩,心里有些吃味,这玉佩一看就是一男子的,是那谁的吗?不知可不可以从玉佩上查到那谁倒底是谁。 “若婳,这玉佩真漂亮,能给任大哥看看吗?” “可以啊!可是别给我弄坏了。”若婳把玉佩递给任高翰。 任高翰接过玉佩,是一块上等玉制作,手工精巧,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翻过玉的背面,一个篆书的“昊”字。任高翰抬头看向旁厉正,旁厉正忙低头躲开任高翰的眼神,任高翰更是肯定了这玉佩是旁厉正的,便伸手把玉递还给若婳。 “各位,任某有些喝多了,先告辞了。” “我去照顾一下任高翰,失陪了。”鹏鹍见任高翰有些异样,也忙退身离开,郤寒珊微微行一礼也跟着下去了。 “哎~~怎么都走啦!都不讲义气!我们喝!呵呵!” “若婳,别在再喝了!”和泽夺过若婳手里的酒杯。 若婳见鹏鹍走了心里的难过再也忍不住了,趴到和泽身上大哭起来:“哥!” 和泽忙拍着若婳的背:“好了,不哭了别让人笑话。” 坐在一旁的申屠笑诺和厉正各怀心事,看着这一幕都不知道说什么。 “对不起二位,小妹喝多了先失陪了。”说着便扶着若婳离开。 看着这一桌人全走光了留下他们二人,申屠笑诺确实有些生气,什么个意思啊?这是? 小二这会儿又端了几个菜上来了:“二位爷,这是刚要的菜。” “吃、吃、吃个屁啊!走!”申屠笑诺转身就走。 “二位爷,还没结帐呢?”小二忙提醒了一句。 两人真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时郤寒珊出来了:“小二,记到我们爷帐上就行。”小二听这么一说,放心了。 “郤寒珊见过二位公子,我们爷说有机会再单独宴请二位。” “好,替我谢过你们公子。”说着二人便离开了宣和楼。 若婳被老哥弄回去之后就一直睡。 而离开酒桌的任高翰回到房间,把桌上的茶壶、茶杯全扫到地上,鹏鹍从未见着任高翰这个样子。 “任高翰,倒底那个玉佩上看到什么了?” “那个玉佩是旁厉正的,这倒底是个什么意思啊?兄妹两人合起伙来玩我啊!” “你是不是看错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很久了? “我也希望我看错了,那么大个‘昊’字写在上面,旁边旁厉正的神情你也看到了。” “也许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我误会什么?我误会方若婳是一个率真可爱,毫无心计的女子,还是误会她有那么多牵扯不清的关系?第一次见着你就投怀送抱,嘴里却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嘴里说着不想嫁给旁厉正,却把他的玉佩当宝贝,你相信他们没有关系吗? 且不说我,但对于她来说我也算是个陌生人,却可以跟我共骑一匹马毫不避讳。她倒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鹏鹍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任高翰,我也回答不了你,只是从她眼睛里我看不到欺骗。” “她眼睛里看不到欺骗?但是她却一直在欺骗我,你知道吗?” “你要我怎么说呢?她欺骗你什么?她说要嫁给你吗?” 鹏鹍这一句话的确有点儿残忍却是事实,她自己不也说了他们是哥们儿吗?原来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唱戏而已,原来她和旁厉正才是真正的一对儿,那么和泽为什么要他等她忘了那谁,这个那谁又是谁?真的有这个人吗?还是只是用一个不存在的人做借口。 “任高翰,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真的爱若婳吗?”鹏鹍说着便离开了任高翰的房间,留下任高翰一个人在思考。 是,自己是真的爱若婳吗?我是傻了吧!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我没见过,会爱上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是因为她的亲近所以产生错觉吗?还是因为她是个特别的女子所以才多看她一眼,疯了吗? 坐在这里实在烦闷,任高翰便出了宣和酒楼,直接去了京城的宣红楼,这个宣红楼是京城第二大院,也是华阳阁的产业。 任高翰一进去,这院还真没多少人,老鸨便走过来。 “这位爷,这时辰来这儿,怕是早了点儿,姑娘们都还没准备好呢?” 任高翰掏出一张银票:“怎么?不做爷的生意?” 老鸨见这爷一出手这么大方,微微一笑接过银票。 “爷,这说的哪里话啊,姑娘们出来接客了!” 听妈妈这么一叫,马上从楼上下来几个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几里外都能闻到那香味,一下来看见任高翰是个翩翩公子,还生得如此英俊都往任高翰身上凑,这样的主她们这些姑娘倒帖也愿意啊。 任高翰一见这些庸脂俗粉,心里一阵厌恶。 “妈妈,你们楼里都是这样些货色?” “爷,大部份姑娘这会儿都还没起呢?这几个是昨个儿没客的。” “哼,就拿这些货色来唬弄爷?爷可不是付不起银子的主,把你们花魁叫出来。” “爷,对不住了,这不光出不出得起银子说了算的,姿琦姑娘有个规矩,能对上她对子的人她才见,而且她是卖艺不卖身的。” “哦?那爷今个儿是见定了。” “桃红,去请示一下小姐说有客见她。你们几个这儿招呼着,妈妈我乏了。” “是,妈妈。”几个姑娘应了声,桃红退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小桃红拿了一张纸出来,上面写着:雨打沙滩沉一渚阵一渚。 “公子,这是小姐出给公子的对联,在旁边写上下联便可。” 任高翰一看,同音联。想了一下,瞥见蜡盏里熄灭的蜡烛。呵,这种小技俩难得住他?大笔一挥几个潇酒的草书立于纸上:风吹蜡烛流半边留半边。 写完递给桃红,桃红忙拿着纸上楼,不一会桃红高兴喊了一声:“公子,小姐答应见你了。” 任高翰微微一笑起身上楼,刚那几个姑娘一阵尖叫,任高翰也不理会,在桃红的带领下走进了姿琦的房间,姿琦背对着门正在抚琴,听见开门声也不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公子,姿琦先为公子弹奏一曲可好?” “那任某甚感荣幸!” 姿琦不再说话,专心抚琴,任高翰听着这琴声真可谓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啊!任高翰微微一笑,看来鹏鹍的产业个个都是风生水起啊!一曲罢了,任高翰啪啪啪拍了几下手:“姿琦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啊!” “公子,见笑了。”姿琦回过头轻轻走到任高翰面前微微一福。 好个出水芙蓉之貌,弱柳扶风之姿,任高翰不得不被眼前这个女子吸引,一见就让人有一种探知欲,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这般清雅为何会沦落风尘? “在下冒昧一问,如姑娘这般清新淡雅之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当任高翰如此一问,姿琦一脸哀伤:“不瞒公子,小女子原本也出身书香门弟,奈何天灾无情,家人独于牧灾,只留小女子独活于世,承蒙叔叔好心收留,怎奈家境贫寒,婶婶便将我嫁于当地大户做小妾,吴员外都六十好几了,姿琦自当不从,孰不知婶婶串通吴员外之子把我卖到这宣红楼。” 姿琦也不知为何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一个客人,从前从来不会,也许是被任高翰的气质所吸引,让人莫名的信任。 “那不知姑娘在宣红楼可受什么委屈?” “公子说笑了,姿琦本是卖笑之人,还谈什么委屈。” “那姑娘可想离开这儿?” “谢公子关心,姿琦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儿呢?嫁人吗?在这种地方呆过的女子,谁会真心相待?即使真遇到真心之人,我又怎忍他承受流言蜚语!” “姿琦姑娘,真心之人不是应该真心相待不计较这些吗?” “公子,我也曾遇到口口声声称真心相待之人,真要嫁与他,他又言长辈只同意给个小妾的名份。其实姿琦心里明白,他是可以接受我,可是接受不了我的全部连同我的过去。” 任高翰有些明白了:“姿琦姑娘,打算就在此渡过一生吗?” “公子说笑了,即使姿琦想在此渡过一生,那也没有那个资本,姿琦迟早有年老色衰的一天,现在只想有一天可以自己赎了身,找一清静之地聊度余生。” 任高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把世事看得如此透彻,风淡云清的谈着她曾经的过往,那一道爱情的伤也许在心底结痂愈合,现在剥开也许没有从前那么痛了,才会如此淡然的面对。 “姿琦姑娘会有那一天的,在下任高翰,姑娘如在这宣红楼遇到不顺,尽可找我,任某定全力以赴。” “姿琦谢过任公子,姿琦见公子并非泛泛之辈,冒昧一问为何这时来这宣红楼?” 任高翰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女子超强的洞察力,便也不隐瞒:“在下,遇到一些不顺,出来透透气而已!” “任公子,姿琦不知公子所遇何事?” “俗事而已。” 姿琦微微一笑,知道是任高翰不愿说,那也不强问,男人无非就事业与爱情,看他定不是事业不顺。 “任公子,爱若无求最自由。” 任高翰重复了一遍姿琦的话:爱若无求最自由。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对姿琦一抱拳:“任某谢姿琦姑娘提醒。”便转身离开了姿琦的房间。一下楼,又惹得满堂的姑娘侧目。 任高翰出宣红楼,信步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路回忆着从认识若婳到现在时间虽不长可印在心里那么难以磨灭,试想如果若婳不再在他的生命里出现,那自己的生活能回到以前那样吗?有些不敢去想了,人最怕的就是习惯,可他真的已经习惯了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子。 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环视七周才知不知不觉来到他们算卦的地方,只是铁嘴神算徐道长却不在,问了一下旁边摆滩的:“小哥,那个铁嘴神算今天没有出来吗?” “公子要算卦?那个徐道长啊,他都好多天没出来了。” “哦?有很久了吗?” “也不是很久啊,我想一下啊,最后一天出来,是给个姑娘和两个公子算卦。” “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我天天都在这儿摆滩,那天还有点儿奇怪,算完后三个人在这儿逢人臼徐道长灵不灵,这可是稀罕事,谁都知道徐道长灵着呢。” “哦,谢谢这位小哥。”任高翰像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便也没有细想。 走着见一个老者卖糖葫芦,想起若婳那天逛夜市吃糖葫芦,一个劲的说比她们那儿的好吃,便走过去买了一串咬了一口,甜甜的酸酸的,如他此时的心情一样,忆起若婳吃糖葫芦的样子,笑得那么甜如孩子般天真,现在呢?是不是会依在别人怀里如依在他怀里一样唱着歌,糖葫芦真的好酸,还有点儿涩。 “娘,我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吃多了牙会长虫子的。” “我要嘛,你看那个叔叔他也在吃。” 寻声望去,一个小孩子缠着他妈妈要糖葫芦吃,还用手指着他,有一些尴尬。 那个母亲无奈,只得走近买了一串给他的孩子,经过任高翰时嘴里嘀咕了一句:“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吃糖葫芦。” 任高翰有些不好意思,便把没吃完的糖葫芦丢到地上,那个卖糖葫芦的老者一下子急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把我的糖葫芦丢到地上?不喜欢吃就不要买了,我们做一串糖葫芦可不容易。”说着生气的看着任高翰。 “我付过钱了。” 第两百章 都下去吧! “你付了钱又怎么样?我的糖葫芦是卖给爱吃它的人。” 任高翰有些无语了,真是遇到个不讲理的,也懒得跟他理论看了卖糖葫芦的老者一眼便走了。 任高翰走到城中的一条河边,一座桥连着两边的街道,河不宽两岸都种着柳树,这时候的柳枝都发芽了,随着微风舞着煞是好看,一对年轻的男女在一棵柳树下说着话,男子说着,女子听着时而垂眉时而娇笑,多美的一幅画面。 任高翰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想起出门时鹏鹍问他的一句话:“你是真的爱若婳吗?” “他是可以接受我,可是接受不了我的全部连同我的过去。” “任公子,爱若无求最自由” “我的糖葫芦是卖给爱吃它的人。” 任高翰突然明白了一些事,爱一个人就该懂得去欣赏她去信任和包容她,不是自己付出多少就得去计较一定要得到多少,那不是爱那是交易,至于将来若婳会不会最终跟他在一起,不去苛求一切随缘。想到此,似乎释然了,微微一笑,回到宣和酒楼。 申屠笑诺和旁厉正出了宣和酒楼,走了一段路,申屠笑诺一直没理旁厉正,旁厉正也没有出声,突然申屠笑诺一个转身。 “我说厉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如果喜欢方若婳你大可告诉我,我们公平竞争,我不会用王爷的身份压你的。” 旁厉正一头雾水,六爷这是在说什么呀?怎么听糊涂了。 “我说六爷,你想什么呀?我会喜欢那个野丫头?” “你别告诉我她手里的那块玉佩不是你的,你也别告诉我送女孩子玉佩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唉呀我说六爷,这真是个误会,行,我承认那玉佩确实是我的,可那玉佩我是给荷花的,谁知道那丫头忠心成那样,会把玉佩给她小姐。” 申屠笑诺一听,真是要气疯了:“你说什么?你那玉佩是送给那个小丫头的?婉儿哪儿比不上那个丫头,一个堂堂公主居然比不上一个小丫头?呵,真是好笑。” “六爷,我没有说婉儿比不上荷花啊,公主那么高贵那是无人能及的。” “你别跟我装,你也别告诉我婉儿喜欢你你不知道,更别告诉我你高攀不上这些屁话。” “六爷,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一事无成,我不可能娶亲的。” “好,你要建树是吧!没建树之前只能找小丫头消谴是吧!没看出来哈。” “六爷,我是那样人吗?我从小受的礼教可不是白学的。” “那你还随便送一个小丫头玉佩,我说怎么荷花见着你会说少爷待她好了。” “这真是个误会,好吧!好吧!为了澄清这个误会,我慢慢给你解释,那时我总觉得方若婳是装成那样的,好奇就想搞清楚,所以就去收买她的婢女,可是当时因为准备不够充分,忘了带贿赂的东西,所以顺手把身上的玉佩扯下来给她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这就是事实。” “那你告诉我,你倒底喜不喜欢婉儿。” “六爷,婉儿那样的女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呢?只是厉正配不上。” “别给我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你喜欢我就让父皇给你们赐婚。” “六爷,厉正现在一事无成,怎么能娶婉儿公主,纵使婉儿公主不嫌弃,但我做为一个堂堂男子汉也不能不考虑啊!” “行,反正婉儿还小,今年秋试你去考吧!不要你考个状元,只要在头甲就行,哈哈!”当然申屠笑诺是开玩笑的,纵使厉正考不到前三名,凭他的才智考中进士肯定没问题,只要考中,他就能帮他谋个好官职。 “行,如厉正侥幸中第,定向皇上求亲。” “对嘛!这样也让婉儿有个希望,省得你总是若即若离的,婉儿心里没底,都不知道你的态度。”忽然申屠笑诺心情大好,是因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没有欺骗自己,还是因为少了一个对手,也或是为婉儿跟厉正?搞不清楚,也无需搞清楚,现在只知道心情很好就行。 回到景阳宫,侍卫赵瑾走过来:“六爷,贵妃娘娘来过。” “哦,母妃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只是说如果爷回来了,让爷去一趟彩霞宫。”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申屠笑诺以前最怕纯贵妃宣他,一宣他就要说立妃的事,总是躲着不敢见,这会儿,他可不怕了,换了身衣服就到彩霞宫了。 纯贵妃见申屠笑诺来了,一见他进来就命左右把门给关了,这弄得申屠笑诺像掉进什么陷井里一样。 “母妃,这是为何啊?”申屠笑诺一惊。 “我怕你又乘机跑了。”纯贵妃悠闲的端着一杯茶小品了一口。 申屠笑诺笑笑跑过去帮纯贵妃捏肩膀:“娘,我是不会跑的。诺儿现在乖着呢?娘有什么吩咐诺儿一定做到。”私底下申屠笑诺还是喜欢叫娘,而纯贵妃也喜欢听。 “过几天可就是太后的寿辰了,你到时别又推脱说没有你中意的姑娘。”纯贵妃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 “娘,不会的!对了,上次您说满朝文武都带家眷那得多少人啊?整个皇宫都装不下。” “娘就那么一说,哪能什么人都能进殿的,大多在外头,本来是从二品以上的才能进殿,可是考虑到给你选妃,所以这次从三品以上的都可以进殿。” “从三品,太多了,从二品就行,照原规矩好啦!”反正方博明过线了,要那么多人干嘛! “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些早交给礼部和总管去办了,难道临时去改?” “好好好,诺儿多话了!”申屠笑诺管他去多少人呢?只要他的若婳能去就行。 “这次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挑一个儿媳妇,要挑一个比老七要好的。” “知道啦,诺儿绝对给您挑一个天下无双的。” 纯贵妃从来没觉得儿子跟她谈这件事上能这么听话,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莫不是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现在把我稳着,到时临时变卦?那可不行,绝不能让他这次再逃了,决定用个狠招。 “诺儿啊,娘有件事一直没有跟你说。”然后一脸的哀伤。 申屠笑诺见娘一脸的哀伤心里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娘,怎么了?什么事?” “娘活不了多久了,前几日娘不舒服就差太医来瞧了,太医说娘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了。” “娘,倒底是什么病啊?” “娘也不知道,太医不肯说,只是摇头。”纯贵妃说着还不忘挤几滴眼泪出来,“人总是要死的,只是娘怕看不到诺儿娶亲了。” “娘身体一直都很好,不会的,多找几个太医来瞧瞧,或许是误诊呢? “都差好几个太医瞧了,都这么说!” “宫中太医如医不好,民间还有奇能异士,我这就让父皇发皇榜寻医。”申屠笑诺说着就出门去找父皇。纯贵妃也没有拦着,只是见申屠笑诺出去后微微一笑,就知道儿子是孝顺的。 皇上见诺儿火急火燎的找他,发生什么大事了?一听来意把皇帝也吓得不行了,赶紧宣了所有太医去了彩霞宫,然后让申屠笑诺帮着他一起看奏折,一起批阅,没过多久忙完了,赶紧去了彩霞宫。 一进彩霞宫,太医见皇上来了,立马跪了一地,皇上没功夫去管这些礼节说了一句:“都起来。”就跑到纯贵妃面前。 “昭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 “皇上。”说着便挤了两滴眼泪,“昭儿怕不是能陪皇上了。” “胡太医,你说,娘娘倒底怎么了?” 胡太医吓得一下子又跪下了,看了一眼纯贵妃,纯贵妃对他摇摇头。即然纯贵妃让他们不作声,他们就不作声吧。 “怎么不说话,朕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要是医不好娘娘,你们都去陪葬。” “皇上,别跟太医们致气,这是昭儿的命,让太医们都下去吧,昭儿想跟皇上单独呆会儿。”说着就往申屠志云身上一靠。 “都下去吧!下去吧!” “臣等告退!” “诺儿,你也下去吧!” “儿臣告退” 申屠笑诺一退出去,阎秋昭就笑起来。 “昭儿,你怎么了。” “皇上,臣妾没病,臣妾只是怕诺儿到太后寿辰那天又推脱不娶亲,所以联着太医吓他的。” “你呀,调皮!把朕都骗了,说欺君之罪该怎么罚你呀!”申屠志云说着便抱起纯贵妃往寝宫走去。 申屠笑诺出了彩霞宫便追上胡太医:“胡太医,娘娘倒底得的什么病!” 胡太医叹了口气摇了一下头,便走了。 申屠笑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不孝顺,平时怎么没有好好关心母亲,这么严重了才知道,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怎么这么不称职,即使寻遍天下名医也要让母亲好起来。 第二天,皇上因为缠不过申屠笑诺便发了一个寻医的皇榜,这一下彩霞宫可热闹了,门庭若市啊,揭皇榜的大把大把的,看来那时医生这职业很吃香,其实也难怪,皇榜写得太诱人了,没有任何医不好的惩罚,不管医不医得好都有十两银子的诊金,医好了,黄金万两还有高官厚禄,兜贵妃娘娘长得是倾国倾城,光去看一眼,回来都可以吹牛b说自己见着贵妃娘娘了,你说这么便宜的事谁不去呀! 第两百零一章 真是多礼 让人没想到的是,正在给纯贵妃疗毒的时候,因为方若婳也跑过来凑热闹,居然导致毒素入体,意识昏迷了。 迷迷糊糊中,方若婳只觉得自己似乎新生了? …… 方若婳的新生经历有如教科书一般标准:失去知觉,而后醒来。 后来听说,方若婳借用的这个躯壳,也就是那位公主方若婳在花园玩耍时不慎跌入池中,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自然,无人觉察公主只剩下个空壳,魂儿早偷梁换柱,这等荒唐事情方若婳自己都花了好些日子才接受的。人人只当公主惊吓过度,神志不清。 当日,方若婳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贵妃蔡秀妮。 那时,方若婳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方若婳只震惊于那位女子的美丽,一时甚至没顾上理会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又怎么会是这般情景。 方若婳想,她很可能会是方若婳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可是,当那个坐在床畔的宫装女子映入眼帘,方若婳心里闪过的只有美女这两个字,因为眼前的她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她眼中噙泪,面颊的脂粉也被泪水冲散了,印出浅红的痕迹,若搁在别人必是可笑的,然而她看来却是楚楚动人,叫方若婳这样一个女人也不由得心生怜惜。那种从骨子里生出的娇柔与妩媚,绝非电视上的整容美女,或者化妆品堆出的庸脂俗粉可比。 古人说“我见犹怜”,原来诚不我欺。 方若婳一时忘神,她却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用手摩挲着方若婳的脸连声说:“若婳!若婳!你醒了!佛祖保佑,你总算醒了,谢谢佛祖……”她语无伦次,忽然起身,就在床边跪下,双手合十,仰天连声称谢,神态虔诚至极。 方若婳到此时,才忽然回过神,四顾周遭的一切,只觉得脑袋发懵,顿时神志乱作一团。 重新醒来的刹那,方若婳想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然而方若婳睁开眼来,仍在梦境里。 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方若婳才慢慢地接受事实。 也少不得向身边的宫女套问,幸而人人都只当方若婳神志未清,一一地细说给方若婳听。 原来贵妃蔡秀妮正是方若婳的生母。听说方若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蔡秀妮便一直守护在床边,亲自照料,寸步不离。方若婳卧床的几日,她也天天都看望几回,总要与方若婳说上一会儿话,才肯离去。 她声音绵软,口音倒像方若婳老家苏州一带,婉转动听。这宫中的人说话都是这般口音,方若婳听懂倒也不费力气。 方若婳又听说,蔡秀妮宠冠十三宫,方光霁对她言听计从。所以,方若婳这个公主在宫中地位也高于别的姐妹,方若婳病中,每日都有十几拨人轮番来探望,每次都呼啦啦涌入大群宫女宦官塞上一屋子,弄得方若婳晕头转向。 后来方若婳才渐渐明白,原来那都是方若婳的姑母、婶婶、姐妹们。这方光霁女儿多,妹妹也多,有几位姑母年纪比方若婳还小些,方若婳也只得称呼“姑母”。这种情形方若婳只在书里见过,临到自己头上才觉得多少有些古怪。 唯有称呼蔡秀妮“母妃”,倒还顺口,或许是因为,方若婳从第一眼见到她,就感觉亲切。 据说,刚孵出壳的雏鸡,会将第一眼看见的当作母亲,即便那是只鸭子或者是个人,也是如此。方若婳想,或许方若婳对蔡秀妮的感情,也与此有些类似。也或许,方若婳的体内多少还留着一缕方若婳原本的灵魂,所以对蔡秀妮总感觉无由的依恋。 虽然,她的样貌那般年轻。算来她也该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来,望去却不过二十许。听说,她每天都用人奶洗脸洗发,看来这等纯天然环保护肤品确实挺有效,就是搁在现代也太过奢侈。 方若婳记得,历史上的蔡秀妮名声与褒姒、妲己一样,是个祸水红颜,可是,方若婳却对眼前的蔡秀妮充满了好感。当然,方若婳本来也不觉得褒姒、妲己就一定是什么恶女人,帝王亡国怪到女人头上本来就很可笑。 何况,方若婳心里总记得初次所见的蔡秀妮为了女儿醒来喜极而泣,至少,她是个疼爱女儿的母亲。 虽然方若婳还没法子真把她当作母亲,方若婳一时间也没法子摆脱方若婳的灵魂已经二十三岁的事实,即使方若婳其实才十一岁。 方若婳虽然年纪还小,容貌倒是像极了蔡秀妮,当方若婳第一次坐在铜镜前,忍不住惊讶镜中那个女孩儿的如画眉眼。最初注视自己总让方若婳觉得别扭极了,就像隔着诡异的幕帘,望着另外一个陌生的人。时日久了,总算也渐渐习惯。 要习惯的事实在太多了。 宫中的生活自是奢华,方若婳对那些用具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惊叹不已,大到房梁窗门,小到珠钗铜镜,每一样都做工精美,让人惊叹这些居然都是手工制作。每日的吃食也精致可口,数量多得让人瞠目结舌不提,味道也远胜五星级饭店的大厨,怪不得后人老拿宫廷餐饮做广告呢。 可是住得就差劲。这宫中的屋子每间都是那么大,堆了家具还是空阔,虽然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屋里还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寒意。 那床上被褥铺得再厚实,却一概都是板儿床,哪里比得上床垫舒坦?还有坐姿,那时都是跪坐在榻上的,方若婳醒来后初次坐起,便如从前坐在凳子上那样坐在床沿上,惊得几个宫女变颜变色,后来方若婳才明白,那个时代还没有裤子,只穿着裙子,所以那样坐容易走光,自是不雅已极,可这跪坐岂是容易的? 久了两膝直发木,真让方若婳痛苦。 最叫方若婳烦恼还是累赘的穿戴,若不是有宫女代劳,真不知道那一堆绳扣都该系在哪里。好在,那个时代女子倒还不曾缠足,总算方若婳还能自在地走动。 只是,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群宫女宦官们,手捧着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方若婳总觉得这情形挺可笑,但宫中规矩如此,也只得慢慢地去习惯。 何况,方若婳很快发现,若没有人跟着,只怕方若婳出了门就会迷路。 这春安国的皇宫还真是大,比方若婳以前去过的燕京帝宫还要大上几倍。方若婳每日都往不同的地方闲逛,这也成了打发时间的法子。 这日方若婳走过后花园,水溪蜿蜒,归于一池清泓,园中遍植花木,正值仲春,迎面风暖,含着馥郁花香。走进亭子,宫女连忙铺上了坐褥,方若婳倚着阑干坐下。池水涟涟,落花点点,金红游鱼活泼泼地穿梭。 其实闲来无事,这样坐坐也十分惬意。只可惜,方若婳知道风越重新统一的日子不远了,那虽然是历史上的大事,方若婳却会沦为亡国公主。前途未卜,心里总不免担忧,这种感觉就像明知道头顶上有把剑,却又不知道它几时落下来。 方若婳忍不住叹了口气,别管那么多了,且顾眼前吧。 正胡乱想着,忽听身后有人说:“十三妹,何事忧愁?” 方若婳忙回过头,身边的宫女宦官早跪了一地行礼,齐声呼:“太子殿下。” 方若婳连忙也站起来行礼。 太子方景雄含笑挽住方若婳,“十三妹还真是多礼。”顿了顿,又说:“十三妹经此大劫,好似性子也变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方若婳拐弯抹角地从宫女口中套问过,从前的方若婳是个性情刁蛮的女孩儿,也难怪,她一直锦衣玉食,过着被捧在掌心里的日子。 方景雄又说:“你从前也没有这许多忧愁,如今见你总是长吁短叹的,到底为了什么事?” 这叫方若婳如何回答呢?可是他语音温婉,满是关怀,方若婳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眼里殊无笑意,倒似有几分怅然,不觉一愣。 方景雄望着方若婳,迟疑片刻,向周围人摆摆手,独自向亭外走去。走到曲桥上,忽然回身向方若婳招手:“十三妹,你来!” 方若婳只得过去。方景雄向方若婳走了两步,几乎挨着方若婳站定。 “十三妹,”他低声说,“你……你从前跟方若婳说的话,还记得么?” 方若婳听他话语之中,似乎别有含意,不由好奇,到底从前他们兄妹私底下说了什么悄悄话?便笑着说:“皇兄,你知道的,我醒来之后,从前的事全都忘记了。还是请皇兄告诉我,我从前说了什么?” 方景雄紧紧地盯着方若婳,一瞬不瞬,良久,他喃喃道:“你叫我皇兄……果然全都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方若婳鬓角粘的一绺头发捋直,然后微笑道:“忘了也好,不必再提了。”说完,他便径直去了。 只留下一个稀里糊涂的方若婳,狐疑地站在原地。 方景雄的语气和神态都似含着一种叫方若婳看不懂的意味,那到底是什么? 回到房中,方若婳叫来静宜。这几日方若婳已经套问明白,静宜是方若婳最贴心的宫女,而且静宜确实也忠心。 方若婳问:“我从前跟大哥很要好,是不是?” 第两百零二章 没什么不同 静宜忽闪忽闪眼睛,想看方若婳却又不敢直视,迟疑片刻,终于点点头说:“是。” 接下来可不好问,方若婳想了想憋出一句:“有多要好?” 静宜低声说:“公主真的都忘了么?” “是啊。” “那,公主别问了,好不好?” 静宜可怜巴巴地瞅着方若婳,一脸哀求的神情,真叫方若婳不忍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若婳的好奇膨胀到难耐的程度,硬着心肠说:“你一定要告诉我!” 方若婳自成了方若婳,第一次这么摆过架子说话,看样子还真管用,静宜脸色都变了。 “公主从小就跟太子殿下是顶要好的,比跟建柏王殿下还亲近得多。公主总去找太子殿下……连娘娘拦着,公主都不肯听。”静宜犹豫着说完,又急急忙忙地加上一句:“如今公主既然忘了,那就别提了,要不娘娘怪罪……” 静宜的脸快成一张白纸了,方若婳叹口气,不再追问。 晚间方若婳坐在妆台前,静宜替方若婳梳头,方若婳随手翻动抽屉里的东西,里面装的或瓷或木或锦的盒子,都镶珠嵌宝,华贵无伦。从前方若婳总幻想能到古代弄几个这样的玩意儿回去,可是如今方若婳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回去就万事大吉。 究竟,还能不能回去?如果真的不能,方若婳只能选择随命运沉浮,还是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即使方若婳想,方若婳又能做什么呢? 思绪凌乱,不经意间失手打发了个首饰盒,珠饰落了一地。方若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却见有张纸片飘落一边。 方若婳俯身拾起,那似是一张极精致的信纸,入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方若婳展开纸,里面只八个字而已。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方若婳在这个时代,基本是个准文盲,字有一半不认识不提,也读不懂那些不带标点的文章。可是这八个字都方若婳全都认识,而且知道其中的含意。 因为这出自《诗经》最动人的篇章,方若婳读过就不曾忘记。方若婳记得,底下的几句话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方若婳问静宜:“这纸条谁送来的呀?” 静宜连忙摇头,“奴婢不知道。”方若婳将信将疑,可是想起静宜为难的模样,也就作罢了。 躺在床上又想起此事,不觉有点发懵。方若婳才十一岁,方若婳当然知道古人婚嫁都早,可是,难道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儿已经有心上人了吗?如果是真的,深宫公主,连宫门都不得出,她又爱上了谁? 方若婳越想头越晕,借人的躯壳果然不是容易的事……想了一阵也没头绪,索性睡去了。 次日早起闷坐了一会儿,还是出门去闲逛。 正是初晨时分,空气清鲜,阳光如水。方若婳本无目的,信步向前,也不知究竟去到了哪里。这深宫住得久了,初时的新鲜也不再,只觉得四处都是雕梁画栋,也没什么大区别。 花木扶疏,花影摇曳,方若婳听见不知何处女子的笑声。这方光霁真是个会享乐的人,聚了诸多美女在宫中,闲暇时便左拥右抱,歌舞欢宴。瞧了那情形,方若婳心里倒不奇怪,春安国为什么就快亡了。 阳光透过枝叶,时隐时现。方若婳慢慢走着,忽觉得眼前光线格外刺目,抬头看时,果然已经走到临春、结绮、望仙三座楼阁下。听说这三座楼阁也都是方光霁命人建的,看去有四层楼高,窗牖阑干无一不是檀香木所制,上面装饰着金玉珠宝,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彩。 方若婳看见蔡秀妮倚坐在结绮阁窗畔,神态慵懒,长发垂披,如黑色的锦缎。她穿着樱桃红的衫子,长长的袖子垂在窗外,随风飘动,望去真美如天仙一般。 方若婳隐约想起,历史上的蔡秀妮不得善终,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哀伤。 这些日子,和她越来越亲近,方若婳发觉自己已不能够再将她当作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古人。 可是,即使方若婳明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方若婳能够改变吗?方若婳能做什么?方若婳能让风越军不来攻打春安国吗?方若婳想不下去了。 蔡秀妮望见方若婳,含笑冲方若婳招了招手。 方若婳上了楼,才见方若婳的哥哥建柏王方文德和弟弟宇和王方擎宇都在。 每次见到他们两个,方若婳都觉得“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这句话真是不可思议地正确。遗传规律在他们身上的表现真是诡异,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方若婳真难以想像世间有差距这么大的兄弟,方文德气度温雅,眉目秀丽如女子。 而方擎宇却是方若婳见过最丑的孩子,脾气也是最差的,听说他动辄就将犯错的宫女宦官打死,可是蔡秀妮却溺爱着他,丝毫不加惩戒。 方若婳猜想,方若婳和他们两人的感情都普通,所以他们见了方若婳神情也都很冷淡,不过随口寒暄几句,全无方景雄的关怀。 蔡秀妮和他们俩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先退下了。 方若婳也想跟着退出,蔡秀妮却叫住了方若婳。 “若婳,我有话跟你说。” 她遣退了所有的宫女宦官,又让人关上房门,这情形让方若婳觉得很不寻常。 “若婳,坐我身边来。”蔡秀妮拉着方若婳的手,让方若婳挨着她坐下。然后,她轻轻抚着方若婳的脸,凝视方若婳许久,轻声问道:“若婳,我知道你听见了那些话,所以……你恨我。” 方若婳一愣,这话可真叫方若婳糊涂。 “我知道,那日你是赌气跳了水的。傻孩子,你是娘的心头肉,我疼你哥哥,也一样疼你,你若真醒不过来,可叫娘如何是好?” 蔡秀妮神情凄婉,眼里渐渐地沁出泪光。方若婳完全不明白她的话,可方若婳心里却不由跟着凄婉,她此刻已不是宠冠十三宫的贵妃,只是一个寻常的母亲。 “若婳,我知道你不会完全忘记从前的事……我也知道你从小和你大哥就要好,你们一直玩在一处,也难怪你听了那些话,会怨恨我。可是,你还小,这宫里头的事情,你还不知道。我从十二岁跟了你父皇,这些年你父皇待我虽好,可是,毕竟花无百日好,我不能不打算。” 方若婳怔怔地望着她,心里隐隐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若婳,前朝有个赤霄帝,你可知道?” 方若婳点点头。 “他的皇后那啥是个绝代佳人,年轻时也受百般宠爱,赤霄帝为了立她为后,费了多少手脚。可是到老了呢?说废依旧废了,没得好下场。若婳,我不想那样。所以,我只得为你哥哥筹算,为他筹算,便是为我,也为你,为你弟弟筹算。你……可明白?” 方若婳叹口气,“女儿明白。” 蔡秀妮欣然笑了,搂住方若婳的脖子,在方若婳脸上亲了亲,道:“都说若婳自大难不死,变得晓事了,果然不假,看起来若婳往后必有后福呢。” 方若婳只得顺势偎在她怀里,这女子一向让方若婳觉得亲切,可是此刻却不知为何,方若婳心里隐隐生出寒意。 她那美丽温婉的外表之下,掩藏的灵魂也许真的是一位贵妃。 方若婳又花了好些时日,终于从宫女们口中渐渐凑出事情原委。 其实和历朝历代没有什么不同,无非为了个皇位。 方景雄的母亲生下他便过世了,彭皇后抱了他过来抚养,因而也算得了嫡长子的地位。可是彭皇后从来未曾得宠过,如今更是别居求贤殿,整日诵经,不问世事。所以,方景雄在宫中其实孤木无依。 蔡秀妮自然想为方若婳的哥哥方文德谋求太子之位,方若婳冷眼旁观,只怕庞贵嫔、伊淑媛她们几个心里也未必不打同样的主意。 有的时候,方若婳看着方光霁的煊赫排场,又会觉得,其实她们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方若婳也清楚,蔡秀妮这样处心积虑,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她真的成功了,春安国却要亡了,她的一切心机都会白费。可是这些话方若婳却没办法告诉她。 蔡秀妮不断地买通宫人,向方光霁诉说方景雄的种种不是,听说,朝臣中也有人开始参奏。方景雄动辄得咎,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本是一位清俊少年,可这些日子,方若婳见到他,总是满脸萧瑟,似乎苍老了许多,全不似十几岁的人。 方若婳想,他其实很清楚将要发生什么,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方若婳他们如今偶尔才见面,但每次见面,方景雄的目光依旧关怀如常。方若婳知道,在这宫中,除了蔡秀妮之外,他是唯一如此关心着方若婳的人。可惜,方若婳却不知如何回报。 有几次,方若婳婉转劝说蔡秀妮,可惜都被她用言语挡了回来,其实方若婳也知道,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 事情会进行到哪一步呢? 方若婳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历史上,究竟是方景雄先失去了太子之位,还是春安国先亡?这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方若婳从来也没关心过,可现在,方若婳却隐隐地希望后者先发生。 第两百零三章 那怎么可以 时间悄悄地流逝,尽管方若婳每天晚上都会站在窗口仰望天空,可是方若婳从来没见过流星。如今方若婳越来越熟悉宫中的礼仪,懂得宫中应对的规矩,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地恭维方若婳像一位仪态高贵的公主。 有时候对着铜镜,方若婳总不免哭笑不得,从前方若婳做梦也没想到过,方若婳居然能变成一位淑女,至少,表面上是一位淑女。 当然,从前方若婳也不是野蛮女,但是淑女?不折不扣的母猪上树。可是如今方若婳这装模作样似乎也像那么回事情了,这大概就是人的适应力吧。 只不过,方若婳知道骨子里方若婳还是那个现代小白领,尽管,方若婳确实越来越有种感觉,似乎方若婳和方若婳正在合为一体,叫方若婳自己也分不清彼此。 宫女打起珠帘,告诉方若婳:“十四长公主、十七长公主来了。” 方芬馥和方代玉手挽手地进来,若论辈份,她们俩都是方若婳的姑母,年纪却同方若婳相仿。方若婳此生的那位祖父方宣帝生了四十多个儿子和三十多个女儿,到如今,方若婳还有十多位没有出嫁的姑母,同居宫中,平日自然也有来往。 她们俩性子都爽朗,同方若婳合得来些,常常在一起闲聊。方若婳反正整日无事可做,还能从她们那里多知道些这个时代的事情。 方若婳站起来,彼此谦让一回才在榻上坐定。 宫女煎了茶来,用白瓷盏盛着,端到方若婳他们面前。喝茶在宫中极盛行,可是跟方若婳熟知的沏茶全不是一回事,要在炉子上煎开了,且里头搁了各色香料、干果,倒有些像果茶,还更清香几分,味道倒是极好的。 这春安国的公主们在一处,真是如同《红楼梦》中的才女们,总是谈诗论词,人人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然,方若婳是例外。方若婳想方若婳应该也会这些,但方若婳却连平仄都搞不明白。 读书时背过的唐诗宋词自然还记得不少,念几首或许也能搏个才女之名,可细想想,总不好意思公然颂出“床前明月光”来。 这些时日,方芬馥和方代玉也早已体谅方若婳,不和方若婳说这些个话题。可是今日一来,方代玉却抽出一本册子来,非要方若婳品读。 那手字倒是漂亮极了,笔体清隽,但这些诗赋在方若婳看来总不免堆砌之嫌,如同加多了味精的菜肴,有形无神,哪里比得上李白的潇洒浑厚,杜甫的字字血泪,李商隐的情真意切。 可方代玉笑嘻嘻地瞧着方若婳,一再地催着方若婳品评,方若婳琢磨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词句清丽,这人挺有才气的。” 方代玉听了方若婳的话,却不答,只用手轻轻推方芬馥的肩。方芬馥愠恼地瞪了她一眼,脸却突然红得像窗外的樱桃。 方若婳瞧着这番情形,昔年的八卦精神顿时又涌了上来,故意装着若无其事地问:“这诗赋是谁写的啊?” “哎——”方芬馥拦着不让说,方代玉早脱口而出:“步文滨。” 这名字好生耳熟,可方若婳苦思冥想,怎么也没办法对上号。 方代玉又笑道:“他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还是……”方芬馥拿手去捂她的嘴,方代玉一边闪开,一边说完:“还是翩翩少年郎!” “咦?你们见过他?” 她们俩怔了怔,似乎都觉得方若婳的问题很古怪,一起摇头:“当然没有啦。”方代玉又加了一句:“不过,大家都这么说。” “啊?”方若婳不禁哑然。闹了半天,原来方芬馥只不过读了步文滨几首诗赋,便倾心于他,甚至连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更别提他的脾气如何,喜好什么,全都一无所知。这样的感情岂非一场赌博? “那,要不要想法子找他来,你们见面聊聊?” 方若婳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忽一眼瞧见她们的眼神,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咳嗽两声,低头喝茶。 方代玉手支在矮几上,托着下巴。她微微蹙眉的神态真是俏丽可爱,说来她比方若婳大着一岁,可方若婳心里忍不住拿她当小妹妹看待。 她小声道:“我觉得,若婳说得也有道理。” 方芬馥连连摇头,“那,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方若婳头脑一热,把茶盏往几上一搁,滔滔地说开了:“见面聊聊不可以,连面也没见过就嫁了,怎么就可以?也许他为人懦弱,根本担不起责任呢?也许他脾气火爆,三句话不来就跟人吵架呢?也许他是瘸子呢?也许他有……恶疾呢?”方若婳本来想说也许他有花柳病呢,话到嘴边总算及时咽了回去。 可出口的话,恐怕已实实在在吓着了这两位正牌淑女,她们瞠目结舌地望着方若婳,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方若婳已猜到她们的来意,必定是想通过托蔡秀妮从中周旋,让方光霁答应这桩亲事,却不想被方若婳冒出的这番话扰乱了心思。 静默良久,方芬馥咬了咬嘴唇说道:“若果然如此,也只得……只得认了。” 这一回,轮到方若婳瞠目结舌。若说这古代的女子勇敢,却连见那人一面也畏缩不敢前,若说怯弱,却又敢将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赌上去。 方若婳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凭方若婳个空降来的冒牌公主还能管得了十几个小姑姑的亲事不成?可是话却已不听使唤地冲了出来:“那也许……也许他心里已有了别人呢?” 方芬馥神色一僵,呆住了。方若婳知道,只有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只有这番心事古今如一。 小女儿家的心思变得就是快,方才还是一副说什么也不去见他的模样,现在又成了说什么也要先见上一面。她们俩因为和方若婳分享了秘密,什么也不必瞒方若婳,就和方若婳商议起如何才能把步文滨找来。方若婳人生地不熟,这些个事可就不如她们了,渐渐变成她们俩说,方若婳一旁听着。 她们俩脸上还未脱尽稚气,说起这些事来倒也一本正经。方若婳起先瞧着她们只觉得有趣,蓦地,又想起方若婳在这个时代也已是待嫁年纪,心中便是一惊。 方若婳使劲回想,可丝毫想不起关于方若婳的任何记载,在春安国灭亡之前,方若婳是否已为人妇?若此事不久后真的来临,方若婳又该如何? 方若婳心里烦乱,没精打采,方芬馥和方代玉见了只当方若婳倦了,便告辞而去。 送走她们,方若婳在屋里胡乱兜圈子,不知为何,忽又开了妆台抽屉,打里面抽出那张纸条。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那字迹极是清秀,宛如女子的眉目。此前方若婳看到这纸条,只觉得好奇,如今,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在方若婳面前出现一位少年,红着脸诉说衷肠?方若婳想着那情形,忍不住发笑,然而笑容在唇边漫开,却带着一丝莫名的苦涩。 唉,此番心事,古今如一。 过了一阵子,方芬馥和方代玉又来找方若婳。方若婳瞧着方芬馥满脸含羞的笑容,知道事情结果正如她所愿,也不由为她欢喜。 方若婳知道方光霁很喜欢这两个妹妹,况且不是什么难事,蔡秀妮自也乐得帮小姑这个忙。果然方若婳跟她一说便满口应下。步文滨因是布衣,不久便封了太子洗马,婚期也定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方若婳和她们两人关系越发亲近,三五不时的,方若婳去她们那里,或是她们过来玩。 反正无所事事,方若婳便开始练字,宫中有字画教习,都是名宿就任,教导有方,方若婳学了几个月,原本那那啥爬字居然也变得有些模样了。方芬馥和方代玉都写得一手好字,也不时指点,方若婳他们凑在一处,倒又多了一桩事做。 这日她们来了,又拿方若婳的功课看,方芬馥忽然笑道:“代玉你瞧,若婳这两个字,倒有七分像太子呢。”方代玉凑过去瞧了一眼,抬头瞅着方若婳,也笑了。 方若婳心里猛然一惊。 方若婳知道她们看的是哪一张,那纸上写着“于林”两个字,本是方若婳忽然来了兴致,照着那字条摹的。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方若婳想起数月前与方景雄在曲桥相遇,他复杂难辨的神情,欲语还休,那时方若婳只觉得莫名其妙,此刻想来真相却是若隐若现。 难道,真会是这样吗? 这件事实在超出了方若婳的想像,也无人可以细问究竟,只好先埋在心里。 懵懵懂懂的,方若婳在方宫中也已生活了一年,回想这一年,似有许多事情,然而细想,又似一片空白。宫中的生活,褪尽奢华之后,竟是全然无物一般。方若婳常不由自主地想念现代的人生,虽然劳碌,却充实,可是又不敢多想。方若婳仍然每晚仰望天空,但已不抱多少希望,可是未来会如何,也一样全然模糊。 祯明二年三月,方芬馥受封乐昌公主,下嫁步文滨。她府邸就在建康城中,时常回宫来看望方若婳他们,每一回都见她面带喜色,显见得过得称心如意。或许,对于那时的女子而言,无论贵贱,那都已是完全的满足。 然而,方若婳心里却总觉得莫名空落,难道方若婳的一生会变成这样吗? 又过两个月,太子方景雄被废,蔡秀妮如愿以偿,让方若婳的哥哥方文德登上了太子之位。不过方若婳想,她也并未满足,接下来大约还要谋求皇后之位,只不过,这些事方若婳都懒得理会。 第两百零四章 果然喝多了 方景雄搬出东宫那日,方若婳正在结绮阁上,遥遥望见那一个踯躅的人影,虽有宫女宦官簇拥,却依旧显得孤寂无比。 后来方若婳已渐渐明白,像方景雄和方若婳这样的兄妹,虽是不便公开的事,但在深宫却见多不怪。方若婳想起那张字条,他们之间也许确实曾经有过一段故事,只是,与方若婳无关。 当方若婳站在结绮阁窗畔,望着那个人影淡出视线,方若婳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知,方若婳清楚地意识到,方若婳此刻身在古代,身在皇宫,身为皇族。 这一切不是梦,不会在一夜醒来便了无痕迹。 五月的阳光明艳如金,笼罩着远远近近的楼台宫阙,如乌沉沉的一大片阴云,明暗交接,令人目眩,无法看清前路。 然而,方若婳清楚的知道,方若婳将步入一段全然不同的人生。 过去那些日子里,因人人都以为方若婳失了神志,才会忘记从前的事,所以总有人赶着巴结,将前事细细说给方若婳听。起初方若婳倒也听得认真,谁知深宫最不缺的便是闲人闲语,有些话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 比如,蔡秀妮是个多么聪慧的女子。 她本出身寒门,除了样貌别无是处,凭着聪慧没几年便学得歌舞书画,样样皆精。听说,这些年方光霁身子不好,倦怠政务,更将许多朝中事情也交给蔡秀妮裁决。 有时,方若婳去结绮阁,会见蔡秀妮正在批答奏章,方若婳也知道,方光霁上朝时,蔡秀妮常常伴在他身边,然而方若婳冷眼旁观,方光霁并不曾将任何事情交给蔡秀妮决定,她不过因记性好,将方光霁的话一一记下,再写上奏章而已。 方若婳不知道,蔡秀妮对眼下的情势,到底知道多少? 北方的风越这些年来一直虎视眈眈,方若婳想她心里一定很清楚,但方若婳觉得她似乎并未担忧过。 方若婳忍不住向她婉转提起,她却笑道:“也不光如今,都几百年了,几时不是这样?又几时真的打过来?” 她说这话时,正是芙蓉怒放时节,依亭阑而坐,发丝轻拂,衣袂飘飘,纤纤十指轻弹,鱼食纷纷落入池中,鱼儿争先恐后而来,又瞬息隐入水下,那情景如画,真个沉鱼羞花。方若婳抬起头,江南的秋,天空那么高爽,碧蓝得让人恨不能融进去。 江南水土孕育这一方婉转风流景象,只怕,也将终结在这一番婉转风流之中了。 方若婳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蔡秀妮抬起头,仔细地端详方若婳,问:“若婳,你这是怎么了?” 方若婳顽皮一笑,遮掩道:“我看父皇和母妃日日为国事烦劳,所以烦忧呐。” 蔡秀妮果然也笑了,“傻孩子,你烦忧个什么?你父皇和我烦忧,不就是为了叫你不烦忧?我只盼着你一辈子都不知烦忧才好。” 她和往常一样搂着方若婳,轻轻拍抚方若婳的后背,那种温暖的感觉让人迷醉。方若婳知道,她的温暖是给予方若婳的,但,却由方若婳承接了。 方若婳脱口而出,“母妃,咱们走吧。” 蔡秀妮不语,手依旧不紧不慢地轻抚着方若婳的后背,方若婳以为,她根本没有听见。 良久,却忽听她问:“走到哪里去?” 方若婳从她怀里抬起头,望着她,“走到哪里去都行,离开这儿——” 蔡秀妮笑了。 方若婳停下来,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也觉得滑稽。 蔡秀妮捏了捏方若婳的脸,“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方若婳无从解释,只好也笑了,身上却忽觉得无力。 远远的,传来宫女们的歌声:“……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那啥;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那是方光霁所写的《玉树那啥花》,词曲皆带着一股哀伤的意味,如同预兆。 过去的一年,方若婳一直在惴惴不安中等待,不知道究竟几时,那悬于头顶的剑会落下来。 然而,当方若婳开始仔细留心,才明白,其实那柄剑早已蓄势待发。方若婳总想着,从模糊的记忆中寻求答案,方若婳总以为那才是唯一正确的,却不肯在眼前的现实中多看几眼。直到,方若婳终于发觉,其实答案早已摆在那里。 就在方芬馥出嫁的那天,从北方传来檄文,一夜之间,纸片洒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那上面历数了方光霁的二十条罪状,自是引来了春安国君臣的一场大怒。 然而,也仅此而已。 数月过去,长江彼岸安宁如常,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如从前一样,又是一次虚张声势,最初的不安便迅速消弭,无影无踪。 深宫之中,依旧日日欢歌,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过。 方若婳在几个月后,才偶然间看到了那纸檄文。 它夹在一份无关紧要的奏章里,落在结绮阁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早就被遗忘了。 当方若婳展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细细读来,心中蓦地一片清明。 那阵子,方若婳常到结绮阁去,翻看蔡秀妮案头的奏章,起初偷偷地看上几眼,有一回被蔡秀妮撞见,她只惊讶一个女孩儿怎么对这些感兴趣,却也不曾责备,后来方若婳便每日都去翻看。 方若婳本想从奏章里能多知道些事情,然而翻看下来,却总是一派歌舞升平。看得久了,终于厌倦。 对春安国情形虽不甚了了,但方若婳也知道,这一派喜色必不是真相。然而,方光霁却好似深信不疑,安心地沉迷于后宫。 越来越多的女子被选入宫掖,她们之中的许多人方若婳只见过一面,便不知又被安置到何处去了。蔡秀妮对这样的情形未必称心,但既然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她便不干预。 每一次见到方光霁,方若婳都觉得,他又苍老憔悴了几分,酒色如虫蚁咬蚀河堤般吞噬他的生命,但他自己却毫不吝惜。 中秋这天,方宫如往年一样,彻夜欢歌。 花园里纱灯串串,映着池水,亮如白昼。环绕池畔,一席挨着一席,皆是皇族中人。按说他们都是方若婳的亲人,然而他们之中的一多半,方若婳至今仍叫不出名字。 方光霁坐在亭中,蔡秀妮挨着他,另外的一侧,坐着两个新册封的嫔妃,她们摆出种种媚态,不时地将酒菜送入方光霁的口中。 酒酣处,笑声此起彼伏。方若婳看见临近的那席,不知那支的少年正与方若婳的一位小姑姑说笑,举止轻薄。然而,周围无人为忤,似早已见惯不怪。 方若婳从前的印象,皇家总是雍容端庄气度,却原来,还有这般景象。 曲桥上,数百宫女轻纱高髻,娉婷曼舞,歌声绵软,依旧是那支方光霁最得意的《玉树那啥花》。近支亲族纷纷上前,向方光霁敬酒,说的自都是一派吉祥如意。 方若婳望着灯火映照中,方光霁苍白的笑脸,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未必不知道真相,所以,他才这样挥霍着自己,也挥霍着春安国的气数。 方若婳在喧嚣中暗自叹息,只怕一切已无可挽回,春安国真的将亡了。 “陛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如利剑般穿透欢歌笑语,“陛下,大方要亡了!” 最初的刹那,方若婳觉得那声音定是幻觉,然而瞬息之间,所有的喧嚣嘈杂都停止了,灯火通明的后花园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却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那情形,仿佛时间突然停顿,唯有天上的一轮圆月,倒映在池水中,随着夜风晃动,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视线中,旁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跪在亭台阶下,手里高擎酒盏。 “陛下,北方的风越军厉兵秣马,来者不善,陛下若不振作起来,再这样每日欢宴,不理朝政,我们大方就真的要亡了!” 这声音极熟悉,然而一时之间,又觉得陌生。方若婳怔愣许久,才确信,那就是整日同方若婳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方代玉。方若婳心里一直将她当作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却想不到她竟会在这样一个时刻,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也许因为所有的人都太过震惊,竟无人打断她。 “陛下,长江虽险,可世上从来也没有万无一失的天堑,如今强敌在侧,只有君臣同心,才能够……” “住口!” 方光霁终于爆发,一声断喝,手中的酒杯朝着方代玉直飞过去。 方代玉下意识地闪开身子,酒杯撞在她身后的石阶上,“当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陛下……” 方代玉还要往下说,蔡秀妮早已过来,一手拉起她,一手掩住她的嘴,笑道:“十七妹妹今日喝多了,话也多了。”又吩咐左右,“快扶十七长公主回去歇息。” 方代玉一侧身,“啪”地打开蔡秀妮的手,怒道:“你来做什么好人?你又算是什么好人?若不是你整日弄这些歌舞,迷惑陛下,又怎么会弄得如此地步?” 蔡秀妮脸色一变,僵了片刻,才笑道:“竟说出这种话来,果然喝多了!” 第两百零五章 一语不发 方代玉冷哼了一声,还未及开口,方光霁拍着案几大叫:“来人!来人!”蔡秀妮忙又回到方光霁身旁,用手抚着他肩头笑道:“十七妹妹还小呢,今天可是团圆的日子,欢欢喜喜的才是,陛下可别跟十七妹妹认真。”一面又对宫女们打手势,宫女们会意,连拉带拽地把方代玉弄出了花园。 方光霁余怒未消,脸色铁青,恨恨道:“若她不是朕的亲妹妹……” 蔡秀妮偎着他轻笑:“陛下别生气了,臣妾献丑,跳个舞给陛下乐一乐吧。”说着便轻挽纱裙步下石阶。 她一向以舞技闻名,这一曲果然曼妙无伦,方光霁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席间便又恢复了那一番欢声笑语,恍若刚才的一幕未曾发生过。 方若婳回头告诉彩霞:“我酒沉了,出去走一走。”便起身离席。 深宫之夜,虽然在中秋佳节,除了花园,别处依旧如常早早地熄灯。喧嚣和灯火抛在身后,渐渐远去,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间。一路行来,前方是越来越深的黑暗,四下寂静,竟似行走在一片无人之地,只一轮月,清冷冷地照着这经营百年的宫城。 不出所料,方代玉还未睡,方若婳想她也不可能睡得着。 迈入院门,见她立在院子当中,仰脸望着天空。月光映着她莹白的脸庞,仿佛一尊美玉雕琢的人像。也许,以前总是有蔡秀妮的影子在眼前,方若婳从未觉察,原来方代玉也是这般美丽的女子,如一支傲霜的菊花在月下静静绽放。 宫女在旁传报,方代玉忽地转身,盯着方若婳问:“你来做什么?” 方若婳笑笑,“恼我母妃,也不必恼我吧?” 方代玉回过神来,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我不是……嗯,我是说,宴席还没散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方若婳朝她走过去,“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呢?我喜欢到你这里来,就来了呗。” 她看着方若婳,有些意外,“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自从你那一回落水醒来,是变了些,可我倒不知你几时又变成了这样。” 方若婳站定,和她一步之遥,月光如水,彼此的神情都看得很清楚。方若婳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咱们可算扯平了罢。” 方代玉怔了会,微微地笑笑。 方若婳知道,她还未确信方若婳的来意,方若婳不想兜什么圈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方才跟父皇说的那番话,一直是我心里想的,只我却没你的勇气说出来。我……我好生佩服你——我来就是同你说这句话。” 方若婳一口气把话说完,顿时觉得胸口轻松了许多。 其实,以前方若婳在办公室里当然也少不了虚与委蛇,但总算还有坦直的时候,自从掉到这里,披上了这身春安国公主的衣裳,似乎就只剩下了虚与委蛇。如今,又找回了那种真实的感觉,果然畅快无比。 方代玉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若婳瞧,许久,忽然拉起方若婳的手,“来!”便拽着方若婳进了屋里。 宫女端了茶来,方代玉却挥手道:“不用。”又对方若婳说:“咱们喝酒,如何?” 方若婳奇怪,“你这里有酒?” 方代玉低声说:“我藏着呢。” 她叫过一个宫女,进了里屋,出来时宫女手里果然捧着一小坛酒。她只留了那个宫女,将旁人都打发出去,然后对斟了两盏。 那酒色清透,香气浓烈,方若婳他们举杯轻轻一碰,各自饮了一口。那酒入口时虽淡,顺着喉咙而下,便越来越烈,似火一般。方若婳他们两个憋了会儿,实在禁不住,都趴在矮几上大声咳嗽起来。 好容易喘息定了,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方代玉到底自幼进退有序,这种时候依旧不忘轻掩口唇,仪态优雅,方若婳却早把那套抛到九霄云外,倒在榻上,张牙舞爪地笑了个痛快。 “其实,那天你跟十四姐说那番话,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方若婳憋住笑,看着她说:“你信不信,其实我从地府里换了个魂儿回来。” 方代玉手支着下巴,微笑道:“换了也好,我喜欢如今的你。” 方若婳望着她,若在现代,她才是个初中女生,方若婳从来没有跟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交往过,因为总觉得有代沟,如今却觉得,原来也可以做个朋友。 方代玉又说:“除了你,方才那种话,这宫里也没有别人会同我说,就算心里那么想,也不会说出口来。” 方若婳苦笑,其实方若婳也不知自己怎么一个头脑发热就说出来了,只是,也不觉得后悔。 “唉!”方代玉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我的话,皇兄可听进去几分?” 方若婳很想说,她的话定是全白搭。可是,这话转了转,却说不出口。方代玉双眉紧锁,眼中满是忧愁,方若婳也不知如何劝解。她和方若婳不同,对春安国自有那份故国情怀,而方若婳所忧虑的,其实不过是沦为亡国公主之后,又要如何才能在这个时代自保。 方若婳说:“这回父皇很生气,只怕会对你……” 方代玉“哼”了一声,“我倒不信,大哥会对我怎样。” 方若婳默然,方代玉心里,方光霁终究是她大哥,她却不愿去想,她的大哥更是春安国的皇帝。 思忖了一会儿,方若婳心里另有了主意,便转开话题,“父皇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咱们想想,朝里朝外,可有谁的话他能听得进去?” 方代玉不假思索地开口:“那就只有……”却忽然停了下来,只冷笑了一下。 方若婳当然明白她想说的是蔡秀妮,如果对面坐的不是方若婳,想必她底下的话也不会好听。在她心里,方光霁既然是大哥,总会多回护他些,不免将过错都推给别人,好在方若婳也不至于会不高兴。 方若婳想了想,说:“你觉得请太子去劝劝父皇,如何?” 方代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答说:“他未必肯去,便是说得他肯去,也自会有人拦着,不叫他去。” 方若婳琢磨着她的话,末了说:“让我试试。” 次日一早,方若婳去往东宫。 太子方文德所居院落,遍植芙蓉。花期已过,残花满枝,方文德立于树下,一身青衣,神态宁和,清雅如朝露。 每次见他,方若婳总有愣神的瞬间。所谓造物完美,大抵不过如此。若蔡秀妮是方若婳见过最美的女子,他便是最清俊的男人。每入眼帘,总让方若婳觉得不似凡尘中人。 但也仅此而已。 他虽然是方若婳的同母兄长,方若婳他们却很少往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即使在蔡秀妮面前,也不过只字片语。性情如此,这宫中,也没有人与他格外亲近。 方若婳向他行礼,他只微微颔首,道声:“免了。” 而后便沉默。他既不问方若婳为何事来,甚至也不请方若婳进屋,方若婳这偶尔才到他这里来一趟的亲妹妹,在他眼里,恍若无物。 方若婳杵在原地,隔了几步远望着他轮廓完美的侧影,不由气结,玲珑八面的蔡秀妮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也难怪方若婳宁可跟方景雄亲近。若说方文德这样貌气派,当个偶像剧明星,绝对颠倒众生,偏偏配上这么个脾气,真个暴殄天物。蔡秀妮费尽心思给他谋来太子之位,若他真的登位,难道朝堂之上,也是这么沉默,岂不把一干朝臣憋闷死?方若婳想着一群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方文德有些奇怪地看了方若婳一眼,却仍是不发一语。 罢罢,方若婳可不想跟他较这个劲。方若婳说:“昨天中秋夜宴,太子哥哥也在场,十七姑姑的那番话,一定都听见了吧?” 方文德点了点头。 “太子哥哥,作何感想?” 方文德默然片刻,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不妨。” 宫中人说话的那番套路,平时寒暄几句方若婳还能应付,真到要说什么的时候,全不是那回事情。直说就直说,方若婳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十七姑姑说得对。” 方文德一定想不到方若婳突然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朝方若婳走近了两步,似乎想要将方若婳看得更清楚些,目光在方若婳脸上盘桓许久。 “你……是不是想让我在父皇面前替十七姑姑说情?” 总算听他说了一句有实质意义的话,方若婳赶紧点头,“是。” 方文德想了想,说:“父皇昨夜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一向喜欢十七姑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他说完,就侧过身去,只差没说:“送客。” 方若婳当然不能走,赖也得赖着,方若婳说:“还有一事。” 方文德仰首望着梢头零丁花叶,一副如若未闻的模样。 “太子哥哥,对眼下方风越之间的情势如何看?” 方文德侧过头细看了方若婳一会儿,淡淡地反问:“你有什么见解?” 得,方若婳暗自咬牙,又忘了,跟他绕什么弯子,反正无论方若婳说什么,他都不会直接回答,皮球还得方若婳自个拣起来。 第两百零六章 真的会发生! “风越军此番一旦出击,恐怕志在必得,我们虽然据险长江,未必能够守得住。” 方文德又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方若婳,说:“你真这么觉得?” 方若婳心想,这是当然,风越灭了方,重新统一华夏,历史书上写得一清二楚,方若婳说“未必能够”还是委婉的呢。这段历史可不是方若婳能改变的,方若婳只想拖一天是一天,好让方若婳有时间想出保命的办法来。 方若婳点点头,说:“此前风越多次虚张声势,可是这一回恐怕不同。” 方文德看定方若婳,显得很专注。 方若婳见总算引起了他的注意,忙搬出早想好的大套话:“如今与从前的大不同,在于江陵。太子哥哥想必不会忘记,去年此时,江陵赵岩率十万军民南投的事。” 此事是方若婳在读到那纸檄文之后,又多加留意,才又听说的。深宫闭塞,去年外间曾沸沸扬扬的大事,宫中却无波无澜。 江陵的梁朝,虽然是风越的附国,但其实在风越方之间左右摇摆,两面逢源。那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地处要害,风越方又互相忌惮,谁也不会贸然进犯江陵。然而去年秋天,风越皇突然召梁帝入朝,江陵一时人心惶惶,梁帝叔父赵岩率十万众投奔春安国,把个淘空的江陵拱手让给了风越军。 “风越故意这么做的,他们想要的本来就只是江陵,而不是十万军民。如果他们不是真有心要来进犯,不会贸然夺下江陵。”方若婳微微喘了口气,补充:“此其一。” 方文德一直安静地听着方若婳说,不知为何,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方若婳纳闷地瞅着他,“你觉得我说错了么?” 方文德微笑道:“不是。我只不过在想,原来我方家的灵秀,都钟于女儿家。” 天,敢情方若婳费那么多口舌,他的心思却拐到哪里去了? “此其一……”方文德沉吟片刻,“其二呢?” “三月的檄文。” “哦。”方文德淡淡地应了声,“如今已是九月,风越军并无举动。” “麻痹人心的!”方若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们肯定悄悄在准备呢。” 方文德不语。 “长江不是万无一失的,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东西?!” 方若婳盯着方文德如瓷偶般淡定的面容,禁不住提高了声音。什么叫做皇帝不急,急死……那啥?方若婳不明白,国家存亡,他怎么就能这样无动于衷? “就算你说得都是实情,”方文德轻叹,“你以为,这些话从前就没有人对父皇说过?” 方若婳怔了怔,忽然一阵气馁,“总要试试吧?”方若婳有气无力地说。 方文德淡然一笑,答道:“我会的。” 虽然得到这句回答,方若婳心里,其实已经不抱太多希望。方文德淡漠的态度就已经预示了结果,也是,历史怎么可能因为方若婳这么几句话就有所改变呢? 方若婳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房中。午后,蔡秀妮忽然遣人来叫方若婳去,关起房门,跟方若婳说了一大通道理,什么女儿家应守妇道,不该过问国家大事,亏得那会儿端木皇后只怕还未生,总算不曾搬一部《女则》出来。方若婳耐着性子站在那里,口中唯唯称是,只当吹耳边风。 好容易蔡秀妮说累了,喝了几口茶,抬头望方若婳一眼,见方若婳愁眉苦脸,忍不住又笑了,搂过方若婳来哄了几句。方若婳知她是溺爱的母亲,撒了一会儿娇,趁机套话。 蔡秀妮倒不虞有他,方若婳一问她就全告诉了方若婳,原来方文德未曾去跟方光霁进言,却先来和蔡秀妮商量,结果可想而知。 方若婳郁闷已极,方文德空生了那一副丰神俊朗的皮囊,想不到却是个牵着母亲裙角不放手的废柴。 到方代玉处,告诉她事情始末,她早有预料,自是丝毫不以为奇。细想想,以方文德的孤僻,也许根本不想揽这件事,只怕全是方若婳一厢情愿而已。方若婳不得不承认,方代玉对宫中事的了解远比方若婳深。 和方代玉说了会儿话,心情才渐渐缓和。 门外有人声,过了会儿,进来一个宦官,手里捧着酒盏,说是方光霁赐下的。屋里顿时一片死寂,方代玉的脸色在那瞬间变得苍白如透明,身子如风中之叶摇摇欲坠。 方若婳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 竟真的会发生! 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想到,和亲眼所见,全然两样的感受。方若婳一时僵在那里,手脚如被冰冻住,脑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方代玉勉力上前,叩首谢恩,双手接过酒盏。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滴滴落在酒中。 宫中规矩,“上路”之前,照例有一个时辰,可让她梳洗打扮,也将后事交代清楚。 酒放在案头,天色已渐暗,竹青色的酒液看去幽绿得诡异。 自接下旨意,方代玉一个字也未再说,只木然由着宫女们摆布,替她脱衣、穿衣,梳头。然而,方若婳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惨痛,她一定无法相信,她心目中一向疼爱她的大哥真的会这样做,也许,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难以接受。 方若婳走过去,说:“我去找父皇,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方代玉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方若婳叹口气,刚要转身走,方代玉忽然说:“不!不用了!”她猛地站起来,带落了宫女手中的梳子,珠钗、纱花零落地掉了一地。 她扑到案几旁,伸手抓起酒盏,仰面就要倒进嘴里,宫女们一片惊呼。 方若婳冲过去,一巴掌拍落了她手里的酒盏,“你傻呀?叫你死你就死?!猪临死之前还知道挣扎几下呢!” 屋里又是一片死寂,“公公公主……”宦官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连方代玉也给吓住了,呆呆地看着方若婳。 酒液洒了一地,方若婳的鞋袜溅湿了,微微有些凉意。方若婳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告诉她:“你等着我!”转身便走。刚到院门,忽又想起一事,折回来,指定来赐酒的宦官,吩咐屋内的宫女:“给我看好了他,我不回来,不许他走!” 方若婳直接去了结绮阁。方若婳很清楚,这是方若婳唯一的办法。 蔡秀妮似乎看出了方若婳的来意,百般地用话拦着方若婳。方若婳知道,昨晚方代玉的言语冲撞,让她十分不快,方若婳甚至隐约想到,也许这件事本就是出自蔡秀妮的授意,但眼前她依旧温婉的笑容和言谈,让方若婳无法再想下去。 方若婳央求了半天,蔡秀妮总不肯松口,方若婳也急了,道:“母妃若不答应,我便再投水!” 一瞬间,蔡秀妮的神情变得那样凄伤,如同被人在胸口割了一刀,还要痛楚百倍。 走出结绮阁,她凝如石像的身影依然清晰的留在方若婳脑海里,即使她没有说什么,方若婳也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悲哀。 方若婳如愿得到了方代玉的赦令,然而,方若婳却并未觉得欣然。 秋深天寒,黄叶纷纷,远近宦官们沙沙地扫着地,在巍峨的宫墙下,所有的人影看起来都那么渺小。 方若婳能救方代玉,因为蔡秀妮疼爱她的女儿,蔡秀妮能说服方光霁,因为方光霁宠爱那个美丽的女子。方若婳他们都如菟丝草,依附于别人的宠爱,一旦失去,便一无所有。 风自北方来,夹着细密雨丝。宫女撑开了伞,但免不了零星的雨滴落在方若婳脸上。 深秋的雨,竟是那么冷。 十月廿五,从北方传来消息,春安国使者在风越被软禁,仅仅三天之后,风越皇闵坚举行了告庙仪式,拜将出征。 五十万大军压境,春安国君臣倒也并未显露多少惶恐,后宫更是欢歌如旧。 有的时候,后宫女子在一处也会议论时局,她们总是说:“也没什么,从前北人来打了多少回了,还不是乖乖都回去了?” “可不是,听我父亲说,光是秋安就来打了三回,天马也来过,如今又换了这个风越,能如何呢?” “北人都是旱鸭子,坐船就晕,更别提打水仗了。他们倒是敢来,那长江可不是小溪沟,他们能奈何?难不成插上翅膀飞过来?” “说来说去一句话顶不错,王气护着咱们呢,什么也不用怕。” 方若婳想这些话,未必全是她们自己的见识,想必也是外间传来的。时近岁末,宫中照例忙着年下诸事,一派喜气,全不将已至江北的风越军放在心上。宫中过年的习俗十分有趣,单是预备的各色糕点,或做成吉祥图,或是花卉,或是小动物,花样繁复,不可尽数。 还有巧手的嫔妃宫女用绫罗做成许多小衣裳,只一掌大小,却精致无比,用做上供。去年此时,方若婳满怀新奇,只觉看不够,眼下却已全无心思。 方代玉被方光霁禁足,不得出院门,但方若婳进进出出,倒也不受阻拦。这宫中如今好似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个怀着同样的忧愁,方若婳每日都去找她说话。方代玉虽然不出门,但她在宫中有许多亲近的宫女传递消息,知道的事倒比方若婳还多。 腊月,自三峡传来的战报,方军水师大败于狼尾滩。 听说,风越军水师统帅名叫闵文耀,神勇有如江神。 “哦,原来是他。” 第两百零七章 多多保重 方代玉瞅着方若婳,“你知道这个人?” 方若婳一面努力回想着他究竟做过哪些事,一面随口回答:“他有个歌伎叫梦兰,很有名的……”突然惊醒,还好,没把夜奔李靖的事也给说出来。 名妓艳事本是宫中最盛行的话题,方代玉只当方若婳听来传闻,倒不觉得奇怪,也没有追问。 方若婳想起另一件事,“风越军统帅是不是叫闵博延?” “嗯,风越的二皇子。”方代玉眼波闪动,盯着方若婳笑道:“你又知道了?” 不知道才怪。就算方若婳历史知识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知道博延帝这号人物,他也算是“名垂青史”,呃,应该说是遗臭万年的人了。方若婳还知道他有个宠爱的妃子常婧慈,在他死后大骂叛臣,然后殉节,当年看《那啥》还挺感动,想不到闵博延这等花花昏君还有美女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死。 只不过,眼下常婧慈很可能还没出生,当然方若婳也不能提。 方若婳说:“听说闵博延是个草包纨绔。” 方代玉迟疑地说:“草包纨绔怎么挂帅呢?” “挂个名的呗。他手下多的是大将,他只要往那里一坐当个摆设,将军们自会领兵出战,这种统帅,是个人都能当。” 方代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否则凭他年纪轻轻,也不可能真的统帅大军。” 正说着,门外进来宦官送年下的赏赐。方光霁虽然关着方代玉,倒也没冷落了她,看来对这个妹妹也并非全无感情。 方代玉将赏赐都摊在榻上,要方若婳随便挑选,方若婳说:“我自己的还用不了呢。” 方代玉却说:“你的是你的,这是我送你的,不一样。” 听她这样说,方若婳不能再驳,便随手挑了一对珠珰。 方代玉又叫来几个亲近的宫女,让她们也每人选一样。那些宫女跟方若婳已经极熟了,还拉着方若婳要参谋,嘻嘻笑闹了一阵才选定了。方代玉吩咐:“箱子里那些都是去年攒的,回头你们收拾出来,叫她们也都来挑。”宫女们自是欢天喜地。 忙完了,方若婳他们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方代玉忽然说:“你可知道,前两日陛下又纳了一个女子。” 方若婳随口“哦”了声,这种事也太多了,实在提不起兴致。 方代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她是赵弘益新婚三月的续弦。” 方若婳猛地张大了嘴,那声惊讶的“啊”却卡在了喉咙里。 赵摹诃是眼下守卫建康的主帅,春安国制度,将帅领军出征,家属留为人质,纸包不住火,想必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前线。 方若婳和方代玉四目相对,一起苦笑。 方军水师的败绩丝毫没有消退年节的喜气,那场战役毕竟不能决定全局,长江依旧牢牢地保护着建康城。听说,今年元旦已经准备了盛大的庆典,甚至隆重更胜往年。 可惜,方若婳并未能够看到那个奢华的场面,就在正月初一,当建康城还沉睡在除夕的喜庆中,风越军主力自广陵、采石渡过长江,同样沉醉在喜庆中的春安国守军甚至没来得及做抵抗便全军覆没。 一夜梦醒,兵临城下。 春安国上上下下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曾经认为牢不可破的天堑,忽然间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不善水战的风越军究竟是如何渡过长江?坊间因此流传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传闻,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声称亲眼看见天神下凡相助风越军。 宫中的喜气突然间被恐慌替代,到处都是不安的脸庞,到处都是不知所措的哭声。 长江一破,人心中的堤防也随之一溃千里。听说,方光霁和朝臣们日日哭作一团,办法想了不少,却总是争论不休,没个决断。 方若婳却变得出奇平静。以前曾听过扔靴子的故事,眼前的一切其实方若婳早已知道,而今,只不过靴子终于落地了。 五芒三年的最初几日,天气阴沉异常,寒风飒飒,铅云低垂,乌沉沉压在建康城上空,似有一场大雪,却总是不见落下。 束手无措的春安国君臣一天一天地熬着日子,茫然面对各地传来的方军失败的消息。 十五日,吴兴郡的十万援军赶到了建康城,人心稍稍安定。 算来,三五日后,风越军也将攻至建康城下。是守?是攻?君臣又开始了新的一轮争论,仍是久久没有决断。 这些事方若婳已不再关注,方若婳知道五芒的年号只到三年为止,早一天结束还是晚一天结束没有多大差别。 后宫中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整日痛骂风越军,将他们说得形如猛兽妖魔,然而他们眼里都有无法掩饰的恐惧。 这两年里,方若婳倒是知道了不少前朝的事情,过去几百年的乱世,亡国每隔数十年便会发生,国号如走马灯式的更换,有些年纪大的人或许已经历过两三次,但每一次都是覆巢之难。 几天来,方若婳一直在收拾东西。方若婳因是蔡秀妮心爱的女儿,手里的贵重饰物着实不少,方若婳以前也未曾十分留意,正好借此机会一一整理,其中的大部分方若婳都分给身边的宫女们,她们多是清贫人家女儿,国难之后,方若婳定然自顾不暇,她们凭借这些东西或者能有条生路。 方若婳挑选了十几样自己留下,分成几个小包,如此方便带在身上,又不致显眼。方若婳虽然并不确知它们的价值,不过方若婳想应当足够方若婳日后的生活。 方若婳不求富贵,只求能自保。 当然,这一切打算的前提是,若方若婳能从眼前的劫难中逃脱的话。无论哪个世道,若活不下去一切都是白搭。 若按方若婳的年纪,方若婳如今是二十五岁,若按方若婳的年纪,方若婳才十三岁,无论哪个,都还年轻。灭顶之灾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方若婳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原来方若婳心里有着那样强烈的求生欲望。方若婳想好好地活下去。 十十三日,彻夜的争论与思虑之后,方光霁下令方军主动迎击。 天依旧阴沉,乌云似与方宫连绵的屋顶融为一片,远远近近,皆是望不到底的阴暗。 方若婳来到结绮阁。没有阳光,雕栏玉砌也失却了往日的光华。蔡秀妮坐在窗边,她明显地消瘦和憔悴,但即使如此,看起来依旧明**人。 她望着窗外,呆呆地想着心事,甚至没有听到宫女的传报。方若婳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也许到了这个时候,她已发觉,处心积虑得来的一切其实都是虚空。 “母妃。” 方若婳叫了一声,她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浮起温暖的笑意。 无论何时,面对方若婳,她都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她问方若婳话,依旧从吃了些什么,睡得好不好开始。方若婳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抬头望着她,方若婳说:“母妃,咱们走吧。” 蔡秀妮拉起方若婳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说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到哪里去呢?” 方若婳说:“随便哪里,天下这么大,一定会有地方可去的。”想了想,方若婳又说:“我们可以先找地方躲几天,然后找间寺院住下,听说风越朝的皇帝很信佛,不会为难寺院的。” 她有些意外地看看方若婳,“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方若婳点点头,“是。母妃,咱们快走吧,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她摩挲着方若婳的脸,“若婳很有主意,这样我就安心多了,你去吧,我会给你出宫的旨意,就说……就说你要去十四长公主府。” “那母妃你……” 她摇摇头,平静地说:“若婳不走,若婳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父皇。” “可是,风越军很快就会攻来,你会……”方若婳把死字硬咽了回去。 但蔡秀妮明白方若婳的意思,她微笑道:“若婳从十二岁就跟着你父皇了,若婳从来没想过离开他,如果……如果此番逃不脱劫难,那么我相从地下,也是应该的。” 方若婳记得,方光霁不曾死,但她却被杀了,可是方若婳却没办法告诉她。方若婳看着她的双眸,如水般柔和,却无可动摇。 方若婳低声说:“母妃多多保重,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看母妃的。”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挥挥手,示意方若婳离去。 方若婳想了想,又说:“我还想求母妃一个恩典,让十七姑姑跟我同去。” 她默然片刻,说:“好。” “母妃,”方若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下去:“如果真有变故,母妃设法请见风越军统帅晋王闵博延,或能让事有转机。” 蔡秀妮怔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闵博延最爱美女,方若婳记得他是不想杀蔡秀妮的,所以也许她能得到闵博延的庇护,反正,蔡秀妮的生死无关历史进程,方若婳想或许能有一线改变的机会。但是这些话方若婳自然不能明说,只能回答:“请母妃听我的劝。” 她见方若婳不肯说,也没有追问,只说:“好,我记下了。” 第两百零八章 不得入内! 方若婳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叩首。蔡秀妮将脸又转向窗外,没有看方若婳。 方若婳向门外走去,在门口,方若婳又停下来,回过头见她依旧那般姿态,凝如美玉雕琢。 十四长公主府也是一片同样的惶然。 方若婳和方代玉见到方芬馥时,她正抱着贴身侍女哭做一团。她本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今看上去就更加瘦弱不堪,有如风一吹,便会悠悠飘去。 她见方若婳他们来,如见救命稻草一般,上来一手拉住一个,却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侍女说:“亏得长公主和公主来了,我们长公主这几日天天哭,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再这么下去,身子先就垮了。我们劝长公主回宫里住些时日,她也不肯听。” 方芬馥说:“我怎么能回宫去?我若回了宫,万一真有变故,他……驸马就找不到我了。” 方代玉问:“驸马现在哪里?” “他在朝中,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过了。” 方若婳知道,步文滨虽然一介书生,倒很有几分耿骨之气,这种时候,他必会以国事为重。 方芬馥又问方若婳他们的来意,方若婳他们原打算说服她与方若婳他们一同走,但方芬馥听了之后,却执意不肯,方若婳他们知道她是不愿与步文滨分离。 商议了一阵,方芬馥说:“不如你们先住在我府里,我府上管家就住在府后,他家倒不显眼,如果真有变故,咱们先到他家里躲避几日。” 方若婳和方代玉对视一眼,觉得这也不失一个办法,反正眼下建康城四面都被风越军包围,此刻出城也不知去哪里才是安全的,倒不如留在城中相机行事。 方芬馥叫来管家说明事由,管家自是满口应承。 方若婳他们便在府中住下,三人在一起,虽然仍旧不安,终究还能有个商量,方芬馥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二十日,方军倾巢而出,与风越军决战。原本想着,十万人马总也能支撑一段时日,谁知不过刚一交锋便一败涂地,方军统帅赵摹诃被俘,副帅任忠投降风越军,亲自引风越军直入朱雀门。 至此,五芒不复存在,此后华夏将只有风越之开皇这一个年号。 那天方若婳他们如往常一样坐在厅中,街市上的嘈杂人声穿过重重院落传来,方若婳他们互相对视,心中都升起不祥的预感。 管家到街上打探了一番,告知真相。此时府中上下也都已得知消息,顿时乱做一团,家人们跑来跑去,如水灾后的群鼠逃窜,无论方芬馥还是管家都喝止不住,也只得由着他们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人情本是如此。 幸亏他们早有准备,便立即自后门出府。方芬馥虽然仍惦念着丈夫,但经不住方若婳他们的劝说,也一同离去。 街上都是想要出城的仓惶人群,其实此时出城也已没有多少意义,但北人粗旷,关于风越军的种种恐怖传闻之下,人们都只想逃走。 至管家府的一小段路,他们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有几个宫女和家人环护天马围,但人群汹涌,如同浪潮推搡,他们三个都是深宫长大的,身子娇弱,几乎无法稳住。眼前情势,若真的跌倒了,再没机会站起也说不定。他们互相紧紧挽住胳膊,小步小步地努力前行。待终于进了府,方若婳他们已是发饰散乱,衣襟不整。 方若婳还好些,她们两个从来都是纹丝不乱的,哪里经过这些,自是从来未有的狼狈,互相看看,忽然都失声痛哭。 亡国之痛,终于清晰在眼前。 方若婳心里,从来没觉得春安国是她的故国,然而,此刻却也觉出些许悲伤。方若婳不由自主地向北望去,那是皇宫的方向。暮霭沉沉,自是什么也看不见,然而遥想宫中此刻的景象,又想起蔡秀妮如今不知怎样,心中恻然,毕竟,她已在那里生活了近两年,并不能真如旁观者一般冷漠。 在管家府中,自然不通消息。听外面的声息倒是一日更比一日安静。过了几日,家人大着胆子出门探听,回来时说风越军颁下严命,不得扰民,所以如今街市秩序井然。话虽如此,城中遍布兵士,兵戈之下,哪里能有往日的自在?不过都求个保命而已。 传闻越来越多。 二十日城破当日,朝中文武四散,各自逃命,步文滨也不知去向。方芬馥自然伤心,但眼下也无法可想,只要步文滨保住性命,来日方长,总有重逢的机会。事已至此,方芬馥也只得先搁开。 又听说,当日方光霁身边竟只有宰相袁宪相陪。方光霁原本对袁宪诸多猜忌,然而国难之时,却只有他留下。方光霁感叹说:“亡国不是朕一人失德,而是江东人士都已尽失气节!”大势已去,方光霁说完这话,便遁入后宫。 风越军入宫搜索良久,不见方光霁身影,料想他的贴身宦官必定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就将那名老宦官抓来质问。老宦官知道避不过此劫,竟一头撞死。风越军无奈,只得重又细细搜查,至景阳殿时,院中有一口水井。风越军兵士朝井内喊话,若有人就出声,否则扔石头了! 其实风越军兵士不过试探一番,谁知井中真的有人应答。兵士抛下绳索,将人拽了上来。谁知绳索那端竟然不是方光霁一个人,还有蔡秀妮和孔贵嫔两个女子。三人浑身湿透,正月天寒,早冻得瑟瑟发抖,狼狈万状。风越军兵士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还未听完经过,方芬馥已经泪流满面,方代玉眼中含泪,却咬牙不肯落下。方若婳暗自嗟叹,方光霁毕竟是她们的大哥,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他,她们心中必定对她还有一线指望。谁知春安国皇帝竟会如此怯懦,连最后的一丝尊严也被剥得一干二净。 方若婳对方光霁向来没有好感,但是却不愿看着她们两人此刻绝望的神情,起身走出房间。 却见眼前茫然,原来不知何时雪花已纷纷而下。建康天暖,此刻的雪已积不住,落了便化,放眼望去四处一片狼狈泥泞。 转眼在管家府中已是第四日,方若婳他们商量着,让家人再出门打探,若有机会,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谁知家人去而复返,脸上神情慌张,说风越军查抄宫苑,如今已经知道方若婳他们几个逃脱在外,正在城中搜索,早起已去过方芬馥府中,想必迟早会到这里来。 方若婳他们决定立即离开。管家听说,告诉方若婳他们四条街外有他的亲戚,不如到那里暂避,方若婳他们一时也没有别处可去,当即同意。 那是小户人家,五口人,只一个小院三间房。腾了一间给方若婳他们三个合住,跟随方若婳他们的宫女们只得另寻住处。那家主人对方若婳他们的到来很冷淡,只是敷衍几句,便不再理会,让方若婳他们自行安置。眼下情形,他们肯收留,也已不易,方若婳他们不能再多要求。 房中只一张床,幸而他们三个都身子瘦小,勉强能够挤下。方若婳想起上大学时,和要好的朋友同挤在宿舍的单人铺上,说一夜悄悄话,很是温馨。然而,此刻的心情大不相同,就算开口,也是凄凉。 夜来风大,擦着窗纸,索索有声。方若婳他们全都沉默不语,但方若婳知道,她们俩也不曾睡着。寂静中,耳畔听着三人的呼吸交错,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躺得久了,方若婳试着动了动身子,想要翻个身,终究不能。不由苦笑,连方若婳都觉得难受,何况她们两个? 身旁的方代玉低声道:“若婳……” 只叫了一声,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嘈杂,似有人在街上跑动。夜深人静,靴子打着地面,哒哒如疾雨。 方若婳心猛地一沉。 “快起来!” 她们俩也觉察异样,急忙起身。方若婳他们慌手慌脚地穿衣裳,虽然早已换成了平民装束,但平常总有宫女帮忙,此刻越急却越穿不好。 院门“当”地一声打开,风越军兵士蜂拥而入,火把映亮了窗纸。 方若婳他们心知已无路可逃,相视凄然。 院中有人高声问话,北人语音短促,听惯了绵软吴语,很不习惯,但注意听时,也不难懂。 那人问:“乐昌公主可在?” 方代玉掩上衣襟,走到门边提高声音回答:“在。但我们有几句话,请这位将军到门前来。” 有人走到门前,伸手便要推门,被方代玉死死抵住。 “将军听我说完,不得入内!”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又伸手来推。方若婳连忙过去帮忙,一起抵住门。 “请住手!如果现在硬闯,我们即刻自尽!” 方代玉一字一字,语音傲然,不容反驳。 那人终于停手,道:“请讲。” 方代玉吸了一口气,朗声说:“我们是春安国公主,你们虽奉命捉拿我们,但不可羞辱我们。方才我们已然安歇,你们在门外等候,待我们穿戴整秋安,自会出来随你们去。” 那人想了想,说:“好吧,但不可太久。” 方代玉慢慢透了口气,回过身来。 第两百零九章 不忍直视 方若婳看着她们两人,叹口气说:“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如此,日后的事……走一步瞧一步罢了。” 方代玉点点头,默然不语,低头系好衣裳。方若婳分明看见泪水沁出她的眼角,却在侧过身时,飞快地拭去。 穿好衣裳,方若婳他们打开房门,依次走出。 院中火把辉煌,方若婳清晰地听见惊叹声如风般掠起。即便是方若婳,也从来没有身处在如此多男人肆无忌惮的注视下。方若婳能感觉到集中在方若婳他们身上的那种毫不掩饰的艳羡和欲望。但方若婳他们谁也不愿流露出窘迫,即使一向羞怯的方芬馥,也仰起脸,从容步下台阶。 兵士们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方若婳先攀上了车,然后将方芬馥拉了上来,方若婳又朝方代玉伸出手,然而她没有动,目光望向门的另一侧。 方若婳看见这家的主人站在那里,默然注视着方若婳他们。 “难道你不知道方若婳他们的身份?你也是方若婳大方子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抬眼看看她,冷冷地回答:“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方了,你们是什么身份与我何干?从前我过得好不好你们难道过问过?如今你们怎么样也跟我没关系。” 方代玉眼里闪过怒气,她还要再说什么,方若婳苦笑着拉过她,“算了,走吧!”方光霁早就失却民心,谁又会关心我们这几个亡国公主呢? 牛车辘辘前行,这车甚是简陋,夜风从车厢缝隙里吹起来,方若婳他们只得互相挤在一起。 方代玉余怒未消,愤愤道:“看来陛下说得也不错,江东已无气节!” 方若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声说:“我倒觉得,他说得也不错。” 方代玉猛地转过脸来,瞪了方若婳一眼,动了动嘴唇,终究忍耐住了没说话。 方若婳阖上双眼,突如其来的倦意瞬息侵遍四肢百骸,现在方若婳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 牛车将方若婳他们载入后宫,相隔八天的时间,换过了朝代,离去时方若婳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归来时已成阶下囚。 奇怪的是,方若婳平静如水,丝毫没觉得其间有多大差异。 也许这是因为,方若婳心底里总下意识将自己与那个春安国公主区分开来,尽管,有时方若婳也已忘记了区别。 但对于方芬馥和方代玉两人而言,只怕已如物转星移,恍若隔世。 夜已深,方若婳他们就在值夜宫女的房中胡乱睡了一宿。天明时,有人来领方若婳他们去景阳殿重新安置。 晨光初现,宫中寂静异常。方若婳仰起脸,稀薄的阳光穿过浮云,落进方若婳眼里。这还是今年初次见到晴天。 一夜风过,昨日的薄雪已被吹尽,了无痕迹。多日不曾有人打扫的长街上落叶零落,在方若婳他们的脚底沙沙轻响。 对面过来一群人,皆身着甲胄,看装束,该是风越军的统领人物。方若婳他们侧身让在一边。 走得近了,方若婳看清当先的是个年轻人,至多不过二十岁,身材颀长,气度儒雅,眉目精致,倒与方若婳的那几位哥哥可有一比。 方若婳心中一动,眼前这人如此年轻,莫非…… 那人似乎觉察什么,朝方若婳转过脸来。冷不防与他的目光相遇,竟是那样温润,如同一池湖水,涟漪步步。 方若婳怔愣,他也同样微微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方若婳他们安静地对视,互相估量,过了会儿,他冲方若婳微微地笑了笑。方若婳又一惊,这才想起方若婳眼下的境遇,容不得方若婳这样肆无忌惮,连忙垂下眼帘。 “这便是昨夜寻到的几位公主?”他语调和缓,北话自他口中听来,悦耳不少。 管事的上前回答:“回殿下的话,正是前方的乐昌公主、十七长公主和十三公主。” 殿下?果然,他正是闵博延,未来的博延帝。 方若婳常想,方若婳的运气可真不好,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却拣个这么尴尬的时代,别人穿越见的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名垂青史,方若婳倒好,穿回来遇上顶有名的倒是这个臭名昭着的家伙。 当然,如果能多待几年,也许会见到裹尿片的那啥孔高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所谓人不可貌相,这绣花枕头倒还真是风度翩翩。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方若婳又偷偷抬起眼。 他的视线竟好像从来没移开过,脸上的微笑也未曾散去。方若婳他们的目光又一次交逢,他眼里的笑意更浓。方若婳正想避开,忽又改了主意,向他轻轻一颔首。 他眼睛看着方若婳,问管事:“十三公主便是蔡秀妮的女儿?” 方若婳抢在管事之前回答:“是!” 他若有所思地盯了方若婳一眼,转身离去。方若婳朝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儿,转回视线,却见方代玉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侧过脸,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刚才那个就是晋王闵博延。” 她没有说话,狠狠瞪方若婳一眼,别过脸去。 方若婳被她冰冷的目光唬了一跳,低头细想了一会儿,才觉得,方若婳是不是显得太过轻松了些?看方芬馥和方代玉满脸憔悴,显见得都是一夜未睡。 对于她们两人而言,亡国之难,必定痛彻心肺。 可是,方若婳与她们不同。春安国之亡,方若婳也不是不悲哀的,但这不是方若婳的错,也不是方若婳能改变的。方若婳的尝试虽然失败,可也不意味着末日来临,眼下方若婳的命运非方若婳自己能够掌控,方若婳所能做的,唯有善待自己。 昔日春安国宫眷,如今都挤在景阳殿中。管事指了一间房让方若婳他们三人同住。平心而论,这间屋子三人合住也是绰绰有余,管事还指派了两名宫女过来侍奉,但毕竟今非昔比。 方芬馥神情凄然,四顾半晌,坐在榻上垂泪,方若婳安慰了她一会儿,也不见效,只得先由得她去。 大门外有人看守,不准方若婳他们出入,但院中可以走动。院子甚大,昔日的妃嫔帝女,三三两两地散步。有时凑在一处,又忌惮守卫,只低声交谈几句。软玉温香,在充溢神情言语的愁绪中,几已折损殆尽。 不知是谁,竟又轻轻地哼起《玉树那啥花》。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那曲调此刻听来格外忧伤,方若婳看见许多人偷偷地拭泪。 方代玉在院中绕了一圈,又面无表情地走向后殿。方若婳见她一直走到井栏边,脸上似悲似怒似绝望。 方若婳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过去,只得在她身后几步站着。 忽然她身子前倾,俯向井栏,方若婳急忙扑过去拽住她。 “别做傻事啊!” 她回身,“啪”地打掉方若婳的手,紧紧盯着方若婳,咬牙道:“我让你从前说的话给骗了!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方若婳让她骂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她冷笑,“你当着那么多的人,自己做出来的事,你还要问我?” 她说完又转过身,方若婳也急了,一把揪住她胳膊,“你把话说清楚!我做什么了?” 她倏地转过身,“不知廉耻!非我要说穿么?好,那我说!方才你与那个晋王眉来眼去,当别人都是瞎的?你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只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她越说越怒,脸也涨得通红。 方若婳听她原来是为了这,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 方若婳清清喉咙,“你真是误会了,我起初不过是好奇,后来又想不能在他面前坠了身份,所以直视他。” 方代玉将信将疑地看着方若婳,方若婳坦然回视。 “如果你真的不信,我方若婳可以对天发誓,就算这世上只剩下他闵博延一个男人,我也绝对不会对他起任何心思!” 看来有的时候,三流剧狗血台词还是挺有效用,方代玉转怒为喜,拉了方若婳的手说:“真是我误会你了,我原本就想着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方若婳也握住她的手,方代玉爽直的性子,常常让方若婳忘记她深宫公主的身份,把她当作一个朋友。 其实方若婳对她说的也是实话,方若婳又怎么可能去和闵博延扯上关系?无论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男人,他都是古往今来最差的选择。 方代玉问:“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忙岔开思绪,望定她说:“刚才,你为何会起那样的傻心思?” 方代玉紧紧抿着嘴唇,用力得令唇色发白,好一会儿,她一字一字地说:“我是堂堂大方的公主,不能受蛮族辱没。” 方若婳明白她的意思,方若婳他们这些亡国女子,此后必是命运多蹇。 仰起脸,天空那么清澈,碧蓝得让人直想沁浸其中,化作一朵浮云,悠悠飘去。 方若婳说:“天下之大,未必没有别的选择,就如此轻生,值得么?”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难道你不懂?气节重于生死!” “是。但……”方若婳知道,方代玉性子执着,此刻不管跟她讲什么道理,她都未必听得进去,于是方若婳半开玩笑地说:“为什么偏要选这口井?” 方代玉愣了一下,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该选这里。” 第两百一十章 不必忧心 ,再慢慢劝解。 回到前院,见许多人聚在大门边,朝外张望,还有不少女子掩着嘴哭泣。 方若婳走过去,看见方光霁站在外面的夹道中,几个风越军兵士按刀守在天马围。方光霁低垂着头,神情呆滞,正听一个风越军将领和他说着什么。方若婳身旁的几个女子,哽咽地呼唤着“陛下”,但方光霁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几日不见,他那张原本就满是酒色痕迹的脸越发苍白不堪,衰弱得有如深秋草叶。 蔡秀妮就站在他身边,神情哀婉,眼中含泪,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仰脸定定地望着他,一瞬不瞬。她比方若婳上次见到她时又瘦了一大圈,冬日厚重的衣裳在她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但她看上去依旧美若仙子。 方若婳心里一酸,眼睛也有些湿润,方光霁如何方若婳可以完全漠然,但她却是过去两年中最关心疼爱方若婳的人,不知不觉中,方若婳早已将她视若亲人。 风越军将领挥了挥手,两个兵士快步上前,拉开蔡秀妮。 她高声喊着:“陛下!”手死死抓着不放,然而如何拗得过两个壮年男子,终于,那一角衣袖从她手心里滑出。 方若婳的耳边有什么嗡嗡作响,直觉先于方若婳的理智明白了一切。 “母妃!”方若婳朝门外冲过去。 看守一时没有防备,错愕间,方若婳已经奔到了蔡秀妮的身边。 “若婳!”她一把抱住方若婳,贪恋地抚摸方若婳的脸,忽然,又将方若婳推开,“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方若婳问她:“母妃,你有没有去见过晋王?” 蔡秀妮凄然笑道:“正是晋王亲自下令要将我处死,他又怎么可能见我?” 方若婳怔愣,怎么会是晋王下令? 兵士架住蔡秀妮的胳膊,看守也上来拉方若婳,情急间,方若婳高声地问方光霁:“父皇,你怎么不去为母妃方情?” 方光霁低头不语,他不敢看方若婳,也不敢回答。 看守拽着方若婳往回走,方若婳使劲回过头,见蔡秀妮伏地向方光霁叩拜,仪态丝毫不乱,而后便被兵士带走。 自始至终,方光霁一直低垂着头,佝偻的身子在宫墙的暗影中滑稽地缩成一团。莫说保护他的女人,他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看守用的力气很大,方若婳的胳膊火烧似的痛,方若婳试着挣了几下,那看守冷笑,“别把自己当公主当娘娘,给老子找麻烦!”说着,他故意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把方若婳往回拖。 方若婳本来不想多做无益的挣扎,见他如此,一口气上来,死命地反抗。可惜他的身量比方若婳大了一倍,方若婳的挣扎如同石沉大海,连个水花也没有。方若婳气急,飞起一脚直踹他的膝盖,这下不轻,他“哎哟”一声,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方若婳。 方若婳仰脸瞧着他,“想必你接过命令,要善待我们这些宫眷,你敢如此对我?” 看守脸色变了变,手却兀自不肯松开。 方若婳的胳膊已经疼得有些木了,待要再理会,旁边有人先开口:“放开她。” 看守侧过脸看了一眼,连忙放开方若婳,躬身行礼:“殿下。” 闵博延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方若婳面前,说:“十三公主,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但是……”方若婳倏地抬头,他还是那样一种温润的眼神,只似乎带了一丝无奈,欲言又止地望着方若婳,片刻,又要开口,方若婳打断他。 “殿下,我求你!”明知不可能,方若婳还是跪了下来,“我求你!饶过我母妃,行不行?”方若婳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谁,可是方若婳望着他,满脸都是哀求。 他愣了会儿,叹口气说:“不可能的,这是……” 方若婳不等他说完,蓦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殿内走去。既然如此,他还想干什么?凶手来安慰苦主?真是天大的笑话!方若婳满心悲伤,几乎情绪失控,若不是总算还记得他眼下是个方若婳得罪不起的主,方若婳只怕已经大声质问。 为什么不杀方光霁,而要杀蔡秀妮?! 门边的宫眷们纷纷向两旁让开,方若婳也顾不上她们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回房里,一头倒在榻上。 方芬馥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过来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方若婳摇摇头,扯过被子蒙在脸上。方若婳心里满是悲伤,还有厌恶。方若婳讨厌这个时代,从前方若婳在读史书的时候嘲笑古人,总是把不该承担的责任推到女人的身上,但那只是旁观者的感慨。而今眼睁睁看着一个亲人死去,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 方若婳想起蔡秀妮的一颦一笑,她恍若神仙的仪态,她对方若婳的照拂爱怜,心顿时绞成一团。 方若婳总在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她并非方若婳的母亲,但直到刚才那一刻,方若婳才知道方若婳也真的关心着她。或许,她是做过些不该做的事情,然而那比起方光霁来又能如何?为什么却要她去为方光霁死? 方若婳甚至厌恶自己,为什么明知道闵博延的为人,还要白白地跪他? 方若婳哭了。方若婳是个不轻易哭的人,可是这一回,泪水却泉涌而出。温热的泪顺着方若婳的脸淌下来,流进方若婳的领口,而后变凉,冷意便一丝丝地渗入方若婳的身体。 过了许久,忽然有人掀开方若婳头上的被子。眼睛被蒙了太久,一时间视线模糊,只听见方代玉的声音:“她罪有应得,你为她争过了,也哭过了,就可以了。” 方若婳怔愣了一会儿,才看清方代玉脸上的关切。 方若婳说:“那不是她的错。” 方代玉看看方若婳,忍住了没有说话。 方若婳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方若婳和方代玉性情相投,只有这件事情,方若婳他们南辕北辙,谁也说服不了谁。 住在丹阳殿中,消息闭塞,过了两天,方若婳才得知确切,当日,蔡秀妮已在青溪桥下被斩首,一同被杀的,还有五个被认为是奸佞的大臣。 方若婳还听说,此举很得民心,大有拍手称快的人在。方若婳看方代玉也很有几分畅快之意,只是不好意思在方若婳面前流露出来。 这几天,她一直都在安慰方若婳,连一句蔡秀妮的坏话也没说,已经很难为她了。本来,方若婳还担心她怀着自尽的念头,可看起来她把心思都放在了照顾方若婳上,倒把别的都丢开了。患难之间,倒是令方若婳他们的友情更笃。 方若婳不愿让她担心,很快地放开心事,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偶尔独处,仍会耿耿于怀,心生悲凉。这是方若婳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失去亲人,方若婳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度发生同样的事。 其实,方若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历史,既然回到了古代,又怎么能带着那么多现代的情感和想法?然而,这是根植于方若婳血脉深处的本性,方若婳也同样不能改变。 方若婳试着让自己顺应,但始终都是表面的改变,方若婳心里那些念头依然冷不丁就会冲出来。方若婳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想不到,一向随波逐流的方若婳,居然也会成为时代的另类。 方若婳贴身藏起的首饰没有被搜去,蔡秀妮头七那天,方若婳买通了一个好说话的看守,托他帮方若婳弄了些香烛纸钱,找个僻静的角落焚了。这也是方若婳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事。 就在当天,传来消息,风越军主力定于三月初十三返回,届时方若婳他们也将同行,一起去往风越都大兴。 丹阳殿中顿时又是悲声一片。 作为宫眷,方若婳他们的命运不外是被当作战利品赏赐给有功的王公大臣,没有了尊贵身份的依靠,方若婳他们连寻常女子都不如,只能指望着别人的恩惠。 这情形想起来就让方若婳头皮发麻,方若婳考虑了种种可能的办法,比如在路上逃走,装病拖延,但都没丝毫把握。思来想去,末了只有一个结论,既然倒霉的命运把方若婳扔到了这个地方,那就先看看倒霉的命运接下来如何出招吧。 想开了,愁绪稍解。 但方芬馥却忧愁得病了。她本来身子就弱,整日思念步文滨,又担心自己,终于不起。 方若婳和方代玉自是着急,眼看过几天就要上路,她这样子如何是好?幸而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没有大碍,只要静心歇几天就好了。方若婳和方代玉便天天轮流守着安慰她,和她说话,不叫她再那么忧心。 已将近三月,本已渐暖,刚换了夹衣,谁知又来一场寒潮,气温骤降。方若婳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后宫女子,自是不耐寒,便商量着推年长又性情温和的李婕妤出面申告,又层层地通报,方又每人添了件衣裳,多有不合身的,如今身在囹圄,也不能多挑剔。 这夜方代玉早早就睡了,方若婳却毫无睡意。看着方芬馥喝完了药,也睡下了,方若婳独自出了房门,走到院中。 繁星满天,夜色晶莹。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与日俱增 算来到这个时代已是第三个年头,做过了金尊玉贵的公主,又成了如履薄冰的亡国女子,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呢?别的方若婳都不能预见,只知道以后如蔡秀妮那样的依靠也没有了,但是,方若婳告诉自己,眼下也远不是最坏的情形。 至少,方若婳不曾沦落青楼,不曾变成孤老病残……方若婳仰望星空,那样空阔如无尽时光,日子还在继续,方若婳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夜风袭来,寒意侵骨。方若婳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却无济于事。有心进屋去,想想也无事可做,还是作罢。 方若婳在原地轻跳跺脚,起初还顾忌着旁人,然而转念间,夜幕深沉,院中只方若婳一人,又有谁能看见?方若婳尽情地蹦跳起来。 自从套上这身公主的服色,方若婳就再也不曾这样放松和尽兴过,憋闷得太久,一开始动就不愿停下来,也不觉得累,反倒越来越轻快,甚至连衣裳也不觉得那么累赘了。 先是蹦跳,然后舒展身体和胳膊。风拂过,带着夜特有的新鲜,沁入肺腑,似有种甜美慢慢溢开。 耳畔飘过几已忘怀的乐音,方若婳在心里跟唱,渐渐的,轻轻哼出了声。 “屋檐如悬崖 风铃如沧海 我等燕归来 时间被安排 演一场意外 你悄然走开……” 方若婳随歌声起舞,衣袖翩然。小时候被父母押着去少年宫学过几年舞蹈,那时并没有什么兴趣,然而此刻肢体却自然而然地流动起来。方若婳知道,方若婳的舞姿或许不算很美,但却那么自在。 方若婳从未如此鲜明地感觉到,方若婳的生命存在于这个躯体当中,如花一般,随着方若婳的举手投足活泼泼地绽放。 方若婳不知自己舞蹈了多久,终于有了一丝倦意,头上也冒出薄汗。方若婳这才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仍是意犹未尽,又随心所欲地摆了几个动作。 忽听旁边有人问:“你在做什么?” 可真吓了方若婳一大跳,本能往另一边退开,冷不防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扑倒。 幸好,斜刺里伸出一条胳膊,打横接住了方若婳,总算没摔个鼻青脸肿。 方若婳稳住身子,低头整理衣裳,那人往旁边退开一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么晚了,你不睡,在这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因而将吴语的绵软减却了大半,听来别有一种味道。 方若婳抬起头,星光下,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看见他高大的轮廓,如剪影般伫立。也许因为他比方若婳高了大半个头的缘故,方若婳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深沉而威严的气度,化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自从来到方宫,两年里方若婳接触到的男子都是方若婳的父兄叔伯,他们清一色的优雅温文,让方若婳以为江南水土温柔,孕育的本就只有温和的气质和性情。原来方若婳一直坐井观天,想不到江南也有气度如此强悍的男人。 那人忽然朝方若婳迈了一大步,一下子把方若婳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得不过尺余。 方若婳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他很随意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着方若婳说:“星光不够亮,我走近点,省得你眼睛太累。” 他虽然语调平淡,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方若婳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奚落之意,顿时来气。有心不理会,立刻走开,转念间又改了主意,抬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从前方若婳顾着自己在宫中的身份处处得装个规矩模样,如今方若婳什么也不是了。看就看吧,又能如何? 距离这样近,倒真是看清楚了,他眉眼分明,正如他的气度一般沉稳。细看时,才觉他其实年纪很轻,方若婳想不过二十刚出头,面容却带着几分风霜,令他给人的感觉会比实际成熟许多。 方若婳打量他时,他也在打量方若婳,目光中带着些微审视的神情。 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扫了几圈,方若婳正正地迎向他的目光,视线交逢,方若婳几乎立刻就后悔了。离得这样近,方若婳得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气势上先就输了一大截,方若婳好没来由地这是较个什么劲? 然而,他的目光却是那样淡定,瞬间的错觉,方若婳像是望进了星空,广博而平和,一时间,方若婳竟没有移开视线。 他问:“这回看清楚了?” 方若婳回过神,想想经过,实在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看清楚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方若婳,等方若婳止住了笑,才说:“你好像心情不差?” 他问得庆突,但方若婳明白他的意思。“我难过过,现在也仍然难过。”方若婳抬起头望向星空,半晌折回,“我不想一直难过下去。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但只要还有那一二,我便不想一直纠缠八九。” 方若婳不知自己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坦然说出心里的话,也许是因为寂寂暗夜总能让心底深处放松戒备,也许正是因为面对陌生人。 他默然注视着方若婳,眼波闪动,内里有些方若婳捉摸不透的神情。 若在平时,方若婳也许会恼,但既然方才方若婳也那样盯着他瞧,就算扯平。 方若婳问:“你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我习惯迟睡,四处走走,刚好听见你在唱歌,就进来瞧瞧。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我从来也没有听过,似乎很特别。” 方若婳一愣,心里顿时打鼓,方若婳明明唱得很轻,他是如何听见的?看来必定是一时忘情,放出了声,下次千万要小心。 他依旧望着方若婳,说:“你能不能再唱一遍?” 当然不能,方若婳赶紧使出耍赖的招式,冲着他顽皮地一笑,道:“我累了,唱不动了。” 他笑笑,居然也没有再要求,只是又问:“你刚才究竟在做什么?是在跳舞么?你的舞也很特别。” 方若婳心想再不回答他不知还要问多少遍,没好气地说:“我是活动活动取暖呢。” “哦?”他上下打量了方若婳一下,“你很冷吗?” 方若婳瞅瞅他身上厚实的棉氅,叹口气说:“是啊,天气一下子又冷了,以前的衣裳又拿不出来……听说,北方更冷。” 他似乎很留意方若婳的话,默然片刻,说:“过几日就要去北方了,你心里是不是很担忧?” 方若婳笑笑,“担忧也无用,反正不由我自己决定,且由他去吧。” 他也笑了笑,说:“你好像很能随遇而安。” 方若婳笑而不答,除了随遇而安,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天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说完,方若婳转身就朝殿内走去。 在殿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正站在大门边,与看守说着什么。方若婳忽然想起,其实他并未回答方若婳的问题,他是什么人?看他一身深色布衣,也没有什么饰物,十分寻常,应该不是贵介,然而不是贵介,又怎么会出现在深宫之中?思索一阵,不得答案,也就丢开了。 次日午后,忽然又有人送来大批的衣物和被褥,说是奉晋王之命。 方若婳心里隐约觉得,或许和昨夜遇见的男子有关,若果真如此,他也可能是已投在了风越军麾下,身就高位。然而,这些念头只是疏忽一闪,旋即淡忘了。 距离北上的日子越来越近,丹阳殿在凄惶之外,又多了一片忙乱。其实可收拾的东西并无多少,但诸人都悉心整理,仿佛多留下几件旧物便多了几分与旧时的维系。 方若婳却无意于此,方芬馥的病情更让方若婳挂心。她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方若婳和方代玉虽然百般安慰她,她也不愿让方若婳他们担心,因而在方若婳他们面前总是强颜欢笑,但方若婳他们都看得出来,她对步文滨的思念,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退,反倒与日俱增。 有好几次,方若婳窥见她背着人时,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深情凝视,方若婳想那必定是她与步文滨之间的信物,但每当有人走近,她都会飞快地收好。 “那是什么?”方若婳终于忍不住问她。 方芬馥犹豫了一会儿,从贴身处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方若婳手里。 那是半片铜镜。镜子背面花藤缠绕,本该是并蒂双莲,而今一分为二,只得一朵孤伶伶绽放。 方若婳知道,那时女子出嫁,无论贵贱,嫁妆之中必有铜镜,意为“心心相印”。这铜镜精致无伦,当是方芬馥陪嫁之物。 方芬馥说:“当日步郎离家,早有预料,恐怕不免有变故发生,所以将这镜子一分为二,我们各执一半。他说,如若真有万一,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就以这铜镜为信物,只要我们彼此真心不改,哪怕年长月久,我们都已成耋耄老人,也总有重聚的一天。” 第两百一十二章 气势恢宏 方若婳心头一震,终于恍然明白为什么初次听到步文滨的名字,就觉得耳熟无比。 破镜重圆。 那段动人的故事流传千古,原来眼前的方芬馥和步文滨就是故事中那一双人儿。 方若婳喜出望外,“你放心,你们一定会团聚的!” 方芬馥望定方若婳,很是不解,“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因为……”方若婳搜肠刮肚地找说辞,“因为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两片铜镜飞过千山万水,终于拼在一起,破镜重圆。那时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见了你这铜镜,想必是正应在你们身上的。” 方芬馥不知道是被方若婳临时掰的词儿,还是被方若婳满脸出自真心的喜悦打动,也转忧为喜,眼中焕发出久已未见的神采。 方代玉进来时见方芬馥精神熠熠,不觉好奇,问明白了经过,背着她冲方若婳刮了刮脸,笑道:“没想到你还会编这个。” 方若婳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真的。”她将信将疑地瞅瞅方若婳,见方若婳满脸笃定,居然也相信起来。方若婳心想这也不算骗人,话是现编的,事情可是真的,方若婳的依据可比什么梦牢靠多了。 三月初十三,方若婳他们启程北上,同行的还有方光霁和王公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再加上自方宫和国库获得珍玩财宝,铺开了一条长龙似的车队,首尾不相望,绵延数百里。 方若婳他们被领出丹阳殿,长街上停满了牛车。四天马到处都是女子的抽泣声,此一去谁也不知自己的命运如何,更何况,北方风冷霜寒,水土风俗都与南方不同,这一去异乡,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一个女子不顾一切地冲出,沿着长街狂奔,负责看押方若婳他们的风越军兵士立刻追了上去,试图将她拖住。那女子几近疯狂地挣扎,整只衣袖都撕裂开来。兵士们没料到她会如此拼命,居然真的让她挣脱了开去。那女子猛向前几步,在一片惊呼声中,撞向墙边的石像,顿时鲜血迸流,倒地不起。 兵士们抬着她经过方若婳他们的面前,鲜血从她额头蜿蜒而下,似一幅狰狞的画。那是糜妙珍,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文静女子,想不到竟会如此决绝。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仿佛带来了一整天的阴郁,当方若婳他们的车驶出建康城时,天绵绵地下起了细雨。江南的雨,总是温柔如丝,悄无声息地落下,几乎觉察不到存在,然而不知不觉中,已被浸润了,一如方若婳心中的离愁。 方若婳忍不住掀起车窗的帘子,探头向后张望,深灰色的建康城墙巍峨伫立,似与阴暗的天空融为一体。这是方若婳第一次清晰地望见建康城的模样,也是最后一次。 方代玉、方芬馥和方若婳依旧同乘一辆牛车,一路上方若婳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听凭车行颠簸,将方若婳他们载向前方。 晚间就宿在山野间,寻了一处破庙辟作行馆,安置方若婳他们这些前方宫眷。这已是特别的优待,其余的人都得宿在山间营帐内,哪怕已是年迈老妇。 草草用过晚饭,就地铺开被褥。山间很是阴潮,如今却也顾不得了。丹阳殿那段日子和从前相比,自是地下天上,然而若比眼前,那又好得多了。庙中隐隐又有哭泣声,这声音如同会传染一般,渐渐的,如春蚕噬叶般响成了一片。 方若婳心里烦闷,信步就走出庙门,风越军兵士一见就赶过来,方若婳对他们说:“我只在门口走走,透透气。”他们略为犹豫,退开了几步。 遥望山野,远远近近的营帐,点点篝火如天上星辰,望不到边际。在这个地方,除非方若婳插上翅膀,否则怎么可能逃走? 方若婳在殿门口一小块空地上来回溜达,刚下过雨,草地绵软,微微湿滑,踩上去别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几个风越军兵士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方若婳瞧,方若婳初时极力忍耐,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方若婳不过是憋不住出出气,谁知他们几个好像真的吓了一跳,忙不迭都垂下眼皮。方若婳心里大乐,几时方若婳的目光也变得这么有气势了? 夜色渐浓,这一晚阴云密布,天上无月无星,了无趣味。方若婳正想回殿中歇息,忽然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虬髯将军走了过来。看那人甲胄辉煌,气度雄伟,想必在风越军中地位不低。 方若婳怔愣之间,与他视线相遇,他微微一愣,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方若婳心中一惊,连忙退入殿中。 那群人随即也跟了进来,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方若婳本能地缩进角落阴影之中,然而这殿中空阔,并无遮拦。虬髯将军毫无顾忌地在殿中扫视一天马,又将目光投在方若婳脸上。 他侧身与旁边的兵士说了几句什么,兵士回答之后,他似乎微微地一惊,盯了方若婳一眼,又将视线移了开去,片刻之后,便即离去。 方若婳心里惴惴不安,想了半天,找了个看来和气的兵士悄悄套问,他告诉方若婳,那人是风越军大将郤景同,又说,他立下此番平方的首功。方若婳脑子里一点也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更无从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否会和他有任何关系。 方若婳一向自诩天塌下来也能睡得着觉,可是这一晚终于失眠了,郤景同的目光总在方若婳眼前扫过,叫方若婳心惊肉跳。 第二天昏昏沉沉地上了路,心里依旧乱成一团,方若婳想起糜妙珍,索性一头撞死倒也省心,但方若婳真的不想死。可如果要活下去,就只能接受命运吗? 胃里也好像塞满了心事,晚饭胡乱咽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木然地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群人进来。刹那间方若婳的脑子里空洞一片。 谁知,那些人并未看方若婳,径直走向王美人,说是奉贺将军之命来接她的。王美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拾好东西随他们去了。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鄙夷不屑,也有人暗藏羡慕。 方若婳坐在地上,如虚脱一般,连本该有的放松和喜悦也被疲倦淹没,只觉得浑身无力。 一连两日平安无事,方若婳终于放下心。然而,就算这一次或许只是方若婳自己杞人忧天,但这一幕迟早会降临在方若婳面前,那时又该怎么办?方若婳曾告诉过自己,既然已经落到了这个境地,也只有暂且逆来顺受,日后再图出路,然而事到临头,才知道何其艰难。 第两百一十三章 破绽百出 日近江陵,传来消息,说当日糜妙珍昏迷了两天,终究还是不治身亡。诸人听了,免不了许多感慨。 方若婳想着糜妙珍,又想起王美人,不知她们哪个才是幸运的?生,抑或死,不知哪个选择更加不易? 自从上路,方代玉就变得异常沉默,那日王美人走后,她更加整日一语不发,时常同她说几句话,她方应一句。以她的性子,方若婳想对王美人之事定然满心鄙夷,但她始终不置一词。 方若婳常常见她平视前方,目光似乎投向极远的地方,眼里含着一种决绝之意。方若婳心里隐隐有不详之感。 糜妙珍死讯传来那天,她断了饮食。 方若婳劝她,她却说:“若婳,请你成全我。待我死后,你若能说服风越人,让他们送我回江南落葬,那是最好。若不能,你就将我的身子火化,投入江河,万流归宗,我也算干干净净地回去了。若婳,你也不必劝我,你只消帮我办好这一件事,就算不枉我们两个好了一场。”她说话时,语调平静得叫人心惊。 在丹阳殿时,她已生死意,如今看来,更是坚决。 不过两日,她已虚弱不堪,方若婳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知道难以说动她回心转意,心里说不出地难受。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她是方若婳唯一的朋友,方若婳他们虽然相隔千年,但仍有许多共通之处。对蔡秀妮,对方芬馥方若婳都有感情,但那不同。 难道,在失去了蔡秀妮之后,又要失去这个朋友吗? 方若婳心里悲伤,甚至泛起一股气恼,“死,死,为什么就知道死呢?难道死都可以,活着倒那么难?” 也许方代玉没有想到方若婳会生气,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方若婳,轻叹了一声,说:“若婳,你明白我的心意,就不要多说了。” 方若婳咬咬牙,“好,你是不是真觉得死了是最好的?” 她平静地回答:“是。” “你既然觉得死了的好,那么,为什么当日十四姑姑病重,你还要那么照料她?你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死去算了?” 方代玉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不一样,她有步文滨……” “有什么不一样的?”方若婳气冲冲地说道,“她死了,步文滨会伤心难过,她心有牵挂,所以不能死。你死了,我和十四姑姑也是一样伤心难过,你怎么就那么忍心?你死了,只了却你自己的痛苦,却把痛苦全扔给我们。” 方若婳越说心口越疼,泪花迸出来,方若婳用袖子狠狠擦去,“我……我告诉你,如果你要是真的死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过!我把你的身子扔给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你!”方代玉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方若婳,过了会儿,眼里也慢慢泛起泪光来。 “我可是当真的。”方若婳半赌气半赌博地加了一句。要说服她,或许只有下猛药才行了。 方芬馥在旁听见方若婳他们的话,连忙过来,“她已经是这般情形了,你怎么还要说这种话呢?我知你不是真心的,快别说了。”一面要推开方若婳。 方代玉缓缓地又阖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平静的笑容,道:“我明白你想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改心意。人死万事皆空,死后如何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方若婳“腾”地站起来,欲待要走开,心里终究还憋闷得慌,方若婳俯下身,望定她说:“你也知道,死后万事皆空,那死有何用?我不想死,我不想平白地放弃一切。你觉得你如今已经失去一切了吗?我不觉得,至少,我还有将来。我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才能有机会做些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若死了,那才真的失去了一切。” 方代玉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方若婳说的话。 方若婳只觉刚才全身的力气都一下子泄了,手脚软软的,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该说的说了,连不该说的都说了,她怎么都听不进去,方若婳又能如何呢? 方若婳走出房间。这晚方若婳他们落脚在一处无人的村落里,此处已在长江北岸,虽然望不见江,然而晚来风中却带着清晰的湿意。 风越军兵士和方若婳他们这些日子也渐渐相处熟了,他们都知方若婳喜欢出门散步,何况也知道方若婳孤身一人不可能逃出重围,因而见方若婳出门,也不再阻拦,只说:“天要黑了,别走远了。” 夕阳西下,晚霞如七彩琉璃铺满了西边的天空。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村落外,都是营帐,百官和家眷混杂宿于其中。方若婳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蹒跚跑过,满脸欢笑,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才如此不知忧愁。 方若婳沿着村中小径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景物似又重复了一遍,回头望了一望,明白自己只是在几座房屋之间绕来绕去而已。方若婳分辨了一下方向,免得一会儿找不到回去的路,便在路边拣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方若婳一条胳膊抱着膝盖,另一只手支着下巴,这姿态自是不雅,不过如今也不比往日,再说又在僻静之处,方若婳只图个舒服,懒得管那么多了。 东边的天空已经呈现夜的靛黑,如同泼墨慢慢地溢开,很快就会将整个世间都浸没。晚霞已经褪去了几分光亮,如将熄的炉火,由灼灼逼人的绚烂,而变得沉静。 “唉!”方若婳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近来方若婳似乎越来越爱叹气了,据说爱叹气的女人会很快长皱纹,说不定是未老先衰的预兆,只是对不起从方若婳那里借来的这壳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问话,立刻让方若婳记起那夜遇到的陌生人。 方若婳竟没有太多吃惊,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说:“只是坐坐。” 他绕到方若婳的正面,又退远了几步,静静地望着方若婳。 原本方若婳对他还有几分好奇,然而此刻方若婳心里全是别的事情,一时间全无心情探究。 方若婳一直没有说话,他居然也一直没有追问。 过了许久,方若婳抬起头,发觉他仍然看着方若婳,神态淡然。方若婳无所谓地迎向他的目光,他还是一身深青色的布衣,双眸幽深,抿起的嘴唇线条如石刻般分明,夕阳的余辉落在他脸上,将他面容间的风霜染出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方若婳笑笑,说:“你有事吗?” 他犹豫了片刻,说:“也没有什么事。” 方若婳想自己的暗示他应该明白,但他并没有走的意思,方若婳懒洋洋地瞅着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方若婳说:“你想不想坐下来和我说一会儿话?” 他点点头,径直走过来,就在几步远的石头上坐下,也和方若婳一样所谓“箕坐”的姿势。 方若婳虽然邀他同坐,可是根本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而他大概是等着方若婳先开口,也一直沉默着。方若婳他们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这算怎么回事呢?方若婳侧过脸瞧了他一眼,见他始终神情淡然,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奇怪的是,和他在一起,方若婳倒是丝毫没觉得恐惧。可能是因为此刻方若婳心里有太多事情,冲淡了别的感受,可能是因为他终究是个南方人,在这风越军环伺之下,遇见一个南方人总让人安心些。 方若婳放开膝盖,随手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起初方若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划什么,过了会儿,才看清,那是一个“生”字,和一个“死”字。 方若婳怔了会儿,忽然瞥见他正凝视着地上方若婳写的两个字,连忙将字抹去。 他看着方若婳的举动,然后又将目光移到方若婳脸上,探究了片刻,终于问:“是不是你的亲人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方若婳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地说:“因为不像是你。” 他的语音总是短促有力,即使语调平淡,也让他的话听起来异常自信,几近倨傲。这种笃定让方若婳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无暇细想。 “是啊。”方若婳叹口气,然后把方代玉眼下的情形说了一遍,方若婳没有说出是谁,只说是方若婳往日与方若婳交好的姐妹。 他很留意地听着,待方若婳说完,他道:“‘死生事小,失节事大’,她倒真是一位刚烈女子。” 方若婳眼下最厌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这话到底是哪个混帐说出来的?我灭了他!” 他愣了愣,盯着方若婳看了几眼。 方若婳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不由暗叹,原来过去两年方若婳的淑女功全赖平安无事,如今一旦多事,顿时破绽百出。方若婳只好试着挽回:“呃,我是说,为什么一定要死?……她并无过错。” 第两百一十四章 是我在先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说得对,她并无过错。如果没有亡国之难,就不会有她今日之劫,是南方男儿不能保家卫国,却连累了妇孺受难。就譬如你那姐妹这般刚烈,方光霁却能够苟且偷生,哼!像他那样的人,才不配活在世上。” 方若婳不由愕然,虽然春安国已亡,但方若婳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言不讳,细细回味,真是畅快淋漓。以前方若婳只觉得眼前这人仪表不凡,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总算方若婳还记着方光霁名义上是方若婳父亲,方若婳真要击节大赞了。 也许因为方若婳一时呆愣,他看看方若婳,似乎想起什么,说:“你要救你那姐妹,可以请太医来诊治,设法为她续命。时日久了,求死之心容易磨灭,或许会有转机。” 一想起方代玉,方若婳顿时心头又一阵揪痛,想了会儿,方若婳说:“可以试试。但只怕她心意太坚,无可还转。” 他说:“若果然如此,你已尽力,人各有志,也不必强求。”他言语间透着冷漠,但此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也难怪他淡然视之。 方若婳看看天色,只余最后一线霞光横过天际。方若婳站起来,“不早了,我该回去可,多谢你相陪。” 他也站起来,向方若婳微微颔首,似是告别。方若婳正要转身,却他忽然又说:“南方已亡,事情已经这样,只好宽怀对待。” 方若婳心中一动,抬头向他望去,见他眼神之中,隔着层层淡定,关怀隐现。不自觉间,有暖流轻轻淌过心底。 “我知道。”方若婳微笑道,“亡国之难,自然叫人痛苦,但其实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后世看待今日,也许反倒是件好事。” 他不语,目光里却忽然露出异样的神情,似惊异似赞赏也似探究似估量。 方若婳向他坦然一笑,敛衽为礼,随即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见方代玉还是那般光景,似连一根手指头也未曾动过。方芬馥坐在她身边,脸色凄哀,见方若婳过来,只是轻轻摇头。 方若婳心中黯然,想着若明日还是如此,只能照那人说的,先请太医来续命了。 方芬馥问方若婳刚才去了何处?方若婳想了想,只说随便走走。这个时代,虽然相比宋明还算开明,但是男女之间也是诸多禁忌。虽然在方若婳看来,和一个男人,即便是陌生男人说一会儿话,实在算不了什么事,但在别人眼里只怕离经叛道。 此时想来才留意到,那人对方若婳的举止从来没有过任何大惊小怪,这倒也难得。 今日的这一番交谈,方若婳在心里开始将他当作朋友,毕竟,困境之中的慰籍总是格外珍贵。可惜,方若婳又忘了问明他的身份,不过方若婳有预感,方若婳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夜半忽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着房瓦,合着不知哪个角落的低声抽泣,呜呜咽咽地缠绕耳畔。 未曾睡好,次日早起便觉得头晕脑涨。正捂着额头发怔,身边忽然有人低声问:“你怎么了?” 这声音虽弱,却再耳熟不过,方若婳一惊之下几乎跳了起来,回头瞪眼望着方代玉,“你……你……”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竟就是不成句。 方代玉目光闪了闪,似有些发窘地别开脸去,半晌才道:“难道你不高兴么?” “高兴高兴!”方若婳一叠声地说着,搂了她的脖子笑道:“好姑姑,你好好的罢,可别再吓唬你胆小的侄女我了。” 或许方若婳的笑声太响了,天马围好多人都在朝方若婳他们张望,更有人悄声议论。方代玉觉察异样的目光,顿时红了脸,将方若婳推开恨声道:“你还胆小?你看看你……”她瞪方若婳一眼,终究没说完。 方若婳料想她咽回去的那半句,不外是“全无体统”之类的,这些话便是当初在方宫之中方若婳耳朵里也没少吹进来过。方若婳本就不是什么淑女,何况如今已落到这般田地,端着那体统难道能当饭吃不成?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已多,若再自己跟自己较劲,岂非连那一二分的如意也褪了色。 人逢喜事精神爽,方若婳顿时头也不晕了脑也不涨了,待早饭来时,要了满满的一碗粥来。这一路上的境遇自不能跟从前相比,但风越人倒不曾亏待方若婳他们,这粥也是好好的白米粥。 方代玉一见便皱眉道:“我怎么喝得下这么多?” 方若婳推开上前来接碗的侍女,亲手捧了到她唇边,笑道:“公主娘娘,好歹赏脸喝几口。” 方代玉瞅瞅方若婳,终究禁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方若婳的脸颊,“怎么这样巧嘴了?”就着方若婳的手喝了两口。方若婳依旧端着碗,不说话,只是瞧着她。方代玉僵了会儿,拗不过,又喝了两口,推开碗道:“真喝不下了!” 方若婳心知她断食数日,也不能骤然吃得太多,须得循序渐进,便顺势递了碗给侍女,嘴里却道:“好好的一碗粥糟蹋了。” 方代玉也知方若婳心意,瞪了方若婳道:“滑得你!早起喝了油不成?” 方若婳铁了心跟她饶舌,好岔开了她的心思,没工夫再起那些不详的念头,便又笑道:“咦,这怎么滑了?你没听过那句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方代玉面露困惑之色,方若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坏了,说得太顺嘴,竟念出了一句庆诗!唉,谁叫这句诗从小念得太熟,有如俗语一般。那个谁啊,方若婳在心里默念已想不起名字的诗人,千万莫怪我侵犯版权。 “我没听过。”方代玉认真想了好一会方道,“你从哪里看来的?” “我想想……”方若婳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在方宫书房里见过的那些生僻书名,“某某某?” 方代玉摇头,“不对,我不记得里面有这句话?” “那……某某集?” “也没有。” “某某集?” “不对。” “某某集?” ……方若婳的冷汗都快下来了,不会吧,这么多方若婳只见过书名的集子,方代玉难道都看过了? 好在说说笑笑,也将这郁郁的时光打发了去。 车行粼粼,一路北上。方若婳他们整日闷在牛车中,也不十分清楚究竟到了何处,歇息时问起风越军兵士,才知还未到祥府,距离榆乐更有大半月的路程。 算来离开建康已有半月,想不到这一路竟是如此漫长,除却感叹这时代的交通不便,也从心底里感觉疲惫。宫眷之中已有人不堪劳累,病倒了,也不敢十分声张,依旧苦熬着上路。眼见着离江南越来越远,凄惶的气氛益发如浓雾弥漫,叫人望不穿前途。 恰成对照的是,距离榆乐越近,风越军兵士们个个欢跃,脸上禁不住的喜色。偶尔从他们身边经过,总听见他们在议论着领了这一回的奖赏,便能回家团聚,好好地过日子。 也是,方若婳记得在博延帝登位挖运河,大肆劳役之前,该是有一段太平年月。只不知四海升平之中,可有方若婳的小小容身之处? 三月末,方若婳他们终于抵达了祥府。 也许是觉察方若婳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宫眷已是憔悴不堪,风越军传下祥王谕令,将方若婳他们安置在祥府城一座废弃的寺院中,歇息数日,等待船只来接方若婳他们,沿黄河西行,前往榆乐。 旧方的朝臣们却没有此等待遇,依旧沿陆路而行,听说,已有体弱的官眷经受不起,在路上死去。 这样的消息也不过令方若婳他们彼此唏嘘一番,亡国有如覆巢,如此境地,谁又顾得了谁呢? 傍晚,有人抬来了热水,让方若婳他们这些公主和居高位的嫔妃们洗个澡,这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难得享受。 浴盆不过几只,只得轮流地洗浴,从前方若婳他们这些人谁又和谁共用过一个浴盆?眼下也顾不得了。一时又有人争着该自己先洗,一时又有人指责里面的人洗得太久,吵吵闹闹,倒也是久已未有的热闹。 好不容易轮到了方若婳,刚要进时,忽然有人插队,却是比方若婳小一岁的十公主方竹雨,硬生生挤在方若婳前面。 方若婳忙道:“是我在先。” 方竹雨挑了眉,还未开口,已有人在旁边冷笑道:“谁说你在先?明明是竹雨在先,好个不懂规矩的!” 方若婳一转脸,见是方竹雨的生母李美人,心下明白了几分,本来不想多做计较,退一步息事宁人罢了,谁知偏偏她又多加了一句:“果然是个没娘教的!” 她言语里扫上了蔡秀妮,却叫方若婳忍无可忍,本欲退开的脚步一顿,回头怒视她道:“你说什么?!” 她被方若婳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然而立时回过神来,昂起脸来道:“我说什么?我说你是个没娘教的!哼!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 第两百一十五章 未必善罢甘休 方若婳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的一盆冷水,就朝她兜头兜脸地泼了过去。 李美人一声尖叫,“反了你了!”朝着方若婳便扑了过来,方若婳往旁边一闪,她收步不稳,摔倒在地。她一时没起来,便坐在地上哭嚎。 方若婳实在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方竹雨见母亲吃亏,一巴掌挥过来,方若婳躲闪不及,肩头叫她撩了一下,虽然不重,但方若婳此刻早已经豁出去了,索性是索性,总不能叫人白白欺负,抬手便要还她,却被人挡住。 “轮得到你对你姐姐动手吗?!”方代玉拦在方若婳面前,呵斥方竹雨。 方代玉终究长了一辈,方竹雨迟疑了下,没敢再动手。 李美人跳起来,还要再理论,方代玉抢着开口道:“闹吧闹吧!我看你们还有几日可闹?如今已经是这样了,只有咱们这些人作伴,不说互相帮衬着,自己先闹起来,也难怪咱们会落到……”她声音一哽,说不下去。 李美人怔怔地看着方代玉,一时无言以对,待要开口,早有人过来劝着拉着她走开了。 方代玉吸了吸鼻子,回头拉了方若婳一把,道:“走。” 她走得飞快,竟将方若婳带得有些踉跄,走到院子里,她方才放开了手。方若婳望着她一动不动地背影,轻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方代玉仰起脸来,望着已沉暮的夕阳,摇摇头说:“我没生气,我只是……只是伤心。” 方若婳沉默了一会儿,说:“也有我的不对。” 方代玉回头看看方若婳,“不,不怪你。”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道:“可我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厉害!” 方若婳想着自己刚才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不容易停住了,想想又笑,直笑得眼泪也流出来,流出来,一颗一颗地滚下来,止也止不住。 方代玉走过来,抱住方若婳,她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方若婳他们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尽情流淌。 此刻方若婳才真切地体会到,原来过去的两年里,方若婳是如何地受着蔡秀妮的呵护。而春安国对于方若婳来说,便如蔡秀妮一样,虽然方若婳心里始终无法确定它的地位,然而如方若婳这般失去了故国的女子,便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依靠。 失去了国,也失去了家,如今方若婳所剩的唯有方若婳自己。 住在这寺院里,反倒不像在山野中,还能出门去走走,整日只能在院子里溜达,顶多站在大门口张望几眼。 然则方若婳发现每次方若婳这样做,都会发现外面有更多的人在朝里面偷偷窥视,偶然间视线相逢,便会听到一阵骚动,那些人兴奋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让方若婳觉得自己活似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窘迫无比,忙不迭地退回来。 但就目光所及,这祥府城可真是够破败的,和方若婳想像中的煌煌古都差距太大了,慢说和《清明上河图》中的汴京城繁华相比,就算是方若婳印象中路上经过的许多小村落,房舍也还要秋安整一些。 听方代玉说起,这一处祥府城本是北魏孝文帝所建。经她一提,方若婳总算和脑子里零星的历史知识对上号,如此说来,这祥府城在五十三十年前的那年就毁得差不多了,也难怪如此不入眼。 这下子,便连想法子出去游览一番“古迹”的念头也打消了一大半,只得整日窝在房里和方代玉她们作伴。方若婳从墙上抠了块石灰,在地上画了格子,又做好一堆阄儿,想拽着她们玩跳棋,她们两个都是满腹心事,谁也不理会方若婳。 方若婳只得叫了几个侍女来玩,她们哪里玩过这个?自是一玩就上瘾,一局接着一局。方代玉见方若婳他们玩得热闹,走过来蹙着眉看了几眼,方若婳忙招呼她一块玩,她颇有几分嗔怪地瞪方若婳一眼,走了开去。 方若婳在她背后笑道:“愁也不愁给外人看,哼!我偏活个好样的给他们瞧瞧。” 方代玉脚步一顿,回头无奈地看着方若婳,摇摇头,倒好似她真的是长辈一般,只眼里终究流露出一丝笑意。 正玩着,忽听得有人在门口问:“十三公主方若婳是住在这里吗?” 那是老妇人声音,一口极生硬的吴语,听来像是北人新学的,说不出的别扭。方若婳循声望去,见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子,看装束倒也寻常,但神情间挺有气派,不像普通人家的老妇人。 方若婳坐着没动,早有侍女问:“什么事?” 婆子极有眼色,迈步进来,目光只在方代玉、方芬馥和方若婳三个人面上转了一圈,便落在方若婳脸上。 她笑着上前,殷切地跪下行礼,方若婳倒有些意外,这一路上虽未受什么虐待,也无人这样看重方若婳他们。忙示意侍女扶她起来,问:“你是……” “回方十三公主的话,”婆子言谈得体,果然不是寻常人,“我奉祥王殿下之命而来。” 她回身一招手,门外又进来一个侍女,手捧着个漆盒。婆子将漆盒奉上,又道:“这是祥王殿下命我送来给方十三公主的。” 方若婳从一听见“祥王殿下”四个字,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瞪着那漆盒片刻,不知如何是好。眼角的余光中,却见那婆子满脸是笑地瞅着方若婳,不禁一个激灵,咬咬牙打开了盒盖。 里面放了一枚同心结,另有一页信笺。 展开来,上面是首四句乐府:“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方若婳就算再文盲,也看懂这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只觉得那四行字突突直跳,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个一个都那么刺目。 婆子见方若婳不说话,躬身问道:“方十三公主,有什么话要我带回给祥王殿下吗?” “有!”话音冲口而出,高得连方若婳自己也吓了一跳,定定神,方将信笺放回盒子里,盖好,递还给婆子。 “我是亡国之女,不详之身,领受不起祥王殿下的一番好意,请奉还给祥王殿下。” 婆子意外地看着方若婳,半天没有伸手。 方若婳示意侍女将盒子先接过去,塞到婆子手里,又道:“替我谢谢祥王殿下,但此事万万不能。” 婆子怔愣了片刻,脸上又浮起分毫不乱的笑容,道:“既然是方十三公主这样说,我便这样回复祥王殿下,看看殿下如何。” 方若婳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却也懒得和她斗这个嘴。闵博延虽然是方若婳满心眼里最瞧不上的人,但是人在矮檐下,方若婳也不想得罪他。 婆子倒不纠缠,躬身告退。 方若婳呆呆地坐在榻上,如同霜打的茄子,早没了方才的兴致。方代玉和方芬馥一起走过来,坐在方若婳的两侧。方代玉按着方若婳的手微笑道:“说得好。” 方若婳愁眉苦脸地瞅着她,重重地叹口气道:“我就怕,这件事没完呢。” “是啊,”方芬馥接口,“听刚才那婆子口气,未必会善罢甘休。” 方代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看着方若婳说:“只要真有心,一定能有办法。” 方若婳看着她眼里决绝的表情,猜得到她指的是什么,唉,嫁给闵博延和一死了之,哪个更可怕些?方若婳一时间还真比较不出来,只觉得哪一边都不是方若婳想要的。 不知是方若婳不记得,还是史书上确实没有,方若婳印象里丝毫都不存在“方若婳”这个人物的结局。大概,她也不曾为了反抗闵博延逼婚而死吧,否则《那啥》里应该不会漏过这么戏剧性的情节……方若婳脑子里一团混乱,胡思乱想了半天,却没有一个念头有实质意义。 这日自是坐立不安,方若婳只觉得头上那柄剑忽然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柄比亡国那一柄更尖锐更接近,更叫方若婳心惊胆战。 真是风水轮流转,又轮到方代玉和方芬馥变着法儿地来安慰方若婳,可她们也是泥菩萨过河,哪来的好办法?实在宽不了心。 连午饭也吃不下,胡乱咽了两口就将剩下的一推。方代玉瞅着方若婳,悠悠念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果然现世报,方若婳报以苦笑。 反正也坐不住,午后方若婳在院子里胡乱溜达。方代玉和方芬馥自是不放心方若婳,也跟着方若婳乱转。 方若婳来来回回地走了许久,脚都开始酸了,终于停下来。不禁暗叹,方若婳这样跟自己较劲又有什么用呢?又想,还不如让闵博延现在就出现,好让方若婳跟他说个明白,便算他有什么招式使出来,也好过方若婳这样干着急。 便似天有应验,刚想到这里,就见一人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到方若婳面前,躬身道:“方十三公主,我家殿下有请。” 方若婳倒似倏地松口气,忙问:“他在哪里?” 来人听方若婳语气急切,倒不禁抬头看方若婳一眼,眼中微露含义莫名的笑意,道:“殿下就在外面车内等候。” 方若婳拔腿就往外走,方代玉连忙在后面叫了声:“若婳!”方若婳回头冲她摆摆手,叫她别担心,转身疾步出了大门。 第两百一十六章 还有更美的 闵博延一身青衫,负手立于马车旁,仰脸望着天空浮云,神态闲疏。 方若婳径直走到他面前,敛衽为礼。他转过脸来,露出温和的微笑。方若婳也不等他开口,直截了当地说:“殿下一番美意,我都明白。” 闵博延不由一愣,随即笑道:“是么?你已经明白了!那就最好……” 方若婳连忙打断他:“但我万不能接受。我一介亡国之女,苟活至今,已然惭愧。不详之身,万万不敢受殿下美意。我心意已决,请殿下切勿再以我为念。”方若婳说完匆匆一礼,转身便走。 闵博延似怔了片刻,方追上几步,“十三公主,等一等!” 方若婳欲待不加理会,但闵博延的侍从上前拦住了方若婳的去路,方若婳只得回过身。 闵博延走过来,注视方若婳道:“我一片诚意,你何不再考虑一下?” 面对面这样近,当日蔡秀妮从方若婳眼前被带走的情形忽然又浮现,方若婳暗暗咬了咬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心意已决,若殿下必定不肯收回好意,那么我宁可三尺白绫,以赴国难!” 闵博延显然未想到方若婳会如此坚决,愣了半晌,未再说什么。 方若婳也没有什么可再说的,转身进了大门。 方代玉和方芬馥满脸焦急地等着,一见方若婳便迎上来,忙着问:“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方若婳回头望了一眼,不见有人追来,慢慢地吁了口气,方才憋的那股劲气泄去,这才惊觉背上冷汗已湿透了衣裳,腿脚也软软地乏力。 方若婳摇摇头,答说:“我也不知道……但愿他是死心了吧。” 想闵博延也是天潢贵胄的身份,而且史书上说他性情挺横的,若他有强迫方若婳之意,方才就该发作了,既然没有,想必方若婳已混过了这关。 但心里这样自方若婳安慰,终归还只是个“但愿”,那惴惴不安,便如心头吊起的秤坨,沉甸甸地坠着,直叫方若婳无处抒解。这日剩下的时间,但凡门外有脚步声,必会心惊肉跳,非要确认了来人与方若婳无关,才能安心。 唉,亡国公主真正是落架的凤凰,身不由己,除却拿“三尺白绫”威胁,竟是一点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但扪心自问,若真到那一步,方若婳有勇气面对“三尺白绫”吗?也答不上来。 一夜尽是恶梦,早上醒得比任何一日都早,方代玉和方芬馥都还睡着,方若婳也不愿惊动她们,穿戴梳洗了,出了房门溜达。 天刚放亮,雾霭沉沉,远远近近的景致都蒙着一层白纱,若隐若现,恍惚有些不真实。多数人都还睡着,除了几个侍女,便只得方若婳一个到处闲逛。初晨的露水打湿了鞋面,微微的凉意透过肌肤。 雾气掩去了远景,寺院大殿前的空地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空阔,只有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飞鸟惊起,“扑啦啦”扇动翅膀,几片灰白色的鸟羽自半空缓缓而降。 方若婳顺手接住了一片,拿在手里把玩着。 寺院虽然早已废弃,殿前的放生池水依旧清泓,想必是有活源,池中居然还有几只命大的乌龟游来游去。 方若婳侧身坐在池边,俯下身子,无聊地用手里的羽毛尖撩动池水。 池水倒映着方若婳的影子,此刻,方若婳却一点没有顾影自怜的兴致,烦恼地将影子一遍又一遍地拨碎。 身后似有轻微的脚步声,方若婳也懒得理会。 池水渐渐平静,影子碎了又合,方若婳陡然看见,水中映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倒不由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身。 待看清身后之人的面容,惊惧一时全化作了意外,“是你?” 那人淡淡地点头,道:“刚好路过这里,看见你坐在这。” 这已是方若婳他们第三回相遇,他的开场白总算没再问那句“你在做什么?”但方若婳发觉,每次他“路过”时,方若婳的心情总不是太好。 今天尤其。 其实,当方若婳心情好时,每次想起他来,都觉得如老友一般。若非如此,现在方若婳已经不加理会地转身而去。 他的目光审视方若婳片刻,忽然问:“你好像很烦恼?” 方若婳叹口气,没有否认。 他又问:“这回是为了谁?” 方若婳说:“这回是我自己。” 他望着方若婳,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一个排解烦恼的好办法,你等等我。”说完便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方若婳心生好奇,便站在那里没动。 等不多时,他返身回来,向方若婳招手,“随我来。” 方若婳跟了他去,却是到了寺院的侧门,方若婳记得那门本是上了锁的,此刻却开了,有侍从模样的人站在门边,却也不问,看着方若婳他们出去,又关起门来,只听背后传来落锁的声音。方若婳对这人的身份,益发好奇到了极点。 门外是条小路,停着一乘牛车,那人自己往车辕上一坐,转脸对方若婳说:“上来吧!” 方若婳不由怔愣,“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略带神秘地一笑,道:“去了你就知道。”顿了顿,又问:“莫非你不想去?” “想想。”方若婳连连点头,这几天也憋闷坏了,能出门走走真是巴不得,更何况他怎么看都不像心怀恶意。 方若婳提起裙角,他伸出手拽着方若婳的胳膊一提,方若婳便上了车。 那人提鞭轻喝,车呀呀前行。缓缓的晨风迎面而来,顿叫方若婳心神俱清。 一时高兴,决定将烦恼暂时抛开,且好好地游玩一番。 这小路极清静,两旁种着槐树,多年无人修剪,枝叶参天蔽日,雾气已淡去许多,似有若无地缭绕树间,与偶尔掠过树缝的流云交缠。 方若婳半个身子探在车厢外,贪婪地瞧着。这样的景致本是司空见惯,却原来也会变得这样迷人。 出了小路,迎面有人过来,方若婳恋恋不舍地缩进车厢,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又掀开一条缝,问:“开着帘子行不行?” 他回头望了方若婳一眼,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道:“你想开着,就开着吧。” 方若婳兴高采烈地将帘子挑起来。自从来到这个时空,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自在,从前的春安国公主方若婳出门,岂是能让人看见的?这回总算能过过瘾。其实祥府城并不繁华,初晨街上的人更少,偶尔有人用惊异或暧昧的眼神看着方若婳,方若婳便恶狠狠地瞪回去。 很快发觉,男人们看见方若婳,虽不免惊异,不过多看几眼,倒是几个妇人瞧见方若婳,脸上颇有异色,窃窃议论,神情间很是看不惯。方若婳暗暗好笑,抛头露面又怎样了?忽然升起一种上学当乖乖女时,偶尔逃学一回的刺激和快感,顽心一起,当下以眼还眼。 她们似有觉察,怔愣间避开了目光。方若婳得意洋洋地收回视线,不料却正见那人回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方若婳,想必刚才那气势汹汹的神态全落在了他眼里,顿时脸上一红,不觉将手中帘子放低了几寸。 祥府城虽破败,却着实不小,车行了总有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城门。正是阳春季节,太阳初升,天空一碧万顷,草木苍翠,放眼望去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尽是或浓或嫩的绿,次第蔓延,直至天际。 迎面轻风阵阵,含着清晨特有的露水和青草味道,丝丝渗入肺腑,溢开一缕甜香。方若婳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喃喃叹道:“真美!” 那人闻言转身笑道:“还有更美的!”初晨透亮的阳光映着他的脸庞,将他以往的深沉掩去了几分,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似乎也随着天马遭生机勃勃的景致,焕发出年轻的飞扬。 方若婳从来未曾留意过,原来他是这样英俊夺目,不由得迷惑而惊异。 “咄!”他清喝一声,牛撒开四蹄,越跑越快。 以前说起古人的交通工具,第一个想起的总是马车,来到这里才发现,大家都喜欢乘坐牛车。原来牛车虽比不上马车快捷,倒是又稳当又舒服。 方若婳也不知他究竟打算带方若婳去哪里,但即便只是这样坐车兜风,也觉得畅快。不知不觉中,该是已行出很远,探出身子回头望去,祥府城已被山丘挡住,看也看不见了。 牛车离开宽敞的驿道,驶入田野间的小路。初时两侧皆是整整秋安秋安的麦田,风过处,碧浪起伏,散落的农居点缀期间,宛如一副水墨画。 又过多时,牛车驶入山丘,人烟渐息,路也越来越窄。两侧草木枝繁叶茂,长长的垂枝带着梢头初绽的花朵,迎面而来,沙沙地擦着车身。 偶尔一两枝扫过脸颊,便觉一股极淡的清香拂过。耳畔,鸟声婉转不断,然而循声望去,只见枝叶跳动,不见鸟儿的影子。又有若隐若现的潺潺水声,更不知溪流在何处。 想方若婳在现代时,走南看北,游玩的也大多是人工雕凿过的景致,极少来到这般天然如璞的境地,只觉幽静异样,连心境也跟着平和起来。 牛车忽然一顿,停了。 那人跳下车,原地顿了顿足,回头道:“前面过不了车,要走一段。” 第两百一十七章 说笑罢了 方若婳扶着他的手也跳下车,忍不住捧起路边花枝深深地嗅了嗅,这才笑道:“走吧。” 方若婳他们沿着小路向前,路面甚是崎岖不平,这点困难对方若婳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久居深宫的方若婳来说,却未免吃力。脚上的绣鞋也不适合走山路,没走多远脚底就开始疼了。 方若婳不由暗恨这躯壳不争气。起初还兴致勃勃地不时掐一根枝条拿在手里玩,后来便只有力气勉强跟着了。 “小心。”他见方若婳走得费力,伸出手来。 这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方若婳想也没想,便将手交给了他。及至双手交握,他掌心的温暖绵绵地传过来,方若婳方才觉得似乎不妥,但此刻甩开手更着痕迹,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心却莫名其妙地突突跳得快了。 方若婳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尚且觉得这样手拉着手有些暧昧,他是风越朝人,难道便不觉得异样吗?然而偷眼观察,他平视前方,神情淡定,不落丝毫痕迹。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这样与众不同?这问题徘徊方若婳心头已久,但此刻方若婳却又不想立时问出来,仿佛觉得,这带着几分神秘和虚幻的感觉很享受。只是忍不住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他似有觉察,倏地转过脸来,方若婳忙不迭避开视线,转念一想,躲个什么?便又转了回去。 他见方若婳如此,眼里浮上一丝笑意。方若婳忽然觉得他的眼神似乎也变得异常温和,没有了以前总笼罩的严肃和冷淡。 “快到了。”他向前指了指。 垂落的花枝挡住了小径深处,方若婳他们一面拨开枝条,一面慢慢地往前走。方若婳也不知小径尽头究竟有什么,竟不觉升起一丝紧张和兴奋。 “到了。”他替方若婳拨开面前的最后一丛枝条。 大片活泼泼的红色,不由分说地扑了满眼。 “映山红!”方若婳又惊又喜地冲出小径。 整个山坡,如悬挂着一道如火如荼的壁毯,绵绵地漫过了整个山谷。蓝天之下,一丛丛,一簇簇的杜鹃在阳光下迎风张扬,开得那样肆无忌惮,无拘无束,恍若九天垂下的彩霞,溢满了这方天地,映得如燃烧一般。 那仿佛是一个遥远的童年的梦境,扯断了时光的牵绊,悠悠而回。方若婳记得那时方若婳在山间疯跑,采满怀满把的映山红,留满天满地的快乐。长大之后生活在城市,见惯了盆栽的杜鹃,美则美,却总觉得不再是那山野间鲜活的映山红。 方若婳冲进花丛中,高低错落密密匝匝的花朵擦着衣裙。方若婳禁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任凭蜂蝶环绕,清风拂面,只觉得整个人都如这满山的花朵一般充满了生机。 “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情难自禁,方若婳喃喃地念出了刹那跃入脑海的诗句。 “你说什么?” 方若婳一惊,陡然清醒,糟糕,这回连宋人的版权都侵犯了。方若婳轻轻咳了一声,见他略带好奇的目光,似真的没有听清,这才稍稍安心,打着岔道:“太美了,你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他说:“我有几个朋友,专爱寻访这样的地方。” 方若婳由衷地说:“你的朋友可真会享受生活。” 他脸上忽然泛起一缕怅然,沉默片刻,方说:“是啊。” 方若婳顾不得探究他的情绪,展目四顾,深深感叹:“要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建一个小屋子,又能吃喝不愁,那换个神仙给我做我也不要!” 他含笑望着方若婳,道:“这么容易满足?” 方若婳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容易吗?我可不觉得。” 他渐渐隐去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地望着方若婳,久久不语。 方若婳重重地吐了口气,决定先把烦恼丢开,快乐的心情才对得起眼前的美景。方若婳提着裙角,一步一蹭地向着花丛深处走去,觉得自己便如一条回归大海的鱼儿。 他追上来,向前指了指道:“那里有溪水,咱们过去坐坐。” 果然走不多远,便听见潺潺水声,越过花丛,一道数丈宽的溪流横过山石,清亮的溪水在阳光下跳动着粼粼波光。数尺深的溪水,溪底的水草砂石纤毫毕现,方若婳正走得有些口渴,瞧着便觉比农夫山泉还诱人,也顾不得什么,蹲下身便掬起一捧喂入口中。 泉水清凉,顺着喉头沁入肺腑,清爽的感觉仿佛渗入了每个毛孔,更有一丝甜意留在舌尖。 方若婳忍不住又喝了几大口,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随手用袖子擦干了嘴角,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想必他对方若婳的举止早就见怪不怪,也到溪水边喝了两口水,转身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方若婳折了一条长长的花枝,拍打着水面,溪水中游动着一群群细小的鱼儿,在花枝过处惊得四散,旋即又聚合。 方若婳说:“真可惜,天气若再暖和一些,下水走走,可有多舒服!” 他眼睛望着溪水,说:“榆乐附近也有不少景致,你要是想,等到了榆乐有的是机会。” 方若婳听得“榆乐”两个字,终究抑制不住,又将满心的愁苦勾了上来。 他见方若婳不作声,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若婳,良久,忽然问:“你很担心去了榆乐之后的境遇,是不是?” 方若婳实在不能否认,默默地点点头。 他又问:“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方若婳摇摇头,水中的花枝重重的拍打了几下溪水,溅得水花四起。方若婳能有什么想法?如今方若婳不过是条案板上的鱼。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今早见到你,愁眉不展,便是在想这件事吗?” 方若婳说:“那倒不是,是为了祥王的事。” “哦?”他很感兴趣地看着方若婳,“祥王?” 方若婳心想,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不如告诉他,看他似乎身居高位,又像个有见解的人,也许能给方若婳一些建议。 便将事情原委简单地对他说了一遍,末了愁道:“我虽然已经当面回绝了他,但不知他肯不肯就此罢休。” “你当面回绝了他?”他似乎十分诧异,重复了一遍方若婳的话。 方若婳“哼”了一声,道:“或许有人觉得嫁给祥王会是条好出路,可对我来说,实在未必。”不知为何,方若婳觉得和他说话不必有什么顾忌,想什么便直说了出来。 他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方若婳淡淡地说:“我的母妃被他所杀,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他深深地看着方若婳,半晌不语。 方若婳顾自发了会愁,依旧无可解脱,叹口气,“哗啦哗啦”地用力拨着水。 他忽然问:“只是这一个原因吗? 方若婳不语,心想这真正的原因是没办法说的,谁让他就是博延帝呢?如果换成了巩越彬,说不定方若婳就动心了。可是闵博延……那不注定要做妲己?不,更糟。人家商纣王虽然也是暴君一个,但好歹在爱情上,还算是个痴情的男人,可闵博延呢?嫁给他,不但得白白担上亡国妖女的名声,还只不过是妖女甲乙丙丁之一……冤不冤呐?! “反正,”方若婳竟将心头的那句结论脱口而出,“除了祥王一个,别人也许还能考虑。” “除了祥王,别人都可以考虑?”他眼波流转,神情深邃,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顿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那么,嫁给我如何?” “啊?”方若婳当场怔愣,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的双眸却如漩涡一般,立时攥住了方若婳的视线,似叫方若婳身不由己地沉沦。 方若婳一时脑中空白,一个念头也没有,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忽然又是一笑,道:“跟你说笑罢了!”便挪开了目光。 方若婳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心嘭嘭跳得厉害。 “好了,该回去了。”他站起来,稍稍整理衣裳。回头见方若婳兀自发愣,便笑道:“不必恋恋不舍,往后会有机会的。” 他说话总是斩钉截铁,不容人质疑,更不容人反驳。 方若婳随他站起来。他又向方若婳伸出手,方若婳有心不理,然而他的眼神同样不容拒绝。回去的一路,也只得由着他一直握着方若婳的手。本来是温暖的感觉,却忽然变得发烫,直热得方若婳掌心里捏满了汗。 来时平和的心情荡然无存,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搅和在一起,分辨不清。游玩本是为了散心,结果旧愁未解,似有添了一段新的心事。 他不爱多话,方若婳若不说话时,他便也不说话,似乎这样双手相携,默默地走着,便已足够。 好不容易上了车,方若婳逃似的忙不迭缩进车厢里,让车帘严实地挡住视线,然而,他的背影却似始终凝刻在眼前,挥之不去。 感谢上天,这一路要走一个多时辰,方若婳费尽力气将纷杂的心绪平定下来,这时才能够细细分辨。 直到此时,一个念头才如水落石出般清晰地展现,方若婳忽然明白,方若婳这样慌乱是因为他的那句话对方若婳有着无比的诱惑力,便如溺水之人忽然见到一根浮木的时候,会变得异常紧张。 第两百一十八章 四处游逛 方若婳想活下去,这始终是方若婳心底最强烈的欲望。 可是,方若婳在二十一世纪的种种技能在这个时代却毫无用处,不管方若婳情愿不情愿承认,方若婳现在拥有的全部,便是方若婳的美丽外表。 眼下方若婳无依无靠,若想自保,唯一的出路便是走这条方若婳曾经很鄙视的路。 嫁人。 与其等到了榆乐被迫嫁,不如现在自己选择一个男人嫁了。 眼前的这一个,方若婳虽然还不知他的底细,但至少对他深有好感,他看上去也能容纳方若婳,这已是很不容易,距离榆乐不过半个月的路程,若错过了,方若婳要如何才能再找到? 明知如此选择不过是利用他,当做方若婳的救命稻草,但是,思前想后,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方若婳、方若婳,方若婳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别犹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方若婳一路忙着给自己打气,待牛车停下,方惊醒过来,连忙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散开的发丝,又将身上衣裙拂平,方拿捏着方若婳自认为最优雅的姿态,款款地出了车厢。 他站在车辕旁,依旧向方若婳伸出手,方若婳将手软软地放进他手心。 他似乎怔愣了一下,盯了方若婳几眼,方若婳连忙对他嫣然一笑,他凝视方若婳片刻,眼里忽然闪出一丝笑意。 方若婳敛衽为礼,柔声道:“多谢郎君,陪若婳出游一日,若婳现在果然好得多了。”语气连方若婳自己都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但方若婳见方宫中的嫔妃对方光霁都是如此这般,便有样学样。 他淡淡地说:“举手之劳,何须多礼?” 方若婳又道:“不知郎君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他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极锐利的光,默然片刻,他似有所指地问:“你真想知道?” 他的反应似乎不如方若婳的预期,但也远不到绝望的时候,方若婳微笑道:“若婳和郎君也算有缘,彼此相谈甚欢,却不知郎君尊姓大名,岂非憾事?” “哦,”他随口回答,“我叫闵博延。” “你……”方若婳被这四个字震得脑中嗡嗡乱响,早忘了什么风度仪态,直愣愣盯着他,只觉自己必定是听错了,“你……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闵博延。”他泰然自若地重复,“蒙至尊圣恩,受封雍州牧、内史令、淮南行台尚书令、行军大元帅、祥王闵博延。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他一字一字悠然道来,神态倨傲,不可一世。 方若婳瞠目结舌,不但脑中嗡嗡作响,连眼前景物都开始摇晃。“怎么会……”方若婳不可置信的喃喃,“你怎么会是祥王?” 他淡然说道:“你若实在不信,改日我可以将印玺奉上,供你查验。”语气中带着几许奚落。 方若婳却顾不上计较这些,茫然中用手使劲地按了按太阳穴,逼得自己定下神来。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前后原委,心知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仓促间也来不及仔细分剖。 “你真的是祥王?”方若婳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再次确认。 他收起那一缕玩笑的表情,稳稳地一点头,神情里没有半分可质疑。 方若婳垂下眼帘,从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退后两步,再度敛衽为礼,步步道:“今日多有失礼之处,但不知者不怪,还请祥王殿下见谅。” 等了片刻,不闻回答,方若婳转身走向侧门,举手叩门,过得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侍从打里面出来,先向闵博延行礼,然后朝方若婳躬身,示意方若婳可以进去了。 正要举步,闵博延忽然道:“等一等!” 方若婳迟疑片刻,回过身,他已来至面前。丝丝缕缕的目光交缠,方才还曾心动的感觉,转瞬已变得叫方若婳心惊,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 闵博延拉起方若婳的手,往方若婳的掌心里塞了一样东西,低声道:“这个给你。” 方若婳瞥了一眼,见是那同心结,顿觉捏着火炭一样,本能地就想推还给他。但他紧紧按住方若婳手,将方若婳的五指合拢,然后道:“别急着答复,再想想,只要你改了主意,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方若婳心里乱成一团,只有一个念头是始终清晰的,不,我不要嫁给闵博延。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一字一字道:“我承受不起殿下美意,此心已决,此生不改。” 闵博延眼里的温度陡然低了许多,冷冷地凝视着方若婳,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方若婳觉察他心中的怒意,也不由得彻体生寒,但心知此刻决计退让不得,憋着一口气目不转睛地与他的视线僵持。 也不觉过了多久,他忽然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方若婳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手扶着门框,微微地喘息着。回思方才的一幕,便如同在细钢丝上过了一遍悬崖。方若婳这亡国公主,哪里有资本和他这个大风越的皇子讨价还价?也不过凭着一口气赌这一线生机。 轻风拂来,三月末的天气,竟让方若婳觉得肌肤生寒,细辨时才知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方若婳浑浑噩噩地走回房间,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搅动,将一切心绪都搅乱了,乱得方若婳想理也不知从何理起。 方代玉和方芬馥正因方若婳不知去向而焦急,在地下团团转,见方若婳进来,顿时喜出望外,一边一个挽着方若婳追问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方若婳哪里有心思回答,便是有心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方若婳默默地摇头,只觉全身似脱了力一般,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往榻上一歪,合起眼睛来。然而,闵博延那双深沉倨傲,根本不容人拒绝的眼眸,始终阴魂不散。 方代玉和方芬馥似在悄悄议论,然而方若婳也无力去分辨她们说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轻轻的脚步在榻边停下,方若婳睁开眼,方代玉挨着方若婳的身子坐了下来,定定地望着方若婳。 方若婳勉力笑笑,说:“我没事。”生怕她追问起来,方若婳要怎么回答?方若婳总不能说,方若婳和祥王闵博延出去在青山绿水间携手共游了一日。 方代玉一直望着方若婳,目不转睛。方若婳忽然觉得,她的眼眸比以前更加清亮,如多了一种直射人心的力量。方若婳知道,方若婳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方若婳也一样。揽镜自顾,方若婳也会发觉自己的身上比起几个月前多了些微妙的东西。 方代玉说:“你有事。”她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方若婳垂下眼帘,避开她的注视。 但方若婳知道,她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去。沉默良久,她说:“我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说的。” 她语气中的失落打动了方若婳,毕竟,患难与共的经历早已让方若婳他们的友情超越了普通的亲情。方若婳叹口气,决定告诉她实话:“是闵博延。” “他?”方代玉显然大吃一惊,她关切地审视方若婳的面容和身体,紧张地问:“他有没有对你……对你怎么样?” 方若婳知道她想得太远了,忙说:“那倒没有。”但是,转念之间又想,虽然眼下没有,又如何保证日后不会?闵博延的目光忽然又闪过,不自觉地便打个寒战。 方代玉又问:“那这一整天你们都在做什么?” 方若婳苦笑,心想照实说出来都没人信的,只得含糊道:“还真没做什么,他只是带着我在安府城外四处游逛。” 方代玉默然不语,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方若婳垂下头,烦乱中挪动了一下身子,忽然惊觉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同心结,心倏地跳了几跳,忙趁着方代玉没注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枕下一掖。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不知为何,方若婳却不愿让她看到。 定了定神,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便问:“你可曾听说,风越军之中,还有一位皇子?” 方代玉想了想,说:“是还有一位,三皇子达王闵成弘。” 是了,方若婳隐约地记起,以前的确也听人说起过,只是闵成弘这名字对方若婳来说全然陌生,和闵博延在历史上的知名度相距太大,以至于方若婳根本就没有留意。 天,方若婳用手捂着额头,这是怎么样一个乌龙啊! 两人的音容笑貌在心头一一浮现,细细分辨,他们的眉目确实有三四分相似,但此前方若婳丝毫都没往那种可能上想过。 因为方若婳一直都误以为闵博延是个南方人。此刻回想起来,难怪总觉得他说的吴语音调与众不同。也奇了,他一个北人居然说得一口那样流利的吴语。 一想起下午方若婳差点就投怀送抱,脸烧得如火,干脆把脸也给捂了起来。 忽听方代玉问:“你自己怎么打算?” 方若婳捂着脸不作声,半晌,咬咬牙,闷着声音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宁可玉碎,何能瓦全’!” 第两百一十九章 只能在此 这是此刻方若婳真实的想法,与其嫁给闵博延日后背着个亡国妖女的名声跟几百甚至几千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过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索性同归于尽。好歹方若婳方若婳还算为历史做出了贡献,为千万黎民百姓除掉一个千年不遇的昏君,饶上条小命也值了…… 胡思乱想着,不知为何,闵博延的身影忽又从心底掠过。 阳光之下,他清亮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光彩,那般飞扬而夺目的一个人,真的是昏庸无道的博延帝吗? 五日后,方若婳他们终于登上了沿黄河西行的船只。 都说,北人不善水,但这些船制作精良,宽敞而高大,显见得已有极娴熟的造船技术。可笑南方君臣固步自封,坐井观天,还以为北人始终都是那样一群旱鸭子,永远也学不会航船,也难怪一败涂地。 反倒是宫眷之中,大多数人不曾坐过这样大的船,沿江河而上。那些嫔妃们经常因为踏板偶尔的轻微晃动,便惊惶失措地尖叫。也可能,故意借此来发泄心中的焦虑。 一连数天,方若婳他们白日坐船,晚上便靠岸歇息。自那日出游归来,闵博延倒是再也没有来找过方若婳,后来方若婳悄悄打听,得知他已然先行出发,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出发的第三天,方若婳他们的船受阻于三门峡。起初,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宫眷们议论纷纷,又自矜身份,不肯出去自己看,只管叫随船的侍女出去打听。侍女们出去了好半天,惊惶失措地回来告知,说前头的一条船翻了。 顿时,惶恐如风般传遍了整条船。 “说是全死了,正在往上头捞尸首呢,百多人……唉!” “就说他们北人不懂行船,他们造的船如何坐得?只怕连我们的性命也要害了。” “那如何是好?这水中逃也无处逃,躲也无处躲……” 有人议论纷纷,有人低声抽泣,也有人默然端坐,如若木鸡。 方若婳他们几个虽不至于惊慌失态,但茫然的等待,终究叫人不免惴惴难安。 方芬馥往船舱外张望了几次,忍不住向方若婳他们叹道:“唉,也不知那船上都是些什么人,真可怜。” 方若婳闷坐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道:“我出去瞧瞧。” 方代玉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方芬馥也要站起来,方代玉笑着按她坐下,道:“好姐姐,你就待在这里吧,你在外头万一看见个什么,又得多少日子吃不下睡不着。”方芬馥犹豫片刻,不言语了。 方若婳和方代玉携手走上船头,几个水工见了方若婳他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方若婳他们也不理会。只管走到前头张望。 水中泊着好几条船,阻隔了视线,远远的也看不清什么,只隐约瞧见几条小船来来回回,大约是在打捞清理。 方若婳向水工打听,他们听不懂吴语,方若婳试着学说北话,学得三不着两,费了半天劲才让他们明白,但他们也不十分清楚前头的情形,只说这三门峡水势太险,翻船是常有的事,一年到头都免不了,不知吞掉多少条性命。 方代玉听了乍舌,道:“那为何还要坐船?” 方若婳指着岸边的高山峻岭,说:“你瞧那山势,想必走山路也不是件易事。” 正说着,忽觉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视线,在认出他之前,方若婳的心已经突突跳了起来。 定了定神,在脑中细细分辨了一回,想着也许是自己的错觉,方又将目光投了过去。远远的岸边,众人簇拥着一个人,安坐于马上,正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隔着那么远,面目也不十分清楚,但方若婳依然认出了闵博延。他的举止,亦如他的言语,有一种不容人分辨的威仪。 忽然,他的目光朝着方若婳他们这边扫了过来,猝不及防间,方若婳他们的视线相遇,他似也在瞬间便认出了方若婳。 方若婳分辨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目光执着得叫方若婳心惊。 “怎么了?”方代玉困惑地顺着方若婳的目光向岸上张望。 方若婳移开视线,粼粼水面倒映着阳光,晃得方若婳有些眩晕。“没什么,我看得眼花了。”说完,方若婳便转身回去船舱。 却觉得,那目光始终钉在方若婳的背上,甩脱不去。 承福九年四月二十二,南征军奏凯歌入榆乐城,风越皇闵星渊亲临太庙,举行献俘仪式。 方若婳他们这些旧方皇族的女人也在列,因为方若婳他们也是从旧方而来的重要“战利品”,和方光霁、和旧方的王公朝臣们,还有从方国库掳来的宝物们一起,献于太庙之前。 那日晴空高照,艳阳万里,然而方若婳只觉得一阵阵寒意逼人。四天马铁甲骑兵整秋安肃立,铁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深沉的光泽,如阴霾般凌于方若婳他们之上。 一人站在高台之上,宣读一份冗长的文书,夸耀风越军平方的经过和功绩。 方若婳看见方芬馥偷偷地抬袖拭去泪水,方代玉的眼眶红肿,但她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方光霁应该是站在“战利品”的最前列,不知他此刻究竟是何感受?听说他这一路上浑浑噩噩,吃喝如常,倒似亡国的事与他全无干系。 文书念完后,百官舞蹈再三,而后三军铁甲秋安声山呼,震天动地,天际流云飞卷,似天庭也为止震撼。 方若婳一时心神俱震,在赫赫威仪之中,想到,若方若婳不是此刻站在这“战利品”的行列里,方若婳本该为这一幕欢欣鼓舞,华夏数百年的动荡在这一刻结束,久已未有的太平盛世终于再度降临。 高台上,风越皇闵星渊身着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玉冕,端然肃立。 方若婳忽然意识到,这可是中国历史上功业卓着的风越文帝,继秦始皇之后,又一位实现华夏一统的帝王,禁不住使劲朝他张望,可惜离得太远,只能模糊分辨出一个气度威严的中年男人。 当然,眼下方若婳是唯一知道他日后会被谥为“文”的人,就连将来给他上这个谥号的闵博延心里也还不可能有过这个念头呢。 唉,闵博延。 一闪过这个名字,方若婳的胸口便是一窒,几乎已形成了条件反射。 这场面自也少不了他,身为南征军统帅,他本就站在三军的最前。闵星渊召他上前,褒奖甚笃,另有一长串的恩赏。 方若婳尽量控制着一眼也不去看他,只不提防他忽然朗声称颂“万岁!”,语音如斩钉截铁般有力,终究不免让方若婳一惊。 仪式终了,方若婳他们依旧被送回榆乐宫西面的掖庭,那是方若婳他们暂时的容身之处。 按照风越的习俗,方若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被分赏给南征中立下战功的朝臣将领,而另外的人则会留在掖庭,等待被选入榆乐宫的机会。 不过,据说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因为榆乐宫被一个性情严厉的女人牢牢把持着。 后宫历来是流言蜚语的滋生之地,方若婳他们这些旧方宫眷们一经安置,稍稍地缓过了一路的车船劳顿,立刻便恢复了本性,各种传言迫不及待地散布开来。 人人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着风越皇闵星渊的妻子佟佳皇后,听说她从来不掩饰她的悍妒,不准别的女人接近她的丈夫,她的防备已经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以至于在榆乐宫中,除了她之外,闵星渊没有一个真正的嫔妃。 关于这个女人,方若婳倒还想得起一些历史记载,因为她在古代的皇后中很特别。史书上说,她和闵星渊之间有一个誓言,闵星渊发誓此生绝不会与另外的女人生孩子,难得的是,身为帝王的闵星渊居然实现了他的诺言。 闵星渊的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是佟佳皇后所生。 天马遭的女人们言语间提到佟佳皇后,都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瞧不惯的神色,但方若婳心知她们心中也未尝没有羡慕。便如同她们悄悄议论起掖庭中的房舍亭台、方设用度,总忍不住与方宫的奢华无伦比较,话里话外便透着几分酸溜溜的轻视,想必如此,能让她们心里好受些。 但榆乐宫中的俭朴,也着实让方若婳吃惊,总以为富贵不过帝王家,闵星渊如今已是一统四海,但榆乐宫中人人都是青衫布衣,慢说方宫里那些团花锦簇的锦缎丝绸,就算是寻常的金玉饰品也难得一见。 方若婳记得方若婳那些哥哥们人人都是服饰奢华,单单一根腰带上便坠满了精工细作的金纽、美玉,但在这里,金玉只有大典上才得一见,平日人们腰间佩戴的至多不过是牛角或黄铜雕作的饰物。 听说闵星渊夫妇素日也是这般穿戴。难怪方若婳几次见到闵博延时,他都是一身布衣。原来是装模作样给父母看的。哼,等他成了博延帝便会原形毕露,那可是个挥金如土的人物,想起来顿时又多了几分鄙夷。 第两百二十章 噩梦的开始 掖庭中有照顾起居的婆婆,负责方若婳他们几个旧方公主的这一位性情和蔼,也很会来事。方若婳他们自也领情,少不得将身边藏的珠宝送些给她,益发得了关照。每日在掖庭中走来走去,不受丝毫约束。 风越皇宫规制宏大,据方若婳估量,光是这掖庭就比燕京的帝宫还要大,更罔论榆乐宫和东宫了。有时想着,如果佟佳皇后真如传闻中那样能一手掌控掖庭通向榆乐宫之门,那留在掖庭中倒也不失一个办法。但又一想,也不过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待闵博延一继位,还不是在劫难逃? 举目四望,亭台高阁,威仪森森。哪里去找出一条远走高飞之路,能让方若婳离开这高墙圈禁?如果方若婳在古代的日子还要延续很久,方若婳也已经在心里做过很多职业规划,方若婳可以开间小铺子,卖小吃,或是卖些胭脂水粉,或是卖些孩子的玩意儿,从古至今,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唉,可惜全如痴人说梦。 正想着,赵婆婆差侍女来找方若婳。 见了赵婆婆,她却不说什么事,只带着满脸古怪的笑容,拉了方若婳的手道:“这边来。”方若婳只得随了她走。 穿过长街,估量着该是走到了西门附近,方进了一处庭院。 方若婳一只脚刚买进门槛,望见站在院中的人,便怔住了,下意识就想退出来,却被赵婆婆硬拉着进了门。 “殿下,”赵婆婆施礼,“我来了。” 闵博延半侧过身,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方若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赵婆婆离去,便如溺水之人眼睁睁看着一块浮木飘远。终究,院中只剩下方若婳和他两人相对。 闵博延半侧身子,目光并未落在方若婳身上,给了方若婳片刻喘息的机会。 定了定神,方若婳上前行礼,恭顺地称一声:“祥王殿下!”唉,不管心里有多不情愿,眼下方若婳还没拿定主意非当烈士不可,也只得先虚与委蛇。 闵博延终于转身面对方若婳,依旧还是记忆中那副深沉而倨傲的神情,他目光中寻不见任何感情,似乎只是在冷静地审视着方若婳。 方若婳硬着头皮顶上他的目光,打定主意等他先开口。 过了很久,他终于问:“我送你的同心结呢?” 最冲动的时候,方若婳很想把同心结剪个粉碎包一包找人还给他,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激怒了这个暴君,恐怕方若婳连当烈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消失在历史中了。考虑之后,方若婳把它夹进一件不常穿的衣裳里交给了侍女,也不知如今究竟在哪个箱子里。 方若婳说:“如果殿下想要,我可以让人去找出来。” 闵博延默不作声地看着方若婳,眼眸中含着一丝冰冷,起初方若婳觉得那是怒意,细细分辨,又觉得似是失望。 方若婳心中一动,忽然泛起股难言的滋味。 四天马那样安静,只有微风打着树叶,沙沙轻响。阳光透过枝叶,摇曳的光斑落在他脸上,方若婳不禁又一次迷惑,他真的是博延帝吗?这样面对他,方若婳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是日后的博延帝,否则,也许方若婳会沉陷在他的目光中,忘记了他的身份。 闵博延说:“因为我下令杀了蔡秀妮?” 方若婳说:“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移开目光,平视前方,冷淡地说:“我杀她,只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她应该死。” “那么你呢?”方若婳不禁脱口而出,“你自己也说过,方光霁比她更应该死,可是方光霁活得好好的,如果非要有人死,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呢?你为什么偏要……” 忘情中,方若婳终于连名带姓地叫出方光霁的名字,但闵博延似乎也不以为怪。说到后来,方若婳声音哽咽,终究说不下去。 “那时候我还不曾见过你。”沉默良久,闵博延忽然说道,“如果我先见到了你,那么我就不会杀她。” 他的声音淡漠,但却似锤子般砸在方若婳心口,叫方若婳震动。方若婳愕然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闵博延走过来,站在方若婳面前,凝视方若婳道:“若婳,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你可以自己提出来,任何要求我都会考虑。”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竟让方若婳感觉心头刺痛,方若婳扭开脸,用力咬了咬嘴唇,剧烈的痛楚压过了刺痛的感觉。方若婳说:“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方若婳的脸侧向一边,但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驻留不去。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你知不知道,过几天,至尊要在广阳门上分赏众将士,到时候你们就会被赏赐给有功的将领。以你的身份,我想也许至尊也许会将你赐给丘涵容,或是闵锐达。难道那才是你想要的?” 方若婳的脑子“轰”地一声,最恐惧的事终于临头了,方若婳的身子都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闵博延的手扶住方若婳的肩,一字一字地道:“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是我想要的女人。” 他说出的话总是这样笃定,仿佛他说了,便等于办到了。这样的语调仿佛在方若婳心头狠狠刺了一下,叫方若婳陡然清醒过来,瞬间又挺直了身子。方若婳回过头,逼视他道:“嫁给谁也好,只要不嫁给你,任何人我都会答应的!” 闵博延松开手,脸上如寒霜笼罩。 方若婳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方若婳故意激怒他,便是为了赌一把,希望他会一怒而去。但也可能,将方若婳自己输个干净。 只是短暂的等待,对方若婳来说,却如一世那么漫长。 闵博延倏地转过身去,走开了几步,方若婳刚刚要松口气,他却忽然又飞快地转回来,在方若婳未及反应之前,已被他重重地压在墙上。 一双冰冷的嘴唇压在方若婳的嘴唇上,窒息的感觉让方若婳脑中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当方若婳终于恢复了一线神志,第一个念头便是:赌输了! 方若婳本能地挣扎,抬脚踢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他,也试图用牙齿去咬他的嘴唇,但是方若婳这具弱不禁风的躯壳实在太不争气了,没有一招能够奏效。 闵博延的双唇不带一丝温度,倒好像压在方若婳嘴唇上的并非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在各种徒劳的努力都试过之后,方若婳也再没力气乱挣了。 此时才发觉,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方若婳。距离那么近,甚至看不清彼此的全貌,交缠视线中的只有冰寒。 闵博延终于缓缓地放开方若婳,目光却依旧钉在方若婳脸上。他冷冷地说:“我闵博延想要的女人,别的人休想染指。” 方若婳嘲讽地想,看吧,糖衣炮弹用过了没效,这么快就改武力征服了。方若婳笑了笑,说:“你打算用强?” 闵博延微微一笑,道:“如有必要,我会考虑的。”顿了顿,又道:“四天之后,至尊将在广阳门上犒赏三军,所以你只有最后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中,只要你改了主意,就让人传信给我,我会来接你。三天之后,不管你改不改主意,我都会来接你。”说完,扬长而去。 方若婳瞪着他的背影,终于不再怀疑,这个蛮横霸道的人,的确就是博延帝。 但这三天的期限,却是个迫在眉睫的数字。三天里方若婳如果想不出办法脱身,嫁给闵博延,那可真是噩梦的开始。 可是,身陷在这掖庭之中,方若婳又能想得出什么办法来呢? 方若婳在地上乱转了无数的圈子,不断地对自己说,镇定,镇定,只有镇定下来才能思考。 以前当小白领的时候,如果方若婳遇到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方若婳就会将所有可能的办法列举出来,然后挑选一个。于是,方若婳回到房间拿出纸笔,开始一一地写上方案。 逃走?除非方若婳能及时见到一颗流星,许愿让方若婳长出翅膀来,话又说回来了,若真的有那么颗流星,方若婳一定许愿让方若婳回到现代去。方若婳提笔划掉了这一项。 向人求助?这世上能压得住闵博延的只有两个人,那便是闵星渊夫妇。听说佟佳皇后很厌恶好色的男人,如果方若婳向她方情,也许事有转机。但又一想,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一个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亡国公主,她会向着谁呢?更何况,她就算阻止了闵博延,方若婳的最好下场也就是被赏赐给不知道哪个朝臣。犹豫再三,这一项也被划掉了。 谎称自己有恶疾?毁容?装死?……越来越荒庆了。方若婳丢下笔,仰天长叹,老天啊老天,难道让我方若婳穿越,就是注定要我当烈士的? 方代玉和方芬馥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半天不见人影。然而,就算她们在,又能如何?也不过陪着方若婳干着急。 闷坐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方若婳走到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又从院子走到了园中。若论山石轩榭,这庭园自是比不上方宫精致,然而,正值四月芳菲,枝叶浓茂,花木扶疏,丁香灼灼,槐花飘香,倒也宁和幽美。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另有所指 林木深处,似有脚步声响,但园子甚大,一时谁也不易遇上谁,正好,能让方若婳独自静静。方若婳立于一株槐树下,风过处,清香浮动,洁白的槐花如雪片纷纷扬扬。宁谧中,更显得思绪纷乱,心底的堤防似乎析开了一道裂缝,一直硬生生压住的悲痛丝丝缕缕地溢出来。 方若婳用手轻轻拍抚着树干,仰头望去,树叶的缝隙中,天空高远清朗,世界那么大,可是属于方若婳的世界却这样狭小。 这一路过来,方若婳一直在劝自己,坚持,坚持,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然而,那希望在哪里?阳光那样明媚,可是方若婳眼前却似一片漆黑,进退无路。在这个时代,像方若婳这样身份的女人,也许真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逆来顺受,要么以死抗争。 方若婳真的不想死。 可是,一想到嫁给闵博延,然后成为他未来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要么争风争宠,要么让自己心如死灰,从此后不问外事,便如那求贤殿中的彭皇后,整日诵经,在一成不变的木鱼声中,如熬灯油般熬尽自己的生命,这样的日子……比死更可怕。 方若婳苦笑着,酸涩的滋味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舌尖,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流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哭有什么用?!方若婳狠狠地擦掉眼泪,向天空挤出一个笑容,天意是吧?若是你故意这般捉弄我,绝不哭给你看! 扶着树干慢慢地绕了几圈,心绪稍平,心中暗想,若眼前每条路都是个烂苹果,好,那就选个比较不烂的吧。 听闵博延的口气,若闵星渊有意将方若婳赐给一位功臣,选择范围也不大,丘涵容方若婳不太熟悉,闵锐达的故事方若婳却听过不少,“破镜重圆”、“梦兰夜奔”都是千古佳话。 闵锐达家虽也是姬妾如云,但他性情潇洒倜傥,对男女之情颇为宽容。若别无他法,还不如先嫁给闵锐达,日后说不定还能遇到如意郎君,以闵锐达的为人,应该不会抓方若婳上柴堆浸猪笼……胡乱地想一回,叹一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异样,似乎有人在注视着方若婳。 待回过头去,花丛寂寂,哪里有人影在?错觉吗?方若婳抚着自己的脸不禁苦笑起来。 看天色也不早了,方若婳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方十三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侍女桃花一见方若婳便惊呼,上前拉了方若婳的手,又来摸方若婳的额头。 她是心直口快的人,性子爽利,方若婳和她很是投缘,可这会儿,方若婳无心也无力向她解释,只得强笑了笑,道:“没事,头有点晕,躺躺就好。” 桃花扶方若婳进屋,先倒了杯水看着方若婳喝完,方又扶方若婳躺下。 方若婳见她满脸焦虑,倒觉过意不去,笑道:“放心,真没事,哪里就那么容易病了?” 桃花冲口而出:“好歹多保重自己些,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两位殿下面前我们可怎么交待?” 方若婳一怔,“你说什么?” 桃花觉察失言,看看方若婳,不言语了。 方若婳从榻上支起身子,追问:“你刚才说两位殿下,怎么回事?” 桃花叹口气,“是我多嘴,但告诉你也没什么,从你进了掖庭,祥王和达王两位殿下就特意交代过几次,要我们好好地照看你。你想想,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她的话方若婳似听见非听见,脑子只是徘徊着“达王”两个字,这些日子方若婳满脑子都是闵博延的事,倒将他给忘了。此刻回想起他温润儒雅的举止音容,蓦地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件什么事来,又模模糊糊地捉摸不住。 桃花还要再说什么,方若婳生怕她打断了方若婳的思绪,惊跑了那个念头,连忙冲她摆手。桃花便顾自出去了。 房门开合,光线明灭,恍若枝叶间随风摇晃的阳光,方若婳陡地想起来,方才在园中总觉得有人看着方若婳,那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温润如水,绝非闵博延的倨傲执着,此刻想起来,倒似闵成弘。 真的会是他吗?方若婳沉思良久,起身出了房间。 桃花正在廊下与人闲谈,方若婳招手叫她回来,悄悄地问她:“你可认得达王殿下?” 桃花笑道:“方若婳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认得殿下。” 方若婳想了想,又问:“那你可曾听说过,达王殿下的为人如何?” 桃花先是有些纳闷地看看方若婳,忽然又露出有所了悟的神态,暧昧地笑了笑,方若婳也顾不得她想歪到哪去了,只等着她的回答。 “方若婳有几个相熟的姐妹在太极宫侍奉,听她们说,达王殿下为人和善极了,比太子殿下还好说话。有时候遇上下人犯了错,他都会帮着讲情。每年勾决犯人,皇后都要他看一遍案卷,因为他心肠最软,但凡有些可恕之处,他肯定不会错过的。还有……”桃花叽叽咕咕,将她所知道的关于达王的点滴一股脑全告诉了方若婳。 方若婳极力将她的描述,和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对照起来,渐渐叠合出一个仪容俊雅,性情温和的年轻人。 方若婳咬了咬嘴唇,极力压制着心中对自己的鄙夷,又问:“那,达王妃的为人呢?” 桃花回想了一会儿,道:“倒没怎么听说,不过崔家的二娘,一定是好气派的人物。” 清河崔氏,连方若婳这等孤陋寡闻的“世外来客”都觉得如雷贯耳,虽然如今的世家终究已经不复旧时王谢的煊赫门庭,但百足之虫,尤能令帝王家也谦让一二。 桃花见方若婳怔愣,凑近方若婳耳边笑道:“愁什么?要依我说,必定还是不如你。” 方若婳向来喜欢她的天真直率,可是被她这样打趣,终不免红了脸,心中却是一阵酸楚,差点又掉下泪来。 方若婳低声嘱咐:“别告诉别人。”听着她应了,方回去屋里。 左右无人,就在榻沿下坐了下来,身子软软地靠在矮几上,只觉无力,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耗尽了。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这一条路上。方才压在心底的羞耻感觉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方若婳捂着脸,仿佛这样就不必面对自己。 许久,总算心静了些,方若婳翻箱倒柜找了一根缎带,以最快的速度编成一只同心结,这玩意儿原本也是方宫中流行的手工,宫中女子人人都会。当日带在身边的首饰还有好几样在,方若婳选了两件,拿着来找赵婆婆。 也不多话,将首饰奉上,深深一礼。 赵婆婆吓了一跳,赶上来扶起方若婳道:“十三娘……十三公主!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可要折煞方若婳了。” 方若婳凄然笑道:“婆婆何须客气?婆婆也知道,我早已不是旧时身份,还提那些个作甚么?” 赵婆婆连连摆手,“话不是这样说,你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命,我可清楚着呢。” 方若婳听出她话里另有所指,越发泫然欲泣,低声道:“实不相瞒,今日有件事相求,还求看在我如今孤苦无依的份上,能答应我!” 赵婆婆是个谨慎的人,见方若婳如此,更不敢随便答应,只答:“有话你直管说,若我能办到,哪能不帮你呢?” 方若婳取出那同心结递上,“求婆婆帮我将这设法交给一个人。” 赵婆婆唬得脸色都白了,紧着摇头道:“十三娘你要知道,这掖庭之中私相传递可是……” 方若婳打断她的话,“是交给达王殿下。” “啊?”赵婆婆怔了怔,显然这回答出乎她的预料,面色便缓和了许多。 方若婳心知欲擒故纵之下,她心思已经活动了,连忙趁热打铁,“不瞒婆婆,这一路北上,我与达王殿下已经……已经……”方若婳留下一半的话,故意做得羞涩难言,果然赵婆婆立时一脸了然的神情。 “婆婆!”方若婳怆然续道,“这些时日,眼见得婆婆是个热心良善的人,对我们关照有加,我感念于心。求婆婆成全我,此恩此德,必终生不忘!” 说着又要行礼,早被赵婆婆抢上来扶住了。 “行!”赵婆婆顿顿脚,“我答应你了!” 方若婳望定她,深深地道声:“多谢!”泪水已悄然沁出眼眶,是感激,是羞惭,是凄凉,是酸楚,百味方杂,自己也分辨不清。 从赵婆婆那里出来,方若婳又往清静处转了一阵,待神情自若了,方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却听见隐隐的哭声自方芬馥的房中传来,想必她又思念起了步文滨。他们夫妻这样情重,也真难得,方若婳想了想,便进了她的屋子。 哪知哭的人居然是方代玉,握着一方手帕捂着嘴呜呜咽咽,方芬馥木然地坐在一旁,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却已无泪。 方若婳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决绝,不由吃了一惊,还来不及开口,却听方代玉道:“你别这样,我想过了,我去!” 第两百二十二章 你叫什么? 方芬馥一愣,转过脸来,这才看见方若婳,无力地点点头,招呼了方若婳一声。 方代玉跟着回过头,说:“若婳,你来得正好,快劝劝阿珞吧。” 方若婳这才得空插问:“出了什么事?” 方芬馥不语,方代玉抽噎了几下,闷着声道:“刚才内廷有人来传话,已将阿珞赐给了清河公闵锐达,过几日便有旨意。” “我不嫁,”方芬馥淡淡地说,柔弱的语气却含着不容置疑的问道,“他若想要方若婳的人,便抬方若婳的尸首过去。” 方代玉已止住了哭泣,急切道:“所以我说,我去!” 方若婳惊异地望了方代玉一眼,深知她的性情刚烈,想不到为了姐姐竟能如此委曲求全。 方芬馥望了她一眼,说:“代玉,你的意思我还能不明白?你不忍心看方若婳死,难道方若婳就忍心看你死?” 方若婳心头一震,是了,方若婳怎么就没想明白方代玉的意思?她以身相代,不是代方芬馥嫁,是代她去死。 方代玉咬咬牙,“但我是孤独之身,不像你。” 方芬馥很是感动,拉起她的手,凄然而笑。 “你们别说了。”方若婳叹口气,望定方芬馥,“你如果一心如此,破镜就永无重圆之日了,难道你不明白吗?” 方芬馥神情黯然,默然片刻,方道:“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我如果从了闵锐达,非但破镜不能重圆,连名节也……” “你只要活着,破镜便有重圆的希望!”方若婳真恨自己不能说出真相,只能尽力说服她,急切道:“难道你忘了你与步文滨的约定?只要你对他的心意不改,便是成了耄耋之人,也定要等到重逢的那一日。难道你这么快就要违背诺言,不再等下去了吗?” 她似乎被方若婳的偷换逻辑给唬住了,愣了会才想起重点:“就算如你所说,但我一个再嫁之妇,哪里还有脸面与他重见?” “为什么没有?只要你心意不改,步文滨他自该体谅你。” “步郎……”方芬馥迟迟疑疑地,“他会吗?” “他若不能,他就不配为人!”方若婳一阵冲动,脱口而出,“他身为你的‘夫君’,曾经天地为证,与你不离不弃。如今情势如此,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可曾给你一丝一毫的帮助?他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分毫。 是,他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那你更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你求生自保是为了恪守诺言,日后能与他重逢,你的心可有丝毫背弃他之意?只要没有,你就应该理直气壮,他也应该更加怜惜你所受的委屈,否则……”方若婳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否则这样的男人,弃了也罢!” 她们两个怔怔地看着方若婳,许久不得一语。半晌,方代玉才笑道:“若婳说话总是这般……这般与众不同。” 方芬馥却依旧不作声,只眼神已不似方才决绝,便如被石块打碎的湖面,波澜层层。 方若婳暗叹,自己骨子里的二十一世纪烙印是怎么也去不掉的,她们俩会将贞节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方若婳却绝对不会。就算方若婳能接受她们将男人视为天吧,可那也得天护方若婳爱方若婳,赋予方若婳阳光雨露,方若婳才敬他爱他呢,天若弃方若婳如敝,方若婳也视他为无物。 方若婳慢慢地走到窗边,廊下绿树成荫,正是春意浓到极处,“老天给我们生命,不是叫我们轻言一死的,活着虽难,焉知不会柳暗花明?” 方若婳喃喃地说着,像对她们,也像对自己,“譬如说你吧,十四姑姑,你此刻一死又能对谁有好处呢?对你自己?人死万事皆空。对步文滨?你一死却叫他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你活着再难,终归替你自己保得希望,也替步文滨保得希望,你说是不是?” 方芬馥似是不由自主地脱口道了个“是”字,方代玉和方若婳都不禁喜出望外。她的眉宇间仍然带着抹不去的悲伤,毕竟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但方若婳知道她一定会有苦尽甘来的一日,真心地为她高兴。 心中又想,方若婳也一定要搏一搏,若闵成弘也帮不了方若婳,方若婳便请见佟佳皇后,无论结果怎样,都要试试。 翌日早起,遇见赵婆婆,因为有旁人在场,她只向方若婳使了个眼色,又笑着一点头,方若婳便知事情已经办妥了,忙也颔首致意。 依旧是高爽的晴天,方若婳在园中散了会步,终归心里忐忑不安,天马遭的景色都视若无物,便找了块石头侧身坐了。 一双叫不出名来的翠色小鸟落在前方丁香枝头,一高一低随着枝条上下震颤,相视啼鸣,叫声婉转,瞧着好生喜人。方若婳用手支着下巴,看了许久,心中怅然,转来转去转不出帝王家,还不如这小鸟自在。 正出神,忽然后脑勺“咚”地一下被什么东西弹着了,紧跟着响起孩子的大笑声:“打中了!打中了!” 这下虽不很疼,可着实吓了方若婳一跳,心中暗恼,掖庭里哪来这么放肆的小孩?回头就见两个人影从花丛那面跑过来,大的一个十四五岁,小的一个八九岁,手里拿着个弹弓。 只见小的那个径直朝方若婳跑来,方若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见一颗软木弹子落在方若婳脚边,便抢在他前面顺手抄了起来。 小男孩朝方若婳摊开手:“还我!” 他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可爱,可惜却这样顽皮。方若婳故意握紧了弹子,道:“为什么要还你?” 小男孩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是我的。” 方若婳将手掌摊开,在他眼前一晃,他刚想伸手,方若婳又收了回来,笑道:“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小男孩眉毛一挑,清清脆脆地说:“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方若婳斜过眼睛瞅着他,这么蛮横的语气,明显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小男孩见方若婳没反应,提高了声音道:“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若婳心中忽然一动,细细分辨他的眉眼,果然与闵博延闵成弘都有几分相似,顿时醒悟原来他是闵星渊的幼子汉王闵谅,难怪这样骄横。又看后面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想必就是蜀王闵秀了。正想着也不必跟个孩子较劲,把弹子还他算了,那少年走上来,皱眉道:“阿杰,不过一颗弹子,算了吧!” 闵谅听了,回头扮个鬼脸,嘻嘻笑着道:“四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闵秀瞪着他,有些恼怒:“你就会胡说!” 闵谅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插着腰笑道:“漏了不是?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胡说?” 闵秀个子很高,已有几分大人气派,垂着眼皮看看他,哼了声:“懒得跟你一个小不点瞎缠。” 闵谅不服气道:“叫我说中了,你才不敢再说了呢。” 两位皇子看来早把方若婳给晾在了一边,瞧着他们俩吵嘴,倒也和寻常孩子一样,争起来便东拉西扯,果然又说了几句,已是离题万里。方若婳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与左邻右舍的孩子玩在一处,免不得磕磕碰碰,也是这样吵闹,不禁露出了笑意。 此时,跟随他们两人的宦官宫女已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劝架,兄弟俩却也有趣,一见人多了,便一起笑道:“我们哪里吵架了?” 宦官宫女们自是只求无事,搓弄着他们走了,方走到花丛边,闵谅忽然回头冲方若婳道:“喂!你叫什么?” 方若婳还未答,闵秀粗声粗气地说:“你干什么?” 闵谅斜睨他,“奇了,你想问又不问,我替你问还不好?” 闵秀顿时大窘,耸起眉毛来正要发作,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们俩又在闹什么?” 一听这声音,方若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闵成弘这么快就来了!他是特意为方若婳而来,还是只不过巧合而已?心里顿时乱作一团,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闵秀和闵谅都不言语了,闵成弘又道:“你们磨着我带你们来玩,出来了又要惹事。阿杰,你是不是又欺负宫女?人家也是父母生养的。佛经有云‘于诸众生生大悲心,平等无二如视一子’……” “罢罢罢!”兄弟俩一起捂住耳朵告饶,“三哥你要说什么我们都知道,若没事容方若婳他们先告退。”片刻,便走得没影了。 花丛那面却不见动静,方若婳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过去,正犹豫着,闵成弘终于走了过来。 方若婳虽然已经盘算了一夜,可还是拿不准该以什么神情面对他,方若婳是应该殷勤以待,还是稍作矜持,或是……心绪纷乱中,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走近。 闵成弘依旧笑容和煦,他朝花丛那面看了一眼,方又回头问方若婳:“他们俩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方若婳摇摇头,想着该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花来。 闵成弘摇着头笑叹:“他一向顽皮,他也是,自己都快做父亲的人了,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整日胡闹。” 第两百二十三章 不堪重负 方若婳不由怔愣,转念一想,以闵秀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为人父很寻常,只是以方若婳的眼光总不免觉得古怪。 闵成弘自袖中取出那枚同心结,摊在掌心中,注视方若婳道:“这真的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方若婳点点头,答了声:“是。”声音似涩在喉咙里,低弱得自己也不可分辨。 闵成弘目不转睛地望着方若婳,柔声道:“你莫要怪我这样问。我一收到,便立刻赶来了,只是我心里总不敢相信。自从那日你回绝之后,我总以为你对我成见极深。” 方若婳低声说:“我……我已改变了心意。”说话时,不自觉地垂下头,不敢正对他的视线。方若婳明知自己纯然是以色相诱惑,利用他摆脱眼前的困境,终归难免心中的羞愧。 闵成弘长久地沉默着,但方若婳知道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方若婳,那般温存的目光,便似此刻步步拂过的微风。 他轻轻拉起方若婳的手,亲了一下,方若婳顿时满脸飞红,益发不敢看他。 风过处,洁白的槐花从方若婳他们的身前身后飘过,天马遭宁谧得恍若梦境。 闵成弘将方若婳拥入怀中,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息瞬间包裹了方若婳,那样陌生,叫方若婳的身体本能地僵硬,而后理智又迫使它渐渐放松。方若婳顺从地靠在他肩头,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感觉。 闵成弘的嘴唇贴在方若婳的耳畔,喃喃道:“我居然没想到应该再来问一问你,如我早知道,便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也难怪二哥常说我性子太缓。” 方若婳一听他提起闵博延,身子便不免颤抖了一下。他似有所觉察,慢慢地放开了方若婳。 “若婳……”他欲言又止,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浮上他的双眸,不知为何,方若婳觉得他眼底含着一丝淡淡的落寞。良久,他终于问:“你是真心的吗?” 方若婳心知方若婳应该果断地点头,然而他目光中有什么令方若婳不由自主地迟疑,过得片刻,才点头道:“是。” 闵成弘微笑起来,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他眼眸中,任何的锐利落在这双眼里,似乎都会化作湖光般的柔和。 “你喜欢我什么?”他忽然问。 方若婳说:“很多人都告诉我,殿下人品高贵,是仁厚之人……” 闵成弘看着方若婳,忽然轻轻地笑出了声,方若婳被他笑得怔愣,不由得停下来瞧着他。 “若婳,”闵成弘抬起方若婳的下巴,让方若婳正对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说实话。”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有点紧张,“殿下不相信我?” 闵成弘放下手,轻叹了一声,道:“我收到同心结时,确实快活得忘乎所以,不过,我还不至于就此迷失了心智。当日你回绝我时那般坚决,今日突然如此,必有缘故。若婳,告诉我,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另有所求?” 方若婳被他一语道中心事,比方才更羞窘百倍,低下头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 闵成弘又道:“若婳,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另有所求,我只希望,你能坦诚以待。” 话语末了的四个字,令方若婳心中一动,既然已经被他看出破绽,倒不如直言相告,婉转相求。 方若婳当即深深一礼,坦然直视他道:“我乃亡国之女,孤苦无依,出此下策只为求自保。听闻殿下心地仁厚,还请殿下见谅!” 闵成弘注视着方若婳,目光中掠过一丝异样,他思忖片刻,问道:“你为何事,觉得不能够自保?” 方若婳望定他,心中天人交战,赌局已经亮开,只看方若婳赌不赌了。但方若婳的时间只有一瞬,心念电转,方若婳暗自咬牙,道:“实不相瞒,祥王殿下昨日来找过我。” “二哥?”闵成弘颇为意外。 方若婳点点头,又道:“但我不愿相从。” 闵成弘更加奇怪,“为什么?” 方若婳低声回答:“为我母妃。” 闵成弘恍然大悟,又道:“但当日你向我求情时,我也不曾……” 方若婳接过他的话:“当日我误将殿下当作了祥王殿下。” 闵成弘回思了一番,哑然失笑,“所以那日你一口回绝了我?” 想起那个乌龙,方若婳也忍不住笑着点头,然而一瞬,又隐去了笑容。 闵成弘似注意到方若婳的神情变化,温言安慰方若婳道:“你放心,此事也不难还转,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你安心等我的回音便是。” 方若婳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盯着他,紧张得无法呼吸,便如长跑冲过终点的刹那,却还不敢松弛。 闵成弘微笑颔首,再度确认,方若婳方松下这口气。 泪水不由得涌入眼眶,原来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到底还是对的。当即再度行礼,诚心敬意地道声:“多谢殿下相助!” 闵成弘伸手扶了方若婳一把,深深凝视方若婳片刻,却未再说一句话,便即转身而去。 一天,两天,三天。 在焦虑中等待仿佛总会将时间延伸至无限。方若婳每日在天未亮时便醒来,抱膝坐在床上,数着秒等待窗纸一点点地泛白,而后,再一次又一次地仰望天空,期盼那轮望去似乎凝固不动的太阳,能早些移向中天,再移向西山。如此天马而复始。 方若婳也曾想找些事出来做,但无论学着古人的习惯临帖下棋,还是用现代的法子拽着几个相熟的宫女玩跳棋打牌,都无法成功地转移注意力,心头悬着的铅块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一刻都无法叫方若婳安心。 方芬馥也和方若婳一样悒悒难安,方若婳看得出,她虽然已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但她心里的痛苦依旧无法言喻。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这已经成了皇族的宿命,每个短命的王朝都会匆忙耗尽幸运,旋即便由后辈来偿还父辈们的挥霍。 便如掖庭之中,除了方若婳他们这些方姓女人,亦有北魏的元氏、北天马的宇文氏、北秋安的高氏……仿佛浓缩了过去数十年的皇权交迭。 掖庭中,也有白发的老妇人,已无法行动自如,每日坐在檐下晒太阳。她们木然的神情,总让方若婳不寒而栗。听说佟佳皇后也曾宽赦过前朝宫人,放她们回家,但这些老妇人早已没有了家,离开掖庭,她们也已无法生存。她们中的每个人都历经数朝变迁,但世事变幻在她们僵固的世界里早已失去了意义。 看着她们,更坚定了方若婳无论如何也要离去的决心。 第四日,宫中来使,却是正式宣旨将方芬馥赐给清河公闵锐达。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圣旨,终于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那瞬间,方若婳心中也是一片酸楚。 但至少,方若婳知道她未来一定能够和步文滨重聚、相守,而对方若婳自己的命运,却是茫然无知。 方代玉和方若婳替方芬馥梳洗上妆,这本是侍女们的事,但方若婳他们宁可亲手来做。方若婳想起不过一年之前,方芬馥以乐昌公主的身份出嫁时,那般幸福欢愉,仿佛人生已然完满无缺,不禁心中恻然。短短的一年,她又着嫁衣,心境却是全然不同。 方代玉替她挽起头发,梳成发髻,方若婳拿起花树钗钿,细细地替她插起。镜中的方芬馥明眸皓齿,却又是那般瘦弱不堪,压着满头繁复的饰物,显得不堪重负。 宫使已在外面等候,分别的时刻就这样到来。彼此都很清楚,这一分别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已很难说。然而,没有时间让方若婳他们痛哭流涕,只能互道一声“保重”。 方若婳他们站在廊下,目视着宫使引领方芬馥而去,那个弱柳扶风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方代玉和方若婳互相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无限悲哀,但方若婳他们谁也没有流泪。 回房间的路上,赵婆婆叫住了方若婳。待到无人处,她递给方若婳一封信。 方若婳展开信笺的心情,便如同等待判决的囚徒。 “方十三公主如晤,幸不负卿意,事已谐。某字。” 方若婳抬起头,阳光落在方若婳眼里,旋即,白亮的光线便模糊在了视线中。 赵婆婆不明所以地看着方若婳,终于忍不住问:“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方若婳朝她笑着,泪水也终于滚落下来。 午后,东宫突然遣使,让方若婳尽快收拾好,说当日便会来人接方若婳入东宫。 起初方若婳觉得十分突然,但静下心一想,方才明白闵成弘所说的那个可以帮忙的人,原来是皇太子闵彬郁。 是了,也只有闵彬郁能抢在闵博延之先,将方若婳要过去。 回想起闵成弘温存的目光,那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的宁和神态,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感动。若他是接受了方若婳的以身相许,倒还罢了,他却是在方若婳直言相告之后,还毅然相助的。 心头又一次掠过闵博延不容拒绝的眼神,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稍减,但又多了几分惴惴不安,也不知此事,是否会影响到他们兄弟几人日后的关系。 第两百二十四章 只要一人 事出突然,方若婳只来得及匆忙收拾好随身之物,连与方代玉好好叙别的时间也没有。 她来到方若婳的房间,默默注视着方若婳。 方若婳说:“我要走了。” 方代玉点了下头,然后走上来,方若婳他们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过去的几个月中,方若婳他们经常这样互相支撑。 她道:“多保重。” “你也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冲动,方若婳又低声叮嘱:“千万别招惹祥王,但是也尽量别得罪他。” 方代玉不解,“为什么?” 方若婳苦笑,“来不及细说了,反正你记着我的话。” 方代玉想了想,点头说:“好。” 东宫使者已在催促,方若婳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要说的话总是太多,然而纷乱的思绪到了嘴边,尽化作一个微笑。 方若婳随使者往外走,从房门到院门,未觉得这段路是这样的短,一瞬便已在眼前。方若婳停下脚步回望,方代玉依旧站在廊下,夕阳斜照,鸟鸣幽幽,她的身影看上去那样孤寂和单薄,然而她瘦弱的身躯始终挺直。 方若婳一直都没有想起,方代玉的结局是怎样,也许,史书中根本就没有记载。后宫女人在历史中总是那样微不足道,除非有显赫的地位,或是以身殉节,或是史家眼中的“妖女”,其余的全都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时间中。那些曾经鲜活的身影,刻骨铭心的悲喜竟恍若从未存在过一般。 掖庭与东宫,隔着一座榆乐宫,一西一东遥遥相对。方若婳上了东宫遣来的车驾,自西门出,穿过北面的内苑,一直向东。约摸走了一刻的时间,忽然望见辉赫宫门,“赤霄”两个字蓦地跃入眼帘,叫方若婳心中猛地一震。 “赤霄门?”方若婳不禁脱口而出。 使者随口回答:“是啊。”他并未觉察方若婳的异样。 方若婳的目光由前至后,追着那两个字,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多么名声赫赫的宫门,数十年后,这个名称就会代表一场改变历史的变故,不过变故的主角这会儿应该还没出世呢,更不知道方若婳够不够长命能活到那时见证一下历史,唉。 车一进东宫北面的玄德门就停了下来,两名等候的宫女上前扶方若婳下了车,告诉方若婳,太子闵彬郁正在北苑,请方若婳即刻去见他。 方若婳正想当面致谢,便随她们而去。 走不多时,便听见疾如骤雨的马蹄声,夹着肆无忌惮的笑声。穿过花廊,前方霍然开朗,大片草地上,数骑飞驰如电,惊起的草叶如尘烟般纠缠在马蹄天马围。 旁边设着胡床,上置酒器果品,旁边另铺着座席数张,宫女们引方若婳过去,让方若婳先坐下等候。方若婳估量了一下,便在最旁边的席上坐了。 只听得场中忽然有人大笑,“殿下,柳某僭越了!” 便见几人纷纷地带住了马,其中一人笑道:“柳一郎,又叫你拔得头筹!再来再来!”那人一面说笑,一面随意地向场外扫了一眼,看见了方若婳,微微一怔,立刻拨马跑了过来。 马就在方若婳身前数尺停下,马上的人俯视着方若婳,似在仔细打量。 方若婳看清他的面容,立刻俯身下拜:“方氏见过太子殿下,恭祝金安。” 闵彬郁轻声笑起来,“你挺聪明的。”顿了顿,又道:“先在这等我一会,待我赛完了这一场。”不待方若婳回答,便已打马回到场中。 这一场却是闵彬郁胜了,几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场边,早有宫女捧上水盆手巾,闵彬郁洗过脸,向诸人说了声:“你们先去吧。”便径直朝方若婳走过来。 方若婳揣度座次,当中的胡床必是闵彬郁的座席,但他却走到方若婳旁边的一席,很随便地坐了下来,再次打量方若婳,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惊艳。 宫女奉上茶来,闵彬郁喝了几口,忽然问:“听说,你是蔡秀妮的女儿?” 方若婳忙俯首称“是”。 闵彬郁笑道:“别那么拘束,这里是东宫,又不是在榆乐殿奏对,随便点。”稍一停,又说:“论起来,你还是我的客人呢。” 早听闻闵彬郁性情十分随和,一见果然,方若婳便也笑了。 闵彬郁望着方若婳,赞道:“成弘好眼力!” 方若婳揣摩着“成弘”大概便是闵成弘的小名,也不知闵成弘究竟是如何对闵彬郁说的,想了想,叩首道:“多谢太子殿下的成全!” 闵彬郁很随意地挥挥手,示意方若婳不必多礼,忽又想起一事来,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成弘只要我接你过来,要我好好安置你,这可叫我作难。不如你自己决定吧,你若要长住东宫,我这里有的是屋子,你若要出宫,我也可以替你安排一处僻静宅院,或者,你想随成弘回江南去?那也随你。” 方若婳喜出望外,“达王殿下要去江南?” “哦,至尊话里有意命他做扬州总管。”闵彬郁随口道,“想必这几日应该就有旨意。” 方若婳忙道:“愿随达王殿下。” “也行。”闵彬郁很干脆地应承下来,“不过,眼下你还得在我这里住上一段,过两个月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去江南。” “多谢太子殿下!”方若婳诚心敬意地又说了一遍,心中抑制不住地激动。 原本,方若婳也未曾拿旧方当作了方若婳的故国,然而,此刻听到“江南”二字,却不由自主地兴起向往之意,便仿佛从前离家上大学,平时还不觉得,到了期末最后一场考试,总是那般迫不及待。 闵彬郁将方若婳安置在宜秋宫,那本是大刘良娣、小刘良娣的住处。她们是一对性情温婉娴静的姐妹花,每日不是赏花观鱼,便是弹琴刺绣。因方若婳是客,她们待方若婳客客气气,不即不离。偶尔方若婳他们一处闲谈,终究因为南腔北调,虽然互相也能听懂,但总觉得隔阂。 在方宫的时候新鲜劲儿还在,方亡之后天天担惊受怕,如今安下了心,反倒感觉闲得发慌。只是如今在东宫做客,少不得规规矩矩地夹好大尾巴,又当起仪态万方的淑女。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四处闲逛,每日也只能在廊下看看花,或坐在秋千架上打个盹儿。 大刘良娣、小刘良娣每天午后都要小睡一阵,那时分廊下的宫女们也各自回房,宜秋宫中益发寂静无声。 方若婳独个出了房门,在院中溜达,花木虽美,也早已看厌了,百无聊赖地走了几圈,脚尖踢着一颗滚圆的石子。方若婳当年在大学里混过几天女子足球队,方若婳这身子骨虽然不太有力,但还灵巧。方若婳一手轻提罗裙,一面在花丛间玩起了盘带。 冷不丁有人问:“你在干什么呀?” 实实在在吓了方若婳一跳。 方若婳生怕露了原形,一直警惕四天马,不曾见人来呀。惴惴回头,视线扫过,只见花影悄悄,哪里有人? 正揉眼睛,忽听那人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蹿来蹿去的?”声音又糯又甜。 方若婳将目光放低了三尺,才见花间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忽闪着眼睛好奇地盯着方若婳瞧。 方若婳看她十分面熟,知道是闵彬郁的女儿。只是闵彬郁妻妾成群,儿女论打,方若婳来了这些日子也闹不清谁是谁。 她长得实在可爱,叫人忍不住想逗她。方若婳眨眨眼睛,“方若婳在跳一个很特别的舞呢。” 她将信将疑地瞅瞅方若婳,忽然回头叫道:“娘!快来,这里有个很有趣的舞娘!” 影壁后环佩响动,一抹夺目的艳红闪了进来,在身后宫女们清一色或青或蓝的布衣中,便如同一抹炫目的彩霞惊破暗沉的天色。 只怕这整个榆乐宫中,作此艳丽装束的只有一个人。 “曹女官!”方若婳向她施了一礼。 闵彬郁的妻妾有一个加强排,却唯有眼前的这一位能称得上宠冠群芳。她是宜秋宫的稀客,自方若婳住进东宫,与她不过寥寥数次照面,更无深谈。 女人大概都有些孔雀天性,方若婳他们俩互相仔细地打量对方几眼,方才含笑客套几句。 这些日子,方若婳也约略听说了她的许多事,她素来少言寡语,不太喜欢搭理人。譬如此刻她脸上的笑意,便如浮于白瓷的脂粉,轻轻一掸便掉落了,她似乎也全然无意掩饰自己的敷衍。 只有当她看着女儿的时候,眼里才会现出发自心底的温柔。 瞬间,方若婳想起了蔡秀妮。 她没有蔡秀妮美,可是和蔡秀妮一样,就算有再多的人,你也会一眼就看到她。她身上似乎有种特别的东西,乍一眼望去是那样引人注目,细看时又觉得寻常,再多看一眼却又感觉与众不同。 “你怎么了?”曹女官转回视线。 她的目光里有种东西,让方若婳直觉地感到不必回避,于是方若婳说:“久闻曹女官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今日一见果然。” “哦,那些话我也听过。”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招手叫过乳娘和宫女,让她们先领着小女孩出去了。 第两百二十五章 有客人吗 方若婳他们站在影墙边,她望着花丛,仿佛无意地问:“你觉得我有什么特别?” 方若婳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我说不清。” 她向前走了几步,修长的手指从花间拂过,纯白的花瓣如雪片般纷纷而落,自她艳红的身侧划过。“我觉得你也很特别,”她斜睨着方若婳,有些意味深长,“你刚才跳的‘舞’是足球吗?” “哎?!”方若婳惊愕。 她分明满意方若婳的反应,笑了,极力压低了声音问:“你也是‘穿’过来的吧?” 方若婳的惊诧,就仿佛突然看见金光闪过,飞行器落在方若婳面前,上坐帅哥一名双目放电:“亲爱的,你已经来到了三十二世纪!”晕头转向中,方若婳结结巴巴,“嗯”“啊”了半晌,硬是吐不出一个有实际意义的字汇来。 房里好像有些动静,曹娘娘一把拉起方若婳:“方妹妹,到我那里去坐坐。” 方若婳的神志还没回来,晕晕乎乎地任凭她带着进了一处宫院,坐定,宫女奉奶茶,方若婳稀里糊涂地接过来就喝。茶还有点热,舌尖冷不丁给烫了下,好不容易滚了滚咽下去,那声憋了半天的惊呼才算出口。 曹娘娘笑了个张牙舞爪,方若婳瞪着她片刻,忍不住也笑了个张牙舞爪。 然后,方若婳他们几乎在同时止住了笑,相对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只有方若婳他们彼此能体会到个中复杂的滋味。 “你来了几年?”她问。 方若婳算了算,“三年多了!你呢?” 她叹口气,“十年了。” “哇!”方若婳立刻将她视为前辈。他乡,不,他世遇故知,温而酸的感觉袭上心头,几乎叫方若婳落泪。 “你哪年来的?”她又问。 “这些不重要了。”她托着下巴,神情有些茫然和感慨,“我来时二十四岁,身体十五岁,算来我还赚了九年呢。” “你想回去吗?”方若婳突然地问。 她对方若婳的问题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并不回答,她放下手,把玩着腕间的条脱,油润的玉色泛着如沉暮涟漪般的微光,白如羊脂。 “一开始想,做梦都想。”她微笑,“你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再过一两年你大概也会……不过我已经过去了。” 方若婳忍不住好奇,忙取经:“怎么过去的?” 她不语,目光又望着腕间的条脱,洒金玉皮雕出巧色的龙凤呈祥,俗而美。方若婳望定她温柔的神情,忽然有所领悟。 “为了……他呀?”方若婳压低声音笑问。 她斜睨方若婳,“你到底几岁了?” “快十四了。”看她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方若婳连忙补充,“但我赚得比你还多——整整十二年。” 于是她故意露出暧昧的微笑,眼珠滴溜溜地在方若婳身上乱转,“那么,指不定那天就轮到你了……” 方若婳立刻探过爪子去上下其手,方若婳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更分享着同样的秘密,自然而然亲密如多年好友。 她不耐痒,爆出一阵大笑,惊动了门外的宫女,往里探望。 “作甚么?!”她立刻喝斥,“退出去,不叫你们不必进来!” 说着,已经坐正了身子,将鬓角散乱的头发也拢了上去。 果然是东宫宠妃,方若婳感叹地注视,当这个时代的人,她比方若婳像得太多。 不知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过得片刻,她转过来,这才发觉了方若婳的目光有异。她有双很聪敏的眼睛,立刻明白方若婳在想什么。 “适者生存。”她说。 “适者生存。”方若婳喃喃地重复这四个字,似乎有很多感慨和领悟,然而一时间又整理不清楚。 “说起来容易,也花了好几年才接受。” 她屈起膝,很随意地坐在榻上。天气已经暖和了,艳红的帛裙下露出她半截小腿,煞是惹眼,看得出她常这样,在东宫里她可以毫无顾忌。方若婳也和她一样弯起腿,真难得有这般自在。 “为了他才接受吗?”方若婳故意咬重“他”字,本来方若婳也没有这样八卦,但是来到这个时代,憋闷太久了,就算和方芬馥方代玉,也不能这样敞开地说话。 她居然有点窘迫的样子,似乎拿不准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僵了会儿才说:“哎……也算吧。” 方若婳不满意这个答案,也许好不容易有追问一个人的机会了,像从前那样,遥远的几乎快要忘却又根植在方若婳血管深处的从前。所以,不想放过。 “怎么是也算呢?”方若婳看她没有恼怒的意思,或许她也终于有机会吐露,也有几分欢喜,“花了好几年,一开始没有喽?” “一开始……哎呀!”她笑,“那时候他才十七岁,我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那后来呢?” “后来……”她侧过脸,笑得越来越温馨,“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看他有礼,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爹不喜欢他,以为他是寻常子弟,要我嫁给一个富商当续弦,四十多岁了。” 四十多岁,在这个时代,不是中年,是老年。 现在方若婳明白了,当时她是迫于无奈,比起另外的选择,或许这一个还不那样差劲。就像方若婳求助于达王闵成弘,就算方若婳并不爱他,但那又怎样?方若婳只有那个办法。 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当然明白,探过胳膊来拍了拍方若婳的手背,像个姐姐那样。她问:“听说成弘很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方若婳想她已经知道方若婳的答案了,但方若婳还是摇了摇头。 “他是好人。”方若婳真心地说,尽管事涉男女之情,“好人”二字往往苍白无力。 她似乎不关心方若婳的话,随便点点头,又问:“那你今后怎么打算呢?” “我想去江南,”说了半句,忽然起了玩心,方若婳改口道:“现在遇见你,我又改主意了,也许我留下来更好?” 她想了想,说:“如果你要留在榆乐,我一定能让你吃喝不愁。” 她停下来,但方若婳知道她没有说完,便等着。 果然她又说道:“但你不能留在东宫。” 方若婳直视她,正色道:“你担心……?” “我宁可先小人后君子,”她微笑地望着方若婳,意有所指地说,“你可是蔡秀妮的女儿!” “果然,”方若婳决定道破她的芥蒂,那也是方若婳心底深处的疙瘩,“你还是很在意的。” “废话!”她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两个字,脸转向窗外,一时没再言语。午后的风步步地拂过,也许是方若婳的错觉,风中似有后宫女子隐隐的嘻笑声。 沉默了一会儿,方若婳说:“刚才我开玩笑的,我还是想去江南。” “进达王府?” “不,”方若婳理了理思绪,“我手里还有些首饰,变卖之后够我过寻常日子了。” “寻常日子?”她愕然地看着方若婳,好像方若婳的话很稀奇,“你想过寻常日子?你觉得你能做得到吗?” 方若婳很泄气,这是方若婳第一次告诉一个人方若婳真实的打算,结果便遭到了毫不遮掩的置疑。其实方若婳也想过,方若婳的身份,方若婳的相貌,恐怕都很难让方若婳如意。 “我想试试看。”方若婳回答,明显底气不足。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微笑起来,说:“其实也好……”她没有说完。 门外的宫女忽然很小心地叫了一声:“娘娘!” 她端起脸来,冷淡地问:“什么事?” 门外换了个声音问:“嫂子,你有客人吗?” “阿五?”曹娘娘站起来,顺手理了理衣裳,从容向门口走去,神情既无热情也无特别的冷淡。 方若婳回复淑女姿态,走在她身后,看见迎面进来的年轻女子,着素衣和檀木的钗子,地道这宫中女子的装扮。还有,她精致的眉目,比其它任何一个兄弟,都更酷似她的二哥。 姑嫂显然有私房话要说,方若婳识趣地告退。 曹娘娘只向方若婳颔首,并无其它任何的敷衍客套,内中却有方若婳他们俩才领会的意味。 宜秋宫还是那样安静,午睡的宫女似乎还没有醒来。花影在悄无声息间移动了几分,提醒方若婳时间并非真的凝滞不前。 宦官在房门前等候,告知太子传唤。 闵彬郁仍在方若婳初次见到他的地方,这一回他在打马球。他着黑色的衫子,滚着金边,众星捧月,当然非常瞩目,因为他的身份。 但他身边有个人,比他看起来更夺目。那人挥动马杆,勃勃的生气从他年轻而健壮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球从马蹄缝隙中穿过,他仰脸大笑,一瞬间满天的阳光仿佛都聚拢在他的脸上。 那么漂亮、飞扬。 方若婳心头恍惚地掠过另外一个人影,起初方若婳没想起那是谁,后来分辨了一下,忙不迭地甩头,见鬼,为什么会想起那人来? “倪嘉平!”闵彬郁用马杆指着那年轻人大笑,“再来一局!” 倪嘉平回答了什么方若婳没听清楚,闵彬郁已经拨马来到方若婳面前。 宫女铺好了拜毡,但闵彬郁根本没等方若婳下拜,甚至他连马也没下,便问方若婳:“博延跟你是怎么回事?” 第两百二十六章 相视无言 方若婳一时想不起“博延”是谁,但他口气有些怪异,因而让方若婳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正看见他在皱眉。 “成弘没有说过,是博延先开口要了你……”闵彬郁拧着眉说。 方若婳明白过来,但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又低下头,闵彬郁骑在马上,所以他完全看不见方若婳的神情。 “博延来了,他要见你。也好,你自己和他解释吧。” 闵彬郁没有真把这点区区小事放在心上,说完便打马而去,那边又传来新的喧哗。 方若婳抬起头,暮春的阳光明媚,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天空蓝得仿佛滴出水来。方若婳轻轻活动一下双臂,确认自己还是凡人,肋下没有忽然长出一双翅膀。 宦官引方若婳到会客的厅堂,极大的屋子,阳光永远晒不到深处,这样的天气,走进去仍有一丝丝寒意。 闵博延坐在榻上,安静地喝茶,奶茶的香味丝丝缕缕地与薰香混合在一起。 方若婳过去施礼,他微微颔首,神态宁和而高贵,和上次见面判若两人。连他的目光也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但方若婳还是不习惯与他对视,很快地避了开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宫女奉了茶上来,方若婳便看着乳白色的液面。 “住得习惯吗?”他问。 方若婳本能地回答:“习惯。” 他轻笑道:“你以前很担心到榆乐之后的生活。” 他的话让方若婳想起那天的事,方若婳他们一起去山谷里,满眼活泼泼的杜鹃花。那是到古代之后,方若婳最快乐的一天。 快乐得方若婳差点想嫁给他。 不由得有些黯然,这个人居然是闵博延。 “为什么?”他又问,方若婳心思转在别处,所以愣了一愣,他又将问题续下去,“为什么你没跟着成弘到南方去?” 他问方若婳,方若婳怎么回答?方若婳总不能将那天方若婳和闵成弘的对话重复给他听。 方若婳只好说:“一时仓促,来不及随达王殿下启程,待殿下在江都安顿妥当,再随他去江南。” “呵。”闵博延只是这样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方若婳不明白,但也不想问,像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已经让方若婳浑身长刺,实在不想多说话。 然后便是沉默。因为如坐针毡,这安静便显得格外漫长。 方若婳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非常活该的,被他的视线逮个正着。方若婳本能地想闪开,但方若婳没有,方若婳看着他,明白刚才看见倪嘉平的时候,联想起他来,那不是偶然。 如果他们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确实很难讲谁会更夺目。 “若婳。”闵博延忽然开口,旁边有宫女和宦官,方若婳是他弟弟的女人,但他毫无顾忌。大而凉的厅堂让他的面容看起来也带着几许阴沉。“若婳,”他重复,“你真的喜欢成弘吗?” 方若婳没想到他这么问,这么直截了当。方若婳以为他们古人很含蓄的,像方代玉那样爽直的性情,也不会这么说话。 方若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方若婳问:“你是‘穿过来’的吗?” 话一问出口,方若婳立刻明白,方若婳是因为曹娘娘的缘故,变得异想天开。闵博延露出茫然的神情,一字一字不解地重复:“穿——过——来?你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方若婳连忙摇头,这个话题可不能深入地说下去,要不然方若婳有被当作“妖邪”上火堆的危险。 他盯着方若婳看了几秒,然后似乎了然。他一定以为方若婳在故意岔开话题,于是又一次追问:“你喜欢成弘吗?” “喜欢。”方若婳面不改色地回答。 他注视方若婳,方若婳回视他,外加一个微笑。 方若婳不是十三岁的单纯小公主,方若婳是二十大几的方若婳,知道他闵博延的底细,说个谎没什么。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凝固一样。他的目光也凝固了,不由分说的意味还在那里,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方若婳想他这辈子一定很少遭人拒绝,搞不好还是第一次。就像猫儿看着爪间的耗子居然逃走,呃不,怎么能自比耗子,方若婳应该说,就像鸟看着喙边的蝴蝶飞走。总之对他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面对他眼里那一丝隐隐的落寞,方若婳不但没有同情,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因为心情好,在他的注视下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他看方若婳看了很久,然后他说:“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方若婳直觉地想到那一句,但方若婳还是问:“哪一句?” 他笑笑,不答,换了个话题:“你打算几时去江南?” 方若婳还没有认真地打算过,只能含糊地回答:“就在近日。” 闵博延说:“达王妃出身清河崔氏,你可知道?” 方若婳不懂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只得点头道:“知道。” 他欲言又止,只说:“知道就好。”便推开茶杯,直起身子,做出将告辞的姿态。 方若婳施礼,向他拜别。俯身榻上,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而来:“记住,我闵博延想要的女人,一定会得到。” 方若婳心中一惊,但这是东宫,他不能如何。方若婳抬起身,“是,我记住了。” 他对方若婳的从容一定意外,一直望着方若婳起身离去。走出很远,方若婳依然感觉那两道目光黏在方若婳的背上。 方若婳当然不如表面那样镇定,方若婳在意他的话,比方若婳自己以为的更甚,那一日剩下的时间方若婳始终坐立不安。 或许,让方若婳担心的与其说是他的话,不如说是他的语气。永远那么斩钉截铁,不容怀疑,方若婳想,也没有人会怀疑。 方若婳侥幸逃开了一次,但不表示以后也会有好运气。 在这样的时代,方若婳这样身份的女人,运气不会总在身边。方若婳没有忘记这一次方若婳是如何达到目的的。 闵成弘,方若婳想起他温和的眼睛,像三月里的阳光。 可惜,太温和了。如果他与闵博延争起来,用脚趾头想,方若婳也知道哪个会占上风。所以,他帮了方若婳这一次,已经很不容易,还会有下一次吗? 方若婳开始认真琢磨起去江南的事,原本闵彬郁提起过,再过一两月,他会差人送方若婳去,如今方若婳只想快快离去。 幸好,方若婳知道在这东宫里有个人一定会帮方若婳。 方若婳去找曹娘娘,她正与谷蕊公主说话。谷蕊公主小闵博延四岁,容貌与闵博延如出一辙,因而带着几分硬朗。但她有天真可喜的笑容。 她是个寡妇,孀居已经三年。风越的两个公主都是寡妇。 谷蕊公主笑说:“嫂子,我跟你说的话可别告诉别人!”带着一点娇羞。 方若婳知道,她因为方若婳的到来而说这句话,但她的神态十分可爱,不叫人生厌。曹娘娘点头答应,看得出来,姑嫂的感情至少不差。 谷蕊公主走后,曹娘娘立刻赶光所有的淑女,方若婳他们俩变身回现代八卦女人。 她告诉方若婳,谷蕊公主爱上了一个人。 “谁啊?”方若婳兴致勃勃地追问,心里对谷蕊公主有一丝愧疚,但也很高兴,在朋友的心目中,方若婳的级别比她的小姑子高。 “你大概不认识,他叫倪嘉平。”她抿起嘴笑,像大学女生谈论偶像片男主角,“一个大帅哥。” 方若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那个倪嘉平?” “对对,”她带着点兴奋点头,“就是倪嘉平,你见过了?很帅吧?” 方若婳大笑着搡她的肩,“得了吧你!你可是已婚女人——” “切!不能‘吃’,难道还不能看吗?”她撇起嘴来,但幅度很小,古典和现代在她身上糅合得很完美,看上去就像古装片女星在拍戏的间隙休憩,却又未曾完全从戏中脱离。 方若婳他们聊天,吃果品,一种腌制过的青果,脆而香甜,味道好极了。一大半都是方若婳吃掉的,曹娘娘命宫女再拿两盘来,宫女脸上有明显的惊异,但她当然不敢问什么。 方若婳问她这果品叫什么?她回答了发音很古怪的两个字。 “什么?” 她又重复:“嘎苵。” 方若婳他们相视大笑。她又告诉方若婳果品的腌制过程,很繁琐,就像红楼梦里的茄子,让人能感受到这真的是在一座古代的皇宫里。 “还是阿五教我的,”她想起什么,叹息,“她人很不错,这家人她最正常。” 话题绕回谷蕊公主,然后又转到闵彬郁。 方若婳看得出来,她有意转过来,这才是她喜欢谈的。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分享秘密。女人光有男人也是不够的,有时候也要有闺中密友,可以用心实喜之的语气说:“哎呀,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可让人操心了……”就那么俗,但是幸福。 她跟方若婳说了许多,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不按照时间的顺序。说他给她吟诗,其实写得很傻气,但她从不戳穿,从最初,他还是十七岁少年的时候便一直如此。又说在婆媳交锋中,他如何千方百计地维护她,至少,在这个时代,他尽了最大努力。 第两百二十七章 奴大欺主 提到她的婆婆,她的眉间浮起愁绪,淡淡的一缕。 “她很不喜欢我。”她简单地说。 方若婳想像得到。 “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她用手抚了抚身上华丽的锦衣,“我是天仙是丑八怪,身上是绫罗绸缎还是补丁摞补丁,她都不喜欢我。” 她给方若婳解释,或者不如说是倾泻,方若婳渐渐地听明白始末。佟佳皇后厌恶这个儿媳,因为她出身低贱,更因为她没有经过明媒正娶便以身相许。佟佳皇后认定她“轻贱”。 婆媳间的交锋一度很热闹,当然是皇家式的,不会撕破脸皮当泼妇,但足够叫三夹板中间的闵彬郁左右为难。但他从来放弃过尝试着让母亲接受他爱的女人,虽然对他的母亲不太成功,却让曹娘娘爱上了他。不是为了他吟的诗,是为他真诚的苦恼。 方若婳替她高兴,在这样的时代,还能真心地爱和被爱。 虽然,闵彬郁有一打老婆。 方若婳知道她很在意,但她试着接受了,也许她爱得太深,也许因为她已接受了这个时代。 “听说闵博延在追你?”她忽然问。 她称呼闵成弘叫“成弘”,但她叫闵博延的名字,方若婳明白原因。方若婳想说,不该用“追”,应该用“逼婚”,然而方若婳猜她大概也知道。 方若婳点头,然后告诉她方若婳想提前去江南的打算。 她用手托着下巴思考,这个姿势很适合她,不同于方芬馥的娇柔,但一样赏心悦目。方若婳记起她说过,与闵彬郁的初会,她正眺望凭窗,方若婳想,一定也是这样的姿态。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你还是留在孝泰好。” 方若婳忽然想开玩笑,“你放心?” 她微笑,“不在东宫长住就可以。” 方若婳真喜欢她的直率。 她问:“你知道成弘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去江南吗?” 事到如今,方若婳找不出理由来瞒着她,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一切经过。在她面前,方若婳不会太羞耻,因为知道她一定能明白。 她是个好听众,一直认真地听着。 等到方若婳说完了,她才又道:“你以为,你对成弘承认不爱他,他就放弃你了?” 她话里有话,方若婳以沉默回答,反正她会说下去。 “我本来还不知道你们怎样了,听了你的话才明白,原来成弘真爱上你了啊。”她眼珠转了转,坏笑,“不过也难怪。” 方若婳懒得理她,当然方若婳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方若婳又不笨,看得明白闵成弘的眼神。 “可是成弘不能爱你。” “为什么?”方若婳纳闷地问。 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因为他有老婆。” 这算是什么理由?方若婳比刚才更惊异。 她带着卖关子的笑慢慢吃果品,恨方若婳挠她,方若婳他们又爆笑起来,门边没出现宫女的影子,现在她们已经习惯了。 然后她说:“你知道她老婆的家世吧?” 方若婳点头。 “崔家大小姐的脾气太大了。” 方若婳明白过来。清河崔家,连王孙公子都要礼让三分,到了闵成弘那儿,那么温和的脾气,三分就变成十分了。 但是方若婳有点莫名的失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方若婳的确是不爱他的,然而方若婳有好感,也许,还有虚荣心作祟。 方若婳脸转向窗口,轻纱隔断了视线,外面有风,扯动院中的花木,窗纱上明暗转换,宛如流云。 一瞬间,方若婳想起了一个最不该想起的人。 他也提醒过方若婳,达王妃的事。 方若婳相信,他的确出自一片关心,因为那时,他早已经知道方若婳决定去江南。 所以又有点怅然。 曹娘娘推方若婳,“喂,想什么?”又笑,“难不成在盘算怎么跟大妇勇斗三百回合?” 看她平日进进出出那样淡淡的神情,真不知道原来她口舌这样伶俐,想必房帏之中,闵彬郁屡战屡败。不过他爱的大约也是这一点,只有她不是奉迎的,而是那啥裸活泼泼地在他眼前展现。 方若婳说:“我只想回江南。” 她没有问为什么,就算她问了,方若婳也回答不上来。说不清的感觉,仿佛那是回家去,总会安心一点。 方若婳在半个月后启程,大约也在同时,闵博延启程去了西北的晋州。方若婳他们南辕北辙,地理距离的拉远暂时放松了方若婳他们之间的纠结。 临行之前,闵彬郁问方若婳,是否需要安排方若婳和方光霁见上一面。方若婳说了番父女相见反而伤心,不如不见的大道理推诿过去。听说方光霁如今被封长乐侯,在府里整日吃吃喝喝,除了呼风唤雨的快意,倒正是他想过的日子。 其余跟着他一道被掳至北方的旧春安国臣就没有这般好运气,许多人流落榆乐街头,靠抄书、做小买卖之类的营生过活,大约牢骚是不会少的。正所谓“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真是一个字也不差的。 闵彬郁派出送方若婳的阵容很强,当然是曹娘娘的主意,方若婳有了四个宫女,四个小厮,一个和善的婆子和一个世故的管家。有一半是江南人,这样以后方若婳也不必再请人。她想得真是周到,叫方若婳感动。 现在方若婳有闲也有钱,除了方若婳自己剩下的首饰,曹娘娘又送给方若婳一大堆细软。所以方若婳他们行进地很慢,一路走走,玩玩。宫女和小厮也喜欢,他们也憋闷得很久。从前方若婳当小白领,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 但方若婳心里总有一点悒悒,仿佛再晴的天,天空的尽头总有那么一丝阴霾。尤其是在夜晚,当方若婳从睡梦中醒来,更为清晰地感觉它在那里。 离江南越来越来近,方若婳有点儿兴奋,像游子归心似箭。方若婳急着想看看建康。方若婳告诉管家,方若婳他们不玩了,径直回建康去。 “建康?”他惊愕地看着方若婳,显然很意外方若婳居然不知道,“建康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一时之间,方若婳不能领会这几个字的意思。 “没有了。至尊早已经下旨,拆掉了建康城,如果十三娘想去看看的话……” “不,不用了。”方若婳本能地回答,隔了一会儿,又改主意,“也好,去看看吧。” 方若婳他们在路上拖延得很久,所以到建康的时候已经过了中秋。 如果没有人指点,方若婳不会知道那里就是建康。方若婳还记得春天离开时,方若婳最后一次回望,细雨中巍峨的城墙,深灰得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现在,方若婳只能靠记忆和想像。视线中是大片的农田,零落的村庄,已经过了收割的季节,只有开始泛黄的矮草。方若婳更没办法寻觅方宫的所在,方若婳在那里生活了三年,没多少快乐,也没太多烦恼。 才半年的时间。 这就是历史。方若婳见证了历史。 方若婳他们去了洮高。这不是方若婳的意思,这是闵彬郁的意思,闵彬郁的意思叫钧旨,只比皇帝的圣旨矮一小节。反正他也没说方若婳去了洮高之后就不能再离开,所以方若婳心平气和地去了。 但是方若婳告诫管家,别向达王府的人泄露方若婳的行迹,他答应了。 从他意外的神情看得出来,他本来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所有的人都认为,方若婳到洮高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闵成弘。当然方若婳也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他,让他来找方若婳,算是自高身价。 天晓得。但是像方若婳这样身份的女人,在别人眼里大约就该是这样的命运——方若婳的那些姐妹和姑姑们大多已经成了这个谁那个谁的妾室。也就是被包养起来,无非包养的人身份高贵一些,本质相同。方若婳有机会逃脱,为什么不逃? 管家很能干,方若婳他们只在旅舍住了两日,他已打理好一切。买下一所两进的小套院,拾掇得干干净净。进门有漂亮的小亭子,过了中堂,后院里一左一右两株桂花树,还未谢尽,空气中满满的甜香,叫人觉得温暖。 管家恭恭敬敬地问:“十三娘,可还满意?” 方若婳微微颔首,又说:“该多摆些花,眼下菊花开得正好。” “是。”他立刻答应,躬身退下。 方若婳吁口气,端着架子很累,方若婳不喜欢,但曹娘娘再四地告诫方若婳。对下人好,但别好到让他们觉得可以爬到你头上去。她知道方若婳不习惯,她曾经也一样,奴大欺主,她有过教训。 方若婳住在堂屋东房里,侍女和婆子住在东厢房,西厢做厨房。方若婳的寝房新换上天青色重帷,色彩悦目。那料子软而垂,和从前所见一样,每每让方若婳惊叹风越的织物原来已经这样好。 绵软的感觉在指尖,有点异样。方若婳垂下头,也许因为累了,那种悒悒又浮上来,如薄云般蔓延。 辛莲进来时,方若婳坐在地上,像抱着个娃娃一样抱着垂帷。这姿态一定很怪异,但辛莲一点都不吃惊。 她只问:“想不想喝汤?刚刚炖好。” 她总是知道方若婳需要什么。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专心 曹娘娘为方若婳挑选的仆从都忠诚勤快,但辛莲不同,她不止忠诚,她疼爱方若婳。辛莲是个年长的妇人,方若婳没问她究竟多大年岁了,也许四十多吧,这个时代的妇人更显老一些。闲谈时,她告诉方若婳,她有过一个家,三个儿女,但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方若婳以为她的人生很不幸,但她用满足的语气说:“还好我在宫里找到差事,我运气好,娘娘待我真好。” 方若婳不懂她失去了一切,怎么还能这样平心静气。 路上方若婳他们经常聊天,那四个侍女都很伶俐,但方若婳还是最喜欢和辛莲说话,和她说话,让方若婳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辛莲经常跟方若婳讲张三李四的经历,大概都是宫里听来的古记,很普通的人,方若婳都不认识,也不会记在史书里。这个时代,好像每个人都有能拍成电视剧的故事,现代那些个伧俗得只会恶搞和脱衣的编剧们真应该穿越一回。 方若婳松开了垂帷,但是没站起来,方若婳在辛莲面前不摆架子。 “好。”方若婳回答她。辛莲厨艺越彬,她做的菜品对方若婳是永远的诱惑。 辛莲端来了一碗鸡汤,橙黄橙黄,味道鲜美得让人想吞下自己的舌头。 在现代标榜的“土鸡汤”,如今方若婳天天都可以喝到,而且这个时代也不以瘦为美,不用太顾虑发胖,方若婳简直要爱上这个时代了。 辛莲看着方若婳喝汤,微微歪着头,眼角慈祥的笑容,像母亲看着女儿,方若婳喜欢她这种神情,故意喝得慢点。 “要不要再喝一碗?” 方若婳很想说要,但是方若婳的胃口太普通,心有余而力不足。 辛莲端着空碗走出去,方若婳托着下巴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辛莲,你为什么不让我起来呢?” 辛莲回过头,看着方若婳笑道:“十三娘,想坐就坐着好了,为什么要站起来?” 她平静地让方若婳自己觉得无聊,方若婳不甘心地又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她微笑,但眉眼间有几分怅然,“从前我家姑娘也是爱坐哪里就坐哪里,我还老说她……十三娘这样子,我瞧着倒像个十四的人儿了!” 方若婳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禁看住她。 辛莲自失地笑,“也许我老背讳了……可我总觉得,十三娘有心事。唉,也怨不得你。我不知道怎样劝你,凡事看开些吧。” 方若婳点点头,感激她的关怀。 但她并不真正知道方若婳的不安。当数月之前,方若婳离开江南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才能活下去?那时候方若婳心心念念地想着能有一方小小的清净,于愿足矣。 如今住到这个小小的院落,衣食无忧,平静如古井的生活似乎近在眼前,方若婳忽然又觉得恐惧,难道一生便是如此?方若婳对未来从来没有把握,落到这个时代,愈发看不清前路,方若婳害怕那些不能接受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无法安心地如这时代的女子那样度过一成不变的人生。 看,原来方若婳是这样不容易满足的女人。 方若婳做了两副扑克牌,很快教会侍女们,但方若婳总是没有太大的兴致,玩几把就散了。侍女们倒是很喜欢,但她们嫌红心黑桃不好看,又改良成了花鸟鱼虫之类的。有时候方若婳琢磨着,闹不好牌九就是这些玩意儿演化出来的。 娱乐太少,每天看天看地,家长里短地闲聊。有时候也出门去逛,牛车前悬着竹帘,看出去一切都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方若婳宁可和辛莲闲聊。因为辛莲有个好处,方若婳无论说出什么古怪的话来,她都不会当作一回事,以为只不过是小女孩儿的天马行空而已,顶多说句:“哎呀,十三娘,真搞不懂你哪里这么好玩的心思!”像母亲宠溺女儿。 方若婳喜欢这种感觉。 方若婳想妈妈了。妈妈,爸爸。思念得都不敢多想,就像根针尖戳在那儿,碰碰就痛得叫整颗心都抽搐。 管家在方若婳他们安置的第二天,就买来了许多盆菊花,每一种都有好听的名字,开得十分绚烂。 为了这些菊花,又请了个花匠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说话很得体,人也生得很清爽,虽然双手不免沾上泥,但身上总是干干净净。 她很健谈,初来的第一天,方若婳不但知道她叫牧湛芳,已知道了她家郎君、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一条狗的名字。方若婳还知道他们家原来居然是宰相魏宏峻府上的花匠,怪不得有一把好手艺。只是如今,大乱初定,有几家得闲情伺弄花草?他们的生计也十分艰难了。 就是那时候,方若婳生出了一个主意,不,应该说,那主意老早就在方若婳心里,只是到那刻,忽然变得具体有形。 “我想开间花店。” 方若婳故意选在侍女们都不在的时候,用一种闲闲的口气说出来。不出所料,辛莲立刻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愣愣地看着方若婳,瞧她的表情,仿佛是没有分辨清楚方若婳的话。 于是,方若婳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口气,好让她相信,她没有听错,而方若婳也是认真的。 辛莲僵硬地望着方若婳,表情初看也没什么特别,但方若婳从她的动作觉察异常。“小心!”方若婳不得不提醒,但已经迟了,她手里的针戳伤了自己的指头。 方若婳无奈。这样的反应正在方若婳的意料之中,如果不是才更奇怪。 辛莲丢开针线,吮了下指头,开口之前,又已经露出了那种宽厚慈爱的微笑。 “十三娘,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其实方若婳想得再简单也没有了,方若婳无聊,所以方若婳想做些事情。 辛莲奇怪地问:“你难道缺钱花吗?” “当然不,”方若婳微笑,“可是开间花店有多好?阳光暖暖的,坐在花丛里等着客人上门,就算没有,也可以煎壶茶,看着人来人往……” 那曾经是方若婳小白领时代的理想,不愁吃不愁穿的时候,就去开间花店,闲闲的捧着茶和书,有客人上门时,替他们选花,送长辈,送朋友,送爱人……那些美丽的花,美丽的名字。被nn次嘲笑太过小资的理想,但是没办法,方若婳只得这点品味。 辛莲不能领会方若婳的渴望,但她如溺爱的母亲,方若婳说好的,她便以为是好的。方若婳说得忘情,她便也微微地笑了,仿佛与方若婳一同陶醉。 方若婳没有对别的人解释,自问没有那个水准的口舌能够让他们理解,幸而,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方若婳是可以发号施令的。方若婳真是个幸运的穿越人。 不久之后,管家物色到了新的宅院,多了一重院落。牧湛芳一家进了府,专侍养花,他们的手艺极好,初春时,后院已经满是花花草草。牧湛芳夫妇最擅长侍弄兰花,这是江南士人所爱。大约当初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得以入宰相府。 花店就在宅院的对面,不算大,因为花极好,有许多别处没有的珍品,所以生意远比方若婳期待的更佳。方若婳又生出花木租赁的主意,寻常人家打理不好的花过得一半月送回来,换一盆新的去便是。这本是现代最普通的生意,但那时候十分新鲜,益发门庭若市。 其实方若婳本不必天天都往店里去,但渐渐也成习惯,便如照拂自己的孩子,一日不去,便觉得心中空落。 店中设着纱帐,方若婳坐在垂帘后,脸上还要再加一层垂纱。这是辛莲的坚持,方若婳不想拂她的好意,身在此时,也不必让自己显得太过惊世骇俗。有时来的客人谈吐有趣,方若婳便在纱帐后与他们交谈,以为乐事。 但即便如此,依旧流言纷飞。 彼时坊间大概也正需要这样的饭后谈资。纱帐后神秘的女子,与人议价买卖,不知是怎样的相貌出身?越传越玄,但能玄到是旧时公主的,似也未曾听到。 因为这些传闻,时而有登徒子上门,但管家有十分手段,不知如何都一一摆平。府中的仆从口风也极紧,因此方若婳的身份益发神秘。 这些方若婳一概不理,专心致志地在古代创业。 那日是寒食,府中禁火,辛莲前一日准备了杏花香麦粥和胡饼。她做的胡饼是甜的,馅里掺着桂花和玫瑰,有种沁人的香甜。 方若婳带了胡饼到店里去吃。这日生意不好,因为下了大雨,江南的春天难得会下这么大的雨,水沿着屋檐连绵地落下来,像一张透明的幕帘,微微扭曲了外面街上的一切。 潺潺的雨声让方若婳困乏,方若婳想方若婳是倚在帐中睡着了。 不知多久,忽然惊醒。 那是一种第十三感觉,方若婳知道有人来了。当方若婳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店里除了伙计,并没有别人。雨水依旧如幕帘悬挂在门口,但方若婳知道,是有人来了。 过得片刻,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似有两个人,在门前稍事停顿。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不出所料 透过纱帘,看见他们正在收伞,然后,其中的一个进了店,另外的一人依旧站在屋檐下,就像个哨兵,方若婳知道,那的确就是个侍卫。 “客官,你看这盆花——”伙计向那人热情推荐,已近清明,这时来选花的,都会买下白色的。 “好,就是它吧。”方若婳知道那人不曾认真看过那盆花,不过他依旧如此回答。那样温和的声音,如初晨的煦日般,即便对一个花店伙计也是如此。 然后他站在那里犹豫着。伙计以为他还要选别的花,又向他推荐,但他摆了摆手。 方若婳叹口气,看来他是知道了。其实方若婳心里未尝不高兴,有个像他这样的朋友有什么不好?何况方若婳还欠他那样大的人情。但问题是,只怕方若婳他们做不成朋友。 方若婳没想好该如何向他打招呼,便等着他先走过来。 期间比方若婳预计的要长。 他走到纱帐边,轻声唤:“若婳?”似乎为了让方若婳能听清楚,他甚至微微躬下了身,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方若婳很感动,他何须如此?方若婳在榻上叩首:“殿下,别来无恙?” 他将手伸向纱帐,又缩回去,问:“可否一见?” 总是这般温文,方若婳不禁微笑,“当然。”抬手启开帐帘。 他进来坐在方若婳的对面,方若婳注意到他袍服的下摆都被雨水打湿了。 “这样的天气,殿下如何有雅兴出来一游?”纱帐中有酒,方若婳洗净了瓷杯,为他斟满。 他看着方若婳,一时没有回答。即便不抬头,方若婳也能感觉他温暖的目光。但可惜,方若婳想的和他想的不一样。 方若婳抬头,向他轻快地一笑,果然,他反倒不好意思。 “我只是……呃,随便走走。”方若婳知道他心里想说的一定不是这句话,古代的人,在男女情事上毕竟放不开手脚,像闵博延那样的人是异类。 闵博延,唉,方若婳怎么又想起他来。 闵成弘忙着岔开话题,“你的花店名字十分有趣。” 这花店名叫“有间花店”,算是方若婳对偶像金庸的崇拜。 “殿下不会冲着花店名字才来的吧?”方若婳与他说笑。 “那倒不是,”闵成弘终于开始放松,脸上也露出笑容,“当日见到一盆兰花,十分不俗,问起来,才知道如今洮高城中最有名的花店主人是个女子,店名又是那样特别,便叫人查了一查。” 方若婳没有追问是从何人嘴里问出方若婳的身份。管家能挡得住寻常人,但闵成弘是江南总管达王殿下。 酒中兑了蜜糖水,还点了菊花瓣,香气飘散。 闵成弘静静地品酒,他真是个秀气的男人,如同工笔画。 “冷吗?”方若婳看着他依旧潮湿的下摆问。 “不,不冷。” 他脸上露出感动,方若婳不希望他误会,但方若婳知道,他特意选了这样的天气来,因为店里的客人少。 方若婳请他吃胡饼,他赞不绝口,方若婳告诉他都是辛莲的手艺,他便开玩笑:“我要接她到我府里去。” 方若婳瞪他,“休想!” 他大笑起来。 方若婳也觉得愉快,索性让伙计关了店门,与他畅快对饮。 方若婳他们随意地聊,互相问起别后的情形,真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闵成弘是个很好的谈话对手,他总是用温和含笑的眼睛看着方若婳,绝不会随便打断,谈吐也文雅适宜。 空气中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酒香、花香和雨声。 忽然方若婳觉得,其实能够爱上他也很好,会有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但是不行,他有老婆。 清明过后,闵成弘又来了,这次他没进来,只差了他的侍从进来,请方若婳一道去踏青。 方若婳知道方若婳可以拒绝,然而想了想,还是去了。 闵成弘在马车里等方若婳,一身布衣,依旧风姿秀雅。车厢并不算宽敞,方若婳只得与他并坐,甚至能嗅到他衣裳的熏香。方若婳想这大概算是他一点小小的伎俩。 马车自闹市穿过,喧嚣从耳畔一掠而逝,不着痕迹。 也许因为距离过于接近,气氛反倒比上次尴尬。 他沉默良久,试探着伸过手触碰方若婳放在膝上的手,见方若婳没有立刻抗拒,方才放心地握住。 方若婳的确很想抽出方若婳的手,但方若婳觉察他掌心的潮湿,他这样的身份,这样青涩的举动,一瞬间,方若婳的心软下来。 踏青当然在郊外,很美的山坡。绿草如茵,桃李缤纷。 如果方若婳的心情能更放松,一定会觉得更美。 风那么柔软,从面上拂过,仿佛,含着芳香。方若婳很想张开手臂,迎着风跑起来,那般鲜活的感觉。但方若婳心中有诸般顾忌。 闵成弘携着方若婳的手下车,理所当然地一直没有松开。 方若婳他们一路走一路说笑,眼前满满的春色,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方若婳能感觉到他的拘谨,其实方若婳也是。方若婳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方若婳在想,如何得体地回绝。 方若婳得现实点,方若婳得罪不起他。是,他脾气好得出奇,难以想象他这样的地位会有这么好的脾气,但不表示,他就没有脾气。方若婳不能惹恼他,否则方若婳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方若婳每句话都得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了?”他终于觉察,“你有心事?” 方若婳已经准备好了很多话来回答他诸如此类的问题,方若婳从中选了一句接近真心的:“上次的事,一直不得机会好好地谢过。”说着,方若婳拜下去。 他立刻扶住方若婳,释然地笑。 “不必如此。既是我可以做到,我自当尽力。” 他眉宇间带着喜色,少年郎在心爱女人面前的神情毫无遮拦。方若婳看他能看得很透彻,想起曹娘娘说的“老牛吃嫩草”,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不禁失笑。 他见方若婳笑,益发喜悦,话更多了起来。 方若婳心不在焉地听着,并不能每句都听进去,又不忍心打断。这样下去,也许会给他更多的误会,方若婳在找合适的机会。 闲闲地逛了许久,他问方若婳:“累不累?歇息一会儿吧。”方若婳点头,他便向后招手。远远跟着的侍从赶上来,铺好毡垫,放下食盒,又退到足够远的地方。 一共有三个食盒,闵成弘顺次打开。其中的一个,居然用小火炉煨着汤,盛出来还是热乎乎的。他一定看得出方若婳渴了,所以先给方若婳汤,这么体贴的男人。方若婳用小瓷碟子拣了一盘点心给他,他含笑接过去,方若婳他们真像举案秋安眉的夫妻。 他一定觉得惬意极了,话题走得更远。 “我十四岁那年,想要出家为僧。” 方若婳几乎呛出来,“什么?”他?一个风越室皇子?他是段誉吗?然而方若婳又记起,的确听人说起,当日他带兵南下平方,甚至因为不肯多杀生,禁令前锋出战,苦口婆心地劝降了春安国守将。他想出家,大约也是真的。 “佛法慈悲……”他停下来,过了会儿才又说:“你也觉得我这样想很奇怪?” 他脸上浮现些微失落,方若婳想他心里大约已将方若婳美化为他的“红颜知己”,一厢情愿地认为方若婳能够理解他每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很可惜,方若婳注定让他失望。 “不,”方若婳勉强开口,逐字斟酌,这样的谈话可真累人,“我只觉得,殿下能够甘愿放弃尘世富贵,真叫人钦佩。” 这句话答得还不错,他又高兴起来。 已经是午后,阳光暖人。方若婳他们对坐在树下。曾经,方若婳也幻想,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和方若婳心爱的男人坐在盛开的花树下,什么也不必想。如今,情形倒有几分相似,却又样样都不对,时代不对,人不对,心情也不对。 闵成弘望着方若婳,熟悉的眼神,低声念:“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傻子也明白他的意思。方若婳吸口气,微笑道:“殿下,我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才疏学浅,实在是不懂得诗赋的。” 他怔愣。 方若婳又说:“听说达王妃精于此道,我愧不能与她相比。” 不出所料,他的脸微微僵硬。 方若婳避开视线。手里有酒,橙黄色的酒液,兑了蜜糖水。这是方宫中的调制方法,闵成弘必是上回来方若婳这里喝过了,才会准备同样的酒水。他连这都想到了。 方若婳心里有愧疚,他对方若婳那么好,无可挑剔,他的妻子不是他的错,在这个时代更不是问题。而且,他明明可以强取,他有这个资格,这个地位,像闵博延那样。如果他那样做,方若婳又能如何?方若婳只能卑躬屈膝地哀求,或者逃跑,或者求死。但他没有,看上去他甚至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方若婳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一个老实的孩子。 方若婳差一点又要软下来,但这是迟早的事,方若婳不想做小老婆,不想莫名其妙地将人生花在跟别的女人抢老公上。 也许归根结底是,方若婳没有爱上他。 第两百三十章 分外轻巧 闵成弘送方若婳回去,这一次他没有握方若婳的手。远远看见有间花店,方若婳舒了口气,真的有到家的感觉。 坐在花草的中间,让方若婳无由地安宁,就像午后半睡半醒,听着辛莲唠闲话,絮絮的,没有纷争。 夏天来临时,方若婳他们换了间更大的门面,但原来的那间依旧保留着。 雇的伙计多了,难免口杂,方若婳的身份似已泄露,影影绰绰听到些流言蜚语,但方若婳不在乎。方若婳已尽了极大的努力来适应这个时代,但方若婳总得做一两件方若婳想做的事。 期间方若婳学会了煎茶,以前方若婳也会一点儿,但现在开始认真地学。丁香盛开的时节,方若婳煎碧涧,用扬子南零的水。一沸点盐,二沸挑茶,方若婳拿手的是培汤花,用竹签子细细密密地搅,细而轻的汤花如冬日的雪霰,渐渐浮现。 闵成弘时常来喝方若婳煎的茶,也可能只是一个藉口,但他是方若婳不能拒绝的客人。 他每次来都带礼物给方若婳,字画、名茶、香料,像个江南的文人雅士。再多住上几年,也许他会像方若婳的那些个哥哥一样,在脸上涂抹脂粉。 方若婳的那些哥哥,被风越皇闵星渊一道圣旨打发去了关外,听说如今需要亲持家务,也真够他们受的。这就是成王败寇。相形之下,女人们的命运似乎还稍好些。 闵成弘后来便不再提那回事,每次闲闲地来,闲闲地坐一阵,倒真似朋友一般。方若婳钦佩他的涵养和耐性。方若婳也知道他心里的欲望并未熄灭,方若婳从他眼神里看得出来。 栀子花开时,闵成弘带来剑南蒙顶石花。 “据说不错。” “当然,”方若婳打开纸包,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天下第一名茶。” “呃?”闵成弘茫然。 方若婳看看他,清醒过来,方若婳又说错话了,这样的乌龙时常发生。蒙顶石花是陆羽捧起来,现在还不到它红遍天下的时候。 “我觉得是。”方若婳故意顽皮一笑,遮掩过去,毕竟闵成弘好糊弄得多,他没有那般锐利的目光。 咦?方若婳好似又想起某个让人添堵的人物。 “下个月吴兴贡内的香料该到了,你需要什么?” “留一些甘草。”方若婳用碾钵细细地碾碎茶饼,倒在纱罗上筛。 “别的呢?” 方若婳想了想,“不必了。”方若婳算什么牌位上的人物?别太贪心。 他又说:“到秋天,我要回榆乐,你要不要一同回去?你可以看看你的姑母、姐妹。” 泥炉上的水沸了,鼓出细细如鱼目的气泡,轻微的声响纠结着方若婳他们两人不同节奏的呼吸声。方若婳轻轻地点下食盐,然后抬头望着他。 “达王妃不与我们同行?” 闵成弘居然脸红了,“她先行回榆乐去了,怕是要在榆乐住上一年。她……有身孕了。” 明白了,大妇不在,郎君可以找外室偷香了。 不必悲哀,不必觉得耻辱,方若婳告诉自己,他有这个权力。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大风越皇子,没有派来一队人马直接载方若婳进府,方若婳应该感恩。 是真心话,绝非嘲讽。 方若婳满脑子转着十几二十几念头,衡量着哪一个不会伤了他的面子。 闵成弘在方若婳之前开口:“不必为难。” 方若婳怔了下,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不想勉强你——从未。真的。” 那样真诚的目光。他也许不知道,这句话比任何其它的,都更加打动方若婳。 “若婳,”他再次开口,踌躇片刻才继续,“可否应承我一件事?” 方若婳笑,回答还能有什么?“殿下请说。” “你同我在一起时,像方才那样,你不必找藉口,直说无妨。” 茶好了,方若婳将汤花分出来,细细密密的,像一幅方若婳看不透的神秘的画。 方若婳将茶递给他,“殿下,何出此言?” “我知道我的身份,天马围的人在我跟前说话都是……半真半假。你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不同的。而今你虽是身份不同,但你不必顾忌什么。”他说得很慢,但方若婳看得出来,他并非为难,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若婳,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 皇室子弟,每日每日生活在奉迎之中,对着一群群的笑脸,不,应该说,对着一群群绘了笑脸的面具。多么苍白无聊,换作谁都会觉得厌烦。 但方若婳奇怪,“殿下为什么觉得我应该不同?” 闵成弘看起来比方若婳更加困惑,沉默许久,他摇摇头,“我也说不清。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 方若婳他们同时陷入回忆,那个冬日的清晨。 那时,方若婳将他当作了闵博延,记起这件事,方若婳忍不住又笑了。 “什么事这样高兴?” 问完闵成弘也想起来,一同大笑。 然后他认真地问:“若婳,你还记恨着我二哥吗?”言语间很有几分忧虑。 方若婳不懂他在忧虑什么,只是照实回答:“说一点没有是假的,但也淡了许多,乱世之中,命如浮萍,谁又能怨谁?” 他松了口气,道:“你看得开就好,我担心你会以为,我二哥是个残忍之人。” 难道他不是?方若婳看一眼闵成弘,没吱声。那毕竟是他二哥,方若婳要识趣。 闵成弘给方若婳讲他们兄弟的往事,大哥如何,二哥如何,四弟小弟又如何。听得出来,他们兄弟五个感情尚好,至少,在他眼里是如此。闵彬郁的随和率性方若婳已见过,但在他的叙述里,闵博延是一个爱护手足的、极有担当的兄长。 “我小时候功课做不完,会被先生罚,都是二哥替我做,我们兄弟几个,二哥的功课最好。”他微微地笑,那种每个人心平气和回忆童年时都会露出的微笑。 “若婳,你不要记恨他。”闵成弘望定方若婳,十分郑重,“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这番话,我知道当日二哥也曾犹豫过,但他有他的考虑,一旦决定万难更改,所以你求我时,我答应不下来。但我二哥,他虽然性情深沉,实是仁善之人。” 每个人眼里都有一个自己的哈姆雷特。 如果后世的人,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博延帝是一个仁善之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但方若婳相信闵成弘出于真心,他这样和善,所以他眼里的一切都这样和善。 回到宅中,侍女们围坐一圈,手里各拿一套针黻。针线是副业,主要功课是聊天,她们每日必做。闲话从街头传到门上的小厮,再传进来,最后到方若婳。 今日的话题是,隔壁张家主人挨了板子,还被罚银两若干。 张大郎方若婳见过,见谁都满脸憨笑,只差没有在额头上写“老实人”三个大字。 “为什么?” “被查到了,背不出‘五教’。” “啊?”方若婳难免惊讶,“背不出真会罚得这样重?” “那当然,张大郎这回苦头吃足,一两个月都未必能够下地。”侍女重重点头,绘声绘色,倒好像她亲眼看见倒霉的张大郎挨板子。 方若婳在去年已听说“五教”。风越的尚书右仆射苏威编写条章,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听来是一大篇文章。又要江南无分长幼,人人背诵。大约彼时也没有人太当真,那篇文章寻常走卒贩夫连读也读不通的,又要如何背?士人倒是会读,又不屑背。转过来年,又添了一道诏令,每月差人四下抽查,若查到不能背,必有重罚。 居然是当真的。 想那张大郎便正正地撞上了枪口。 “真是的,那样拗口的文章,有几个背得来?” “所以叫衙门发财罢了,听说这几月的罚银都要堆满了呢。” “那罚过了依旧背不出怎么办?难道月月都挨板子?” “听说会发一个签儿,算是罚过了,可以保半年。听说有人丢了这签儿,真就挨了二遍的。” “这人可真叫倒霉,该好好地去去灾才是。” 毕竟不是自家的事,谈论起来分外轻巧。 “这么说来,如今可真要小心些。” 那边的侍女笑道:“咱们家的人自然不怕的。” 方若婳很留意她的这句话。 前后想一想,立刻明白缘由。真奇怪,这么长的日子,方若婳居然一点都没往那上面去想,也可能,是方若婳心底里抵触,所以不愿去想。都一年了,方若婳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三百多天,如方若婳曾经的梦想,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里。一切都那样顺利,如方若婳的期望,方若婳居然不曾起疑。 方若婳叫来管家,问他:“是不是当日我们一来到洮高,你就告诉了达王殿下?” 从管家的表情,方若婳已知道答案。 方若婳叹口气,挥手让他退下。方若婳不该忘记,他虽是方若婳的管家,却受闵彬郁的差遣。 后院满是栀子花的香味,像奶茶一样浓厚,沁入肺腑。已是七月了,牧湛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让栀子花开到这时分。纯白的花朵交缠在浓绿的枝叶间,在盛夏明媚的阳光下格外耀眼。 第两百三十一章 意外 方若婳站在屋檐下,被阳光晃得眯起眼睛,白和绿便模糊了界限,混合在一起,如同调色板上的颜料。 结果,方若婳还是一个被包养的女人,只是方式略有不同。 至少看起来,方若婳还有自己的尊严。 只不过,这尊严不在于方若婳是否拥有,而在于他是否给予。方若婳不得不告诉自己,他是江南的王者,方若婳只不过是他拥有的微不足道的一样东西。 方若婳想每个人,连同侍女和小厮们的眼中,方若婳都是豢养在达王殿下金屋中的阿娇,就像东晋的那位李姓美女。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位南康长公主领着一大帮家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只是不知道方若婳是否同样的魅力,能让大妇说出一句:“我见犹怜。” 但是方若婳被呵护得那样周到。 方若婳想起过去的那么多次,他到方若婳这里来喝茶,方若婳他们相谈甚欢,像朋友一样,而不是王与他的宠姬。他永远那么温和小心,仿佛蒙恩召的是他。他让方若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受打扰,如果方若婳愿意装作不觉察,方若婳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下去。 方若婳欠了他那么多。 方若婳又心软下来。 到底,方若婳是不是应该顺从这个时代,接受这一切? 阳光太刺目,浓绿与纯白糅合到最后,似都反射出金色的光辉来,在方若婳的眼前闪闪烁烁。一时间,方若婳陷入了空前的迷茫。 中秋方若婳与辛莲一同过,管家送来了一大篓螃蟹,全是团脐的。 吃螃的工具有一整套,小锤子小钩子小钳子,什么都有。方若婳在方宫时学过,知道怎么用,但方若婳不想用。 方若婳喜欢抓着吃,用牙齿咬开蟹腿,喀喇喇地很过瘾,一点也不淑女。 辛莲笑着看方若婳,现在方若婳做什么她大概都不会惊异了。 一面吃一面聊,还是那些闲事,永远也聊不完。过日子可不就是没完没了的闲事么? 辛莲絮絮地说她儿女的事,思念永远都在那里,只是悲伤被时间冲淡了。 对方若婳来说,时间却不够久。 方若婳想念方若婳的父母,方若婳的朋友,方若婳过去的生活,点点滴滴。在命运最多蹇的时候,反而顾不上,现在安宁下来,思念像野草一样疯长。 方若婳开始喝酒。方若婳的酒量不好,兑了糖水的酒对方若婳来说还是太冲。但方若婳一直拿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很久,眼前的一切便模糊起来。 方若婳大概是哭了,因为辛莲不停地用手在方若婳后背上轻轻拍打,就像安抚一个幼童。 夜空晴远,那样完满的月,皎洁清亮,仿佛呈现半透明。 像乳白色的果冻,过年回家时妈妈买给方若婳吃,那时候方若婳笑她,拿方若婳当小孩子看待。现在方若婳如何渴求也不可得,那种家的安全感。 次日方若婳叫来管家,让他再去准备同样的一篓螃蟹。又命人送帖子到达王府。 这是方若婳回到江南之后,第一次主动邀请闵成弘。 方若婳在院中设帐,纱帷四合,淡紫缭绕。帐中有红泥小炉,可以暖酒。桂子正盛,金黄色的浓香弥漫,仿佛连舌尖都是甜的。 方若婳花了许多时间梳洗化妆,这不是方若婳的第一次,但却是方若婳的第一次。 妆成方若婳望着铜镜中的女子,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人,久违的感觉又回来。方若婳明白为什么蔡秀妮能够得宠二十年,如此美丽的女子,换作是方若婳也会迷恋。 闵成弘午后便至,比方若婳期待的更早。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 他说,蒋山一带有人闹事。 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螃蟹上来了。 闵成弘没有动手,方若婳猜他不会吃这玩意儿。方若婳打开一个蟹壳,挑出蟹黄,点上米醋,然后递给他。 “殿下可曾听说,民间颇多怨怼?”方若婳问。 他对着蟹黄很迟疑,良久才尝了一口,“略有耳闻。都为了什么事?” 也许他是明知故问,方若婳反问回去:“殿下不知道吗?” 果然,他沉默下来。 方若婳打开第二个蟹壳,“如今州县官员悉数换成北人,有些连言语都不通,又屏废佛寺,又命长幼人人背诵‘五教’,倘若不能,处罚甚严。怎么?”方若婳望见他皱眉,微笑,“殿下不爱听真话么?” 闵成弘摇头,吁口气,道:“这都是至尊圣意。” 好个简洁明了的回答,方若婳几乎笑出声来。 他的性情这样温和,放在朝堂之中,就该叫软弱,他在政治上想是没什么前途,史书也早就明确了风越的下一代皇帝名叫闵博延,当然,大约他也根本没动过这个念头。他是个风花雪月的男人,不属于政治,就像方若婳的那些哥哥们,只是比他们少些脂粉,多几分清透,就如纱帷上枝叶的影子,随风轻轻晃动,像淡淡的水墨画。 闵成弘忽然望定方若婳,问:“若婳,是否江南士人托你进言?” 方若婳知他误会了,顽皮地一笑,道:“若婳也是江南人呢。”方不再提。 还是专心吃螃蟹,一只足有三两,味美肉嫩。 闵成弘不爱螃蟹,但他爱和方若婳聊天,爱注视着方若婳,用他温柔的眼神。 方若婳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谈,说的话题都不是方若婳他们心中真正想说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方若婳他们不干脆沉默,安静地相处?方若婳很想提议。但是不行,因为方若婳很紧张。 他还不曾觉察,所以,方若婳要改主意还来得及。 然而,方若婳从他那里得到了方若婳想要的,已经太多,方若婳没办法装糊涂。方若婳拿什么报答他?方若婳有什么?只有一样。 也是他最想要的。 酒渐渐地酣了,就算是兑了糖水,喝多了,也一样叫人晕陶陶。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他的身体精瘦,肌肤白皙,看上去和方若婳的一样美丽而柔弱。但方若婳还是紧紧地箍住他,那样紧,他的后背留下粉红色的指印。 脸贴在他胸口,那里很温暖,让方若婳感觉安全。 忽然明白,报答什么的,都只是藉口而已。方若婳没他自己以为的那么精明强干,方若婳心里一直都恐惧不安,所以方若婳想抓住点什么。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面对无法捉摸的人生和未来,抓住一点能让方若婳感觉安全的东西。 方若婳哭了,泪珠滚滚而下。 “若婳,若婳!”闵成弘捧起方若婳的脸,带着几分惊诧,“你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方若婳没有办法向他解释,说了他也不会明白,他天生是公子、皇子,有的是人替她遮风挡雨,何曾有过这般恐惧不安?以前方若婳也是这般,但如今全都失去了。 只剩得一个壳子,也只有这个了。 方若婳用这个壳子来换取一个依靠,也许因为心底里总觉得并不真正是方若婳的,所以格外大方。 “我明白了。”闵成弘忽然露出恍然的神情,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方若婳的头发。 他明白?有一瞬间,方若婳真的迷惑住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他认认真真地说。 方若婳望着他,他的眼神里带着歉疚。忽然方若婳明白过来,几乎失笑,但是又不免难过。到了这般地步,他还是只这点勇气。 “若婳,”他说下去,“委屈你一段时日,但我一定会接你进府,我们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不,不必了。”方若婳连忙截下他的话。 他有些意外。 方若婳手指插在他发间,轻轻摩挲,像哄小孩子,“我不在乎这个,你也不必在乎,就像如今这样,我就十分满意了。” 他反复地打量方若婳,确定方若婳说的真心话。“若婳!”他感动地抱紧方若婳。 方若婳叹口气。 是,方若婳知道方若婳有点儿卑鄙,但像如今这样衣食无忧,种种花,聊聊天,春天可以踏青,夏天可以赏荷,秋天就着桂香吃螃蟹,冬天抱着手炉隔窗看雪,都是乐事。 方若婳只想有人替方若婳做挡雨的屋檐,不必担心被逼着背‘五教’,不必担心登徒子骚扰,不必担心有人逼婚……就可以。 方若婳从未看自己看得这样清楚。 也许阿云说得对,原本方若婳最好的选择是留在榆乐,但榆乐是一个让方若婳心怀恐惧的地方。方若婳记得方若婳说想过寻常日子的时候,她露出的表情,她早已看到了方若婳的选择,因为她比方若婳更早看清楚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女人是依附,就算是武则天,也要有李治。 但方若婳依旧无法心安理得,当方若婳还是现代小白领的时候,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方若婳会用这种方式换取方若婳想要的东西。 堕落的方式。一时间,方若婳没办法甩脱这个念头。 十月,闵成弘启程回榆乐,比预定早了一个多月,原因是佟佳皇后体恤怀孕的儿媳,让小两口提早团聚。 临行之前,闵成弘再度提议同行,方若婳自是婉言拒绝。 江南十月,是个萧瑟的季节,草木凋零,却也没有寒雪纷飞的景致可观。 第两百三十二章 迫在眉睫 花店的生意倒也一样的好,虽然知道了闵成弘一直在背后看顾,方若婳还是每日都去照拂,仿佛已成方若婳生活固定的一部分。 因为天渐渐冷了,又不到水仙上市的时候,这阵子卖的都是常青的盆景。 方若婳最不爱这类。好好的植物扭曲了枝干,总觉得便失却了那种活泼泼的生气。 便向牧湛芳提议建一间暖房来种花,她听得怔愣不已,方若婳这才知道她还未听说过这玩意儿,解释了半天,方才让她明白。 “到底十三娘见识多,我们这些人眼皮子浅,再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牧湛芳恭维道。 方若婳不由大乐,上大学时方若婳连个仙人球都给种瘪了,想不到方若婳那点可怜巴巴的园艺知识还能有用。 于是,辟了一间屋子做暖房,用四个火盆取暖,又设了水瓶保湿。牧湛芳细细地挑选花种,这些方若婳就插不上手,只能帮她培培土什么的。 方若婳喜欢做这些事,很实在,让方若婳觉得自己还不是个废物。 “十三娘,不要弄了,手都脏了。” “那有什么关系?” “十三娘的手一看就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方若婳看看自己的手,白润晶莹,像美玉精雕的艺术品,不由叹口气,“湛芳,我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手艺,不像我,手只能用来看。” “诶!”牧湛芳经常跟方若婳说话,也不会太过吃惊,只是笑,“每个人都有命,我们这种人的命就是做泥里活的,十三娘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就应该供着享福的。” 说得方若婳活似庙里的泥像。方若婳说:“湛芳,你教我种花吧。” “那,我教你雕水仙吧。” 她教方若婳用小刀将水仙的鳞片切开、剥掉,露出纯白的苞片。这活计很对方若婳的胃口,一连雕了百十个各不相同的花球,乐此不疲。 因为有暖房,月末时有一批杜鹃居然暴出了花苞。 算算成本,可真不便宜。 牧湛芳一直担心价高无人问津,感叹:“这样养出来的娇贵花,比人还娇贵呢!” 方若婳安慰她:“娇贵才有人买。”这叫“奢侈品的需求弹性”,跟bijan三百美刀一盎闵,照样大把的人趋之若骛。果然,拿出去之后,一哄而尽。 她又感叹:“小门小户一两个月的饭钱呢,就换盆花。” 细细品起来,真有点“朱门酒肉臭”的味道。 天一冷,洮高城中的乞丐就多了起来。听说有几个州县今年旱得厉害,风越皇虽然免了江南十年的赋税,却挡不住天灾。 牛车从街市中经过,透过帘子,看见三五成群的乞丐蜷在街角,有些是一家子人,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瘦得离奇,伶仃的大脑袋从妇人怀中探出来,眼睛亮得出奇,一直好奇地盯着方若婳的车。 车行出很远,方若婳依旧感觉得到那种目光。 “返回去,”方若婳吩咐车夫,“回刚才那街角。” 车夫下意识地回过头,方若婳能感觉他的惊诧,但他还是照方若婳的话做了。 车停下来,那一家子人的目光秋安刷刷盯了过来,方若婳忽然又没了主意。下了车方若婳跟他们说些什么? “十三娘,给他们些钱吧。”辛莲给方若婳建议。 也只有先这样。 宅中飘荡着水仙花的清香,一盆可以让刚才那家人度过严冬。 方若婳对辛莲说:“设间善堂吧。” 就是这个时候,流言正在四处游走。据说风越皇闵星渊即将下旨,将江南人悉数迁往北方。这无疑比‘五教’更可怕,对背井离乡的恐惧迅即如洪水般淹没了整个南方。 但洮高依然平静。一如从前的建康城,洮高总是蜚语艳闻最先流传的地方,却总最后一个得知坏消息。士族们优雅的生活,仿佛自动为这座城池笼上一道飘着脂粉和花香的阻隔。 方若婳注意到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洮高,善堂分发出去的粥每天都在增加。 对这种事方若婳格外敏感,也许因为方若婳对未来总觉难以把握。 方若婳让侍女们出去打听。流民之间传来的消息零零散散,但拼凑起来,也明白了。 江南已然大乱。 果然,不久之后,消息越来越多,方若婳的猜想变得更加清晰。 反风越的叛乱几乎已遍布了旧时方的角角落落,四处而来的传言,仿佛每个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加入了这场战争。 据说,风越的多位州县官员已死于这场动乱,有些死状凄惨,百姓扑上去用牙活活将他们咬死。 有人骂道:“让你们这些混蛋再逼人背‘五教’!” 想来,这真是人们心中憋闷已久的怒气。 洮高人心惶惶。时隔两年,方若婳仿佛又回到了彼时的建康,如同坐在风雨飘摇的小舟上,不知未来去向何方。 不,至少方若婳知道,风越的国运还远未终结。 方若婳很是镇静,每天花许多时间料理善堂的事,辛莲她们因此很是佩服方若婳。然而,如果流民再这样络绎不绝地流入,方若婳就需要变卖更多的首饰了。眼下没有近忧,但财源早晚枯竭,还得继续发展实业才是上策。 正做打算时,却又忽然听到让方若婳心浮气躁的消息。 方若婳命管家再三确认,才不得不接受事实。闵星渊已经颁下旨意,做出了人事调动,达王闵成弘将前往西北任晋州总管,而接任他的是祥王闵博延。 唉,闵博延。 方若婳就快要忘记曾经在头顶的阴云,开始认真安排自己的生活,指尖才刚刚触到未来,这么快,乌云又回来了。 躲来躲去地躲,居然又正正地落到他的掌心里。 现在连闵成弘也鞭长莫及,叫方若婳怎么办? 很没出息,但方若婳真的感觉慌乱和恐惧。 想起他那双眼睛,眼睛里不可一世的光芒,方若婳就芒刺在背,多想一刻,连冷汗都隐隐地渗出来。 方若婳直觉地想逃。 叫来管家,吩咐他准备行装。 管家十分疑惑,犹豫再三,劝说方若婳不要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刻离开洮高。但在方若婳的心目中,任凭那支叛军,也比不上闵博延的到来更迫在眉睫。 管家说:“那么,十三娘要去哪里呢?” 方若婳很想说:“哪里都可以,只要我能躲开祥王。”但方若婳当然不能那么说,何况所有的下人里,管家最是精明,他的眼神闪闪烁烁,总让方若婳疑心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方若婳问:“哪里的情形好一些?” “哪里都不太好。”顿了顿,管家又说:“十三娘如果想散散心,不如去峪渭府吧。” 也好,至少不算太远,路上可以安全些。 方若婳告诉辛莲方若婳的决定,她十分意外。这一年多来方若婳已经与她有了极深的感情,任何事方若婳都会与她商量,已成为习惯。这次却是例外。 “真的要走?” 辛莲看上去很舍不得。 方若婳更舍不得,方若婳住了一年多的宅院,不像当初的方宫,这里的一切都是方若婳自己亲手打点过的,屏风、花案、博古架……还有花店。 但是在洮高,知道方若婳的人已经不少,闵博延来了之后,很快就会得知方若婳的所在。 方若婳不知道怎么说服辛莲,幸好方若婳不必找什么说辞,只要方若婳决定做了,她都会依从。 花了两天的时间,将花店生意整理完,交给了一个得用的伙计,升他做了掌柜。善堂也一并交给他。他是个厚道人,忽然得到这样的提拔,受宠若惊,再三地保证一定会将花店料理好。 但方若婳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隔着纱帐看街上人来人往。 方若婳他们在一个初晨静悄悄地离去,一年多深居简出,也不用跟什么人告别。江南的初冬天气都是阴恻恻的,阳光出来一会儿又躲进去,说冷也不十分冷,说不冷风渗过车帘缝也总叫人不自觉地打个哆嗦。 侍女和小厮们担心着路上不安全,大家脸上都没什么笑容。 连气氛也像是逃跑。 车从城门出去的时候,有个莽撞的士兵上来检查,一面问:“里面什么人?”一面伸手就挑开车帘。 辛莲立刻挡住他,但他还是瞥见了方若婳,一下子惊愣在那里。 辛莲呵斥着将他推开,大概管家也上前交涉,不一刻便有统领怒骂着令那士兵滚开。 然后统领换过笑脸,隔着车窗道:“这种时节出门,请千万小心。” 方若婳从旁瞧着,他的这句巴结话倒是让辛莲更加倍紧张。 车向前行,方若婳从车窗向外望,隔着窗纱,模模糊糊地望见巍峨城墙。一年多之前,方若婳也是这样回望建康城。 方若婳曾经一度以为可以安定下来,谁知依旧回到那时的心境。 何况有过再失去,更加不堪。 泪水滚滚地落下来。辛莲握住方若婳的手,方若婳便滔滔不绝地哭了一场。待方若婳止住哭泣,却发现辛莲无声呜咽,方若婳反过来又安慰她。 这样的境遇里,有人可以互相安慰,让方若婳心里轻快不少。 不久方若婳他们到达峪渭府,一路平安,未曾出什么岔子。 看得出来,管家还是松了口气的。 第两百三十三章 保持镇定! 途中路过的地方,有不少毁于动乱,百姓不得已聚为义军,以谋生路。那些景象很是凄凉,叫人心惊。方若婳忽然想到,数十年后,整个风越帝国都会是这样一般景象,直忍不住冲动,应该回头去伺机杀了那个后世的博延帝才对。 但方若婳这辈子连只鸡也没杀过。 改变历史?叹口气,方若婳还是继续当缩头乌龟吧。 找房子自然是管家的事,驾轻就熟,不一日便觅到十分妥贴的宅院,与在洮高的很相似,不大,但干净俐落。 方若婳没有精力再花同样的心思在方设上,听凭辛莲和侍女们随便打扫安置了一番便罢。 小厮们上街去打听,他们最喜欢这个差使,泡在小馆子里半天,有吃有喝别的不消干,只要聊天,换方若婳也喜欢。 回来汇报说,峪渭府也有一支反叛军,首领姓周,不过只在城外活动,并未进城。所以,这城中的气氛虽然带着几分惶恐,日子却还一样过。 好了,这也就是方若婳想要的了。 但接下来呢,还要不要在这里也开一间花店? “等等再说吧。”辛莲劝方若婳。 等了几日,得来消息,闵锐达已经率军南下。各处的叛军,有的是迫不得已而起义,有的是心怀野心而逐鹿,有的是浑水摸鱼而乱局,各怀心机,各自为阵。比起当初的旧方守军还要涣散如沙。 闵锐达到京口,朱莫问立时溃不成军。 隔几日再听到的传闻,闵锐达势如破竹,已经过了晋陵,到达无锡。 “那不是离峪渭府很近了?” “可不是。” 但方若婳不关心这,因为方若婳一早知道结果,闵锐达肯定会赢,方若婳关心另外一个人。 她们都不提起,方若婳只好自己问:“洮高那面有消息吗?” “洮高?”侍女奇怪,“洮高当然好好的。” 方若婳没法问得更直白了。侍女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倒是听说祥王到洮高了。” “这下好了,”辛莲合十道,“洮高有祥王坐镇,很快就会太平下来。” 方若婳惊奇地看她一眼,相处一年多的时间,方若婳还不知道她对闵博延有这样好的印象。 不需要方若婳问起,侍女们你一言方若婳一语地接口聊了下去。这还是方若婳第一次听到她们谈论起闵博延,如同大学女生的夜谈会谈论帅哥。当然,究竟也不敢很放肆,带着窃窃的笑,但言语里的闵博延博学、能干又仁厚。 方若婳的感觉,就如同当日搞明白将闵博延、闵成弘哥俩掉了个个儿,心里不断地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弄错了人? 为什么方若婳印象中的闵博延,无论是史书,还是他本人,都让方若婳厌恶和惧怕呢? 不是方若婳错了,就是她们错了,但方若婳没兴趣搞明白。 再过两日,闵锐达又攻下了无锡,这样的速度,两三天后就轮到峪渭府。 听说,峪渭府的周姓叛军知难而退,已经朝宇和方向退却,峪渭府城中的人不禁松了口气。这种世道,不是讨论孰是孰非的时候,大多数人只想平平安安,最简单不过的愿望。 辛莲显得十分高兴,她算是经历过事的人了,愈加珍惜太平日子。 她让小厮买了许多菜蔬,炖方若婳喜欢喝的鸡汤,还有鲜鱼,一直用小火煨到鱼汤雪白为止。 方若婳忍不住笑,“辛莲,你要喂胖我了!” “胖一点好!”辛莲眉开眼笑地说,“十三娘你就是太瘦了。” 方若婳这个身材在公元二十一世纪顶多能算中等,但在风越朝确实不胖,当然风越也不像庆朝那样以丰腴为美,崇尚适中。 喝了鸡汤又喝鱼汤,味道太鲜美了,舍不得不喝。就在这时候,侍女冲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她说了那么多遍,方若婳和辛莲秋安秋安抬头看着她,她又继续重复了两遍才停下来。然后苍白着脸色看看方若婳,又看看辛莲,又看看方若婳,唇色发青。 她平时不是这样大惊小怪,一定是真的出事了。 方若婳站起来,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她。 “来,慢慢说。” 她木然地瞪着方若婳,不接茶盏,也不说话,看上去真的是惊恐过度了。 另一个侍女又冲进来,她稍微好些,能够语无伦次地说出事由。 ——周姓叛军攻进了峪渭府城。 城中乱成了一团,人们如同江堤上的老鼠,在潮水来临时四散逃窜。其实漫无目的,只是逃。仿佛拥挤着奔跑就可以解脱灾难,至少,减去恐惧。 史书上说,从去年元月风越军平方,一段太平盛世就已经开始。可是,方若婳又一次面对同样的恐慌和混乱。唉,这样的时代。 管家走过来,比侍女镇静,但眼里也带着一点恐慌。 “十三娘,赶快走的话,还来得及出城。” 方若婳看着他,“城外是安全的?” 他语塞,过了会儿才勉强回答:“那么,十三娘的意思是留在这里?” 方若婳原本尚未决定,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信服,于是方若婳说:“是的,留在这里。”不容置疑。 反正,峪渭府已经被围,逃出去也是同样的冒险。但愿方若婳的赌注下对。 管家大概是被方若婳的语气镇住,别无二话,躬身退下。方若婳看着他走出去,背影在院门的门槛上绊了下,勉强维持住平衡,然后消失在门外。 方若婳坐在那里发呆,侍女们都看着方若婳发呆。过了很久,辛莲几乎战战兢兢地问方若婳:“十三娘,不会有事吧?” 方若婳看见她期盼的眼神,就如同溺水的人望着救命稻草。这种情形方若婳见过很多次,当建康沦落,旧方宫中的女人们看见任何一丝希望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时方若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现在仍是一样。 但方若婳忽然意识到,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方若婳是有责任的。 他们是“方若婳的奴仆”,而方若婳,是他们的“主人”。 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几年,这个念头还是第一次进入方若婳的思维。方若婳接受的教育告诉方若婳,人人都是平等的。可是在这个时代不是这样。以前方若婳总觉得,方若婳只是进入了方若婳身体的一个灵魂,沾了身体的光,享受着富贵的生活,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现在,方若婳面对着她们期待的目光,想法忽然变了。 “不会有事的。”方若婳以方若婳最从容镇定的语气回答。 方若婳连一丝把握也没有,但方若婳看得出来,她们都需要这个回答。 其实,方若婳也一样。 方若婳在洮高就听说过周宏恺这个人物,那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称帝、分封百官。 有大野心的人。有野心也好,在某些事情上就不会乱来。比如,总要收买人心,入城之后,就不会太扰民。 但这是方若婳唯一的赌注,实在单薄得可怜。 方若婳使劲回想以前读过的书,看过的电视,听过的故事,让记忆变成筛子,拼命地筛选一切有用的东西。方若婳让小厮们把门关紧,水缸里注满水,让辛莲带着侍女们准备吃食,让她们卸去所有值钱的饰品,藏在尽可能隐秘的角落,将炉膛掏空,让她们随时准备在自己的脸上摸满煤灰,还有,在宅子里寻找每个能躲藏的地方。 不知道这些究竟管用不管用,但愿那些编剧没忽悠方若婳。 好在,闵锐达距离这里并不远,相信一两日内他就会兵临城下,也许他能在短时间内攻下这座城池。这才是方若婳他们最可靠的希望。 方若婳极力保持镇静,走每步路,说每句话,做每个姿态,都如同从前宫中的方若婳。这辈子也没这么自觉努力地充过淑女。可能方若婳装得真的很像,也可能方若婳一时一个古怪的命令让大家晕头转向,所以宅子里反倒平静下来。 街上的喧嚣隔着深宅依然遥遥地传来,便如飓风正从墙头掠过。 再想不出什么可做,方若婳走到院子里,夕阳余辉落在裙角边,忽然觉得自己像站在台风眼里。 这夜自是无眠。 耳听得喧嚣渐渐地平息下去,看来这周宏恺果然还有些手段。 次日,胆大的小厮偷偷出去打探,除却那些乱中被劫的,还算安生,倒是逃出城去的,听说混乱中死了不少,被杀的,也有被踩死的。 方若婳在下人们眼里的形象于是又高大起来。以前方若婳在他们眼里是个娇弱美丽,有各种古怪念头的主人,但那也不奇怪,他们见过的古怪人物比方若婳更多——永远不愁吃喝又玩腻了一切的日子,也总得打发。而现在,居然多了几分英明。 “到底也是前朝公主,有见识。” 方若婳知道他们这样议论方若婳。忍不住苦笑,方若婳的见识?从三流肥皂剧里来。早知道会撞上穿越,方若婳该多读历史。 第两百三十四章 全都变了 不过,那也未见得有用,史书上未必会记载方若婳,方若婳对自己还是一无所知。 管家又来问方若婳:“如今该怎么办?请十三娘示下。”他的语气也恭敬许多。 其实方若婳和他一样茫然,但方若婳得装着很笃定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这几日别出门去,等着就是。” 等什么?管家眼里露出困惑。 “清河公的大军不日就将攻城。” 说完就转身。办公室哲学的不二原则,少说少错,不说最好。 辛莲依旧给方若婳熬鸡汤喝,浓黄如蜜蜡,顺着喉咙淌下去,暖意便一点点地渗开。真难为她。 她依旧用那种慈爱如母的眼神看方若婳,让方若婳感动,也让方若婳难过。喝完汤,方若婳让她坐在方若婳身边,然后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犹豫了一下,伸过胳膊搂住方若婳。 “又瘦了。”她的第一句话。 方若婳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再喂胖我好了。” “十三娘总算又笑了。”她欣慰地说。隔了会儿,又道:“这两日,十三娘真是威仪。”语气带点小心翼翼。 方若婳一怔,抬头看看她,又把头放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砸门。惊雷一样,隔着两重院落还清清楚楚,聋子也听见了。来者气势汹汹,显然不怀好意。 方若婳跳起来,一推辛莲,“快,让大家都躲起来。” 方若婳一早就吩咐过管家,遇到这样的事,且坦然开门,问问来意,如能用银子打发那就最好。但愿管家应付得过去。 侍女们纷纷地用煤灰抹脸,然后藏起来。 方若婳也抹了,但是方若婳看见侍女们的脸,就知道这个办法有多可笑,一看就是假装的。事到临头,管他的呢,死马也得当活马。 方若婳刚刚藏好,就听见纷杂的脚步闯进来,显然管家挡不住。 “闵成弘的女人在哪里?”有人高声喝问。 方若婳心头猛地一震。 周宏恺果然是个人物,连这样的消息都能掌握。 “军爷们搞错了,这里真没有闵什么的女人。”管家极力解释,但那群人并不理会,只管要人。想必,很快就会搜过来。 方若婳看看身边的辛莲,她脸色煞白,几乎发青。估计方若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方若婳得有个决断才行。 “发生任何事,都别出来,听到没有?!”方若婳吩咐辛莲。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严厉,不由分说。辛莲不知是吓住了,还是被方若婳的神态镇住,连连点头。 方若婳走出去。 辛莲果然一瞬间忘了方若婳的话,本能地要跟过来,方若婳回头向她狠狠地摆手。她看着方若婳,似乎明白方若婳要做什么,似乎又很茫然。 旁边有水缸,方若婳匆匆地洗了脸,拢拢头发,整理好衣裙。 方若婳心知自己有多美,十五岁的方若婳,像初绽的花朵,最清新的年华,即使身着布裙,即使素面朝天,不着一饰,依旧美得震撼。 方若婳仪态万方地走下台阶,那群人直瞪瞪地盯着方若婳看。方若婳就是要这个效果。这是方若婳最大的资本,也许,也是最大的危险,谁知道呢。 只能赌一把。 周宏恺的模样与方若婳的想像相差不远,容貌寻常,天庭倒十分饱满,众人簇拥之下,尚算有几分威仪。如果他真的能够做皇帝,史书之上,大约也会前额长角。 可惜,方若婳很清楚他做不了。 方若婳给他行礼,十分恭敬,但不是行大礼。看得出他不满意,但故作姿态地不介意。 旁边早有马屁精呵斥:“陛下面前,怎能不大礼参拜?” “陛下?”方若婳故意左顾右盼,“在哪里?” 然后对着周宏恺微笑,稍稍地勾一点唇角,笑意从眼睛里涌出来——方若婳以前对着镜子试过,连方若婳自己都会倒吸一口气。 这么做很危险,但是,能同时保住方若婳的躯壳和生命是最好,否则底线是先保住性命,不是自己的东西总大方一点。 很奏效,方若婳知道,从周宏恺心猿意马的神情里一目了然,否则,他早生气了。方若婳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的忍耐力并不怎么样。 至少,比不上闵博延。 奇怪,方若婳怎么总拿人跟他比呢?好像他是个标杆。也许,因为这个时代方若婳最熟悉的一个历史人物就是他了吧。 马屁精更起劲地呵斥,可惜这次碰到了钉板。周宏恺打断:“诶,不可无礼。”一副宽厚的语气。马屁精立刻会意,把嘴闭得像铁板一样,然后用谄媚的眼神看方若婳。方若婳高傲地抬头,不加理会。这样的人在旧方后宫方若婳也见得多了,知道怎么应付。 周宏恺才是方若婳要花心思对付的人。 他问:“为何不肯参拜?难道你的眼里果真没有朕?” “是。”方若婳回答,“我的眼里只有名周讳宏恺的英雄豪杰。” 这个马屁应该拍得不错,周宏恺笑得相当舒心。然后又道:“朕会夺得天下!” 方若婳微笑,再施一礼,“到那时,方氏一定大妆参拜。” 周宏恺哈哈大笑,“公主果真非寻常女子可比!” 方若婳谢过。 他又说:“到我夺取天下之时,公主,你就是天下之母!” 这情形方若婳不是没有预料的,但是皇后?他还真是出手大方。方若婳保持着不变的笑容,既然方若婳是非比寻常的女子,当然不能摆出喜行于色,得意忘形的模样。 “方氏愿意相随。” 方若婳的待遇相当好。马屁精以前肯定伺候过人,很有一手,替方若婳安排的住处比方若婳在洮高的宅子还要奢华秋安全,侍女们也全都干净俐落。 床很舒服,方若婳居然睡着了。梦里喝着辛莲给方若婳炖的鸡汤,醒来时枕边微微的潮湿,不知道是哭过了,还是流出的口水。 方若婳试着向侍女们套问外面的情形,方若婳急于想知道,闵锐达的大军何时到来?理论上说,方若婳是个南方人,可这会儿方若婳全部的希望都在风越军身上。可惜,侍女们也不知道多少。 当日,周宏恺便派人送了嫁衣过来,不知道哪家铺子里弄来的现成货,勉强合身。他还真是迫不及待。或者,他清楚自己的前途未卜,急于享乐也说不定。 方若婳又开始发愁,但经历过闵博延的那一次,这回镇定得多了。 闵博延是最差的选择。 侍女们唧唧喳喳地议论婚礼,有热闹可以看总是有趣的。方若婳坐在那里,手托着下巴,摆着一副悠闲的模样望着窗外,其实在苦思冥想。 婚礼依俗礼在黄昏时举行。午后方若婳让人送点心给方若婳,手艺比辛莲差得太远,但方若婳努力地吃光。吃饱肚子才有气力。 瞅准空隙,方若婳告诉侍女们,方若婳在门口的走廊上走走,消消食。之前方若婳配合得很好,所以她们谁也没疑心。 出了房门,方若婳回头望了一眼,侍女们都在屋里拾掇,院中也空荡荡地无人,正是逃走的好机会。 方若婳提了裙角,飞快地从走廊尽头的边门跑了出去。谢天谢地,这还不是一个要女人缠足的时代。 这宅子不算小,两边的厢房就各有五间,而且看上去,后面还有院落。方若婳想应该能找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 方若婳想出的主意很简单,也很冒险。方若婳并不想真的逃出去,方若婳只想躲起来,因为方若婳想达到的目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风越军到来。 如果被发现了,也许方若婳会被关押起来,吃些苦头,但方若婳是前方公主,对周宏恺还有点用处,更何况还有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欲望,方若婳想暂时他还不会放弃方若婳,只会发几天的怒——那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拖延。 当然,最差的结果会坏过逆来顺受,但方若婳想试试。方若婳发觉,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方若婳越来越像一个赌徒,以前的方若婳是以拿一份安生可靠的薪水为人生目标,该恋爱便恋爱,该结婚便结婚,然后生孩子、带孩子……一生就这样过去。现在,全都变了。 方若婳在厨房旁边找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小屋子,连窗子都没有,里面散落着一些稻草。真是天设的理想藏身处,这么避人耳目,晚上还可以方便地出去偷东西吃。虽然里面有一股子难闻极了的怪味,方若婳还是立刻躲了进去。 摸到最深处的角落,靠着墙坐下来,舒口气,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响起纷乱的人声:“这边找过了”“去那边找”“快”…… 方若婳赶紧捧起稻草盖在自己身上。稻草好像放了许久,有点潮,难闻的味道更重,简直叫方若婳想吐,但方若婳得强忍着,连呼吸也不敢出声。黑暗中有希希索索的轻响,好像是老鼠,也许还有不知名的虫子。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老鼠忍不住惊叫,后来就习惯了。每天熄灯之后,躺在床上,听老鼠们在桌子上散步,踩得书本沙沙响,十分镇定。 门被推开了,方若婳屏住呼吸。 听见有人说:“这里怎么可能?”说完门又合上了。 这么容易?简直难以置信。 第两百三十五章 救不了了 方若婳呆了好久才放松下来。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方若婳的嗅觉显然已经疲劳了,精神上的松弛很快带来疲倦,方若婳于是就在耗子们磨牙的合奏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时,光亮已经从门缝下面透了进来。 “见鬼。”方若婳不由得暗骂自己。 光天化日,方若婳怎么敢冒险出门去偷东西吃?这么一来,意味方若婳这一整天都得饿着肚子了。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担惊受怕没少过,但吃不饱饭却还是头一回。 方若婳抱着膝盖,无聊地坐在那里,不敢发出声响,只能小幅度地活动活动手脚,还有,时不时揉揉越来越瘪的肚子。这就是全部能做的事情。 忽然记起以前看的片子,里面有被剥夺了时间感知的人,没有钟表、看不见太阳星辰、只有永远不变的灯光,那个人很快就疯了。方若婳要好很多,至少方若婳还能看得见天明还是天黑。得往乐观的方面多想想,方若婳悠然地劝说着自己。 就在这个时间,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拖着重物朝这个方向走过来。方若婳赶紧把自己藏好。 门开了,有个什么巨大的玩意儿被丢进来,沉闷的一声。 有人说:“可以封了吧?” 另一个人回答:“好。” 随后从门上传来的声音让方若婳毛骨悚然,几乎惊叫起来,但方若婳不敢。方若婳屏住呼吸,直到一切的声音都平息下去,才扑到门边。 门打不开了。 无论方若婳怎样用力,门都纹丝不动,甚至连门缝也堵住了,方若婳连最后一丝光亮也失去。 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方若婳的脑壳里“嗡嗡”乱响,手脚发软,慢慢地瘫坐在地上。这回真正是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办?脑壳像空了一样,一点念头也没有。 方若婳的手触到旁边的什么东西,感觉很特别,过得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刚才他们扔进来的东西。方若婳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像乱麻一样的丝状物。方若婳收回手,掌心里沾了些黏稠的物体,闻了闻,令人作呕的腥气。 方若婳忽然明白这屋子怎么没人来了。 方若婳拼命将手在墙上乱擦,然后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现在,方若婳也不怕有人听见了。 好久方若婳才停下来,努力支撑起身子,想要离那个东西远一点,但方若婳忽然变得虚弱,身体一点不听使唤。方若婳昏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仍是那一成不变的黑暗。 方若婳大喊大叫,但是没有人来,所有的人仿佛都消失掉了。 终于方若婳再没力气折腾。方若婳怎么不干脆疯掉呢?方若婳怔怔地想,疯掉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的等待。 方若婳没有食物,更没有水。呕吐让方若婳失去了更多的水分,大概方若婳只能支撑上四十八个小时。 二十四个时辰。 方若婳完蛋了。可偏偏又不是马上完蛋,方若婳得眼睁睁地等着自己完蛋,分毫不少地体会着自己的衰弱、枯竭、死亡……这有多可怕。 身边连个可以听遗言的人都没有,只有死人,也许还不止一具。 怪不得方若婳不是名垂风越庆史的女人,原来她是活活渴死的。 方若婳躺在黑暗中,不知道应该对着自己痛哭,还是苦笑。 肢体上的感觉很快就开始了,干涩的喉咙仿佛点燃了火,又不是烈火,只是滚烫地煎熬着,间中如同掺杂着无数的针刺。 也许方若婳还是一头撞死更舒服些? 方若婳跳起来,但只是撞到了门上,沉闷的一声响。门是木头做的,方若婳的身体虚弱已极,也没有太多力气,一撞只不过让自己头晕而已。 但是方若婳想到了一个求生的主意,也许根本没用,可聊胜于无。 方若婳开始疯狂地寻找,在地上,稻草间,在死人的身上,方若婳在另外的角落果然又找到了另外的尸体,已经开始微微腐烂,但方若婳顾不上。方若婳终于找到方若婳要的东西,几个金属做的饰物。 方若婳将饰物弄出尖锐的一头,开始在木门上挖洞。 动作几乎是痉挛的,求生的欲望在方若婳体内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如同烈火在燃烧,一时间竟压过了饥渴的煎熬,驱使方若婳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然而,当门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洞,方若婳也再没有气力。 光亮从小洞里透出来,方若婳看见阳光洒落在空荡荡的院子当中,黄叶翻飞,冬日的阳光孱弱,却那样明亮。 至少,在方若婳临死之前,看见了阳光。 方若婳这样想着,神志渐渐地模糊下去,眼前那一缕光亮无限地扩张开来,铺开如彩虹般五彩绚烂的满目光华,那样美。 恍惚中,方若婳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反复不断地呼唤:“若婳!若婳!若婳……” 声音那样熟悉,是谁?是谁? 方若婳一度认为自己终于回去了。 方若婳觉得自己的神志十分清醒,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方若婳已经回到了小白领生涯,坐在租来一居室里,电脑前扔着冰红茶瓶子,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好。方若婳泡在网易的八卦论坛里,手中抓着麦当劳,另一只手则端着鸡汤。 橙黄的鸡汤,如蜜蜡一般剔透诱人,鲜美得让人想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方若婳忽然一惊,眼前的一切便如地震般动摇起来。 “别!”方若婳惶恐地喊叫。 忽然便有一只手稳稳地按在方若婳的额头,掌心的温暖似乎可以一直传入方若婳的心底。 那人低低地对方若婳说着什么,方若婳却分辨不出,只觉得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无由地安心,仿佛将一切交予他便可以了,凡事都不必再担忧了。 方若婳又睡去,睡眠沉而长久,不再有梦惊扰。 醒来时看见淡紫的锦帷低垂,方若婳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纹,精致的刻丝,这么大的一幅,上百织工三四年的手艺。 用来做床帷,好手笔。 有人在外间走动,脚步放得极轻,几不可闻。方若婳的头很晕,听觉却异常灵敏。 “可曾醒来?” “还不曾。” “……也罢,依旧着意照料。” “是。” 全都是女子的声音。 方若婳微微地松了口气,一时不想理会自己在担心什么。 药香缕缕,掺杂着锦被上的薰香。很熟悉的味道,正是方若婳在旧方宫中用过的。方若婳并不十分怀念那段时光,但病中的人格外脆弱,依旧勾起方若婳许多的心事,一时间几乎落泪。 有人进来,挑开床帷,立刻露出满脸喜色。 “十三娘醒了!”她回头高声叫。 又进来三四个侍女,还有辛莲。 “好了好了。”她欣喜万分,“十三娘终于醒了。这一回可将我们都吓死了。十三娘走了之后我后悔了多少遍,怎么这样糊涂,无论如何应该将十三娘拉住的……”她说着,眼泪流下来。 方若婳打断她,“辛莲,我饿了。” “正是的呢,十三娘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她立刻站起来,“我炖了粥,烂烂的喝上一碗。” 方若婳饿了太久,大夫吩咐不让方若婳一下子多吃,方若婳只喝半碗粥。 辛莲喂方若婳喝,不断地打量方若婳,说:“这下子可真的瘦了许多。” 方若婳故意逗她,摸摸自己的脸,“一定变丑了。” “哪里会!”辛莲十分认真,“十三娘生来是神仙模样,就是病了,也是个病仙子,哪里会丑?” “病仙子?”方若婳笑出来,“说得妙,辛莲,真亏你想。” 粥温得正好,腹中一片熨贴。 方若婳问:“这是哪里?” “十三娘昏迷了两日,如今已回了洮高。” 洮高?但这不是方若婳先前的宅子。 辛莲又说:“幸亏祥王赶到得早。” 她正舀了一勺粥递在方若婳面前,方若婳盯着乳白色的粥面,光洁得像镜子,照出方若婳自己模糊的人影。 “祥王?”方若婳恢复动作,慢慢地喝下粥。 辛莲没有觉察方若婳短暂的异样,继续絮叨:“祥王带人将峪渭府城都搜遍了,连砖都要掀了。大夫说,若再迟个半日找到十三娘,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了。” 嗯,祥王,是的,祥王。 喝完了粥,侍女们上前,水盆,手巾,水是浸过了菊花的。又是旧方宫中的习俗,真是细致周到。 歇过一会儿,又送药来。 那侍女方若婳不认识,十七八岁的模样,对方若婳露出甜甜的一笑,“十三娘,我叫翠风。”看得出她极伶俐,方若婳喜欢她。 “祥王让你来的?”方若婳喝完了药,漱过口,这样问她。 “不,是王妃让我来的。” 方若婳微微怔愣,抬头看着她。 “我本来伺候王妃的。听说十三娘病了,王妃说,辛莲在这府里到底生疏,好多事未必镇得住,就叫我过来了。十三娘要是不嫌弃我笨呢,就让我多伺候些日子再回去。” 果然伶俐,她是女主人的宠婢,抬抬手的威力可能比方若婳更大,难得这样会说话。 但方若婳却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女主人眼里是什么人?是她的小叔子包养的外室?还是她丈夫想要染指的女人?或者,两者都是。 第两百三十六章 救命之恩 “这么说,这里是祥王府?” 翠风略为露出意外的神情,方若婳知道,方若婳一定说错了。果然,她回答:“这是王妃命人替十三娘置的宅子,王妃说,王府还没安顿妥当,只怕十三娘住得不舒服,倒是这里,虽然小了些,倒诸事秋安全的。如果十三娘住不惯,待身子好些,再置办一处不迟。” 她说得真是滴水不漏,所有的事都是祥王妃包办,房子、用具、下人,一切都不关闵博延的事。 方若婳能说什么?只好客气,请她务必向祥王妃道谢,诸如此类。 于是,又回到了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寄生虫状态。 方若婳被照顾得十分妥善,连方若婳自己想不到的都有人想到了,所有的细节都无可挑剔。 冷眼旁观,这一切都是翠风操持,也许,背后还有她的女主人的影子。 辛莲天天陪着方若婳,变着花样儿做好吃的喂方若婳,她信不过厨子,每样都是她亲自选材料,亲自做,打定主意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方若婳喂胖。 方若婳由着她去,她这样做很快乐,为什么不呢。没必要拉着她跟方若婳一起发愁,况且,她也完全不明白方若婳为什么发愁。 方若婳醒来后不久便听说周宏恺已经在大败,在乱军中被杀。这是意料之中的消息。辛莲并不清楚当日方若婳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她一心认定方若婳是受了惊吓,所以百般地安抚方若婳。 她总是说,“好了,都过去了,十三娘,以后就平平安安了。” 她不知道,方若婳的惊吓这才还刚刚开始。 有一夜方若婳发噩梦,梦见方若婳又回到那间仿佛永不能见光亮的屋子里,令人作呕的腥臭弥漫空气,身边只有开始腐烂的尸体。忽然间,方若婳看清了那尸体的脸,睁大了双眼盯着方若婳,对方若婳说:“方若婳,你是我的女人——” 方若婳一惊,清醒过来,依然心有余悸。 自己也搞不懂,方若婳为什么那么怕他,好像已经超越了应有的限度。 但一想起他来,方若婳就满脑子嗡嗡作响,只想逃得远远的。有时候,方若婳也会想起那个春日,在安府城外,方若婳他们曾经那样快乐过。 可是,那时候方若婳不知道他是博延帝。就算现在,方若婳也没办法将他和博延帝联系起来,但方若婳知道史书不会骗方若婳的,风越军平了方,蔡秀妮也死了,一切都没出错。所以,闵博延也一定会变成可怕的博延帝。 唯一能够安慰的,暂时闵博延还不会出现在方若婳的面前,他忙于平叛的事,一时抽不出身来。 能自己下床随意走动的时候,方若婳提出到街上走走、看看。 翠风对方若婳的话颇吃惊,“但是十三娘,你的身子还没好透,不如再过些时日,拣个天气暖和的日子,叫人安排妥当了,舒舒服服地出去游玩一回。” 她说的话一向没办法驳,方若婳也不驳,只是直截了当地吩咐:“我想出去走走,午后就去,备好车。” “可……” “怎么?”方若婳望着她,带着顽皮的笑,“我不能出门?莫不是我被软禁了。” 翠风脸色变了变,立刻又笑道:“幸好知道十三娘是玩笑话,若不然,让不相干的人听了误会了,我们哪里担当得起?”事情于是定了。 午后,牛车在门外等方若婳。翠风扶着方若婳上了车,自己也跟着上来。然后问:“十三娘,想去哪里逛?” 其实方若婳没有目的地,但是想了想,方若婳说:“去我开的花店瞧瞧。” “花店?”翠风十分茫然地看着方若婳,分不出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方若婳告诉她花店的名字。 “有间花店?”翠风更加吃惊,“前两日王妃还在赞花好,问了人才知是那一家买的。原来竟是——”她怔怔地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点点头,接口:“是我开的。” 翠风的神情让方若婳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但方若婳想,闵博延一定知道。他知道方若婳的行踪,知道方若婳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熏什么香,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方若婳敢打赌,连闵成弘每月有几个晚上在方若婳这里过夜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花店很快到了。 隔着面纱,花店的门面也就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依旧叫方若婳激动,像回了家一样。 方若婳站在店门口,掌柜在里面陪着客人选花,忽然看见方若婳,立刻冲了出来,“东家,你可回来了!” 他果真是厚道人,声音都发颤了,叫方若婳感动。 方若婳的座席一直未变,掌柜歉意地说:“东家该知会一声的,早知东家来,我就叫人换成新的。”又让人取方若婳以前喜欢的茶来。殷勤到不知所以。 店里的客人都在看方若婳,有人窃窃私语。 方若婳领着翠风进了帐内,亲手煮茶,然后分给她一碗。 翠风受宠若惊,“这怎么敢当?” 方若婳说:“在这里,你是我的客人。” 方若婳慵倦地靠在墙上,一只手举着杯子,这样不淑女,但很舒服,不过在翠风眼里,也许很妖娆。方若婳知道她肩负的使命,一定包括了一项,好好观察那个叫方若婳的女人,究竟什么样?方若婳展现给她看,方若婳不介意,而且还很乐意。 果然,翠风看着方若婳,脸上带点很特别的神情,说不上是究竟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方若婳又告诉她,方若婳如何将这花店开起来,一步一步的,点点滴滴。就仿佛方若婳手里不是茶,是酒,喝得晕陶陶起来。 “我常想,在这个世道,若能不仰仗着别人,自己过得下去,过得也快活,并不要十分如意,有三五分足矣,那才算没白活了……你一定听得很烦。” 翠风眼睛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得片刻,才猛然惊醒过来。 “怎么会?”她急急忙忙地说,或许是觉得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她停下来,过了会儿,忽然望着方若婳说:“难怪王妃说,十三娘必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果然,方若婳暗笑。然后敷衍地恭维:“过奖。倒是久闻祥王妃德才双全,是位不世出的人物。” “是。”翠风却答得十分认真,“我不敢议论王妃。但王妃平日里体恤我们下人是真的。” “一定不会强拉着你们听那些有的没有的烦人故事。”方若婳调侃。 翠风十分伶俐地用玩笑接口,于是方若婳他们又如常地说笑起来。 方若婳他们聊到很晚才回去,肯定比翠风原先预计的晚。 刚下了车,就有侍女上来禀告:“祥王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这是方若婳最讨厌听见的一句话,但是很奇怪的,方若婳的脑子并没有嗡地一下。大概因为今天下午方若婳说了很多话,把脑子给说空了。 闵博延还是老样子,穿常服,折上巾、青袍,都是布的,也不带饰物,和奢华的厅堂有奇异的反差。 方若婳径直走过去,但尽量不看他,尽管他的身影免不了晃进方若婳的视线一角。方若婳向他跪拜,他的手在方若婳眼前虚扶了一下,让方若婳起来。 但方若婳依旧跪着,向他叩谢救命之恩。 这是应该的。而且,要是叩谢能把这笔纠缠不清的帐算清楚,让方若婳叩谢多少遍都行。 闵博延见方若婳执意如此,也没有推让,由着方若婳拜完,才命方若婳坐下。 茶上来了,方若婳喜欢的蒙顶石花,但是煎得不怎么样,火候过了,汤花太稠。 “一定不如你煎的茶。”这是闵博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看方若婳说什么来着?现在方若婳敢肯定,他连方若婳见闵成弘时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知道,百分百。 方若婳用外交辞令回答:“殿下谬赞。” 闵博延又说:“何时有幸能喝你的煎的茶?” 方若婳微笑,“恐怕会让殿下大失所望。” 闵博延不响,神情丝毫不变。谈话一定还会继续。方若婳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一个贵为皇子的男人,面对已经身从了他弟弟的女人……也许,他的心思和耐性都用到女人身上了,所以他后来才会成博延帝。 这个理由不错。 方若婳在胡思乱想,忽听闵博延问:“住得还习惯吗?” “太过奢华,受之有愧。”方若婳决定刺刺他,“妾早已想回禀殿下,妾无德无能,受不起这般厚待。况且……” “若婳,”他温和的,但是带着命令的意味,“别用这种奏对的语气。” “是。”方若婳回答,继续方若婳行方若婳素,“况且,妾也听说,至尊与皇后一向以节俭为本。” “哦。不要紧。”闵博延很随意地回答,“这些都是旧方宫中的物品,只要你用着合意就行了,也不必太多顾忌。” 反倒是方若婳给噎了一下,一时没想出合适的话来。 然后闵博延问出一句真正让方若婳意外的话来:“你听说过郁安易这个人没有?” 方若婳听说过,他是旧方的官员,以前方若婳在蔡秀妮那里翻开奏本时见过,印象里是个肯直言的,但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两百三十七章 这样不妥 方若婳有趣地看他,难道他打算与方若婳坐而论政?况且,这与方若婳有什么关系? 但闵博延当真一本正经,续道:“如今江南尽叛,春耕在即,若不能尽早平定,来年百姓生活堪忧。我忝为江南总管,近日正为此事担忧,寝食难安。” 方若婳几乎要掏耳朵,这……这是闵博延说出来的话? “如今,闵锐达、史万岁、来护儿他们已率军南下,但要平定此乱,恐怕还须不少时日。况且,战乱之中难免误伤百姓,所以我想……若婳,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方若婳连忙给他一个微笑:“殿下关爱江南百姓,令妾感怀甚深。” 他瞅瞅方若婳,大概觉察方若婳的不诚恳,但没理会,顾自说下去:“郁家是江南士族,郁安易又德高望重,如果能延请他出面游说,叛军或者肯纳降。” 方若婳隐约地开始明白他的意思。 他开诚布公,十分坦然地望定方若婳:“若婳,我想借你的身份一用,请你与我同去说服他。” 方若婳在心里估量,去,还是不去? 闵博延又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已命人备车,我们明天一早便出发,若路上顺利,晚间即可到达。”还是那般不容置疑的语气。 方若婳忽然有气,但脸上依旧在微笑,“殿下何以认定妾就一定会应承呢?” 闵博延凝视方若婳,“难道你不答应?” 他的目光仿佛不由分说地刺进来,不给方若婳任何回避的余地,眼神里仿佛明明白白地在说:方若婳,你不是这样的人,方若婳知道。如此确定无疑。 方若婳想起闵成弘,他们兄弟只差一岁,可是感觉上却差了那么远。如果论起“灵魂”,方若婳还是比闵博延“老”,可是面对他,方若婳却完全没有面对闵成弘的游刃有余。 方若婳叹口气,他是对的,方若婳赌这一口气,会让很多无辜的人死去。 “妾愿随殿下前往。”方若婳在坐榻上躬身回答。 次日方若婳他们赶了一整天的路,真正意义上的。天擦亮出发,天黑时赶到吴郡富春。方若婳坐马车,闵博延骑马,中间方若婳他们没有交谈的机会。 只有一次他问方若婳,是否需要休息? 方若婳看得出,他很心急,其实方若婳也急着赶到那里,于是方若婳说,不用了。他注视方若婳片刻,微微颔首,没说别的。 在这个时代,方若婳他们达到时已经过了通常会客的时间,郁安易想必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但他仍请方若婳他们两人进去。 方若婳想闵博延肯定松了口气。郁安易以耿介着称,他最担心的原本就是郁安易将他拒之门外,所以他带上方若婳,郁安易总不便拒绝旧方公主。 方若婳对闵博延的印象有些改观,堂堂大风越皇子,冒着被人拒之门外的险来,至少,他比闵成弘有政治才能。 所以他能当上皇帝。可惜,不是个好皇帝。 非常正式的会面,所以有为方若婳专设的一席,面前垂着重帷。方若婳看不见郁安易,只能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以平民的身份向方若婳他们两人行礼。 方若婳苦笑,“妾已经不是旧时身份,先生何须如此?” 郁安易回答:“礼不可废。” 果然,他正是传说中的为人。 闵博延说明来意,郁安易沉吟良久,道:“郁某归田已久,无德无能,只怕有负殿下重托,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不去也罢。” 闵博延一时沉默,方若婳知道轮到方若婳说话。“先生,何出此言?”方若婳说,“妾一介弱质女流,只恨不能为江南百姓出力一二,先生伟岸丈夫,为何袖手旁观?” “公主……”郁安易的声音非常为难。方若婳知道他为难的是什么,当着祥王的面,他不能够明说。 方若婳打断他,“妾不是公主,妾只是江南一百姓。”本来方若婳还有一大套的话,但郁安易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半截话很多时候更有效用。 但他还在犹豫,沉吟,叹息。 方若婳只好再推一把,“妾知道先生久居山中,一身高洁。然先生可曾见江南千里伏尸、百姓泣血嚎哭?妾久闻先生通识大体,所以才前来相请。” 郁安易终于开口:“郁某多谢公主提点。然而,郁某有一问,斗胆请教祥王殿下。” 好了,方若婳嘘口气,方若婳的任务完成,郁安易已经松了口,接下来请闵博延接招。 “请讲。” “江南尽叛,祸由何来?” 问得太尖锐,连方若婳都吃了一惊,这郁安易当真够胆。 闵博延一定早想过这问题,不假思索地回答:“以我拙见,缘由有三。其一,坊间有人云,至尊将下旨迁徙江南人士往江北。这不过区区传言,一攻即破。” “如此说来,殿下能够担保绝无此事?” “是。”闵博延毫不迟疑,“我能担保。” “好,愿闻其二。” “其二,‘五教’之说不得人心。这件事,我已经上奏至尊,不日就有旨意废止。” 这次郁安易沉默。 闵博延在继续说下去:“其三,牧民之人十之八九为北人,于江南风土人情不熟,处事难免有碍情理。此事我也已经上奏至尊,或者由各地举人,或者起复旧方官员,必有改观。” 郁安易继续沉默,方若婳想他对闵博延的回答没太多可挑剔。 水快开了,就差一把柴。 闵博延加上这把柴:“先生,我为江南百姓诚意相托!” 他一定行了礼,郁安易立刻慌乱:“殿下,郁某万万当不起!郁某从命便是。” 闵博延很高兴,两人互相说客套话。 方若婳佩服他,这样的身份,够放得下身段。 当方若婳他们走出郁安易府宅,忍不住相视一笑,眼神里都在说:不错嘛,想不到你的口才这样好。 暂时,方若婳将他当作刚刚一同完成任务的战友,而不是向方若婳逼婚的博延帝。 闵博延说:“我还有事,必须连夜赶回去。你不妨寻住处歇息一夜再走。”又吩咐护卫,“你们加意保护,不可有任何闪失。” “殿下。”护卫神色迟疑,欲言又止。 方若婳观颜察色,淡淡笑道:“一起走吧。”回身上了马车。 闵博延走过来说:“你会很累的。” 他确实关心,方若婳看得出来。 方若婳垂下视线,看着方若婳自己的手,道:“没关系。” 他在注视方若婳,方若婳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片刻之后,他说:“那也好。”没有再坚持。 回去这一路上走得慢了些,马车颠簸,车辙吱吱呀呀地响,方若婳在不知不觉间睡去。迷迷糊糊中,车轮碾过石头,车厢猛地震了震,方若婳又惊醒。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氅衣,闵博延的,方若婳认得。 没有熏过香,有一股明显的男人气息。 方若婳还没清醒,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将氅衣扯开。 闵博延掀起车帘,朝里看了看,就算有大批护卫在旁边,他也一样毫无顾忌。他说:“盖上,你会着凉。” 就这么一会工夫,夜风侵入,方若婳响亮地打了两个喷嚏,只好再盖起来。 方若婳又睡去,似乎没过多久,车停了。方若婳以为到了,挑起车帘才知道没有,天还没亮,满天的星,一弯弦月挂在西天,像笑弯的眼睛。 闵博延看见方若婳,说:“休息一会儿。下来走走吧。” 方若婳的腿都有点木了,下了车,在地上跺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眼前是一大片草地,覆着白霜,星月下有如薄雪。 不少护卫在偷偷地看着方若婳。方若婳不理会,对着空中呵气,一团团乳白色的雾气,像烟圈一样,方若婳吐得很带劲,自得其乐。 闵博延的氅衣套在方若婳的这个壳上大得可笑,半截拖在地上。尽管如此,方若婳还是觉得冷,双手不停地搓着。 闵博延走过来,握住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的手,不,应该说方若婳的手真小,几乎整个地包在他掌心里。他的手很暖和,在冬夜的寒冷里有着说不出的诱惑力。 但方若婳不能受这个诱惑,努力地试图抽出来,“这样不妥,殿下。” 闵博延望着方若婳,眼睛里闪动着笑意,他慢悠悠地说:“这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觉得你介意这些个。还是——除了我,其他的人都不介意?” 他虽然笑,但语气不善,方若婳不敢乱答,否则“烈士”二字又会向方若婳招手。 闵博延的马跟在他身后,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气。方若婳没话找话:“真是匹好马。”也不算假话,那马皮毛的油光锃亮,身形矫健,一看就不差。 “嗯。”闵博延回头拍了拍马颈,又看着方若婳,“你会骑马吗?” 方若婳摇头。 他不说话,转身就跃上了马背,然后向方若婳伸出手:“来!” 方若婳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被他架住了胳膊,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等到方若婳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侧坐在马背上。 方若婳晕头转向,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只听耳畔有人说:“别乱动。”马已四蹄飞扬,箭一般射了出去。 方若婳想大叫,起初是因为受了惊吓,而后是因为兴奋。 太刺激了!过山车也没有这么刺激!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大雪 冬夜的风过耳畔呼啸而过,仿佛已连成了一片。起初因寒冷而带来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了,转为了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冷,间中混杂着初晨空气中特有的寒霜、草叶和泥土气息,说不出的爽快。 马如疾风闪电一般,可是方若婳却不觉得颠簸,便仿佛真的生出双翼,自草地上飞掠而过。星月在方若婳头顶,望去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银辉映出天际山丘,连绵起伏犹如剪影。方若婳快活得忘乎所以。 “太棒了!再快点儿!” 身后断喝:“驾!” 马一声长嘶,就如同闵过那匹饮足了酒的大黄马,再无任何约束,撒欢地向前。迎面而来的风几乎逼得方若婳喘不过气来,却又那样兴奋。 “有意思吗?”耳畔传来笑语,“这里地方还不够大,将来我带你去西北的大草原,那才爽快!” 方若婳一惊,就像有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头脑顿时清醒。 “放下我!”方若婳使劲挣扎,“快放下我!” “别乱动!”闵博延喝止方若婳,声音很严厉,“你会摔死!” 方若婳不理会,一副宁可摔死的架势。 “好,”闵博延说,“我放下你,但是你别乱动。” 方若婳停止挣扎。他带住马,自己先下了马,然后让方若婳扶着他的胳膊跳下来。方若婳一落地就立刻向前走。 他跟在方若婳身后,不紧不慢地说:“你不应该是装模作样的人——看,你刚才那么高兴,情不自禁。” 方若婳倏地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殿下认为,我是一个朝三暮四,可以随意轻薄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闵博延回答,“你绝未朝三暮四——你打从一开始就只喜欢我。” 方若婳用尽方若婳的气力瞪他,搜肠刮肚地想一句最恶毒的话来反驳他。但是——他的眼睛那么深远,如同浩瀚星空,仿佛能够容纳一切、化解一切。方若婳全身的气力投入去,不过如同落入大海的石子,激起的水花旋即隐灭。 “你看,一直都是如此——” 方若婳拼命挣扎,无济于事,他的臂膀很有力,如同他说话的语调,非方若婳所能反抗。 终于,他放开方若婳。 “若婳,你还想继续否认吗?” 方若婳的头很晕,方若婳用手使劲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告诉自己方若婳还没失去理智。 “殿下,我没有否认。”方若婳向他微笑,舌尖还带着他的血的味道,“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 闵博延的脸色黯淡下来,比在掖庭的那一次还要难看。但不是生气,是失望。 方若婳的目的达到了,心中涌起莫名的快意。方若婳向他敛衽为礼,然后回到马车上。 这回方若婳没睡着,一直端坐着。方若婳心里很空,不知道该想什么。过了很久,方若婳吃惊地发现,原来方若婳哭了。眼泪一直滴下来,落在闵博延的氅衣上,像绽开一朵深色的花。 回去方若婳补睡了一整天。 其实只是躺了一整天,睡眠并没光顾。方若婳闭着眼睛想心事,让她们都以为方若婳睡着了,没人来打扰方若婳。 梳洗时方若婳对翠风说:“烦请转告祥王妃,我想早日往临肃,与达王殿下一聚。” 隔了一日,翠风回复:“王妃说了,十三娘身子还没好透,并州路途遥远,路上要是病了可不是玩的,还是养好了再去不迟。” 方若婳就猜到是这样的回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闵博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方若婳走。 方若婳又写了一封信给闵成弘,内容十分肉麻,大意是方若婳的思念成灾,如果他再不派人来接方若婳,方若婳就会得相思病死掉,但愿他信。方若婳不便提闵博延的事,提了闵成弘也未必当真,何必白背上挑唆兄弟之情的罪名。 写完之后想了许久,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人去送信,只得托了辛莲想办法。 过得几日,闵博延来了。他说:“信我差人替你送去了。” 方若婳怔住。缓过气来,方若婳问:“你看过信了?” 轮到他怔愣,片刻之后反问:“难道你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顿了顿,他又说:“你要给成弘写信,写便是了,我不会干预你的行动。” 切,说得倒是好听。 “那么,你派人送我去并州。” “不行,”闵博延立刻就说,“现在不行,你的身体还没有好。” 方若婳盯着他,“我可以一日一夜连续赶路,并无大碍。” 闵博延语塞,但是不肯退让,“那不一样,并州太远——其他的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又来了。方若婳给他一个娇笑,一看就装模作样的那种,“殿下还是说明白些的好,到底哪些可以,哪些不可以,免得我提了一样,又不可以了。” 闵博延温和地看方若婳一眼,很有耐性的模样,“你可以出门去逛逛、继续去照料你的花店,还有你的善堂……什么都可以。也可以给成弘写信。” 方若婳说:“可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方若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里却没有我喜欢的人。” 闵博延不作声,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他终于生气了。方若婳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方若婳真希望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死心不再理会方若婳,那样才好。 所以,他生气的时候,方若婳故意笑得团花锦簇。 连辛莲都看出来了。晚上卸妆的时候,没有旁人在的间隙,她小心翼翼地问:“十三娘,祥王殿下怎么说也救过你,为什么你总那样……那样……”她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方若婳从镜子里看着她,故意皱眉,“怎么你也这样说?他没安好心,你看不出来?” “十三娘!”辛莲有些慌张,“怎可以这样说祥王殿下?”过了会儿,又道:“可我怎么看也不觉得祥王殿下是那样的人。” 方若婳把玩手里的珠花,良久,丢下,对自己确认:“我要去并州。” 可是想走也走不了,仗还没打完,兵荒马乱。身边又没有人肯帮方若婳,连辛莲都不肯,方若婳自己连哪里去雇车都不知道,何况路那么远。多没用,想起来可真叫泄气。 方若婳真的回花店去,但也没有以前的兴致,总觉得这份事业做不久了,迟早要放弃,那么精心做什么?便不由得灰心。 倒是关心善堂还多些。临近年关了,也该多置办些东西,手头现钱不十分充裕,方若婳生出一个主意,将暖房中的花挑出来拍卖。 这回事在那时候自然新鲜极了,满城轰动。 花都是珍品,又有乐善好施的名声,哪个不争先恐后的?收入好得出奇。没有拍到的,还千方百计央求着再拍几件。 只好又办了一回。这次的价更比上一回高了许多。方若婳自己没有去,掌柜替方若婳去敲锤,回来十分兴奋,反复地对方若婳说:“有个神秘大主顾,买了好几盆去呢!出手可真大。” 方若婳心想,什么神秘大主顾,随便一猜就能猜到。也罢,他愿意捐款,方若婳也乐得替善堂的穷人笑纳。身为江南总管,他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腊月末那几天,下了场大雪。江南的大雪,也无非如此,半尺多厚已相当了不起,但银妆素裹,青松绿竹,腊梅飘香,望去也颇有景致。 雪后赶上晴天,翠风来说:“王妃请十三娘下午一块去赏雪。” 咦?是她。 方若婳对这位赵王妃一直心存好奇,和翠风聊起时才知道她是南梁的公主,怪不得,闵博延一口吴语那样流利。方若婳看她安排下的这一切井井有条,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午后,果然有车来接。一直行出城外,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河水碧透,从皑皑白雪间流淌而过。河边生了种灌木,枝叶低矮,挂满了火红色的小果子,生得滚圆的麻雀,在雪地上唧唧喳喳地跳跃,将果子衔得四散,自白雪间闪露,煞是耀眼。 方若婳贪看景色,一时没留意车停了。 侍女上前打起车帘子。一双手伸过来,方若婳不假思索地递过方若婳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忽然惊觉:“怎么是你?” 闵博延微笑,“是我。” 他的手仍然悬在方若婳面前,迟疑片刻,方若婳自己提着裙角蹦下了马车。雪地很滑,差点摔倒,终究还是闵博延扶了方若婳一把。 方若婳一站定便冷笑,“还以为祥王殿下是光明磊落之人,想不到会欺骗区区小女子。” 闵博延无动于衷地看着方若婳,一脸“随便你说”的表情,“我若约你,你必定百般推辞。但是你看——这样的景色,不看岂非可惜?我们一同赏过春花,再同赏冬雪,也是乐事。” 方若婳早该想到,这一趟应邀就没好事,如今进退两难,只好走着瞧。 心里转着念头,脱口说道:“只是赏雪?” 闵博延凝视方若婳,眼中转瞬间换过了几种表情,但方若婳来不及一一分辨。他点点头,说:“只是赏雪。” 方若婳叹口气,“殿下请。” 第两百三十九章 无福消受 他侧过身,向方若婳伸出手,但方若婳执意装作没看见。如果他非要想,他可以硬拉住方若婳的手。然而迟疑片刻,他将手放下,迈步向前走。 方若婳于是跟在他后面。 方若婳他们哪里是在赏雪?走了很远,他不说话,方若婳更不会先开口,只是一前一后地走路。 天地间那么安静,只有低弱的流水,和方若婳他们的脚步声。雪地上留下长串脚印,交缠地混杂在一起。 脚上穿着鹿皮靴子,寒意还是从脚底冒上来,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目,却不含一丝温度。 方若婳看着他的背影。深青的棉袍,布的,看上去带着一丝阴沉。脚步走得很稳,节奏始终如一,靴子微微带起雪霰,银白色的雾气般一扬,而后飘落。 方若婳一点也搞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这样沉默地走路就是他想要的? 他不像闵成弘,闵成弘是条溪流,剔透的,他对方若婳来说,就像深不可测的潭水,怎么也望不到底。 当然,方若婳想,就这样应付过去最好。 他终于站定,对方若婳说:“来。” 方若婳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估量眼前的形势,方若婳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但保持方若婳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他没注意方若婳他们之间的空隙,眼睛望着远方的山丘。天很晴,碧蓝得仿佛能够沁出水来,与纯白的山丘界限分明,漂亮得如同明信片上的景色。 “我有时会想,”他像在自言自语,“若时时都有这样的景色相伴,一生足矣。” 方若婳理解他的想法,方若婳也常有这样的感慨,争名夺利的人生那么累,到头来不过如此,何必呢?但感慨完了,方若婳还是会回到现实去。 “若婳,”他转身看着方若婳,“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安府城外,你对我说,如果能够在那样的山中建一所宅子,一生吃穿无忧,你便心满意足。如今,你是否还是那么想?” 方若婳默然点头,没有否认。 “那么如果——”他继续说,起初带了点迟疑,很快又平静,“如果我找得到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你可愿意与我一生共渡?” 这是什么意思?方若婳迷惑地看他。他忘记了他的身份? “若婳,你从来都不怨恨我,只因为我是祥王你才怨恨我。如果我不再是祥王,你可愿意和我一起?” 方若婳太吃惊,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结结巴巴:“可可是,为什么……” “你不消问为什么,”他看方若婳看得很深,“你只消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方若婳的脑子一时混乱如麻,各种理智的、非理智的念头一起蹦了出来,搅和不清。 方若婳承认方若婳感动,就算闵博延是一时发烧脑壳烧坏了说出这种话来,方若婳也一样感动。方若婳也很想说愿意。 方若婳甚至在想,如果方若婳说了愿意,闵博延也真的跟方若婳一起归隐到什么地方去,是不是历史上就不会有博延帝,不会有风越末大乱…… 最终,理智还是回来。 方若婳对他微笑,“恐怕,不是若婳愿意不愿意,是殿下是否能做到?” 闵博延反问:“你能吗?” 看来,他非要迫方若婳先承认。“我不能,”方若婳十分老实地回答,“若婳是个俗人,难免受凡尘俗事诱惑。” 与世无争、一生无忧,那是方若婳的愿望不假,但也只是一个愿望。方若婳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暂时,还不想去过一成不变的生活。 闵博延也是一样,方若婳看得出来。 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南的雪总是积不久,当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承福十年的除夕到来了。 以前几年的除夕,方若婳都在方宫中度过,一应事务自有人动手,不劳方若婳的驾。方若婳只消当个傀儡人,穿别人让方若婳穿的衣服,说别人让方若婳说的话。 今年好些,方若婳算是宅中的主人,许多事方若婳可以做主操持,所以,比往年更有趣些。 这宅中南人北人都有,所以风俗也是南腔北调地凑起来,倒也合宜,这叫“mixamp;match”。辛莲自是其中一把好手,上上下下地忙活。方若婳只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的一个而已。 忙忙乱乱,一忽儿时间就过去。到吃年夜饭时,忽觉冷清得可怕,那么大张桌子,只方若婳一个人坐在上座。想了想,让辛莲、翠风和几个侍女都来陪着方若婳坐。然而,彼此虽然亲密,在她们依然觉得拘束,方若婳也无趣。 吃完饭坐在一起,围炉守岁。她们都在谈,过去在自己家里如何过年,再穷再苦也好,终究是自己的家里,有道不尽的回忆。 方若婳也有。吃完了年夜饭,一家人看春节晚会,鸡肋一样的节目,看到尾贬到尾,可是这样的晚会也不可得了。 方若婳站起来,辛莲连忙问:“十三娘,去哪里?” “院子里走走。” “外面有风。” 方若婳用手按着额角,“被炭火吹得头疼,正是要出去吹吹冷风。” 辛莲给方若婳披上裘衣,方若婳想独处,硬按着她坐回去,自己走出来。 方若婳只是站在院中,望着满天繁星发呆。什么也不想,思绪是停止的,仿佛人已经被抽空。不能有思绪,一旦有了,就会感觉到心里刀割般的痛。 每逢佳节倍思亲。 如果可能,方若婳真希望穿越能是一张往返机票。可惜,天上的星星虽然多,却没有一颗能送方若婳回去的。 方若婳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不但思绪是僵冷的,人也冻得僵冷了。 这时候,路人甲又出现了。 他还在院门外的时候方若婳就知道了,别问方若婳为什么,方若婳就是知道。在这么一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方若婳甚至都不觉得吃惊。 他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大概在看着方若婳。方若婳不理会,方若婳的心情糟透了,糟到自暴自弃的程度。风那么冷,他愿意站着就站着吧,谁顾得上谁。 过好一会儿,他走过来,居然仍从那个熟悉的问话开始:“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若婳头也不回地说:“不干什么,站着。” 他沉默,绕到方若婳的身侧,和方若婳一同抬头看着天空,一同沉默。 方若婳出来得太久,辛莲来找方若婳。一看见闵博延,她就不禁惊呼出声,然后才记起行礼。很正常的反应,只有这会儿不太正常的方若婳才不吃惊。 侍女们都赶出来行礼,请他进屋,又手忙脚乱地收拾。 方若婳跟进去,冷静地看着。 闵博延和侍女们聊天,问她们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几口人?都在干些什么?……像查户口一样,无趣至极。 方若婳坐着烤火,吃坚果,用小锤子砸开再吃,非常淑女,其实因为这样比较耗时间。 闵博延拣个空隙问方若婳:“方才,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想什么?” “想母亲。”方若婳回答得非常老实。但方若婳知道,听在他耳朵里,有另外的一层意思。 果然,他被堵了回去,不作声了。 守岁结束,他沉默地离去,只向方若婳颔首告别,并未做更多的表示。 方若婳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爱上方若婳?不,方若婳不知道他是否爱方若婳,方若婳只知道他迷恋上方若婳,也许,只是像被宠坏的小孩子头一次得不到心爱的玩具。 但是,又不十分像。 因为方若婳长得漂亮?当然,这肯定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方若婳的这张脸,值得男人神魂颠倒。但是,如果他只想要这张脸,用不着这样百般天马折,百般忍耐,看一个亡国公主的脸色。 别的理由?方若婳不知书,更不达礼,方若婳看不出方若婳有颠倒众生的特质。 方若婳想不通。但是,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慢慢地磨,方若婳怕真的会有水滴石穿的那天,何况,方若婳自认也比不上石头坚定。 方若婳心里有隐隐的恐惧,害怕这样下去,方若婳会动摇,因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盼望离去。 闵成弘的回信,也该到了吧。 出了年,终于收到闵成弘的信,他比方若婳写得更加肉麻,因为他有更好的文采。方若婳艰难地在他的一大堆思念的话语里,从一目十行,到一字一句,寻找方若婳想看见的内容。可惜,没有找到。 他说,方若婳的情形,闵博延都已写信告诉他了,让方若婳一定要养好身体,届时闵博延自会派人送方若婳去临肃,一切听闵博延的安排便是。 这个和善的傻孩子啊。 他把他心爱的兔子留给了一头狼,居然死心塌地地相信,狼会把兔子还给他。 方若婳恶狠狠地将信团成一团,抛出窗外。 想了想,又跑出去拣回来,展平,收好。 盆破说盆,罐破说罐,没道理把气出到闵成弘的头上去。 方若婳和他之间,至少存在着温情。 第两百四十章 显而易见 过了年,方若婳到善堂去。洮高街头很整洁,摊位干净俐落,人们的神态也安宁。看上去比闵成弘在的时候更好。这让方若婳觉得有些怪异。 这些时日传来的消息,三吴一带的叛乱已然平定,想必更南面也很快会结束。听说,郁安易说降下了十七座城池,让方若婳颇有“与我有荣焉”的感觉。 近日洮高不少人家都开了善堂,就算沽名钓誉,至少也是善举。但善堂依旧人满为患,这一趟灾难还未结束。好运的在城中找到零工度日,大多数的人依旧衣衫褴褛,相依为命。方若婳一一过问善堂的事。人面对比自己境遇差许多的人,总会暂时忘记自己的烦恼。 有个女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方若婳面前。 “你……”她直勾勾地盯着方若婳,神态怪异。 一定是新来善堂的,脸很脏,沾着血污,满手冻疮,肿得像胡萝卜一样。身上的棉袄臃肿,黑色的棉絮露在外面,不会保暖。 方若婳正想吩咐人给她一盆热水,至少她该洗干净脸,她忽然扑倒在方若婳的裙边,嚎啕大哭。她的手紧紧抓着方若婳的裙角,整个人都在颤抖,嘶哑的哭声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叫人心悸。 方若婳十分诧异,她这样伤心,应该有缘故,“你……怎么了?” 她发出又一阵震天动地的嚎哭。有人想要拉开她,但是她不肯松手,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话音,被哭泣冲得含糊不清。 “静宜”,蓦地,方若婳分辨出这样两个字。 方若婳弯下身子,难以置信地接近她的脸,双手拢开她的头发,想要从那一脸泥污中分辨出熟悉的容颜。 “……公主……我是静宜……我是静宜啊……” 方若婳终于听清楚她的话。 天哪,这是静宜?方若婳想起自己曾经的贴身宫女,有着花瓣一样娇嫩的肌肤,总是一脸单纯和天真的笑容,总是带着怯怯的语气催促方若婳上床睡觉…… “静宜?你是静宜?静宜!”方若婳不管不顾地抱住她。 方若婳也哭了。 洗过澡之后,方若婳才能依稀认出从前的静宜。因为营养不良,她的面色蜡黄,体态浮肿,头发也掉了大半,看上去衰老了十几岁。她喝着辛莲煮的汤,那种满足的神情叫人心酸。 静宜说,方亡之后,建康城被夷平,她们这些个宫女自然流散,各归各家。她手里还算藏了几样东西的,回去越州老家,起初过得还好,后来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家里哥哥更不争气,一日不如一日。待遇上高智慧起兵,哪里还待得下去?就逃到洮高来,偏偏路上遇匪,洗劫一空,能逃出命来已是万幸。 她说得哽咽不已,方若婳和辛莲、翠风几个陪着她一起落泪。 唉,谁又强得过世道呢?人人都有心酸事。 方若婳到底还算强些。 方若婳留静宜在身边,告诉她,她是自由身,想走时跟方若婳说一声便是。静宜道:“我还能到哪里去?我跟十三娘那么多年了,只要十三娘肯收留我,我陪着十三娘到老就是了。”她说得十分虔诚。 于是方若婳笑,“行,我们唠到老,到那时两根老柴火棍子相看两相厌!” “那怎么会?”静宜抗辩,“十三娘这样的人物,生来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的,十三娘就算老了,也是老神仙……” 这样的语气,就像拷贝了辛莲。 静宜的性情比她的身子更早复原,方若婳和她无话不谈,比从前在方宫时更亲密。静宜和辛莲都与方若婳投缘,但对方若婳来说,辛莲像长辈,静宜是姐妹。比如,在辛莲眼里,祥王是说不得的人物,但静宜不一样。她和方若婳曾经分享一样的痛苦,方若婳他们未必爱那个逝去的王朝,但是方若婳他们的确都各自失去很多东西。所以方若婳他们谈论起征服者,总是有些许不同,大概,就像遗老遗少。 方若婳的描述没有站上公平的立场,方若婳把闵成弘说得非常优雅和善,把闵博延说得凶恶霸道。也许太夸张了一点儿,静宜很为方若婳焦急。 “十三娘,你要为自己拿个主意!像从前宇和王那样……”她忽然住嘴。 如果静宜不提,方若婳快要忘记自己还有那么一个“亲弟弟”,当年方擎宇已经有蓝胡子的潜质,将自己的通房宫女活活整死。 但是闵博延,不不,闵博延和方擎宇当然是不一样的,就像龙和蛇……一个是恶毒得叫人恶心,另一个……另一个……方若婳的脑子有点滞涩,不知道怎么形容。面对他的时候,方若婳总是心怀恐惧,但其实闵博延表面上并不凶,除了方若婳故意激怒他的时候,他甚至是圆润的,他给人的压力只是在无形之中……方若婳矛盾地想着。 “十三娘,”静宜轻轻推方若婳,“你想到什么主意了没有?” “哎?”方若婳惊醒,意识到思绪拐得太远,方若婳的脸不自觉地涨红,仿佛有些心虚。方若婳托着下巴,装出继续沉思的模样,然后叹气,摇头。 静宜年轻,所以喜欢到街上游逛,方若婳也喜欢,正好搭档。 街边的点心铺子飘出诱人的香味,方若婳一时兴起,下车走了进去。刚要落座,看见闵博延坐在邻桌,正在吃点心。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方若婳戴着帷帽,但他一定认出方若婳来了,微微笑着向方若婳致意。方若婳想了想,索性走过去,与他同坐。这是在大街上,何须怕他。 他显然意外,盯着方若婳看了两眼,却不说什么,只管招过伙计来,替方若婳叫点心,一副十分熟络的样子。 “常来吃?”人来人往,方若婳不便称呼他“殿下”,含糊地问。 他说:“也算不上常,这是第二回。”他推一盘包子给方若婳,“这个不错。” 果然,皮薄馅大,咬一口满嘴鲜肉汁。 方若婳大赞:“这包子真好吃!” “包、子?”闵博延带着几分茫然,重复方若婳念的这个词。 方若婳警觉,莫非这个时代还没有包子? “不是包子?”方若婳笑得十分心虚,幸好有帷帽,“……那叫什么?” 伙计走过来,毛巾一搭,笑道:“我们东家娘子做的蒸饼,也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是肉多味道好,模样也跟人家的不一样。” 方若婳五个指头捏了一个仔细端详,怎么看也像个包子,面粉做的,带着肉馅,还有尖尖的扭花呢。 闵博延看着方若婳手里的蒸饼,轻吟:“玉尖——纤纤——” 方若婳一怔,忽然领悟被调笑,甩手将蒸饼丢回去。 老板娘走过来,朝闵博延笑道:“多谢郎君赐名,以后咱们小店这蒸饼就叫玉尖饼……不,玉尖面。”好个世故的女人,真会嗅味道。 这回轮到方若婳发笑,闵博延怔愣。 老板娘继续顺杆爬:“咱斗胆,求郎君给题个名字,不知郎君肯不肯给个恩德?” 闵博延笑道:“写三个字就是个恩德,划得来。” 案上铺开大红的纸,方若婳站在旁边看他写字。一手漂亮的行草,提捺之间,有种张牙舞爪的气魄,如他的人,咄咄逼人。 又写上落款,真名,龙飞凤舞的,这店里的人一时也认不出来。但等过一两日,坊间一定传遍,可算得上一段嘉话。 如果方若婳不是已经知道他会成为博延帝,方若婳会十分欣赏他。 方若婳他们一起从点心铺子里走出来,方若婳预备回牛车上去。闵博延忽然说:“天这么好,你想不想走着回去?” 方若婳纳闷地看他,没错,街上是有许多俗世男女来往不息,但这个提议,还是让方若婳觉得太……白领。像和某个同事在公闵门口相遇,说:“让我送你回家。”太熟络。他真是时代的异类。 闵博延误会方若婳的迟疑,对方若婳说:“我想你可以陪着我看一看洮高的人情。” 方若婳他们一起走回去,反正不过一刻钟的路。诚如他所说,阳光很好,明晃晃地洒下来,温暖丝丝缕缕地沁入肌肤,让人四肢百骸都舒服。 闵博延走得很慢,他一路都在看,问价格。方若婳悠闲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和各种人谈话。静宜坐在牛车上,隔着数丈的距离跟着方若婳他们。 “你一定烦了。”走到僻静地,他说。 “没有。”方若婳说,诚实的回答,不是故意讨好他。天气这么好,站着也很舒服,没理由烦。更何况,方若婳知道他在做什么。 “米价更贵了。”方若婳又说,“两年前斗米十文。现在斗大了三倍,斗米五十三文。” 闵博延的惊异显而易见。 方若婳暗笑,带着一点神秘的得意。方若婳在方宫看过很多奏折,说不定比方光霁认真看过的还多呢。方若婳对旧方的民生很清楚,那时租赋太高,米价也太高,上上下下都有怨言,当然方光霁听不进去。而今江南免租,米价却更高——闵博延的麻烦事看来不少。 “病去如抽丝,殿下也不必忧急,耐性调养才是。” 闵博延炯炯有神地望定方若婳,“若婳,过了这么久,你终于又说出一句像你该说的话来。” 第两百四十一章 打算去哪里? “咦?”方若婳真的不解,“什么是像我该说的话?” 闵博延居然笑而不答,跟方若婳卖关子。 “我这里还有一句话,殿下想不想听?” 闵博延已经放松警觉,不假思索地点头,“好,你说。” 方若婳站定,敛衽为礼,郑重其事,“殿下,请送我去临肃。” 他的脸立刻变色,像霓虹灯一样,又青又白。 他是个定力相当好的人,一向沉得住气,但这一次,被方若婳攻在猝不及防的时刻,他竟然也失掉了常态。 “不行。”他生硬地回答。没有还转余地,连理由也不打算给。 方若婳他们隔着帷帽对峙,视线是模糊的,方若婳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方若婳,但彼此都用尽全力。仿佛这样可以令对方降服。可是又分明地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 倦意很快地上来,但是方若婳不能退让,退让了就把方若婳这一世的命运全搭进去了。方若婳赔不起,眼前的这一个不是闵成弘,不是那个温和的少年郎,方若婳纵然不爱他,至少也不怕他。但这一个,叫方若婳心怀至深的恐惧。 方若婳说:“请你放过我。”几近哀求,俗而又俗的台词。 模糊中,看见他抿起双唇,方若婳能想像得出那紧紧合拢成一条直线的嘴唇轮廓,斧刻般锐利。方若婳不指望那双唇间能说出一个“好”字来。 果然,他重复:“不行。” 方若婳没问为什么,那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反正,方若婳不想听见真实的回答,而虚假的又有什么意义? 方若婳说:“殿下不像夺人之美的人——方若婳与达王殿下两情相悦,请殿下早日成全!” 这句话是重磅炮弹,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方若婳不会抛出来——方若婳早已经是你弟弟的女人,请你面对现实。他当然不会不知道,但是方若婳说出来一定会有效用。 果然,他眼里立刻射出异样的光,呼吸也渐渐急促。 方若婳面对他时一向心怀恐惧,此刻反倒渐渐地平静下来。阳光还是那么明亮,穿过路边的树木,丝丝缕缕地投下来,大大小小的光斑仿佛会随着呼吸有节律地颤动……方若婳的思绪随着静谧完全地沉浸下去,然后听到他的回答。 “只要我开口,成弘不会坚持——问题是你,”他走近方若婳,那样近,隔着垂帷方若婳也能看清他的眼睛,但很奇怪,这次方若婳不害怕,“若婳,我留你在这里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 有趣的说法。 “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受人所迫,那滋味一定不好受。你多在这里留些时日,你就会想明白……” “我不知殿下要若婳想通什么,”方若婳打断他,“我只知若婳受人所迫留在此地。” 他没有继续他的话,只是凝视着方若婳,那眼里的神色竟似十分痛苦,但方若婳不能肯定,隔着帷帽,也许只不过是错觉。 然后,他转身离去,就像曾经的许多次。沉默的,没有爆发。 方若婳怅然若失地望着他的背影。又一次南辕北辙的交谈,没有结果,徒耗体力。 牛车跟了过来。彩霞走到方若婳背后,低声道:“那就是祥王?方若婳怎么觉得,他并不十分凶?” 方若婳回到车上,把自己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深深地嘘口气,然后说:“有些人心冷,不在面上。” 静宜很信服这个回答。 临睡前方若婳喝了些米酒,很甜,几乎觉察不出酒味,但方若婳酒量浅,饮了两钟,便有微醺之意。 晕陶陶的感觉非常舒服,好似身体变得轻了,可以微微地飘浮起来,不受重力约束,思绪也一样。方若婳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其间非常遥远,可以没有任何逻辑关系。 方若婳想,四大美女,哪个更幸福一些?传说西施的结局最好,但方若婳从来不相信她有那样好的命,好,就算她真的和范蠡泛舟湖上,那个男人,曾经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作为一样工具。方若婳不信她不介意。昭君,也是一样工具,貂蝉还是,她们的命运无非被送来送去,像货品转手,她们的故事里,看不出爱。也许闵玉环有过,但她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放弃掉她。 这么算来,还是妲己最幸福。虽然最终躲不过窝心一箭,但最终,她有个痴情不二的男人。一个美女,有男人自始至终地爱她,又死在最美的年华,多么完美。 如果只是故事,方若婳喜欢这样的凄美,反正事不关己。 夜里方若婳睡得十分安稳,连梦也甜美。方若婳梦见自己躺在海边的沙滩上,浪花拍上嶙峋的岩石,散开晶莹璀璨的水珠。宁谧的海面,轻柔的海涛声就像拂过耳畔的微风。有一双手抚上方若婳的额头,掌心温暖,有如春阳。方若婳闭上眼睛,听凭它轻轻抚过方若婳的脸颊,方若婳喜欢这样的感觉,亲密而又含蓄,高中初恋般纯粹的感觉。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方若婳又无事,悠然地梳洗。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真的回去现代,恐怕会立刻失掉小白领工作。 静宜站在方若婳身边,不断地打量方若婳,用一种诡秘的眼神。 “十三娘,还好吧?” 她的语调非常紧张,甚至含着同情,那种神情仿佛随时等着方若婳哭诉,然后她好来安慰。 方若婳迷惑不已,“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她仔细地端详方若婳,然后松了口气,“这么说,没有出什么事。我就说嘛,十三娘这样好的人,一定有菩萨保佑,真是太好了。”她由衷地说。 方若婳彻底糊涂,“难道你以为我会出什么事?” 静宜的困惑与方若婳相差仿佛,“十三娘不知道?昨夜祥王突然来了……” 方若婳愕然,天,方若婳真的毫无觉察。方若婳本来就不警醒,昨夜因为酒意,就睡得更沉。但是,这样出格的事……他怎么做得出来?夜半闯进一个女人的房间,完全不合他的身份,这是不是表示,他的耐性已经到了尽头? “祥王一定喝了很多酒,身上酒味很重,所以我以为……以为……” 方若婳用手覆着前额,他已经做到了这样一步,更可怕的事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方若婳该怎么办? 这一刻,方若婳终于决定冒险离去。 以前方若婳也打过这个主意,但方若婳知道这个时代,像方若婳这样的女人出门有多不便,更何况,方若婳的身后还有一个闵博延。 但现在,方若婳没余地再怕这怕那,方若婳说过,方若婳心里最可怕的就是闵博延。 方若婳的打算只告诉静宜一个人,因为方若婳实在也需要一个人为方若婳在外打点预备。静宜问方若婳,是不是要去临肃,方若婳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方若婳既然逃走,就干脆逃得彻底一点,从此后不再与闵家有任何瓜葛,无论是闵博延还是闵成弘。 “那,十三娘打算去哪里呢?” 方若婳考虑良久,决定溯长江而上。 “我们去蜀地。”那里不是闵博延的地盘,待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那一日,方若婳也该步娘半老,没有危险了。 静宜不无忧虑,“听说那地方风土不一样,十三娘的花店只怕开不成了,靠什么过活呢?” 方若婳笑,她还真会担心。“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是,一定会有生计之道,方若婳满怀自信,比面对闵博延自信百倍。 静宜很支持方若婳。她离开后宫两年,经历比方若婳更多的事,对世俗比方若婳更加老练。她去雇船、谈价,选择一个看起来十分可靠的船夫。 方若婳他们选在午后出发,装着和平日一样,只是出门闲逛的模样。行装也不敢多带,只在身上多穿一身换洗衣裳,其余的,只有些首饰。当日方若婳从方宫带出的细软,再加上曹娘娘送方若婳的,如今剩下也不太多了,不过,只要别太奢华,足够生活数年。 方若婳不能向辛莲告别,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她如往常一样,含笑地望着方若婳出门,叫方若婳心里不由得难过。毕竟相处了这样久,已经有了亲人般的感情。 但是,方若婳只能先顾得眼下,如果将来能有机会,也只能将来再作打算。 船夫果然相貌十分憨厚,而且少言寡语。方若婳戴着帷帽,看不见面目,身边只有一个侍女服侍,连像样的包裹也没有一个,却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船夫一定满腹狐疑,但他一个字也不问。当然,方若婳为此付的价钱也很可观。 船夫带方若婳他们看他的船,方若婳很吃惊,那条船只有四、五米长。这么小的船,但是船夫发誓说一定能送方若婳他们到达。方若婳知道,天下一统之后,风越对南方毕竟还是不放心的,因此下令销毁了南方民间大的船只,防止南方水军力量的再次兴起。所以,就算方若婳换一个船夫,也不会找到更牢靠的。 第两百四十二章 不肯放手 方若婳他们上了船。小小的船只在江水中一左一右地随波晃动,机械的戒律很快就唤起了方若婳的倦意。方若婳的眼皮慢慢地垂下来,阳光在正前方,视线一片金亮,船夫的身影像一片薄薄的剪纸。 睡梦中方若婳见到闵博延,奇怪的是,方若婳心里很安静,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方若婳他们一起在山谷里游玩,满山的杜鹃,红得像火,活泼泼的生命力。方若婳他们很随意地交谈,谈什么都很快乐,他是方若婳在古代遇到的一个异类。醒来时,方若婳完全想不起梦里和闵博延说了些什么,肯定不是“放过我”“不行”的谈话。 方若婳吁口气,自从得知他要来江南,这么多日子第一次方若婳可以轻松地想起他。 只要隔着足够的距离,他就不再那么可怕。 至于风越末的大难,那还早,之前方若婳可以享受一阵子平静的生活。说不定方若婳能当个成功的商人,生意也不用太大,吃喝无忧,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找到个人把自己嫁了。 方若婳越想越美,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黄昏时分,方若婳他们路过一个小镇子,在一户人家中投宿。船夫帮方若婳他们俩找的地方。到这种时候,方若婳才明白自己在如何茫然无知的情形下,就这么跑了出来。方若婳他们不认得路,不知道怎么找旅店,不知道怎么找人家投宿……方若婳他们真是勇敢。 一切如常的过了三天。最初的新鲜劲,还有逃离的兴奋已渐渐冷却,长途旅程的乏味取而代之。 方若婳和静宜坐在船上看风景。 “瞧那座山,像不像一只山羊?” 或者,“刚才那只大鸟生得倒有趣,从来没见过鸟儿的羽毛这样红的。” 还要这样消磨一两个月。 静宜说:“十三娘,你看前面,是鸟吗?” 方若婳懒洋洋地向前望,江面宽阔,水天一色,天际尽头,数十黑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是船队。”方若婳说。 “船队?一、二、三、四……”静宜没数清,“这么多条船,挺大的船队呢。” 方若婳心中陡然一凛。 下意识地向后方看,同样的黑点正在追近。 方若婳顿时明白过来。心中突然冰寒一片,转瞬间四肢百骸都冻凝了。闵博延,他当真不肯放过方若婳,他一定想不到方若婳逃,方若婳更想不到他已这样不择手段——他竟然出动风越的水军来围捕一个小小的方若婳。除了水军,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大支的船队? 方若婳他们的小船很快被四面合围,铁桶似的密不通风,叫方若婳哭笑不得,方若婳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船夫吓得脸色煞白,老早软掉了身子,伏倒在甲板上。 最初的震惊之后,方若婳已经出奇地镇定。事情已经升级了这步田地,再坏还能够坏到哪里去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若婳只消等着看对手出招。 方若婳端坐在船上不动,江风吹着方若婳的衣裙,方若婳戴着帷帽,穿着厚实的棉衣,但方若婳的风仪依然很美,方若婳知道,从来人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静宜仿佛从方若婳的平静里得到鼓励,站在方若婳身侧,腰板挺得笔直,她在方宫里耳熏目染多年,存心要做出来,也是极有气派的。 风越兵搭了桥板,有一个中年人走上方若婳他们的小船。他背负着手,从走路的姿态就看得出很有身份——不是故意显摆,是长时间熏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他穿常服,所以方若婳判断不出他的品秩,搞不清他是闵博延手里一颗什么等级的卒子。 那人像方若婳欠身致意,很得体,不失礼又不会谦卑得肉麻。然后他问:“是方十三娘吗?” 他明知道答案。但方若婳还是答了个“是”。 那人又说:“徐某奉祥王殿下之名在此恭候十三娘大驾,祥王殿下想是有急事要见十三娘,请十三娘拨冗移驾。” 说得倒客气,从语调到措辞都是官场混老了的人物。 所以方若婳没再反问:“如果我没有空呢?”跟这种人哪里讨得了好,何必自找没趣。 “不知郎君尊姓大名?”随他上船时,方若婳问。 他显然摸不透方若婳的用意,目光闪烁,但面上的笑容纹丝不乱,“徐某单名一个衍字。” 方若婳叹口气,方若婳对风越的历史实在太生疏,对这个名字也同样没有任何印象。 闵博延在船坞上等方若婳。 方若婳以为会回到洮高才见他,没想到这么快。 他站在那里,身边的侍从都退得很远,看去身影有些孤单。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方若婳永远也看不透。 方若婳带着豁出去的心情走过去,甚至没有向他行礼。 他听到脚步,朝方若婳转过身来,视线直盯着方若婳,起初方若婳吓了一条,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他死死地盯着方若婳,一句话不说,如果目光是有实质的,方若婳一定已经被钉死了好几遍。 但他不是生气。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一丝愤怒也没有。如果他生气,方若婳倒很想痛痛快快地嘲笑他,将他更加激怒,哪怕他干脆杀了方若婳,也好过这样继续磨下去——方若婳的耐性也到头了。 然而,他的眼神,方若婳说不清楚,很像失望,甚至伤心。方若婳一时分辨不出,因为方若婳的心忽然间也乱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命运?好端端的被穿越回古代,当一个亡国妖女的女儿,被史上最着名的暴君逼婚——也许方若婳该一头跳进身后的江水里。但方若婳舍不得,除了舍不得自己的命,还有别的……方若婳知道。 闵博延走过来,“为什么?”他的语气不是那样咄咄逼人的,反倒更像挫败了的样子。 方若婳告诉自己方若婳应该微笑,但是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方若婳低声说:“殿下,放我走吧。”连自己也觉得虚弱无力。 他望着方若婳,因为离得近,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可以看得更清楚。方若婳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是很深沉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地流露。 “你根本就不是去临肃。” 方若婳沉默。 他当然有办法知道,而方若婳也不需要解释。 “你不是去成弘那里,你只不过是想离开我。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高兴?”他的语气接近绝望。 方若婳摇摇头,“殿下已经做得很多,但是……” “但是你永远也不会高兴,对不对?”他的声音低下来,接那啥静,似乎只是要最后的确认。 方若婳提起一口气来,回答:“是。” 他猛地握住方若婳的胳膊,握得那么紧,恨不得把方若婳的骨头都捏碎。隔着厚实的棉衣,疼痛的感觉毫不留情地刺入,眼泪瞬时蒙住了方若婳的双眸。 但方若婳需要这痛,好叫方若婳感觉不到其他的痛苦。 “我真是蠢!”他的眼睛像被火烧着,“为了你这样一个女人……我不止蠢,我简直是疯了!我一早就该这么直截了当,反正我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的结果!” 他撕扯方若婳的大衣,因为是冬天,这并不十分容易。 方若婳盯着他,蓦地大笑起来。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居然要等待这么久才让方若婳惊异。 这本来就是他,闵博延的真正面目,所有的史书都记载得白纸黑字。方若婳一早知道,在认识他本人之前就清清楚楚。 他因为方若婳的笑而略为停顿,但只是一个瞬间。 方若婳继续笑,直到眼泪顺着方若婳的脸颊滚下来,一行行的,落在口唇之间,又咸又苦。 方若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扭打踢踹,像一只上了火炉的虾。 闵博延一定想不到方若婳的反抗如此激烈,他竭力想要阻止方若婳。 方若婳想也不想,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嘴里有血的味道,和泪水混在一起。 他居然还是不肯放手。 “你是我闵博延想要的人,”他附在方若婳耳边,因为吃痛,吸着气,如同咒语般一字一顿,“我就一定要得到你!” 方若婳停止挣扎,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似乎要确定方若婳真的不再反抗,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他的手还在流血,他皱着眉看了看,简单地处理,“若婳,我……” 但是方若婳不会给他机会说完。 方若婳冲向江边。 这辈子方若婳从来没跑过这么快,方若婳那辈子也不曾有过。 方若婳听见闵博延在吼叫:“拦住她!”眼角的余光里,有很多人朝方若婳围过来,但是他们都慢了一步。 方若婳跳下水。 方若婳会游泳,但方若婳穿着棉衣,方若婳也没有那样好的体力。 江水将方若婳由踵至头地淹没,冬日的长江,水冷得刺骨,如同无数的冰针刺入,而后化成冰水。几乎转瞬间,躯体里仿佛已经充满了冰冷的液体。 方若婳失去呼吸,胸口像有两块巨石一前一后地挤压,真难受。 第两百四十三章 你为什么不说话 死亡那么接近,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方若婳的眼前还是闵博延的人影。方若婳的身体冰冷,心也冰冷,方若婳知道他缠上方若婳,方若婳再也摆脱不掉他。 当方若婳被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冷得无法动弹。 方若婳被平放在地上。耳边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哪一个也分辨不清。太阳那么亮,就在方若婳的头顶,照得视线一片模糊。恍惚中,方若婳看见人群向两旁分开,闵博延挤了进来。方若婳看不清,但方若婳知道是他。 方若婳听见他在叫方若婳的名字,声音很怪异,一时近一时远,飘忽不定。 “我宁愿死。”方若婳说。 视线黑下来,方若婳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方若婳几乎死了。 后来听说,江南所有的好大夫都聚拢到洮高,连京城的御医都到了。还有和尚和道士。大概闵博延的意思,诸天神佛,无论哪一位在上,只要能够挽救方若婳的性命就可以。 连续七天的时间,方若婳神志不清,醒来后,对那段日子方若婳全然没有印象,都是静宜告诉方若婳的。 从静宜的神情里,方若婳看得出来,她有些被感动了。 方若婳也是感动的,但,他是博延帝。这个理由深藏于方若婳的心底,就像根刺一样,偏偏方若婳对谁都不能够说。 可方若婳不能对自己假装方若婳不知道。 博延帝荒淫奢侈,急功好利,惨酷猜忌……都是史书上说的,还有更多,但没一个好字眼。他逼着人造船,水工站在水里时间太长,腰以下都生了蛆。这么的残忍,想想都令人发指。 他最后亡国,史上亡国亡得最活该的一个。 方若婳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 他是一个“坏人”。好的,方若婳早就已经学会不这样区分人,但是,方若婳想不出其它字眼来,昏君?暴君?都是一回事。如果方若婳爱上他——方若婳是说如果,方若婳就等于爱上一个魔鬼,等着看他沦入地狱。那是种什么心情? 还有他的那么多女人们,甲乙丙丁……数也数不清。 但是他那么有掠夺性,那么不由分说,方若婳知道,时日久了,方若婳一定挡不住。所以,方若婳恐惧。 方若婳就怀里揣着根刺过日子,冷不丁什么时候就被扎一下,血淋淋的。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窗外的杏花开了,粉红的雨在风中阵阵地飘过。零落的数点落在窗内,方若婳的膝头。那样薄的花瓣,仿佛透明的,能看见花的茎脉,感觉有血液在汩汩地流淌。鲜活的生命,但只是一忽儿。 方若婳居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隔着窗,方若婳看见一个女人朝这边走过来,她身后簇拥着许多侍女,但方若婳只看见她。 一瞬间,方若婳想起茉莉,一种香气馥郁又含蓄的花。不,其实她不是,她更大气,或许根本不应该将她比作花,她像某种鸟,有着优雅的翱翔姿态。 侍女进来传报:“祥王妃来了。” 然后她就进来了。只跟了一个侍女,别的都留在走廊上。 方若婳站起来迎向她,方若婳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互相打量了一个瞬间,真奇怪,方若婳他们居然可以互相欣赏。 她问方若婳:“你的身子觉着怎样?”由此而始,有一长串诸如此类的问题,几乎遍及每个细节,吃的、用的、大夫开的药……异常周到的女主人。 但方若婳觉得别扭,她来做什么?单纯地来看看方若婳?不,方若婳才不信。她在脑门上写着“世故”两个字,套着尤二姐外表的王熙凤。不过,方若婳很乐于和她交谈,等着看她如何揭开正题,因为方若婳心里没打算跟她抢老公,所以十分镇定。 “十三娘千万保重身子。”她留意地注视方若婳,缓缓吐出下面一句,“二郎也十分惦记你。” 来了,方若婳在心里说。 “多谢。”方若婳站起来,敛衽为礼。 赵王妃一直在看方若婳,对于方若婳的平静,不知她是否感到窃喜? “十三娘真是好福气!”等方若婳坐下来,她忽然叹息着说,语气听来似乎由衷。 方若婳怔愣了一下,苦笑道:“亡国之女,自顾不暇,谈何福气?” 赵王妃望着方若婳,笑而不语。方若婳这才蓦地记起,她也是一样的身份。只不过,她的父亲是被风越“请”了去,“自愿”地将南梁奉上,换来的优遇之一,便是面前赵王妃的身份。 她是明媒正娶的大风越二皇子妃,方若婳还知道,她是未来的大风越皇后,但是她的心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想到这些,方若婳的敌意又更少了几分。 “我十五岁嫁给二郎,到现在已经十年。”她微笑,带一点回忆的怅然,“那时候我十分不愿意,但是没办法。嫁到北方去,那么远,连话也不通……一晃也过了这么多年。” 她话外有话,方若婳替她说穿:“他叫你来劝我?” 赵王妃一点也不着恼,果然沉得住气。她摇头:“不是,二郎现在谁也不见——他在守斋。” 方若婳愣了下,她继续说:“他请了高僧来诵经,自己在佛前守七天七夜,没人劝得动他。前些日子我也生病了,人人都只道,他是为我守斋。但是我知道,他不过为着你能够活下去。十三娘,我留意你这些日子,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你的心思跟我们这些个人都不一样,我不指望你能回心转意,我只想劝得你再想一想。” 方若婳盯着她,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来劝另一个女人顺从她的丈夫。这样的事,方若婳在传说里听过,至贤至惠的妻,以夫君为天。但方若婳总觉得,她不该是。 “为什么?”方若婳忍不住问出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劝我?” 赵王妃目不转睛地望着方若婳,良久,露出一丝含义莫名的微笑。“十三娘,”她步步地开口,“我没有你那样好的福气。” 方若婳没有问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方若婳看得出来,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赵王妃的微笑更浓些,“其实我的福气也不算得差,二郎待我极好,至少,这么多年,他还没有纳过妾。” 方若婳真是惊愕,闵博延没有妾?怎么可能呢? “但我见到你,知道我比不得你……老人家们说得对,人和人真的不能够比。我也不想比,只希望大家都过得顺心些。”她十分诚恳,这是她的真心话。 而后她恢复她的身份,仪态端庄地走出去,每个侍女都在她面前躬身,因此她看起来十分突出,也显得寂寞。 方若婳心里很乱,耳边总响着赵王妃的话。方若婳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但没有用。不单是她,还有闵博延的身影。 在方若婳昏迷前的那个瞬间,方若婳看见他的眼睛,像发狂的困兽,满满的血丝,绝望地盯着方若婳。他的双唇翕合,叫着方若婳的名字,但那声音却已扭曲得可笑…… 那场景不断地纠缠方若婳的记忆,抹也抹不开。 就这样过了几天,每次方若婳睡着,做梦也依旧是那张脸。 方若婳一惊,醒过来,那张脸尤在眼前,死死地盯牢方若婳。 下一个瞬间方若婳才能确定,那并非幻觉。 方若婳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就算方若婳能大喊大叫又怎么样?方若婳累了,也认命了,就这样吧,如果他想要,那就给他,然后等他厌烦了,再还方若婳自由,如果那时方若婳还活着的话。 方若婳听天由命地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依然仪容整秋安,但明显地消瘦。他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方若婳叹口气,“你想让我说什么?你不妨先告诉我,我一定会重复给你听,什么话都可以。”是的,方若婳放弃了,缴械了。 他眼里的光泽黯淡下来,看上去像两个空洞,连同整个人的神采都褪色了,从前他是那样年轻飞扬的一个人。 方若婳无力地看着他,再也没有以往的气势。 他苦笑,“我将你逼得索性连话也不要讲了,是不是?”他用吴语说,听起来格外绵软。 方若婳说:“不正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他喃喃地自语,他的视线须臾也不曾离开过方若婳,只是虚空得可怕。 然后他又挺直了脊背,眼睛里重新恢复他原有的光芒。 “你走吧。”他说。 方若婳怔住,忍不住看他,“你说什么?” “你走吧。”他重复了一遍,而后抿紧嘴唇,傲然地转身离去。 就这样,方若婳又一次离开洮高。 结果,在方若婳决定放弃的时候,他放手让方若婳走。他安排了人送方若婳去临肃,十分天马全,方若婳他们也没有再见面。 但是方若婳全然没有逃脱的兴奋,一点点也没有,只有深深的疲倦。方若婳一上船就睡着了,连梦也不得一个。 不知为什么,方若婳有种被挖空了一块的感觉。真奇怪,方若婳明明什么也没有失去,可方若婳就是有那种感觉。空了一块的感觉真难受,因为方若婳无法确知究竟空在哪里,更不得其法要怎样才能填补。 第两百四十四章 你怎么也这样说 方若婳想,方若婳需要时间去适应。 就像忽然少了一颗牙齿,原本日日都在那里的,也许会疼,但毕竟真实地存在着,某天消失不见了,说话会漏风,吃东西会莫名其妙地掉进去,当然很不习惯。久了就会好的。 方若婳这样努力地安慰自己,让自己微笑起来,但是有时候,眼泪也会同时涌出来,很不争气的,一点不肯听话,就淌了满脸。 现在,方若婳正在前往临肃的路上,去与方若婳的情郎相聚,正如方若婳所愿。方若婳一直都是这么对闵博延说的。 闵博延。 思绪只要一粘上他,哪怕只是一丁点,也会很久才能摆脱开。 他的身影总是在方若婳的眼前,安府城外,他驾着牛车,阳光在他眼里,如波潋般闪闪烁烁,那样夺目。方若婳他们手牵着手,自然而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一般……这些事方若婳都想起来。还有在洮高,方若婳他们去看雪,方若婳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节奏渐渐地合而为一,心那么静,仿佛时间在天马而复始,可以一直地走下去、走下去……这些方若婳也都想起来。 反反复复地想,每一遍都很清晰,如同再度发生。 方若婳不再恐惧,但有另外一种感觉,绵软的,心酸的,如同面对那些已经失去的最珍惜的东西。 也许方若婳真的已经爱上他,是确定的现在时。 那方若婳应该更加庆幸,方若婳可以早日逃脱。 方若婳想起他不容人争辩、不容人置疑的目光,心里便是一阵抽痛。方若婳告诉自己,别妄想能改变那样一个闵博延,他注定变成博延帝,方若婳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女子,连蔡秀妮也不如,她好歹做成了一个妖女,而方若婳,连妖女的功力也没有。方若婳只是历史的一颗尘埃,一旦沉沦,便无葬身之地。 到达临肃时,春天已经结束了。 方若婳印象中的西北总是带着几分大漠的苍茫和荒凉,到了临肃方若婳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原来在那个时代,那是个十分繁华的城池,甚至不亚于洮高。虽然没有洮高的温香软玉,但有着丰富的物产,来自西北各郡,以及突厥、吐谷浑等西域各国的物品聚集在此,叫人眼花缭乱。 想必,闵博延之前已先行派人送信,闵成弘早已得知消息,命人迎接方若婳他们。 他在王府后,隔着两条街的距离,为方若婳找了一处宅院,隐秘而舒适。正像一个见不得人的二奶该住的地方。 方若婳的住处比方若婳期待的还要奢华,雕梁画栋,上面甚至坠着金玉的装饰,一瞬间,让方若婳联想起旧方的皇宫。屋里的用具自然也是一应俱全。案上设着笔筒、笔架和笔洗,一色的白玉雕成,工艺细腻。 “这是殿下为十三娘选的,让十三娘闲时可以写写字什么的,十三娘可还喜欢?”管家是本地人,和方若婳的前任管家一样满脸世故。 他口音甚重,方若婳一时间没有听懂,分辨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可以。” 若换作闵博延,大概会找一个能说吴语的人来,他总是将这些角角落落的细节都考虑得天马全……唉,怎么又想。 方若婳于是住下来,非常安心的,或者假装非常安心的,反正都一样。方若婳决心做合格二奶,至少一段时间,直到方若婳能够不再想起。不,其实不再想起也是自欺欺人的,真正的解脱应当是平静地想起,但那目标太远大,要一步一步地来。 每天,方若婳花很多时间拾掇屋子,移动那些木雕的、陶瓷的、玉刻的饰品,从这个架子到那个架子。这活儿挺有意思的,侍女们也跟着方若婳乐此不疲。或者给花木修枝,牧湛芳没有能够一直跟着方若婳,况且她对西北的风土也不熟悉,但方若婳也已经学了一点儿皮毛。不求甚精,打发时间而已。 方若婳达到临肃的第二天,闵成弘就来看方若婳,但来去匆匆。他说还有许多公务在身,方若婳当然没有理由挽留他,但方若婳从他闪烁的眼神中,看得出他的不便之处。不由得暗笑,他还是这般清澈,轻易就能看穿,不像……方若婳刻意地将思绪停止。 过五天,他才又来看方若婳。 “住得惯吗?”还是那样一种轻柔如风的语气,充满关切和体贴。 “很好。”方若婳微笑着,刻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个身,展示给他看。 他笑起来,“若婳,你真有趣。”他又问:“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 方若婳一一地告诉他。 “你为什么不出门去玩?这里也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方若婳记得你以前总是在家里待不住。” 方若婳文静地说:“待在家里也很好。”是的,方若婳想安静地待在屋里,真正地学着过这个时代女人的生活。 闵成弘纳闷地看着方若婳,他的眼神好像在问,若婳,这是你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他没问出来。 方若婳觉得,他也有些变化,但又说不上来,方若婳他们才分别了半年而已。 久别后的第一次,方若婳他们格外激情,方若婳竭尽全力地投入,几乎连自己也迷惑了。在最那啥的时候,他呢喃地呼唤方若婳的名字:“若婳……若婳……”方若婳不回答,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享受那种安全感,就像从前一样。泪从方若婳他们的身体之间渗过去,和汗水混在一起,黏稠而温热。 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把玩方若婳的头发,发出长长地叹息,“若婳,还是你好啊!” 方若婳不语,就算方若婳不刻意地去想,也能明白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有所觉察,低下头来看方若婳,带着几许歉意。方若婳将他的手放在方若婳的唇边,纤长的五指,比大多数女人的都更漂亮。“没关系。”方若婳轻轻挪一挪身子,吁口气,“真的没关系。” 他抱紧方若婳,下颌抵着方若婳的前额。一丝温暖在心里流淌,让他感动真是一件容易的事,容易得让方若婳也有些感动。 而后他又很久才来。 但他让别人来看方若婳,一脸精干的婆子,肯定是他极亲信的。但方若婳对那婆子印象不佳,她过分地殷勤,每次来都嘘寒问暖,将每个细节都问到,饭菜吃不吃得惯,东西用不用得惯,下人们服侍得如何,又当着方若婳的面训斥犯错的侍女。当然也不必得罪她,尽力敷衍便是。 闵成弘每次都让婆子送东西给方若婳,每次都很多。有时是金银,但不多,大部分时候他送方若婳精致的首饰,来自江南的珍珠,西北的美玉,或者来自西域各国的奇巧物品,还有锦缎、薄如蝉翼的丝物……方若婳很快地又富有。 以前他没有这样的习惯,但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奢华的玩物。当他到方若婳这里来,他常常地问起,方若婳在方的后宫生活时,都有那些新鲜有趣的器物。多半过一阵子,差不多的东西就会出现方若婳的面前。 其实方若婳对那些兴趣缺缺,但他乐此不疲,方若婳觉得,好似已经成了一种怪癖。 方若婳不懂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因为他在江南住了一阵子吗?天晓得,还不到两年,他已经比方若婳的那些哥哥们更加喜好奢侈。也许,江南的风土真的会养出这样的人来吧。 有一回,方若婳试着劝他,不,其实方若婳只不过刚说了一句:“殿下何必将心思都花在这些地方?” 他立刻露出愠然不悦的表情,蹙起眉头来。 “若婳,你怎么也这样说?”这一向是他对方若婳最严厉的一种指责。 他一向很宠方若婳,但现在时间也久了,用方若婳上辈子的话说,“审美疲劳”该开始了,所以方若婳很识趣地闭嘴,并且以后也不再提。 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孔子他老人家都这么教导方若婳他们了,岂能不照做? 到十月,方若婳又恢复上街游逛的习惯。 那时节已经开始下雪,方若婳喜欢西北的雪,下起来爽利,一大团一大团的,像棉絮一样洒落,很快天地间便是一片苍茫。人们都穿上皮袄子,显得臃肿。闵成弘替方若婳做各种各样的裘皮短襦,黑貂的、银狐的、灰鼠的……他叫来裁缝,亲自画图给他们看,教他们做出特殊的款式来。他喜欢看方若婳穿上这些衣裳。 如果生在现代,他一定是个颇具品位的设计师。 有一天方若婳突发奇想,要他为方若婳做一件皮草,对方若婳来说,这本是很普通的主意,但闵成弘觉得十分新鲜。 “反——过——来——”他一字一字地重复方若婳的话,带着点狐疑。 那个时代,没有人把皮毛露在外面穿,顶多,领口和袖口露出一丁点儿。方若婳找来一件狐皮袄,翻过来,用梳子将毛梳理整秋安,顺滑的狐毛泛出柔美的光泽。 “这样——”方若婳拿给他看,“不是很漂亮吗?” 闵成弘惊异地笑着,“若婳,你这颗心是什么做的?真亏你想的。”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一时无法脱身 他爱极了这个主意,花了许多心思去弄,先是坚持要一袭银狐裘衣,又指明了非要狐腋那极轻极软的一处,方若婳见他这样沉迷,兴师动众的,不免失悔自己多事,也只好由着他去折腾。 方若婳越来越懂得照顾自己,吃什么用什么方若婳尽量由着自己的高兴,管家和侍女们都很信服方若婳,觉得方若婳有威仪,其实方若婳不过是无聊。 但方若婳也因此了解许多经济的事,如果方若婳现在再出走,至少方若婳能估算得出路上要花费多少钱。方若婳渐渐地知道,闵成弘每次送来的礼物价值几何,那数目经常让方若婳乍舌。他刚刚送方若婳一支金钗,钗头颤巍巍的一朵珠花,由十二颗珍珠嵌成,花上飞起的蝴蝶双须细弱蛛丝,方若婳暗自计算,这一支钗大约要百万钱。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送方若婳礼物,而且也越来越奢华,大多数的东西都出自他自己的设计,再让工匠打制出来,还有些,是他亲手做的。他沉迷于此。如果可能,他会为方若婳造一座结绮阁,檀香木雕琢,金玉的光辉映照整个临肃。 方若婳不明白他怎么这样迷醉,就如同以前的方光霁,这个念头让方若婳很不舒服,于是方若婳又试着劝了他一次。 方若婳尽量说得婉转,这回他没有生气。他用双手捧着方若婳的脸,凝视方若婳道:“若婳,我一定要给你最美好的,只有你配得上!” 是你自己迷恋,不是我。方若婳在心里想。 方若婳可以和他争辩,但方若婳没有。方若婳知道他听不进方若婳的劝,他自顾自地沉迷,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方若婳。居然是为了方若婳。 方若婳觉得自己真的像妲己……于是方若婳想,炮烙真的是妲己想出来的吗?那么残忍的玩意儿。也许,是一个男人顶着她的名号做出来的。 方若婳也不生气,也许有一点点的失望,剩下的,全是淡漠,更像一个旁观者。 有时候,方若婳也检讨自己对这个少年的感情,日久天长,方若婳是否已有一点点爱上他?方若婳自己也分辨不清。至少,方若婳他们平和地相处着,就像一对夫妻,不,方若婳怎么能是他的妻?方若婳只是个外室。 临肃的雪一场接着一场,天地间一片苍白,窗门紧闭,屋里燃着火盆,暖和得像小阳春一样。但方若婳望着被血光映白的窗纸,总能感觉心底的一点寒意。 侍女说:“殿下来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皮靴子沙沙地踩着雪地。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并不见人进来。 方若婳披上绒毡斗蓬,推门出去。 没有风,雪片几乎垂直地落下来,瞬间的错觉,那团团纯白的雪花似乎静止在半空中,仿佛在天地之间张开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网点。 闵成弘站在院中,仰脸望着半天的大雪,静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片自他身前身后飘过,微微模糊的身影,有着恍若谪仙般的风姿。 不知为何,方若婳胸中忽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方若婳走过去,环过双臂抱住他的身体,将方若婳的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微觉意外,但随即张开斗篷将方若婳包裹在其中。 侍女们早溜得干干净净。就算在深宅之内,这样的景象在古代肯定很惹眼,不过,她们也早该习惯了方若婳的各种古怪举止。 他的心跳很有力,在方若婳的耳边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响着,久而久之,方若婳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起跳动,一模一样的节奏。 在这么样一个飞雪漫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方若婳感觉心底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成弘……”方若婳叫着他的名字。平时方若婳称呼他殿下,人前人后都是,只有最亲密的时候方若婳才叫他名字。 “嗯。”他回应方若婳。 方若婳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方若婳将脸贴得他更紧,喃喃的,像梦呓一样说:“答应我,永远别离开我。” “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方若婳不是喜欢这套的女人,但在这么样的一个时刻,是的,至少是现在这个时刻,方若婳虔诚地相信。 方若婳很享受这一刻,直到闵成弘说:“若婳……” “唔?”方若婳挪动一下方若婳的脸,稍微有点不满意的,方若婳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地延续下去。 “若婳,该进屋了,”闵成弘说下去,“我们快要冻僵了。” 方若婳惊醒,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方若婳他们进屋去。方若婳亲手为他煮茶,就算身在临肃,方若婳这里依旧有天下最好的茶。方若婳比任何时候都更精心,带着一点点讨好他的意思。 心情变化了,很多事会跟着变。 闵成弘一定觉察方若婳的异样,几次看着方若婳,带着探究的目光,方若婳给他柔美的微笑,他便也禁不住地笑了。 屋外那么大的雪,屋里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茶香,方若婳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一切都是方若婳喜欢的。 这时候,侍女进来,叫一声:“殿下。”带着明显的为难神情。 闵成弘问:“什么事?” 侍女迟疑片刻,回答:“府里来人了。” 闵成弘变了脸色,就像燃尽的炉火,飞快地黯淡下去。他歉然地看着方若婳,一定是希望方若婳给他一个微笑,就如同以往的许多次。 但方若婳给不出来。方若婳的心也像燃尽的炉火,飞快地冷下去,冷下去。 老天真吝啬。方若婳的美梦只做了半个时辰而已,这么快,就如肥皂泡一样“啵”地一下就没了。 方若婳不知道,如果方若婳说:“留下来”,闵成弘会不会真的留下来,方若婳也不想试。如果他真的留下了,也不过就这么一次而已。更何况,方若婳有这个资格说么? 方若婳拿起他的衣裳,替他穿起来。 闵成弘一直看着方若婳,但方若婳避开了他的目光。 “若婳……”他握住方若婳的手,低声地叫。 方若婳终于抬起头,为的是止住他下面的话。那些话毫无意义。方若婳轻轻抽出方若婳的手,给他系上斗蓬的带子,心中酸涩,但还忍得住。 方若婳尽力微笑,还算成功。虽然迟到了,但闵成弘立刻露出释然的神情。方若婳说过,他是个容易哄的人。 但方若婳不是,方若婳没那么容易解脱。 上一次,方若婳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让自己能够试着不再想起闵博延。 闵博延,如果他面对同样的情形,不会离去。 他也不会把方若婳扔在隔两条街的地方,隔上许多日子来看方若婳一回。 他如果要送方若婳礼物,会送方若婳整座山,整片原野。 方若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到这些,为什么会把闵博延拉出来做比较,这根本不可比,就好像,方若婳也永远不必担心闵成弘会逼迫方若婳做什么事。他们虽然是兄弟,性情却南辕北辙,方若婳想不出还有比他们更不同的兄弟。 更何况,想这些完全于事无补,只是让方若婳更加难以解脱。 过两日,闵成弘差那婆子来看方若婳,带着一只碧玉指环,雕碧玉的叶子,花藤蔓过指间,一点白,巧雕成小小的花朵,像茉莉。 “王妃身子不好,殿下一时脱不开身。”婆子十分殷勤地解说,“过两日殿下一定来看十三娘,若十三娘缺什么,吃的、用的……老奴就替十三娘办了。” 方若婳把玩那戒指一会儿,然后丢开。 “原来达王妃病了,殿下连府门都不得出的?” 方若婳不该这么尖锐,方若婳只是……脱口而出,有股子情绪在那里堵得难受。 婆子颇觉意外地看看方若婳,眼里有怪异的神情一闪而过,又迅速地恢复常态。方若婳知道,她在心里说,你算个什么?配说这样的话。 她微微地笑着,“如今府里事自然是多些。十三娘若是烦闷,老奴倒知道些好去处,可以去逛逛的。” 方若婳叹口气,“不,不必了。承你的好意,多谢。” 方若婳自己上街去游逛,带着静宜和辛莲。大雪天,能躲在屋里的人都躲在屋里,街上一片冷清,连铺子都关了许多。有时候,听见街边人家的家里飘出说笑的声音,光听语调就是那样快乐。 侍妾不是那么好当的,就算是外室也一样,时时地计较着郎君的态度。 回来时,方若婳已决定一定要回到过去的心境。 方若婳请了一个画师来教方若婳画画,工笔花鸟,从最简单的描线开始。方若婳十分下功夫,每天花几个时辰在上面。闵成弘来时,方若婳正在勾勒一只蝴蝶,美丽的斑纹,蝶须挑逗锦簇团花。 他站在方若婳身后,故意静默地端详良久。 方若婳也故意地装做不知道。画完最末一笔,将笔洗净,插回去。白玉的笔洗、白玉的笔筒。方若婳回转身,温柔地对着他笑,“殿下,几时来的?请坐。” 闵成弘凝视方若婳,许久,下了一个结论:“若婳,你生我的气了。” 方若婳平静地说:“没有。” 第两百四十六章 你真的美 “你有。”他低声说,靠得方若婳很近,唇间呼出的气拂在方若婳面颊上。 方若婳无声地叹口气,是,曾经生过气,但是现在早已经过去了,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方若婳稍稍向后仰一点儿,正视他,“真的没有。如果殿下再这么说,我倒是要恼了。” 然后,方若婳去替他煮茶。厨房准备了胡炮肉,将肥白羊肉,扮上盐、葱、姜、豆豉、胡椒诸般调料,封进羊肚,在火坑里烧透,取出来用小小的弯刀割了来吃。此地人人都爱这一样,入乡随俗,方若婳也喜欢。 但闵成弘闻见了肉香,又皱眉,“若婳,这样粗糙的吃食……” 方若婳已熟知他的喜好,笑着打断他,“你且不要批评,看了再说。” 肉端上来,早已打成极薄的片,几近透明,浇上浓稠的熬成琥珀色的膏汁,洒了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萝卜丁,中间放着一朵萝卜花,方若婳叫辛莲刻的,她的手真巧,方若婳说是什么模样,她完全做到,虽然她十分迷惑,不明白这样东西有什么用。 方若婳知道有什么用,它能让闵成弘高兴,几乎是兴奋。 “若婳、若婳,”他笑着,反复叫方若婳的名字,“真不愧若婳!” 方若婳温顺地坐在他身边,用筷子夹肉放在他嘴里,正像一个合格的外室。有个瞬间,连方若婳自己也迷惑起来,仿佛方若婳真的已经融入了这个角色。 饭后,闵成弘忽然取出一封信给方若婳。 封套上写着“方氏十三娘亲启”,笔迹很熟悉,提捺之间十分有力。 方若婳比自己所能想像的镇定百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问:“谁送来的信?” 闵成弘若无其事地回答:“二哥。”但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许是方若婳太多心。 方若婳当着他的面拆信,里面没有信纸,只有另外一个信封,方若婳惊喜地叫出来。 “怎么了?是谁?”闵成弘看着方若婳问。 方若婳一面手忙脚乱地拆信,一面只顾得答他一句:“是我十七姑姑。”是方代玉,自从方若婳他们分别已经两年多了,在方若婳的身上已经发生了许多的事,想必她也一样。方若婳时常想着不知方若婳他们各自的命运究竟会如何?然而,这是不到最后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信的落款写着“承福十年腊月”,这封信竟然辗转了快一年,绕过了大半个风越帝国疆域才到达方若婳的手里。 信的内容比方若婳想像的更加简单,方代玉说,她已听说方若婳前往江南,她也十分地思念故乡,又说如今方芬馥在闵锐达府中生活得还算平静,闵锐达是个豁达的人,尚能善待于她,只是方芬馥依旧思念步文滨。关于步文滨,有人说曾在三吴一带遇见过他,方代玉让方若婳若方便时,可以留意寻找,替方芬馥传达相思之苦。信的最末,方代玉草草提起一句,她已入榆乐宫。 方若婳一边读信,一边流泪。其实信里没有什么叫人伤心的事,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读完信,方若婳坐在那里发呆。 闵成弘留意地看方若婳脸色,试探地叫方若婳:“若婳?” 方若婳将信交给他看。他看得飞快,然后嘘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想她们,就和我一起回榆乐去过年吧。”他笑着说。 方若婳侧过脸看着他。 闵成弘继续自己的思路,“我先走,你随后来。一路上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闪失。到榆乐之后我也一样会替你置一处宅子,和这里一样舒服。至于你的两位姑姑,让我慢慢想办法,或者找我大哥帮忙,一定能让你们见上一面的……若婳,你怎么了?” 方若婳勉力露出微笑,“没什么,只是骤然收到姑姑的信,勾起了彼此思念之情……殿下也不用操心,我不想去榆乐。” “为什么?”闵成弘明显的意外,“也费不了多少事的——” “不,不必。”方若婳说,“见了面又有何益?无非又伤心一场。” 闵成弘带着困惑的神情看着方若婳,过了会儿,终于放弃,只说:“你要真这么觉得,也好。” 方若婳又说:“我要给祥王殿下写一封信,烦劳殿下差人送去。”方若婳走到书案前,摊开信纸,故意当着他的面开始写,暗示他,可以走过来看方若婳写了些什么。 闵成弘未必如他看起来那样单纯,方若婳想,对于发生洮高的事,他也许亦有耳闻,只是他明智地从不提起。 他最终没有过来,一副意态疏闲的模样。 他毕竟还是有很叫人喜欢的地方。 其实方若婳写给闵博延的信内容也很简单,不外是托他在江南寻找步文滨的下落。也许方若婳不该自己写信给他,但直觉上,这样做会更有效。 闵成弘出发回榆乐的前两日,最后一趟来看方若婳,带来了做好的银狐裘衣。 不知耗掉了多少狐腋,寸许长的狐毛,毛尖上银白的光泽,随着步履熠熠生辉,异常华贵。 方若婳穿着裘衣,在闵成弘面前反复地来回,像模特一样。他看着方若婳微笑。侍女们在一旁惊叹。她们说,方若婳像神仙妃子一样,说得方若婳自己也有点飘飘然。 于是,方若婳决定穿着上街去。又戴上同料做的皮帽,将头发打成辫子,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簪上樱桃红的绒花。所到之处的人们,纷纷回头瞩目,方若婳听见他们在议论,不知垂帷之下的容颜该是如何?有人大声断言,必是个丑八怪。方若婳暗笑,不理会这样的伎俩。 城外栽培了一片腊梅林,花开得正好,在纷纷洒洒的大雪里,紫黄色、墨黄色、金黄色、淡黄色……次第延伸。 这时节,有闲情来踏雪访冬梅的人极罕,方若婳掀起面前的垂帷,自在地走动。 皮靴踏上厚厚的积雪,“扑”一下陷入,绵软的感觉。还有冷冽的风,夹着零碎的雪片和腊梅的清香,直灌入肺腑之间,异常舒服。 方若婳仰起脸来,大口地呼吸。 这时候,方若婳觉察到有人在注视方若婳。 非常直接而专注的视线,但不同于男人们带着欲望的目光。这是一种第十三感觉。 方若婳回过头,看见一个仪态华贵的年轻女人站在不远处。 她和方若婳年纪应该是差不多,服饰不见得奢华到令人注目,但像她那样气质的一个女人,就算穿上土布衣裳,也没有人会拿她当作村妇的。 方若婳他们的视线交逢,彼此都很镇定,互相打量对方数眼,缓缓地点点头。 而后,各自走开了。 在临肃住了半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出色的人物。方若婳很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她,不妨她也正回过头来,方若婳他们都怔愣片刻,又一起微笑起来。 她在侍女耳边吩咐了几句。侍女走过来,对方若婳道:“我们一娘说,难得遇见像姑娘这般出色的人物,一娘想请姑娘过去一叙,不知可否赏光?”明显大户出身,侍女说话也一派端庄有礼。 方若婳他们互相敛衽为礼,她的笑容明爽,如阳光一样,叫人欢喜。 她说:“我姓闵。” 闵。方若婳的心脏条件反射地跳快一拍,旋即平静。 “闵一娘。”方若婳叫了她一声,“我姓方。行十三。” “十三娘。”她再度打量方若婳,毫不掩饰她的惊异,“天,你真是美!” 方若婳被她说得发窘。当然方若婳的这个躯壳的确是美,连方若婳自己都惊叹,但是她用那么一种直爽到带着几分天真的语气说出来,还是让方若婳不好意思。方若婳以为古代的女子都是用温婉的语气说:“你的模样可真是……”什么什么的。 方若婳说:“你也是啊。” “哪里——”她拖长语调,很用力地否认,“和你差得远了。” 方若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否认都显得虚伪。 “我们何必杵在这里?不如到车里去说话。”她用手指着林子外的马车,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皮毛油亮。方若婳越发确定,她绝非寻常人家女子。 “来!”她向方若婳招手,那种热情不容方若婳有拒绝的余地。 方若婳跟着她上了车,里面十分宽敞,再多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地上居然还烧着炭盆,很暖和。侍女抢着上来替方若婳他们整理好坐褥和靠垫,都是豹皮做的。 她还备着干果篮子,真是会享受的人。她从里面拣出肥厚的干枣递给方若婳,“来,别客气。” 方若婳忍不住笑了,“不,是你,真是太客气了。”方若婳的意思是,这只是方若婳他们的初次见面。 闵一娘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说:“我这个人一向如此,看得顺眼的人,要我对她怎么样都可以的。” 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骄纵的人,但因为那几分天真,不让人讨厌。 她又说:“我来临肃这么些日子,终于遇到了你这么一个人物。”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顽皮地道:“若我是男人,我就一定抢你回去!” 方若婳忍不住白她一眼,更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你不是!” 马车有点热,方若婳脱了银狐裘衣,放在膝上。她凑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赞叹道:“真是漂亮!我要让郎君给我制一条。但不能在你面前穿,你会将我比下去!” 第两百四十七章 叫姐姐 方若婳问:“你有没有镜子?” “做什么?” 方若婳憋着笑说:“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你说得那么好——我都让你夸得糊涂起来了。” “咦?”闵桦琳瞪起眼睛来,“难道没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吗?我不信。” 方若婳投降了。她真是爽直,方若婳在古代还从来没遇过像她这样剔透的女子。 她又问:“你嫁人了没有?” 方若婳嫁人了没有呢?方若婳考虑片刻,点点头。 “你的郎君,一定待你很好吧?” 方若婳又考虑片刻,无声地叹口气,点点头。 闵桦琳说:“他娶到了你这样的人物,如果敢不对你好,那真是丧尽天良。你放心,如果以后他敢不对你好,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方若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何止爽直,简直可爱。 于是方若婳问:“你怎么帮我呢?” 她仰身靠在车厢一侧,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率意,但看起来绝不至粗俗。她说:“那是很容易的。天下的男人都喜欢三心二意,这山望着那山。不独对女人,对旁的也是一样。他们心都大,想要的东西多,但凡他们想要的多,就有法子穷治他们。” 方若婳怔住,方若婳原本认为她率直而天真,想不到她还真正的聪明。 方若婳已决心,要好好地结交她。 “你愿不愿意,到我家中喝一杯茶?”方若婳试探地问她。 她明显很高兴,但是来不及回答,旁边的侍女轻声提醒:“桦琳,该回去了。” 闵桦琳的脸色黯淡下来,很失望地说:“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只好过些日子再说了。你府上是哪里?” 方若婳将地址说给她听,她又高兴起来:“和我家很近。”她转脸看着侍女,示意她将地址记牢。 方若婳他们互相道别,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回到自己的车里,心情出奇地好,找到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总是高兴的事。 承福十二年在平静中到来。 和去年一样,方若婳和侍女们一起吃年夜饭。方若婳发觉自己已不像以往那样伤感,大概终于渐渐地开始习惯了。 守岁时一群女人如常地说笑,都是吉利话。方若婳坐在一旁呆呆地想着,去年此时方若婳正盘算着要不要离开?现在方若婳也一样可以走,而且更容易走脱。 等闵成弘得知消息的时候,方若婳已经远走高飞了。方若婳手里有大把的珠玉,一辈子也花不完。闵成弘也许会非常伤心,但他不会拼了命地找方若婳,伤心过后依旧好好地活下去。 但闵博延会。方若婳有预感,如果他知道方若婳出走,会翻遍每棵草每块石头来找方若婳,最终方若婳还是会落到他手里去。 所以,还不如待在闵成弘身边,至少,拿来做挡箭牌。 老实说,没有闵博延,也没有闵成弘的日子,方若婳过得最好。方若婳在院子里和侍女们堆雪人,方若婳教她们滑雪,用简易的木板,其实方若婳自己也玩得不怎样,时不时摔得一身雪,爬起来哈哈大笑。 有时方若婳上街去,和人讨价还价,买很多不值钱但是有趣的玩意儿回来。闵成弘见了那些粗糙的手工一定会皱眉,但是方若婳喜欢,透着质朴的生机。 方若婳甚至考虑开一间首饰店,连金匠都物色好,方若婳自己设计。钱方若婳不愁,随时可以开张,但方若婳总是在犹豫。 害怕重蹈覆辙,又像以前放弃花店一样放弃掉,虽然方若婳只开了一年,但方若婳投了那么多精力,像养一个孩子一样养大……谁说身外物全都不重要的? 就这么混混日子,转眼闵成弘又回来了。 他气色很好,但带点愁容,言语间很思念父母。他说羡慕他的幼弟闵谅,还能生活在父母身边很久。他说得那么真挚,让方若婳不好意思嘲笑他。 一提起“天家父子”给方若婳的感觉总是冷酷,至少在他这里,还是温情的。 他给方若婳说家里人的事,听上去就像普通的一家人,而他是个回家过年的大学生,现在开学了又回来,跟女朋友说家里的事。 “……阿秀生了一个儿子,他喜欢得紧,取了个小名,真只有他取得出来!你猜叫什么?” 方若婳笑着递茶给他,“叫什么?” “叫——爪子!” 方若婳他们一起笑起来。 闵成弘给方若婳带来了方代玉的另一封信,她已收到方若婳的回信,十分高兴,字里行间都透出喜悦。方若婳知道,以她的性情,这几年的日子一定比方若婳更加难熬。 她告诉方若婳,方芬馥还是老样子,至于她自己,她终于说得详细了一点,她如今是佟佳皇后的娘娘,位封女御,是佟佳皇后封的,不是闵星渊。在她的言语里,倒看不出对佟佳皇后的反感,方若婳因而稍稍安了心。 日子平和地过去,方若婳知道,可以一直这样过去,只要方若婳的心态能平和,只要方若婳能安心做方若婳的角色。这不难,也不容易。 方若婳继续混日子,学画,现在方若婳已经可以上颜色,像模像样的。 一日方若婳正在临帖,门上领了一个侍女进来,方若婳认出她,十分高兴。 “坐吧。”方若婳指了凳子给她。 她很守礼,上前见过,十分逊谢,说什么也不肯坐下。方若婳知道大户人家规矩足,只好由着她。 洗净了手,方若婳问她:“你家桦琳近日可好?” “托十三娘吉言,桦琳很好。”她又谢过,规矩真是多,方若婳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方宫。然后她说明来意:“桦琳十分惦记十三娘,念叨了这些日子,今日特让我来相邀,请十三娘明日过去喝杯茶。不知十三娘可肯赏脸?” 方若婳自然应承。 次日闵桦琳派人来接方若婳。换了另一驾马车,这次是乌黑的两匹马,只有鼻梁上雪白的一道。连车夫都仪容秋安整,目不斜视,十分守礼的模样。 车行得果然不远,约摸两三条街光景,方若婳听见外面开启大门,门轴“呀呀”的声响。马车自门上直接驶入,到内园外才停了下来。 闵桦琳竟亲自迎出来,携方若婳的手一同进去。 厅堂布置得十分得体,奢华得恰到好处。方若婳他们相对坐在榻上,身边是一整溜的大窗,花格扇上蒙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若有若无的霞红色。 “可算得闲了!”闵桦琳向方若婳笑着,还是旧时模样,带着几分天真的爽直,“天天念着请你来喝茶——我还怕你已经忘了我呢。” 方若婳笑说:“怎么会?” 茶上来了。奶茶。煎得格外浓,方若婳觉得有些冲。 闵桦琳抿了一口,道:“郎君喜欢喝江南的茶,我不喜欢,江南的茶太淡,又太苦,不好喝。你觉得呢?” 方若婳笑了笑,“我觉得不一样。奶茶上口就好喝,不分前后味儿。江南的茶须得细品,苦尽甘来,自有一股清香回味。” 她惊异地看方若婳,忽然用手捂住前额,轻轻叫了起来,“呀!我怎么没有留意?你明明是江南口音——你有没有生气?我刚才说的……”她一定是不习惯道歉的人,脸微微地红了起来,更显得率真。 就算方若婳真的介意,这一下子也没了脾气,谁会跟她生起气呢?方若婳故意反问:“你觉得我像听人一句话就生气的吗?” “可不是,一点都不像!”她立刻就恢复兴高采烈的神情,她笑的模样十分明艳,就算大笑起来,也不会露出全部牙齿。方代玉也是这样,她们都是从小受着淑女教育,不像方若婳,总得提醒自己,要不一个得意忘形,方若婳就张牙舞爪起来。 她又问:“十三娘,你几岁了?” “十七。” “那还是我大!”她笑起来,“我比你大两岁。” 但是方若婳活过的年月,比她大着十岁。 她说:“你该叫我姐姐。” 看她兴致勃勃,方若婳顺从叫她一声“姐姐”。 她又说:“我以前常常想有一个妹妹,就像你这样——别看我是桦琳,可我家里没有二娘。我有很多哥哥,也有几个弟弟,可是偏偏一个姐妹也没有。” 所以这唯一的一个,肯定格外受宠。方若婳看着她想。看她的模样,一举一动都金尊玉贵,不知人间愁苦。大概,从前的方若婳也是这般模样。 “我在家里真是烦闷,出嫁了也还是烦闷……”她用手托着下巴,悠悠地叹息,但不是真的愁苦。让方若婳想起以前的方代玉。眼前的闵桦琳更娇媚,也更剔透。 侍女小声地提醒:“桦琳,茶凉了,我去换一盏来。”她一定还身负教习嬷嬷的职责,阻止闵桦琳每句不得体的话。 方若婳笑着重复她以前问方若婳的问题:“你的郎君呢?待你如何?” 果然她不嫌方若婳庆突,露出满脸心实喜之的微笑,“他呀……就那样呗。” 意料之中的回答,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一定有着极好的家世,又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怎么会嫁得不好? 闵桦琳必定喜好零食,家里备着各色各样美味的干果和蜜饯,方若婳大块朵颐,一面听她说话,兄弟之间的趣事。她总是一边说一边自己就先笑了,看着她也觉得愉快。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不缺好东西 她说:“可惜你已嫁了人,否则我一定将你许给我大弟,他是很温和的人,就像成弘。” 方若婳听到最后的那个名字,立刻呆掉,像被一个惊雷正正地轰在头顶。 成弘?再意外的事也不过如此,一股凉气从方若婳的脚底直蹿上来,不由分说地钻进每个毛孔。有一个瞬间,方若婳连心跳也停止了。 “成弘是我的郎君。”闵桦琳向方若婳解释,面颊带着微醺般的粉红。 天。方若婳没办法不脸红,方若婳的心在静止之后加倍地突突急跳,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方若婳简直像要晕过去,用足了全付的力气保持一个镇定的面容。但愿还算成功。 方若婳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方若婳应该想到的。在这个临肃城中,这般气派的女人,第一个就该是达王妃。可是,方若婳听说的达王妃全然是一个骄横的、凶悍的、蛮不讲理的女人,方若婳想不到她居然是这样子的。她也许的确娇纵,但她爽直而天真,简直像个小女孩子。 她善意地待方若婳,拿方若婳当做朋友,真心地结交,但她一定想不到方若婳是什么人。 她真是引狼入室。 方若婳如坐针毡,冷汗从背脊里趟下去,达王妃的话一句听见一句没听见的,方若婳还得尽力听着,笑着回答她,真是累到极点。 “郎君他说……” 方若婳看着她的笑脸,心想她一定很爱闵成弘,这就像黑字摆在白纸上一样明显。她连自己的称呼,都说是“闵桦琳”,闵,她的夫姓。她提到闵成弘会露出那样一种如春花般的娇柔神态,也许连她自己都不觉察。 她一定还不知道她的郎君背着她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如果她知道,方若婳不信她能装得那么像。她很聪明,但她不是王熙凤,不像城府那么深的女人。 方若婳一口一口地喝茶,随手往嘴里送一颗干果什么的,食不甘味。 终于熬到时辰差不多,方若婳连忙告辞。 “这就要走了?”达王妃有些失望,是真心的。 “桦琳,”侍女小声笑道,“十三娘出来这么些时候,也该回去歇歇了。”这个精明的侍女,一定看得出方若婳神色异常,但愿她别疑心得太多。 “那,过两日你再来。”达王妃一直送方若婳出来,到内园门口,看着方若婳上车。 方若婳坐在车里,用双手捂着脸,一直到家也没有松开,愧疚得无颜以对。 一直以来,方若婳对闵成弘是有些愧疚的,因为心知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拿他做了一面挡箭牌,但达王妃,方若婳从来也没想过她,真的,一次也没有想过。因为方若婳总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如赵王妃那样,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她们是不在乎的,至少,不会像方若婳那么在乎。 但达王妃不同,她在乎,和方若婳一样,方若婳看得出来。 原来方若婳这个痛恨第三者的现代人,在古代做了个不折不扣的第三者。 方若婳很想重重地捶自己几下,再大骂几声“混蛋”,但方若婳只是冲回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方若婳一动不动地独自待了很久,期间静宜和辛莲都进来过,但方若婳告诉她们,别理方若婳,让方若婳独处。她们只好出去了。 之后,闵成弘来了。 方若婳听见他的脚步声,毕竟相处了那么久,彼此那么熟悉,那种特别的节律,一听就能认得出来。 方若婳从床上坐起来,将散乱的头发拢上去,用发簪别住。 他端详方若婳片刻,然后问:“若婳,你怎么了?” 方若婳抬头望着他,还是那样温和的眉眼,温和的神态,如淡水墨画一般雅致的男人。方若婳心里很难过,但脸上在微笑,这套功夫如今方若婳越练越纯熟,不够等级的根本识不破。 方若婳说:“没什么,今天出去逛了逛,身上有些倦了。” 搪塞闵成弘太容易,他果然大致满意方若婳的回答。 菜式一如既往的精致,闵成弘带着惬意的微笑,摊手摊脚地坐在榻上,方若婳记得以前他不是这样,他是纹丝不乱的。但方若婳喜欢他这样子,像在家的随意。 方若婳依在他身边,夹菜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顺,他很享受,未觉察异样。方若婳心里有一阵阵的酸涩堵着,并不剧烈,但很清晰,每次抽动都可以叫方若婳落泪,但方若婳必须忍着。毕竟也已过了这么久,再没有感情,也会有感情。 吃过了饭,方若婳问他:“今天留下来,好不好?” 他正在洗手,怔了怔,随即歉意地回答:“还是下一次……” 方若婳不等他说完,就接上去:“好。” 他低下头来仔细地端详方若婳,然后笑着说:“本来想安排妥了再告诉你……有个好消息。”他做个怪相,活似揣着珍宝要拿出来显摆的小商人。 方若婳吸口气,问:“是什么?” 他拉了方若婳的手,要方若婳坐在他的身边,说:“过几日我要去巡长城,诶,你别忙说话,到时你同我一起去,如何?我安排得严密些,不相干的人不会知道。若婳——”他盯牢方若婳,“你不高兴?” 方若婳努力让自己笑,“高兴,当然高兴,但是今天我实在倦了。” “就是,我怎么忘了!”闵成弘以手拊额,“你该早些歇息。” 闵成弘走后,方若婳又独自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开始给他写信。这封信花了方若婳很多的时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但是,方若婳至少得告诉他原因,以免他完全莫名其妙。写信的时候方若婳很冷静,不紧张也不悲伤,这只是方若婳的又一次决定,如此而已。 已经决定的事,方若婳也不喜欢拖延,迟几日又能有什么好处?所以,四天之后,方若婳已经离去。这次,方若婳说服了静宜和辛莲同方若婳一起走,她们显然不能够理解方若婳出走的理由,但是她们将问题简化。 “十三娘,反正我们都是无处可去的,你去哪里,我们就跟你去哪里。” 方若婳将头搁在辛莲的肩上,感觉十分安心。有人可以陪伴,到底是好的。 这一次出走比上一次有条理得多,这就叫经验。然而,也是一样的漫无目的。方若婳又不想去巴蜀了,那么远的路途,并不安全,方若婳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于是,方若婳向北走。闵成弘就算找方若婳,也会向南找的吧。 方若婳他们沿着山道走,往来客商都走这条路,称“祥王道”。问起来,是闵博延在这里时修的。细想真可笑,方若婳又走着他开的路在躲闵成弘了。 后来路过一个很大的镇子,有千余户人家,客商都在此歇脚,往来的人多,方若婳他们几个也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方若婳他们先在旅店住下,身边没有男丁终究是不方便,方若婳与店中伙计攀谈,托他替方若婳物色一个合适的管家。 方若婳出的价格不错,先先后后有几拨人来见,始终不满意,倒是那店中伙计,瞧着很能干。方若婳于是向他说明,他自己也十分动心,只是还碍着店老板。方若婳又与掌柜的说了,掌柜的是厚道人,这才谈成。 方若婳的管家名叫顾哲茂,晋北人士,听名字不像乡土人家出身,果然,细问起来才知还是世宦中落。所以,他念过两年书,识得些字,更叫方若婳满意。 他替方若婳选了宅子,不大,只有两进,但方若婳于这上头不挑剔,够住就可以。又叫人收拾出来。虽然是偏僻小镇,因为路过的客商多,倒不缺好东西。 “十三娘,用这样的料子做门帷可好?”顾哲茂初当管家,看得出十分谨慎,样样都要来请示。 方若婳说:“好。” 他想一想,又说:“我看到一种云纹锦,更好,但是贵很多。” 方若婳知道他在试探,这也免不了。方若婳摇摇头,吩咐他:“普通些的就可以了,不要太张扬。” 方若婳带出来的细软一辈子也花不了,但是方若婳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坐着挥霍。而且,方若婳也担心有些首饰流出去会引人注意。 就这样,开始过日子。要找事做,总是找得到的。起初要一样一样地置办家当,也可以全托给顾哲茂,但自己挑选起来也是种乐趣,等都置办秋安了,再细细地妆点起来,慢慢也就像个家了。 和左邻右舍也渐渐地熟悉了,常常有人来向辛莲打听:“这十三娘是什么人啊?有人家了没有?” 辛莲起初顾左右而言他,后来编了个故事,“十三娘是我们家十三小姐,唉,命苦啊,郎君和夫人都不在了,家里也没有别的人。我啊?我是她的奶娘。十三娘嫁过人了,可惜,姑爷打仗去了,也没了。是啊,十三娘如今一个人过,她这样的人品样貌,你们都瞧见了的……真叫人心疼!” 底下必定是:“那正好!我有个亲戚,今年刚十九,样貌堂堂……” 第两百四十九章 知道怎样猜中的吗 辛莲回来便说给方若婳听。方若婳瞪她,“我自己都不操这份心,你操什么心?” “十三娘,你终归还是正正经经地嫁人好。”辛莲说得十分认真,“到底还是有个郎君,知冷知暖。” 方若婳不想搭腔。 辛莲又说:“我知道,这些个人配你,太叫你委屈,但寻常人家有寻常人家的好处,一定将你捧到天上去,哪个会委屈了你?再说了,我看了你这么些年,你是一点不计较这些的。你不是常说寻常日子过着最好吗?” 方若婳叹口气,“辛莲,这是两回事。” “若你真想嫁个豪门公子,那也不是难事……” 越扯越远了。方若婳苦笑,不知道如何解释。对辛莲来说,婚姻是女人的归宿,但对方若婳来说,也许方若婳还保留着小白领的浪漫,婚姻是爱情开出的花。是豪门是贫民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方若婳得先爱上他。 辛莲在摇头,“十三娘,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方若婳喜欢什么样的?那一瞬间,方若婳的思绪停顿,然则在心底最深处,分明地晃过一个人影,即使方若婳不去分辨,方若婳也知道那是谁,熟悉得仿佛刻入了方若婳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方若婳体内循环,只是方若婳不觉察。 他总是那么强横,不由分说,连他的影子都是。 真叫方若婳心惊肉跳。 原来经过了这么些日子,方若婳还是没有甩脱那个影子,方若婳还以为方若婳已经平静了。 时间渐渐地过去,这一年结束得格外快。起初方若婳还在担心,也许某天早起打开房门,就会看见闵成弘派来的人,时日久了,一切平静,也就安心了。 这一次,姓闵的男人们和方若婳的纠葛大概是真的结束了吧?方若婳由衷地想着。 过年的时候,方若婳将几个人都聚拢来,问他们各自的新年愿望。现在,他们是方若婳的家人。 他们起先又新鲜又不好意思,但最终,每个人都开口说了。 静宜说,她想要一朵珠花。方若婳立刻将自己的拿出来,让她挑了一朵,她开心得不得了。方若婳就喜欢她这样的天真,像小孩子一样容易满足。 辛莲说,她想看着方若婳嫁人。语气非常坚定。这样的要求,就像每年过年回家方若婳妈追问:“到底有男朋友了没有?”但方若婳只好回答,方若婳尽力。 最后是顾哲茂,他说,想开个小馆子。 “十三娘不知道,我做的菜式在晋北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他很得意,也带着几分怅然,“可我是个小角色,没大师傅提携,上不了灶。” 方若婳喝了酒,微醺的暖意充斥整个躯体,轻飘飘的像可以飞离俗世。方若婳看着他,听他说整个计划,怎么请人手,怎么布置店堂,连桌子怎么摆都计划好,他一定想了很多很多遍。 于是方若婳说:“那就开一间吧。” 他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年后,酒馆开张了,一切由顾哲茂操持,方若婳不过出个东道,比当日开花店更加清闲。顾哲茂将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酒馆的生意打从一开始就很好。他一时得意,但不久便又不满足起来。 方若婳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有些野心的人,从前被埋没得久了,看不出来,但一经点燃,依旧旺盛。 方若婳常看见他读书,什么书都读,博而杂。方若婳想他终究是要往仕途上去的,但是方若婳也想不起历史上有没有他这号人物。他的人品倒十分端正,给方若婳的账目一直清清楚楚。 酒馆的生意极好,他手里也攒了不少钱,这年他结婚了。娶了个姓俞的贫家女子,不美,但贤惠,手也巧,很会过日子。从这点上说,顾哲茂是个聪明的男人。 不久,高氏怀孕了,顾哲茂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就是这个时候,他给自己换了个名字,单名叫“贡榕”。 “顾贡榕。”方若婳念了几遍,总觉得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看见过。 他又说,连儿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如果生的是儿子的话。也是单名,一个字“和通”。 “顾和通?”方若婳微微吃了一惊。 “是啊。”顾贡榕笑哈哈的,“东家觉得这名字如何?” 方若婳缓缓地吸口气,点头道:“很好的名字。”不知毕擎苍、朱承允他们如今在哪里?方若婳忍不住想。 酒馆离方若婳住的地方很近,但方若婳极少去,毕竟酒馆不比得花店,况且,顾贡榕将酒馆照顾得极好,不消人担心。 但是也有例外,有一天,顾贡榕来告诉方若婳:“店里来了一个客人,指明要见东家。” 他的神情告诉方若婳,那个客人一定有特殊的地方,绝非一般的张三顾四,否则,顾贡榕不是没眼色的人,早就替方若婳挡掉了。 方若婳说:“你有没有问,那是什么人?” “问了,但是他不肯讲,只说还会来吃晚饭,希望东家能去见见。”顿顿,顾贡榕又补充:“我看那位客人倒不像有恶意。” 方若婳考虑了一阵,去了。一半因为好奇,一半因为奇特的预感,有些地方方若婳出奇地敏感,所以,从顾贡榕的神情里方若婳已经隐隐猜到几分。 晚饭时分,方若婳到酒馆里去,顾贡榕指给方若婳看角落的桌子,其实他不指方若婳也看见了,甚至在方若婳看见之前,已经完全确定。 方若婳径直走过去,坐下,不打招呼,像老友一样。 倒是闵博延招呼方若婳:“多日不见了。” 方若婳托着下巴看他吃东西,他侧面的线条稍微柔和些,也只是稍微。三年不见,他似乎未曾有什么变化。方若婳问:“菜式还好吗?” 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话:“很好。方若婳慕名而来。‘有间花店’如今还是洮高第一的花店,大概也是江南第一。看你多么自在,不是花店就是酒馆,真羡慕。” 方若婳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闵博延看看方若婳,十分严肃地说:“是真的。” “是是是。”方若婳一叠声地点头,他越认真,方若婳越忍不住想笑。 他不理方若婳,继续吃菜。 方若婳向四天马看看,不知哪几个是他的侍从。方若婳说:“你要来,大可以到我那里,会有人专做给你吃,比这里更好。” 闵博延笑道:“我去你那里,会吓到你,说不定又将你吓跑。还是这里的好,至少你还肯搭理我。” 方若婳无言,真是的,他竟看方若婳看得这样穿。 但他说得没有错,因为是在这里,人群当中,所以方若婳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许的欢喜……隐隐的,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像小时候吃的,因为舍不得,一点点地舔进去,便从舌尖一点点的漾开来。 天马围有人在打量方若婳他们,窃窃私语。他们想必认得方若婳,知道方若婳是这酒馆的东家——一个单身寡妇,现在方若婳正和一个男人同座,谈笑风生。理他们的呢,方若婳才不在乎,很明显,闵博延也毫不在乎。 他说:“除了花店、酒馆,下一个你最想开什么店?先别说,让我猜一猜——书店?” 见鬼,他居然又说中了。 方若婳从很久以前就想开间书店,比花店的理想更早,而且是旧书店。一摞一摞承载着时间的纸张,也许已经泛黄,翻开来忽而有前任主人的笔迹,或者藏了一个故事。在有阳光的午后,整理书册,灰尘轻微地扬起来,在光柱中慢慢地转动。风越时的书册大多还是手抄,更有着漂亮的笔迹,方旧的墨香…… 闵博延笑问:“你知道我怎样猜中的吗?” 方若婳摇头。 他说:“因为这是我最想的。” 方若婳微微震动,心跳了几跳,但是正对上他的眼睛,方若婳又冷静下来。不对,他最想的是做皇帝。方若婳知道。 他继续说:“我从少年时就想,我要游遍天下山水,读遍天下的书,方不枉了此生。” 好大的口气,正像他说出来的话。方若婳又想,大概还得加上一句,搜遍天下美女才对。 “现在还要加上一句,”他的话和方若婳的思绪异常合拍,“——和你一起。” 方若婳怔愣,原来他还没有死心,也是,死心了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奇怪的是,即使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也依旧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曾经的恐惧却没有再来。好似,时间毕竟冲淡了一些什么,或者,是改变了。 方若婳说:“这趟来,就是为的说这句话?那么你又要失望了。”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我只是顺便说这句话。我是来看成弘的——他病得十分厉害。” 方若婳非常吃惊,呆呆地盯住他。 闵博延说:“成弘的身子以前就不太好,这趟我回榆乐,索性专门拐到临肃去看他,发现他走路都要有人扶,去年见他还没有这么厉害。” “那么,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治他的病还缺一剂要紧的药,”闵博延望定方若婳,“所以我就来找这剂药。” 方若婳心中一惊,本能地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方若婳用手捂着额头,“不是的。”自己也不知要否认什么。 第两百五十章 依着 闵博延不理会方若婳的反应,顾自说:“成弘变化很大,他现在见人都不太愿意说话,常常发呆,像老了许多一样。” “我不知道……”方若婳捂着脸,喃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闵博延温和地说,“都是你走了之后的事情,也不能怪你,我都没有想到。如果我早料到,我一早就会来找你。” 方若婳抬头看着他,“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 闵博延没作声,也没有回避方若婳的视线。 沉默了片刻,他又道:“若婳,你随我去看成弘。”依然很温和,然而,是命令。 方若婳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闵成弘,方若婳利用过他,也尽方若婳所能地偿还了他,但方若婳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超乎寻常的感情,为了这,方若婳决定去。 启程之前,方若婳对闵博延说:“有一事相求:到了临肃,将我与达王妃隔开。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与她相见。”闵成弘还好些,面对桦琳,方若婳承认方若婳十分心虚。 闵博延低头思索片刻,只回答一个字:“好。” 方若婳发觉,若闵博延只是一道共事的同伴,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做事干脆利落,很有担当,他一旦答应就大可以放心。 奇怪,单就这一点,也不像方若婳印象中的博延帝啊?对这个人,方若婳越来越困惑。 方若婳他们在一个黄昏到达临肃城。打前站的人已替闵博延安排好了住处。闵博延问方若婳,是去旅店,还是回原先的住处。方若婳考虑片刻,决定去旅店。 顾贡榕替方若婳去安排一切。这一路上,闵博延颇赞赏他的才能,估计距离他所向往的仕途也不会太远了。 次日,闵博延将闵成弘邀出来,在他自己的住处设席。 方若婳知道闵成弘病了许久,但见到他,还是大为震惊。他竟瘦了那么多!以前他就不胖,而今他的身体像一张纸,会被风吹去。还有他的那双眼眸,方若婳还记得,在掖庭,他站在树下望定方若婳,那样温煦如阳光的目光,如今,这双眼眸竟也失去了原来的光彩。 “殿……成弘……”方若婳只叫了他一声,眼泪就流下来。 “若婳!”闵成弘喜出望外,推开搀扶他的人,直接冲过来,将方若婳揽入怀中。他的胳膊没有多少力量了,虚得叫人心悸。 而后他又放开方若婳,捧起方若婳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一遍又一遍。 “若婳,你看你,就这样走掉……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方若婳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是他更痛苦,但他却这样说。方若婳的心蓦地软下来,酸胀的感觉汹涌澎湃,叫方若婳难以抑制。也许方若婳根本就不该来,但是方若婳已经来了。 方若婳忽然抱住他。 这个温和的少年,他不是方若婳理想中的爱人,但他确实尽了一切他所能的来爱方若婳,方若婳没有办法不被他感动。 屋里早就没人了,大概闵成弘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去。 方若婳他们俩坐在榻上,闵成弘将他的身体放在方若婳的怀里,方若婳用小刀剥了橘子,一瓤一瓤地喂给他吃。他闭着眼睛,不说话,像睡着一样,嘴角露着一丝微笑。方若婳他们本该有许多话说,许多事该问清楚,但方若婳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一刻,方若婳便不打扰他。 过很久,他睁开眼,目不转睛地望定方若婳。 “若婳……”他的声音很陶醉,听起来甚至有些虚幻,“你回来了多好——我曾经以为你再也不肯回来了。” 方若婳没作声,曾经,方若婳也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 闵成弘执着地盯着方若婳看,仿佛他闭上眼睛方若婳就会再度消失。“那么,”他说,“这回若婳你不会再走了吧?” 方若婳怔住,这问题叫方若婳怎样回答?方若婳还没有想过,方若婳承认,方若婳是在逃避。也许方若婳真的不该回来,现在方若婳进退两难。 方若婳的沉默让闵成弘警觉,他从怀里耸起身,抓住方若婳的双臂,非常急切地说:“若婳,你一定要答应我!” 方若婳低头看着他的手,他肯定用了很大的力气,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可是,他的手还是那样无力。方若婳因为这无力而心软,摇摆不定,就像根墙头草。 “若婳!”闵成弘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有汗珠冒出来。 方若婳叹口气,用手背替他擦拭,“你不要急,我又没有说马上走……” 他稍稍安心,但也只是一点点。他当然不笨,听得懂方若婳话里的意思。“不,”他像个孩子一般固执,“我要你答应从此不再走,不再离开我。” 他的神情在逼着方若婳回答。她闭了闭眼,“成弘,我……” 方若婳的话没有说完,从外面传来吵闹声。说话的人应该还隔着很远,但因为极大声,所以能听得很清楚。 “去!叫她出来!” 方若婳和闵成弘的脸色同时变了。 方若婳心中的惭愧又排山倒海而来,最初的一个瞬间方若婳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永远都不出来。第三者真是不好做的,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得起这块材料。 可是闵成弘看起来比方若婳更紧张,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几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方若婳在心中无声地叹息。方若婳将手递给他,他立刻就握住,掌心里有薄薄的汗。 天晓得,桦琳怎么能令他这样?她只是娇纵些,但她那么爽直和天真。 大概有很多人在院门外阻拦桦琳,闵博延一定也出去了,人声嘈杂。一个声音格外突出:“二哥,我不管,你一定要交她出来!我知道她在!你不能这样帮偏架!” 闵博延不知道如何回答。到了这会儿,方若婳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的口气够用,方若婳没有准备好与桦琳见面。 方若婳和闵成弘手拉手呆坐着,谁也不作声。 声音渐渐低弱了些,也许桦琳已经被劝止,方若婳又听见隐隐的女人的哭泣声,心里更加难过。这都是因为方若婳,方若婳还真是个祸水。 闵博延终于将桦琳劝走,真亏他。 他还派侍女来回禀,隔着窗户说:“达王妃已先行回府。祥王殿下说了,请殿下和十三娘在这里用过了晚饭再回去。” 又过很久,方若婳才真正地嘘口气。 闵成弘抚摸方若婳的脸,拨开方若婳额头上的发丝,方若婳这才觉察,方若婳一头的冷汗。“对不起。”他充满歉意地说。 方若婳握握他的手,但很虚弱,现在方若婳也脱了力。 “若婳受不起这话。”方若婳说。 是的,不是他的错,至少不完全是,方若婳也有错。但桦琳她没错。 “一开始还是挺好的。可是后来我他=们经常吵,当着下人的面也吵,她要样样都依着她,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得依着她,不然就吵……”闵成弘喃喃地说着,过得片刻方若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我索性样样都依着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又不依了,说我不理会她,心里没有她……天。我真搞不懂,我只是不想再和她吵了而已。” 方若婳有些明白他为何会爱上方若婳。因为方若婳总是顺从的、安静的,他不想方若婳说话的时候方若婳便不说任何话。他不懂,方若婳能做到这样,是因为方若婳没有爱上他,所以方若婳不那么计较,和他相处方若婳当作是方若婳的任务,报酬是换一面挡箭牌。 但桦琳不一样,她那样的性情,从小就是被众人围在当中的,所以,她要她爱上的男人一样将她放在心的正中。 可是,方若婳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方若婳他们一起用过了晚饭,天黑下来,侍从来请闵成弘回府去。方若婳看得出来,他十分不舍,但方若婳心知这夜他必须回去。 方若婳笑说:“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有祥王殿下在——” 方若婳分明地看见,闵成弘眼里异样的神情闪过。方若婳心头一震,难道,他真的知道?其实,知道也不奇怪,方若婳不该忘了,闵成弘再温和,也是大风越的皇子。 但是,转瞬他已经恢复了和煦的微笑,几乎叫方若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当然,”他说,“有什么事你就叨扰二哥吧,我们兄弟这些年不在一起,我也难得有机会叨扰他,你替我补上!” 闵博延的笑声从院门外传来,“我才知道,成弘,原来你就是这样算计我的!”他走过来,手搭着闵成弘的肩,兄弟俩一起笑着,看上去十分亲密。 看闵成弘出了门,积压已久的倦意一股脑地涌上来,方若婳不由自主地靠在院中的闵树上。 闵博延走过来,说:“成弘今天回去,有的闹了。” 方若婳只“嗯”了声,老实说,方若婳心里一团乱,抽不出头绪来。 闵博延又说:“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第两百五十一章 停下脚步 方若婳怔了怔,抬头正见他炯炯地看着方若婳,心里头不由乱上加乱。 “不,不必了。”方若婳连忙拒绝,“如何敢劳动殿下?只消遣人送我便是。” 闵博延气定神闲地微笑,“我十分地想送你,但求十三娘你赏脸。” 他说成这样,方若婳的脑子又比往日迟钝,再说不出一句回绝的话来。 方若婳他们走到门口,门外没有车。闵博延望望天,说:“月色那么好,我们不如走走,就当作消食,如何?” 方若婳明知他的伎俩,但又能怎样?方若婳还要感谢他刚才挡住了桦琳。 于是方若婳他们一路走回去,闵博延亲自提着灯。不远,只不过一条街而已。 月色真的很好,像水银泻地,路上的青砖被踩得多了,反射出如薄雪般的光泽。这个时间在古代已算晚了,街上没有旁的人,方若婳和闵博延并肩而行,中间隔一人的空隙。 因为静,方若婳他们的脚步声音很清楚,“踏踏”的一下一下踩过,同一个节奏,像一个人的。 方若婳起先没有注意,因为方若婳心头还是很乱,但很快的就安静下来。 奇怪,现在就算和闵博延这样近,方若婳也不害怕了。自从死过那一次,方若婳豁出去一切都放弃掉,之后就不再害怕。大概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非但脚步,连呼吸的节奏也是同一个。 方若婳觉得很别扭,故意地和他岔开,但是费了好多劲,不久又被他带过去。他连这都那么蛮横。 不知为什么,在失败之后,方若婳禁不住低声地笑了出来。 闵博延侧过脸来看看方若婳,方若婳冲他扮了个鬼脸,当然,他看不见,方若婳戴着帷帽。 他问:“那年我第一次遇见你,你正在唱一支很奇怪的歌,那到底是什么?” 方若婳一本正经地回答:“怎么能告诉你?那是神仙托梦教我的歌。” 闵博延笑了。 过会儿,他又说:“你可以把帷帽摘了,这里并没有外人。” 方若婳说:“不。” 他看看方若婳,“你是怕我看见你,还是怕看见我?” 不,这会儿方若婳什么也不怕,方若婳只不过随口跟他唱对台戏,他说东,方若婳就说西,他说甲,方若婳就说乙。 方若婳不作声。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猜对了我就不告诉你,猜错了我就告诉你!” 方若婳把他的话在脑子里绕了一遍才明白过来,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说:“若婳,我们私奔吧!” 方若婳并不当真,所以继续笑。 他也继续说:“我们现在就偷偷地溜走,找个地方去开店,等我们赚到了钱,我们就去游山玩水,等钱花光了,我们就再开店……你说怎么样?” 方若婳停止笑,转脸看着他,他并没有笑,眼眸在灯火和月光的双重映照下闪闪发亮。 方若婳忽然心跳加速,血往头上涌,脸热得发烫。方若婳知道这种感觉,高中时方若婳也曾有过。方若婳想不到会在这么一个时候,突如其来。不不,这会儿方若婳什么都想不到,方若婳的脑子是空的,胸口是满的,全是分辨不清的滋味,一团一团地搅在一处。 方若婳张了张嘴,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要回答什么,任何一个字都是不走脑子,直接从心里飞出来。 但方若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闵博延已在叹气,“算了吧,”他微微笑地说,带着一点自嘲的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答怎样一个字。” 方若婳回过神来,想了一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好悬,方若婳怎么会差点鬼迷心窍的呢? 但是方才那一刻的感觉,思绪一触及,心底便有隐隐的暖意涌动,不由方若婳自己控制。方若婳要用很大的气力挣扎,才能够不会再次沦陷进那种情绪里。 方若婳刻意地,将和闵博延的距离又拉远了半步。 “若婳,”闵博延忽然又说,“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方若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成弘?” 这个当口,他拿把刀来逼方若婳方若婳也一定会回答:“是的。” 不,是方若婳自己逼着自己。 他叹口气,“其实我不信,但是你这样说,好吧,我信你。”他的话充满矛盾。顿顿,他又说:“从小,成弘跟我最好,他只小我一岁,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是一起。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 方若婳他们已经走到旅店门口,他坐在栓马桩上,手里的灯笼悠悠地晃动,他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晃动,很有些落寞。 方若婳告诉自己别看他,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他。 在夜色中,又隔着垂帷,他的眉目自然是模糊的,但是,方若婳却分明看得那样清楚,每一道纹理都能拼凑起来,在方若婳心里,明明白白地显现。 心头蓦地一抽,逼得方若婳低下头去。 “如果不是成弘的话……唉!”他重重地叹气,然后站起来替方若婳敲门。 伙计出来,闵博延交待他:“这是地字号的十三娘,好生伺候。” 伙计大概正吃饭,被打断了本来颇不乐意,但被闵博延眼风一扫,立刻连一口冷风一道吞了下去,硬挤出满脸殷勤来。 方若婳回到房里,草草地洗漱,便躺到床上去。 当然睡不着。奇怪的是,刚才异常清晰的那张面孔,此刻忽然又凑不完整了,只有含含糊糊的一团,但是方若婳知道那是谁,就算淹没在一万张脸里头,方若婳也能第一个就认出来。 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呢?不,方若婳方若婳有几斤几两方若婳自己清楚得很,不是套个方若婳的皮方若婳就能修炼成正果。方若婳不敢,方若婳真的不敢把自己这样豁出去,这和给闵成弘的完全不一样。那只是个壳。方若婳怎么可以爱上他?方若婳怎么可以爱上博延帝?方若婳会万劫不复,那是明明白白在那里的结果。 可是,方若婳已经爱上了他。 方若婳真的,爱上了他。 也许从最初,从安府城外,也许是他与方若婳共乘一骑的时候,也许是他放手让方若婳走的一刻……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若婳已经爱上了他,这样地爱他,无法回避,无法否认。 方若婳十分之痛恨自己,用力咬着手指,血丝渗出来,满嘴的腥咸。可是那种痛,完全抵不过心头的痛。 绝对不能爱他,就算装,也要装做不爱他。方若婳狠狠地告诉自己。只要想像一下,未来他是如何左拥右抱,温香软玉……方若婳就会有充足的动力。 第二天一早,辛莲将方若婳叫醒。方若婳昨夜很迟才睡着,朦胧地睁开眼睛,感觉像还没有睡过一样。辛莲一向由着方若婳睡懒觉,这是很少的事。 尤其,等方若婳稍稍清醒一点,发现天只蒙蒙亮。 方若婳意识到有事,连忙坐起来,“怎么了?” “祥王殿下派人来,让十三娘避一避。恐怕……有人要来寻十三娘。” 方若婳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心虚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当第三者?这滋味像足一只过街老鼠。 好吧,这件事上,方若婳只好自比耗子,谁让方若婳偷了人家的郎君。 方若婳冲到房门口的时候,桦琳正好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她看见方若婳,立刻停下脚步。 最初的一瞬间,方若婳的反应是从后窗跳走,但是方若婳没动,方若婳的手脚都僵凝了,想动也动不了。 桦琳紧紧地盯着方若婳不放,方若婳羞愧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瞧着自己的裙摆,因为出来得太急,踩着一脚,沾上了些许泥土。 方若婳他们本来应该成为好朋友的,可是现在却无比尴尬。 方若婳希望她说刻薄话,将方若婳骂得体无完肤。但她没有,走廊里只有静默,别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许久,她终于朝方若婳走过来。 “终于见到你了,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方若婳没说话,方若婳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对不起?方若婳也是女人,知道这有多乏力。 她的第二句话:“真想不到……我应该早想到的。” 方若婳还是选择沉默。 最后她说:“你来吧。达王府也该有一个侍妾了。” 方若婳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她扬着脸,看也不看方若婳一眼,高傲地转身离去。 方若婳早知道,方若婳不是当侍妾的那块材料。 方若婳受过的教育告诉方若婳,人人生而平等,就算掉到古代,方若婳骨子里还维持着那份自尊。可是当了侍妾就不一样,进门就矮人一头。 如果是闵成弘提出来,方若婳一定回绝,但桦琳这样说,在方若婳晕头转向的时候,来不及明确地表态。之后,她将一切都安排好,更不容方若婳有反驳的机会。这个女人,在惹恼了她的时候才能看出来,她蛮横的一面。 方若婳必须给她下跪、献茶。方若婳感觉羞辱,是的,就算方若婳心里感觉对不起她。方若婳可以接受她打方若婳骂方若婳,但,她这样子高高在上,从眼皮底下睨着方若婳,让方若婳十分抵触。 第两百五十二章 别告诉别人 方若婳要很努力地劝说自己委曲求全,才能完成一整套的礼仪。从此后,方若婳正式成了闵成弘的女人,他的侍妾。 “妹妹。”桦琳叫方若婳一声,语气像被冰冻住。 方若婳看她一眼,终究还是避开她的目光。 “姐姐。”这一声叫得多么别扭。 当日,闵成弘到方若婳房中来,满面春风,人都精神许多,只有他是心满意足的。当他病骨支离的时候,方若婳对他充满了怜爱,但如今,又生出隐约的几许轻视。终究,他也算是个皇子来得。 “若婳,她——”他顿一顿,好让方若婳明白说的是谁,“如果为难你,你不要在意,也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 方若婳说:“我在意个什么?”心里想,有你真的有用? 他交代完这一句,目不转睛地盯着方若婳看,那般热烈,仿佛方若婳脸上开出了花一般。“若婳,”他轻轻地唤方若婳,声音像微微的风拂过来,“我多么开心!” 这样的柔情,方若婳又被融化掉,终究赌不下气去。和闵成弘在一起久了,被他同化,方若婳也变得容易打动。 方若婳沏花茶给他,不用煎,只用开水冲。单拿一个黑瓷茶盏,白的菊花,娇黄的花蕊,点了两瓣红玫瑰。兑了些蜜糖水,味道也不错。他最爱这个调调。 又叫人撤了灯,只留两支蜡烛,用大红的纱围起来,满室暖暖的光,甜得发腻。喏,若这是争宠,方若婳也可算有些小手段。 闵成弘早已陶醉,揽若婳入怀。 方若婳听着他的心跳,十分平静地考虑一个问题:是不是这样,我就算是出嫁了? 如果是,那么我也算实现了辛莲的愿望。纵然这不是我的理想,但至少我关心的人里有一个因此而满足——如今的方若婳十分懂得安慰自己。 方若婳在达王府的生活一言以蔽之,那就是个“闷”字。方若婳的处境从未有过的约束,在方宫方若婳还有蔡秀妮这个靠山,而现在,闵成弘说“一切有他”,但是当桦琳没有开口之前,他只能安置方若婳在两条街外,十天半个月来与方若婳相会一次。 不,方若婳绝无埋怨桦琳的意思,方若婳对她仍是愧疚的。更何况,她对方若婳并不能算十分苛刻,至少,方若婳他们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和平,尽管方若婳再也看不见她曾经给予方若婳的笑容。 有一次方若婳说:“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争什么。我只是……只是有我的为难之处。” 她神情淡淡地望着方若婳,眼神里并没有怀疑。她只是无动于衷地说:“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成弘也有……大家都有。” 方若婳哑口无言。 她又说:“我说过,达王府也该有一个侍妾了。” 方若婳看见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哀,方若婳相信自己的眼里也有。她只差没有明白了说。身为达王妃,她又能如何呢?达王因为相思一个女人而病重,在这个时代,没人会指责男人三心二意,只会指责大妇嫉妒,达王府里必须有侍妾,哪怕只是如屏风一般的摆设。她爱她的丈夫,就必须让她的丈夫顺心如意,拥有别的女人。真讽刺。 平时,方若婳刻意地避开桦琳,她也极少主动找方若婳,统共那么大的达王府,方若婳他们各据一隅,仿佛中间筑了道无形的墙,因而相安无事。 现在方若婳已没有了开店这样的消遣,也不能随便地上街去逛,甚至连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说笑也只得收敛一二。方若婳不想让人觉得太过恃宠,挑衅桦琳的威严。桦琳对方若婳已算宽宏,还肯让辛莲和静宜进来陪方若婳,做人要懂得知足,方若婳不能得寸进尺。 因为别无消遣,方若婳的画技倒是在几个月内突飞猛进,精工细丽,能拿出来见人。 方若婳有时练得十分认真,一两个时辰不肯放下笔,闵成弘见了不解:“若婳,你又何必这样辛苦?” 方若婳笑道:“因为我画得不好,所以要多练。” “你已经画得很有模样,再说你画得那么好做什么——” “我可以卖画,”我起了顽心,和他开玩笑,“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将来饿死……” “若婳!”闵成弘端起脸来,上前两步,扳住方若婳的肩,“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你这一辈子,当然都有我照顾,你需要担心什么?” 方若婳想说,世事难料,从前的方若婳也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做一个侍妾。但是闵成弘神情严肃得有些吓人,方若婳只得笑笑,不说话了。 闵成弘不肯放开方若婳,他索性抱住方若婳,将方若婳的脸按在他胸口。“若婳,”他说,“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你要相信我。” 方若婳感觉心很柔软。他的怀抱也许不那么有力,但至少温暖。方若婳说:“好。”让自己靠在他怀里。 过很久,方若婳才忽然惊醒:“啊呀,笔!笔!” 方若婳手里还拿着笔,墨汁沾在他的前襟,乌漆漆的一团。 闵成弘瞪着方若婳,“这件是我的娘子送我,你要赔我一件新的。” 这件是方若婳送他的衣裳。方若婳笑起来,“好,我赔你。你先把这件脱下来。” “你要做什么?” “别问,”方若婳命令他,“快脱下来。” 他很听话,脱了外衫给方若婳。 方若婳提笔沾了墨,在方才的墨迹上画一片荷叶。 闵成弘负着手,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彼此都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笔尖在丝绸上轻柔地滑过。偶尔,窗外风吹得枝叶“沙拉”一声响。心那么静谧,仿佛方若婳此生唯一重要的事,便是画这荷花,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事,便是看方若婳画这荷花。 方若婳想,先结婚后恋爱这回事,也许真的有。以前方若婳不大相信,但现在有点动摇。这回事,就像件衣服,最初选的时候不完全得体,然而穿久了渐渐能够习惯。 方若婳对闵成弘,仿佛真的培养出感情。 或者,是方若婳这样期望。 从前有人告诉过方若婳,新的一段感情开始,就会冲淡旧的。 方若婳需要这段新的感情,就算当不了解药,能当缓释剂也是好的。 那一晚谈话结束,方若婳和闵博延再未见过。如今方若婳有了这样一个正式的身份,以后大概也不那么容易见到了。这倒是正和方若婳意。如今没人会在方若婳面前提他,方若婳更不会主动提起他。但是,只有方若婳自己知道,他还在那里。 在方若婳心里。方若婳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想起,就知道他仍然在。 白天还好些。白天人的理智总会强些,到了午夜梦回,理智最薄弱的时候,记忆就会伴随着各种滋味排山倒海而回。 方若婳就像个瘾君子,跟自己说不要再去回想,但总是忍不住,而一旦开了头,立时便会沉迷,而且贪婪,像守财奴躲在被子里数金子一样,一点一滴地回忆……品味……每句话。每个神态。 有时瘾太大了,会自暴自弃地想,算了,何苦呢,放纵了自己吧。 总归还有那最后的一丝理智抵挡着。 春天,辛莲将方若婳的旧衣裳整理出来晒,掉出一只同心结。她是很懂得分寸的人,立时藏好了,晚间才悄悄地拿来给方若婳。 “别告诉别人。”方若婳嘱咐她。 辛莲点头答应。 这结子自到了方若婳手里,还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先是藏了,后来方若婳自己偷偷地找过,没有找见,还以为已经丢了。 到底是还在。 结子自是精致,倒也没有再多什么金玉的饰物,浅粉底的绸子盘起来,上面有花,像是牡丹,交错层叠,缠缠绕绕。 方若婳摩挲良久,指尖与结子摩擦得久了,略有一点温热,像胶着在心头的感觉。 辛莲说:“还是收好吧。” 方若婳抬头,看见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心。方若婳嘘口气,她是对的,方若婳现在是达王府的侍妾,这是不体面的。 方若婳将结子交换给她,重复:“别让别人看到。” 辛莲不知道收在哪里,后来方若婳一直没有看到,也没有再问起。 四月初九是桦琳的生日。按照规矩,方若婳得给她磕头行礼,对这套礼仪,方若婳从心里头厌烦,但无可奈何。 准备礼品也耗费方若婳许多心思,不能太薄,否则会被指责轻慢,也不能太厚,否则像在炫耀。换作别人可以送针线,但方若婳没那手艺,连幅十字绣方若婳都绣不完。方若婳只得送了一卷画、几色点心和两件玉器。 后来发现方若婳的心思全白费,因为其实桦琳根本连看也没有看。 以前方若婳在她面前下跪,她从眼皮底下睨着方若婳,这一次,连视线也没有瞟过来。她故意和身后的丫鬟说笑。 这么明显的冷落,方若婳搞不懂为什么。 方若婳也懒得去搞懂,方若婳行过礼,任务完成,大松一口气,别的事根本就不重要。 宴席当然也不好吃,方若婳胡乱地嚼几口,胡乱地看几眼台上的歌舞。桦琳倒是满脸笑容,高兴得做作。 第两百五十三章 莫名其妙 茶上来,温得正好,方若婳一口气喝掉了半盏。才四月,天气已微微闷热,穿着吉服,方若婳的额头渗出薄汗。 桦琳的笑声响得刺耳,从鼓乐声中穿出来。不知为什么,方若婳感觉头晕,支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 方若婳说:“姐姐……”只说了这两个字,忽然一阵锐利的痛从腹部穿上来,方若婳一个字也说不下去,身子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旁边的侍女们都已发现方若婳的异常,纷纷抢上来扶住方若婳。混乱中,方若婳看见桦琳惊愕地站起来,但随即又坐下,依然又冷冷的神情看着方若婳,对旁边的侍女发号施令。 方若婳记得以前读过健康杂志,说在疼痛的分级里,灼伤是第一级,分娩是仅次的一等。方若婳从来不知道,原来流产也是那么疼的。就像从身上生生地割一块肉下来。的确也是的。 据太医说,最初方若婳只是腹泻而已,但是因为腹泻得太猛,所以导致流产。 胎儿还不到两个月,小小的肉眼都看不清楚的一点,夹杂在血水中流去,不知落到何处尘土。 方若婳还不知道他曾经存在过,等方若婳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疼到最剧烈的时候,方若婳神志模糊,尖叫着抓紧辛莲的手。她不停地用手巾擦方若婳脸上的汗,念叨着:“再挺挺,再挺挺……”闵成弘被挡在门外,他不能进这个不祥的充满了血光的屋子,方若婳听见他隔着门在叫方若婳的名字。 那瞬间,方若婳恨他,方若婳痛恨每个给方若婳带来这痛苦的人,但只是一瞬间。 之后便又平静了。 方若婳醒来时听见黄鹂宛转名叫,阳光落在床前,闵成弘坐在方若婳身边,一只手握着方若婳的手。他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 方若婳一动,他便惊醒,又惊又喜。“若婳,你总算醒了?” 方若婳向撑着坐起来,但是一动浑身都酸疼,使不力气来。闵成弘也立刻按着方若婳的肩让方若婳躺好。方若婳只得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给他,“我睡了很久?” 闵成弘看着方若婳,不答。 辛莲走过来说:“殿下守了十三娘一夜呢,都劝殿下去歇歇,殿下说什么也不肯。” 方若婳看出他的憔悴,心中有无可言状的感动。 一时,方若婳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对视。 后来,久到觉得也该说些什么了,刚要开口,外面有人声传来。是桦琳来看方若婳。 闵成弘皱起眉头,怒色从眼里闪出。他向来温和,方若婳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神情,因为刚刚醒来,方若婳还未摸清首尾,也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方若婳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争吵声。 “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她身子如何了,怎么,就不可以吗?” “别人可以,你不可以——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 “说得我倒糊涂了。殿下从来也不是说话含含糊糊的人,知道我是不会拐弯的心肠,倒不妨大大方方说明白了,我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你的心肠还不会拐弯?你的心肠若不会拐弯,十三娘如今会躺在这里?!” “我听着殿下的意思,怎么好像是我害了十三娘?” “你做的事,你心里头清楚!十三娘的茶碗里怎么会有泻药?” “这我也正查着呢!殿下不必拐弯抹角,直说了吧,殿下疑心我给十三娘下了药,是不是?” “哼!” “我说不是我!若是我,殿下只管瞧着天雷如何劈我!——罢罢,殿下你也不用这样瞧着我,你说是就是罢,你现在就将我捆上送大理寺去!” …… 方若婳乏力地闭上眼睛。过一会,用被子捂上耳朵。可是,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轻微的,如从另外一个世界。 最终桦琳到底没有进来。闵成弘回转来,依旧坐在方若婳床榻旁边,面色潮红,气犹未消地喘气。 方若婳按住他的手,道:“不是她,不是桦琳。” 闵成弘看方若婳一眼,略觉意外,“你怎么知道?” 方若婳笑笑,“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桦琳,她没那么蠢,生生落给别人把柄,她那样直爽的个性,做事也不会这样小家子气。大概是她身边的哪个丫鬟,想要替她出口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不是她。方若婳淡漠地想着,仿佛此事关系的不是方若婳自己。 闵成弘感动地抚摸方若婳的脸颊,“若婳,你这样善良,怎么会有人想害你?” 方若婳苦笑。方若婳怎么是善良?方若婳只是……只是厌烦。这样的事情小说里电视里演得太多,方若婳一直希望方若婳不会遇到。 但觉虚弱无力,“只是泻药而已,殿下不要再追究了。” 手上紧了紧,闵成弘咬着牙,额角的青筋暴起来,他是个温和的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可怖。他说:“那怎么行?……孩子呢?咱们的孩子!” 方若婳怔住。直到这个时候方若婳才确知方若婳失去了一个孩子。 从前方若婳有个同事,刚刚工作就怀孕,因此又辞掉工作,都为她不值,那么年轻,稳定些再生孩子不也一样?但她十分兴奋,将孩子的b超照片拿来给方若婳他们看。才十三天马的胚胎,哪里分辨得出形状?只有准妈妈兴高采烈地指着当中一个亮点说:看!看!那就是心脏! 那么那个孩子,也是有了心跳的了。 可是方若婳毫无感觉。既不知道他几时到来,又在莫名其妙中失去了他。 闵成弘将方若婳的沉默认定为悲伤,他伸手抱住方若婳。 方若婳也抱住他,紧紧的,像要拼命地抓住一点什么。 然后,方若婳在他的怀里哭泣。 自从方若婳流产之后,府里巴结方若婳的人忽然多了起来,隔三岔五地有婆子、管事的送吃食和玩物给方若婳,倒叫方若婳狐疑。 后来又听说,为了这件事,闵成弘和桦琳又争吵过不止一回。 府里老人告诉方若婳,达王殿下和桦琳经常吵嘴,但都是桦琳吵闹,达王并不作声,这还是第一回看到达王也会如此恶声恶气。 两相对照,方若婳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成了达王府的香饽饽。 看样子,方若婳果真成了个祸水。 身体康复起来,方若婳决定去见桦琳。辛莲的神情,明显在说:你这么做纯属多余。方若婳想也是。但即便如此,方若婳也要尽方若婳所能,做不做是一回事,做了不管用是另外一回事情。 桦琳的侍女说:“王妃在睡觉,夫人请回吧。” 方若婳想了想,说:“不,我在这里等她。” 方若婳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天色暗下去。黄昏的霞光溢满西天,像一幅璀璨的锦。侍女们进进出出,用异样的眼神看方若婳,有几个窃窃私语,也许在说:“让她等着去吧!” 方若婳嘘口气,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窗纱后人影晃动,方若婳知道她在看方若婳。但她始终不肯出来。 方若婳和桦琳的关系,如今完全成了大妇和得宠的侍妾。连方若婳他们的丫鬟有时都会斗嘴,闹到桦琳那里去还好,闹到管事婆子那里,就看偏向哪一边。 方若婳现在才知道,不是方若婳想不理会,方若婳就能明哲保身的。如果方若婳不争,那么日久天长,方若婳身边的丫鬟们也会动辄得咎,再没有好日子过。就算是为了他们,方若婳也得锱铢必较地上前,吃食不能短了方若婳的,衣料不能差了方若婳的,月例一文也不能少…… 但是见鬼,这争得真是莫名其妙。 方若婳从方若婳那里借光的这个壳子,正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开端,每寸肌肤都透出青春,美得方若婳自己都觉得眩目。因为养尊处优,大约十年之内,也不会有多少忧虑。 那么十年之后呢?要命,方若婳居然已开始为得宠不得宠而忧心。 方若婳无比透彻地领悟到,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们都会奋勇无匹地生生生,还得不惜一切地为儿子们争争争,因为那就是为自己的下半生买下的保险单。前半生,她们用容貌买单,后半生从儿子们那里兑换到养老金。 难道方若婳也要走这条路?想想都头皮发麻。 但是方若婳又拥有什么呢?这问题一问出来,真叫方若婳毛骨悚然。看上去方若婳拥有很多,至少方若婳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珠宝,但这个时代,谁能保证那些一辈子都属于方若婳?也没有保险柜可以藏起来。闵成弘,或者其他人,一句话就可以收回去。 方若婳的不安全感,始终是那么浓重。 这一年,当闵成弘启程回榆乐过年,他坚持要方若婳同行,方若婳也不再反对。 方若婳和桦琳分坐两辆车子,只有驿站休息的时候,偶尔打个照面,方若婳向她致礼,她甚至不理会方若婳。她这样的身份,真是恨极了方若婳,才会如此。 第两百五十四章 你已经找到? 听说她如今和闵成弘之间都越来越少说话,但是方若婳知道,她仍然那样地爱着他。有偶尔的冲动,方若婳想告诉她,也许她只是用错了方式,然而随即清醒,方若婳的话她是不会听的。 越近榆乐,越是繁华。这几年的休养生息,眼见着大风越国越来越富有。因为临近过年了,那时代为了过年有一两个月要预备呢,所以人人都带着笑,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原来人也与草木一般,只消几年风调雨顺,立时便会枝叶繁茂。 京城里自有达王下榻的府邸,安顿好,闵成弘便走马灯一般地去赴宴,这种场合,就算携了女眷同去,当然也是桦琳。方若婳是闲来无事的人。 闵成弘说:“难得来榆乐一回,四处走走逛逛吧。” 他替方若婳安排了马夫,随时听命。方若婳起初很新鲜,上街去逛了几回,又厌了。天天逛,无非这么个样子,有多少意思? 方若婳想见方代玉和方芬馥,但她们俩一个在深宫,一个闵锐达府中,都不是轻易能见到的,就算有闵成弘慢慢地想办法,也没有十分把握。方若婳还想见曹娘娘,但她也是一样,东宫宠妃,岂是想见就能见的?虽然,方若婳他们说起来也算是妯娌,但,都是次一等的。 名分这个东西,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有的时候吧,没有它还真不行。就像钱一样。 夜里闵成弘回来,喝得半醉。问方若婳这一天都做些什么?方若婳照实地答了。 闵成弘笑了,“天天逛街当然无趣,你该出城去逛逛。榆乐城外颇有几处景观,或者等我有闲了,我们一同去。” 方若婳听得微微一怔,记忆的深处,恍惚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遥远得仿佛隔过了一世,可偏偏,一经想起来就那么清晰,一点一滴都在眼前。连那时喝的泉水,清甜的滋味也仿佛仍在舌尖。 方若婳无声地叹息,原来方若婳是这么样一个不洒脱的人。 等方若婳从发呆的状态惊醒,想要回答闵成弘的话时,却发觉他已然睡着了。 次日一早他又赴宴去,桦琳也同去。 方若婳因而迟起,睡得临近中午,才倦倦地梳洗。天又下了雨,雨水从檐下滚落,串串的如珠子一般,连绵不绝。 侍女来传报:“祥王殿下来了。” 方若婳心头本能地一跳,呼吸下意识地急促。定定神,方若婳说:“你为何不告诉他,达王殿下出门去了?” 侍女回答:“我说了。但祥王殿下说,他要见的是十三娘。” 方若婳怔住。他可真是一个肆无忌惮的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上门来。 方若婳勉强动脑思考,然后说:“转告殿下,不便相见。” 侍女答应着出去。 方若婳从窗口看着她的背影,撑开伞,走进雨里,不知怎么,脱口而出:“等等!” 有人追出去叫住她。 方若婳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又睁开眼睛,终于下定决心,“请殿下稍后,容我更衣,即刻去见他。” 方若婳穿戴得很正式,柯子,披帛,大袖衫,花冠。是礼仪,也是故意的,想借这段时间镇静下来。但是很不成功。 方若婳心里好像揣着面小鼓,不停地咚咚响着,捶得方若婳心神不宁。 最早,每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但那是因为恐惧。后来,过很久方若婳才明白方若婳在恐惧着什么,那时方若婳已经预见了今日,方若婳知道方若婳一定会败在他的执着之下。方若婳是个很寻常的女人,这点不会因为套了方若婳的外壳而改变,那样强悍的爱,方若婳无法拒绝。 而现在……现在方若婳觉得自己活似一个背着丈夫去偷情的女人。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方若婳几乎又要改变主意,但是已来不及。方若婳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厅堂,犹豫片刻,另一只脚也只得跟进去。 他一定听到方若婳进来了。方若婳没有那样好的本事,能穿戴着这样一身走得悄然无声。 “若婳?”他探询地问,直呼方若婳的名字,毫无忌讳。 方若婳在垂帷的另一侧坐下,向他行礼。 “撤掉帷帘。”闵博延很从容地吩咐,“我与十三娘是旧识,不必拘这些俗礼。” 方若婳来不及反对。细细琢磨起来,大概方若婳也不想反对。 隔了一整年的时间,方若婳他们又见面。垂帷撤去的瞬间,方若婳的心跳得像要飞出来。然而,与他的目光相触,方若婳却异常镇定,只是微微颔首致意。 他也一样。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注视方若婳一阵,便已匆匆地掉开了视线。 侍女在一旁煎茶,沸水轻响,像鱼儿吐着泡泡。 方若婳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那侍女,用刻花的竹勺分出茶汤来。她的姿态很美,雨水打在屋顶的瓦片上,有一种特殊的韵律伴着她起伏的动作,像舞蹈。 茶端上来尝了一口,终究还是过了两分火候。 “也算不错了。”方若婳他们同时说。 然后相视一笑。方若婳低了头喝茶,因为过了火候,有些苦,方若婳无意识地喝下去,过一会儿苦味才慢慢地溢开来。 放下茶碗,抬头时,闵博延依然看着方若婳,终究还是没变。 那只是很平静的眼神,但方若婳忽然又慌乱起来,来时拼凑的勇气烟消云散。方若婳的灵魂来自现代,那一辈子方若婳在高中时就和心爱的男孩躲在树荫里,方若婳以为这方面方若婳可以傲视古人。方若婳怎么料得到风越时居然有闵博延这么一号人物? 方若婳说:“若殿下没有特别的事,那我……” “有事。”闵博延接口。 嗯,当然有事。方若婳等着他说。坐得异常端坐,双眼注视着放在膝头的两只手。 方若婳等很久。方若婳听见闵博延极轻地啜茶,放下茶碗,侍女又过来替他添茶。久到方若婳终究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他正看方若婳,神情淡定,但眼底掠过洞悉般的一丝笑意。 方若婳飞快地又低下头,听见他说:“我找到了步文滨。” “啊!”方若婳惊跳起来,顿时将旁的一切都忘记了,如果中间没有隔着矮几,方若婳会扑过去揪住他,“真的?他在哪里?” 闵博延回答:“在我那里,我带他来了榆乐。” “那么……”方若婳兴奋得不知所以,方芬馥盼望了那么多年! 闵博延只管一口一口地喝茶,泰然自若地等着方若婳恢复常态。 好一会儿,方若婳的大脑才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方若婳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如何让方芬馥知道这个消息?又要如何促成他们破镜重圆?破镜重圆、破镜重圆……这故事终于要发生在方若婳的眼前。终于是一个美满的故事。 “殿下,我有不情之请。” 闵博延淡淡地看方若婳,似乎已经预料到方若婳要说什么。他点头:“但说不妨。” 方若婳盯着他,十分恳切,“既然殿下已经带步文滨来到榆乐,可否助他们夫妻二人再聚?” “哦。”闵博延又放下茶杯,“如果你忧心清河公那边,我倒可以帮忙。但是——”他停下来。 方若婳心底有一股寒意慢慢地升起来,直觉有什么事来临。 他说得很慢,就像剩下的那几个字需要费劲斟酌一样,“但是,步文滨已经再娶。” 方若婳手按着矮几沿,直起身子,一刹那胸口像有洪水汹涌,非要渲泄出来才行,然而,僵凝了片刻,方若婳又默默地坐了下来。 破镜重圆的传说里,怎么没有提到这一段? “你在哪里找到他的?”方若婳此时才想起这个问题。 “他家里。” 此刻方若婳的思维稍有些迟钝,方若婳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你早已找到他?” “也不算久,一年之前他才回了自己的家。我去并州,本来要告诉你这件事,但是后来……没找到机会。”闵博延答得十分坦然,“这次,若不是听说你要来榆乐,我也懒得把他弄来。” 方若婳没问他是如何知道方若婳要来榆乐的。 方若婳坐在那里发愣,脑子里很乱,不知该从哪一头想起。 侍女过来添茶。方若婳木然地端起杯子,直到舌尖被烫了下,才惊醒。 “那么他的意思呢?”方若婳问。 “他自己是不想来的。”闵博延只说了这么一句。 方若婳瞪着他,如果他就是步文滨,方若婳手里的滚茶已经泼过去了。对这样的男人,方若婳不介意当个泼妇。 他凭什么? 方芬馥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这些年方芬馥为了他,是怎么样的在活着?而他,甚至都不想再见她一面。 但是方若婳知道,在这个时代,他的确有理由。他只不过抛弃了一个已为他那啥的女人,如此而已。这个时代的女人,仿佛总会归结到这么四个字——如此而已。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碎了,大到惊人的脆响。 方若婳吃了一惊,尚未回过神,只是茫然地转过目光,看见地上青瓷的碎片和茶汤泡沫。 闵博延说:“我知道,你需要这样的声音。”他若无其事地将另外一只茶碗推到方若婳的手边。 第两百五十五章 你还是不愿? 方若婳愕然地看着他,不知怎么一股气涌上来,当真挥手,将那茶碗狠狠地扫在地上。 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方若婳冲着他笑,“你这个人真是……”说了一半,意识到失言,连忙停止。 过了片刻,方若婳又说:“请殿下带我去见步文滨。” 闵博延出乎意料地沉默着,他的神情深沉,方若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很奇怪,方若婳心里异样地安定下来。因为终归有一个人,他知道方若婳心里的想法,方若婳也可以和他一起商量。 侍女轻手轻脚地过来,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偶尔还是会有“叮当”一声轻响。 闵博延说:“也许,让你的十四姑姑自己去见他更好。” 方若婳清醒过来。是的,方若婳可以痛骂步文滨,出一口气,然后借着闵成弘,或者闵博延的地位逼着他们重聚,但那有什么用?方若婳毕竟不是那条鱼,方若婳不知道鱼在想什么,更不能替代鱼去做出选择。 方若婳问:“能安排他们见一面吗?” 闵博延说:“交给我吧。”一如往常的口吻。 方若婳安心地留在府里等消息。闵成弘知道闵博延来过,只略略问起一句,方若婳如实回答。又没有不可见人之处。闵成弘也不再提。 过得数日,赵王妃差人来请方若婳。理由非常完满,说在江南时与方若婳相处甚是相得,这回想小聚一番。闵成弘自然由得方若婳去了。 方若婳略有一点小小的心虚,因为方若婳一早明白去见的是谁,不过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愧疚的。 到了祥王府,赵王妃出来迎方若婳,她真是礼数天马全,携方若婳的手,到厅上喝了一回茶。与她在一起,不愁没有话说,单单是她那些关切的问题就可以支撑良久。果然,她还没有问完,侍女已然来请,说方芬馥到了。 赵王妃请方若婳入内室去,一道精巧的纱幔隔开了内外,正好有一个角度,方若婳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但无人会觉察方若婳的存在。 然后赵王妃便退出了,整个内室只得方若婳一个人。 方若婳竟有些紧张,倒好像要来与丈夫会面的人是方若婳。细想想,够可笑。方若婳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 刚刚坐好,步文滨就进来了。 方若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满江南的才子,他相貌温厚,带着江南文人特有的儒雅而纤弱的气质,正像方芬馥自己一样。方芬馥爱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坐立不安,双手不停地互相搓着。 方芬馥进来了,她的脚步果然悄然无声。 步文滨蹭地一下站起来,但只过得片刻,便又坐了回去,仿佛刻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样。 而方芬馥,正如方若婳所料,在进门的刹那,已经泪流满面。 方若婳和她,已经有十三年的时间未见,方若婳相信彼此都有变化,但是当方若婳看清她的容颜,方若婳还是至为震惊。 那居然是方芬馥,在方若婳见过的女人中,若有一个最适合“女人是水做的”,那便是她。方若婳记得当方若婳他们分别时,她已消瘦得可怜,但那时,她依旧美丽。然而现在,她老了那么多,那么多,像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皮肤松弛,带着明显的皱纹。 忧愁可以这样摧残一个人。 步文滨的脸上同样震惊,但方若婳不知道他是否感动?也许一刹那,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方芬馥正是为着思念他才变成这样。 “郎君。”方芬馥在哽咽中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怯意。 “公主……夫人。”步文滨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如何称呼,最后选择了一个万无一失的。 方芬馥受惊一般震了震,盯着他道:“郎君,竟不肯叫我一声‘娘子’了?” 步文滨直起身,“步某一介庶民,怎么敢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方芬馥用手堵着嘴,强行止住喉间的痛哭,良久,方从怀中取出半片铜镜,“郎君,还记得否?当日你我离别,以此镜为证,只要你我一息尚存,这铜镜便有重圆的一日。此镜在妾的身边,日日不曾离身,妾不相信郎君能够忘记!” 那铜镜,因为日复一日的摩挲,已泛出亮白的光泽来。 步文滨终于动容,迟疑片刻,也从怀中取出半片铜镜。 方若婳这才嘘口气。 却听他说道:“夫人,这已是久远之前的事情了……这铜镜,请夫人收回吧!”说着,将铜镜推了过去。 方若婳再也听不下去,忽地站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方若婳大口大口地呼吸,良久,才不再有窒息的感觉。 闵博延坐在门外游廊的栏杆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方若婳,直到方若婳喘息稍定,才说:“我早知道你待不住。真亏你,听了那么久。” 方若婳努力地想朝他笑笑,算是附和,但转念间,又算了。 他跳下地,“走吧。” 方若婳怔愣,“去哪里?” 他看看方若婳,“难道你要一直站在这里?” 倒也是。方若婳只好跟了他去。进一间房,里面只设一榻一几,简单到出奇,“雪洞一般”,看惯了达王府的奢华,甚至有些不习惯。 方若婳坐下来,手肘撑在矮几上,托着下巴发呆。 闵博延对侍女发号施令,一样一样的很有条理。很快的,果品上来,茶炉和茶壶也上来。闵博延挽一挽袖子,自己往炉子里加炭。 “你肯定是不愿意煎茶给我喝的,只好我煎茶给你喝。”他笑着说,往茶壶里注了水。那清水便有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想必不是普通的水。 “冬梅雪水。”不待方若婳问,他解释给方若婳听。 方若婳看着他筛茶,一下一下,匀称舒缓的动作,那样宁谧。他和闵成弘不同,他更像泼墨的大写意,但方若婳不能像欣赏闵成弘那样心平气和地欣赏他。 多么可惜。方若婳垂下眼帘,但他的影子依旧在方若婳眼前,一下一下,匀称舒缓地晃动,心头的涟漪便也那么一圈一圈地散开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至,止不住,理不起。 胸口胀得好似要裂开来,一种沉闷的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明明有个人在那里,可是要装得看不见,真的难。方若婳重重地吁口气。 闵博延看着方若婳,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方若婳没有抬头,但是方若婳知道。是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方若婳可以跟他装,但怎么跟自己装? 闵博延说:“且喝杯茶再说。” 他煎的茶极好,薄而细密的汤花漂浮在橙黄色的茶水之上,如落梅流水。方若婳小口小口抿着茶,清香一直灌到肺腑。 “真想不到,殿下能煎这样好的茶。”方若婳真心地称赞,不是奉承他。 他微笑地望定方若婳,“比起你来如何?” 方若婳认真地想了一想,“只比我差一点点。” 他大笑起来。方若婳也忍不住地笑了。这情形真是奇怪,方若婳心里还是酸胀着,却可以和他自在地谈笑,如同多年的老友,肆无忌惮。 和闵成弘在一起也无法这样坦然自若开诚布公。 “但你还是不愿为我煎茶。”他不失时机地叹息。 方若婳看着他,他的眼睛依旧深邃辽阔,如星海一般,叫人立时深陷。但在那深处,影影绰绰的,瞧得见痛苦,像一缕阴霾交缠纠绕。方若婳的心口,便被那若隐若现的一缕击中,蓦地痛了一下,像针刺。 原来那是真的。那么方若婳是真的曾经伤了他的。 方若婳脱口道:“如果我说我愿意……”方觉察自己说了什么,心陡地一沉,连忙侧过脸,微微顽皮地笑起来,“你待如何?”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倏地亮了起来,便如暗夜里的灯火,那般明亮眩目。然而,转瞬之间,他又迟疑,只紧紧地盯牢方若婳,似乎在找寻一个飘渺的确定,像个小孩子乍看见梦寐以求的玩具,屏住了呼吸,不敢高兴。不敢。他总是深沉镇定的,却原来,也有这样不加掩饰的一瞬。可这样的神情,益发叫方若婳难过起来,后悔不该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屋里那样静,连呼吸也几不可闻,只有火炉里的炭,偶尔“噼啵”一声。 终于,闵博延的眼神黯淡下去,回复如常。 他也不回答方若婳的问题,只管往方若婳的茶碗里又添了汤花。方若婳也不提刚才的话,只管低头喝茶。 过了会,闵博延说:“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方若婳看他们两人会团圆的。” 方若婳呆了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说方芬馥和步文滨。方若婳叹口气,“但愿如你所言。”但愿。方若婳心里已经有了阴影,不敢太过乐观。 “无论此事结果如何,都要感谢殿下相助。”方若婳在榻上向他行礼。 他虚抬一抬手,淡淡地说:“不必。我也只是为你一个人罢了。” 方若婳怔愣了一下,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只得低头喝茶。 茶喝到味尽,侍女进来,跟着方芬馥也进来,一见到方若婳便抱住方若婳失声痛哭。 闵博延起身出去,只留下方若婳他们两人。 第两百五十六章 发生了什么 方若婳也抱住她,那么瘦小娇弱的身子,叫方若婳心疼。这是何苦来的?如果是方若婳,就不要了那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也罢。但方若婳怎么跟方芬馥说?她是一心一意的。 方芬馥哭了很久,抽噎得珠翠钗钿跳踊着落下来,发丝垂落,粘在她的脸颊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伤感是会传染的,方若婳既不知如何安慰,不觉间自己也跟着垂泪,仿佛如此可以分担一点她的痛苦。 方芬馥反倒停住,“我是因为欢喜……若婳,你为什么要哭?” 方若婳立时怔住,有些难以置信,“如此说来,你和那……” 她不待方若婳说完,已在用力点头,又一下抱住方若婳,连声道:“若婳若婳,我好欢喜!步郎他愿意与我夫妻重聚。” 她又哭又笑,欢喜自她眉眼间溢出来,漾满了整个空间。 方若婳代她高兴,她盼望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可是,“步文滨如今已经娶妻,他打算怎样处置?” “她也是明媒正娶,自然两头为尊。”停了一停,方芬馥又道:“就算要我尊她一声姐姐,那也可以,端看步郎的意思。” 天,方若婳翻翻白眼,瞧她的意思,只要步文滨愿意要她,怎么样她都是乐意的。 方芬馥擦净了眼泪,方若婳叫侍女进来,替她重新梳头理妆,她絮絮地对方若婳说经过,她不知方若婳曾偷听过一阵,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方若婳。 “……后来,方若婳对步郎说,方若婳此生心属步郎一人,若他坚持不肯与方若婳重聚,今日方若婳便死在他面前,也不回去清河公府。” 听听,生是步家人,死是步家鬼。方若婳还知道,若步文滨不答应,方芬馥真的会一死了之。 方若婳只想不明白一个问题,那步文滨何德何能,能够娶到方芬馥这样的妻? 方芬馥因喜悦而容光焕发,“步郎待我果然情重,当初我没有看错人。像我这样不贞之身,步郎不计前嫌……若婳,我真是高兴!” 方若婳暗暗地叹息,但是,方若婳能说什么?方芬馥这样高兴,方若婳敢肯定从承福九年的那个初春开始,这么多的日子里她第一次这样高兴,欢喜从她心底里溢出来,绽满她的脸庞,如春天去而又回。 方若婳说:“姑姑,我也替你高兴!” 方芬馥又问起:“清河公那边,祥王殿下可是答应会帮忙?” 方若婳点头,“他答应过。” 方芬馥幽幽地叹气,“但愿清河公能应承……他其实,待我不薄。” 方若婳曾经听说过,清河公闵锐达是个倜傥潇洒的男人,允文允武。方若婳望定方芬馥,但她垂下了眼帘,将一点闪烁的神情隐藏在蝶须般微微颤动的睫毛后面。 方若婳心有所动,“姑姑,也许你留在清河公府会更好?” “不!”方芬馥抬起头,十分坚定,“方若婳心里只有步郎一人。” “那么清河公呢?” 她略略犹豫,“他……只有待我来世再报了。” 来世,嗯,相信来世也算个好法子。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总已经将今世给豁了出去。 方芬馥又道:“我如今只担心清河公他……他会不答应。” 方若婳说:“你放心,祥王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想法子做到。” 方芬馥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若婳,“若婳,我在清河公府中,听说你已经嫁给了达王为妾?” “是。”方若婳笑一笑,只说这一个字,个中原委说上一天也说不完,索性不提。 “可是如今方若婳看着,那祥王对你也是……” 方若婳静默了片刻。方若婳没有想到方芬馥是这样敏感,但也的确,任何人都会想到,闵博延为什么平白无故地会帮这样的忙?尴尬情事,甚至有失他的身份。 “若婳,”方芬馥温和地说,“我不该问。” “不,没关系。”方若婳回答。顿了一顿,吸一口气,又说:“方若婳和他并没有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 方芬馥将信将疑,但没有再问。 方若婳也不想再解释,事实就是这样,没什么可解释的。至于心头的那一点痛,早晚会过去的。 回到府里,闵成弘已经在了。 他问方若婳:“去哪里了?” 方若婳心里还想着方芬馥的事情,没有留意他的神情,随口回答:“祥王妃请我过去喝茶。” “哦,”闵成弘点一点头,“祥王妃。” 他的语调和平时一样温和,但方若婳心中不知哪根弦突然被触动,觉得有些异样,连忙抬头向他脸上望去。果不然,他依旧是那般神情,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方若婳瞧,须臾不离的,叫方若婳无端地窘迫起来。 方若婳拿手推他,“你怎么了?这样看我。” 他笑笑,反手握住方若婳的手,将方若婳拉到榻边,和他一起坐下,手却始终不肯放开,倒好像方若婳是一只鸟儿,他非得箍牢手,否则方若婳就会飞走一般。 不知为什么,方若婳心里有些慌乱,回思在祥王府中的情形,告诉他的虽不尽实,终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偏偏就觉得心虚。 “成弘?”方若婳掩饰地唤他小名,“你怎么了?” 闵成弘望着方若婳,目光清澈,“没什么,我只想让你陪着方若婳坐坐。” “好。”方若婳尽最温顺的语气回答。 他望方若婳许久,终于移开目光,却将一条手臂绕过来,揽方若婳入他怀抱。方若婳靠在他身上,心里七上八下,搞不懂这一日他遇到了什么事。 过很久,有侍女来,“王妃请殿下过去一趟。” 闵成弘皱皱眉,但还是去了。 方若婳连忙叫他身边的宦官来问,一开始他说什么也不肯吐露,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方若婳端起脸来。到古代久了,这一套方若婳也练熟了,板脸满像回事。 方若婳说:“你不告诉我,别人会告诉我,你自想想待要如何吧!” 他立刻就软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有几人不是如此? “今日殿下进宫去,席间皇后忽然问起了夫人的事。” 他停下来,方若婳盯住他,“只有这?” 他咽口口水,像挤牙膏一样从牙缝里往外挤:“后来,皇后又将殿下叫进屋里去,私下里说了好一会的话,殿下出来时脸色就不大好看。” 方若婳大致明白了。 不止一次听说,佟佳皇后不仅不让自己的丈夫拥有嫔妃,也看不惯别的男人纳妾,包括自己的儿子在内。应该不假。 “说下去。” “奴婢只知道这些了。”宦官伏地叩首,诚惶诚恐,“请夫人体恤,别告诉王妃。” “咦?”方若婳故意瞥他一眼,“此事与王妃相干?” 宦官口吃,“求夫……夫人别别为难奴婢了。” 方若婳轻笑,方若婳不是想要刁难他,方若婳只需要求证而已。 “真是,我为难你做什么?”方若婳抬手,示意他起来,将手上一只金嵌玉条脱给他,“我是知道你为人的。” 宦官由惊转喜,连连称谢地退下。 说实话,方若婳松口气。细想想,自己也觉得可笑,方若婳在担心什么?方若婳并没有做什么。可是方若婳却心虚得像是真的出去偷了情。 晚饭方若婳自己吃,估计这一夜方若婳也会自己睡。 方若婳早早上床歇息,香薰过的被子,有股安神的气息,可偏偏,方若婳却睡不着。大睁着眼睛,望着墨黑墨黑的窗纱,想像外头高远的夜空。 久了倦意上来,各种相干不相干的人和事渐次跳出来,但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脚步声很轻,但方若婳一听就认出那节律。 “殿下?”方若婳不是不意外的。 “你躺着。”他按下方若婳的双肩。 侍女跟进来,替他脱下外袍,然后他挥手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动手解开衣裳,一件一件地搭在床边衣架上。 方若婳还是用被子裹住身体坐起来。 他还是那般温和的神情,但他有很重的心事。这么多年过去,方若婳看他仍是一眼就能看得透彻。 他的身体冰冷,就好似他在外面冻了很久。方若婳忍着颤抖抱住他,替他暖着。过很久,他的肌肤才恢复暖意。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响,良久,他叹口气,说:“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方若婳将头向后移开一点,望着他。屋里只有床侧的纱灯,烛火昏黄,他的神情模模糊糊。但方若婳只想他明白,方若婳正看着他。 他忽然将方若婳抱住,抱得很紧很紧,叫方若婳简直没办法呼吸。方若婳叹息,他总是这样,为什么他不会干脆利落地把话说出来? 方若婳说:“成弘,我不想你为难。”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发闷。 他不动。有一个瞬间,方若婳怀疑他并未听清,但他随即放开方若婳。 第两百五十七章 也许…… “你听说了?” 方若婳点头。 他于是沉默,神情黯淡。 方若婳将手按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得很快。方若婳说:“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你不在意?”他忽然盯住方若婳,眼神异样,“离开我,你不在意?” 他的语调那样哀伤,令方若婳悚然心惊。 方若婳不忍再说“是”,只得黯然,“若皇后觉得我该走,那么……你也不必为方若婳为难。” “但我愿意!”闵成弘急切说道。 方若婳呆住。 他伸出手,细细地抚摸方若婳的脸颊,目光痴缠,那样久久不肯移动分毫,久到方若婳的心也抽痛起来,一下一下,灼烫的,像被香头点着。 “我愿意。”他低低地又说,“为了你,若婳,什么为难的事我都愿意。” 泪水慢慢地沁出眼眶,汇聚成珠,索索滚落。方若婳深吸一口气,鼻翼的泪珠顺着气管呛进肺里,胸口一片难言的酸胀。 “成弘,”方若婳喃喃,“你为何待我如此?” 闵成弘用拇指替方若婳拭掉泪水,但他擦去一次,泪水又涌出来,他便不断地摩挲着。 “我不知道。”他轻轻地说,“我只知我这一世,怕是都会如此。若婳,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捧住方若婳的脸,一字一顿,“答应我,永远都别离开我。”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似曾相似。 方若婳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透过水雾看他朦胧的脸,微笑道:“好。” 后来方若婳设法打听,果然就是那么回事,桦琳在佟佳皇后面前诉说了闵成弘和方若婳的事情,佟佳皇后自然要为儿媳出头,至于她和闵成弘私下里说了些什么,闵成弘始终不肯说,方若婳也不想追问。 日子表面上还是一样的过。至少,佟佳皇后还未降下一道懿旨,将方若婳这个“第三者”哄出达王府去。 细细想来,原本,那倒未必不是方若婳所希望的。 但现在,又有些不同。现在已经过了那样一个夜晚,方若婳没办法当作不曾存在过。 方若婳乖了好些日子,整天待在王府里,就只是画画,或者和辛莲她们说说话。心定下来,这样的日子也是可以过的。 闵成弘来的时间明显少下去,经常来坐一坐就走了。方若婳看得出他神情当中的无奈。方若婳从来不曾抱怨,从古人的眼光来看,方若婳大约也该算个贤妻,不,贤妾。 方若婳欠他的,方若婳靠了他那么久,也该回报他一些。 过完了年,收到闵博延差人送来的信,并无别的内容,只说步文滨已携方芬馥南归。跟着,闵锐达成全他们夫妇的事便传为一时嘉话,王府中的宦官侍女们一说再说。但方若婳留意,人人都赞方芬馥夫妇忠贞,闵锐达宽宏,却无人提起过闵博延,方若婳不知他是如何暗中游说,也无机会向他道谢,本想回一封信,斟酌良久,还是作罢了。 临时前日,东宫设宴,特为指明请方若婳一同前往。方若婳心知,当然是曹娘娘的意思。 果然,进了东宫,宫女便引方若婳入偏厅。一进门,曹娘娘已经迎了上来。 她携了方若婳的手,上下打量,“瞧瞧你这模样——天哪,怎么你能生得这样美?方若婳真要嫉妒你了!” 方若婳笑起来,“你还不是一样?” 她用手拢一拢鬓角的头发,“得了得了,人比人气死人,你说出来这样的话来简直是讽刺。” 方若婳他们像以前那样在榻上随意地坐下。 窗扇半开,窗下腊梅绽放,暗香浮动。如薄雾般的阳光将花影印在她的脸庞上,方若婳蓦然惊觉,她的眼角已开始出现淡淡的细纹。 弹指间,竟已过去了七年。 忽然惆怅不已。 七年前,方若婳他们在东宫相对而坐,她告诉方若婳,她来到古代已然十年。那时方若婳感觉十年便如永远一样遥不可及,然而,仿佛只是转瞬间,方若婳也已在古代十年了。 不知从几时开始,方若婳已不再算着来到古代的日子已过去多久,也不再夜夜望着星空,期盼一颗流星送方若婳回家,曾经的那个小白领方若婳仿佛已真的成为前世一段若真若幻的记忆。 宫女送果品来,还有酒。 浅粉色的酒液,玉白的酒盏。 “葡萄酒?”方若婳抿一小口,很惊讶。 “嗯。‘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惜,这会儿好像还没有夜光杯。” 酒味很淡,更像清甜的果汁,方若婳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问:“我听说你到底还是嫁进了达王府?过得好不好?” 方若婳叹口气,真是一言难尽。“凑合吧。” “成弘一定待你很好。” 方若婳不可能否认。 “崔大小姐呢?你应付得了她吗?” 方若婳吞了一大口酒下去,喉头有一丝烧灼的感觉。“她——”方若婳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她人不算坏。” “哦?”曹娘娘很有兴趣地挑起眉毛。 但方若婳不想谈下去,含糊地回答:“反正还算好。” 曹娘娘两只手交握,捧着酒杯,慢吞吞地说:“可是我听说,你失掉了一个孩子。” 天,方若婳以手覆额,这是什么八卦时代?消息传得比二十一世纪信息年代还要快。然而那个孩子……方若婳的心口抽搐几下,酸痛的一浪不由分说朝喉咙口涌上来,要费方若婳好大力气才压得下去。 “在这个时代,你还是得生个儿子,最好多几个。”她的语气像长辈的教导。 方若婳不响,默默地将一杯酒喝尽了。 “当然你还年轻,”她给方若婳斟酒,重新露出笑容,“你这样的美女,我是男人都要爱上你,哪个能挡得住你的魅力?你只要愿意,一定能当‘光荣妈妈’。” 说得方若婳像高产的母猪。方若婳答她个大白眼。 她又说:“可是,你还是得提防着大小姐,她可不是省油的灯。” 桦琳,方若婳怅然地想,她曾经是那样直爽而可爱,她只是……方若婳叹息,想不下去。如果换作了方若婳,是不是方若婳也会这样?方若婳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对了,”曹娘娘想起来,“我听说,崔大小姐在皇后面前告过成弘和你一状——” 方若婳看着她,等着她听到的版本。 “这你倒不用担心,”她直接跳到了结论,“皇后不喜欢崔大小姐。” “啊。” “也许嫌她太骄横了,谁知道。反正这么多儿媳里面,只有一个特别顺她的眼。” 曹娘娘饮了一口酒,然后才说:“祥王妃。” 和方若婳猜想的一样。 “你在江南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阿赵?” 方若婳捻一颗果子,溜圆的,果皮泛着迷人的光泽,看一会,方若婳将果子放进嘴里,道:“见过的。很会做人。” “是吧?”曹娘娘露出一脸“果然你也这么认为”的神情,“委屈她,生在这个年代,生在现代,她肯定是女强人,还是藏而不露的那一型。” 方若婳点头,深深附和。 “皇后是另外一个类型的女强人。”曹娘娘又说。 方若婳也听说佟佳皇后不但把持后宫,也干预朝政,但她总是表现得明智,闵星渊言听计从,朝臣也佩服。 “但她不喜欢我,”曹娘娘十分怅然,“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七年之前,她谈起婆婆的时候还有几分意气,但现在,她只有失望。她对方若婳说,她是如何想要讨好佟佳皇后,但从来都不成功,甚至,佟佳皇后因此而迁怒闵彬郁,屡屡对他挑剔发怒。 “有时候我想,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来这里。” 方若婳至为惊讶地望着她,想不到几年未见,她竟这样消沉,方若婳是说,她看起来已全不像一个来自现代的女人。 “我变了,是不是?”她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但是不,变的不是她的容貌。 “其实你也变了,”她望着方若婳微笑,“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又不知会怎么样。” 方若婳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忽然感觉难过,白驹过隙,方若婳他们的人生就这样过去——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属于方若婳他们自己的人生? “闵博延呢?”她忽然问,“闵博延后来有没有再纠缠你?” 方若婳点头,又摇头。 其实他纠缠不纠缠已经无关紧要,方若婳很难摆脱他了,方若婳知道,但是方若婳必须得装着摆脱他的模样。 “这个人,心机很深。” 这是方若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谈起他,方若婳非常留意地听着。 “砚地伐的日子,如今越来越不好过。” “是因为闵博延?” 曹娘娘怔怔地发会呆,苦笑,“大概,也因为我。” 方若婳把手按在她的手上,算是安慰。 她又说:“按律法,皇子不得结交朝臣。可是闵博延在暗中结交了很多人,却又一点把柄也没有落下,拿他无可奈何。他纠结的那些人不断地挑砚地伐的错,砚地伐动辄得咎,也许……”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一瞬间,她的脸庞仿佛忽然变得透明,丝丝的血脉在肌肤上汩汩地渗出悲哀,将天马遭的整个空间都染得伤感。 第两百五十八章 不肯听从 方若婳明白她未尽的话。 她和方若婳一样,知道历史的发展,她当然也明白,最终登上皇位的绝非她的丈夫闵彬郁,而是闵博延。明知这样的结局,却又无能为力地目睹着发生,情何以堪? 方若婳没有说安慰的话,说出来也是苍白无力的。 方若婳陪着她发一会儿呆,然后问:“你记得不记得,那是发生在哪一年?” “不记得。”她苦笑,“来到这里之后,不知后悔过多少遍,当初不应该学医,应该学历史。” “你学医?”方若婳惊叹,“多有用。” “又不是中医,有什么用?我就算知道阿闵匹林是乙酰水闵酸,我又要怎么才能变出来?” 也是。 方若婳沉默一会儿,回到原来的话题,“这件事,你告诉过他吗?” 曹娘娘摇头,“怎么可能明说?只能暗示。起初他根本不相信,现在也有点觉察。” “那么,想办法阻止。” 曹娘娘看看方若婳,“办法是什么?” 方若婳呆住,是的,太多事都是说来容易。何况这是历史,历史真的能够改变吗?方若婳也不知道。 曹娘娘忽然问:“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方若婳。你呢?” “步子颜。” 方若婳他们相视而笑,短暂的一瞬间,方若婳他们褪去了外壳,回复原来的身份。 “方若婳,”曹娘娘握住方若婳的手,异常恳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办法,需要你帮忙的话,你会不会帮我?” 方若婳心中一动,“你是说……” 她摇摇头,“我现在还没有明确的主意,但是我想试试看。方若婳,如果将来我需要你帮忙,你会吗?”她的神情像一个急切要抓住稻草的溺水者。 方若婳点头,“当然,我会的。” 她嘘口气,放开方若婳的手,露出微笑,眼睛眯起来,弯成细细的弧丝,即使有了细纹,她看起来还是那般妩媚。 方若婳他们回到并州,一切回复如常。 王府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人也是。闵成弘依旧隔几日来坐坐,来几回留宿一夜。方若婳依旧每天画画、闲聊。桦琳依旧不给方若婳好脸色。府里的人依旧奉承方若婳。 一日,闵成弘兴冲冲地携了张图纸来,展开给方若婳看。是一张八宝床,白玉雕砌,饰金,饰宝珠,一个角也会价值连城。这样的奢华,叫方若婳吓一跳。 他微笑地望着方若婳,“若婳,你喜欢不喜欢?” “很漂亮,”方若婳老实地回答,“但是……” 闵成弘正在兴头上,没有留意方若婳的话风转折,在方若婳犹豫的间隙,他打断方若婳。“若婳,只要你喜欢——”他那样温柔,“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方若婳又吃了一惊,“这是给我的?” “是的,当然。难道你不喜欢?对了,你总有好主意,你可以来修改一番,一定会更加美妙无伦。” 方若婳彻底呆掉。以前他也常常地送礼物给方若婳,方若婳的梳妆台里、箱子里到处都是华贵的饰品。但是这一样,简直比结绮阁还要奢丽。不不,方若婳已经超乎感动,几近惶恐。 然而,闵成弘甚至不给方若婳机会拒绝,他滔滔不绝地讲起这里该如何雕凿,那里又要怎样镶嵌。 方若婳茫茫然地听着,心里只是想,方若婳要这个做什么?方若婳为什么要这样的一张床?方若婳只需要一张普通的木床,有干净而暖和的被子,就足够。 他终于觉察异样,停下来,“若婳,你怎么了?” 方若婳吞了口口水,艰难地说:“成弘,我不想要。” 他挑起眉毛,“为什么?” 方若婳叹一口气,“这太……招摇。” 听了方若婳这一句话,闵成弘释然地笑起来,揽了方若婳的肩道:“你真傻,我愿意让你招摇,这又有什么?” 方若婳愿意让你招摇。方若婳愿意。 他的所有压抑仿佛都发泄在了这些事情上,尽情地挥霍,尽情地奢华,因为除掉这些,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方若婳看他看得很明白,所以方若婳心里有一缕微凉的叹息升起来。 “成弘,”方若婳握了他的手道,“你何须如此?我不需要这些,我只需要你。”我说的未尝不是真心话。 他十分感动,叫了一声:“若婳!”久久无语。 但是他依旧坚持打造八宝床,方若婳又劝了一回不成,只得由着他去折腾,心里不免嘀咕,就算这八宝床制成了,下一回又不知还有什么玩意儿? 这些日子,桦琳看见方若婳,脸色是越发差了,用脚指头想都能明白是为了什么。方若婳不想这样,但方若婳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小说里倒是见了许多次,却原来,也有能套上方若婳自己的这一天。 方若婳的烦恼都发泄在画纸上。练习了那么多年,早已挥洒自如,连王府学士们都赞不绝口。沾满墨汁的狼毫狠狠地劈皴,拖过宣纸,墨迹狰狞,便有无由的快感。有时也不求形,只凶恶地批上几笔,然后团掉,心情便会好许多,像去掉了一个石块。 静宜看着方若婳画画,奇怪地问:“十三娘,你这画的是什么?” 方若婳笑,“什么也不是。” “那画来做什么?” 方若婳想一想,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静宜满脸茫然。她当然不懂,其实方若婳也只不过会嘴上说说,若方若婳真的能悟到那样深,方若婳就不会有烦恼了。 桦琳差人来叫方若婳去,这倒殊为难得,方若婳他们之间,虽然照旁人看来必定是水火不相容,但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到底还不曾撕破了脸皮。方若婳自然去了。 她坐在榻上,脸朝着另一侧,故意装着不觉察方若婳进来。方若婳只得立在地上。等侍女大声传报了,她才转过脸来看一看方若婳。 方若婳如常敛衽为礼。 旁边的一个婆子忽然冷笑,道:“可见平日里众人对王妃说的都不假,王妃还不信,如今瞧瞧,见了王妃也不参拜,这是什么规矩?” 桦琳绷着脸,不作声。 咦?要借题发作?方若婳转念想了一想,道:“是妾失礼。”便依节日大礼,重新参拜。 方若婳跪伏于地,桦琳在方若婳的头顶,她不叫起,方若婳不能起来。 桦琳慢吞吞地说:“有件事,我要问你。” “是。” “殿下在制八宝床,你知道不知道?” 方若婳无声地叹口气,果然来了。“妾知道。” “哼。”桦琳冷笑了一声。 然后沉默。 她故意晾着方若婳,好让方若婳保持着跪伏的姿态,这姿态比什么都更能确证方若婳他们之间尊卑的区别。 方若婳有冲动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但方若婳尽力忍耐着,事情还没糟到最后一步,不想弄得无法收拾。 “我一直容让你,想必你也心里清楚。”桦琳终于开口,居高临下的口吻,“可是我想不到,你是这样不识大体。” 方若婳忍住气,“妾不明白王妃所指,请王妃明示。” “我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应该明白事理,殿下要造八宝床,你应该劝阻他,怎么能任由殿下胡来?” 方若婳回答:“妾劝过了,殿下不肯听从。” “你必不真心。你若认真地劝了,殿下如何会不听从?” 方若婳淡淡地笑,“殿下的性子王妃最清楚不过,这八宝床的事情,王妃想必是认真地劝过了——” “你!”桦琳耸起身,又慢慢地坐回去。 旁边的婆子适时插口:“在王妃跟前这样说话,又是什么礼数?” 方若婳道:“可不是,在王妃跟前这样说话,又是什么礼数?” 不不,方若婳不是故意要还嘴,但是人都有脾气,方若婳对桦琳有愧,不见得就要让她骑在头上。 婆子变了脸色,方若婳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姐姐,我心里和你想的其实一样,至尊和皇后尚节俭,殿下这般奢靡,只怕不好。姐姐,你知道我的,虽看着是个人样,其实在殿下跟前不过一盆花,一个摆设。一向只有姐姐你的话殿下还听得进去,还是你劝劝殿下的好。” 方若婳迟迟没有听见桦琳的回答。 也许,方若婳的话真的打动她,但方若婳不敢这样奢望,方若婳只想她能明白,方若婳对她并没有她以为的敌意。如果可能,方若婳只想省心些过日子。 但这个可能也很渺茫。 过很久,桦琳站起身走了。 方若婳跪伏于地,并且一直保持那个姿态。又过很久,才有侍女出来传桦琳的话:“你可以走了。” 方若婳的膝盖已经发木,几乎站立不稳。跟随方若婳来的侍女扶住方若婳,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静宜赶着上来替方若婳捶腿,但是方若婳让她退下了。方若婳独自坐了很久,一直不能克制住心头的屈辱感。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方若婳抬起头,狠狠地又吞回去。十年,方若婳在古代生活了十年,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折辱。此刻,方若婳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不择手段地去争一个名分。 第两百五十九章 有过之而无不及 晚间闵成弘特意过来,他已听说白天方若婳的遭遇,婉言安慰。 方若婳在他怀里流泪,又对他微笑,道:“不要紧。” 他加倍地心疼方若婳,替方若婳揉着膝盖。 晚饭后,桦琳差人来请他过去。方若婳扣住他的手,只用一点力气,低声道:“成弘,不要走。” 他迟疑地望住方若婳,方若婳也望住他,用一种万分期待的目光。方若婳不信他能够抗拒。 闵成弘果然留下来。 方若婳偎在他怀里,心中更加悲凉。这样的争端何其无谓,可方若婳却越陷越深,如同一个漩涡,跌进去便没有底。要怎样,方若婳才能逃离? 八宝床制成,闵星渊的圣旨也到了。 闵成弘跪在中厅大半个时辰,聆听那份冗长的旨意,训斥他种种纵奢的行为。 从中厅退下,他到方若婳这里来。当然是方若婳这里。方若婳带着侍女替他更衣,发觉他的衣裳已经全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方若婳握一握他的手,“这么凉。” 他不响,痉挛地握紧方若婳的手。 其后有几个月的时间,闵成弘收敛了不少。后来方若婳才听说,因为此事,闵星渊查办撤换了闵成弘身边的百余官员。 或许因为无以寄情,闵成弘整日落落寡欢,方若婳劝着他出门游玩,方若婳他们到郊外踏青,放风筝,回来时他高兴许多。 “若婳,幸好有你。”他说得十分由衷。 方若婳笑,“你整日都这样说——” 闵成弘也笑,“但我说不厌。” 十分肉麻。 方若婳岔开话,“来看我新画的画。” 闵成弘走过来端详,“若婳,你的画越来越好了,这一幅该是仿郁探微的笔法?” 方若婳推推他的肩,“你且说怎么样?” 闵成弘歪着头看方若婳,不看画,“你画的画,都是好的。” 方若婳从鼻子里哼一声,“殿下的意思,是我好,画是不好的。” “不不,”闵成弘笑道,“画也好,骨秀神清。”他拣起方若婳的手腕来端详,“看不出,下笔有这样的力道。” “殿下看不出的还多着呢。”方若婳笑着抽回手,让侍女端上准备好的果盘。 并州出产一种甜瓜,瓜瓤如琥珀般晶莹,甜如蜂蜜。打成酱,灌进准备好的点心里,皆是用小模子做的各色花卉,装进瓷罐里,再用井水湃过,浇上乳酪,盛盘,点缀上花瓣香草,连方若婳自己都馋了。 闵成弘当然高兴。 “若婳,幸好有你。”话又绕回来。 方若婳他们现在真的很像一对夫妻,举案秋安眉,相濡以沫。方若婳他们在一起谈诗论画,观花赏月。方若婳知道他满心里只有方若婳,这正是方若婳想要的,然而又不无悲哀。毕竟一切都出自刻意而为,如果可能,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自那次八宝床的事之后,桦琳好一阵子没再找方若婳的麻烦,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样子。方若婳心里珍惜这样的安宁,却又总觉得,事情还会更加糟糕。 胭脂用完了,王府采买送了新的来。用了一回,当天就发了满脸的疹子。 方若婳扔掉那盒胭脂,又叫来辛莲,让她到街上替方若婳买一盒新的来。 静宜很不甘:“就这么算了?” 方若婳笑,不算了又能如何?方若婳不过发些疹子,几天就好。这么小的一件事,就算挑起闵成弘的火气来,也不过冲过去跟桦琳吵上一架,于方若婳又有什么好处? 辛莲说:“买盒胭脂倒是小事,只怕这种事日后还有的麻烦。” 这倒是不可不虑。 晚间闵成弘回来,见了方若婳的脸当然要问,方若婳只推说是花粉过敏,他当即叫人将院中的蔷薇全铲了。其实方若婳想,他心里也未尝没有疑虑。 “成弘。”方若婳叫他的名字。最亲密的时候,方若婳叫他名字,还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方若婳也叫他的名字。 方若婳说:“方若婳想搬出去。” 闵成弘凝视着方若婳,他的眼神让方若婳确信,他真的明白真相。良久,他回答:“若婳,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然后他站起来。 方若婳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忙拉住他。 “你听我说——”方若婳语气真诚,天晓得,方若婳真的是真诚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成弘,你坐下来,听我说完。” 闵成弘迟疑片刻,重新坐下来。 但方若婳又不知该怎么开始了,想了一会,只叹口气,说两个字:“何必?” “若婳,”闵成弘眼神里有痛苦,“你不信我,是不是?” “不是,我当然信你。”方若婳温柔地说,方若婳当然只能这样说。“但是我又不是真的想去争什么,你知道的。既然如此,弄得现在这样子,又是何必?我住在外面,我们和以前一样,不是也很好?” 闵成弘静静地望着方若婳,重复:“很好?”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但方若婳无暇仔细分辨,方若婳按了他的手,微笑道:“人贵适意。我觉得,那样子会自在些。” “是。”他长长地吁口气,似乎很怅然,“我知道,那样子你会快乐。” 方若婳不懂他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看起来似乎与往日不同。 “好吧。”他用手轻轻触碰方若婳的下巴,微笑,“只要你开心,就这样办吧。” 不知为什么,得到这个首肯,方若婳心里反倒有些惴惴不安。 闵成弘走后,方若婳让静宜她们替方若婳收拾,方若婳坐在榻上看着她们,其实在发呆,脑子里空空如也。 侍女传报,桦琳来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进来。 方若婳站起来,琢磨着她是不是又要方若婳大礼参拜,但方若婳还没决定,她已经挥挥手道:“免礼了。”这样最好。 “妹妹,”她直视方若婳,“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方若婳摇头,“怎么会?没有。” 她冷笑,“你不必骗方若婳,实话实说好了。” 方若婳叹口气,“真的没有。” 她打量方若婳,良久,觉得方若婳不像说谎的模样,忽然迟疑起来。只这一瞬间,方若婳明白她不如她自己以为的那样恨方若婳。方若婳的心里忽又温暖起来。 方若婳说:“姐姐,我真的不想争什么。” 她的面色又重新冷下来,“那么你为何一再地来逼方若婳?” 方若婳诧异,“我逼你?我何曾逼过你什么?” 她环视四天马,冷笑,“那么你此刻又在做什么?” “我不想争什么。”方若婳坦然道,“为明心迹,我宁愿搬出王府。” “为明心迹?”她凝视方若婳,许久,她的目光黯淡下来,“但那又如何?谁会领会你的心迹?哪个不说我不能容人?” 方若婳没有想到。是的,她说得对,方若婳搬出去,每个人都会说,方若婳是被骄横的大妇逼走。 “那么我该怎么办?”方若婳喃喃。 桦琳说:“请妹妹大人大量,给姐姐一个面子,留在王府里。” 她语气尖刻,但她的眼里有水光闪动。 方若婳他们这场无谓的争端,谁何曾占了谁的便宜? 方若婳暗暗叹气,敛衽为礼,“姐姐言重,妹妹当不起,我留下来便是。” 她盯了方若婳一眼,昂然转身。方若婳跟在后面送她。 正值夏日,烈日炎炎,不知为何,方若婳却觉得发寒。方若婳低声道:“可还记得,那年大雪天,我叫了你第一声姐姐?” 她没有回答,但方若婳知道她听见了。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终究没有回头,径直而去。 闵成弘只忍了几个月,又筹划着要建一处水殿,雕栏玉砌,规制比那八宝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静宜口中,方若婳得知闵成弘竟在外面发放高利贷求财,民间怨言甚多,不由得惊骇。 方若婳几次三番地劝他,他不听,竟索性与方若婳赌气起来,一连好些日子都不到方若婳这里来。这倒是破天荒头一遭,方若婳暗笑,真似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方若婳且不理他,自得其乐。这男女间的事,若这一回服低,往后次次都服低。 果不然,闵成弘还是耐不住,来找方若婳。 “你难道不想我?”他埋怨。 方若婳也一样埋怨,“妾又不知殿下的气消了没有,哪里还敢去触霉头?不过闷在自己屋子里发愁罢了。” 他端详方若婳半晌,叹口气道:“若婳,我知道你才不愁,愁的只有我。” 方若婳忍不住笑,“殿下这回可说错了,方若婳愁着呢。” 闵成弘捧了方若婳的脸,道:“让我找一找,你愁在哪里?” “这里、这里——”方若婳眼睛眉毛乱指,“到处都愁。” 他终究禁不住笑出来。 方若婳又捧了果盘给他,亲手捻瓜瓤喂在他嘴里。他靠在榻上,很惬意,就着方若婳的手一连吃了四五块。 “你该去看看那水殿,已经初有规模了。” 又是那事。方若婳暗叹一口气,决定不扫他的兴,“好,等哪天你有闲带我去看。” “你一定喜欢。”他拉起方若婳的手,将方若婳手指间的瓜放进自己嘴里,“漂亮极了,比起你们旧方的皇宫也不会差。” 方若婳心里想,就算强上百倍,那又如何? 第两百六十章 你真的这般恨我? 闵成弘又张开嘴,方若婳再喂他一块瓜。 “镶嵌明镜,天马围镶明珠……啊!”闵成弘忽然一声痛叫。 吓了方若婳一跳,“怎么了?” 他的面色已经变了,方才还好端端的脸变得又青又白,转瞬间,竟连嘴唇也开始发紫。 “肚……肚子……”他抱着腹部,在榻上翻滚,惨叫。 “你你……你别吓我!”方若婳一时乱了手脚,扑过来,将他搂在怀里,扮着他的脸,不断地叫喊。过得片刻,才想起喊人。 “快!快传太医!” “肚子……疼……热……”他喘息着,血从他的鼻孔里淌出来,无比可怖。 方若婳的脑子“哄”地一声响,忽然醒悟过来。 他中毒了! 怎么会中毒的? 方若婳来不及想,只搜肠刮肚地回想一切能用上的急救知识。 “快,将殿下翻过来!”方若婳镇定下来,指挥着侍女让闵成弘俯趴在榻上,腹下垫了两只硬枕头。 方若婳试着想掰开他的嘴,但他牙关紧咬。 “拿刀来。不,拿勺子……什么都行,撬开殿下的嘴!” 宦官们也早就乱成一锅粥,听到方若婳的发号施令,就如同听到圣旨,亦步亦趋地照做。 方若婳伸进两根手指到他嘴里,使劲抠他的喉咙。 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又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淌过方若婳的手背,蜿蜒在竹席上,如一幅斑驳恐怖的画。 “按殿下的背!” 宦官按方若婳说的,挤压闵成弘的身子。 他终于呕吐。一地瓜瓤,混合着鲜血。 方若婳让侍女拿清水来,替他仔细地清理口腔,不能让污物呛入他的气管。 太医怎么还不来? 宦官们将闵成弘抬到另一个房间,脱去了沾着污物的衣裳,太医终于到了。 诊脉的结果,果然是中毒。 “殿下他怎么样?”方若婳无比紧张地问太医,声音都是颤抖的。 “幸好他吐过了,所以,此刻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只是一线? 方若婳的脑子“嗡嗡”作响,闵成弘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除了脸色比往常苍白,看去只像是睡着了。 “他还是可能……他会不会死?”方若婳已口不择言。 太医目不斜视,装作根本不在看方若婳的模样,回答:“在下定当竭尽所能。” “不!”方若婳盯牢他,不容他回避,几近蛮不讲理,“你要回答我,殿下一定能活下去。” 太医满脸为难,支吾着不肯回答。 辛莲扶住方若婳的胳膊,在方若婳耳畔小声说:“十三娘,你镇静一点,让太医先开药。” 方若婳木然地退开一旁,坐下来,然后眼泪也跟着下来,一串串滚滚而落,止也止不住。 太医开药的时候,桦琳冲了进来,连外衣也没有穿秋安整,半只袖子挂在胳膊上,唬得太医连忙避开。 “三郎!”她大声地喊叫,带着哭腔。 她扑在闵成弘榻前,抓着他的一条胳膊,使劲摇晃,“三郎!你别吓我,你别不说话,你回答我一声!”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道:“王妃,殿下因此脉息虽弱尚稳,请不要惊扰殿下。” 侍女们围过去一起劝说,连拉带拽地将桦琳搀起来。 桦琳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茫茫然地在屋里游移了一天马,忽然又叫出来:“三郎怎么会中毒的?!” 她走过来,死死盯着方若婳,“你说,三郎怎么会中毒的?” 方若婳在淌眼泪,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清晰,他会不会死?他会不会真的死掉?他还那么年轻,在方若婳的眼里,一直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他怎么可能会死? “你说呀!”桦琳忽然挥手,给方若婳一记耳光。 方若婳本能地侧了下头,她的手只擦过方若婳的发髻,头发散落下来。 辛莲过来,帮方若婳挽住头发,“王妃,你看看夫人的模样,她也急得不得了,王妃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好好说?如何好好说?”桦琳的声音高上去,尖锐如锥,到了这种时候,谁也没有风度了。但她毕竟不再动手。 “三郎是怎么中的毒?” 方若婳摇头,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去!将临肃太守叫来!封府门,从此刻起,府里的人一概不准出入。这院里的人,都回自己房中,不准走动。”桦琳站在那里下命令,有条不紊。 “还有你——”她转过来,看着方若婳,“你也回房去。” 方若婳说:“不。” “你回去,这里有我,不用你在了。” 方若婳瞪着她,“不。” 她吸一口气,正要发作,旁边的侍女悄悄拉她的袖子,大概示意她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她方才忍住了。 方若婳走到闵成弘榻旁,坐在地上,看着他。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就算到了这种时候,闵成弘的脸庞看起来依然那么柔和,一如春日初晨的阳光。方若婳忽然觉得内疚,他一直都待方若婳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但方若婳对他呢?如果他就这样离方若婳而去,那么方若婳再也不会有回报他的机会,再也没有。 方若婳呆呆地坐在那里想,想他如何静静地站在方若婳身边看方若婳画画,仿佛天荒地老只这一件事可做。想那年在掖庭,他答应了如何为难的一件事,却并未提出任何要求。想在江南的时候,方若婳他们一起去郊游,他替方若婳准备方若婳爱喝的茶汤。 方若婳他们之间,点点滴滴,也有过那么多事情。 如果失掉他……方若婳打个冷战,不不,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曹娘娘!方若婳想起来,步子颜前世是个医生,也许她知道这个时代还不熟悉的解毒方法。方若婳跳起,急急忙忙地找人送信去榆乐给曹娘娘。可是,所有的人都被桦琳禁足府中了。方若婳冲去找她。 “你又要折腾什么?”桦琳问方若婳。 “我找曹娘娘帮忙……我在东宫住过,她懂得一点医理,或许可以帮忙。” 桦琳十分狐疑,“她懂医?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再说了,她能懂得比太医更多?” “姐姐!”方若婳急切间几乎顿足,“你听我一回吧,也许有用,至少无害。” “无害?”桦琳冷笑,“我怎知无害?三郎中毒的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有害无害,自由人审理明白!” 方若婳望着她,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头到脚,有如落入了冰窟。 那一瞬间,方若婳明白方若婳落入了一个圈套,致命的是,能够让方若婳解脱圈套的人,如今昏迷不醒。 太医对闵成弘的状况闪烁其词,方若婳追问许久,终于明白,太医其实束手无措,闵成弘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着他的生命力。 可是,他一向不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一想到这,方若婳的心便沉下去、沉下去。 不不,此刻方若婳所担忧的,并非是方若婳的依靠,不光是。方若婳真心地希望他活下去,那个如淡水墨画般清秀的男人,他不该就此逝去。 闵成弘中毒的当日,临肃太守来到王府勘查。 毒下在瓜中,瓜是方若婳亲手捧给闵成弘,喂在他口中,在场的每个侍女都能作证。 方若婳知道一定会是这样。 方若婳说:“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桦琳冷笑,“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一口也没有吃那个瓜?” 方若婳不语,盯着她看,她的眼底恨意闪动。 方若婳很轻地说:“你真的这样恨我?” 她抿着嘴,仿佛没有听见。 桦琳下令将方若婳严加看守。这案子终归太大,临肃太守不敢作主,只得上奏。 闵星渊的圣旨和曹娘娘的回信几乎同时达到。 曹娘娘的信里说,砒霜中毒,能够及时呕吐,算是捡回大半条命,以当前的医疗水平,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多服用绿豆汤。 方若婳托人将信转呈给桦琳,至于她肯不肯听,已经不是眼下方若婳能作主的了。不过方若婳始终相信,她是爱着闵成弘的。 就算恨,也是因为爱而起的。 至于闵星渊的旨意,正如所料,将闵成弘,桦琳以及一干嫌犯,最主要的当然是方若婳,如数召回榆乐。 方若婳被投入大理寺的狱中,大概俗称“天牢”的就是这个地方。 其实条件还不算太差,没有电视里演得那么阴沉恐怖。有一条凳,有土炕,有薄被,有马桶。说起来,什么都有。菜是一味素的,居然略有油水,不难下咽。 牢中女犯很少,隔壁住了一个女人,也是官眷,罪名是杀夫,听说她的案子审了许久,看她每日只是坐了发呆,或是喃喃自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便叫方若婳毛骨悚然,生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子,岂非比死更可怕。 进来的第二天,就过了第一堂。因为事涉皇子,人到得十分秋安全,大理寺卿、少卿都在,丞二人、主簿和录事坐在下方。 方若婳走上堂时,明显有吸气的声音。 因为没有受过正式的封号,方若婳在堂下跪好,低头垂目望着放在膝头的双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方若婳头顶。 事涉方若婳的部分,其实非常简单,方若婳一一承认,但不承认方若婳下了毒,也不承认方若婳知道瓜中有毒。 第两百六十一章 痛不欲生 “那么你因何不吃那瓜?” 方若婳说:“殿下那日一连吃了几块,妾还没有来得及吃。” 方若婳在心里叹息,知道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个回答。 堂上,翻动案宗的轻微纸响。 过得片刻,他们便命方若婳退下,宣称改日再继续审。 狱卒来带方若婳回去,走了两步,方若婳停下来,回身向堂上行礼,“诸位郎君,可否回答妾一个问题?” 大理寺卿明显怔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吧。” “达王殿下如今情形怎样了?可曾醒来?” 大理寺卿盯着方若婳看了一眼,“还未曾醒来。” 方若婳谢过,回去牢房。 隔壁的女人在叽叽地笑,狱婆不耐烦,冲过来叫她闭嘴,她呆了呆,不响了,如木头人一般坐在那里,很久很久也不动一下。 因为太过寂静,连时光也仿佛是静止的。 牢房的窗子很高,稀少的光线投下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窗外鸟儿鸣叫,遥远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方若婳的记忆拉拉杂杂,从高中时代的第一个男友开始,怕家长和老师知道,夜自习之后躲在黑黝黝的树影里,他拥抱方若婳,小心翼翼的,仿佛方若婳是件一碰就破的瓷器。那时最逾矩的举动也不过如此。后来还是分手。 不知觉间方若婳睡着了。梦见分手的那一天,回去约会的小树林,是在白天。他拥抱方若婳,说:“对不起。”方若婳的眼泪流下来。恍惚间,他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执着地凝视方若婳,那样坚定,叫方若婳心惊。 方若婳喊他的名字,但他不回答方若婳,方若婳心急,接连不断地喊叫,直至将自己喊醒。 等方若婳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方若婳坐在炕上,蜷起腿,抱住自己的身体。一定很丑。这会儿谁来看方若婳? 奇怪的是,方若婳只有深深的倦乏,并不如方若婳自己以为的那样恐惧,或许,恐惧过了头变成了一种麻木。现在方若婳能够做什么呢?敲破方若婳的头方若婳也想不出来,只剩下听天由命的平静。 梦里的人影又跳到脑海当中来,思绪触及,心跳还是会加快一拍。真是没出息。在这种时候,想的居然会是他。 但是,如今也没什么关系了,说不定方若婳没几天好活了。 死? 方若婳忽然打了个冷战。方若婳真的不想死,尤其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很多穿越小说里,死了之后就能回去,可是如果不能呢? 狱婆来送饭,扔下碗筷就走了。 方若婳勉强自己全吃完,说不定是最后一顿呢?总不能当饿死鬼吧。方若婳苦笑。 乱糟糟地想了很多,终于又睡去,似乎又做了梦,但醒来却完全不记得。 一大早,狱卒带方若婳再次过堂。 大理寺少卿不在,只有大理寺卿主持,他看着方若婳的眼神里有强行掩饰,终究欲盖弥彰的欲望。方若婳知道这种欲望有时候会化做可怕的动力,不由得悚然心惊。 “方十三娘,此案人证物证确凿,你最好还是从实招供。” 果然如此。方若婳说:“人证物证只能证明妾喂殿下吃下了那盘有毒的瓜,哪个能证明是我下了毒?” 大理寺卿故作惋惜地叹气,“方十三娘,事到如今,你狡辩又有何用?方若婳问你,那盘瓜是否你亲手准备?是否你亲手端给达王殿下?是否你亲手喂给达王殿下?” 方若婳不得不重复前一天已然说过的回答:“是。但,从方若婳准备好瓜盘,到方若婳端去给殿下,又有谁能证明,期间没有人动过手脚?” 大理寺卿冷笑,“当然有人证。”他报出两个侍女的名字。 方若婳手脚冰冷,心跳仿佛已然停止,胸腔里空荡荡的。 大理寺卿问:“你是自行谋划,还是背后另外有人主使?你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供。” 方若婳木然地回答:“不是我,我没有下毒。” 大理寺卿紧紧地盯住方若婳,“方十三娘,你想清楚,你是弱质女子,我本心不想对你用刑,但是你若一意坚持,我也没有法子。” 方若婳瞪着他,那样冷酷的眼神,方若婳打了个哆嗦,“不……不是我……” “那好。”他就像正等着方若婳这样回答,向椅背一靠,“来人,棍杖四十!” 方若婳被拖倒在地,很多只手按住方若婳的胳膊、腿,方若婳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在痛楚来临之前,羞辱已然逼出方若婳的眼泪。 “一!” 衙役大声报数,跟着刑杖落了下来。 刹那间,方若婳从来未曾体验过的疼痛如火一般灼烧一下,呼吸间由臀腿之间蔓延,似乎全身的每根神经都跟着痛了起来。方若婳张大嘴,却没有力气喊叫,呼吸窒在胸腔里,只有眼泪不听话地涌出来。还来不及喘过这一口气,紧接着第二杖又落了下来。 方若婳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稍稍缓解这种无法形容的剧痛,每一下击打都让方若婳浑身抽搐,冷汗淋漓。方若婳的手脚死命的抠地,又如何能挣动半分?方若婳想方若婳大概是在哭喊,方若婳自己已经不能够觉察,方若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还不结束?怎么还不结束?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杖刑终于结束了。 衙役松开方若婳,但方若婳早已动弹不得,伏趴在地上,汗水早已从头到脚将方若婳浸湿。 剧痛依然一波一波地涌动,甚至分辨不清哪里是源头。已渐模糊的神志中,听见大理寺卿问:“是谁主使你?亦或你就是主使人?” 被酷刑打散的自尊又聚拢回来,方若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扬起头回答:“不,不是方若婳下毒。” “你!”大理寺卿一定想不到方若婳会这样强硬,他耸起身子,拿不定主意似的盯了方若婳一会,才又道:“你何苦再狡辩?无非再多吃苦头——你受不起的。”他的语气柔和下来,仿佛真的关切。 方若婳居然还能笑笑,“不,不是我下毒。” 大理寺卿叹口气,向两旁挥手:“再用刑。” 方若婳的眼前已经有些发乌,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们拿了夹棍来,这玩意儿方若婳只在电视里见过。还能怎么痛呢?方若婳无所谓地想着。 这次方若婳没有经历太多痛苦,因为第一波超乎想象的疼痛到来瞬间,方若婳就顺利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方若婳已在牢房中。 眼前很黑,不知是受刑的结果,还是天真的黑了。 浑身都疼,不动也疼,动一动就更疼。方若婳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全是血,肿得像胡萝卜一样。大约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方若婳看见身下也一样有血。 方若婳只能伏着不动,但脑子却很清醒。 方若婳居然落到这般田地来,活似小白菜。方若婳应该嚎啕大哭,可不知为什么,方若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更疼了,只得止住。 这时候方若婳发现一个大难题,每个人都会有的生理反应,平时再正常不过了,可是现在方若婳该怎么办?方若婳回头看了看牢房一角的马桶,遥远得如同天涯。方若婳试着挪动了一下,立刻被钻心的痛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方若婳能憋到什么时候?方若婳心知方若婳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样屈辱,像牲畜一样。 这时候方若婳才哭了。 第二天再过堂的时候,方若婳依旧还是那句话。方若婳已经经历了最屈辱的时刻,反而豁出去。方若婳一直以为自己很吃不得苦头,谁知被逼到绝境,方若婳也是这样倔强的。 就算死掉了,方若婳也不能窝窝囊囊地承认。 再次回到牢房的那夜,方若婳一定是发烧了,一阵一阵的寒意从骨髓里逼出来,叫方若婳浑身颤抖,刑伤的地方却似火烧一般,方若婳就在冰与火的夹攻之下痛不欲生。 可惜方若婳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 最幸福的反而是昏过去,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惜,方若婳的意志越来越模糊,连天马遭的景物都完全看不清楚,痛楚却偏偏还是那样清晰。 小时候生病,妈妈抱方若婳在怀里,轻轻地抚摸方若婳打过针的地方,哄方若婳:“青青乖,青青最勇敢了。” 方若婳喊:“妈妈、妈妈……” 妈妈没有来。 不知道过多久,感觉有人在触碰方若婳。 很轻很轻,小心翼翼,仿佛方若婳是一件容易破碎的瓷器。 方若婳睁开眼睛,眼前恍惚有人,但方若婳什么也看不清。方若婳想问:“是谁?”声音只在喉咙里含糊地打个滚,又消失掉了。 “不要动。”有个非常温柔的声音,但不是说,是命令。 方若婳想动也没有力气动,只得任由那人摆布。 起初全然无法分辨,但久了,渐渐觉察,那人似乎正用剪刀从背后剪开方若婳的衣裳。 方若婳挣扎了一下,但是不成功。 “怎么了?”那人问,“是不是很痛?” 轻轻的水声,然后有一块凉手巾贴上方若婳的额头。真舒服。就像在沙漠了走了几日几夜,终于见到了绿洲。那人又绞一把手巾,细细地替方若婳擦脸。 “再忍一忍,很快会好的。”那人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催眠。 第两百六十二章 真的不能 方若婳禁不住那啥了一声,真的睡去了。 应该睡了不太久,再恢复意识时,那人正在替方若婳上药。冰凉的药膏,一点点地敷上刑上,背上、腿上、臀上、手指……那人异常地专心、细致。 方若婳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方若婳全身那啥地在那人面前。 那是个男人,从声音听得出来,而且异常熟悉。 起初的一个瞬间,方若婳觉得自己做梦,但浑身的痛楚那样真实。也许是药膏很灵验,方若婳觉得有了一点力气,奋力地扬起头想要确认,但被他按着肩膀。 “不要动。” 方若婳挪动了一下肩膀,想从他的手掌底下挣脱出来。 “若婳!”他叫方若婳的名字,“你不要乱动。” 方若婳说:“我想起来。” 声音太轻,他显然没有听清,俯下身将耳朵凑到方若婳的嘴边。 他的脸经过牢房窗口的光柱,方若婳终于看清。 “天哪!”方若婳瞪着他,“你疯掉了?” “伲才晓得?”闵博延望着方若婳,用吴语,“我老早就疯掉了。” 心底有很柔软的一块,在无穷无尽的剧痛之中,被轻轻触动,温暖的细流,像泉水一样淌出来,淌出来。 方若婳没有问他是不是专程为了方若婳从江南赶来,就只为他居然亲身来到大理寺的牢房里,也已不可思议。闵星渊严禁皇子结交朝臣,更不容许有非分的举动。闵博延一直将自己藏得那样深,连方芬馥的事情里,也不会让人觉察他的存在。可是,此刻他却在这里。 闵博延继续为方若婳上药,他这一辈子,大概也是第一次为别人做这种事。 方若婳忽然又想起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顿时红透了脸。 “你……”方若婳扬起脸,又不知该怎么说,窘到十二分。 他看一看方若婳,好像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我只能自己进来。” 方若婳只好不作声,心却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跳起来,一下一下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方若婳不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裸露,但方若婳却这样羞怯,或许,也有别的情绪,方若婳分辨不清。 闵博延不说话,方若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空阔的牢房里,只有隔壁女人喃喃的自语。 后来他终于上完药,叫狱婆过来,换了清水,他洗了洗手。 方若婳问:“成弘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 方若婳深深的吁了口气,谢天谢地。 “你救他一命,”闵博延又说,“幸好当时他吐了,否则早就死了。” 方若婳望定他,“这么说,你相信不是方若婳下的毒?” 闵博延干净利落地回答两个字:“废话。” 方若婳很高兴,至少这世上有一个人是真心信任方若婳的。 他随便地在方若婳身边坐下来,望着方若婳,说:“真想不到,你能挺得住。我一路上过来,最担心你已自己承认了。”停了一停,又说:“若婳,委屈你。”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方若婳所有的委屈都勾起来,眼泪“唰”地一下下来。 闵博延只看着方若婳,任由方若婳哭个痛快。 哭过之后,觉得心里好过很多。 这时候闵博延才说:“我真想不到,她竟然敢这样对你,如果我早知道,当初就不会放你去成弘那里。” 方若婳不响。 方若婳的脸上还有泪迹,闵博延伸手替方若婳抚去。他的手在方若婳脸颊上逗留了片刻,不知为何,方若婳的肌肤便起了战栗。他似有觉察,很快地收回手去。 “你放心,”他的脸侧向另外一面,单从声音,也没什么异样,“方若婳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不上什么原因,方若婳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方若婳想了想,脱口问道:“你会怎样对付达王妃?” 闵博延回过头来看着方若婳,“这你就不用管了。若婳,我一定会保护你,伤害你的人也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叫方若婳心惊。 方若婳说:“你能不能……” 他捂住方若婳的嘴,“你是我的女人,你提出的任何事,我都会替你去做,但是,请你不要提出我做不到的要求。”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脑子里才响起一个警铃。 方若婳别过脸,“我不是你的女人。” 闵博延扶着方若婳的下巴,硬将方若婳的脸又转回来。“你是的,就算你嫁给成弘,你在我心里,也还是我的女人。”顿一顿,又道:“而且,你也迟早一定会是我的女人。” 他的眼神,固执得像个魔鬼。就算方若婳闭上眼睛,也依旧看得见那种目光,仿佛非要篡夺方若婳的灵魂。 他不知道,其实他已经篡夺到了。 方若婳喃喃地问:“为什么?” 闵博延不响,只是伸出手,又迟疑良久,不知该落在何处似的,僵凝了片刻,最后捞起方若婳散落的一缕头发,放在他自己的唇边。 头发本该没有感觉,可是方若婳分明有了那样一种温柔的触觉。 闵博延不言不语地陪着方若婳,直到方若婳又睡去。 后来他没有再进天牢来看过方若婳,方若婳也没有任何外面的消息,只是狱婆对方若婳的态度好了许多,连每天的饭菜都不一样,狱婆谄媚地说,那是特意为方若婳准备的。 闵博延留下了药膏,一开始的几天,狱婆为方若婳换药,过后,方若婳自己就能活动了。足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人再提审方若婳。方若婳只有静静地待在牢房里,等待。 狱婆会来陪方若婳一会儿,但她也不知道什么,其余的时间,方若婳就用回忆、思念和隔壁女人的自语声来打发。 也许因为身体还未曾康复,方若婳的睡眠总是很浅,晚上会做很多梦。方若婳人生里遇到的许多人,都会在梦中出现,甚至还有方若婳久已忘怀的那些哥哥们。当然,还有他。 每每惊醒,午夜空气清凉,方若婳任思绪放纵。 只有此刻可以。是的,只有此刻,因为他不在眼前。 静月的一缕幽光透窗而入,方若婳在七年的时光中游走。那个夜晚的初遇,他轮廓磊落的身影是否已注定填充方若婳的视线?然而,他说:“我叫闵博延。”这四个字又早早地判定了故事的结局。当时间沉淀,方若婳还是一个人,仰躺在大理寺的牢房中。 方若婳何尝没有努力地试过?方若婳从未用尽那么多力气去忘怀一个人,方若婳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方若婳要自己不去想他,方若婳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一条不归路,甚至,方若婳试着改变自己,去做这个时代的女人,做闵成弘温顺的侍妾。 然而这一切的努力,到头来都是那样不堪一击。 他唇间轻柔的触觉仿佛依旧留在发梢,在肌肤血脉,在肺腑最深处。那样轻轻的触碰,就已经粉碎了方若婳全身力气构筑的堤防。 可是,方若婳要怎么去面对?历史不会欺骗方若婳,方若婳不敢妄想能够改变。方若婳要怎么样才能有勇气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绝境?他会变成可怕的博延帝,历史上最着名的昏君,骄淫奢侈,昏庸暴虐。方若婳将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毁灭他的帝国,毁灭他自己。 方若婳不能,真的不能。 方若婳翻一个身,手里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一角,什么都不要紧,方若婳只想抓着什么。心口很痛,但眼里没有泪。 方若婳没有那般豁出去的勇气,所以,只能在如这样的静夜里,放纵一回思绪。 那点点的回忆,如春日的落花,在风中盘旋,迎向阳光绽放最后的美丽。而后无声无息地飘落,坠入尘埃,万劫不复。 早晨,狱卒来带方若婳过堂。 很久没有走出过牢房,外面很亮,一瞬间,方若婳无法睁开眼睛,只得停下脚步。 狱卒耐心地等待方若婳,没有催促,看来事情真的已经有转机。 上得堂去,发现格局也有了变化,大理寺卿坐在一侧,正中的人换作一个中年男子,三绺美髯,气宇轩昂。 方若婳依礼拜见,跪于堂下。 正中的男人道:“达王妃崔氏已经供认不讳,瓜中的毒乃她支使人所下,与方氏无关。方氏无罪,当堂释放。” 这么简单?方若婳怔愣,抬起头来。那人冲方若婳微微地一颔首,别无其他表示。 走出大堂时,听见那人正与大理寺卿交谈,语气淡定,别有一股傲慢。方若婳问狱卒:“那是谁?” 狱卒回答:“闵仆射。” 方若婳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是闵锐达,怪不得。 达王府已经得知消息,派了车在大理寺门外接方若婳。 “十三娘受委屈了。”辛莲跟了来,看见方若婳就落泪。 方若婳向她点一点头,笑笑。由死到生,方若婳也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上的伤口都还未曾完全愈合。很奇怪,方若婳心里十分平静,只是有说不出的倦意。上了车,便靠在辛莲的肩头,合上眼睛。辛莲以为方若婳要睡了,用手轻轻地拍着,像哄一个小孩子,合着马车的轻微颠簸,有种舒适的节律。 第两百六十三章 你不该在这里 方若婳心里空荡荡的,就恍若七年之前离开建康,浑然不知自己的未来在何方。 闵成弘病骨支离,连床也起不来,要侍女在背后撑着方能坐起。他看见方若婳进来,便张开双臂,手也是颤抖的。 “若婳!若婳!……” 方若婳走过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肩头。 到此刻,也说不上谁是谁的依靠,方若婳他们彼此支撑着。 闵成弘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元气大伤。方若婳再三追问太医,他几时能够好转,他们全都含糊其辞,方若婳心里明白,只得叹息着不再问起。 闵星渊因这件丑闻暴怒不已,进而归罪到闵成弘的纵奢。闵成弘醒来后不久,闵星渊颁下旨意,罢免了闵成弘的并州总管,以及其他一切的官职,闵成弘现在只是一个皇子。 闵成弘因为父亲的震怒而惶恐不已,他本来就性情柔弱,这下病情更加重,他常常地从睡梦中惊叫着醒来,满头都是冷汗。 “若婳!若婳……” 方若婳将手给他,他痉挛地抓住,一直到睡着也不肯放,掌心里全都是汗。方若婳用手巾替他擦汗,一遍又一遍。他消瘦得可怖,两颊深深地凹陷,那个如工笔画般的清雅男人已然远去。 然而,他毕竟还活着,是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白天,方若婳陪着他说话,坐在他的身边,什么都说,他微笑地听着,仿佛任何事他都感兴趣。方若婳几乎寸步不离,偶尔方若婳离开一会儿,他都会变得焦虑不安,直到方若婳回来,才长吁一口气。 方若婳现在真的像他的妻了。 出狱之后方若婳再没有见过桦琳。闵星渊下旨,革掉了她的封号,她被送回娘家,不久,被赐死。 方若婳其实很想再见她一面,方若婳忘不了冬梅林中的初遇,她是那样爽直可爱。要有多恨,她才会那样做?方若婳知道,她是想将方若婳和闵成弘一起杀死。 所以,她在最后时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一定是方若婳。 方若婳问闵成弘:“你要不要去送送她?” 闵成弘目光平直地望着前方,良久,摇一摇头。 桦琳死后的次日,有人送来一只锦盒,说是桦琳留给方若婳的。打开来,里面是一束头发。方若婳想了很久,将她的头发交给闵成弘。 他似乎很意外,但是并没有拒绝。他脸上的表情很意外,将头发拿在手里摩挲了许久许久,然后才叫人收起来。 方若婳想,其实他对桦琳未尝没有感情。 冬去春来,闵成弘的情形一日日地差下去,他不能行走,出入都要人抬。 一日他对方若婳说:“若婳,你还想开店吗?” “嗯?”方若婳诧异,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以前他从来没有问过。 “方若婳记得你以前总喜欢开店,花店、饭馆……你现在还想吗?” 方若婳笑,“早已不想了。” “为什么?” 方若婳说:“现在我有你。”也有真心,并不全是安慰他。 他望着方若婳,“我真是幸运。但是这些年……若婳,真是难为你。” “难为我?难为我什么?这些年我若没有跟着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他叹口气,“话不是这样说。若婳,你该为自己以后打算。原本,我应该替你安排好,但我如今自顾不暇。等我死了之后,你……” “不不!”方若婳震惊,“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怎么会死?你还很年轻。” 闵成弘苦笑,“若婳,何须自欺欺人?你看我这模样……我是行将就木的人了。” 方若婳心口一阵痛,抓牢他的手。那么瘦,如同一段段的竹节,也缺乏温度,确实眼前方若婳唯一能够牢牢抓住的东西。 “成弘,你看你——”方若婳努力地笑,“你怎么舍得让我这样伤心难过?” 闵成弘笑了,用另外一只手抚摸方若婳的脸。 方若婳又说:“看外头,阳光多好,你该出去晒晒太阳,就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了。” 方若婳吩咐宦官用躺椅抬他到院子当中,春阳温暖,透过头顶的枝叶,点点地落在他的眼眸中,湖光般柔和。 方若婳坐在他身畔,与他双手交握。 静默了许久,他忽然说:“若婳,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点真心地喜欢过我?” “当然,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侧过脸来,凝视着方若婳,眼里有种让方若婳陌生的洞悉,“若婳,说实话。” 方若婳呆呆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举起方若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良久,轻轻叹息,“也许,你心里恨着我——我强留了你这么多年,可是我没有法子。” 方若婳完全迷惑,可是又有一点明白,心在狂跳,似乎预感到什么。 “你在说什么?不要说了,你该休息。”方若婳试图阻止他。 但他摇头,“若婳,不要让我将话带到地下去。若婳,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谁,你从江南回来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变了,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不是的!”方若婳惊跳起来,急切地想要分辨,“你听我说,你一定是错了——” “不,”他平和地望着方若婳,“我不会错的,我的心意都在你身上,我怎么会看错?那时我也很犹豫,我该让你回到江南去的……但是我舍不得你走,若婳,我实在舍不得你。” “不是的。”方若婳喃喃地说。阳光忽然变得刺眼,明晃晃的叫方若婳什么也看不清,心里乱成一团,万千的结全绞在一起。 闵成弘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死之后,你还是去我二哥那里吧,他比我能干得多,一定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不!”方若婳的眼泪在不自觉间落下来,“我哪里也不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答应过你的,难道你不记得了?” “若婳,你已陪我很久了。”他抚摸着方若婳的头发,“我只希望,你不是那么痛苦,你心里能喜欢我一点点。” “不不不!”方若婳说,“不止一点点,有很多,真的,很多。” “真的?”他微笑,然后合起眼睛,非常惬意的模样,“那么我就不枉此生了。” 闵成弘在半个月后死去,临去十分平静,宛如睡着了一般。 方若婳呆呆地坐在榻上,看着他们给他更衣。方若婳没有眼泪,方若婳的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哪里流得出泪? 方若婳坐了很久,该是有很多人过来劝方若婳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但方若婳看不见,也听不见。 直到有人要抬走他,方若婳才惊跳起来,发狂似的叫喊:“不!不许动他!”方若婳扑过去,像抓住他的手,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抓住眼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夫人!夫人!”很多人过来拦着方若婳。 在他们的眼里,方若婳只是悲痛过度,他们不知道方若婳失去了什么。方若婳用尽全身的气力,也无法靠近他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方若婳远去。 方若婳失掉他了,失掉他了,如指间的沙,索索地漏过,最终,什么也没有把握到。 眼前一黑,方若婳晕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一片亮白,眼睛酸疼得厉害,不得不重又闭起来。 有一只手抚上方若婳的额头,掌心的温暖异样熟悉。 “走开。”方若婳说,“你不该在这里。” 他不响,将方若婳整个人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方若婳应该挣扎,应该拒绝,应该将他赶走。闵成弘还在看着,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可是方若婳却用不出一点力气。 “若婳,”他叹息,“为什么你不哭?” 方若婳努力地隐忍着,但是不管用,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下来。 “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你还会在这里?!你走开,走开!”方若婳忽然又有了气力,在他怀里又敲又捶。 方若婳怨恨他,更怨恨自己。方若婳为什么不好好地去爱一个那样爱着方若婳的人?闵成弘他什么都知道,他竟隐忍了那么多年。 闵博延不响,任由方若婳折腾。渐渐的,方若婳累了,放弃了挣扎,只是在他怀里抽泣。 他的胸口那样坚实温暖,方若婳揪着他的衣角,就如同从前握着闵成弘的手,那是眼前方若婳唯一能够抓住的。方若婳真是恨自己没出息,可是方若婳这般贪恋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方若婳告诉自己,就只是现在,就只是这么一会儿。 等方若婳能够支撑起来的时候,方若婳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方若婳问他。 “我听说成弘病笃,从江南赶过来,我赶了四天四夜的路……只是迟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他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几不可闻。 方若婳看见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悲哀,仿佛是这时方若婳才意识到,死去的人毕竟也是他最亲密的手足。 “成弘去之前,有没有什么话?” 方若婳摇头。要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闵成弘其实始终都洞悉一切。 第两百六十四章 你打算怎么办 想了一想,方若婳说:“成弘希望至尊能原谅他。” 闵博延沉默,过好一会,叹息道:“至尊一直在生他的气,至今未消。” 停了一停,“我尽力而为。” 他站起来,看着方若婳,“若婳,我得走了。” 方若婳没有动,默默地点一下头。 他又说:“我去叫辛莲来陪你?” 方若婳想了想,“也好。”又问:“你就这样走出去?” 他笑笑,说:“你放心。” 是的,方若婳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方若婳不知他如何说服闵锐达放走方芬馥,方若婳不知他如何救出方若婳来,方若婳也不知他如何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方若婳面前,方若婳不知他还有多少神通广大的能耐。 方若婳看着他走出去,辛莲进来,又不知如何安慰方若婳,陪着方若婳在房里呆坐很久。 后来方若婳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呆坐着于事无补,方若婳不能这样下去,否则方若婳会变成监狱里见到的那个女人,方若婳得找点事做。 方若婳走出去,帮助料理闵成弘的后事。他在世时,府里上下已将方若婳看作王妃,如今方若婳是唯一能主事的人。 闵星渊的圣旨不久后便到了,果然仍不肯原谅,只封还他上柱国的名号,令丧事从简,闵成弘从前沉迷的一应奢侈物品一律焚毁。 这样也好,他喜欢的东西终归可以随他而去。 灵堂布置好了,虽然是被黜的皇子,来拜祭的人还是不少。 闵博延又以祥王的身份正式地来过,当然方若婳不曾见到他。 天黑下来,想必没有人再来,方若婳到灵堂里去。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闵成弘的面容安详,与去时没有多少两样,只是因为过于消瘦而走形。 方若婳坐下来,身体靠着棺木,仿佛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叫:“若婳、若婳……” 方若婳开始认真地考虑今后方若婳该怎么办?这真是一个困难的问题。 还来不及得出任何结论,侍女匆匆忙忙地进来传报:“皇后到了。” 方若婳没受过封号,没有资格见她,但方若婳还来不及回避,她已经进来了。方若婳只得跪下大礼参拜。 她只说一个字:“免。”从方若婳身侧走过去。 脚步迈得很开,素白的裙子带出风声。 方若婳退到角落里,从眼皮底下可以窥见她的身影。她站在棺木旁边,手扶着棺沿,微微俯下身子。方若婳看不清她的容貌和神情,但她的整个身影都仿佛透出悲伤。 很久,方若婳听到轻轻的抽泣声。 有妇人在安慰:“皇后,凤体要紧,请节哀。” 佟佳皇后低声道:“你不知道,我这五个儿子里面,就数成弘的性子最好,跟谁都不会生气。我和至尊常说,他这样喜乐平和,一定会安康长寿。哪里想得到……” 这是方若婳第一次听到佟佳皇后的声音,低缓的诉说着,那么轻,却在整个灵堂里回响。 “……唉,我养的儿子,我哪里会不知道?他到临了,一定满心地想见至尊和我一面。我知道的。成弘,阿娘来看你了……” 旁边的妇人道:“皇后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保重身子。否则,殿下地下有知,心里头也会不安的。” 轻轻的,颤抖的呼吸声,反反复复地回响。 过好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有人端来了胡床,佟佳皇后坐下,问:“成弘临去时,谁在他跟前?” “妾在。”方若婳上前,再次参拜。 “他说了些什么?” 方若婳回答:“殿下自方罪责,只求至尊原宥。” 佟佳皇后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傻孩子。” 方若婳叩首,“妾卑微,斗胆求皇后成全殿下临终心愿。” 佟佳皇后不语,方若婳感觉得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盯在方若婳的发顶。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问:“你是我?” 方若婳一惊,没有揣测的时间,回答:“是。” “你抬起头。” 方若婳不能与她对视,抬起头,但垂下眼帘,避过她的目光。她上下仔细地打量方若婳,又端详方若婳的面容良久,缓缓点一点头。 “我早已听说过你。” 方若婳不知是福是祸,又不能不答,只得说:“是。” “你是蔡秀妮的女儿,是不是?” 方若婳心跳又快一拍,继续回答:“是。” “怪不得。”她转向旁边的妇人,“你看这孩子,生得多么美!”妇人连忙附和。 佟佳皇后又道:“我听说,你照顾得成弘很好。” 方若婳忙道:“妾不敢居功,只是略尽绵力。” “唉。”佟佳皇后轻轻地叹息,声音里仿佛含着许多层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她方又道:“总算,成弘能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 不知为何,方若婳心中一酸,眼泪几乎落下来,又连忙忍住。 佟佳皇后又问:“听说,你画画得十分好,是不是?” 这一次方若婳真的愣住,想不到她连这都知道。难道她在留意方若婳?为什么? 方若婳道:“闲事胡乱涂抹,不敢称好。” 佟佳皇后却说:“那里有纸笔,你去画一幅来我瞧瞧。” 方若婳再度惊讶,“妾连丹青之皮毛亦不可得,何敢贻笑于皇后?” “去画吧。”佟佳皇后的声音异常柔和,但是不容抗拒。她本来就用不着任何严厉和尖锐,她的身份就是命令。 方若婳只得去画。 案上有纸笔,一个娘娘过来替方若婳研墨。 她挽着一只袖子,露出寸许皓腕,银白条脱随着她轻柔的动作在手腕上跳动,别有韵律。方若婳看她翘起的小指,长长淡粉的指甲,没有染过丹蔻,天然而成的晶莹。 方若婳忽然心中一动,向她脸上望去。 她也正望向方若婳,目光相触的那个霎那,方若婳的心狂跳起来。 方代玉! 她居然是方代玉! 方代玉微微向方若婳颔首,示意方若婳克制,不可失礼。 方若婳激动莫名,手痉挛地抓起画笔,又不知该向那里落笔。方若婳从她眼里看见万千的话语,方若婳也一样,胸口满满的都是,堵得呼吸之间,酸胀难耐。 “十三娘,”方代玉远比方若婳镇静,轻声提醒,“请。” 方若婳深呼吸很多次,第一笔仍然是颤抖的。方若婳费好大气力完成这一幅画,仿顾恺之的《洛神赋》,幸亏以前仿过很多次,不需要花许多心思,此刻,方若婳也没有这许多心思。 两个宫女将画呈上去,佟佳皇后静静地看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方若婳心里忐忑,至今不明白她意欲何为?但方若婳看见在她的身后,方代玉不易觉察地向方若婳点点头,方若婳想这总该是肯定的表示,稍稍安心。 方若婳重新跪下,道:“‘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佟佳皇后抬起头,从画的上方望着方若婳,然后又回过头去对身边的妇人道:“你听这孩子说的,可不是在说她自己?” 方若婳说:“皇后此语,叫妾诚惶诚恐。妾鄙陋,徒有其形而已。” 佟佳皇后凝视方若婳,点一点头,“很会说话。我都不能问你,谁是‘有其神’的,否则招着你奉承罢了。如此看来,也难怪成弘那般待你。” 她长长地叹息,低声饮泣,好几个人同时在安慰她。 整个灵堂里只有这些细微哀伤的声音,方若婳茫然地听着,久了,在耳畔连成嗡嗡的轻响,像秋日的风声,带着那样一股凉意,不觉察间已侵入肌肤。 闵成弘活着的时候,他的父母不能来看他,父亲因为余怒未消,母亲因为礼制。然后,在他死后,母亲才能悄悄地到来。天家的亲情便是这般。 但是,毕竟还是有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佟佳皇后突然开口。 方若婳怔愣了许久,几乎失仪,方才醒悟她在问方若婳。方若婳打算怎么办?她进来之前方若婳正在想,还没有答案。 放在几年之前,方若婳有很多答案,方若婳可以走,去开店,去游山玩水……去过自己的生活。 但此刻,方若婳忽然感觉茫然。 “妾自己也不知道……”方若婳喃喃地回答。 佟佳皇后身边好几个娘娘同时向方若婳递来警示的眼神。 方若婳又说:“妾想,也许可以在达王殿下墓边结庐,妾愿继续侍奉殿下。” 是的,画画画,种种花,看看书,在天马围走走,和静宜、辛莲作伴,清清静静无人打扰,日子也是可以一样过的。 佟佳皇后看着方若婳。 她的目光有穿透力,直入人心底。闵博延是像她的。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将方若婳的里里外外都看清。方若婳不由心惊,对她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她不会问:“真的?”她只问:“你不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方若婳惨淡地说:“妾对殿下亏欠良多。” 是了,在她面前,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究根溯源,害死闵成弘的人里面,方若婳也一样脱不了干系。方若婳欠他的,是真心话。 佟佳皇后说:“但我觉得那太可惜了。你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孩子——你随我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第两百六十五章 岂不无趣? 方若婳愕然,下意识地抬头,她已经起身走出去。脚步比进来时平缓些,她的身形保持得很好,背影还如一个年轻女人,但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透着苍老。 一直在她身边的妇人多停留了片刻,告诉方若婳,要方若婳收拾好进宫的行装,明日便会有人来接方若婳。 方若婳在茫然中求助地望向方代玉,她平视前方,也无法给方若婳一个明确的暗示。 进宫又有什么可收拾的?胡乱理了一个包裹。 也不能带上静宜和辛莲,什么都割舍得下,就是舍不得她们,但又没有法子。辛莲倒没有哭,只一直絮絮地对方若婳说话,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晚上要盖好被子,恨不得将她记得的一切都告诉方若婳,像嘱咐一个十岁第一次离家的孩子。 方若婳由着她说,每一句都听进去了,又似每一句都轻轻掠过。方若婳在屋里慢慢地踱,看有什么是必须要带去的。 这屋里到处是闵成弘留下的痕迹,他睡过的床,他躺过的椅子,他握过的笔,他喝过的茶盏……这一切都将要远去了。 趁别的侍女都不在,辛莲悄悄地拉方若婳到一旁,拿出一个锦囊交在方若婳手里。 打开来一看,是那只同心结。 犹豫良久,方若婳将它收在了包裹里,用层层衣裳压住。 次日方若婳被接进宫。第一次进入榆乐宫,只觉大得出奇,也来不及仔细地看。有娘娘来迎方若婳,刚刚安置好,懿旨就到了,奉方若婳为尚宫,从九品的小小娘娘,揣摩起来,大约就是领班宫女。 特命不必过去谢恩,况且佟佳皇后也不在内宫,她陪着闵星渊上朝去了。据说,她每日都随闵星渊去上朝,坐在屏风后面听着,若有什么见解,便叫一个小黄门来回传话。 她大概很喜欢干预朝政,不过,她有相匹配的智慧,方若婳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方代玉跟随在佟佳皇后身边,等到下朝,她才有空闲来找方若婳。 方若婳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哭哭笑笑的场面,就只是紧紧地拥抱,像曾经那样,用尽力气互相支撑。 过很久,方若婳他们才可以稍微平静地坐下来说话。 “你变了许多。”方若婳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她笑,“你何尝不是?” 当然,已经过去了八年,岂能不变?但方若婳他们依然可以一眼认出对方来。 忽又觉得怅然,明明有那么多的话要问,这么多年,如何过得?过得好不好?忽又觉得,全是多余的话了。 “对了,我带了茶进来。”方若婳跳下地,但没有找到茶炉,只能提了热水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泡。 “真亏你,怎么带这个进来?” 方若婳说:“不是你顶爱喝了?” 她看一看方若婳,小口地啜着,无限陶醉的神情。 “这榆乐宫中不常能喝到吧?” 方代玉舍不得放下茶盏,端在鼻畔细意地嗅着,叹道:“如今哪里能够计较这些事情?” 停了一停,忽然说:“皇后很喜欢你。” “哎?”方若婳诧异,“你说什么?” “皇后——”她说,顿一顿,“你对她的性子。” 为什么?方若婳十分茫然,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皇后,很明事理,只要你加小心些,倒不难处。” 方若婳感慨地看着她。倒回八年,很难想像方代玉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起风越的皇后,听起来,她的话语里甚至包含几分敬意。但也不难理解,方若婳亦同样有。 佟佳皇后是那种见一面,就会让人很容易折服的人,不光是因为她的身份。身份高的人还有很多,但那种气度,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但是方若婳,她哪只眼睛居然会中意方若婳? 方代玉又说:“皇后平日脾气很好,也能容人,只有几件事碰不得。” 方若婳仔细地听着。 还没来得及说,有宫女进来禀告:“皇后已更衣。”方代玉笑一笑,“往后有的是时间,我细细说给你听。”便站起来。 方若婳他们一起去见佟佳皇后。 她在荷池畔,小荷才露尖尖角,微微的风撩动密密挤挨的荷叶,衬着她素色的身影。依然华贵。她本就是不需要任何累赘的饰物妆点的。 灵堂里跟方若婳说过话的妇人伴在她身边,方代玉已告诉方若婳,那是郭兰,世妇,从小伴着佟佳皇后长大的人。她嫁出去,很快丈夫死去,她又回来,从此再没有离开过榆乐宫。 方若婳跪拜如仪。佟佳皇后回头看看,和蔼地点一点头,便又回过头去看着荷池。方若婳不明所以,郭兰示意方若婳可以站起来,方若婳便退在一旁。 方若婳这个差使,不用端茶送水,不用铺床叠被,只消跟在皇后身边,当她指着一朵花说:“瞧,开得多好!”便适时附和:“可不是。”这样就可以。真是天下最轻松的活儿。 方代玉隔两日,才又来寻方若婳。这一回方若婳已经备好了茶炉,煎茶给她喝。 “真看不出,你能煎得这样好。”她诧异地看方若婳。 方若婳很得意,“如何,可能诱你常常地来方若婳这里一坐?” 方代玉不语,慢慢地饮茶。方若婳有些奇怪她的沉默,抬头看她。 “我说过,皇后平日也算好相处,只有几件事碰不得。第一件,”她笑笑,“至尊是万万不能碰的。” 方若婳心里想,哪个要去碰他? “第二件,在皇后身边的人,须得口紧,皇后最厌烦口舌是非。” 方若婳点头,佟佳皇后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正该这样。 “第三件,”她看方若婳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换作很婉转的说法,“自古宫中,都不作兴结交的那一套……” 方若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此方若婳和方代玉也不能走得很近,至少不能让人看着太过亲近。但宫中有一个伴,心里终归是温暖的。 有时,佟佳皇后会写条方给闵星渊,她口述,从前是方代玉,如今多一个方若婳来笔录。她的思维敏捷,口述很快,一开始方若婳很紧张,怕记错了。她有所觉察,总是温言安慰:“不要紧,慢慢地来。”那样和婉,正似慈祥的长辈,叫方若婳感动。 以前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总觉得她是个十分严厉的妇人,如今看来,确如方代玉所说,她不算难相处。 因为跟随在佟佳皇后身边,当然有很多机会见到闵星渊。记得第一次,他从门外走进来,径直走向皇后:“佟佳……”没有留意旁的人。 佟佳皇后微笑,向方若婳招手,“若婳,你过来。”她携方若婳的手,推到闵星渊的面前,“你瞧,这孩子生得多么可人。” 闵星渊打量方若婳一下,眼里有不可避免的惊异,然而一闪而逝。他只缓缓地点一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没有从他眼里看到通常的欲望,安了心。 他们俩总是在晚膳后去花园散步,闵星渊有腰疾,佟佳皇后用一只手搀扶他,他的半个身子倾在她的臂弯中,互相依偎的背影在夕阳之中,仿佛合为一体。 佟佳皇后偶尔也会过问军国大事,但极少,她时常关注的是刑部秋后将勾决的犯人卷宗、各地的孝子贞妇,还有许多琐事,各部朝臣家的老人是否身体安康,甚至张三顾四家的媳妇是否吵架。 但她不是八卦的女人。 一日她笑问:“若婳,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很无趣?” 方若婳谨慎地回答:“皇后自有用意,妾怎敢置喙?” “唉,你这孩子。”她总是这样叫方若婳,你这孩子,真的如唤她的孩子一般,听来那般和润,“我晓得,你是最会说话的,偏偏不肯跟我说话。为什么?你怕我?” 她语气和婉,但她的眼睛是洞悉一切的。 方若婳回答:“敬,所以畏。” “你瞧,”佟佳皇后笑起来,“这不就说话了吗?继续说,和我说实话。” 好。方若婳说:“秋安家,平天下。家道哲茂化行天下。” “你这孩子,”佟佳皇后又笑起来,“跟我背什么书?” 方若婳只好说:“至尊平天下,皇后秋安家,各闵其职,天作之合。” 佟佳皇后叹口气,“当面人人都这样奉承我,转过身去,不知多少人骂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她的话音里颇有几分寂寥。 方若婳想,她的确是寂寞的,在这深宫之中,众星捧月,她是高高在上的,可是高处不胜寒,她也是疏离于众人之外的,只有一个忠诚的郭兰,却也未必明了她的心事。 所以,她总在说,说吧,和方若婳说说话。 不知怎么,方若婳头脑一热,脱口说道:“那些个人,爱说什么说什么,理他们的呢!” 佟佳皇后惊异地看方若婳一眼,嘴角带着笑意。 方若婳清醒过来,脸红透了,跪下来说:“妾失仪。” 她挽住方若婳,“不要跪来跪去的,我从来都不喜欢别人给我跪来跪去。” 方若婳站起来,嗫嚅道:“皇后恕罪。”真个发窘。 第两百六十六章 请多加保重 “越说越离谱,恕个什么罪呐?”佟佳皇后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在你,也难怪。至于我呢,我喜欢听你这样说话——连阿五都不肯这样和我说话。”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谷蕊公主走进来,还有她的大姐,乐平公主。 “皇后。”她们这样行礼,然后才称呼:“阿娘。” 她们坐在一起说话,不是不亲热的。 谷蕊公主已经褪去了多年前的天真,换作了满满的温柔,一颦一笑,连端起茶碗的姿态,都透出优雅。 但是她并不快乐,方若婳看得出来,从她的眉宇间,即使在笑的时候,也透着不快乐。快乐与富贵无关,富贵如天家也一样有烦恼。 乐平公主看起来反而快乐些,笑的时候十分畅快,当然,也许因为她的面具更好些。她年纪不轻了,三十八九岁模样,敷了粉,眼角的皱纹一样很明显,面颊也开始下垂。但看得出,她年轻时很美。真悲哀,美人一向是不许人间见白头。 宫女们都退在外面听招呼,方若婳也跟出去。但佟佳皇后叫住方若婳:“若婳,替我揉一揉肩。” 方若婳只得走回去。 乐平公主和谷蕊公主的目光同时向方若婳投了过来,都带着一丝异样。 方若婳也同样不明白,佟佳皇后为何要留方若婳在场。 方若婳立在榻旁,替佟佳皇后揉着肩。她们母女旁若无人地说话。 就算方若婳不想听,那些话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钻到方若婳耳朵里来。其实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家长里短,皇后和公主闲聊的人事无非身份不同些罢了。但方若婳还是觉得别扭。 乐平公主毫无顾忌地大笑,但依然端庄。她是前朝天马宣帝的皇后,因为她的这个身份,才有了她父亲的帝王宝座,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比别人张扬一些。 “你的腿怎么样?”佟佳皇后问她。 “全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乐平公主有意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回去,“阿赵从江南送来的药,十分灵验。方若婳告诉她,再送些来,备着用。” “阿赵到底是有心人。”佟佳皇后温馨地笑,停一停,又道:“不像那……” “阿娘!”谷蕊公主娇柔地叫一声,打断。 方若婳知道她顾忌什么。方若婳。 真是的,又不是方若婳自己要留下来。 “阿五,”佟佳皇后又叫小女儿,语气很郑重,“你回去劝劝你家嘉平。” 嘉平。这么说,她是嫁成了。但她还是不快乐,为什么? 谷蕊公主怔愣了一下,站起来回答:“是。” 佟佳皇后没有要她坐下,继续说:“别由着他的性子来。至尊和我都看重他的才具,但他那个性子——同殿为臣,一言不合的事自然是有的,哪有事事都依他的意思?至尊也要听听别人的话。他倒好。听说他又和闵锐达争了一场?” 谷蕊公主诚惶诚恐地回答:“有这事?女儿并不知道。” “唉,你这孩子!”佟佳皇后也是这样叫着谷蕊公主,一模一样的语气,“就是性子太软了。我倒不是怪你,也不是怪嘉平,他也没错,只是待人处事和缓几分又有什么不好?哎,你们两口子,若揉一揉就好了!你家嘉平的事,你该多过问几句,那有什么呢?” 乐平公主笑着插进来:“哎哟,阿娘!阿五和她家嘉平那个模样,谁个不说如漆似胶?你要阿五去驳嘉平?如何驳法?上回阿娘自己都说过,再想不出来,他们这两口子如何拌嘴法!” 佟佳皇后给逗得笑出来。 谷蕊公主也笑了,然而,眉宇间透出一缕冰凉的忧伤。 佟佳皇后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方若婳说:“若婳,听说你能煎很好的茶,煎给我们喝。” 她连这都已经知道了。但方若婳心里也不觉得意外。方若婳只是奇怪,方若婳在尽力地当一个隐身人,她却似故意将方若婳推出来。 宫女送来了小火炉和松枝,方若婳出去生了火,用扇子轻轻地扇动,等火稳了,将炉子提进来,筛茶、煮水、煎汤。 乐平公主瞧着方若婳,随口说道:“我就不懂这苦茶有什么好喝的?江南的‘水厄’……” “太医说,饮茶于身子大有好处。”佟佳皇后若无其事地打断,“你如今也该多保养些了,试着喝一喝也好。” 乐平公主看了方若婳一眼,没有作声。 姐妹俩又陪着母亲说很久的话,三个人同桌吃饭,饭菜很精致,但十分简单,只有四样,刚够吃而已。然后两位公主才告辞而去。 算来已到就寝的时间,闵星渊却还没有回来。小黄门来说,他与丘涵容、闵锐达两位仆射议事,要皇后先睡。 佟佳皇后似乎没有睡意,她拉了方若婳,要方若婳坐在她的腿边。 她的手慢慢地抚摸方若婳的头发,轻声叹息,“唉,儿女们都大了,回来看看热闹一阵,一走又冷清。”寻常得像个坐在小巷槐树底下的老太太。 忽然又说:“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方若婳惊愕,下意识地抬头,正见她的目光,十分慈祥,不像另有用意。 “妾怎么敢当?”方若婳说。 佟佳皇后轻声地笑起来,却什么也没说。 静默很久,方若婳试探着又抬起视线,见她平视前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闵星渊回来寝宫,方若婳终究可以退下。 脑子里还在徘徊方才的事。回想的时候,佟佳皇后的模样总是异常清晰。她的确是一个老妇人了,头发花白,再怎么精心梳理也显得稀疏,皮肤松弛,因而有很多的皱纹。和所有的垂暮美人一样,她也避不过岁月的风霜。 只有她的眼睛,想必和年轻时同样明亮,总是柔和的,却又直入人心。 方若婳十分尊敬她,因为她是皇后,方若婳还有许多畏惧。没办法,方若婳是矮檐下的人,就算她屡屡表现得异常看重方若婳,也不可得意忘形。 她对女儿严厉,正因是她的女儿,她对方若婳放纵宠爱,正因差着那层肚皮。 但话又说回来,她为何这般宠爱方若婳?蔡秀妮的这个壳可以诱惑男人,但不至于能够征服像她那般的女人。方若婳始终想不明白。 像方若婳这样的尚宫,一共有三位,其实本来应该每人轮值一天,但日复一日,佟佳皇后似乎越来越喜欢让方若婳随在身边,如今十之八九的日子,方若婳都在当值。 有时候佟佳皇后笑问:“整日陪着方若婳这个老婆子,是不是叫你厌烦?” 方若婳说:“当然不会。”当然只能这样回答。 佟佳皇后想必是明白的,温和地抚一抚方若婳的头发。 不过,方若婳说的也算是实话。尽管总要加意小心,难免有些累之外,跟随着佟佳皇后,至少并不烦闷。 工匠领会错了意思,替她新制的衣裳不合心意,工匠唬得面无人色,跪地连话也说不清。她叫那工匠自己将衣裳穿起来,在宫中走一圈,让宫女们笑她,然后,让她走。 “那么,这衣裳……” “这衣裳明明是你的,你们都看见了——”佟佳皇后向左右瞬一瞬眼睛,自然有无数的人笑着附和。 她其实,是个懂得风趣的女人。 只是寂寞。她的三个儿子分封在藩地,只有皇太子闵彬郁在身边,然而,母子俩只是每天见上一两面。对话也几乎千篇一律。 “皇后身子可好?” “好。” “近日天气冷暖不定,皇后务请多加保重。” “知道。你也要多保重自己。近日可有繁难的朝务?” “没有。” “若有,多与两位仆射商量。如今至尊上了年纪,精力不济,正要你多多帮他。” “是,儿臣明白。” “去吧。” “儿臣告退。” 进宫忽忽地数月过去,方若婳所见到的母子俩一直如此。也曾风闻,佟佳皇后与太子不合,但方若婳人前人后,从未听佟佳皇后有过一句批评。 然而方若婳注意到,晨昏定省,自闵彬郁口中始终称呼“皇后”,而佟佳皇后,甚至不叫他的名字。这样的冷淡,终归是有原因的。 可是,就算好奇,方若婳也不能八卦到去找人打听。方若婳知道,佟佳皇后必定有一只眼盯在方若婳身上,否则不会有近日越来越明显的信任。她知道方若婳口紧,从没有是非,不在背后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鉴于如今方若婳是她名下员工,而且方若婳对这个职位尚不反感,那么方若婳就一定要守员工守则。 何况最重要的是,也无人可问。 方若婳见不到曹娘娘。如今方若婳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但相去却如天涯。至于方代玉……方若婳就算问她,她也不会说的。 记得以前,当然以前她不是这样,但如今已隔了八年。一次抗战都结束了,方若婳怎么能指望一切都如以前? 一日佟佳皇后问方若婳:“你开过一间花店,是不是?” 方若婳很镇定。她对方若婳的信任当然不会是盲目的,她一定派人调查过方若婳,什么时间做过什么事,大概比方若婳自己都清楚。方若婳不知她都知道些什么,只知没有必要说谎。 第两百六十七章 性情直爽 “是。” “为什么取那样一个名字呢?”佟佳皇后继续闲闲地问。 方若婳想了想,笑道:“妾也说不清……好玩罢了。” “是挺好玩的。”佟佳皇后微笑,很平常的神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又问:“怎么想起来开间花店?” 怎么想起来?记忆一时恍惚,那样遥远的梦想,静谧的,不知忧愁的日子,虽然短暂,曾经也一度实现。 方若婳说:“妾只是想,有一样营生可做。” 佟佳皇后很留意地看着方若婳,脸上依旧笑着,“总不至于不开花店,你便没有饭吃?” 方若婳也笑,“那自然不至于。但方若婳想有一样自己的营生。” 佟佳皇后不作声,目光盯在方若婳的脸上,很专注。方若婳不知她想探究出什么答案来。方若婳想她大约不能够理解方若婳,毕竟这个时代的人,认为经商并不体面。 至少,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地去经商,还不如被包养。 过好一会儿,佟佳皇后才又说:“那么你现在在这里,岂非没有自己的营生?你一定觉得不自在?” “那倒不是。”方若婳小心翼翼,但很诚实地回答,“妾觉得伺候皇后,也一样是营生。” 佟佳皇后盯牢方若婳,片刻,爆出一阵大笑,“你这孩子,真是……有趣!” 方若婳他们这样交谈的时候,方代玉立在一旁的书案边,替佟佳皇后抄写佛经。她始终沉默,没有任何表示。 但晚上,她意外地到方若婳这里来,对方若婳说:“白天你居然那样子跟皇后说话……方若婳真替你捏了一把汗。” 如今她十天半个月方与方若婳私下里说一回话,说的也不过是寻常的事。她能这样说,方若婳觉得十分高兴。 “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真是直截了当,和以前一样。”她笑着望定方若婳,“以前也是,看你也不常说什么的,可是突然间冒出一句话来,直接得叫人冒汗。” 方若婳也笑,方若婳他们都想起以前的种种。 方代玉坐了不多久,便告辞而去。而今她的性子仿佛十分安静,甚少与人交往,除却陪伴佟佳皇后,便是在屋里读书、抄写佛经。与从前相去很远。也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方若婳心里却总隐隐觉得一丝悲哀。 转眼秋深,一日凉似一日。早上起来,草叶上覆了白霜,远远望去,倒如同下过了一场薄雪。 迎面风来,“嗖”一下钻到脖领子里去,方若婳原地踱踱脚,心里想,这样子估计也不要多久,第一场雪就会降临。 “喂!”身后有人叫方若婳,语气非常无礼。 一大早的心情会决定一天,所以方若婳不打算跟任何人动气,心平气和地转过身去。 是个男人,满下巴微卷的胡须,看不出确切的年纪,但不会老。他身材很高,方若婳要仰起来一些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盯着方若婳,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不是那个……那个……”他拧眉思索着。 居然还是方若婳先醒悟他的身份。“蜀王殿下!”方若婳向他行礼。 他没说“免礼”,还在顾自思索,终于,他叫出来:“你是方若婳!” 很少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方若婳,听来倒也有趣。方若婳微笑,再次施礼,“是。妾见过蜀王殿下。” “真的是你!”他显得十分高兴,上下打量方若婳,“想不到,出落得更加好看!” 他从言语到神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方若婳得罪不起他,只得垂下视线,躬身道:“皇后传召,请容妾告退。”快步离开。 他在方若婳身后叫:“喂,等下!” 方若婳想装作没听见,但旁边有人多事提醒:“十三娘,殿下在叫你!”方若婳心里很想踹那人,但只得停下脚步。 闵秀追上来,看着方若婳说:“我看中你了,你跟了我吧。” 天哪,方若婳几乎晕倒,这闵家的男人们还有完没完?眼前这一位,什么是名不符实?他浑身上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没办法跟“秀”字联系在一起。方若婳在宫中,听说过他的名声,他孔武有力,武艺过人,因而对于看不顺眼的朝臣,便以老拳相加。 方若婳若回答个“不”字,会有什么落到方若婳头上来?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方若婳若回答个“是”字,又有什么在前头等着方若婳?就更加不寒而栗。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真的有宫女来,叫闵秀进去。 方若婳只觉得心狂跳,不敢舒这口气。这要怎么办?这个家伙,也许比闵博延还要难以对付。腿是软的,方若婳扶着旁边的树,挪到墙边,只是想站着喘息,最终却无力地坐到石头上。 这年月,女人的命运还是如浮萍一般,一瓢雨水就能冲得不知何方。 胸口有些酸,但眼里没有泪。哭有什么用?哭最没用了。就算流泪,也要流在管用的地方。 佟佳皇后身旁的宫女找到方若婳,“若婳,你怎么坐在这里?叫我好找。蜀王殿下来了,皇后说你上回做的点心好,让你再去做。” 方若婳打起精神来。 点心没什么难做的,有现成的模子,还有人调馅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材料,怎么样也不会太难吃。 方若婳将点心端进去。 母子俩正在说话,佟佳皇后脸上满满的笑意。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 “若婳做的点心很好,来,你尝一尝。”她亲手拣了一块给闵秀。 “是若婳做的?”闵秀看着方若婳笑,又转过去对佟佳皇后说:“阿娘,我想要若婳。” 方若婳的心跳停了一拍。 佟佳皇后正捻起一块点心,手也停顿在半空。 但只瞬间,又恢复。她若无其事地将点心放进嘴里,吃完了才笑道:“你要了她去,阿娘可没有这样好的点心吃了。” 闵秀说:“我给阿娘找十个好点心匠来,管让阿娘天天不重样地吃。” 佟佳皇后大笑起来,“叫你这孩子说得,阿娘有那么馋吗?”她回过头来,看着方若婳,“若婳,你自己的意思呢?”语气十分平静。 方若婳知道,到了该流泪的时候。 “皇后、殿下!”方若婳跪下,泪随着话语淌出来,“妾心中只有达王殿下,此生不做他想。” 闵秀“啊”了一声,皱皱眉。 “好个此生不做他想。”佟佳皇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方若婳看了一会儿,转脸对闵秀说:“你也不要不乐意,你身边女人还少么?你兄弟几个里头,就数你的姬妾最多!” 方若婳听见闵秀小声嘀咕:“比不上大哥。” 佟佳皇后一定也听见了,“阿秀!”她的神情明显严厉起来。 闵秀不敢作声了。 佟佳皇后对方若婳说:“你先下去吧。” 方若婳巴不得听见这一声,连忙告退。到了门外,迎面一阵风来,尚未散尽的恐惧加倍了寒冷,令方若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涌了出来。 天却是那样蓝,清澈如琉璃一般,抬起头,满眼阳光,只是感觉不到温度。 闵秀不知几时告退,佟佳皇后再叫方若婳进去时,她已是一个人坐在榻上。 “唉,你瞧瞧,”她对着方若婳笑,“成弘也是方若婳养的,阿秀也是方若婳养的,这两个孩子的性子,真是一个水一个火,怎能差得这样远?” 方若婳能说什么?只得答:“蜀王殿下性情直爽。” “什么直爽,分明是面锣鼓,碰一下就响震了天。” 但她的语气,依旧是慈母的语气。 “哪里像成弘……”她忽然停下来,看方若婳,“若婳,方若婳提起成弘,必定叫你伤心了吧?” 方若婳心里有很深很深的感动。 其实她比方若婳更加伤心,方若婳听得出来,她何须如此?她是长辈,更是皇后。 方若婳还没有回答,佟佳皇后已不叫方若婳回答,“来,替我捶一捶腿。” 方若婳轻轻地捶着她的腿,她显得很舒服,合上眼睛,久久不作声,像睡着了一样。但是仔细看,眼角有一滴泪珠,极细小的,悄无声息地渗出来。 宫女急匆匆来说,闵星渊在书房里,冲着闵秀大发脾气,连杯子都摔了。佟佳皇后立刻赶过去。方若婳他们这些人,不尴不尬的,也只得跟在后面。 书房里奶茶淌了一地,闵秀垂手站在一边,闵星渊指着他质问:“你倒说说看,那个万智光算是个什么东西?” 闵秀梗一梗脖子,不作声。 “一个嬖人!”闵星渊怒喝,手伸出去,往案上抓了一把,可是已经没有了茶杯,他握了拳头,在半空中挥了几下,“一个嬖人你让他当行军闵马!” 佟佳皇后只听到这一句就退出来,进了偏厅里。她的目光在诸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方若婳脸上。 “若婳,”她平静地吩咐,“你去听着些动静,至尊气消些了你再来告诉我。” 做什么挑上我? 当然方若婳不敢问,道个“是”字便走出去,站在书房门外听着。 里面只有闵星渊一个人的声音。 第两百六十八章 你在想什么 “小人!小人!只有王公贵胄才能毁掉我大风越基业吗?这些小人也一样能!猛兽如何?弓箭都未必怕,但一样被毛里的小虫子喝血吃肉……还有,你拿僚人当活靶子射,可是有这回事?” “……” “还活取人心肝,也是有的?” “……” 方若婳听得心惊。 “……早对你说过,该多学学博延!” “哼!”闵秀终于吱声,十分不服气,“阿爷心中,向来只有二哥是好的。” 方若婳的心跳了几跳,血流加快,不自觉地提升注意力,所有这些反应都自然而然,全不受大脑的控制。 “什么只有他是好的?”闵星渊的口吻低缓一些,“他也有他的不好,他不好的时候方若婳也一样说他,你何尝没有见过?但他好的地方,你怎么不知道学一学?” 闵秀沉默,过一会说:“阿爷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脾性,二哥的好处,方若婳只怕学不来。” 闵星渊在叹气,十分无奈。 方若婳的理智回来,将所有那些不自觉的反应平复下去。 方若婳到偏厅去,告诉佟佳皇后,闵星渊的气大约是已消了十三七分。 佟佳皇后点点头,站起来进了书房,这一回,她让方若婳他们都留在房门外。片刻之后,闵秀从里面告退出来,顺手带上门。 合上的刹那,听见佟佳皇后和缓的声音:“那罗延……”是闵星渊的小名,取自佛教,意思是大力护法神。 方若婳也是第一次听见佟佳皇后这样称呼闵星渊,如居家的夫妻那般亲近,不由自主地微笑。 蓦地,又觉有人正注视方若婳,抬起头,是还未走开的闵秀。 方若婳立时想起方才听见的“活取人心肝”云云,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来,一直冒到脑门,暂时冻结了方若婳的思绪,让方若婳做不出一个合适的反应。 这和从前惧怕闵博延是两样的,这纯粹是恐惧,就像……半夜里独个看恐怖片。 幸好,他也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 因为距离年关近了,藩王都郁续返京,过几日是汉王闵谅,接着闵博延也回来了,榆乐宫因而日渐热闹起来,佟佳皇后脸上的笑容比往时多了几倍,连闵星渊也常常在笑。 就算掺了许多别的成分,因而稀释,天伦之乐也还是存在的。 从旁观,无需冷眼,也看得明白谁是最得爷娘欢心的。蜀王妃像个闷嘴葫芦,汉王妃年纪还小,听到任何有趣的事便咭咭地笑个不停,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祥王妃。 她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生得团团圆圆,和她一样乖巧,懂得讨老人家欢喜,佟佳皇后整日搂着两个孙子,不知怎样才好。临到隔辈身上,她还是寻常的祖母。 “喏,到底还是阿赵。”有一次她终于说漏嘴,“哪里像当初,阿俨生了之后,方若婳想抱过来养,都不肯。阿俨如今和方若婳也不十分亲。” 方若婳怔愣。 佟佳皇后觉察失言,转开话题,此后也不再提。 她和曹娘娘的宿怨,果然不假。闵俨是曹娘娘生下的长子,听说因为有了这个孩子,闵星渊夫妇才勉强接纳了曹娘娘。孙子终归还是孙子。 那么别的事,大约也是真的。 方若婳切实地感觉到那股寒意,夹在初冬的风里,生生地透过方若婳的身体。很多年前,方若婳初到这个时代,影影绰绰的,曾见过蔡秀妮如何为她的儿子谋求太子之位。方若婳还记得那个寥落的日子,废太子方景雄离开东宫,渐渐淡出视线的踯躅身影。那样孤寂。 那时的感觉忽然又浮上来。 史书没有记错的话,这一轮的胜者,是闵博延。 闵博延。 方若婳用手覆了前额,心中的复杂情绪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究竟,方若婳是在恐惧,还是在庆幸?还是……方若婳自己都无法分辨。 夺嫡的故事,记得最清楚的是康熙年间那一场九王之争,手足兄弟,步步刀光剑影。为一个皇位,到底有什么趣味?但是,想一想失败的后果,从此跪伏于阶下,一句话便可以失去一切,鬼才会说,那个位置没有用。 方若婳却不记得这一轮的经过,只知道一个结果。闵彬郁、闵秀、闵谅,他们各自的结局又是如何?也全都不记得。 或许,反倒是地下的闵成弘最轻松一些。 一日,方若婳在后殿廊下遇到闵博延。 在宫中,他十分收敛,进退都有分寸。他倒没有装作不认得方若婳,偶尔也向方若婳招呼一下。佟佳皇后问起时,他照直说,在江南时,曾受闵成弘之托,照看过方若婳一阵。佟佳皇后连方若婳开花店的事都知道,这一段大概也听说,自是不以为意。 况且,他每每入后宫看望佟佳皇后,十有七八和赵王妃同来,更不会与方若婳说什么。 方若婳因此倒很安心。 有时候方若婳他们的视线交逢,彼此都十分平静,便如同过往的一切真的已湮没在记忆里。 等侧开脸去,方若婳再偷偷地深呼吸,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还有心头的刺痛。 闵博延看见方若婳,向方若婳微微一颔首,方若婳垂手避在一旁,让他先过去。 从低垂的眼帘下,方若婳看见他青色的布衣下摆以平稳的节奏晃了过去,然而,方若婳刚刚抬起头来,却看见他又转回身。 “方才的点心很好,还有吗?” 方才是祥王妃做的点心,方若婳只不过打下手,他却问方若婳。 “还有。”方若婳说。 “你再去拿一盘来,我还有些饿。”他说着,随手推开一间偏厅的门,走进去。 方若婳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只得又去端了一盘点心来。想一想,其实也可以换个宫女送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来了。 他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将身边的人都打发开,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里面。 偏厅的窗关着,因而很暗,方若婳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若婳。”他叫方若婳的名字,“过来,到这里来。” 方若婳走过去,将点心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他看也未看。 只说:“坐,坐这里。”他指着自己身边。 方若婳没有动。这些天,方若婳看得很清楚,他在佟佳皇后面前始终都表现得十分稳重,只有偶尔的例外,当赵王妃笑起来,他便会侧过脸去看她,眼里露出那样一种陶醉般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是戳在方若婳心头的一根刺。 方若婳说:“殿下,请用点心。” 闵博延看着方若婳,可能因为方若婳没有坐下的意思,他站起来。方若婳他们之间的距离因而一下子缩得很近,方若婳看得见他眼中闪动的微光。 方若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想,方若婳应该走掉,但又犹豫,万分地矛盾。 “若婳。”他逼上来一步。 方若婳下决心转身,但被他拉住胳膊。 “别走。”他命令,然后放缓一点语气,只是一点,“我只想看看你。” 他扳着方若婳的肩让方若婳转过身来,然后松开一只手,抬起方若婳的下巴,迫使方若婳与他面对面。方若婳只好迎向他的视线,雄赳赳气昂昂的,尽管以前这样的尝试方若婳也做过,无一不是失败告终,但总不能直接缴械投降。 闵博延不动声色地看着方若婳。这个人,方若婳永远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却好像能够看透方若婳。这真是不公平。 史书怎么没告诉方若婳,他是这样一个人呢?当然,也许因为方若婳读书不求甚解,方若婳总以为他是沉迷酒色的,满眼昏光的一个家伙。 “你在想什么?”他问。 哈。原来他也看不透方若婳。方若婳因这问题心情大好,居然忍不住勾了下嘴唇。 “你笑了。” 他的拇指在方若婳的唇角轻轻擦了一下。 “若婳,我喜欢看你笑,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在笑。你还记得吗?” 方若婳回想一会,摇头。 “那样的境遇,别的女人都会哭天喊地,可是你却在笑……”他停下来,微笑一阵,忽然又问:“你刚才气鼓鼓的,为什么?” 方若婳心口气闷了一下,酸胀的感觉涌出来。 不,方若婳不是吃醋,不全是。方若婳心里很清楚,因为方若婳知道他在做戏。别问为什么方若婳这样笃定,但这是方若婳的感觉。是女人都会这样的感觉,一个男人在他真心爱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那眼神终归是不同的。但他看着赵王妃的眼神里,找不到那种异样。 可是,看这样的戏码也足够叫方若婳心惊肉跳。 即便套在方若婳的壳子里十年,临到父母兄弟亲情这些事情上,方若婳还是变回方若婳。小说电视里看得惊心动魄是一回事,亲眼看着骨肉相残是另外一回事。看着一群血脉相连的人,套上一堆的面具,一句话都分不清是真是假……方若婳自问没有那样的镇定。 何况,他还是博延帝。 “怎么?”他问。 不知为何,方若婳脱口道:“如果我向你提一个要求……”说半句,忽然清醒,停下来。 方若婳在做什么?痴心妄想试试自己的分量?别逗了。 第两百六十九章 问我? 闵博延一直等着,“怎么不说下去?” 方若婳叹口气,“你说过,不能向你提出你做不到的要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方若婳摇一下头,懒得说。 闵博延笑,“你在故意激我,说吧。” 方若婳想了想,道:“我想要一包剑南的蒙顶石花。”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看,他当然已经明白方若婳在敷衍他,也明白方若婳是真的不会说。他一定在估计是否可以强迫方若婳回答? 方若婳无所谓地回视。 他灼灼的目光黯淡下来,就像过去曾经的许多次。 方若婳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居然立时就心软了一下,但随即又硬起来。这样是最好的。尽管,心硬的代价是总会被棱角硌疼。但也许,久了心也会磨出茧子来,那时候就不疼了。 沉默半晌,闵博延忽然又问:“你在宫中过得如何?” 方若婳回答:“很好。” 他点点头,“阿娘一定很喜欢你。只是我本来以为,你会不习惯宫中。” 如果是以前,的确是的,但是现在……现在方若婳也被磨圆滑了。 闵博延说:“如今我只担心一样,阿娘也许会将你许给别人——你不要答应。只要你自己不肯答应,阿娘就不会强迫你的。” 方若婳心里想,也许他已经知道闵秀的事。 “若婳,”他盯牢方若婳,“你答应我,如果有别的人向阿娘要你,你不能答应。” 熟悉的强横又回来。 他的语气,分明已将方若婳当作他的,不容方若婳拒绝。 忽然负气,“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别的人都不是成弘。”他冷冷地说,“我只容忍过成弘一个,你不晓得我是怎么样容忍过来的——我绝不会再容忍别人。如果你不答应我,跟了别人去,我一定会杀掉那个人,不管他是谁。” 方若婳的脖子像弹簧一样被他生冷的语气压得弹起来。方若婳说:“蜀王殿下已经跟皇后说起过此事,我也许会——” “我说过,无论是谁!”他迫近一步,声音仿佛钉子钉到方若婳的耳膜里,一字一字震得发疼,“无论你跟了谁去,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杀了那个人,将你夺回来。若婳,你若真的去做了,你就会明白我没有在骗你!” 方若婳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这样的话,方若婳应该遍体生寒,应该满心恐惧,可是方若婳没有,方若婳心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目光交错,似乎有许多光阴的碎片掠过,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来不及仔细探究,只是片刻,闵博延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我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方若婳行礼如仪,而后退下。 出了偏厅的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暗沉沉的房间深处,闵博延坐在那里慢慢地吃着点心。早已凉透了,也不知他能尝出什么味道,吃一块,又很快地放进另一块。 方若婳木然地向前走,迎面的风都是冰冷的,仿佛直接穿透方若婳的身体。当然是这样的感觉,因为方若婳的身体是空的。 走了一会,忽然听见有人叫方若婳,转来转去地看了几眼,才看见檐下的小宫女。 “十三娘,怎么今日逛到我们这里来了?” 方若婳怔愣,原来闯进她们平时休息的院子,只得停下来,随便东拉西扯几句,再走回去。 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些。 然后心里想,不知一直这样下去,和索性豁出去,哪一个会更痛苦? 但是豁出去,真的就会快乐吗?就算快乐,又能有几年呢?很快地又胆怯。 方若婳本就是俗而又俗的女人,属于方若婳的生活本该就是平平凡凡,而非这样的惊天动地,方若婳本没有做历史人物的潜质,却被强塞进历史。 当初,方若婳刚刚知道他是闵博延时,缺乏一了百了的勇气,如今还是同样。所以,方若婳也只能不明不白地悬在当中,便如未知的命运。 “十三娘!”又有人叫方若婳。 回过头,司徒青立追上来。 她一路小跑,到方若婳面前时,脸颊红扑扑的,像一只苹果。 佟佳皇后有一次在花园闲逛时遇见她,那时她正在踢毽子,花样百出,如翻飞的蝴蝶。佟佳皇后站着看了一会儿,却见她将毽子踢到了树上,她跳了几跳够不着,便脱下一只鞋来往上丢,一次又一次。 佟佳皇后便要她到自己身边来伺候。 方若婳知道佟佳皇后喜欢她什么,是她的笑,如黄莺般婉转、清澈,脆生生地绽放在秋日垂暮的花园中。 “皇后找你呢,快来!”司徒拉了方若婳就跑。 佟佳皇后身边的人都很稳重,只除了她一个。但大家都容让她,因她年纪小。算来她是罪眷,当年闵星渊篡夺北天马的皇位,司徒家起兵反对,结果落败。成王败寇,家眷死的死,活着的没入掖庭。那时候,司徒青立还是一个襁褓小婴儿。 如今,她十七岁,但她生得娇俏,眼睛极大,看上去像一只放大了的sd娃娃。 过门款时,差点绊倒。佟佳皇后在里面笑:“跑那么急做什么?” 司徒青立回答:“怕皇后等得急,所以只得拉了十三娘快走。”又看看方若婳,方若婳只得附和,道个“是”字。 她很讨好皇后,看得出来,她是有些小小野心的。毕竟被踩在脚底那么多年,人人都可以再在头上踏几下,个中滋味,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 佟佳皇后说:“这两日代玉身子不好,她这一部《金刚经》已经抄了一小半,若婳,你来抄完吧。” 方若婳想了一想,道:“皇后知道的,妾的字不如代玉……” “不要紧,”佟佳皇后道,“你尽力就是。” 司徒青立忽然插了一句:“皇后,奴婢想试试。” “哦?”佟佳皇后转回头去看她,“你会写字?” “是,学过一点儿。”司徒转过来望着方若婳笑,“十三娘写两个字,我照着写吧。” 方若婳微微笑笑,“好。” 走到书案旁,提笔随手写两个字“居”“养”。司徒青立看着方若婳写,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然后她也写完,将纸奉上。 佟佳皇后看很久,又看方若婳一眼,回头对司徒微笑,“青立,以后你来替我抄佛经吧。” “是。”司徒回答得十分清脆,而后转过来对方若婳笑一笑。 方若婳也笑笑。 因为近年关,事情格外多,一直到掌灯时分,方若婳才脱身,去看望方代玉。 她生病的消息,居然还是从佟佳皇后那里知道。 宫女开了门,见是方若婳,向屋内说:“是十三娘。” “快进来。” 听声音平和如常,病应该不是太重,方若婳稍稍安心。 进得屋里,方代玉依在床头,围着昭君兜,手里拿一卷书。 方若婳打量她,面色很好,甚至看不出病容。“咦,戴这个倒俏丽。”方若婳笑她,“生了病倒更好看了。” 她横方若婳一眼,“你就尽取笑我吧。”仰脸叫刚才开门的宫女,“关上门,任凭是谁,都别让进来。” 方若婳拿起她看的书,居然是策文。“生病了,怎么还看这些劳心的玩意儿?” 方代玉不答,只问:“皇后告诉你我病了?” 方若婳怔一下,看她。“是。”方若婳说,“你怎么知道?” 她叹口气,“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一点病也没有。皇后叫我‘病’的。” 方若婳颇觉意外,但没问,只等着她说下去。 方代玉看着方若婳,诡黠地笑一笑,“不要看我,这要问你。” “问我?”这回方若婳真的诧异,“我怎么知道?” “唉。”她又一次叹气,“还不是因为你回绝掉了蜀王。” 方若婳轻轻地“啊”一声,前后想一想,骤然明白过来,“难道他又想你……” “可不是。皇后倒不是不通情理,你不肯答应,我也不肯答应,那个再胡闹,到底是她亲生的儿子,只好叫我‘病’一阵子,他看不见,久了就丢开了。” 原来是这样。 方若婳往她身边靠一靠,小声说话:“那个真是胡闹——”将从闵星渊那里听来的话说给她听。隐忍了那么久,到底露出方若婳的八卦尾巴。 方代玉淡淡地说:“这种事还多着呢。” “至尊和皇后怎么不好好管管?” “怎么管?叫回来骂一顿就搁开了,一样还是千呼后拥地回去。” 方代玉说这话时,眉宇间颇有从前的爽利神色。果然本性难移,方若婳觉得欣慰,还是喜欢她这样子。 方若婳问:“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居然隔了这么久才问。 她看看方若婳,淡淡地笑,“说不好也算不上不好,说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这样过罢了。”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是这样过罢了,这种回答,不应该从方代玉口中听到,她是那么有生命力的。可是,如今她也说这样的话了。 方代玉忽然又说:“司徒青立那个丫头,是有些心机的。” 方若婳抬头盯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特别的东西,心异样地跳了跳。 定定神。“你知道?”方若婳还需要确认。 她缓缓地点头。 第两百七十章 四条心 然后拉起方若婳的手,像以前那样。“若婳,我们从前就是最要好的,何况这宫里,如今只有你一个是我的亲人。” 方若婳看牢她,愣愣的,心里惴惴地仿佛已知她要说什么。 但是她停下来,不再说什么。 方若婳并未觉得松一口气,总觉得未来必定有什么将要发生。 “姑姑。”方若婳低声地叫她。 “叫我代玉好了,就像在皇后面前那样。”在皇后面前,方若婳只能叫她名字。 方若婳沉默很久,终于问出藏在方若婳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怪我?” 方代玉望着方若婳,眼神非常坦直。“最初,有过。”她说,“后来想,那又怎么能够怪你?你遇到些什么样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身不由己。珞姐姐是,我也是。本来,你应该是大方的公主,此刻一定嫁了人,有个对你千依百顺的驸马,生了儿女……”她的声音低下去,含着悲伤,还有恨意。 方若婳怎么会以为时光已将她磨平了呢?她只是,懂得掩藏了。 “若婳,”她紧一紧手,“也许,我需要你帮我。” 方若婳没有问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方若婳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想起曾经曹娘娘对方若婳说过同样的话,如果方若婳需要,你会不会帮方若婳? 她们都有自己的目标,只有方若婳没有。 过去十年方若婳所有的烦恼只是方若婳自己的,如何生存,以及,爱亦或不爱。 仔细想想,如果闵成弘闵博延换作任何的张三顾四,在这些问题上,还是差不多的。但是现在,方若婳好像真的走进历史中来。在历史里,闵星渊就是特定的,闵博延也是特定的。 可是,历史好像没有说,像方若婳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历史中是否真的有过什么作用? 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恐惧。更何况,这未知决定着无数人的未来。 其实,方若婳的愿望一直卑微,只不过希望能够有容身之处,活得不会太过艰难,如果可能,有一个男人可以爱也爱方若婳就更好。还有,希望方若婳关心的那些人都能平安。 但是历史……历史从来就不是方若婳所希望的、细碎的柴米油盐。 大概,方若婳实在不适合这么深沉的问题,就算想到多长一个脑袋出来,也不会有结论。 方代玉望着方若婳,“若婳,难道你不愿意答应?” “怎么会?”方若婳微笑,“只要我做得到。” 暂且不管它什么历史,方若婳只知道,方代玉是方若婳的朋友,方若婳他们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互相支撑,这样就足够。 过两日,佟佳皇后对方若婳说:“阿赵受了风寒,那孩子身子弱……你替我去看看她。” 方若婳心里明镜一样,但是不能说别的。 到了祥王府,闵博延居然亲自迎到府门,又亲自引方若婳去看赵王妃,一切都煞有介事。 然后引方若婳到正厅上小坐。先上奶茶。 “没想到是你来。”闵博延若无其事地解释,吩咐准备茶炉,茶具。 方若婳止住他,“殿下何必这样客气?妾当不起。” 闵博延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代皇后而来,理应孝敬。” 方若婳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动了下嘴角。 “怎么?” 侍女们都离得很远,方若婳小声说:“殿下倒是很……”一时想不出措辞,“很像那么回事。” 闵博延抬头,留意地注视方若婳。方若婳还在忍不住发笑。 “你难道不相信我?”他皱了下眉头,“难道我闵博延在你心目之中,是一个轻薄之人?” “那倒不是。”方若婳很老实地回答。说句良心话,自认得他本人至今,他的不轻薄才让方若婳屡屡吃惊。 “那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他仍拧着眉。 方若婳看看远处的侍女们,她们并未朝这边看。方若婳知道不该再继续笑下去,但方若婳依然忍不住。“不习惯。”方若婳只好这样说。 他瞪方若婳一眼,无可奈何的,带一点宠溺。 方若婳垂下眼帘,喝奶茶。 回去之后,佟佳皇后问起经过,方若婳实话实说,又道:“祥王妃让妾求皇后恕罪,这两日不能进来给皇后省安了。” “这有什么?”佟佳皇后叹息,“这孩子就是心思细。博延也孝顺,至尊和我遣内使去,每一回他都是亲迎亲送。他小夫妻两个也要好,这才是最叫我安心的地方。”说完又叹气,久久不息。 方若婳知道她未说出口的话,闵彬郁和发妻元氏始终是她的心病。听说如今,闵彬郁连话也不大和元氏说。 佟佳皇后没有抱怨阿云,至少在人前还没有公开地抱怨,但心里一定是怨的。 “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图他们个什么呢?”她又说,“将来百年,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们过得好……” 但闵彬郁和曹娘娘,他们也一样过得好,这点佟佳皇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只因那不是她亲手选的媳妇,只因阿云出身低微。 其实出身有什么呢?平日她自己也这样说。 接一个族亲的奏折,他爱上自己的侍女,家世极低微,总算还清白,从小就侍奉他长大,日久生情,求佟佳皇后成全。 他的母亲听说,也上呈奏折,申诉那个侍女配不上他。 佟佳皇后将他叫来,询问许久,他一意地坚持,磕头如捣。 他走后,佟佳皇后思虑良久,又叫来他的母亲,细细开导:“家世又能如何?他将来终究要靠他自己。只要他们过得好……” 但临到自己头上,又不是这样想。世人也大多如此,像她这样一个女人,也不能免俗。 太子妃元氏方若婳见过许多次,印象中却依旧一片模糊。她是那种即使坐在那里,也会让人很快忽视掉的人。总是沉默,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如无机质的空壳。 方若婳完全明白,闵彬郁为何不喜欢他。 闵彬郁需要的是阿云那样活泼泼的生命力。 但在佟佳皇后眼里,元氏那样未尝不是一种贤惠,总之重要的是,那是她选的儿媳。 “阿元!”私下里,佟佳皇后也悄悄地劝她,“你还年轻,该多走动走动,多找人说说话,成日坐着,岂不闷吗?” 元氏温顺地笑笑,道一声:“是。”想也知道,她的性子是不会变的。 佟佳皇后也劝她:“睍地伐性子是这样的,爱玩爱闹,这般年纪也不能改,你多容让他几分,待过些年自然会好的。我看有些时候,处理朝务他也烦闷,若闹得不过分,你也多陪陪他。” “是。”元氏依旧那样温顺,又为难道:“太子殿下不要我陪。” “你呀……怎么这样老实!”佟佳皇后看着她叹。 待她走了,佟佳皇后回过头来问郭兰:“你瞧瞧,我都说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呢?” 郭兰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回答:“皇后也别急,皇后的苦心太子殿下总会明白的。” “总会、总会。”佟佳皇后在地下焦躁地踱步,良久,才站住,“什么时候,才能有那个总会呢?” 没人能回答她这句话。 现在方若婳和方代玉又渐渐地恢复往时的亲密。 她说得对,宫里只有她是方若婳的亲人。最主要的是,她又愿意和方若婳说话了。 她在宫里待得久,又有心,知道得自然比方若婳多,以前这方面她就比方若婳行,如今更是。方若婳需要从她那里多知道一些。 未必是想做什么,只是不想太过茫然。 每次都是关起门来说话,上次替方若婳开门的宫女叫盈风,是方代玉的心腹,会替方若婳他们守门。如果有不相干的人过来,就咳嗽几声,方若婳他们便换一个话题。本就是姑侄,稍稍走得近些,也没人作怪。何况,方若婳他们都懂得小心,十天半个月方见一回。 她说:“闵家的四个儿子,各有一摊子。” 这方若婳也瞧出来了。 “四个人,四条心?”方若婳问。 方代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这倒不清楚——我觉得是。” 如果闵成弘还在的话,他大约会站在闵博延那一边。闵博延的悲伤不是做作的。 “那么,”方若婳又问,“两位公主呢?” 方代玉诧异,“她们?” 方若婳是不会忽视公主的,尤其她们有佟佳皇后那样的母亲。方若婳瞧着她笑,“你也是公主,不是吗?” 她怔了一会,摇头,“我倒没有想到。” 方若婳说:“就算没有公主,也有驸马。” “只有一个。”她又思索了好久,“他倒是向着高仆射的。” 方若婳“嗯”了声,在心里默默地替他们兄弟几个画图,看看谁的砝码多。 方代玉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若婳,“我还以为你从来不理会这些事的呢。” 方若婳叹口气,“如今我是在宫里。” 就算方若婳是瞎子,摸着石头过河,方若婳也得知道石头在哪里啊。 方代玉问:“若婳,你觉得他们几个……会闹起来吗?” 方若婳看着她。她深思的眼眸里有微光闪闪烁烁。方若婳忽然有点明白她在盘算什么,不知为什么,方若婳心里竟有些发寒。 第两百七十一章 先退下 “会吧,也许……我不知道。”方若婳低声地含糊地说。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当年你对方若婳说过,千万小心祥王,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方若婳,那是为什么?” 方若婳怔愣,自己都已经忘记。过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仿佛是说过这样的话。 “亏你还记得,我都忘了。”方若婳苦笑。 “一定有什么原因吧?”她追问。 方若婳低头苦思冥想,找一个理由出来。“那个时候……其实你应该知道原因。” “因为他杀了张……”方代玉猛地顿住,然后拍拍方若婳的手背。方若婳冲她笑一笑。 方代玉不完全相信,“只是这样?” 方若婳叹口气,“觉得他危险嘛。” 方代玉点点头,“果然。” 果然?方若婳看着她。 她说:“方若婳也这么觉得。他要不是特别有心机,那他……” 方若婳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说下去,只好问:“那他什么?” 方代玉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心里的想法,“那他倒真是允文允武,德才兼具。” 啊?虽然方若婳早已注意到闵博延和方若婳印象中的博延帝两样,但听到方代玉说这句话,方若婳还是彻底呆掉。 她因为方若婳的惊异而感到奇怪,“难道你没有听到过?人人都夸赞他。” 停了一停,又说:“只有皇后偶尔埋怨,说他性子太强。不过,那也算不得什么太坏的事。” 方若婳叹息,连方代玉都这样说,可见闵博延这戏码演得果真不错。 方代玉在留意方若婳的神情,问:“你觉得他不是那样好?” 方若婳偏过头想了一想,决定先反问一句:“你觉得他有那样好?” “我不知道。”方代玉微微地蹙起眉头思索,“但是……他很看顾江南人。” 哦对,会有这一层,是方若婳没有想到的。听说,江南人很拥戴他,但是在这个朝堂上,几乎没有江南人得势,前方的官员和士族,只能依附于某个皇子。 以闵博延尤甚。 细想起来,终归方若婳还是没将自己真正地当作前方公主,所以才体会不到吧。 “若婳,”方代玉轻声地问,“你后来可曾与那祥王有过什么……什么……” 方若婳打断,“没有。” “你千万不要生气。”她十分急切地解释,“方若婳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些年来,偶尔,也有故人的消息……每个人都说祥王的好,方若婳心里却还记得你当初说的话,方若婳想你必定有什么缘故,所以想要问个明白。” 方若婳有充分的理由,但是又怎么可能说出来? 方若婳摇头,“我只是……只是那样觉得。” 甚至也没有说,觉得一切都只是他在演戏。不知为什么,连方若婳都觉得,仿佛也不全是假的。 可是,若有三分真,有哪里来得博延帝? 有时候,方若婳真的迷惑,一个人,真的会那样翻天覆地,完完全全地变做另外一个人吗?可若是不会,历史又是怎么回事? 方若婳看见方代玉眼里流露出失望,她也许明白方若婳是不愿意说实话,但方若婳也无奈。 盈风在门外轻轻咳嗽了几下。原来是膳房送晚膳来。 方代玉说来还在“病”中,送来的都是清粥小菜,她便也不留方若婳一起用膳了。 这天难得方若婳可以歇息,回了房自己坐着,终究烦闷,又站起来,到书案边画画。 才落了几笔,忽然一个宫女在窗底下叫方若婳。 开了窗,她递进来一个纸包,说:“有人叫我给你的。” 方若婳随口问:“谁啊?” 那宫女口很紧,侧过脸想了想,只说:“你看了就明白。” 方若婳只得拆那纸包,拆到一半就明白了。里面装的是茶叶。 剑南蒙顶石花。 方若婳手抓着纸包,不知道应该不应该继续拆下去,茶叶在指间沙沙地轻响,像风打着树叶。犹豫了很久,方若婳找一个罐子将茶叶装起来。 又回去画画,画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凌乱的墨迹,正如依旧在心头轻响的沙沙声。 方若婳有小半夜睡不好,心里滚烫混乱,而后忽然又睡去了,乱糟糟地做了许多梦,醒来时却只有个发昏的脑子。 现时方若婳是皇室打工仔,没有旷工的可能,只好勉强打起精神。 刚进安仁殿的大门,就感觉到气氛异样,人人都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过冬的麻雀都似消隐得干干净净,整个安仁殿寂静得叫人心生恐惧。 郭兰站在房门口。这些日子,方若婳与她处得极好,看见她也一脸肃容,不由得多看她几眼,以目光询问:出了什么事? 她努努嘴,示意方若婳站到她身边,而后用不能更轻的声音说:“太子妃薨了。” “啊?”方若婳几乎发出惊呼,连忙咽下声音。 从门口看里面很清楚。闵彬郁跪伏于地,低声饮泣。倒是佟佳皇后并未哭,只是红了眼圈,微微扬起头,仿佛是看着屋顶的横梁。 闵彬郁在诉说经过,字句零落:“……天不亮,她说心口疼……两个时辰就没了……服了太医煎的药,未见效……两天前她就闹过一次心口疼,过一会就不疼了,太医说无碍……这一回又说心疾……都来不及救……” 佟佳皇后静静地听着,直到闵彬郁停下来,她才缓缓地说:“前天她还曾来看过我,说要为我新制几件衣裳。那时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病来。” 闵彬郁抬头看一看母亲,又俯下身去:“是。” “怎么会说去就去的呢?” “太医说了,是心疾……” “心疾?!”佟佳皇后的声音陡然拉上去,尖锐地划破异样沉寂的空气。方若婳从来未见过她这样,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心疾,从前怎么没有?心疾是说得就能得的病吗?” 闵彬郁在惊吓中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叩首,“皇后……” “今日,你定要给我说清楚!”佟佳皇后“腾”地一下站起来,忽又念起什么,向门口叫:“兰娘,若婳!你们两个进来!” 方若婳觉得自己很像被刺刀逼上战场的炮灰。 进屋站定,不敢出声,这当口,恨不得连呼吸也免了,当然更不敢抬头,但低着头却看见闵彬郁拖在地上的衣摆,同样刺目。 佟佳皇后喘息了片刻,然后下令:“将闲人都遣开。” 在宫中,一个皇后要想让自己的话不被别人听到,也并不容易。方若婳和兰娘两个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所有的宦官和宫女都退出殿外,一间一间地检查旁边的房间,每检查完一间,关上门窗,落锁。 都做完,回到佟佳皇后面前。 佟佳皇后的喘息已经平定,但房间的气氛依旧一片死寂,走进去,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 “你们到前面去,传我的懿旨。”佟佳皇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京畿卫戍,即刻入东宫,调换东宫侍卫。此刻起,东宫人等,一个也不准出入!” 熟悉的命令,似曾相识的一幕仿佛在眼前炸开,伴随着记忆中刀穿剑刺般的疼痛。 方若婳跪倒,“皇后,不可——” 然后清醒,老天,方若婳在做什么? 郭兰焦急地呵斥:“若婳,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快退下!” “是。”方若婳声音微弱,冷汗已渗出来,“求皇后恕罪。” 盛怒之下的佟佳皇后不会宽恕方若婳。方若婳知道。说到底,方若婳算个什么?但是方若婳不想就这样死。 于是方若婳豁出去,“但是,太子妃之事,请皇后三思!” “若婳!”郭兰几乎要哭出来。 “我要三思个什么?!”佟佳皇后同时怒喝。 她们的声音一起发出来,郭兰只能住口。 好,方若婳最怕的是佟佳皇后毫无反应,只要还能有一根救命稻草,方若婳就不能放开。 “兹事体大,”方若婳叩首,“便真有内情,也只宜暗查。如此大动干戈,只怕贻笑天下人。皇后英明,其中利害如何不知道?” 方若婳说完,再叩首,伏地不敢抬头。 头顶上,佟佳皇后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方若婳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当她一开口,方若婳的这条小命在不在就难说得很了。 久得如同真的转过了一世,佟佳皇后的呼吸声渐渐和缓下来。 “是,你说的是。”她低低地叹一口气,“刚才我真是气急昏头了。” 她后退,坐回到榻上,无限乏力似的透出一口气来。 方若婳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出声,只能悄悄地一点点地松下这一口气。 寒冬的天气里,方若婳的掌心居然全都是汗。 佟佳皇后对方若婳他们两个说:“你们先退下吧。” 方若婳站起来,和郭兰躬身退下,然后合上房门。 迎着寒风,方若婳深深的深深的吸一口气,让那股清爽一直透到肺腑。能够呼吸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郭兰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方若婳苦笑,“我昏头了。” 郭兰叹口气,又说:“不过,也幸亏你,不然皇后一定会后悔。” 她是最了解佟佳皇后的人,方若婳想她说的总有道理。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不再坚持 方若婳他们站在阶下,偶尔,尚未落尽的黄叶一片两片地凋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飘过。 这样的静谧,简直恍若已非尘世。 过很久,闵彬郁开门出来,惊魂初定,脚步竟有些蹒跚。他看见方若婳,眼里微微地露出感谢。 佟佳皇后叫方若婳进去。 方若婳跪下,“妾方才太莽撞了,皇后恕罪。” 佟佳皇后温和地看着方若婳,“吓着你了吧?” 方若婳说:“怒气伤身,妾只求皇后保重身子。”官话人人都会说,方若婳也会。 佟佳皇后轻笑,“你这孩子,又不肯说老实话了。”停一停,“来,替我捶捶腿。” 方若婳过去替她捶腿,她抚摸方若婳的头发。 动作非常缓慢,仿佛带着迟钝和苍老。也许是方若婳的错觉,但方若婳总觉得,面前的佟佳皇后整个地苍老了一轮。 “睍地伐那个孩子,心是好的,他做不出什么让我伤心的事来。”佟佳皇后喃喃的,应该是对方若婳说。 “是。”方若婳说,“久闻太子殿下心地仁厚。” 佟佳皇后低头看一看方若婳,“现在只有我和你,不要这样拘谨。若婳,你就当听一个老妇人说话。” 方若婳明白,是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需要面前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其实方若婳并不希望是方若婳,但也由不得方若婳来决定。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多好。”佟佳皇后又重复从前的话,“幸亏你刚才说了那些话,不然此刻方若婳一定在后悔。睍地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儿子的心思,一个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其实他也不容易,我知道。但是他性子太软,别人说什么,他就听进去了。别人做件什么不好的事,跟他说一句,这是为了你好,他就真的信了。阿云太有主意,我怕他什么都会听阿云的。其实过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娘和儿子,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方若婳安静地听着。 “阿云……性子太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么多年都过了,儿子也生了三个,我还能说什么?他们只要过得好……心结在他心里,不在我心里……” 她絮絮的。说了很多,最终结束在一声叹息中。 次日东宫派人送了一对金条脱,一对金钿,一只白玉钗来给方若婳。想了想,退回去未免不恭,只得先收下来。 幸好这件事,在场的人少,宫中人都不知道。方若婳连方代玉也没有说。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方若婳也不是有意要帮闵彬郁。 腊月中,方光霁病了。 “你的父亲病得厉害,去瞧瞧他吧。” 方若婳正整理插在瓷瓶中的冬梅,听见佟佳皇后的话,怔愣许久,才想起来方若婳还有那么一个“父亲”。 方若婳的沉默引起佟佳皇后的注意,她侧过脸来望了方若婳一阵,似乎看出些什么,却没说别的,只温和地重复:“去瞧瞧他吧。” 也准许了方代玉与方若婳同去。 方光霁老得多了,眼袋低垂,双目无神。闵星渊对他十分优容,衣食都很好,但再华贵的衣裳穿起来,看着还是邋遢拖沓的一个老人。 如今他倒和周皇后生活在一起,一切都很依赖她,一定要有她喂才肯喝药。看周皇后和以前一样淡然,国没了,丈夫倒又回来,也不知她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对于方若婳他们的到来,方光霁并未显得激动,也许这许多年过去,他早已麻木。 有一个瞬间,方若婳很想知道,他看见方若婳走进去的时候,有什么感受?方若婳的相貌和蔡秀妮如出一辙,那个跟随了他半生,享受了他半生宠爱的女人,临了他甚至不敢看她一眼。一个女人将自己交托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用?他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尚且不能够保护他的女人。 方若婳忽然悲从中来,转身走出去。 方代玉过一会儿才出来,方若婳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发抖。 方若婳他们上了车,方代玉呆呆地坐着。车穿过繁华的榆乐城,喧嚣由窗外掠过,不着痕迹。 方代玉喃喃地说:“我恨他,我恨他……”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 方若婳心里反倒已是一片平静,伸过胳膊,让她靠在方若婳的肩头抽泣。 回到安仁殿,闵星渊和佟佳皇后坐了说话,闵博延坐在下首。 看见方若婳回来,佟佳皇后略问了方若婳几句,便要方若婳去煎茶。 方若婳怔了一下,却见闵博延抬起头,目光与方若婳轻轻地一碰,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方若婳想起来,方若婳到底是要煎茶给他喝了。 却听闵星渊在说:“我还是爱喝奶茶。” 佟佳皇后道:“太医说了,江南的茶清火养身,大有好处。”闵星渊不再坚持。 方若婳应下,转身预备下去煎茶。佟佳皇后吩咐:“在这里煎吧。”又转过脸对闵星渊说:“我爱看这孩子筛茶、煎茶。” 闵星渊微笑着点一下头。 方若婳只好让人送了茶炉、茶具来,自己取了茶叶。用碗口大的小筛子细细地筛了,茶釜中的水刚好一沸,忙点了盐下去,用竹签搅匀,二沸时取一瓢汤,点了筛好的茶末下去,又细细地搅匀,汤花便一点点地浮现上来。 闵星渊他们先是都看着方若婳煎茶,到二沸时方又接着说起话来,方若婳这才松一口气。 让人紧紧盯着做一件事可不容易,何况那盯着的人还是皇帝、皇后和未来的皇帝。 闵博延说:“臣觉得,郁探微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哦。”闵星渊不动声色的,“说说看。” “建都之要,无非是一,能居天下中而应四方;二,能据险而抗强敌;三,能通水郁而便纳贡。当初,至尊建都榆乐,天下未曾一统。而今,天下已然归一。以大风越之天下,安府居中,能应四方,且纳贡赋税道里均一。” 方若婳注汤,竹签轻轻地搅动,一层层的轻细的花漂起来。方若婳忍不住分一半的心听闵博延侃侃而谈,在父母的面前,也一样是那般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字都掷地有声。 “安府控以三河,固以四塞,函谷关、伊阙关、广成关、大谷关遗址、轩辕关、旋门关、孟津关、小平津关,八关拱卫,不可谓不险。又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控太行,南揽嵩岳,能辖四方。更兼水郁两通。至尊,迁都安府,大相宜。” 静默片刻。 “就这些?”闵星渊问。 闵博延怔一下,回答:“臣愚见。”十分言不由衷。 气氛并不是很正常,方若婳装作不觉察,将汤花培得更多,雪白的一层层,像芦花落在水上。 “好处你倒是说了,这些话朕都听过,那坏处呢?”闵星渊逼视。 闵博延目光闪烁了一下,不是退让,只是犹豫。“臣愚钝。”迟疑片刻,他说。 方若婳想他知道,只是不愿意说。 闵星渊大约也明白,一直盯着他看,但做儿子的回避了交锋。 做母亲的出来打圆场,“好处自然是有的……” 闵博延欠一欠身。 方若婳将茶汤分好,一一地奉上。 闵博延接过茶盏,望方若婳一眼,抿了一口茶,突然顿一顿,又抬头望方若婳。方若婳闪开目光,退开去。闵博延慢慢的,继续喝那碗茶。 方若婳知道,他一定明白方若婳的意思。 “阿娘说的是。”他继续说下去,“如今既然天下一统,四方皆我大风越臣民,又何必偏于一隅?” 心惊跳一下,方若婳不知道,原来他在父母面前也是这样寸步不肯让的。 “道理是有道理。”闵星渊拿了茶盏,举起来又放下,“天下的事,有几件说不出一番道理?岂能够只观利,不言害?” 又是沉默,空气也仿佛越来越黏稠,有实质了一般压下来。 闵博延回答:“臣以为,利远大过害。” 连佟佳皇后也开始看他了。 “哼。”闵星渊的青筋暴起来,大袖甩过案几,差点将茶盏打翻。 佟佳皇后温和地叫他一声:“至尊——”闵星渊看一看她,又放缓神情。 “利大于害,终归你也是觉得有害?那么你说说看,害在何处?” 闵博延不作声。佟佳皇后又叫一声:“博延!”语气稍稍严厉。 闵博延抬头看母亲一眼,开口:“臣并非不知至尊所虑,但臣以为以榆乐为都,实有诸多不便,承福十四年,关中大旱,至尊当时,不也因不得以,率朝臣百姓就食于安府……” “糊涂!”闵星渊拍了一下案几,方才幸免的茶盏没躲过十五,终于震翻,骨碌碌滚了一圈,落在地上,“当啷”一声粉碎。 方若婳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收拾,却见郭兰垂在身边的手摆了摆,便没有动。 “你说得那些好处,难道我不晓得?可那是表!表!你懂吗?那不是本!没有了本,光有表有什么用?!”闵星渊真的动怒,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动,和佟佳皇后生气时如出一辙,“本是什么?”闵星渊狠狠地踱地,“本是你脚踩下去落得着实处的地方!你能一呼百应的地方!你——懂不懂?” 第两百七十三章 一定会给你更好 闵博延离开坐榻,跪下,但仍不作声。 “你不是自负饱读史书?魏元氏如何败亡?后秦苻坚又是如何败亡?当日赵整劝谏苻坚的那支歌,你总还记得吧?” 闵博延垂首,当然,还是沉默。 佟佳皇后在一旁轻轻唱那支歌:“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徒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 气氛稍稍缓和,闵星渊停下急躁的脚步,盯着闵博延看了一会,道:“你好好想一想。” 他走进内殿。佟佳皇后跟着,所有的人都跟了上去。 回头看一眼,只剩下闵博延独个跪在原地,看上去居然显得那么孤寂。 佟佳皇后劝闵星渊:“博延的性子是那样的,说什么也没用,只有慢慢地磨。” 闵星渊叹口气,“所以,我让他自己去想想。”过一会,又微笑,“其实他的性子是像我的。”合起眼来,未尝不得意。 佟佳皇后也微笑。 服侍闵星渊小憩,佟佳皇后和方若婳在另一个房间说话。如今她爱和方若婳说话,好似比与郭兰说得还多。 “我真不懂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她叹着,“睍地伐那么软的性子,博延又那么硬,两个人揉一揉倒好了。” 方若婳笑,“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你觉得谁好些?”她忽然问。 这方若婳怎么敢答?只得说:“各有各的好。” 她也明白问得不好,又换个问题:“你觉得方才博延有没有道理?” 方若婳想一想,“妾不能说。” “为什么?”她看方若婳,非常和蔼,“你说好了。你知道的,我喜欢听你说实话。” 方若婳说:“妾不能——妾是江南人。” 佟佳皇后轻轻地“啊”一声,拍拍方若婳的手,像是安慰,“我倒忘了,不该问你。”她合起眼睛,仿佛小睡去了。 方若婳心里忐忑,总觉得有一件事坠在那里。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后……” “唔?” “祥王殿下,他——”方若婳说一半,不知道底下怎么措辞,僵了片刻。 佟佳皇后并未睁开眼睛。“哦。”她应了一声,表示已经明白,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说:“罢了,你去叫他起来吧。” 闵博延依旧跪在那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近黄昏了,房间有些暗,看他的轮廓半隐在垂帷的阴影中,十分孤寂。 过来的时候方若婳走得很急,进了屋里却不自觉地慢下来。 闵博延觉察到了,转过脸来。方若婳他们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默然对视。 也许因为光线的缘故,冲淡了他眼底的锐利,他的目光看起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倒多几分柔和,似乎还有……无奈。 方若婳想,方若婳知道他的无奈是什么,可是,方若婳想不到他会为这样的事无奈。 方若婳一直以为,他想要的只是权力和富贵,他是不会为国事烦恼的。那些都是明君的事,而他,是个昏君。 他望着方若婳的神情,像个疲倦的人,想要寻求一个可以把扶的地方,让方若婳迟疑,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手给他。 方若婳站在那里发呆,还是他提醒方若婳:“有事?”这才惊醒。 传了皇后的口谕,闵博延谢过,然后站起来。 因为跪了太久,血流不顺,他一下子竟没有站稳,身子晃了下,方若婳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他的手冰冷,掌心里没有了以往的温暖。 此刻,暖意是从方若婳手里流到他那里去。 “若婳,”因为没有别人,他叫方若婳的名字,声音倒还是平和的,“方才……多谢你有心。” 方若婳装糊涂,“我?我有什么心?”一边将手抽出来。 但是他不肯放开,眼里露出微笑,“别装傻,那杯茶……知不知道有多苦?”说着,故意地拧了一下眉头。 方若婳憋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直笑得弯下腰去。 闵博延先是瞪着方若婳,看方若婳笑个不止,干脆陪方若婳一起笑出来。 “亏你想得出来!”他指着方若婳说。 方若婳笑得眼泪都迸出来,抹了一把,说:“不然我怎么办?眼看着至尊就要发怒,你还上去当炮灰——”方若婳突然顿住,老天,方若婳都在说些什么?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方若婳的功力还是会在闵博延面前顷刻间化为零。方若婳的脸都涨红了。 “炮——灰——?”闵博延瞅着方若婳,“这又是什么?” “你别管。”方若婳继续笑,用笑挡着狼狈。 闵博延却没有再笑,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方若婳,那么深那么深,仿佛不管方若婳筑了一道多么牢固的堤防,他都固执地一点点地探进去,非要探到灵魂的最深处不可。 被这样的目光,不知触到了哪里,只是轻轻地一下,却猝不及防的,裂了一道细纹。如在冰面上。原本完美如镜,却在瞬间“喀喇喇”地碎开,一片,又一片。 方若婳的笑大约也消失了,方若婳自己也不知道。被这样的目光笼着,心清晰地跳动,简直能听见。 他走近方若婳,那样近,低喃如耳语般的声音,呼出的每个字都有一股温暖的气流淌过面颊。 “若婳,你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 方若婳的心跳像擂鼓一般,越来越响,有个声音那么清晰,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否认啊,快否认啊,再不否认就完蛋了!” 然而,方若婳方动一动唇,他已。。。 方若婳分明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然而那唯一的一个反抗的声音也已然隐去。方若婳像平卧在春天的草地上,被阳光晒着,满身暖洋洋的幸福。 方若婳猛地推开他,用尽所有仅存的力气。因为全然没有防备,他竟被方若婳推得跌了一跤,但他很快地站起来。 “怎么了?”他有怒意,但克制着没有马上发作。 方若婳直直地瞪着他。 不知在他眼里方若婳此刻是什么模样,但他的神情明显由震惊一点点缓和下来。 “若婳?”他蹲在方若婳面前,温和的,甚至有几分担忧,“究竟怎么了?” 但方若婳怎么能够告诉他?方若婳怎么能够说出那一瞬间方若婳脑海中浮现的种种幻像?那些不堪的,叫方若婳心如刀割的场面。 方若婳站起来,尽量从容地整理衣裳,尽管方若婳的手在发抖。方若婳说:“殿下,此地宜自重。” 这话是半通不通的,反正方若婳只不过找句话出来抵挡而已。 “若婳,你是否……”闵博延语气迟疑,但终究说出来,“是否为了成弘?” 方若婳怔愣一下,未曾料到他会这样想,但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理由。于是,方若婳点一下头。 他望着方若婳的眼神里流露出痛苦,这不消他有任何的表示,因为那种痛苦清晰得仿佛具有形体,生生地逼过来,让人不可能不觉察存在。 “我就知道,那时我不该放你去……我一世只有这件事后悔。” “殿下,”方若婳行礼,“妾告退。” 但他好似没有听见,直盯着方若婳又说:“若婳,你难道不明白,所有成弘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而且一定会更好。” 方若婳一点也不怀疑。但方若婳已经冷静下来。方若婳说:“殿下一向礼敬皇后侍婢,这会又忘了吗?” “你这样说,是疑心我不能护你天马全?”闵博延抓住方若婳的胳膊,“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见皇后——” 方若婳惊诧,他一向以来滴水不漏的戏码,竟情愿自己破一个口子?不不,他情愿,方若婳也不愿。 “殿下!”方若婳挣脱,“皇后尚在等候妾回去复命。妾告退。” 方若婳很快地转身,还好,身后并没有脚步声。 一直到走出房间很远,方若婳才回过头。暗影深处,早已分辨不清那一个轮廓。 回到佟佳皇后面前,她一见便问:“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样难看?” 方若婳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再加上些失仪恕罪的场面话,佟佳皇后自然让方若婳回去休息。又命太医来看。居然真的算得了一场小小风寒,在床上躺了两日。 再出房门,方若婳加了一千个小心,最好连闵家那些男人们的影子都躲着走。 总算,这一个年是过去了,皇子们又郁郁续续地返回藩地。 佟佳皇后对方若婳叹气:“唉,以前我年轻,身子也好,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们这一走,我心里总是发空,也不知明年见得到见不到。” 自从太子妃元氏暴卒,佟佳皇后就开始显露老态,人也啰嗦一些。但她依然是个十分精干的女人,依然每天陪着闵星渊去上朝。 闵星渊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一个老人的衰老速度,也快得惊人,方若婳进宫不过大半年,便看着他的背驼起来。他的头脑依然清楚,但脾气坏起来,时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这种时候,大家都希望佟佳皇后在场,因为只有她能平抚闵星渊的怒气。 最近,有一个传言在近侍们当中悄悄地扩散。 第两百七十四章 你要帮我! 版本有许多种,但主角只有两位,一是闵星渊,另一是左仆射丘涵容。丘涵容这个人,从很年轻就跟着闵星渊,几十年来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最常见的版本里,闵星渊对丘涵容说:“最近太子有诸多失德的地方,你怎么看?” 丘涵容回答:“太子或者为小人所误,至尊宜多方劝导。” 闵星渊换一种更直接的说法:“近日有相士为我诸儿看相,说唯有祥王大贵,将来必得天下,你又怎么看?” 丘涵容大惊失色,当即跪伏于地,“至尊,自古长幼有序,怎么能够轻易废黜?” 闵星渊沉默,于此事不再提起。 闵星渊和佟佳皇后都痛恨宫人饶舌,听说,曾有私自传话的宫人被杖毙,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彻底堵住八卦的流传。 人总有好奇心,更何况与无数人命运相关的消息,总会如细流透过砂眼,一点一滴地渗开来。 “太子的位置,看来是不稳当了。”连方代玉也在私下里悄悄地和方若婳说起。 想起魏娘娘的话,也不知她如今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 “连高仆射,听说为了那件事,圣眷也大不如从前……若婳,”方代玉轻轻推方若婳,“发什么呆?” 方若婳支起下巴,“那些话也不尽实的,前两日至尊还设宴请了高仆射,言谈甚欢,哪有一点异样?” 方代玉笑,“你哪里知道,这些个人,就算互相捅上一刀,也是笑着捅的。” 真是爽直一如从前。只是这话叫方若婳心惊。 办公室斗争唧唧歪歪的事也不少,但关乎职位,关乎薪水,不会关乎一生荣辱,死生大事。谁敢说这其中的程度差异不是至关重要? “你觉得呢?”方代玉问,完全是闲聊的口气。 “我觉得?”方若婳说,“理他们的呢,只要我的日子还是照样过。” 方代玉笑起来,“没错,你说得对极了。” 方若婳不敢告诉她,方若婳心里可没有这样镇定,方若婳知道事情的结局,但这经过也足叫方若婳心生恐惧。 回到自己住处,宫女春香来找方若婳。她有最寻常的名字和最寻常的容貌,淹在人堆里不会有人看她第二眼。以前方若婳从来没有注意过她,不知她为了什么事来。 “十三娘,魏娘娘叫我给你。” 她十分神秘地交给方若婳一封信,信封是封好的,没有写任何字。 方若婳心突突跳了几下,拆开信来看。信纸上一堆蝌蚪文,方若婳的脑子绕了好几圈才看明白,原来是汉语拼音!居然还是竖着写的!真亏她想。 信中只提一件事,居然是向方若婳求证,日前的传言是否属实。 居然来问方若婳,可见她觉得事非寻常。 还有丘涵容,看来他与闵彬郁的关系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密切,亦或者,他有他的考虑。毕竟是宰相,所想的事恐怕非吾辈能够揣测。 但不管怎么样,东宫一定已感觉到了真实来临的危机。 方若婳告诉春香:“转告娘娘,我实在不知情。” 春香狐疑地看方若婳一眼,但她只是送信的人,终究不好说什么。 她走了之后,方若婳又看一遍信,其实里面也没有更多的内容,然后方若婳点一支蜡烛,小心地将信燃成灰烬。 过两日,佟佳皇后整理了西域新贡的果品,差人送到东宫去。 方若婳吸一口气,下了决心道:“皇后,妾这几日闷得慌,正想走动走动。” 佟佳皇后看方若婳一眼,微笑,“那就你去吧。” 方若婳依惯例坐了车过去。宫中送东西是常事,闵彬郁也不以为意,打发身边亲信出来迎方若婳。 “魏娘娘近来可安康?”果品交付完了,方若婳问他。 那亲信倒是认识方若婳的,大约摸不透方若婳的话,答说:“娘娘近日受了些风寒,所以未曾出迎。” 很好。方若婳立刻接上去:“当日我在东宫,多蒙娘娘照料,我去看一看她。” 眼下方若婳是佟佳皇后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跟方若婳来的宦官宫女们自然不敢说什么。方若婳很快被带入魏娘娘的房间。 “若婳!”她惊喜地迎上来,又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给我那样一句话算完。” 她知道方若婳没有太多时间,茶果都免了,方若婳他们摒人密谈。但说来说去,无非那么多。如今方若婳他们都是茫然的,只不过比起别人来,方若婳他们多知道一个结局。 “方若婳,”魏娘娘问出一个很多余的问题,“你相信历史可以改变吗?” 方若婳叹息,“我不知道。” 是,方若婳怎么能知道?像方若婳这样知道历史的进程,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呢?但是若历史改变了,以后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那么,又哪里来的方若婳呢?这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难题,数千年来都没人解答,以后,大约还会继续延续。 魏娘娘忽然又说:“睍地伐不该得罪闵锐达,我劝过他,但他不听。” 她用了“得罪”这个字眼。不过也是,皇帝有时候还得拍臣下的马屁,何况皇太子。 方若婳问:“为什么事?” “唉,”魏娘娘叹口气,“别提了,本来都是些小事,日积月累……对了,至尊与丘涵容那番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你可有数?” 方若婳摇头,又问:“你呢?” 她也摇头。 方若婳他们的手都支着下巴,四目相对,方若婳的心中忽然一动。又看见她眼中微光闪过。方若婳明白,方若婳他们心里大概出现了同一个念头。 方若婳他们互相看看,有一瞬间的沉默,仿佛谁也不能够确定,因而等着对方先开口。 魏娘娘先说:“是不是,你也觉得这件事其实是……” 方若婳点头,不语。 停了一停,魏娘娘冷笑地说出那个盘桓在方若婳他们两人心中的名字:“闵博延。” 只有他是最可能的。无论是否真的存在过那样一番对话,只有闵博延最可能支使人悄悄地散播出来。他要看群臣的反应,他要看父母的反应,他还要看闵彬郁的反应。 “如果是他,说明他还在试探。”魏娘娘显得有几分释然。 但方若婳的心却一直沉下去。 方若婳想这其实是,收网的开端。 然而,绝大多数已经被编入网内的人甚至都还不知道这张网存在于何处。 方若婳同样也不知道是否方若婳自己也被编入了这张网。 离开东宫时,初春的阳光静静洒落,那么晴朗的天空,连一丝云都没有,真让人难以想像,同样的天空,也能酝酿出疾风骤雨。 回去复命,佟佳皇后问:“见了阿云?她怎么样?” 这么快她就知道了,当然,方若婳在东宫的举动一定会有人告诉佟佳皇后。方若婳说:“妾和她说了会儿话,瞧着精神还挺好的。” “真是,”佟佳皇后稍带点轻蔑地笑笑,“你跟她能说些什么。”但没有再追问。 方若婳把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头绪理了理,最终的结论是:还是先丢开吧。 晚间,方若婳让宫女预备了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正准备舒舒服服地去睡一觉,方代玉忽然来了。 一见到她,就知道有事发生。 她脸色苍白,看见方若婳居然一时说不出话,甚至,站在门口不知道进来。方若婳拉住她的手,凉得骇人,一丝温度也没有。 方若婳一直以为她的性子比方若婳要强,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拉她进来,将注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在她手里,好一会,她的脸色才缓和起来。 屋里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个人。方若婳问:“出了什么事?” 她直愣愣地瞪着方若婳,动一下嘴唇,泪珠先于声音冒出来。 “若婳……”她急促地哭起来。 方若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束手无措,只好等她哭完。 幸好她很快就控制住情绪。 “至尊想要我。”她说。 方若婳花了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才完全醒悟这五个字的意思。 “但是,这……”方若婳的舌头打结。 当然,闵星渊绝对有这个权力,他是皇帝,他想要哪个女人不可以?更何况,从理论上说,方代玉本来就是他的嫔妃。但是方代玉,方若婳了解她的心情,或许比让她死更加痛苦。 她和方若婳是不同的,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原来的身份,方的公主。 凌乱的心绪中,方若婳直觉地抓住那条最明显的头绪,“皇后知道吗?” 方代玉摇摇头,苦笑。 方若婳清醒过来,让佟佳皇后知道,或许能够躲过闵星渊,但是对于方代玉能有多少好处?谁敢轻易就赌这一把。 “若婳,你要帮我。”方代玉抓住方若婳的手,紧紧地握一下,接着又握了一下。 方若婳不自觉已经点了头,然后才想到问:“用什么方法帮你?” “这……”她犹豫了一会,小声地说出来。 方若婳听着,不发一言。一股寒意沿着方若婳的脊椎往上冒,一直逼到头顶心。方若婳望着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陌生。 第两百七十五章 可以忍受 “若婳,”她依旧握牢方若婳的手,轻轻摇晃几下,语气里带点哀求,“肯不肯帮我这个忙?你一定可以做到。” 有一瞬间的冲动,方若婳很想找面镜子来好好看看,方若婳是不是长得很像一个冤大头? 方代玉,你不如摆明了说让方若婳替你当一回棋子。 但是……但是,有那么多过去的事横亘在方若婳他们之间,那些困难的日子里,方若婳他们曾经互相依偎…… 方若婳回答:“我帮你这一回。” 方若婳去找内常侍步崇格。就是他向方代玉传了闵星渊的意思。 步崇格有自己的院子住,小黄门伺候,十分舒坦。听说方若婳来,出了房间,满脸的意外。 “什么风把十三娘你吹来了?” 方若婳看定他,暗暗地估量形势,他有薄而利落的嘴唇皮,方若婳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 “借一步。”方若婳向僻静处指一指。 他随方若婳走过来,脸上微笑,眼里狐疑。 天色已经暗下来,东边残缺一角的月爬上尚未黑透的天空,淡淡的蟾光照下来,静谧中方若婳听见自己的心跳。 但方若婳必须装作镇定,在一只狐狸面前,胆怯就等于将自己变作送上门的小鸡。 方若婳说:“是你说,至尊对代玉有意?” 步崇格的眼皮轻轻一跳,方若婳看得很清楚。 “是至尊说——”他试图纠正方若婳。 方若婳打断他,“那么就是真的?” 他盯着方若婳,方若婳若无其事地回视。其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方若婳在宫中的日子,也不是白待的。 其实方若婳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一轮交锋就决定了大局。后面的话,方若婳甚至脑海中都能清晰地浮现,如同对着一个写好的剧本念出来。 “十三娘,”步崇格放缓语气,带着十足的诱惑,还有威胁,“至尊毕竟是至尊。” 方若婳一笑,静静地瞅着他。 再怎么说,他可不是至尊,方若婳没必要回答他每一句话。 何况,这眉眼官闵打起来,还是方若婳占一点上风,因为方若婳好歹曾经是一位公主,也曾习惯过发号施令的威仪,而他从来只是个内侍。 “我是好意!你想一想,你掺和进来,又有什么好处?”步崇格语气变得严厉,但他的眼皮也跳得更剧烈。 方若婳冷笑,“难道还非要我挑明?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的亲姑姑?再有,你难道不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到皇后跟前去哭诉,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步崇格咬一咬牙,居然还是镇定的,“于她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方若婳很笃定了,因为胜败分明,步崇格不过是强弩之末。方若婳乘胜追击:“果然?那么皇后追究起来,到底是谁怂恿至尊如此,会怎样呢?” 步崇格终于被击中,他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幻不定,最终虚弱地说:“那也不是方若婳呀。”就算是句实话,听起来也够无力的。 方若婳当然不能就此放过,“还有,也许皇后还会追究,为何无人劝阻至尊,又要如何?” “好了好了。”步崇格轻声打断,几乎低声下气的,“十三娘,你说如何?” “你……”方若婳犹豫了片刻,“能不能劝至尊打消念头?” 就是这犹豫的片刻,方若婳已经知道答案。 “十三娘,至尊他……唉,我求你,不要为难我。” “那么,”方若婳咬一咬嘴唇,还有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但是……过去的日子都在那里,堵着退路。方若婳说下去,声音空洞洞地从喉咙里飘出来,好像是另外一个灵魂在说:“还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步崇格听完,万分犹豫:“这也太悬了。” 方若婳逼他一句:“悬不悬,你自己看着办。” 步崇格考虑很久,终于狠狠地点头,“好!方若婳豁出去。但是那一面,你要保证包牢。” 方若婳说:“好。”心却猛地坠一下,仿佛这原本不是方若婳想要的结果。 第二天早起,佟佳皇后如常陪伴闵星渊上朝。方若婳找个借口留在安仁殿。 司徒青立在房里收拾佟佳皇后浣洗过的衣裳。她嘴里哼着小调,头发上别着的小金玲随着她起伏的动作“铃铃”地轻响。 方若婳站在门边悄悄地看她,那么年轻那么可爱。 她只不过有点小小野心,逮到机会的时候会小小地踩别人一脚……其实那也没什么,很正常。像方若婳这般不思进取,只想打着混过日子的人才该惭愧。 何况,她只是使过些小手段,并没有害了谁。此刻想害人的是方若婳。 方若婳在良心和承诺之间挣扎。如果没有过承诺也许方若婳已经放弃。 司徒青立看见方若婳,露出甜甜的笑容,左边脸颊有个小酒窝。“十三娘,”她直起身,“你怎么站在那里?” 方若婳吸口气,努力地挤出笑容,“我在看你呀。” 司徒诧异,“看我?我有什么可看?十三娘不要说笑了。” 方若婳摆着笑容向她走过去。因为在宫中久了,神情也可以像面具随时掏出来,居然没有分毫晃动。但是方若婳的脚步,像拖着极重的铅块,仿佛前面将是万丈深渊,一脚踩空就万劫不复。 但这么短的距离,不过几步,终归是要到头的。 方若婳附在她耳边轻笑,“看你……有什么地方叫至尊中意的?”觉得自己便如那吐着红信的蛇。 如方若婳所料,司徒的脸顿时胀得通红,满眼的惊诧,有惊喜,但没有恐惧。 “十三娘你……胡说的吧?”她十分羞怯,但眼里又有期待。 话已出口,方若婳现在换作已豁出去的镇定。“咦?至尊的话也好说是胡说的吗?” “不不,”她着急地解释,“十三娘,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若婳笑,替她理一理衣襟,“我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呢?逗你罢了。往后我还指着你抬举呢。” “十三娘,怎么忽然说见外的话?”司徒笑着,已经带上了几分矜持和得意。 方若婳想,各取所需,其实也不能算完全的坏事。 闵星渊退了朝,又与左右仆射商议朝政,用过了午膳,才回安仁殿来。 午后照例小憩一会,起床又与佟佳皇后说一会话。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方若婳有心,所以看得出那一点点心神不宁。 方若婳却几乎坐立难安,只是勉强维持着镇定。 步崇格此刻没有随在闵星渊身边,方若婳当然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耳边,佟佳皇后不知说起了什么事,两个人一起大笑。闵星渊似乎无意地向门外张望了一眼,目光中隐着一丝期待。 又过一会儿,步崇格终于出现在房门口。 “至尊,郤景同请见。” 郤景同是平方的功臣,却一直屈居闵锐达之下,听说他有诸多怨言,最会生事的一个。找他当借口,倒真合适。 “真是的!又有什么事。”闵星渊发着牢骚站起来。 佟佳皇后在一旁安慰他:“总要去见见。他的性子是那样的,他说什么,都不要动气。” 依旧是温婉的熟悉的话音。方若婳不由得一阵愧疚。 抬头时,又与步崇格的视线狭路相逢,只是轻轻一碰,又分开。 应该不会有事。司徒是从心底里愿意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闵星渊那面还要看步崇格的。但闵星渊是一个饥渴的男人,想找一个年轻的女人寻欢,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的刺激。当他面对那具充满生命力的胴体,即使不是他原来期待的那一个,他的满足也会超过失望。 方若婳希望是如此。 当然还有一注关键的赌码,赌闵星渊就算生气,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事。说白了,赌佟佳皇后在闵星渊心中的。 等待的时间是过得最慢,幸好这日佟佳皇后的弟媳进宫,不需要方若婳陪着说话。无事的时候,方若婳在廊下溜达。春已来了,薄薄的绿意覆上枝头,那样美好的天气。然而方若婳却在煎熬,心里同时有火与冰。 晚膳时,闵星渊终于出现。 方若婳连忙去看他身后的步崇格。他泰然自若,轻微地点一下头。方若婳这才松一口气,火熄了,心头的冰化成水,依然很凉,但可以忍受。 闵星渊风度如常,只是眼角眉梢难免有几丝兴奋。佟佳皇后看上去倒并未以为有异。 方若婳下值回去,摊手摊脚地坐在床上,长长的长长的出一口气。 晚间方代玉悄悄地过来,抱一抱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轻声说句:“谢谢。”方若婳仅有的愧疚与烦恼也烟消云散。 次日不是方若婳当值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赖床的机会,方若婳打定主意睡到日上三竿。 可是,一大早,就有人来捶门,是捶,狠狠地砸着门扇。 “十三娘!十三娘!” 方若婳本想用被子兜住头,但来人有比方若婳更好的耐性,不依不饶地继续,到后来,似乎该做拳打脚踢。 方若婳只好起来,心里想,开了门凭她是谁,先发一通火再说。 开门是个小宫女,抢在方若婳开口之前就冲出一连串的话:“十三娘,你快去!出事了!兰娘让方若婳叫你呢!快去!” 方若婳让她喊得晕头转向。 第两百七十六章 心里不好受 “你慢慢来,先告诉我,出什么事?” “皇后要打杀青立!” 方若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子全空了,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只是拔腿就跑。小宫女在后面追方若婳:“十三娘,这边!这边!” 方若婳跟着小宫女狂奔。初春乍暖还寒的风从身侧刮过,路旁一丛丛的花木化作斑驳的阴影。头发散落下来,在面颊一侧飞舞,如一大片阴霾在眼角的余光中不祥地晃动。 “若婳!”前面有一个人,忽然抱住方若婳。因为冲力,方若婳止不住,几乎连那人一起带倒在地。 “别去!”她在方若婳耳畔低声说:“别去!” 方若婳在喘息的时候,发觉方若婳在甘露殿的外面,而抱着方若婳的那个人,是方代玉。 方若婳低吼,一面试图推开她,“你知不知道,皇后她要——”然而方若婳忽然顿住,心中如有闪电霹过,一刹那照得雪亮。 “是你!”方若婳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一时间甚至无法分辨心中的感觉,“是你!” “若婳,回去我给你解释。”她想拉着方若婳回去。 方若婳用尽力气甩开她,几乎又差点跌倒。“不!”方若婳冲向殿内,“不!”方若婳不是说给她听,是说给方若婳自己听。 但方若婳没有真正地进到殿内。 惨叫声声地刺过来,一直刺到方若婳心底,刺进去再拔出来,鲜血淋漓。方若婳本能地捂牢耳朵,但那有什么用? 郭兰看见方若婳,奔出来,叹口气,“算了,你别进去了,不能连你也害了。”她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方若婳不知自己该怎样挪进去,方若婳的腿好像消失了一下,整个身体全无凭依,空荡荡地飘浮。 司徒青立大约是在喊:“皇后饶命!”又喊:“救我!”然后突然一下,没了声音。 猝不及防的静默,如死亡的来临。 方若婳稍微地清醒了一点,往里面奔,郭兰想拦住方若婳,但不成功,只好追着方若婳进来。方若婳心里想着,也许还来得及,也许。 满殿都是宦官和宫女,垂首而立,却连呼吸的声音也不闻,仿佛那一个个都不过是泥塑。 佟佳皇后端坐在上方,方若婳看见她的面孔,心便一直地坠落下去,那仅存的一点点的侥幸也不复存在。 方若婳从未见过这般扭曲的脸,凶恶如嗜血魔一般,凝结着无法言说的痛恨。 “犹豫什么?!”她发话,声音如她的神情一般可怖。 方若婳怔愣地看看她,又转向下方。那里,一大滩血蜿蜒漫开,如春日绽放的杜鹃,红得刺目。司徒青立伏趴在那一大滩嫣红当中,浑身那啥,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猫,最后的抽搐。 行刑的宦官高举起棍杖。 “不——”方若婳尖叫,但是有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方若婳的嘴。 视线中,棍杖无声无息地落下,有如静默的慢镜头。 方若婳昏了过去。 醒来时听见鸟儿婉转鸣叫,阳光洒落在床边,花枝的影子斜斜地横过墙头,依旧是明媚的春天。方若婳努力地回想,然后好像有一柄剑穿过身体,将方若婳的心肝肺腑一起劈裂。 方若婳忍不住那啥了一声。 有个小宫女听见动静走进来,看看方若婳的脸色,道:“十三娘,你醒了就好。” 方若婳挣扎着坐起来。方若婳应该没有生病,可是却像大病过后全身都在痛。 那片刺目的红色又漫过视线,方若婳屈起腿,将脸埋在膝间。 司徒青立,可爱的像个放大的sd娃娃的司徒青立,笑起来脸颊上带着一个小小酒窝的司徒青立……方若婳现在眼前只有她那啥的带血的身子,最后的轻微的抽搐,像只剥光了皮的小猫。 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十三娘,兰娘吩咐了,说十三娘要是醒了没事,还请到皇后那里去。如今宫里是乱作一团了,兰娘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方若婳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小宫女继续说:“十三娘怕还不知道,至尊已经晓得青立的事体了,一气之下跑出宫去,高仆射、闵仆射追去了,不知追得上追不上。皇后在屋里,只有兰娘陪着,也不知是怎样了……” 方若婳抬起眼,阳光微微地晃到方若婳的眼睛,恍惚地不真实。 方若婳还是起床去了,也许只是因为躺着更难受。 郭兰倒是松一口气,她知道佟佳皇后喜欢和方若婳说话,大概觉得自己的负担可以稍稍轻一点。 她走近来,耳语:“皇后一句话也不肯说。” 佟佳皇后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静默如雕塑。早晨那张扭曲的面孔已经不在了,现在她脸上什么也没有。她空了,方若婳知道,她整个地空了。 郭兰示意方若婳上前去与她说说话,可是,方若婳该说什么呢? 方若婳是那个真正的凶手。殷红的血漫过视线。凶手。 “若婳,”不知多久的静默之后,佟佳皇后忽然叫方若婳的名字,“你觉得,方若婳错了吗?” 可是方若婳有什么资格回答她? “是吗?你也觉得是方若婳错了?”佟佳皇后将方若婳的沉默当作回答,她终于哭起来。郭兰赶上去,安慰她。她将头靠在郭兰的肩上,哭泣。 方若婳跪在她脚边,“皇后没有错。”错的是方若婳。她不过是爱得过头,不过是冲动,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无人可以阻止。而方若婳,方若婳是处心积虑地杀了一个人。 “是真的。”方若婳重复,“皇后没有错。” 她微微挪开一点,低头看着方若婳,良久,大约是信了。 “好孩子。”她拉住方若婳的手,掌心冰凉,“只有你会这么想。”她说着,泪水又掉下来。 一直到半夜里,丘涵容和闵锐达才陪伴着闵星渊回到榆乐宫。 佟佳皇后一直沉默地坐在房间里。 后来郭兰劝她:“至尊毕竟是至尊。”她才站起来,出去赔了一个不是。 闵星渊在外面折腾了大半天,还饿着,御膳房准备了比平日多几倍的菜肴。佟佳皇后陪着他喝酒。 闵星渊说:“佟佳……我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并没有想要怎样。我下了朝,有时候倦了,歇一下。和那是一样的。你我已经是那么多年的夫妻,你只要装一点糊涂……你明白吗?”大概,这也算是一种道歉了。 佟佳皇后笑笑,点一下头。但笑得那么虚弱,丝毫的分量也没有。她是真的空了。 挖空她的不是死去的人,是活着在安慰着她的人。一对夫妻,一起生活了四十年,起初或许是衣裳,穿久了变成肌肤,再久就是血肉,划开一道口子,就会撕心裂肺。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但是杀人案的所有凶手都逍遥法外,不会受到惩罚。 午夜发噩梦,冷汗淋漓地惊醒,那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天,佟佳皇后叫来随在闵星渊身边的小黄门,细问经过。 小黄门讲述丘涵容和闵锐达如何追上闵星渊,如何苦苦劝说。 “至尊起先不肯回来,多亏高仆射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高仆射说,陛下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妇人而轻天下?” “哦。”佟佳皇后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区区一个妇人……” 方若婳看看那个小黄门,他低眉顺目,仿佛十分规矩。闵星渊身边的近侍都精挑细选,本不该这样饶舌。 “一个妇人。”佟佳皇后轻声地冷笑着,慢慢地踱进里屋,垂帷的阴影旋即淹没了她的身形。 黄昏时分,方若婳独坐房中,等着方代玉到来。 她欠方若婳一个解释。 方若婳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呆呆地回想,过去在旧方宫中方若婳他们最初的结交,来榆乐的路上方若婳他们互相安慰……方若婳他们怎会走到这一步?是她变了,还是,方若婳变了。 方代玉来了。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第一句话:“若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 方若婳抬头盯着她。她眼里有深深的担忧,那是为方若婳,不是为死去的人。“你呢?”方若婳说,“你心里好受吗?” “当然不——”她急忙说,“我也一样不好受。” 不,她并不是那么难受,方若婳看得出来。 方若婳难以置信,“是你去告密的吧?皇后不应该那么快就知道,是你去告诉皇后的吧?难道你晚上不会发恶梦?” 她被方若婳质问得脸色苍白起来,但她仍然昂着头。 “你以为我不会愧疚?”她的声音坚冷,“可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想一想,如果皇后知道是你在其中穿针引线——” “所以你杀了她?”方若婳不由自主地颤抖,“你一早就知道她必死无疑是不是?所以你杀了她!” “我一早知道方若婳自己必死无疑。”她低声纠正。 方若婳怔一下。 方代玉又说:“你现在太激动,等你平静一点,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我不这么做,那么现在我就是司徒青立。” 她说得不错。但是……方若婳闭一下眼睛,大片的殷红依然刺痛着神经。 方代玉的声音在耳边,“若婳,你也是宫里长大的,你也都看到过。这种事情犹豫一下可能就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你叫我怎么办?我不想死。你只是救我一命,难道,你会看着我死吗?” 第两百七十七章 如同死寂 “不,不是的。”方若婳喃喃地说,“你不光为了活下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他们乱起来,你就是想看着至尊和皇后反目……你挑拨他们!” 方代玉沉默,良久,淡淡地说:“是。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方若婳看着她,只觉得冷,从手脚一路冷下去,整个身体都冻僵。 是她变了,还是方若婳根本就未真正认识过她? “一条人命……那也可以?”方若婳虚弱的喃喃的。 方代玉看着方若婳冷笑,“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他们是干净的?他们手里是没有人命的?他们在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就是踩着人命上来的,不是吗?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若婳,难道你真的已经忘了,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低眉顺眼地服侍他们?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你怎么能问我可以不可以?”她情绪激动,话一串串地冲出来。 方若婳沉默。 也许方若婳他们谁也没变,只是他们从来就不同。 “你说你会帮我,我以为那是真的,我不知道叫你这样为难。”方代玉昂起头,大约,是将泪水倒灌回去,“那么以后我不再找你帮忙就是。” 方若婳继续沉默。 方代玉又说:“有件事你或许一直都不知道。我并不是要说出来向你表功。然而当日达王中毒之后,皇后本来立时就要将你赐死的,是我说了种种你的事情给她听,力方你绝非是那种人,才缓得一缓。” 方若婳怔住,抬头看着她。 她居然在笑着,只是很凄然,“我以为……我们始终是亲人,我是你的亲姑姑,感觉更像亲姊妹,比和方芬馥还要亲。” 方若婳走过去,抱住她。方若婳这么容易就心软,真是不适合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方芬馥靠在方若婳肩头,哭泣。她抽噎地说:“若婳,我心里也是很难过的……” “我相信。”方若婳说。方若婳相信。 这件事就这样彻底地平息,一夕之间,没有人再提起。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以至于安静得仿佛真的从未发生过。 连司徒青立用过的那些东西,也在一夜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世上,仿佛真的不曾存在过那样一个女孩子。 有的时候,方若婳还是会恍惚,难道一切真的都是幻觉? 但佟佳皇后真实地衰败下去。她的精力大不如从前,不会再逐一地翻看大理寺所有涉及人命的案宗。有时候她独自坐着,可以不声不响地坐上一个下午,呆呆地望着前面不知什么地方,那种虚无缥缈的眼神仿佛已经离开了这个尘世。 郭兰看着十分害怕,时常劝她,但是没有用。 佟佳皇后那双眼睛,以前总是清亮的,仿佛直入人心,如今眼看着黯淡下去。 “怎么办呢?”郭兰束手无措,跟方若婳商量。 方若婳摇头,“方若婳也不知道。” 破裂的东西要怎么样才能粘合得天衣无缝?有了缺口的灵魂又要什么才能填补?世上有谁能够回答这些个问题。 佟佳皇后连脾气也变差了,内侍宫女会因为一点小事被训斥、被赶出安仁殿,甚至听说朝臣夫妻不合,也会将他们叫来呵斥一顿,因此听说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是一副夫妻敦睦的景象,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她没有再杖刑过谁。 倒是闵星渊,又回到从前,什么也发生过的模样。除了朝务,就到佟佳皇后这里坐着说话,晚膳之后出去散步,依旧互相搀扶着,只是背影望去都更老了。 佟佳皇后如今倦怠了,不再每日陪着闵星渊去上朝,闵星渊却每日都差人来请,而且一请再请。他是真的愿意她陪在身边的,方若婳看得出来。或许,他怀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急于想补偿,又抹不下脸来。 佟佳皇后因此更加一言九鼎,既然连唯一会反驳她的人都不会再反驳。但她自己,似乎并未察觉闵星渊微妙的变化。 魏娘娘又生了一个女儿。也真难为她,这把年纪,一定很辛苦。但就算她自己是医生,掉到这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年代,她也没办法。 满月之后,佟佳皇后叫人将孩子抱来。雪那啥嫩的小婴儿,眉眼像她父亲,随和喜性,才这么一点大,逗一逗居然嘴角能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佟佳皇后喜欢她到十分,抱了一整天,到晚膳时分才让人送回去。 没了逗婴儿的笑声,屋里静得寂寞。佟佳皇后叹口气。 郭兰说:“皇后如果喜欢,就留下来养吧。” “算了吧。”佟佳皇后说,“省得我刚新鲜,那边又差人来三番四次地抱回去,倒更舍不得。” 她的脾气真的变了,以前她很留意,不会在人前这么露骨地抱怨。 注意到这些的远不止方若婳一个人,如今有人投其所好,在她面前传外面的闲话。她居然并不止住,这股风因此日盛。 方若婳叹息,这就是人老了吗?不,她不是老了,她是空了。 一日,听见个小黄门仿佛无意地说:“有人在传,皇后偏心,对诸儿不公。” 佟佳皇后立刻问:“是谁说的?” 小黄门回答:“周承孝。” 方若婳打量那个小黄门,他有国字脸和憨厚的眉眼,看起来好像永远不会说谎的人。正是上一次传“一个妇人”给佟佳皇后的那个。 方若婳心里大概有数了。 周承孝是什么人方若婳不知道,但是谁让他来传这样的话,方若婳很清楚。 方若婳走到廊下等着,不多时他走出来,脚步轻快,节奏里透着一股得意。方若婳拦住他的去路,低声道:“谁让你来传这样的话?” 他吓了一跳,惊疑莫定地瞅瞅方若婳,然后竭力装作镇定,笑道:“我不过是听见了告诉皇后一声,没有谁要我传。” “哼。”方若婳冷笑,盯着他看一眼,缓缓点头,“好,你不说。” 他在方若婳的目光下打冷战。当然,他的年纪还轻,功力还浅。而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方若婳背后有佟佳皇后。谁也不会怕方若婳,但他们都怕方若婳背后的人。方若婳就是只假虎威的狐狸。 这皇宫里,上上下下不过是一大群狐狸,差别只在于假虎威的多少。 甚至,连皇后也是。 小黄门脸上在冒冷汗,“十三娘的意思是……” 方若婳忽然又不忍心,何必逼他?方若婳笑一笑,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提醒你一声,这宫里头,谁要做什么瞒过天去,只怕并不容易。” 说完,方若婳便走开了,到一边与宫女说笑一回。眼角的余光里,看见那小黄门站着发了半天愣,缓缓地走掉。 过了两天,春香又带魏娘娘的信来,问是谁在佟佳皇后面前进周承孝的谗言。 “周承孝怎么了?”方若婳问。 “谁是周承孝?” 方若婳失笑,春香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是否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方若婳又叹息。 方若婳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也拿别人当作棋子。方若婳已莫名其妙地卷进这个让方若婳陌生的圈子。可是,那么多方若婳关爱,和关爱方若婳的人都卷在其中,方若婳又要怎样才可能独善其身? 方若婳摊开信纸,方若婳知道只要方若婳写上几个字,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问题是,会改变到什么程度? 落笔时,大片的殷红又漫过视线,短暂的瞬间,望出去的一切都染上血红色。 方若婳只是告诉魏娘娘,方若婳会留意察问。 方若婳想那个受了警告的小黄门,也许不会继续重蹈覆辙。像方若婳这种优柔寡断的人,真不适合掺和这些是非。 因为留了意,听到的事情越来越多。 周承孝原本是东宫属官,如今外放。他总算还好,只是平调而已。但是听说闵彬郁对此很是愤愤不平,私下里对几个亲信发了许多怨言,话语里带到了闵锐达。 这种话传了又传,也不知又往里面加了多少佐料。方若婳知道,且不论这些话的内容,而是这些话能够风传,就已经够叫人惊心。 骤雨之前,疾风先至。 又留意那个小黄门,果然不曾再饶舌,但方若婳也心知,那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中,不知布了多少颗那样的棋子。 然后,又忽然静止下来。就恍若一池湖水,被投入的几颗石头搅乱,涟漪过后,恢复平静,连风也没有一丝。 如同死寂。 有天方若婳替佟佳皇后煎茶,露出腕上的一只金条脱。佟佳皇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这就是上一回睍地伐给你的?” 方若婳心中一惊,她竟连这也知道!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冷汗都隐隐地冒出来。 “是。”方若婳低声回答,寒气顺着脊椎来回地蹿。 然而,佟佳皇后点一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又有一天,照例送节礼去东宫。郭兰随口道:“让若婳去吧。” 佟佳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看方若婳,摇头,“我还有别的事让若婳做,让冬雪去。” 方若婳隐隐地感觉,佟佳皇后正在刻意地让方若婳疏远东宫。不,方若婳想这绝非错觉。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傻子也会明白意味着什么。 冬至,百官贺东宫,闵彬郁依惯例,北面称庆。 第两百七十八章 无限困惑 乐声传入榆乐宫,闵星渊大发脾气,当场召来礼臣质问,东宫如此违制,怎么没有人劝谏阻止?! 传说礼臣一时面面相觑,以往年年如此,怎么到了今朝突然又变成违制? 闵星渊大约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头,便申斥道:“逢节庆贺东宫,三五个人结伴去,应个景贺完作罢。哪有这样有闵召集,百官同聚,太子设乐,大张旗鼓的道理?日后都改了吧。” 这番话传出来,真是到了欲加之罪的程度。 朝里上上下下,都是看脸色过日子的人,风吹草动都比一般人敏感,恨不得将皇帝每日笑几声、皱几下眉头都数个一清二楚,这样露骨的暗示,哪个会不明白? 因此告太子状的人便一日多似一日,真真假假的,又有多少关系?闵星渊一时没有发作,也许觉得还未到时机,也许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但人心是这样浮动着。 不知结局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因为不知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 即便知道结局,这过程也未尝不煎熬。 方若婳想这些情形,恐怕魏娘娘都是知道的。如今方若婳也不敢和她通消息,总觉得背后有只眼睛盯着。佟佳皇后十分宠爱方若婳不假,但不意味着,方若婳可以走错这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祥王遇刺的消息。 他在自江南回榆乐的路上遇到刺客,中了一刀。 得知这个消息的刹那,佟佳皇后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已衰老的面庞上皱纹如纵横阡陌的阴影。大约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说不出话来,郭兰也一样受了惊吓,不停地用手在她背后抚着,却想不起来叫人。 方若婳是最镇定的人,因为方若婳知道,闵博延无论如何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 方若婳问:“祥王殿下伤势如何?” 送信的人回答:“祥王殿下伤在左肩,伤势甚重,但于性命无碍。” 看,果不然。 但是,“伤势甚重”,也够豁得出去。 佟佳皇后这时缓过来,一一地细问经过。 行刺的人见不成功,当即逃走,迄今还未抓到。当然,方若婳猜想永远也不会抓到。闵博延差一点就伤到左胸要害。即便如此,也因流血甚多,身体虚弱,在当地休息了两日,现下重新启程。 “为什么不多休息几日?” “殿下坚持启程。” “你们应该劝住他!”佟佳皇后责难。 送信的人不敢辩解,连连叩首。 “殿下总算没事。”郭兰继续用手抚着她的背,低声地劝,“皇后静一静心。” 佟佳皇后嘘一口气,乏力地挥手,让送信的人退下。“你看看,竟出这种事。”她不知是对郭兰,还是对方若婳说,“博延那个孩子,必定是怕至尊和我焦心,这样子还要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唉,他怎么不知道,这样我才焦心。” 郭兰说:“殿下也是一片孝心。” “是。”佟佳皇后缓缓地点头,“博延是最孝顺的。” 最孝顺的。方若婳几乎在暗笑。当然方若婳并不敢,还得想几句得体的话出来附和。这倒也不难。方若婳小时候学写作文,语文老师让方若婳他们准备一个本子,到处抄写漂亮的句子,然后模仿。如今方若婳也一样,在心里准备一个本子,听到好词儿就记下来,自有用得上的时候。 佟佳皇后在方若婳他们的安抚下平静许多,末了说:“让太医们预备好,博延回来了立时去看看。” 方若婳注意到,佟佳皇后没有提起刺客的事。 大约因为受了伤,闵博延行程减慢,过了三日方回到榆乐。佟佳皇后本来当即就要去祥王府看他,总算被郭兰劝下。佟佳皇后便让方若婳去看着,连太医用了哪些药都留意着,回来一一地告诉她。 因为方若婳奉着懿旨,赵王妃亲自出来迎方若婳,连连地致歉怠慢。她还是那般礼数天马全,只是透出极深的疲惫,眼睛里带着血丝。 当好演员也是不容易的。方若婳心里想。 太医们在诊治,方若婳不便进去,赵王妃陪着方若婳在厅里坐。她对方若婳说起遇刺的过程,十分惊险。 “唬死我。”她一面说,一面落泪,“只差那么一点点。” 方若婳开始背吉人天相之类的台词。 她又说:“不知道是谁,竟这样恨二郎,要用这种阴狠的办法。”她困惑的,同时也是咬牙切齿的。 方若婳心里忽然一动,如果她不是演技好,也许,她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太医们退出来,向赵王妃一一地禀告闵博延的伤势、该用什么药。赵王妃略懂医术,因此问得十分细致。方若婳听了全记下来,回去好交差。 然后,赵王妃领方若婳去见闵博延。 在方若婳进屋之后,她便很体贴的将其它所有的侍女都叫出来,只留方若婳他们两个在里面。 闵博延躺在床上,满屋子的药味,还杂着一丝血腥气。床边丢了一条染过血的绷带,还真是有许多血,已经干涸,变成可怖的黑紫色。方若婳盯着那条绷带看,黑紫的颜色好像沁进方若婳心里去,心口像砂石擦出口子那样辣辣地疼。 倒好像,受伤的是方若婳。 方若婳难过,是,方若婳不由自主地难过,宁可方若婳自己受伤。 其实在见到他之前,方若婳心里始终觉得那是他自找,他活该……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方若婳又说不出的害怕,整颗心都在颤抖。为了皇位,他真是舍得付出代价。如果那个刺客刺偏了一点呢?历史就会完全改变。方若婳呆呆地望着。后怕,甚至气恼,脸上的神情大概也不会好看。 “我叫人拿出去。”闵博延说。 方若婳移开视线,看着他,“不,不用了。”他的脸色真的苍白。 闵博延问:“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牵一牵嘴角,没有作声。并无外人在场,方若婳可以不守那些繁文缛节,方若婳知道他也不在意。 方若婳拖过墙角的胡床,坐在他床边。“你可以猜。”方若婳说。 闵博延叹口气,“反正不是想安慰方若婳。” 方若婳歪过头看他,那样了解方若婳的一个人。忍不住笑,“方若婳是在想,刺客会是谁派的?” 闵博延摇摇头,无所谓地说:“很难追查。” 当然,方若婳也知道,而且永远都追查不到真相。不过,方若婳说,明知道很危险还是脱口而出:“替罪羊呢,总能追查到一只替罪羊吧?” 闵博延怔愣一下,侧过脸来盯着方若婳看。 方若婳心里有那么一股气恼,非要发泄出来才痛快,“然后,替罪羊会供出一个幕后主使人来,那会是谁呢?”说出来,刺痛而快意的感觉。 “是谁?”闵博延问。 方若婳盯着他看,他显得十分平静,而且镇定。方若婳在做什么?方若婳问自己。方若婳好像真的在掂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方若婳在找极限——方若婳敢这样说,不过仗着他喜欢方若婳。那么,极限会有方若婳以为的那样深吗? “反正,最不会让人怀疑的,是殿下你吧?”方若婳微笑地说。 闵博延动了动身子,也许牵动了伤口,他皱了下眉。“奇怪,若婳。”他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怀疑我?为什么——” 他停顿一下,看方若婳更深。 “为什么你打从一开始,就好像已经认定我闵博延不是个好人?” 方若婳微微地一惊。但是不错,方若婳确实打从一开始就这样认定,每一个生活在方若婳那个时代的懂得皮毛的人都会这样认定。 “若婳,我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以为?”他无限困惑的,也是……痛苦的。 方若婳心底也有一种刺痛,随着心跳,一下比一下更锐利。 方若婳闭一下眼睛,然后继续微笑,“殿下何以这样认为?我并没有——” “你有。”他说。 方若婳又闭一下眼睛。 闵博延继续说:“就好比刚才,你明示暗示,不就是想说我策划了一切,然后欲将罪责转嫁于别人吗?若婳,你想说什么,何不明明白白地说?——我以为你不是这样藏藏掖掖的人。” 方若婳吸一口气,就这么一瞬间,方若婳决定豁出去。这么长时间,方若婳像在钢丝上独行的演员,摇摇晃晃,偏向任何一边,都会不舍、不敢。现在,就这么刹那,思量了又思量仍悬于一线的事,忽然有了决定。 过去那么多年藏藏掖掖的话,一次都说个明白。 让方若婳他们打开天窗。 “是。”方若婳说。 “为何这样疑我?” 方若婳直视他,“你先告诉我,难道我疑心得不对吗?”一颗心将要跳出来。 “不对。”他有怒意,也有感伤,停了片刻,又重复,“若婳,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你疑心得不对。” 方若婳望着他,这一瞬间他的眼眸是敞开的,清澈的,没有任何的回避和遮掩。方若婳忽然迟疑起来。难道方若婳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不对的?难道历史欺骗了方若婳? “你……”方若婳的脑海一时茫然,所有已知的,方若婳曾经确信的都在动摇。 第两百七十九章 你留下 但这岂非方若婳想要的答案?是方若婳怀着如蚕丝般渺茫的期望,等待着的回答。因为害怕失望,在他回答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他说得对,方若婳总是提前就判定了他的罪。也许因为这样,反倒有更深的忐忑,不敢相信,不敢欢喜。 “若婳,你信不信我?”闵博延问。 他眼里满满的期待,坦诚的,如水晶一般不掺丝毫的杂质。 方若婳的心头一阵抽痛,不自觉间已经点了点头。 “若婳!”他欣喜若狂,“我就知道——啊!” “怎么了?”方若婳一惊,俯身过去检视他的伤口。 “没事没事。”他用另外一只手按着伤处,喘息了好一会儿,那脸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也不曾减退。 方若婳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快活过,他在人前是极深沉的,不苟言笑,从来没有这样如孩子一般地欢愉,仿佛得到心爱的玩具,人生的一切都满足了。 方若婳也忍不住跟着微笑,不知何时,心中的堤防已经裂开了缝隙,甜美的幸福的感觉慢慢地溢出来。 刺痛犹在,但甜美太过诱惑。 方若婳像一个节食的人,意志从来不坚,终于受到美食的诱惑,再也抵抗不住。这一刻,离开的缝隙还有什么可以封堵?放纵的情感已如覆水难收。 他向方若婳伸出手,方若婳便将手递给他,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然后方若婳他们便互相看着,也不说话,如果有人进来,一定会觉得方若婳他们傻得可笑。 理他们的。沉陷在爱情里的男女,哪有个不傻的? 侍女在外面叫了声:“殿下。” 闵博延皱眉,“什么事?” “殿下,该用药了。” “若婳——”闵博延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明白他的意思,故意地叹口气。 “有劳了。”他在笑。 方若婳去开了门,将药接过来,侍女并不敢多停留,立刻就重新掩门而去。方若婳端了药回来,放在床头的案几上,然后扶他起来。 他就着方若婳的手,一口一口地将药喝尽。 药味很冲,一闻就苦得可怕。他却笑说:“真是,从来没喝过这样好喝的药。” 什么傻话。方若婳横他一眼,“要不要我再端一碗来给你喝?” “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是你端来的,一缸我也能喝下去。” 方若婳想再横他一眼,但方若婳眼睛酸涩,只得低下头去。 回宫去,佟佳皇后细细地问了一遍,知道闵博延精神尚好,方才稍稍安心。她已经决定次日要去祥王府,有闵已在安排。 晚间方若婳回自己的住处,直到此刻理智才完全地回来。 如果方若婳非要再筑一道堤防,或许可以办到,但已经涌出来的幸福,方若婳要如何才能舍去?穷尽方若婳和方若婳的两个人生,方若婳从未有过那样纯净的幸福,像山间的清泉流淌过,映着阳光的温暖。 但是曾经的重重顾虑依然如刺一般扎在心口,牵扯一下依旧痛彻心肺。 方若婳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的睡意,心里来来回回地重演白天的一幕幕,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至少他有一句话不错,方若婳打从一开始,就先认定他是一个“坏人”。所以他必定是奸诈的,用心狠毒的,他若遇刺,必定是自导自演,为了嫁祸于人。 但,若他这回说的是真的呢? 方若婳忽然一阵战栗。 如果真的有人要刺杀他,那么主使者会是谁?……答案似乎昭然欲揭。 然而会吗?闵彬郁会那么傻吗?只怕此刻每个人都会认为,是他主使。可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呢? 原来方若婳认为闵博延是最有可能的,但是……但是他那双眼眸,那样坦直而清澈,不,方若婳不相信有人可以做戏到那个水平。 方若婳想到一阵阵的头疼,也没有个结论。 起来胡乱地倒了口水喝,窗外暮色沉沉,远远近近的宫苑都隐没在黑夜之中,那样静谧,竟似根本没有一个人存在。方若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佟佳皇后去了祥王府。虽然说是轻驾,那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马。 待见了面,场面也是相当的……苦情。母子俩都眼泪满眶,只差没有抱头痛哭一场。佟佳皇后说了许多遍“好好养伤,旁的事一概不要想”,闵博延则说很多遍“臣让至尊和皇后担忧,臣不孝”之类的话。 方若婳发觉方若婳还是看不得这些戏码,非但不因煽情而感动,反而一阵阵地想笑,要花好大气力克制。 其实也未尝没有真情,只是有天家的礼数在前,真情也不得不戴上一个面具。 戏码落幕,赵王妃一路送佟佳皇后到府门。 佟佳皇后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对方若婳说:“若婳,你留下。” 又对赵王妃说:“若婳很能干,你这几日必定也是忙不过来,让她每天过来帮一帮你。再者,若想要宫中什么物什,有若婳在也容易些,不必事事都去回禀了。” 赵王妃看看方若婳,十分平静地回答:“是。多谢阿娘,还这么替妾想着。” 佟佳皇后向方若婳嘱咐了几句,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往内库里去要,不必再去问她之类的,便去了。方若婳答应着,脑子却还是一锅粥。 怔愣很久也想不明白,佟佳皇后是有意,还是无意? 想半天,先丢开吧,至少方若婳此刻能够亲自照料他,那也是好的。 只要方若婳在,赵王妃便会悄悄地回避。有时候方若婳望见她,真的想像不出她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感受?但她在表面上,居然可以丝毫不露,这已经十分了不起。换作方若婳,方若婳一定做不到。 闵博延喜出望外,“若婳,我去向皇后要你过来,好不好?” 方若婳说:“你突然要纳妾,不怕皇后生气?” 闵博延脸色黯淡了一下。 方若婳的心抽搐一下,很疼,果然他是很在意这些的。 “也许,不会生气……”他又说,“唉,生气就生气吧,会过去的。若婳,你知不知道,我怕夜长梦多——” 方若婳微笑,“你怕什么?我是很固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闵博延也笑起来,“真是固执,居然比我还要固执。” 第两百八十章 不告诉你 然后他又想起来问:“若婳,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以前为什么对我抱那么深的成见?” 方若婳凝视他,心忽然跳得快起来,方若婳心里有那么多疑问,一直没有勇气问出来,现在,也许是最好的机会。可是如果问了……他会不会说实话?方若婳要不要赌这一把? “博延……”方若婳缓缓地叫他名字,第一次,感觉却很熟悉,仿佛叫过很多遍。方若婳看着他依旧微笑的眼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闵博延见方若婳这样郑重其事,也敛起了笑容。“若婳,”他一字一字地说,“你问我的任何问题,我都从来没有骗过你。” “那么,”方若婳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想当上皇太子?” 闵博延的眼神突然僵凝,连他的身体,连天马围的空气,都仿佛在一瞬间冻僵。方若婳的心慢慢地滑落,顺着一壁悬崖,滑向无底的深渊。 方若婳听见自己的声音继续在问:“太子如今动辄得咎,有那么多人在至尊和皇后面前诋毁太子,是不是受你的主使?” “是。”他回答。声音十分平静。 方若婳望着他,他的眼神又流动起来,鲜活的,温和的,深沉的,一直探入方若婳的眼底。方若婳心中百味方杂,有酸涩,也有甜美。 闵博延微微地笑着,“若婳,到今日你才说出心里话。也好,你总算说了出来。” “你果真承认了?”方若婳侧着脸瞥他。 “为何不承认?我说过,你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不会骗你。” 方若婳笑,“也许我出门就告诉了至尊和皇后。” 闵博延淡淡地说:“你以为我的心思,他们就一点不知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方若婳怔住。想起佟佳皇后微光闪动的眼眸,仿佛直入人心。方若婳问自己,他们真的会丝毫不觉察儿子们的心思吗? “可是……” “至尊和皇后有废立之意,乃因我的功绩才华人品在兄弟之中,都是第一。至尊为天下百姓择一贤君想,皇太子自然该是我。” 他真是自负已极,连丝毫的掩饰之意都没有。 “可是……”方若婳使劲梳理着头绪,“可是太子他也没有什么过错。” “大哥是庸庸之辈。”他语气淡然,只是方述事实,“自古长幼有序,太子若没有过错,又怎么能够行废立?” 所以欲加之罪。他说得真是直白,直白得叫方若婳心惊。 方若婳问:“你都告诉了我,真的不怕我再说出去?” “随便你。”他将一只手收回来,垫在脑后,换作吴语笑道:“我老早说过,我已经疯掉了。” 他永远笃定,仿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 也许,眼下他真的是。 但方若婳却知道,未来的一天,他会成为亡国的博延帝,身败名裂,遗臭千年。 心蓦地就又痛起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方若婳不知道。但方若婳恐惧着那未来的一幕。忽然就痛恨历史,为什么提前告诉方若婳结局? “博延……还记得我曾经说,想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嗯。”闵博延看着方若婳,“你说吧。” 方若婳心怦怦地跳着,明知道不可能,却还存着那样一丝侥幸。如同一个已经知道空难发生的妻子,打电话去机场询问丈夫的下落。 “你能不能放弃?” 闵博延沉默。 “能不能为了我……”方若婳的声音低下去,很无力,“你曾经说过,我们可以去开店,去游山玩水……能不能?” 闵博延叹了口气。 “迟了。”他说,“若婳,如果几年前也许可以,但是现在,迟了。” 轮到方若婳沉默。 他继续说下去:“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想放弃就能放弃的。那么多人,我不能跟他们说一句算了,我不要了,就算完了。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就算推也会把我推上去……你明白吗?” 方若婳点一下头,方若婳明白,真的明白。 “若婳,为什么你会这样问?”轮到他问。 方若婳继续沉默。 “你不想让我去争……因为太子?我知道你心里向着他,你和魏娘娘交情非凡。你曾经为太子拼死求情,现在也还和魏娘娘暗通消息。” 方若婳真正地惊愕。方若婳自以为隐秘的事,原来路人皆知。 方若婳肯定脸色煞白,因为闵博延抬手抚一下方若婳的脸。“若婳!”他还是那种命令的语气,但多些无奈,还有怜惜,“你不要掺合这些事。” 方若婳说不出话来。 “唉!”他长长地叹口气,“若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心肠软,谁求你都会答应,而且又固执,你觉得要做就去做了,不计后果。” 对,他说得真对,再对也没有了。 闵博延望着方若婳微笑,“我真不知拿你怎么办好——”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方若婳僵硬地说。 闵博延深深地注视方若婳,“因为我爱你这样子。” 方若婳怔住,他说他爱?方若婳做的事好多和他作对。 “而且你做的那些事——”他顿一顿,“我还应付得了。” 对,这才是关键。方若婳忽然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像被猫戏耍的老鼠。方若婳涨红脸,又一时不知怎样发作。 方若婳瞪着闵博延,而他叹口气。 “若婳,今天说穿了也好,别再掺和了,好吗?这里头的事情曲曲折折,你也不明白。像你那天贸贸然为太子求情——我真替你后怕。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你,万一不能够天马全……若婳,我都不敢想。” 方若婳的心又软下来。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方若婳说。 “什么?” “放过太子和魏娘娘。别害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好好地过下半辈子。” 闵博延凝视方若婳,微微摇头。 “为什么?!”方若婳“腾”地站起来。 “不是,你别急——”他来拉方若婳的手。 “别碰我!”方若婳甩开他。 大概甩得重了,他痛吸了一口气。 “我不是不答应你!” 方若婳这才安静下来。 “你怎么这样性急?”闵博延笑,“我不是不答应你。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心里就认定我是那样的人?——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他们如何。” 方若婳回想了一下,忍不住也笑。 但心里忽然又一阵刺痛。如果真是这样,历史又是怎么回事? 晚间方若婳回宫去,佟佳皇后细细地问闵博延的情形,问了又问。闵博延是她的命根子。 回到房里,就剩下方若婳自己,还有记忆。 方若婳细细地体味,一遍又一遍,肆无忌惮的,不必再像守财奴。如同偶然闯进四十大盗宝库的孩子,拿起这个看看,再拿起那个看看,总也不够看。 放纵是快乐的,就像瘾君子——在那一刻是满足的。 然而未来……方若婳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方若婳每天都去看闵博延,他的伤还没有好,做不了别的。方若婳他们聊天,什么都聊。方若婳时常惊讶于他的想法,那么明晰,完全不像一个未来的昏君。 “你想做什么样的皇帝?”方若婳问得再直接也没有。他府里很安全,方若婳知道,每个人都是精选过的,万无一失。 “像赤霄那样——”想了一想,又补充一句:“我会比他更好。” 赤霄帝不算是一个昏君吧?方若婳心里想。 他抬头打量方若婳的神情,“若婳,你又不信我?” “不……呃,”方若婳换一个问题,“琼花什么样?真的很美吗?我在洮高的时候没有留意。” “琼花是什么?”他反问方若婳,脸上的诧异不像假的,“我也不清楚。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让人去查一查。” 方若婳讪笑,“不用了。从前听到传闻而已。”一千多年后的传闻。 有的时候他又追问方若婳:“第一次遇见你,你唱的那首歌到底是什么?” 方若婳扮鬼脸给他,“不告诉你!” 他捏方若婳的脸,无可奈何。 方若婳喜欢他这样。也许以后还会再问,但这次只问一遍就不再问了。 他又说:“若婳,煎茶给我喝吧。” 方若婳笑,“不是已经煎过一次了?那一回——” 他瞪着方若婳,“那也好算的?那里面至少半杯茶末,知道我如何咽下去的?” 方若婳笑到弯下腰去揉肚子。 他依然瞪着方若婳,一脸不知道拿方若婳怎么办的神情,等方若婳好不容易笑完了,回到胡床上,他摇头叹息:“瞧瞧你,从来没见过女子像你这样笑的,亏你还是公主!” “那又怎么样?”方若婳叉起腰,做夜叉状,“你敢说你不喜欢?” “我喜欢。”他微笑,“我就喜欢你这样子。” 方若婳不是不奇怪的,他是那样强硬的男人,方若婳以为他这样的性格,只会喜欢温顺的女人。像赵王妃那样。 心情忽然有点黯淡。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方若婳瞅着他,“在想,你一定也很喜欢赵王妃吧?”方若婳说得很笃定,也很平静,但心在突突直跳,如果他回答“是”,那么我……我会立刻转身走掉。方若婳想。 “是,我喜欢她。” 第两百八十一章 何乐不为 眼泪立时就涌上来,方若婳站起来,但他更快,拉住方若婳的胳膊。 “别走,听我说完!”他飞快地下令,“但那完全不一样——” 方若婳坐回来瞪着他。 “没见过比你更性急的。”他笑,“若不是我手疾眼快,你又跑掉了。” 方若婳不响,等着他说下去。 但他居然不作声了,仿佛觉得方才那么一句解释已经足够。方若婳忍不住问:“怎么个完全不一样法?” 他深深地望着方若婳,将方若婳的身影一直映在他的眸底。“我以为你明白。”他说,“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方若婳说。 方若婳他们视线交缠。他笑起来,“真是!你怎么这样固执!”方若婳也笑起来。 “她十五岁就嫁给我,那年我也十五岁。”他说,“我们就像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可能没感情?原来我以为,夫妻都是那样,直到我遇见你。” “遇见我怎样?”方若婳轻声问。 他不响,拉起方若婳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方若婳的指尖。 方若婳微笑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睡去。他睡着的模样柔和很多,显得不那么强硬,但抿起的嘴唇依然有斧刻般分明的轮廓。方若婳的手指沿着他的面颊轻轻地轻轻地移动,他沉睡着,没有知觉。 真是不可思议,方若婳竟会坐在这里看着一个男人沉睡,而这个男人居然是博延帝。 管他的呢。方若婳的心在抽痛,脸上依然在笑。先爱了再说。 忍不住俯身,偷偷的在他脸上亲一下。忍不住,又亲一下。 忽然感觉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牵了牵,方若婳直起身,瞪着他。他,分明强忍着笑意。 “喂!”方若婳毫不留情地搡他。 他终于再也憋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过后方若婳挪动几下,也许方若婳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他的身子微微紧了一下。方若婳唬了一跳,抬起头来端详,“要不要紧?” “不要紧。”他低喃耳语,将方若婳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口。 方若婳听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合着外面的风声,那么平稳,那么静谧。方若婳竟然睡去了。极安逸的,连梦也不做一个。 醒来时天都暗下来,侍女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叫门:“十三娘,该回宫了。” 方若婳脸热得像发烧一样,急急忙忙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他在方若婳脸上吻一下,才肯放开方若婳。 开门出去,百般装着镇定,但脸还是热的。幸好天色也晚了。 快走到府门了,忽然有个侍女追上来说:“十三娘请留一步,王妃有事相请。”只好又折身回来。 方若婳终归是有点心虚的。但只怕也难瞒过她,索性又坦然。 赵王妃还是那般从容不迫的微笑,大家风范,纹丝不乱。方若婳他们开诚布公地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奇怪,方若婳对她,没有对桦琳那样的愧疚。 “十三娘,这两天辛苦你。”她永远从这样礼数天马全的话开始,“这里有一碗药,替你补一补身子。” 她转过身,亲手从身后侍女托的木盘上,端起药碗来。 方若婳注视那黑黝黝的药汁,有片刻的迟疑。 “十三娘,”赵王妃凝视方若婳,微微笑笑,“我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嫌我多事。” 方若婳蓦地明白过来。 “王妃真是有心。”方若婳勉强地笑一下,一定很难看。 药真是苦透了,从口一直到心。 晚间方代玉来看方若婳。自从司徒的事之后,方若婳他们依然有来往。方若婳和以前一样煎茶给她喝,但味道恐怕有些许不同。 她对方若婳说近日听到的种种传闻,不外是太子如何,几位皇子如何。 “如今太子在东宫建了个庶人村,每日穿着布衣出入,吃住都在茅舍里头。也不知这一招管用不管用。” 可惜为时已晚,方若婳想,闵博延已经志在必得,那张网不会白白地收起。 “你在想什么?”方代玉问方若婳,“是不是在想——”她顿一下,“祥王?” “哎?”方若婳一惊,看她。 方代玉抿牢嘴笑,过一会才说:“这两天不知有多少人在议论你。” 方若婳呆呆地问:“议论我什么?” 她仔细打量方若婳的神情,大约觉得不像假装,才诧异道:“你倒来问我?皇后的意思明明白白的,要将你给祥王。” “皇后的意思,”方若婳喃喃的,“怎么会?皇后一向最恨这些个事。” 方代玉淡淡地哼了一声,“现在改变了吧。”停了一停,“再说,皇后宠你,更宠祥王,她又看得出祥王对你有意——” 方若婳一震,盯牢他。 “何用这样看我?这后宫之事,有什么是皇后不知道的?你若以为能够瞒得过她,也未免太低估她。” 方若婳觉得冷,浑身起了战栗,鸡皮疙瘩擦着衣裳,十分难受。 “若婳,真如你所言,你和祥王不想有什么瓜葛,你要早做打算。若不然,郎情妾意,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方若婳诧异,这真不像她说出来的话。 “若婳,”她笑着,形容惨淡却坚持笑着,“凡事都有因缘。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方若婳感激地握一下她的手,只是掌心里冷得骇人。 第二天,到祥王府比往时迟一个时辰。 闵博延显见得一日比一日好,方若婳进去时,他靠在床头看书。见了方若婳扔下书问:“怎么这时分才来?” 从身后的宫女手里提过食篮,放在案上。“要等这蒸熟了。”掀开食篮,里面铺了棉褥保暖,取出点子盒子来,打起盖。 “还记得这个吗?” “记得,”他瞥了一眼便满脸的笑,“包——子——” 居然记得?方若婳诧异地看看他,一面笑:“什么嘛,你自己取的名字——” “玉尖面。”他又看着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很想白他一眼,侍女在侧,想想还是作罢。 方若婳将盘子托过去。他捻了一只起来,“什么馅的?” 侍女已经出去了,方若婳拖过胡床,一面小声回答:“砒霜。” 他正咬了一口,立刻摊手摊脚地倒在床上做垂死状,逗方若婳笑出来。 关起门,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方若婳他们就像最普通不过的情人,互相从对方那里汲取欢愉。 闵博延重新坐起来,吃完那只玉尖面。 方若婳问:“那天你和至尊说起安府,那又是怎么一回事?”方若婳只是随口找一个话题,说出口之后才在想,在这个时代,女人好像不该过问这些事的。 闵博延倒是不以为意,他说:“郁探微上书,奏请至尊迁都安府,至尊不准。” “为什么?” 闵博延看方若婳一眼,叹道:“至尊总归是觉得,‘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风越之根基离了榆乐,万一日后有变,无从呼应。唉,其实而今天下一统,何方百姓不是大风越子民,哪来那么多彼此?” 方若婳怔怔地看他。 他笑一下,碰碰方若婳的下巴,“听糊涂了吧?” “不不,”方若婳脱口道,“你说得对。” 他有些惊喜,“你觉得我说得对?” 方若婳点头,“说下去。” “至尊既是天子,理应坐镇中央,统领四方,对百姓一视而同仁,教皇恩雨露泽被四方,教每个臣民都能安享太平……本不该厚此薄彼。” “所以你觉得应该迁都安府?”方若婳支着下巴。 “是。方若婳每年从江南回榆乐,路上千山万水,这一路看下来,以安府最佳。居天下中心,又水郁两通,若将来能修缮安府天马边的河渠,那么单这贡赋,就不知省下多少脚力。既是于天下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方若婳听傻掉。 这和方若婳听到的博延帝去看琼花,完全不是一个版本啊。 “所以你想挖一条河把所有河都连起来,全通到安府去?”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喃喃重复:“挖一条河把所有河都连起来,全通到安府去?” 方若婳心里忽然意识到什么,通通狂跳几下,却见他眼眸倏地发亮,当即暗暗叫声不好! 他跳起来,兴奋地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连续走了好几圈,一面不停地搓手,挥手,握拳。 自从那一次对流星许愿结果掉进这个时代之后,方若婳还是第一次又想将自己的乌鸦舌给割下来!听听,方若婳都说了什么呀?! 等等,难道这条耗费无尽劳力,挖到亡国的血泪长河,原来是方若婳提示了闵博延,才会诞生的吗?方若婳好似又掉到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难题里。可是,运河也是古代的南北大动脉,如果硬是不让它诞生,是不是就好呢?方若婳知道方若婳就算想到脑壳破裂,也不会有结论。 闵博延绕回来,一下坐在床沿上,“若婳,你可知道,你真是出了一个好主意!” “可是,”方若婳试着泼冷水,“你要想想,这么做,要耗掉多少人力?多少钱财?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闵博延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这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工程,从南到北,简直将半个天下都翻过来……” “不。”他平静地打断方若婳,“事在人为。” 第两百八十二章 猜忌 方若婳闭一下眼睛。 “且不提这些事了。”闵博延说,“若婳,我在想,迟些去和皇后讲也好,我可以多些时间准备。我要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心蓦地抽痛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要嫁给你。”方若婳黯然道。 他耸起身子,俯过来仔细打量,“咦,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俗话说十三月天,孩儿面。你比十三月天变得还快。” “不,我没有生气。”方若婳推着他的肩让他坐回去。 他拉住方若婳的胳膊,黑瞳瞳的眼眸闪着固执的光,“若你没有生气,那么现在就对我说,你愿意嫁给我!” 方若婳怔愣着,这样的目光让方若婳几乎无法承受。方若婳垂下眼帘,然后摇摇头。 “若婳!”他手上用力太过,让方若婳疼得差点叫出来。 方若婳愕然地看着他,原来方若婳这一句话,竟能轻易地激得他这样愤怒起来。“为什么?”他几乎嘶吼地问,连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我以为……以为你心里真的是有我的!” 是有的。可是…… 方若婳咬一下嘴唇,盯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给他解释。 他一向都能洞悉方若婳的心事,然而,临到这件事上,他却不能够明白。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女人。 方若婳不想再做侍妾了。那种无法喘息的感觉,让方若婳恐惧。即使维持原状,也比再做侍妾强些。没有名分有什么呢,方若婳还能多几分自在。 但是这些话,方若婳不知道怎样启齿,怎样才能让他明白。 而他,好似真的生气了。狠狠地扬起手,仿佛要将案上的盆子瓶子都扫到地上去,但是他终于生生地止住,良久,将手缓缓地放下。 “若婳,你是不是……”他声音慢而低沉,仿佛含着许多犹豫,“是不是仍为了成弘?” 方若婳再想不到他居然能误会到那里去,一时竟呆掉。 “你走!”他说,“走!” 他自己躺下,扯过被子盖好,转向内侧,再不肯说话了。 方若婳坐着发了会呆,木然地站起来,开门出去。 侍女们见到方若婳,颇觉诧异,但也不敢问什么。大约有人立刻去告诉了赵王妃,不多时她便来了。打量一下方若婳的脸色,领方若婳到屋里去坐了。 “怎么了?”她问,“能告诉我吗?” 方若婳虚弱地摇摇头,“没什么,忽然头晕起来。” 赵王妃当然不会信,但她可以做得若无其事。“十三娘,你是辛苦了,在这里歇歇再回去吧。” 方若婳点点头,当然不能马上回去,不然佟佳皇后问起来方若婳要怎么回答。 侍女送了茶来,喝起来有股清淡的药味,大约是安神的。喝了半盏茶,心静下来,忽然想明白,莫名其妙的,这叫什么事呐?明明是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 方若婳那时不曾开口,是为了运河的事还在心乱。 欲待回去解释,但是又恼他跟方若婳发火,不愿就这样回头。 想了一想,做个决定,明天吧,明天来了就跟他说个明白。 第二天方若婳没能去祥王府,闵星渊病了。 他一起床就忽然晕倒,整个榆乐宫都乱了套。方若婳他们只能陪着佟佳皇后赶过去。太医们来时,闵星渊已经自己醒来,但头晕得无法自行站立。 当即停了早朝,大约朝臣们也是一片惶然。 太医们会诊了半天,说了一大套脉如何气如何的道理,听得佟佳皇后也不耐烦起来,只管问他们,闵星渊的病要紧不要紧?太医们又解释了半天,原来是可大可小的病,说来说去终归是年纪大了,若小心调治便没有大碍,但必须得静养。 闵彬郁匆匆地赶来,在闵星渊床前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地侍奉。他的孝顺滴水不漏,任谁见了都会感动。 方若婳想,闵星渊夫妇也是感动的,那毕竟是他们的长子。 于是佟佳皇后决定,过了年就和闵星渊同去仁寿宫,颐养一阵再回来。朝中除军国大事,都交由太子处理。这一来,原本已喧嚣尘上的废太子传闻,忽然又沉寂下去。 闵星渊的这场病,成全了闵彬郁一回,将他由悬崖拉回数寸。 方若婳不知闵博延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方若婳已有许多日子没有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只是偶尔,方若婳他们相遇,目光轻微地碰一下,旋即分开,就恍若方若婳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许他仍然误会着,更可能,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些。已经烹到九分熟的汤忽然又被浇进了一盆冷水,想必他心里也会失望。 然而,方若婳想起他目光中的执着,那种让人看了会不寒而栗的执着,方若婳知道,那张悬而未收的网既然已经布下,就不肯落空。图穷匕首现,大约也不会太久了。 因为闵星渊的病,闵博延奏请在榆乐多住一段时日,但闵星渊不准。 过了年,诸位皇子又郁续返回藩地。闵博延来向佟佳皇后告别,佟佳皇后因为仍忧心着闵星渊的病情,只叮嘱了他一番自己小心之类的话,他便告退了。 眼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淡去,方若婳心里也如烹油一般达到了沸腾。 又要一年才能再见到他。至少,方若婳想和他说句话,道个别。 方若婳告了个方便,从殿角门匆匆地追了出去。归真观、彩丝院、淑景殿……一一地掠过,方若婳的胸口因喘息而发疼,心里只想着,哪怕再看他一眼也好,哪怕给他一个眼神,告诉他方若婳心里是真的有他的……别让他带着那样一个误会走。 直追到望云亭,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正和太子说着什么。 方若婳停下脚步,方若婳的勇气忽然又消失了,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走过去。 闵博延侧身站着,他的视线扫过来,方若婳连忙迎上去,然而他的目光从方若婳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表示。方若婳的心猛地一坠,忽又见他飞快的、不易觉察微微一摇头,立时明白过来。 方若婳隐身树丛后,背靠着树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若婳抬起头,飞鸟从冬日明净的天空中掠过,方若婳只觉胸中畅快。他终究,还是明白方若婳的。 闵博延仍旧和太子在说话,方若婳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大妙。闵彬郁一面说话,一面连连挥手,仿佛情绪激动。 方若婳暗笑,以闵博延的口舌,只要他愿意,能把死人气活了再气死一遍,闵彬郁那么率性的人,自然不是对手。 到这时候才惊觉,自从方若婳放纵了感情,方若婳的立场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方若婳已经不再那么抵触闵博延是未来的博延帝,甚至不自觉地向着他。 “混帐!”闵彬郁忽然怒喝,那么大声,连方若婳都听到了。 他狠狠地扬手,看样子打算扇闵博延一个耳光,但闵博延身子一让,躲了开去。 闵彬郁又手指着闵博延不知在说些什么,闵博延面无表情,默默地后退,跪了下去。 没出一个下午,祥王被太子罚跪的事情,就在宫中传遍了。至于原因,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佟佳皇后将闵彬郁叫来,问了一遍经过。 “是因为徐泽他们几个的任命——”闵彬郁解释事情缘由。 方若婳在旁听着,心中暗叹,这闵彬郁果真沉不住气,闵博延不过是越过他任命几个江南属官,小小的挑衅,便叫他这般暴跳如雷。他难道不知,他父母已年迈,父亲又在病中,于儿女事上看得日重。他好不容易在父母心中稍稍恢复孝顺模样,如此一来很可能又前功尽弃。 又想,闵博延此举也担一点风险,若闵彬郁不肯踩这个陷阱,纹丝不乱,只将事情缘由转呈闵星渊,倒可能挑起闵星渊对闵博延的猜忌。不过,他对大哥的性子显然知之甚深。 闵彬郁认错倒是干脆的,叩首道:“臣因为心里惦记着至尊的身子,不免烦躁了些,博延说得又不甚明白,臣一时孟浪,所以对博延有些过严的举动。臣已经修书一封,向博延解释情由,现已差人快马追上去。” 佟佳皇后听了不响,过一会,点点头,“论起来博延也有不是,如今既是你监国,这些事该知会你一声。不过,徐泽他们几个的任命,本是先前至尊发过话的,这阵子事多,大约忘了告诉你,所以才闹成这样子。既是你已经修书说明白了,那也罢了。” 闵彬郁狐疑地抬头看母亲一眼,终究忍住了没说别的,只道个“是”。 “以后处罚兄弟要谨慎些,到底都是你的亲手足。” “是。” “你去吧。” “臣告退。” 佟佳皇后一动不动地端坐,望着闵彬郁走出去。很久,幽幽地叹一口气。 过数日,方若婳随佟佳皇后一起前往仁寿宫。 仁寿宫原本用作避暑,坐落山中,十分幽静,倒正适宜养病。佟佳皇后与闵星渊同宿一殿。有时方若婳值夜,睡在殿外,听见闵星渊在夜里叫着佟佳皇后的名字,立时便有佟佳皇后温婉的回应:“我在这里。想要什么?”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不曾记错 他的这场病,好像倒让佟佳皇后活过来。 如今也不必上朝,罕有朝务打扰,佟佳皇后每日让人在花园里设坐榻,两人在一处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也有时,佟佳皇后挽着闵星渊散步,肩并肩地走在初春的阳光里,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融为一体的影子。 一日,听见佟佳皇后在说:“妾不是要冒犯,但妾愿在至尊百年之后再去,不然,哪个来照顾至尊?” 闵星渊拍一拍她的手背,叹息,“我也想过了,还是你先去的好。我终究是男人,比你忍得。你若没了我,往后心里可有多苦呢?” 心里竟蓦地一阵发酸。 都说天家无真情,可眼前这一双分明是互相眷恋的夫妻,哪里是皇帝和皇后呢? 两人沉默地看一会风景。 佟佳皇后又说:“多美。当日修这仁寿宫时,至尊还大不满。” 闵星渊笑了几声,道:“我还是觉得太过奢华,这都是百姓血汗,供你我二人享用,何苦来得?” 佟佳皇后说:“至尊也不必太挂怀,论理,至尊有如此地方颐养天年也不为过的。”顿了顿,又说:“不过,妾当日也觉得闵锐达修这仁寿宫未免太奢华,只是妾不愿至尊为此事罢黜闵锐达。” 闵星渊点一下头,“你的用意,我当然明白。闵锐达是个人才,公忠体国。这些年,他光是为了挡着睍地伐胡闹,就不知挨了睍地伐多少脸色。也多亏他,卡着睍地伐,不让他予求予取,不然,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 佟佳皇后叹了口气,“这些话,妾也想跟至尊说,只是一直没机会。今天看着至尊精神很好,不如就说说这件事吧。” 闵星渊转过脸来看她一眼:“你是想说睍地伐的事?” 佟佳皇后点点头。 闵星渊想了想,挥手让左右都退下。 方若婳也忙不迭地打算跟着众人开溜,却被费映莲一把拉住,道:“这里不能没人呐!你跟着跑个什么?” 方若婳苦笑,“兰娘,实不相瞒,我今日有些头晕,想偷个闲,歇歇。” 费映莲使劲盯着方若婳看了一眼,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放你这一回假吧。”方若婳忙道过了谢。 却听费映莲轻声嘟囔:“唉,哪个想呆在这里?” 方若婳刚迈开脚步,听见她这样说,忽然心中一动,又改了主意,退回来道:“算了,方若婳陪着你吧。” 费映莲瞅瞅方若婳,笑了,“头又不晕了?” 方若婳也笑,“晕归晕,也不至于就立不住了。” 费映莲十分高兴,挽着方若婳又走开两步,挨着一棵树底下站了,道:“至尊跟皇后说话,咱们站远些,听得见招呼就可以。” 方若婳笑着应了。 心里却一阵阵地紧张。方若婳知道自己正在更深入这一场风云变幻,这却是方若婳自己的选择。虽然危险,然而何尝不是见证历史?而且,除了好奇,方若婳知道还有别的。是的,还有别的让方若婳不由自主地关注这一切。 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抬头瞧着头顶上刚刚绽开新绿的枝叶,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个字眼。 “……我也想过,但此事太过重大,不能轻易为之。” “正因为重大,妾才不能不对至尊说起此事。此事事关闵风越基业,事关天下百姓,如何能够拘泥?若说到舔犊之情,妾是五儿之母,五儿皆是妾十月怀胎,骨血相连,又哪里会有厚彼?睍地伐是妾头生儿,从小只有更疼爱他几分的,若不是妾当真觉得此事势在必行,又怎么忍心提废立?妾难道不知,自古废太子有谁不是惨淡终生的?” 佟佳皇后声音哽咽了。 “博延见事确实比睍地伐明白,又有主见。但他行事有时过急……我也有些担心!” “至尊说得不假。但据妾看来,这二年博延也好得多了。” “唉!睍地伐确实不堪立,但我总想着,他是长子,自古长幼有序,不可轻易改之。再者,若说他有十分恶处,倒也没有。旁的那些毛病,或许能改一改。谁知,这么多年,非但不改,反倒变本加厉。真叫人痛心!” “说到长幼,妾也听说,外头有人议论妾是个偏心的娘呢。都说妾为了阿云的事,才恼了睍地伐。妾恼过阿云是不假,可妾岂是不识大体,为了这等事牵扯国家大事的人?又说妾计较东宫没有嫡子,真是笑话,妾岂不知赤霄非嫡子,方光霁难道就是庶子?” “不必生气,那些人不晓事理,胡乱说罢了。我岂会不知道你?” 忽然沉默了很久。 忍不住瞥了一眼,只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不由得叹口气,回转眼眸,忽见费映莲正看着方若婳,忙别开了脸。 “我只担心,废长立幼,朝中会有重臣不服,到时只怕又兴波澜,天下多事。” “至尊行废立是为了天下人,只要向天下人说明白,又何必怕天下人之口?博延品行才华,哪一样不胜过睍地伐?最要紧的是,至尊也说了,博延有主见,不会轻易为左右所动。换了睍地伐则不然——至尊,要想一想前车之鉴啊!” 忽然的一阵风来。 初春时分,风里依旧带着寒意,自脖领直灌进去,仿佛满身都凉了下来。 前车之鉴,方若婳想着,这四个字一定戳到了闵星渊的心底里。 他自己正是依仗着国丈的身份,在天马宣帝暴亡,新君年幼的时候,成功地篡取了皇位。如果他将皇位传给一个软弱的人,那么也许那一幕还会重演。 “让我再想一想。”闵星渊说。 眼前有什么悠悠地飘过。下意识地伸出手,原来是一片树叶,方绿的嫩叶,不知怎么竟已掉落了。天道无常。 大约,就这样了。方若婳看着手里的落叶想。 过了半月,左仆射丘涵容为军务来仁寿宫觐见。 闵星渊留他一起用午膳。席间,佟佳皇后也过去同坐了一阵。听说,丘涵容原本是佟佳家的家臣,这左仆射可说是佟佳皇后一手提拔的。 “学林,”佟佳皇后叫着他的字,笑问,“看你脸色比上一回来好得多了,莫非遇到什么喜事?” “不瞒皇后,臣家里确实算有件喜事——臣妾有孕了。” “喔!”闵星渊大笑,“老来得子,那当然算喜事!来,学林,饮了这一杯!” 佟佳皇后看一看丘涵容,不作声。 方若婳如今在她身边久了,对她的脸色很敏感,忽然沉默是因为心中不快。 坐了一阵,佟佳皇后退入那啥,和方若婳他们说笑。方若婳加倍小心,不时看她的脸色,倒还平静。待丘涵容走后,闵星渊也进来。佟佳皇后站起来迎接,两人一起坐下。 “学林如今说话越来越不实在了。” 一上来就听到这么一句,闵星渊明显怔愣了一下。“怎么了?”他转脸看着佟佳皇后。 “还记得去年他夫人过世,妾有意替他做媒续弦,他说思念过世的夫人,无意再娶,妾只得罢了。” 闵星渊大约对这些事也不怎么上心,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有这么回事。那又如何?” 佟佳皇后冷哼了一声,“妾若不曾记错,那时到如今,也不过三四个月的事情吧?那时还思念过世的夫人,不肯再娶,如何现在姬妾都已然有孕?分明是偏宠妾室在先,只不过话语间搪塞至尊和妾罢了。” 闵星渊沉默。 很久,佟佳皇后先发问:“至尊觉得妾说错了?” “那倒不是。”闵星渊缓缓地开口,语气十分迟疑,“但是……佟佳,学林毕竟与别个不同,他为相快二十年了……” “所以,妾便说他不得?”佟佳皇后截断。 闵星渊微微皱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了?倒好像谁惹了你一肚子气似的。” 佟佳皇后一挑眉,似乎要说什么,费映莲忙将一盏奶茶递到她手里。佟佳皇后看看费映莲,忍住了没言语。 她怎么了?方若婳知道。在方若婳那个时代,或许有人会说她这叫“更年期综合症”,但方若婳知道,她不过是空了,虽然她又鲜活过来,但毕竟不能完满无缺。她莫名地烦躁,因为她不知用什么来填补缺失的部分。她既不能向皇帝索取,就只能将烦躁发泄于另外的人。 “学林为相,并无缺失。”闵星渊继续说道,无奈的语气像在竭力试图解释。 佟佳皇后站起来,“妾告退。”拂袖而去。 方若婳他们匆忙地跟上去,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气。 二月末,任命汉王谅为行军元帅,丘涵容为长史,率军三十万出兵高丽。 风越庆打高丽的事,方若婳还记得一点儿,打了又打,如愚公移山一般。算来,这一回是必定失败的。但是方若婳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这个结局。说出来了,也救不回那十数万条人命,只会送掉区区方若婳的一条小命。 但一日一日地过去,倒也没听见什么消息,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军派发时日甚久,没个半年也到不了。 丘涵容不在朝中,自是右仆射闵锐达主持大局,他与太子闵彬郁的不合,已从暗地里摆到了桌面上。 有传言说,闵彬郁在东宫里对自己的亲信发狠:“有朝一日,我必狠狠地杀几个人,好叫那些人明白得罪我的下场!” 第两百八十四章 虎视眈眈 又有人传,闵锐达也听说了,却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忠于至尊,又不是忠于皇太子。问心无愧,我怕什么?” 这些林林总总,也不知闵星渊和佟佳皇后听说了多少。 但自二月那一次在仁寿宫之后,方若婳就再也不曾听他们谈论起太子废立之事。 承福十八年的秋天,便在人心不安的揣测中到来。 九月,闵嘉颖率残兵归来。据说这一战因为瘟疫而惨败。 到这会儿,佟佳皇后惦记的只有闵嘉颖一个人,问出信使“汉王殿下平安”几个字,方才稍稍放了心。年迈的人对最小的孩子总是格外疼爱一些。 佟佳皇后以前也自称“老婆子”,可如今她才是真的显出老态了。 老的特征之一是,会将一件事反复地念叨,闵嘉颖这几日天天都挂在她嘴上。想必方若婳不是唯一的一个盼望那位皇子赶紧回来的人。 闵嘉颖回到榆乐,来不及换衣裳就冲入安仁殿。母子俩直接抱成一团。 闵星渊的五个儿子里,闵嘉颖无疑是最漂亮的一个,闵秀的眉眼也很精致,但他没那么多修饰,而闵博延,他的轮廓太硬,大约没人会用“漂亮”形容他。 话说回来,一个像闵嘉颖那样的漂亮男人哭得涕泪交加,可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 但在佟佳皇后眼里是两回事,闵嘉颖只消一句“阿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就逗下她的眼泪,汹涌滂沱。 方若婳他们耐性地等着他们哭,稍稍减轻了程度,适时地递上热手巾。 闵嘉颖擦了脸。“阿娘,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吸一下鼻子。 “真难为你!”佟佳皇后万般怜爱地摩挲他的脸,“自从你走后,我哪一日不是担着十二分的心?当日高丽犯境,丘涵容曾力劝至尊宜和不宜战,可惜,至尊未肯听从。” “哼,别提丘涵容了!就是他,差点害了臣的性命!” 佟佳皇后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他怎么敢?” 闵嘉颖冷笑,“臣哪里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臣只知道,这一路上,他几次三番陷臣于险境,分明是有意害臣!” “阿谅!”佟佳皇后责备地提高一些声音,语气却依旧温和,“丘涵容乃国之柱石,不可妄自揣测。” 闵嘉颖没好气地说:“臣哪里是揣测?是明明白白的事,不容臣不信。随在臣身边的人多了,阿娘召来问问便知。” 佟佳皇后微微笑笑,“我若召他们来时,会不会听说你在战时,躲在后营帐中睡觉,不肯亲临前线?” “哪个这样说我?!”闵嘉颖恼羞成怒,腾地站起来,忽一眼看见佟佳皇后似笑非笑的神情,又红了脸坐回来,“阿娘,你怎么倒不信自己儿子的话?” 佟佳皇后笑着又摩挲他一阵,方道:“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 闵嘉颖告退而去。 佟佳皇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又一丝丝地隐去。 良久,她转脸吩咐:“去看看至尊在做什么?我有事要见至尊。” 观颜察色,方若婳大约能猜到她要说些什么。那“区区一个妇人”几个字纠结于她心中已久。然而,旁观者可能更清楚,她纠结的不过是那一刻的轻视,并非来自说那句话的人,而是另一个人。她原以为自己在那人心目中的地位颠扑不破,然而,在那一刻,她突然发觉自己脚下空了。 方若婳能想像得出那种感觉,恐惧而茫然。 她进了闵星渊的书房,摒退众人,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 晚间方代玉来找方若婳,带了闵星渊新赐的茶叶。居然也对方若婳提起这件事来。她如今待在佟佳皇后身边的日子少了,毕竟她说来算是嫔妃,大约佟佳皇后觉得使唤她不若使唤方若婳那样名正言顺。但方若婳丝毫也不奇怪,她还是能那样快就听说各种事情。 “至尊要预备着改朝换代了。” 方代玉的话越来越大胆,足够叫方若婳打个冷战的。方若婳有时惊讶,她难道就真的不怕方若婳去告密?又苦笑,方若婳的性子似乎是被她吃定了。 方若婳没有回答。方若婳想她也只不过需要一个听众。放眼这宫里,能听她说在这些话的,也只有方若婳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方代玉又说。 方若婳觉得她的说法挺有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该由下一任皇帝来考虑吗? 这些话方若婳只是想一想,并不说出来,方若婳专注于茶炉,仿佛那是方若婳一生的事业。方代玉碰着茶盏沉思。偶尔,烛火“噼啪”地轻爆一声。 良久,她喃喃地自语:“不知祥王当上皇太子之后,会如何?” 茶汤一层层地泛上来,像细小的雪片。方若婳提醒她:“至尊还没提过此事。” “如今看来是迟早的。皇后十分坚持。还有——”她停下来。 方若婳涌起几分好奇,抬头看看她,“还有什么?” “前几日至尊处死了一个上柱国,你可曾听说?” 方若婳回想了一会儿,“至尊和皇后提起过,姓丰。” “丰光赫。”方代玉说完整他的名字,“也算战功赫赫的人物。” “那又如何?” 方代玉勾一下嘴角,眼里却殊无笑意。“听说是谋反罪处死的。其实人人都晓得他不会谋反——他当日领兵出境去桂州打顾氏反军,他本是不愿去的,至尊又不是不知。回来了又说他领兵在外欲谋反,哪有这样的事体?” 方若婳瞅瞅她,果然“听说”得不少。 “倒是,他与闵锐达有些旧怨。” 方若婳淡淡地一笑,拦住她的话道:“也未必那么多是非——丰光赫的儿子如今是祥王府亲信,不是吗?” 方代玉转过脸来,盯方若婳一眼,笑,“你也知道得不少。” 方若婳暗暗地叹一口气,不知方若婳他们如今为何这样。若说方若婳他们已没有了往时的亲密,方若婳他们却又依然在一处推心置腹地谈论这些再不会跟别人说起的事。可若说亲密依旧,却又总隔阂着什么,仿佛方若婳他们之间架着一根刺,时不时地扎一记。 方若婳添茶汤给她。“我知道得当然不少,我还知道至尊赐你这新茶的意思呢。”闵星渊看方代玉的眼神常有些异样,连方若婳都看得出来。 方代玉的脸色立时变了。 方若婳失悔,去握她的手,“方若婳不该提。” 方代玉低头望着方若婳他们握在一处的手,叹口气说:“我现在也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样的法子也不能再用一次了。” 方若婳沉默无语。 “你在想什么?”方代玉问。 方若婳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浸着血色,黯然地摇一下头。 “你还在想她……她的事吗?” 方若婳吸口气,说:“偶尔。” “我常想。”方代玉抱膝坐着,看上去很无力,“你说得对——会做噩梦。” 方若婳过去紧紧拥抱她一下,自那件事之后的第一次。 这一年的冬至,闵彬郁十分低调,未曾接受任何官员的朝贺。 但是他的情形,并不比去年的此时好多少。 当方若婳开始留心关注这一切的时候,方若婳才发觉,觊觎东宫的远不止闵博延一个人。不免可笑,当初只因先入为主,总以为他才是唯一的“坏人”,所有的阴谋只有他一个人会用。其实怎么会。 闵秀,甚至还有闵嘉颖,同样虎视眈眈,因而闵彬郁这位子即使暂时稳定了,也会很快地被再度撼动。他是众矢之的,全方位受攻击。 是了,闵嘉颖率军出兵高丽,本来就是为了争取军功,好让他那个“老么”的身份能够后来居上,可惜,丘涵容竟没有能成全他。 这也就怪不得,他不肯给丘涵容好日子过了。 方若婳一直认为清康熙年间的“九王夺嫡”是最热闹的了,看来眼前的这一出虽然王的人数少了些,但同样精彩纷呈。随在佟佳皇后身边也有好处,收集一手新闻容易得很。若是纯粹以看戏的心情观赏,其实眼前一切十分有趣。 只是这其中有方若婳关心的一个人,心情多多少少总会不同。 方若婳时常琢磨着,不知接下来,各人又会出什么牌,又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彻夜难以安枕。心里又怕历史真的发生,会还方若婳一个如史书般那啥裸的博延帝,可是,又更加害怕历史改变,那样的话,他的命运又将如何? 这种忐忑不安的日子,真是难熬。 近日,魏娘娘让春香带了两回口信,让方若婳设法去东宫与她见一次面,方若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含糊地回答如果能找到机会就去。 方若婳怎么能告诉魏娘娘,方若婳的心意早已经改变? 有时也想着,也许方若婳应该支持闵彬郁,以他的性情,应该不至于会害了闵博延的性命。可是,闵彬郁就必定是个好皇帝吗?方若婳也猜不透未来。而且,以闵博延强硬的性格,他还不知会如何,或许会生出更多的是非来。 日子一天天地就这么过去,算起来,又到了诸皇子回京的时候。 一日方若婳正在花园里走着,忽听有人叫方若婳:“若婳。”回过头,却见魏娘娘千呼后拥地向方若婳走过来。 “我们也有日子没见了。”魏娘娘拉起方若婳两条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抿嘴一笑,“你倒是一点没变。” 方若婳行过了礼,问:“娘娘今日怎么得闲到这里来?” 第两百八十五章 无限放大的可能 她不答,回头吩咐那一大群人:“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又向方若婳招手,“来,陪我到那边走走。” 方若婳跟在她后面,方若婳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水池旁。 冬日晴阳照着池水,波光潋滟。池边遍植倪树,倪叶早已落尽,只剩焦黄色的倪枝千条万条垂落。魏娘娘顺手折下一段,用手指一节一节地掐断,抛进池水里。小小的涟漪圈圈荡开,层层密密。 方若婳站在她身侧,不知她要说些什么,略带几分心虚。 魏娘娘望着池水,喃喃自语:“多美,可惜我大概没有机会再多看几次了。” 方若婳震惊,“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会——” 魏娘娘将剩下的倪枝一股脑扔进水里,拍拍手,然后苦笑,“你不必安慰我。你我是清楚结局的。知道吗?我现在才真正懂得什么是‘螳臂当车’。” 她说得是,方若婳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安慰她。 “也许……”方若婳言不由衷,“还有什么办法?” 魏娘娘点点头,“我会试的,一直到最后。但是我的意志,若婳,我知道我的意志快要没有了。” “不是的。”方若婳急切的。 她叹口气,“的确,不是我。是他——你没有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现在整日忧惧,怕他会死。他……唉,实在是不如闵博延。不不,我不是说整个人。”她很快地纠正,“我只是说,他在那一方面。他是个善良的人,真性情,对别人也都很好,可惜这些,对当皇帝用处都不大。” 方若婳不作声,方若婳无法否认。 “如果一早他就不是皇太子,那也许还好,可是现在……”魏娘娘步步摇头,继续苦笑,“曾经怨他怎么这样软弱、没有决断,可是想一想,如果他真的心狠手辣,那么我也不会爱上他。所以,终归还是这样子。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想过现在就去直接将至尊杀掉,真的。” 方若婳不惊讶她会这样说。当她为了闵彬郁,说“我不想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投入得这样深了。 忽然想起,方若婳好似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再看流星,没有再想回去的事。方若婳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可是,方若婳是否已经愿意,为他留在这个时代呢? 一时之间,方若婳也无法回答自己。 方若婳很想问:“我能帮你什么?”话几乎到了嗓子眼,转了两转,又咽回去。方若婳知道现时方若婳同情她,因此一时冲动。方若婳并不是诚恳的,因为方若婳的立场已经改变。 魏娘娘主动说:“有一件事,我想也许你可以——” 方若婳听着。 她发一阵呆,继续说:“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回去的话,能不能去见一趟我的家人?不要告诉他们我的经历。”她想了想,笑起来,“说了又有谁会信?你只要说我找到了一个能让我幸福的归宿,因而不想回去了。” 她一直笑着,然而,眼里分明有水光。 方若婳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如果我真的有机会回去,我会的。”方若婳又笑,“说不定是你先回去——” “我不会回去了。”她淡淡地打断。 方若婳心头因为她的话而恻然,但说些“你会平安无事”又太假惺惺,方若婳转脸望着远处。 “哎!”她舒展一下腰肢,露出方若婳最初认得的微笑,“有个人能说说,现在我好得多了!若婳,不,我,”她拉一下方若婳的手,用力握了握,仿佛还有许多的话,然而欲言又止,最终她放开方若婳的手,只说一句:“那就这样吧!” 回到安仁殿,看见佟佳皇后在拆信。信封上的字迹独有一股张扬气度,叫方若婳的心急速地跳了两跳。 “哎呀!”佟佳皇后读着信,忽然惊呼了一声。 方若婳他们都回头看着她。 “阿赵小月了,可惜了的,都十三个月了,还是个男孩。” 费映莲上来安慰了一阵。 佟佳皇后嘘叹了好一会儿,对方若婳说:“若婳,你过去写封信,告诉博延,小月不比大月差什么,一样得好好地坐了月子,叫阿赵万万不可逞强,否则落了病。索性,叫他们这个年也不必赶回来了,免得阿赵心里还急,待过了年再来也不迟的。” 方若婳照她的意思写完信,给她过了目,封好,交给信使带回去。 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这一整天都没精打采,觉得近在眼前的年也不过如此,没什么趣味。 听闻朝堂上,倒是热闹非凡,弹劾太子属官的风潮又起,今日这个,明日那个,虽然还动不到闵彬郁的头上,然而,明眼人看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朝上愈热闹,佟佳皇后倒愈淡定,每日闵星渊处理朝务时,她便与方若婳他们几个坐坐、走走。 这日路过一间亭子,隔着漏窗听见两个宫女在说话。 这个说:“你姐夫既是安德县公的兄弟,找他说一句话不行吗?” “那有什么用?‘饿鹘’、‘蓬转’等闲哪个敢惹?” “安德县公还不行?” “慢说安德县公,上一回蔡王家总管让他们打伤了,不也不了了之?” 佟佳皇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两个宫女吓一跳,立时噤声。 佟佳皇后吩咐费映莲:“去找她们来,别吓着她们。” 费映莲应声去了。佟佳皇后转身进旁边的偏厅,坐下。过片刻,两个宫女进来,脸色煞白。祸从口出,换作谁都紧张。 佟佳皇后问她们:“你们刚才说什么古,什么蓬的,好似人人都惧,那是什么?”语气很温和。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仿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实说。 “说吧。”这两个字不容置疑。 “是刘居士——” “东宫千牛备身——” 两人同时开口。 声音混在一起,但方若婳想佟佳皇后听清楚了,因为她的眼皮跳了一跳。 “你先说吧。”她指定其中的一个。 “是东宫千牛备身刘居士,养的一群壮士。身手敏捷的叫‘饿鹘队’,身体强健的叫‘蓬转队’。” 她停下来。 “怎么不说下去?”佟佳皇后问,“不要怕。不过小小一个千牛备身!” “是!”宫女壮起胆,“皇后有所不知,他们在榆乐城中,横冲直撞,想吃就吃,想拿就拿,若有人阻拦,无非贵贱,就是一顿拳脚。因他们身手好,又是东宫之人,上上下下哪个敢违他们一二?就连公卿也……” “够了。”佟佳皇后忽然扬声。 停了一停,“你们俩先下去吧。”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 佟佳皇后安坐于榻上,单看她脸上的神情,似乎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她的眼底,一丝出奇冷静的光芒若隐若现。 方若婳隐隐感觉到,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正步步飘落。 闵博延回到榆乐时,刘居士一案正审得如火如荼。 本来是一桩仗势欺人,为害一方的案子,由于主审人正是右仆射闵锐达,因而有无限放大的可能。 闵星渊几乎每日从朝上下来,都是一脸怒容。听天马围的风言风语,隐隐感觉,闵锐达大约是将一桩案子切开了小块小块地告诉闵星渊,以保证每天都能刺激到他。当皇帝的有时候也真是够受。 回到那啥,闵星渊将气出到闵彬郁头上,每每叫他来好一顿训斥,闵彬郁出来时变颜变色,自回东宫去。有回他走后闵星渊又有事找他,差人去东宫传召,不想闵彬郁已喝了个烂醉,冲着来人大发酒疯。气得闵星渊摔了杯子。左右只好请佟佳皇后过来,安慰了一番才作罢。 佟佳皇后回转安仁殿,脸色也不好看。 但小黄门进来一说祥王和祥王妃来了,她的神情立时转晴。 赵王妃只要三两句话,就能逗得佟佳皇后开怀大笑。她边笑边向左右说:“你们瞧瞧,我还想安慰她,她倒先来安慰我了。” “原本是妾自己不小心,”赵王妃适时地让脸色黯淡,换作幽幽的语气,“阿娘不怪罪,妾已是满心感恩。” 闵博延插进来,“阿娘不晓得,怪不得阿赵,是一个婢女将垫子放错了地方,绊倒了她。若依臣的意思,活活打死了也是应该的,阿赵不许,非叫臣饶了那婢女。臣哪里扭得过她,只好饶过。” 赵王妃急忙解释:“那婢女才十四岁,不过无心之失,妾怎么忍心叫她永违爷娘膝下?” “你是善心!”佟佳皇后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一幅母慈媳孝景象,“如此甚好。只是也不可过了,否则岂不是没有国法家规了吗?” 赵王妃应下,又说:“阿娘不知,那婢女爷娘年迈,只她这么一个女儿,又送进王府里服侍。妾是自幼就离了爷娘膝下的,这番苦楚妾再明白没有了……” “我也明白!”佟佳皇后说。 方若婳暗暗地叹口气,心想这才算真会拣话说,知道佟佳皇后也是自幼失了父母疼爱,说出来哪会不惹出她加倍的怜爱? 第两百八十六章 别问,赶紧去 果不然,佟佳皇后一面揽了赵王妃,一面对闵博延说:“博延,你可要好好地疼阿赵!如果叫我知道了你对她不起,哼!” 赵王妃笑道:“阿娘可唬着他了!二郎不敢的。” 佟佳皇后望一眼闵博延,也笑道:“是了。博延没有别的好,只有这样好。” 闵博延凑趣地笑,“今日臣才知道,原来在阿娘心里头,臣是只有这一点好的。” “今日才知道,今日知道了也不迟呐!”佟佳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方若婳从未见她如此开怀。这安仁殿中,其乐融融,这才像是一家子。 一家子,这几个字针似的刺到方若婳。他们是一家子,那方若婳是什么呢?心酸得仿佛缩成了一团,挤得出水来。可方若婳还不能流露分毫,还得凑趣地一起笑,像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闵博延似是无意地向佟佳皇后身侧望过来。方若婳他们视线相触,一碰之间,方若婳匆忙地低下头,强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咽回去。 他们继续说笑。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像冬日的风,生生地从身体里穿过去。那字字句句都从方若婳耳边空洞地一掠而过,无法捕捉到其中的意思。 终于,方若婳忍不住告了个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安仁殿。 泪水渗出来,瞬息间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干。方若婳狠狠地告诉自己,方若婳,方若婳,醒醒吧,别看多了穿越小说,就以为自己能遇上一个真命天子。你遇上的是闵博延!闵博延!他如今爱你又怎么样?他有妻有子,他们才是他堂堂正正的家人。你算个什么呢?你只是个外室,从古至今,没有人会正眼看的女人。只有你自己将自己的感情当作一回事罢了。退上一万步,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以后他闵博延也还会有百个千个女人。 他可是千古第一荒淫皇帝! 方若婳使劲的,不停的跟自己说,可是没有用。方若婳忍不住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在他进来之前,方若婳还激动的不能自已,方若婳盼望了那么多天,日日都算着过……方若婳怎么能够舍弃? 已放纵过的感情,如覆水难收,方若婳要怎样才能恢复到过去的镇定?只怕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方若婳只好向前走,管它前面是荆棘路还是悬崖。 好容易恢复平静,方若婳去洗了把脸,重新匀了粉,又细细地上妆。方若婳依然绝美,就算不施粉黛也一样颠倒众生。但他不是“众生”,他是方若婳心中特定的那一个。方若婳他们隔了一年才重见,方若婳不要他看见方若婳零落的模样。 回到安仁殿,闵星渊也在了,愈发是一家子人。 赵王妃预备了江南的特产,另有各色密制的药丸之类,奉上给闵星渊夫妇,都是不算贵重,却投其所好的玩意儿。夫妇俩自是交口称赞。 赵王妃却又向身后宫女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走到方若婳面前,道:“十三娘,去年二郎伤时,多亏你来帮忙,也没有谢过。如今这一点薄产,聊作谢意。” 方若婳慌忙行礼,谢过。 赵王妃微微颔首,归座。 佟佳皇后转过脸来,笑问:“是什么?” 方若婳打开锦盒,里面还有一个密封的纸包。只要看看形状,不用拆,方若婳也知道是什么。 赵王妃已然回答:“剑南蒙顶石花。” “听说过,是好茶。若婳,何不去煎来?请我们都尝一尝。” 方若婳应一声,退出来取茶具。心里琢磨着,赵王妃此举不知是何用意?她是不是想向方若婳摆高姿态来表明,她是地位稳固的祥王府女主人? 心中有事,茶也煎得过了火候。分到闵博延的那一碗汤花,真恨不得狠狠地再加一勺茶末进去。忽又想起当日他拧眉的苦脸,忍不住暗笑,也就作罢了。 大约也没人细细品茶。只除了闵博延喝了一口之后瞟方若婳一眼。方若婳将眼珠横在一旁,装着没有看见。 佟佳皇后留他们用过了午膳,就催着他们回去歇息了。 闵星渊照例歇了午。佟佳皇后歪在榻上,方若婳坐在下头,替她捶腿。 佟佳皇后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午后阳光明媚,一直洒到坐榻旁,里里外外的宦官宫女垂手侍立,鸦雀无声。静谧中,方若婳的神思恍惚起来。 正发呆时,佟佳皇后忽然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方若婳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打算跟着众人一起走,佟佳皇后叫住方若婳:“若婳,你留下。” 方若婳只得又坐回去,接着替她捶腿。 佟佳皇后沉默很久,忽然问:“若婳,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去年我让你到祥王府去,祥王对你如何?” 一刹那,方若婳全部的睡意都随着这个问题烟消云散。 方若婳直觉地想要抬头看一看佟佳皇后的神色,好在,理智及时地阻止了方若婳。 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 那一瞬间,无数的念头闪过,实说?还是不实说? 不容方若婳有犹豫,方若婳本能地回答:“殿下对妾一如既往,礼敬有加。” “若婳!”佟佳皇后提高一点声音,“你抬起头。” 方若婳照办。 佟佳皇后向前支起身子,神情端凝,异乎寻常地郑重:“你再说一遍方才的话。” 方若婳咬咬牙,卯上吧,都到了这个关头,怎么可能改口?方若婳说:“殿下对妾一如既往,礼敬有加。” 佟佳皇后盯着方若婳,久久不肯移开目光。方若婳心里如同打鼓一般,却不得不竭尽全力维持平静的神情。 感觉像一个世纪都过完了,佟佳皇后终于靠回去,慢慢地吁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 “前些时日,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博延同你如何如何,我想着博延该是不会的,你的为人也不像那样。终究我是没有看错。” 方若婳低声道:“妾多谢皇后信任有加。”谁给条地缝让方若婳钻? 佟佳皇后望着方若婳,又说:“唉,其实当日我也起过这个念头。你也不小了,总不能叫你服侍我一辈子,我这当娘的有私心,想着你这么好的孩子,不如配给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子里面,看来看去,还是博延最好。原本我瞧着博延也未尝没有两分心思,如今看来,是我会错了意。幸好当日没有生出事来。瞧着博延和阿赵这般恩爱,倒是我多事了。” 方若婳能说什么?只好选择沉默。 此刻违一下规矩,料想不会有什么事。 佟佳皇后大约是想着闵博延和赵王妃,轻轻笑了几声。沉默一会,忽然又问:“若婳,你喜欢怎样的郎君?趁我还在,替你挑一个来。我想了,还不如让你堂堂正正地嫁出去做夫人,尊荣富贵都不会少了你的。” 方若婳连忙跪倒,真诚地背诵一段老套台词:“皇后,妾不愿再嫁,惟愿侍奉皇后终老。” “你这孩子!”佟佳皇后嗔怪的,“兰娘也就罢了,你还年轻,怎么能不再嫁?” “妾……”方若婳咬一下嘴唇,“妾不能忘达王殿下。” 佟佳皇后惊异地看着方若婳,渐渐的,眼神变得异样柔和。很久,她缓缓点一下头,却没有说什么。 方若婳叩首,然后继续替她轻轻地捶腿。 片刻前的对话转瞬已变得恍惚不真实,回想起来,几乎无法相信,那个连续说了那么多谎言的人,居然会是方若婳自己。 天气渐渐地暖起来,草地如水彩般慢慢地沁开绿意,不知名的鸟雀在梢头跳动。方若婳靠着亭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已不知是第几回,方若婳想要理清自己心中的头绪,然而,每一回都越理越乱,到最后混就一片茫然,以发呆收场。 自从佟佳皇后对方若婳说过了那番话,方若婳总是想方设法避开闵博延,远远看见他,便躲开去。方若婳总想,等方若婳先理清楚了,再见他。可是……剪不断,理还乱。方若婳默默念着后主的词。当初学的时候只觉得稍微怅然,而今遇上了才知道个中滋味,真正是剪不断,理还乱。 方若婳时常扪心自问,究竟,方若婳希望闵博延当上皇帝吗?然后便陷入一片迷茫。 闵博延……闵博延!为什么你的名字偏偏叫闵博延?方若婳恨恨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头。一颗,又一颗。如果方若婳从来没有遇到过他可有多好? 一颗小石头“咚”地撞在亭阑上,弹回来,又撞到方若婳的小腿。 疼。人不顺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 方若婳正在揉腿,跑来个小宫女说:“十三娘,赵王妃请你去一趟。” 赵王妃刚才用过午膳,说是头疼,佟佳皇后自然留她在宫中歇息。 方若婳问:“什么事?” “好像是问你玉什么面的怎么做。哎,别问啦,赶紧去吧。” 是,哪有方若婳拒绝的余地。 赵王妃歇在彩丝院,极僻静的房间,果然会选。 她看见方若婳,便笑迎上来:“十三娘,正等你呢,来,我有事问你。”拉了方若婳的手进屋。 没有人跟进来。 而后她从旁边的门出去。真是细致。 第两百八十七章 臣告退 门合上,闵博延站在那里,没有冲过来,他一向稳重,不会做这种事。 是方若婳,冲过去,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温暖的感觉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进方若婳身体里。 可惜,方若婳的头脑很快清醒过来。方若婳推开他。 “怎么了?”他惊诧,仔细地端详方若婳的神情,然后笑,“你不会从去年怄气到今年吧?” 方若婳差点就哭了。不争气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若婳!”他敛起笑,握住方若婳的双肩,凝视方若婳,“出了什么事?” 方若婳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心酸,告诉他佟佳皇后对方若婳说的那些话。 他看着方若婳,似乎有些激动,胸口起伏。忽然,他抱住方若婳,很紧很紧,几乎叫方若婳窒息。“若婳,”他在方若婳耳边道,“原来你对我这样好。” 方若婳提醒他:“会有人窥见。” 他不作声,也不肯放开方若婳。方若婳满怀满怀都是他的气息,所有的理智都分崩离析,方若婳也环过手臂,紧紧地搂住他。 至少这一刻,方若婳他们是真切地完整地互相拥有着。 “你为什么要冒险隐瞒?”他抱松一点,低头看着方若婳,“皇后也许真的知道。你难道不知万一……太冒险。” “我不知道。”方若婳摇头。真的不知道,那是本能,出自所有的理智下层。 他又说:“方若婳以为你不愿方若婳争太子之位。你曾说过——” 方若婳无声地叹口气。 “你竟帮我!”他继续说,万分的欣喜,“若婳,你愿意。唉,我真快活!” “不,不是。”方若婳忍不住打断他。但是又说不下去,只好叹口气。方若婳肯定不是想帮他,但至少方若婳不想毁了他。方若婳真是矛盾。 方若婳从他怀里挣出来,悒悒地看着他。 闵博延好似明白些什么,“若婳,给我些时间,让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一定会有地久天长,一定会很幸福。” 地久天长是怎样也不可能的。方若婳的心口好像被狠狠撞击,疼痛之极。 “你对王妃,是不是也这样说?”方若婳哀伤地笑。第一次对人说这样的话,对着一个有妇之夫,像吃醋。但不是酸,是刺痛。 闵博延侧过脸,斜睨方若婳,居然发笑,“若婳,原来你吃醋!”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 他又过来抱方若婳,方若婳推开他的手,“殿下自重些,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殿下与王妃恩爱非凡。” 他听出方若婳的语气不对,逼近方若婳打量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做一个好皇帝,令天下长治久安,胜过赤霄,也胜过……胜过至尊。若婳,这种话我不会跟别人说,对阿赵也不会。我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去做。” 他说他想做一个好皇帝。居然会这样说。方若婳怔怔地瞧着他,依然是那样笃定的神情语气,仿佛说出来,一切便已在掌握之中。 可就是这句话,方若婳怎么可能相信?除非历史真的大错特错。除非,方若婳掉到的是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时空,只不过这个时空也有一模一样的方光霁、蔡秀妮、闵星渊。 方若婳苦笑,言不由衷地回答:“好。” 他无奈地抚方若婳的脸颊,“你总是不信我说的!但我一定会做给你看。” 方若婳认真地笑笑,“好。我看着。” 他舒一口气。然后拉方若婳坐下来,“坐坐,喝一杯茶总可以。你从来不肯好好地给我煎一回茶。” 方若婳忍不住发笑,“今日怕是来不及了,下回,下回我一定好好地给你煎。” “下回……”他眼神微微地一黯。 “若婳,我们此后也许很久都不能够再这样子一起。”他怅然地望着方若婳,反反复复,留恋不去。 方若婳笑,“不是你说的,我们一定会有地久天长?”风水转得真快,轮到方若婳安慰他。 “是。”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方若婳,“一定会。” 他向方若婳伸出手来,方若婳将手递给他,自然而然,天经地义一般。于是方若婳他们连接在一起。掌底的温度同样炽热,不知谁在温暖谁。 这年,闵博延在榆乐只停留了半个月,便启程回江南。 闵博延来向佟佳皇后辞行,再三跪拜。 佟佳皇后挽了他的手道:“你要自己保重,可不能再有什么,我如今年纪大了,经受不起。” 闵博延说:“臣一定加倍小心。但臣也忧虑于此,去年的刺客至今杳然,臣一想到万一……”他哽咽,几乎语不成句,“万一久违于至尊和皇后膝下,臣……臣便痛不欲生。” 佟佳皇后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抚着他的肩,久久不语。方若婳侍立一旁,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侧影,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静默许久,闵博延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方若婳看见他眼底探究的神情,想必他也摸不透母亲将会如何回答。 “博延,”佟佳皇后终于开口,十分平静,“你起来。” 闵博延站起来,垂手立于坐榻前。 佟佳皇后一字一字道:“你放心地去,路上自己小心。至于别的——我倒想瞧瞧是谁那么大胆敢害你!” 方若婳发觉他们母子俩说狠话的方式果然如出一辙。 “阿娘!”闵博延又跪下去,“臣有几句话,放在心里已久,不敢说出来。今日阿娘提及于此,臣斗胆告诉阿娘。请阿娘屏退左右。” 佟佳皇后先不作声,过得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博延,天家事便是天下事。无不可对人言。” 闵博延震了一震,叩首道:“是。” 停了一停。“但你虑的也是。”佟佳皇后又说,“今日我和祥王所说的话,如果走漏出去一个字,那么必以十恶不赦之罪论处!” 她步步道来,声音并不见得高,然而震得人耳膜“嗡嗡”地作响。殿中人谁也不敢出声,个个屏息凝神,将头都埋了下去。 “博延,你想说什么?说吧!” “臣……不忍言。”闵博延继续以退为进。 方若婳想佟佳皇后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他想要说的话,因此她沉默了片刻,在做最后的估量。 最后的一幕,大约就从此刻开始了。 “博延,你一向果敢,不是这样的人。你大胆地说吧。” “是。”闵博延叩首,“臣愚笨,不知究竟为了何事,得罪了东宫。大哥如今十分恼恨臣,几次三番地训斥臣,臣都不知所为何来。” 佟佳皇后颔首,“你说前日的事?我也听说了。” 前日东宫宴请祥王,席间不知为了什么事,一句话不来,闵彬郁又当众摔了杯子,还放了些狠话,意思要整治祥王。 不知这些传言注了多少水,重要的也许只是传言的存在。所谓无风不起浪,大约每个人都会这样想:就算捕风捉影,那也得先有影子。 “臣现在日夜忧惧,怕……怕有什么万一。”闵博延声音哽咽,表演得十分夸张。他果然了解他的母亲,年迈的妇人在与爱子离别时听不得这些话。 佟佳皇后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都知道了。你且放心地去,自己多保重。” “是。臣告退。”闵博延同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算佟佳皇后放出了那样的狠话,这段对话后来还是影影绰绰地扩散开来,而且方若婳每一次听说,内容都有些许改进。后来,变成越来越完满的剧本,双方的演技都显得无可挑剔。 闵博延前脚刚走,王世积案爆发。 十三月,王世积因为意欲谋反的罪名被诛。而在审问他时,漏出一些宫禁中的事情,据说,是丘涵容告诉他的。 这样就明白了,只要丘涵容不倒,太子营的大旗就算还在,再怎样风雨飘摇,也可以勉强地延续下去。现在,丘涵容是保不住了。 据说,丘涵容自己倒是十分淡定。他私下里跟人说过,自己已经位极人臣,至尊能够给他的已经全都给他了,剩下还能给的,也就是赐他一死罢了。 听到这番话,倒叫方若婳感慨。 “果然是个聪明人。”方若婳叹息。 方代玉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该早早抽身而退。”丘涵容已解职在押,也有人出来告发他曾想谋反,大约,是在劫难逃了。 但是,就算他早已经知道今日的结局,恐怕当日他能出力时,也会忍不住出来的吧。世上确实有人是这样的性情。 更何况,“他就算想早早抽身,也未必能够。”方若婳摇头。 方代玉思忖良久,叹口气,“你说得是。” 这阵子,闵星渊颇为丘涵容的案子郁郁寡欢,毕竟丘涵容不比常人。方若婳常见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不停地叹气。 但这一步是必须要走的。 有时候想着这些从政的人,不知道一生的乐趣在何处?恐怕难有一件放纵自己,为所欲为的事情。有了,大约离尽头也就不远了。没有,也一样不知道哪天尽头就出现在眼前,常常连个心理准备的过程都没有。 第两百八十八章 不必节外生枝 当强盗,都还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 一日听见佟佳皇后在劝:“……妾还记得那时,妾的父亲被诬杀了,其它的府宾都早早地溜得没影,只有丘涵容,还常与咱们府上往来。想起来,那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他为相,日日坐在朝堂前那槐树底下听事,树都靠得歪了,至尊还特为命人不许砍去,好叫众人都看见他如何勤勉。如今那树都还在,人倒要没了,这是如何说起呢?” 她轻声饮泣,不像假装的。 说丘涵容不好的是她,说他好的也是她,只怕她自己都不甚明白。 闵星渊不语,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深秋来临时,丘涵容案终结。闵星渊到底不忍杀他,只贬为庶民。这结果大约比丘涵容自己的意料好得多,听说他一派欣慰。 但太子营的旗终算是倒下了,太子属官和亲信朝臣或死或贬或斥,一片零落。 年末闵博延回来榆乐,却并未如往时一般过了年立刻就返回江南,因为突厥步迦可汗犯境,闵博延与闵嘉颖各率一军北上,左右夹击。 步迦可汗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战有惊无险地胜了。 风越所扶持的启民可汗死心塌地,上书尊闵星渊为“圣人可汗”。 方若婳很关注这些事,在心里暗暗计算大军归来的日子。但是方若婳又很怕见到他,要装作若无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闵博延不在的时候,赵王妃时常进宫来,带着她的女儿静言。小姑娘才七岁,和两个哥哥一样团团脸儿,说话声音糯糯的,可爱至极。 静言很喜欢方若婳,常常缠着方若婳,要方若婳领着她去荡秋千,方若婳折倪枝给她编花环,带在头上,活似油画中的小天使。 心里软软的,忽然很想有个孩子。但这是奢望,现下是,也许很多年都是。方若婳叹口气。 “十三娘,不可以叹气。”静言坐在秋千上一本正经地劝告,“叹气会生皱纹的哦。” 方若婳忍不住笑,真想掐她的脸蛋,想想她的身份,又将手放下来。“真是,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阿娘说的。”静言摇晃着脑袋,“阿娘说,她的皱纹都是叹气叹出来的。” 方若婳心中一动,“你阿娘平常不快活吗?” “没有啊,只是她老爱叹气。” 那就是,她不快活。 “十三娘!十三娘!你在发什么呆?帮我推呀。” 方若婳回过神,俯身笑道:“该回去了。你老这么跟着我到处乱跑,你阿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静言生了长长的睫毛,像蝴蝶须子一样掩着娃娃似的大眼睛。她纳闷地瞅瞅方若婳,“那怎么会?阿娘老跟我说,十三娘你又好看,又懂事,我跟你玩,她很高兴。” 方若婳怔愣,然后叹息。 天热起来,闵星渊夫妇如往年一样前往仁寿宫避暑。仁寿宫内古木参天,遮云蔽日,别有一番清静。 但不知为何,方若婳总觉得太过阴寒。走在任何东西,都会冷不丁感觉一股风自那些殿堂的深处吹来。 走到书房门口,费映莲守在台阶下,满脸紧张。看见方若婳就过来拦住,一边使劲摆手。 听见屋里有摔杯子的声音,“咣当”好大声。还有妇人抽泣的声音,肯定是佟佳皇后。 他们在吵架?居然。连司徒的那一次,他们也没有正面地吵起来。 “……又不是不知道睍地伐的性子!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要这样治他,他哪里还有命在?!” 佟佳皇后的声音都变形了,尖锐得刺过房门传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方若婳茫然地看费映莲。她摇摇头,不敢作声。 “白纸黑字在这里!我若不治他,国法还有什么用?”又一只倒霉的杯子碎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佟佳皇后大哭着,像个普通的泼妇,“我告诉你!如果要睍地伐死,先来杀死我!” “是你几次三番劝我废他!” “废是另外一回事。他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能让他死!” “伽罗——”闵星渊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话音低下去。 佟佳皇后的声音也低下去,只剩下隐约的抽泣。 静默更让人惴惴不安,偶尔一只鸟雀在枝头“叽”地叫一声,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方若婳和费映莲面面相觑地站着。方若婳心里未尝没有猜到几分,但方若婳不敢想下去。 如果闵彬郁真的死了,那么魏娘娘,还有他们的儿女们……方若婳忽然无比地恐惧。 冷不防闵星渊的声音又高起来:“这不是第一封奏报了!难道你要看着他来杀掉我才算甘心吗?” 又是惊心动魄的瓷器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好几声,大约,该碎的这回也该全碎完了。 然后,突然的静默。 过很久,门猛地被拉开,闵星渊大步从里面出来,脸色很难看,青筋毕现。 费映莲和方若婳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佟佳皇后坐在榻上,压抑着哭泣,不断地抽噎。 方若婳他们不敢动,也不敢说什么。过好一会儿,费映莲走过去,劝一句:“皇后,别哭了,伤身子。” “伤身?”佟佳皇后凄凉地笑,“心都碎掉了,伤身又有什么?” 费映莲待要再劝,佟佳皇后痉挛地抓紧她的手,道:“兰娘,你是看着睍地伐长大的,你说,睍地伐那个孩子,会不会谋反?” “啊?”费映莲惊呼,“太子谋反?怎么会!” 佟佳皇后觉察失言,目光在方若婳他们两人脸上来回倒了个个儿,叹道:“都是没影的事体。你们只当没有听说吧。” 当然。方若婳也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听见。 “去打水来。”片刻间,佟佳皇后仿佛已恢复镇定,吩咐。 宫女打水进来,佟佳皇后洗了把脸,稍事梳理,然后站起来,“我要去见至尊,你们不必跟来了。” 费映莲忙道:“皇后,不如等至尊气消些?” 佟佳皇后看她一眼,想了想,摇摇头,径自去了。 过一个时辰,闵星渊和佟佳皇后携手回来,两人都十分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 次日,闵星渊匆忙赶回榆乐。 佟佳皇后没有同去,她留在仁寿宫里,甚至与平常一样,领着方若婳他们到处游逛,说笑。只是她经常会突然地陷入呆滞,仿佛思绪在一瞬间凝结。 她未到十三十岁,养尊处优,皱纹远比一般的老妇人少,但如今她看上那样显老,仿佛真的已经到了垂暮之年。 十数日后,榆乐传来消息,闵星渊下诏废黜太子闵彬郁,及其子女都贬为庶人。废黜的罪名是不成器因而不堪重任,并未提到其他。 听到意料之中的事终于发生,佟佳皇后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过很久,听见她喃喃地念了一声:“睍地伐……”那样悲切。 她一定是难过的,一个母亲,舍弃这一个儿子,选择那一个,不知道她如今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当日她可以毅然的做出选择,但是之后,她的愧疚又升起来,毕竟那一个也是她亲生的儿子。 方若婳在想,如果现在给她一个机会改回去,她会吗? 但这样的设想已毫无意义,就算是她自己,如今也改不回去了。 她所能尽到的全部,就是保住了闵彬郁的性命。闵彬郁的罪名不是谋反,所以至少,他还是活着的。 这个月末,天气已经变得寒冷。方若婳他们终于随佟佳皇后离开仁寿宫,回去榆乐。启程的那天,天空阴沉,铅云低垂,不久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但当车驾进入榆乐时,雪又忽然停了,天空放晴。因而有人说,这是吉兆,佟佳皇后听了也微笑点头。 东宫如今空了。 听说魏娘娘和儿女们都陪着闵彬郁迁入内史省软禁,当然如今她也不是魏娘娘,她只是云氏。但方若婳想,和闵彬郁在一起,这对她也没有多少分别。 闵博延可以安心地等待当太子。也未必安心。他上书闵星渊,请求在册立之日不穿九旒犀笄、玄衣纁裳的大礼服,只用常服,绛纱单衣,革带,金钩灊,金缕鞶囊,袜履。 又上书自请,朝臣在太子面前不必称臣。 谨慎到这个地步,大约是有闵彬郁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闵星渊十分欣然,一一首肯。 但佟佳皇后,方若婳想这正是她想要的结局,她当然更不曾后悔,然而她的愧疚大约已超过了欣慰。 闵博延来问安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容,然而他走后,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蹙着眉头。她倒不是责怪谁,恐怕也没有办法责怪任何人,她只是没办法快活,这件事无论怎样结局她都注定无法快活了。 有时候她问谷蕊公主,外头有什么说法没有。谷蕊公主婉转回答:“有当然是有的……究竟大哥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她便神情一黯,整天都闷闷不乐。 因为将要册立新太子,闵秀和闵嘉颖也返回榆乐。不过看他们的神情,恐怕也是满心不甘。尤其是闵秀,忿忿之情溢于言表。 听他公然在说:“若是大哥,那也就罢了,长幼有序。既然可以立二哥,立谁不可以?” 左右连忙劝止。 第两百八十九章 这样冒失? 闵星渊对佟佳皇后叹息:“阿秀这个脾气,我们在时还能压他一压,我们若不在了,他是谁也不服的。到时若生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得了?” 瞧这情形,闵博延如今不过是坐了闵彬郁的位置,换作他四面受攻击。 这事体看似尘埃落定,其实越发喧嚣尘上,不到最后一刻,哪个也不肯放弃。 十一月初三,闵博延受册,立为皇太子。 这日,天降大雪,大团大团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顷刻将榆乐城裹成一团银素。 有人说这是“瑞雪”。 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端看心里怎么想罢了。 “你呢?你怎么想?”方代玉问方若婳。 方若婳正拿剪子修理瓶中的冬梅,歪着脸打量再三,想着顶上头那几朵花要不要剪去。 “看样子,这事总算落定了。”方代玉见方若婳不答,又说。 “落定?只怕也未必。” 方代玉轻笑,道:“果然你我是一样的心思。” 方若婳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被套漏了嘴。便不再作声,只管伸手将那两朵花剪去。 次年,改元仁寿。 闵家的团圆饭着实热闹。闵秀和闵嘉颖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不,闵秀说话分明是明刀明枪。 他说:“听到外面的人都赞太子品行好。”然后故意停下来。 诸人都沉默。佟佳皇后出来打圆场,先看他一眼,告诫,再问:“都说了什么?” “说太子对太子妃好呀,一心一意的。” 佟佳皇后若无其事地说:“那也是实话。” “本来嘛。”闵秀继续说,扯着嗓门,一副方若婳是老粗方若婳怕谁的模样,“阿娘就是喜欢太子这样,谁不知道呐?太子,是啵?” 说得倒似闵博延扯着赵王妃的裙边登上皇太子之位。 闵博延淡淡地笑,“我本来就生性愚钝,唯待人以诚罢了。” 这样的饭,也难为诸人都能下咽,想必回去还得宵夜。不过口舌上,闵博延吃不了多大的亏,再者,大约他也不屑于争。 所以,方若婳很安心的看戏。 看到夜深,终于落幕,其实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方若婳自回住处,桌上还堆着白天佟佳皇后赏赐的首饰衣物。随便整理了一下,开了箱子,放进去。 手不自觉地往箱子底上探进去,摸到光滑的丝结,触手微凉。 心跳几跳,倒好像第一次触碰似的。方若婳抽出手,同心结就在掌心里,环环相扣,纠结缠绕。看良久,放回去,合起箱子。感觉十分满足,像缺氧的人吸几口新鲜空气,立刻便通畅起来。 年后闵秀启程回了益州,但看闵嘉颖的意思,仿佛不愿离去,再四地流连佟佳皇后的跟前,十分不舍的模样。佟佳皇后疼爱小儿子,原本就舍不得,越发由着他拖。 方若婳想他的心思,也不难猜。当年闵星渊手无重兵,却夺下了北天马的皇位,就是因为当时北天马皇帝暴亡,诸王都远在藩地,鞭长莫及,等到赶回京师,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如今闵星渊眼见着是日渐垂暮的人了,若哪天不测,大约闵嘉颖也想仿效一下父亲当年所为吧。 但看闵博延,倒是气定神闲,从来也没有一字催过闵嘉颖。 有时方若婳和方代玉闲聊起来,方代玉便说:“当今太子的气度倒是远胜废太子。”方若婳他们两人如今可以组成一个小小的政局八卦研究组。 方若婳住的地方僻静,再加上方若婳他们两个说吴语,这宫中能听懂的人没有几个,到后来,有点肆无忌惮的样子。反正,都说了那么多,足够方若婳他们两个死上十七八回的,不差再多说几句。 方代玉的语气是欣赏闵博延的。方若婳生出“与我有荣焉”的窃喜。 当然,她不知方若婳与闵博延之间那档子事,方若婳本能的小心翼翼的瞒住她。 “不过,他的日子也未见得比废太子当年好过。” “是么?”方若婳随口问,心里紧张得要命,耳朵也竖起来。 “当然。如今他是众矢之的,千小心,万小心,也难免不出差错,只要出上一点,就瞧着底下那两位如何大做文章吧。” 这些方若婳都知道,方若婳想知道更具体的事。 方若婳立在书案边研磨,装着打算画画的模样,一面想词:“那两位毕竟离得远,不知道朝里有什么人替他们走动?太子这边倒是有闵锐达,如今他也是左仆射了。” “这你就想差了。”方代玉轻笑,“就是官职升到头了,才险。” 方若婳怔愣一下。 “你想,下面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何况,他以前得罪过多少人。” 方若婳承认她说得一点没错。这方面,她的眼光一向比方若婳锐利。 而且,闵星渊当日一力倚仗闵锐达,因为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压住丘涵容,放眼朝中,除了闵锐达还能有谁?如今丘涵容已是庶民,不足为虑,闵星渊又岂会任由闵锐达再为所欲为? 原本若论起公忠体国,闵锐达就不如丘涵容,若朝中上下都听命于他,后果哪堪设想。这些道理,连方若婳都想得到,闵星渊怎可能想不到? 然而,若闵锐达失势,那么闵博延……方若婳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竟溅出几滴墨汁在手背上,忙找了块帕子擦拭。 方代玉自己煎茶,捧了茶碗,十分悠闲。 “不晓得闵锐达还能用事多久?”她歪着头想一会儿,“从前废太子那边的人,若缓过气来,只怕也会找他算这笔帐。” 方若婳又怔一下,对了,怎么忘记算那些人了。 “你听说了没有?至尊近日封倪嘉平为兵部尚书。”方代玉的语气里满是“这回有好戏看”的意味。 方若婳轻轻地“啊”一声,脑海里浮现出阳光下那个夺目的年轻人。 “他以前是东宫侍卫吧?”方若婳按捺着惴惴,问她。 “可不是。” 而且他与闵锐达从来就不睦,还是一个年轻气盛,谁的帐都可以不买的人物。他也有这个本钱,谷蕊公主本就是闵星渊夫妇最疼爱的小女儿。 闵星渊当然是知道倪嘉平的脾气,任命他为兵部侍郎,隐隐已有了钳制闵锐达的意图。这么快。新太子立了才不过三个月。 闵博延的对手还真是不少。 方若婳的心提起来。然后想到,历史应该是不会有错的,又稍稍落下去一点儿。 二月,突厥犯境,风越军大败。闵星渊在满朝文武中,钦点了闵锐达领军出塞,再战突厥。 闵博延请战,但闵星渊不许。当然,哪有皇太子出战的道理。 闵锐达走后,一日闵星渊和佟佳皇后同坐,闵嘉颖来了。 他已拖延得很久,再加上北方有事,他不得不回并州去。 已将启程,他显得格外不舍,表演比闵博延当初还要到位。可惜他顶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不,其实人人都会觉得闵秀不堪重任,所以,方若婳猜想他打的主意里,对手只剩下闵博延一个。 闵嘉颖说:“如今突厥屡屡犯境,太原乃西北重镇,应该加强武备。” 闵星渊深以为然。于是准许闵嘉颖多多地制造军械。 方若婳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闵嘉颖时,果然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满意。 不知闵博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作何感想。如今他进退越发规矩,从来都是纹丝不乱,人前人后很少言语,甚至连表情都不多。 他整个的人,仿佛都给塞进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壳里。就算见了他的面,也窥不见他本人分毫。 每日晨昏定省,有的时候方若婳他们的视线也会相逢,每一次都是一触即分,但方若婳仍觉察他眼底里只有方若婳能觉察的隐忍。 心里也不由得酸涩,原来他也这般不易。 难道就是为了这,他才会变成以后的博延帝吗?有时也忍不住这样想,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三月,阳春天气里,闵博延奉诏前往江南巡省。 方若婳想他必定很高兴,总算可以出去走走看看了。何况他对江南大约也生出了感情,此番回去更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味。 然而,不久方若婳就发现方若婳太天真。 原来这件事出自倪嘉平的提议,那么这里面大约又有什么事情在了。唉,方若婳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方若婳想弄明白,便得不断地深入,方若婳越深入,却又发现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一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到底,只是利益。但走上这条路的人,也许想回头也已没有了机会。 像闵博延,他是有野心的,自己去走那条路,还好些。像闵彬郁,甚至只是因为他生而为长子,若他不是,也许和闵成弘一样,并不会追逐那些。 这阵子,谷蕊公主进宫比往日频繁。 她们母女交谈,并不避开方若婳。谷蕊公主如今也习惯了方若婳的存在,大约已将方若婳当作一扇屏风。 她说:“我去看过大哥一回。” “你这孩子!”佟佳皇后埋怨她,“怎么这样冒失?让至尊知道了定要训斥你。” “我偷偷去的,至尊怎么会知道?” “必定是嘉平替你打通了关节——让至尊知道,益发要训斥。” 谷蕊公主娇柔地笑,“我缠着他,他是没法子。阿娘你可不要怪他。” 第两百九十章 分不清是谁 佟佳皇后搂着她取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我这里还没说什么,你那里已经着急。” 谷蕊公主将脸偎在母亲怀中,但方若婳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眸微微黯淡,即使维持着笑容,也掩饰不住一缕忧愁。 佟佳皇后笑了一会儿,轻声问:“他如今怎么样?” “还能怎样呢?阿娘也知道大哥那个人,一向是好动好玩的,如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况且他又过惯了好日子,每月按五品的俸禄给,他要怎么花才够用?又有十多个儿女。” 佟佳皇后不作声。 “倒是阿云,一心一意地照料他。以前我也不喜欢她,路遥知马力,如今看起来,她对大哥倒是真心实意的。” 佟佳皇后叹了口气,“他说什么了没有?” 谷蕊公主抬头看看母亲,低声道:“大哥一见我就哭了,我又不能久留,只说了几句话。阿娘没看见,大哥哭得那样子,只说自己错了,对不起至尊和阿娘。” 佟佳皇后抬手擦一下眼角,叹道:“如今说这个话,也迟了些。”停了一停,又说:“我知道你与你大哥好,可国法所在,下回别再去了,知道吗?” 谷蕊公主顺从地应一声。 “改日我同至尊说说,看能不能添一些用度给他。如今也只能这样罢了。”佟佳皇后的语气伤感。 谷蕊公主忙说:“阿娘,是我不好,勾起阿娘伤心了。” 佟佳皇后摇摇头,凉凉地一笑,“我也时常想着……哪里用得着你勾呢?” “那么我们不说这个了。阿娘今日簪的这一朵花好美,是谁扎的?” 佟佳皇后回头看方若婳,“是若婳。” 谷蕊公主也顺着转脸看方若婳,“若婳,替我也扎几朵。” “是。”方若婳应一声。 “对了若婳,将昨日阿赵送来的花拿来。” 方若婳去取了锦盒过来。 “阿赵说给我的,我哪能戴这样艳的?”佟佳皇后开了锦盒,“你挑几朵去,别的我用来赏人。” “咦?太子妃平日清清淡淡,倒不见她戴这样的。” “那孩子自己不好这些,难为她倒替我想着。” 谷蕊公主拣了几朵花递给身旁宫女,抬起脸来笑,“阿娘心里,只这一个媳妇,比女儿还好呢。不过也难怪,二嫂又能干又体贴,难得又一点不张扬,哪个不喜欢她?” 佟佳皇后也笑,“难得你们姑嫂感情也好。若婳,你也来挑一朵。” 方若婳走过去,随手选了一支,谢过。 佟佳皇后又在说:“如今看着嘉平,比从前好得多了,是要这样,懂得分寸。” 谷蕊公主嫣然地笑笑。 “你也还是要常劝劝他。我早说过了,顺着郎君是应该的,可也不能百依百顺。嘉平如今已是兵部尚书,事情多了,未免烦劳,你要多体贴他一些。我看至尊的意思,也颇赏识他。从前我总觉得他脾性不好,如今看来,也未必是他一个人的错。近日我常听人说,闵锐达在朝中颇跋扈,可是有的?” 谷蕊公主说:“这些事,我怎么能随便议论?” “那你是听说过的?” 谷蕊公主犹豫了一下,点头,“是。” “都听说了什么啊?不要紧,女儿和娘说说闲话有什么的。”佟佳皇后向天马围扫了一眼,“这里也没人敢胡乱说出去。” “其实也没什么,和阿娘听说的也差不多。闵锐达在朝中那么多年,功劳也大,骄横些难免。” “也是。”佟佳皇后说。 然后也不再提。 但是后来听说,倪嘉平在闵星渊的面前,也曾提到过闵锐达的骄纵跋扈。 十三月,闵锐达的捷报传来,突厥大败而逃,此后北方边境基本安宁。当闵锐达回到榆乐,受到的赏赐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单是绢便有两万段。然而又听说,闵星渊有许多事已不再找闵锐达参决。 八月,闵博延回到榆乐。他一如既往地深沉寡言,极尽谨慎,连朝冠上的垂旒这样的细节都不肯马虎。回来后不久便上书,恳请将与皇帝一样的白珠,改为和诸皇子一样的青珠。闵星渊应准。 方若婳知道,他心里一定是苦闷的,即使他不说话,没有任何表情,方若婳也能感觉得到。 有的时候,看见他在众人簇拥下走过,却忽然觉得,那身影显得落寞。落寞,这样的字眼,方若婳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在他的身上。他本该是那样飞扬夺目的一个人。 这是成为皇太子的代价。只是方若婳不知道,他心里是否认为值得? 转眼已近冬至,照例佟佳皇后要预备许多节礼,赏赐命妇和宫嫔。费映莲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这些事情自是方若婳忙前忙后。 这日方清点完,回来向佟佳皇后复命,却见方代玉跪在佟佳皇后榻前,两眼含泪。 佟佳皇后正沉默着,看见方若婳进来,只问:“都好了?” “是。” 佟佳皇后点点头,又不作声了。 却听方代玉凄然道:“皇后,妾并无此意。” “我知道。”佟佳皇后的声音带着几许疲乏,“我看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的人品。这是至尊的意思。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你去准备就是了。” 方若婳的喉口一阵抽紧,隐隐猜到几分。 “皇后……” 佟佳皇后看看她,不耐地说:“这是好事,你哭什么呢?去吧,我也累了。” 方代玉只得告退出来。 方若婳在佟佳皇后身旁侍立了一阵,忐忑不安。终于下定决心,捏了个借口出来。 一走出殿门,立刻飞跑到方代玉那里,果然盈风告诉方若婳,她将自己反锁在门里,谁叫也不肯开门。 方若婳去叫门,无人回应。 连忙伏在门上听了听,里面一丝声音也无,顿时紧张。 “代玉!”方若婳高声喊,“快开门!” 依旧悄无声息。 “你若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方若婳等了片刻,顾不得盈风惊诧的目光,抬腿就是一脚。 门“咣当”一声巨响,可惜方若婳这个壳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门扇晃几下又静下来。 还好,里面传来环佩声。 方代玉开了门,看看方若婳,说:“进来吧。”居然还算平静。 “你在做什么?这么久也不肯开门。”方若婳问她。 她恍惚地说:“我也不知道,没做什么,只是想静静地坐一会。” “你没事吧?”方若婳凑近她,细细打量她的神情。 “还好。” 方若婳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着说:“是不是至尊他想……” “嗯。”方代玉苦笑,“在劫难逃。” 对她而言,的确是会将这当作劫难。 方若婳发怔,束手无策。 “也没什么,刚知道的时候难受,现在已经想开了。”方代玉笑着,难以掩饰苦涩,“连皇后都不打算管了,还有什么办法?” “你会不会……”方若婳担忧地看她,“会不会想别的念头?” “死吗?”她问,十分轻松。 方若婳迟疑地点一下头。 “不会。”她笑笑,“五芒三年都没有死,现在死有什么意义?除了你,几个人知道我还是清白的。” 方若婳稍稍放心。 她忽然盯着方若婳看一眼,“你总算又关心我了。” 方若婳怔一下,“我一直都关心你。” 她笑笑,“你心里有疙瘩,我知道。” 方若婳早知道她是清楚的,她是这样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都敏感。 方若婳过去用力地抱她一下,她也抱住方若婳,久久不肯放开。 方若婳他们的脸贴在一起,方若婳感觉到温热的水流从脸上淌过,分不清是谁的。 数日之后,方代玉被册封为世妇。没有任何繁杂的仪式,只是宣了一下旨意就草草了事。 此后方代玉必须加倍小心地过日子。虽然佟佳皇后不会再做当初那样的事,但她的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闵星渊倒是很宠她,毕竟是他唯一真正的嫔妃,私下里有不少赏赐。但也只是在私下里。闵星渊对佟佳皇后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像他这样一个皇帝,也真是难得。 至于佟佳皇后,反正她如今甚少快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日渐少下去,常常一点表情也没有,甚至不说话,就那样坐上半天。 看得出她的身子在差下去。 闵星渊现在将许多事都交付给闵博延,多余的时间常陪着佟佳皇后,似乎随着年迈,他对皇后的眷恋日深,也或许是歉疚。他有许多日子与方代玉同宿。 闵博延很着急,命太医院配制补品,亲自试药,亲自捧给佟佳皇后喝。他的孝心,大约也有几分是真的。 方若婳和他现在一个月也难得能说上一句话,尽管方若婳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甚至连眼神都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这比索性不能见到,还要煎熬。 一日佟佳皇后让方若婳送节礼去东宫。进了东宫,闵博延已经在迎候。他比过去还要谨慎恭敬。 方若婳将节礼一样一样地念了,随行的宦官捧过去,交给东宫的宦官。闵博延谢过。方若婳再向他和赵王妃行礼。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不敢妄动 也就到此为止了。 方若婳看他一眼,他也看着方若婳。有再多的不舍,又能如何? 静言忽然跑出来,拉方若婳的手,“十三娘,你好久不来,和我玩一会吧。” 方若婳看看赵王妃,她颔首:“十三娘,你好久不来,坐坐再去。” 是赵王妃开口,大约就不要紧。方若婳想起满清后宫,皇帝临幸妃子,需要皇后的印玺。多像。 方若婳先陪着静言玩一会,乳娘哄了她去。赵王妃命人请方若婳进屋去坐。 东宫反倒比不得榆乐宫里,方若婳知道,当初闵彬郁失宠,闵星渊和佟佳皇后曾安插了许多耳目在东宫。如今,那些人也都大概还在。方若婳他们总不能公然独处。 屋里的侍女应该都是心腹,但也不能肆无忌惮。 方若婳走进去,依规矩行礼。 闵博延看看方若婳,没有阻止。“坐吧。”他指着对面的位置,“坐。” 方若婳坐下来。彼此沉默。其实也不用说什么,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可是又要用理智克制着冲动,很费气力。 沉默久了也显得怪异,方若婳随便开始一个话题:“殿下近来作何消遣?” “读书。”他说,“也作诗。” 他吩咐侍女,将他的诗稿拿来。 方若婳念其中的一首:“汉使出燕然,愁闺夜不眠,易制残灯下,鸣砧秋月前。”又换一首:“今夜长城下,云昏月应暗,谁见倡楼前,心悲不成惨。” 心中一酸。竟这样消沉。 方若婳抬头看着他,目光交汇,几乎无法再掩饰。方若婳拼尽力气才能微笑,“好诗。” “嗯。”闵博延随口道,“请倪顾言改过一二字。” “倪顾言是——” “东宫学士。近日我常与他一起谈诗。” 大概,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别的可做。 “前些时日,听说殿下贵体有恙,不知现下如何?” “只是普通风寒,服一帖药就好了。” 这些都是废话,只好过沉默。 “殿下,如果没有旁的吩咐,妾该回去了。” 闵博延沉默片刻,点头,“好。” 方若婳在榻上向他叩首行礼,然后退出。他跟着一起走出来。 “殿下请留步。” “我送送你。” 方若婳低下头,“妾怎么……怎么敢当?” 闵博延微笑,“你是皇后的尚宫,礼敬是应当的。” 他能找出这样完美的理由,方若婳只得不作声。 闵博延走在方若婳身侧,谁也不说话,想说的不能说,能说的没什么可说。 想起曾经的一个夜晚,星月静谧,方若婳他们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路上,一样的脚步节拍,一样的呼吸节拍。 那天,闵博延对方若婳说,若婳,我们私奔吧,我们去开店,赚了钱去游山玩水,钱花完了再去开店。 如果那天,方若婳答应了,不知现在方若婳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在那个小镇开店。一间书铺,略带方旧的气息,在有阳光的日子里翻开书,轻尘飞舞,缕缕淡墨的香气。 然而,那个契机永不会再回来。 而今他是风越的皇太子,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刻意包装过的形象,如临冰谷,每一步路都走得战战兢兢。而方若婳,是皇后身边的娘娘,他触碰不得的女人。 听说如今,闵嘉颖在并州大造军械,而且私下里招兵买马。但他有闵星渊夫妇的宠爱,闵博延奈何他不得。就连闵醉岚在益州,也一样屡屡结交朝中大臣。冷眼旁观,现下坐在风口浪尖的第一人是闵锐达。 这和当初的丘涵容情形一模一样。 闵锐达大约已觉察闵星渊的猜忌,听说如今,他甚少对朝中事务说话,除非闵星渊指明了让他主持,否则不肯干预。 这么一来,想挑他的错倒也不容易。 一日方代玉过来,带了来自江南的各色点心。闵星渊替她寻了江南的厨子,专为她做吃食。闵星渊倒是没有亏待她。 方若婳他们坐了吃点心,里面也有玉尖面,听说如今那铺子生意大好,已开了好几间店。 方若婳拣了一个,是枣泥馅的,又掺了蜂蜜,很甜。 方若婳他们聊天,照例又开成政局研讨会。方代玉现在是闵星渊的枕边人,听到的一手新闻越发多了。 她说,闵锐达的族叔刚刚被调出京师,转任荆州总管。 方若婳没有听清楚,“他原来是什么官位?” 方代玉重复:“宗正卿兼给事黄门郎判礼部尚书事。” 天,方若婳忍不住笑。进宫这么久了,方若婳还是不习惯这些官名。在古代当个官也不容易,光记住自己的职位就不容易。 “你怎么就记得住?” 方代玉回答:“这有什么难的?”但想一想,也忍不住笑出来。 “听至尊的意思,也打算让闵约外放。” 闵约是闵锐达的弟弟,现任大理寺少卿,方若婳曾见过一面,似乎是个稳重的人。当时堂上那么多人,只有他眼里没有那样明显炽热的欲望。 “他是洁身自守的人?”方若婳问。 “什么呀?”方代玉嗤之以鼻。 不是?方若婳看着她,等着听权威答案。 “他好财。”她简单的说。 似乎不好色,似乎。 方代玉露出怪异的笑,加一句:“他好不了色。” 好不了?这是什么说法。 方代玉附在方若婳耳边解释,方若婳恍然大悟。两个八卦女人相视咭咭笑。 “哦,所以——” “是。听说小时候从树下摔下来,落下这个毛病。闵锐达很疼他,一直提携他。” 话题又拐回来了。 方若婳问:“外放个什么官?” 方代玉想了下,说:“伊州刺史有缺,大概会去那里吧。” 她果然知道得清楚。 这么一来,和闵锐达关系最亲近的人都调出了枢机,看来闵星渊是真的要撇开闵锐达。 “闵锐达没什么表示?”方若婳问。 “他怎么会?那个老狐狸。” 是,在朝里摸爬滚打那么久,爬得到那么高位置的,都比狐狸还精。 “连李彭勃都外放了。” “李彭勃?”方若婳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方代玉看方若婳苦思冥想,很诧异,“李彭勃你竟不知道?那样有名的大才子。至尊的文书都是他起草的。他有一首《昔昔盐》写得极好,你不曾听过?”她低吟:“‘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方若婳终于明白为何耳熟他的名字。 后世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说李彭勃因为“空梁落燕泥”遭到博延帝的嫉恨,所以被杀了。算是千古文人的一桩悲剧。 那么这个李彭勃,是要死在闵博延手里的。 忽然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方代玉继续在说:“这个人,就是心肠直,一个弯也不懂得转,至尊常说他‘迂’,也真正是‘迂’,听说他离京那日,哭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他是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外放的。” “为什么?”方若婳问。 “他十日里倒有八日是闵锐达的座上宾,两人是这样的交情,至尊婉转地劝过他,他又不明白,除了外放,还能如何?” 官场中的事永远如此,得是如此,失也是如此。但也总有那么多人想去闯荡这个圈子,前赴后继。 所以那啥说:“天下英雄,入我毂中矣!”因为那毂中是有千年不减诱惑的饵。 忽又想起前些时日,陇州刺史府添丁,闵星渊十分高兴。当时方若婳还不知陇州刺史是谁,后来才对上号,竟是顾渊!算来这是他第二个儿子,无疑那就是巩越彬了!当下小小激动了一场,转念又一想,我激动个什么呀?那是那啥。我若穿晚个二十年,也许还能领略一下初庆风采。至于现在……唉。 “若婳,你发什么呆呢?”方代玉推方若婳。 “我在想——”方若婳掩饰的,“也许,还有得是非。” 方代玉回答:“理他们的呢。”是方若婳常说的话。听她的语气,大概巴不得如此。 日子还是照样地过去。一天又一天的。闵博延一定是度日如年,闵锐达看起来圣眷有增无减,但实权少了下去。 这当然是个风向标。 只是一般的人,并不敢轻举妄动,第一个开炮的人要有莫大的勇气,因为大半的可能会变成炮灰。所以时局微妙地僵凝着。 这些都是方若婳的感觉,那些私底下暗自进行的事,方若婳全然不清楚,因而宁静让方若婳格外惴惴不安。 谷蕊公主三五不时地进宫来,她是唯一一个会在佟佳皇后面前提起废太子的人。 “大哥病了。”她说。 “告诉你了,别再偷偷去看你大哥。”佟佳皇后责备她,但很温和。 “我没去看他,是听人说的。” 佟佳皇后沉默片刻,“得了什么病?” 谷蕊公主想了想,“这我不清楚。阿娘想知道的话,可以召太医来问问。我还听说——”她停下来。 “听说什么?” “大哥在病里喊阿娘,他想见见阿娘。” 佟佳皇后沉默。 谷蕊公主望着她,眼里难免有些紧张。方若婳更紧张,怀里像揣只小兔子,使劲地乱跳。 “那不行。” 方若婳暗暗地舒口气。 “阿娘!” “阿五,你该晓事。国法所在,我怎么能去看他?何况,我若去看他,会生出多少的是非来。罢了,今世的母子缘……只有待来世再续了。” 第两百九十二章 未尝不是 她虽然老了,眼眸不如以前明亮,但终究头脑还是清楚的。 谷蕊公主走后,佟佳皇后沉默地坐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如泥塑似的。方若婳他们每个人经过她身侧,都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她。 天色渐渐地沉下来,黄昏的霞光从西窗透进来,屋子里半明半暗。佟佳皇后终于转过脸俩,望着窗前流金沉思了一会儿,吩咐费映莲:“去传太医来。” “是。”费映莲应下,转身欲走。佟佳皇后又叫住她:“等等。”费映莲停下脚步,回身。 又是沉默。 很久,“算了吧。”她低声说。 费映莲露出不忍的神情,说:“皇后,我悄悄地去找太医问问,不让别人知道就是。” 佟佳皇后想了想,点下头。 费映莲问回来,闵彬郁得的是风寒,病很普通,只是厉害些,发了几日的高烧。 “皇后,不如我偷偷地去看看。”费映莲悄声说。 佟佳皇后叹口气,摇摇头,“你进不去——要有博延的手谕。” “我去同太子殿下说,他知道是皇后的意思,一定不会……” 佟佳皇后打断:“就是不能让他知道是我的意思!” 她思忖良久,看方若婳,“若婳,你去吧。你同绿荷也算说得来,就说想要看看绿荷。或者你去找阿赵帮忙。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行。” 方若婳回答:“是。” 找赵王妃的确更合适些,但想了想,方若婳还是直接找到闵博延。 他先问:“是皇后让你来的?” 方若婳说:“不是。是妾有事相求太子殿下。”方若婳向左右看看。 闵博延当然毫不犹豫就让旁人都退下了。 “若婳!”他只这样叫方若婳一声。 方若婳盯牢他,久违的幸福又涌出来,满心满胸都是。 方若婳他们站着互相看很久,肆无忌惮的,看眼睛,看眉毛,看嘴巴,看鼻子……贪婪地看每一样。仿佛恨不得将对方印在心底里。 然后他才走近方若婳,将方若婳搂在怀里。 方若婳痛痛快快地吸他身上的气息,像瘾君子终于嗅到鸦片的味道。 “你怎么会来?”他想起来问方若婳。 方若婳说:“我要见见废太子和绿荷。” 他怔一下,放开方若婳,低头仔细打量,“为什么?我以为……” 方若婳只坚持:“我想见见他们。” “若婳,我同你说过了,不要掺和这些事情,你根本就搞不清楚这里面的事。还是,”他终于想到,“另有缘故?” 方若婳吸口气,“我只求你答应。” “那么,告诉我原因。” 方若婳很为难,“我……不能说。” “是皇后让你来的?”他猜到了。 方若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不摇头。 他的神情变了。整个人都变得锐利。方若婳看惯了他沉稳,或者温柔的模样,从来未见过他如此锋芒毕露,眼神之中隐隐有刀剑之影。 方若婳忽然害怕起来,方若婳说:“皇后就是怕惹出是非,才让我来的。” “我知道。”他沉着地点头。 方若婳继续说:“我也想看看他们。” 他笑笑,“我当然会让你去的,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废太子说了什么,你要告诉我。” 方若婳犹豫了片刻,决定答应他。 “好。” 他叹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 方若婳忙说:“你不要多心……” 他打断方若婳,“若婳,告诉我,为什么皇后会让你去看废太子?” “皇后听说废太子病了。” 闵博延继续追问:“是谁告诉她的?” 方若婳看着他,方若婳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 “告诉我,若婳。”他命令,也带一丝恳求。 方若婳闭了闭眼睛,但他的目光依然在眼前,方若婳避不过去。方若婳说:“是谷蕊公主。” “阿五?真的是她。”闵博延向后退了一步,十分黯然。 方若婳说:“谷蕊公主和废太子感情很好吧?” 闵博延在坐榻坐下,有些不胜疲乏似的,他用手覆额,很久才苦笑一下,“阿五……她以前同我最好。别人说我还不信。我总以为她是不会……”他一面说,一面摇头。 方若婳也替他难过。方若婳在他身边坐下来,靠着他。 他用一条胳膊揽住方若婳,“倪嘉平明明是另有所爱的,她居然还是那么痴心。” 方若婳惊诧莫名,“啊?” “那时候,我想让她嫁给阿赵的弟弟,可是她爱上倪嘉平,一定要嫁给倪嘉平。倪嘉平有一个侍妾,出身娼家,倪嘉平是喜欢她的,但不能够立她为妻。但皇后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去和皇后说,废太子也帮她说,就嫁给倪嘉平了。倪嘉平还是爱那个侍妾,她又不幸福,可她居然还那么痴心。” 他在叹息,方若婳也在叹息。 看谷蕊公主平日言行,真想不到。但细想想,她眼角眉梢总有那么一丝忧愁,原来是这样。 说来,谷蕊公主对夫君还是柔顺的,否则,她可以告诉佟佳皇后,逐走那个侍妾。也或许她知道,这样的方法终究还是得不到幸福。 方若婳他们独处的时间已经太久,再停留下去,外面的人会有疑心。 闵博延给方若婳写手谕,就那么几个字,写了半天。方若婳知道,他和方若婳一样希望这段时间再延长下去。 闵博延吹一吹手谕,递给方若婳。然后欲言又止,大约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只是那样深深的深深的看住方若婳。 方若婳一阵难过,过去抱住他。 他吻方若婳一下,“若婳,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是。”方若婳说。也许只是安慰自己,但好过很多。 方若婳拿着闵博延的手谕去见闵彬郁和绿荷。他们住一套跨院里,不算很差,但没有自由。 也许久已未见外人,闵彬郁看见方若婳,激动莫名。他的烧已经退了,但身体虚弱,靠在床头上,绿荷扶着他。 “告诉至尊……告诉阿娘……”他喘息不已,一时说不下去。 绿荷温柔地拍他的背,“慢慢来,慢慢讲。” 闵彬郁像抽风一样呼呼地喘很久。 方若婳有些恻然,他还不到四十岁,头发已经斑白了,面容也比方若婳记忆中瘦了一大圈,面颊凹下去。 “我有冤情!”他大约是想喊,但声音憋在胸口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臣有冤情啊!”他嘶哑地又喊一声,哭了。 绿荷像哄小孩子一样,抚摸着他的背脊。然后给方若婳递一个眼色。 “妾知道了,妾会将这话告诉皇后的。”方若婳说。 “我要见至尊……见阿娘……”他继续小声嘟哝,直至睡着。 绿荷替他掖好被角,方若婳他们出来到另一间房里说话。 “你怎样?”方若婳很没创意地开始。 以为她会露出忧愁,谁知是微笑,“还算好吧。除了比以前辛苦一点,其他也没什么,我倒觉得很清静。” 方若婳这才留意屋里拾掇得异常整洁,花瓶里插了数枝秋菊,丝丝缕缕的花瓣漫展,婀娜多姿。 “我和他,还没有过这样单纯的二人世界呢!” “别的人呢?”方若婳问。 “遣回家去了。她们也愿意走。”绿荷捋一下鬓角的头发,继续微笑,“如今他那一点俸禄,够干什么的?还不如我的积蓄多呢。” “你的积蓄?” “是啊。以前他给了我那么多,总有些特别值钱的。虽然没有全带来,但也带来一些。说来闵博延还算仁慈的。” 方若婳稍稍舒口气。 “那能卖吗?” “只要有好处,什么不行?”绿荷漫不经心地回答。 看她的模样,倒真有点乐在其中。方若婳钦佩她,扪心自问,不知道方若婳落在她的位置,有没有她这么豁达。 绿荷又说:“但我现在担心他的病。” 方若婳怔了怔,“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了吗?” “风寒是没有大碍,但他的病本来就不在风寒上。” 方若婳隐隐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不知如何接口,于是沉默。 “一开始还好。他觉得能保住性命就很满足,安心地和我在这里过日子。本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也未尝不是一辈子。可惜,后来又变了。” “为什么?” “阿五来看他,告诉他一些事情。”绿荷叹口气,“唉,也许阿五是好意,但是睍地伐听了,从此就有了心病。” 方若婳忍不住问:“告诉了他什么事情?” 绿荷走到门边看了看,关好门又退回来,说:“阿五告诉他,他被废的真正原因,是有人告发他想谋反。证据确凿。皇后硬压了这件事下来,不让至尊以这个理由废他,不然连命也不保。” 深秋天气已然很冷,屋里又没生火,方若婳不禁缩了缩身子。 “那么他……” “他怎么会?我倒是想过。”绿荷苦笑。 “所以,他是被陷害了?”方若婳的声音很低,因为心里已经明白那个人是谁。 “恐怕是的。”绿荷平静地说。 方若婳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 第两百九十四章 不像话! “其实我就想到过了,这里面的事情,一直都是真真假假的,到最后,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要紧?我已经看开了,但是他没有。” 绿荷叹息,“我,也许我很没出息,但我已经向历史认输了……从前有些不甘心,现在想想也无所谓。其实他是皇太子,还是皇帝,还是一个被幽禁的废太子,对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和他好好地过日子。” 她看看方若婳,“你会笑我吧?都成这样了。” “不不,”方若婳急切地否认,“你很勇敢。” 她嗤笑,“你真会安慰我。其实我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了,真悲哀。但是至少我收获了一个我爱也爱我的男人,也算没有亏光本。” 她笑得弯弯眼睛,倒似真的有几分幸福。 “可是,”方若婳低声说,“也许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 “本来就是这样的。”她说,“我说了,已经看开了。但睍地伐没有,他病得这样子……他不明白他已经输掉了,不是诉几句冤就能扳得回来的。或许,让他跟至尊皇后见一面也好,那样他也就死心了。” “好。”方若婳说,“我回去告诉皇后。” “谢谢你。” “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不必了。现在我们需要的东西并不多。谢谢你。” 绿荷只送方若婳到院门口,她不能继续往外走了,就站着与方若婳道别。 “对了,我的那个‘父亲’,他是很多事的。不要理会他就行了。” “好。”方若婳记下了。 方若婳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隔了一扇门,好似隔了整个世界。 “再见。” “再见。” 彼此都很平静。 方若婳又到东宫,回复闵博延。 “他说了什么?”闵博延问。 方若婳沉默。有良心上的压力,让方若婳不能够说出来。方若婳看着他,其实听闻这种事,也不觉得很意外,可又有些难以释怀。 “你不想说?”他又问。 方若婳不回答。方若婳问:“他谋反的事情,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闵博延退回到榻上,坐下来,望着方若婳,良久,说:“也可以算是吧。” 为什么是“也可以算”?方若婳盯着他,目光在追问。 “是别人的主意。”他解释,“也是别人去做的。但是如果他们问了我,我也会首肯的。” 总是这样直接坦白地回答。 方若婳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可诬他谋反,他很可能会丧命。”方若婳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害他性命。” 闵博延皱一下眉,“他又不会死,皇后会救他。” 是,他说得一点都不错。 但方若婳仍觉得发冷。 “若婳——”他向方若婳伸手。 方若婳看着他,那掌底的温暖仿佛无比的诱惑。 “过来。”他温和地命令。 方若婳吸口气,走过去,将手给他。他拉一把,方若婳跌在他怀里。 他吻方若婳一下,“若婳,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别掺和这些你不懂的事情。你心太软,看着谁不好过你都想帮,最后你谁也帮不成,还会害了你自己。”他苦恼地说。 方若婳知道他说得对,但是,“我也不想害了别人。” “问题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怎样才是害了别人。”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方若婳,“也许你以为帮了别人,其实害了他。” 方若婳沉默。 “若婳,照我说的做。”他温柔地劝说,但不容分辩,“你也不是全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稍有不慎,也许你会害了我的性命。除非你愿意那样——” 方若婳的身子震一下,抬头看着他。 “告诉我。” “那么,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怎样,你不能害了废太子和绿荷的性命。”方若婳坚持。 他有些无奈,但点头答应,“好。” “记得你的诺言。”方若婳低声道,“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回到佟佳皇后身边,方若婳告诉她闵彬郁的情形,很老实地一五一十全说了。 “废太子很想见至尊和皇后,在梦里也喊。” 佟佳皇后沉默很久很久。 后来方若婳又告诉一些绿荷的情形,她说的话。佟佳皇后很感慨,她说:“也许我以前真的错看她。”到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已经迟了,但也已不容易。 可是,闵星渊和她都没有去看闵彬郁。 这是意料之中的,一旦去看了,马上就会惹出无穷的猜测和是非,朝无宁日。 过了几日,听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在谈论“废太子”什么的,方若婳听见心里一凛,忙过去。她们看见方若婳就不作声了。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方若婳端着脸问她们。 “没说什么——” “废太子他——” 两个人一起开口,又一起闭嘴,互相看一眼。但已经瞒不过去了。 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十三娘,你可不要告诉皇后——废太子爬在树上,大喊大叫呢,好多人都听到了。” 方若婳转身就朝那个方向走,越走越快,后来是跑。 离得还很远,方若婳就听到嘶喊的声音,但听不清楚。还有很多人朝着那个方向过去,带着满脸看热闹的神情。 跑得近一点,看见闵彬郁爬在一棵大槐树的枝桠上,手里使劲挥动着一件衣裳,试图引人注意,嘴里不停地大喊:“臣要见至尊……臣要见皇后……臣有冤情……”嘶哑的吼叫声随风一阵阵地传来。 诸人远远地观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方若婳觉得腿一软,手扶着树才站稳。他居然这样做。他心里苦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这样做?一个废太子,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落架凤凰不如鸡。一个儿子,因为是废太子,所以想见父母一面也不再可能。 还有那么多人在笑他。 而最重要的是,他这情形,与方若婳也有些关系。 方若婳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方若婳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己。 定了定神,方若婳转身想要回去。 忽然看见闵锐达陪着闵星渊大步走过来。 诸人纷纷跪倒。 “这是要干什么?!”闵星渊大怒,“分明是胡闹!” “陛下请息怒。”闵锐达不紧不慢地回答,“早听说废太子患痰迷,情志昏乱,如今看来不假。不如请太医前往诊治,也就是了。” “就照你所说。”闵星渊拂袖而去。 方若婳回头望一眼,仍在树上,已喊得声嘶力竭的闵彬郁,情知一切都无可挽回。 这年末,闵嘉颖称病,没有按时回来榆乐。佟佳皇后百般挂念,一连派了好几拨太医去看他,又送药又送东西,再三嘱咐他痊愈了再上路。 听说他将并州经营得不错,兵马日盛,料想他的“病”是有的生。 只有闵醉岚一个人回来,他还是那般模样,看似粗来粗去,其实也未必没有心机。听说他在榆乐,每日都与朝臣喝酒。御史弹劾他交通大臣,他满不在乎,放出话来,只是喝喝酒,又未说什么违禁的话,若那些御史们一定要多事,不如一起来喝酒听着就是了。 他当然也知道闵星渊夫妇都已年迈,不会因这些事再处罚一个儿子。 益州前年有过暴乱,因而闵醉岚在益州也名正言顺地颇布了些甲兵,这些事,闵博延肯定是心知肚明的。 从他面上,当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看得出来,闵醉岚倒是很想惹毛他,不是因为别的,闵醉岚天生是这样的脾性。偏生碰上他二哥,等于踢上铁板。 单看兄弟两个斗嘴,颇有意思,其实不能算斗嘴,只是一个明刀明枪只管捅,另一个一笑了之。求着他斗怕也不行。 一日,兄弟俩陪佟佳皇后吃饭。席间只听闵醉岚一个人的声音。 佟佳皇后嗔怪:“少说几句——好好地吃饭。年纪也不小了,该懂得惜福养身。” 闵醉岚笑,“阿娘知道,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顿顿,添一句:“不像太子。” “你二哥是懂得分寸,怎么是藏着掖着?” 闵醉岚梗一下脖子,还要说,闵博延拦在他前面。 “既然说到藏着掖着——”闵博延耸起身替两人布菜,等坐回来才继续,放低了声音说:“阿岚,你也该收敛些。” “哟?”闵醉岚似笑非笑,“难得,太子殿下要教训臣了?臣洗耳恭听。” 闵博延淡淡道:“又何必如此?东宫属官尚且不必对我称臣,何况咱们是兄弟。” “是——”闵醉岚拖长调子。 “阿岚!”佟佳皇后略提高声音。 闵醉岚正一正色,“咱们是兄弟,手足。二哥请说。” 闵博延道:“近日听人说起,你在益州出入所乘辂车,可是有的?” 闵醉岚神色大变。连佟佳皇后的神色也变了,盯牢他。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闵醉岚几乎跳起来。 “少安毋躁。”闵博延平心静气的,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我是听说了,问一问你,如果真的有,还该收敛些。” “放屁!”闵醉岚“咚”地一拳捶在案几上,碟子一起跳起来。 “阿岚!”佟佳皇后厉声喝止,“博延所说,是不是真的?” 闵醉岚梗着脖子道:“当然不是。也不知哪个混人说了,居然就想来诬陷我。告诉你——”他手伸过案几,直指闵博延鼻尖。 第两百九十五章 我去叫人 “阿岚!”佟佳皇后再喝止,“不可对你二哥无礼。” “无礼?”闵醉岚哼一声,捋捋袖子,“他先说了些什么话?阿娘你都听到。” 佟佳皇后问:“博延,你听什么人说的?” 闵博延不语,似乎犹豫,过片刻,自广袖中取出一双白玉环佩,玄色丝线打的结子。这是天子的配饰。“阿岚,是不是你的?” 闵醉岚一时语塞,愣片刻才动嘴唇,看样子是准备再否认的。 但闵博延飞快地又将一份奏折扔在他面前,“自是有人弹劾,我才知道的。” “博延!”佟佳皇后正色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闵博延在榻上叩首,“阿娘,是今晨有人弹劾,臣在至尊之前看到,所以臣斗胆做主,抽了出来,准备退还回去。阿岚也是一时糊涂,此事若让至尊知晓,又是一场风波,如今我兄弟零落,臣不忍再让阿岚受责。臣自知有罪,请皇后原宥。” 佟佳皇后盯他数秒,然后又去盯着闵醉岚看。 “你还敢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闵醉岚低声咕哝,底气明显不足,“也许谁弄了一双这样的玩意儿来,天下白玉多得是。” “好!”佟佳皇后一挑双眉,“你再说没有,那么此刻就请至尊过来,立时差人前往益州搜查,你敢说你没有?” 闵醉岚抬一抬眼皮,终究又垂下去。 闵博延劝慰佟佳皇后,“阿娘也别动气,阿岚并无歹心,只是一时兴起罢了。阿娘也切勿告诉至尊。阿岚,你答应了阿娘回去收敛些,也就是了。” 闵醉岚只得叩首,认错。 方若婳在旁看着,摸不透闵博延的用意。他这样做,无非消磨闵醉岚的气焰,但以闵醉岚的脾气,只怕不曾消磨分毫,但更激起数倍。闵博延倒耗掉手中一个把柄。何必这样无谓地刺激他? 唉,他在这些事上的用心,方若婳十之七八都不明白。 饭后闵博延先告退,佟佳皇后又狠狠地训斥了闵醉岚一番,才让他走了。 闵醉岚躬身退下。方若婳分明看到,他眼里怨毒的光芒一闪,似刀光叫人遍体生寒。 那一瞬间,方若婳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心底还不曾有解答的旧事。 当日闵博延遇刺,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不是闵彬郁,他性情仁厚,生气了只会发一通火,真要他这样对自己的兄弟,他下不了手。 闵博延下得了手。若他觉得必要,未尝不会做。但方若婳记得他清澈的眼神,方若婳想至少那一次,他不曾说谎。 还有谁最可能呢? 刹那间,灵光闪过,方若婳明白过来。 有一个人会用这么直截了当的办法干掉他的二哥,再嫁祸给大哥,一石二鸟。 闵博延一定早就想到了。他只是引而不发,顺水推舟地将罪责推给闵彬郁。而现在,大约他是要算一算旧账了。 方若婳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这些事,竟似没完没了,难道真个没有终结的时候? 方若婳下值,走回去的路上,坐在假山石上发呆。是冬天,满目萧瑟,灰蒙蒙,没有色彩的世界。 迎面风来,方若婳应该觉得冷,但方若婳的躯体好似麻木了。心里乱糟糟塞着很多念头,理不清,大约方若婳也没想要去整理。 有人说,爱一个人要爱他的全部。但方若婳希望可以挑拣。方若婳爱上闵博延,因为他执着而不由分说的爱方若婳抵挡不住。但其他的,这么多阴谋,这么多面具,真真假假,方若婳想爱也不知从何爱起。 “奇怪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方若婳一惊,回头竟是闵醉岚,他歪着头看方若婳,嘴角带一丝冷笑。 方若婳向他行礼,然后说:“妾方才累了。现在正要回去。”说完立刻就走。方若婳可不想成为他的出气筒。 但他从假山石上跳过来,几步赶上,拦在方若婳的面前。 他说:“别走。” 他不说方若婳也看出他的意图了,从他的眼神到他的肢体,都那啥地透露出同样一个意思。 方若婳从心底里恐惧。 直觉告诉方若婳,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同的,上一次他尚有耐性,而这一次,他窝着一肚子的气,正要找一个人来发泄。 可为什么是方若婳这样倒霉? 方若婳本能地后退,“殿下,妾已经说过了。” “我要你!”他不耐烦地说,逼上来。 方若婳不得不继续后退,后脚跟撞到假山石,踉跄了一步,几乎跌倒。 正好被他顺手捞住。 “不——”方若婳狂叫,拼足一切力气挣扎,宁可死也不能这样就范。 “闭嘴!”他一手捂住方若婳的嘴,将方若婳拖起来,拉进旁边的房间里去。 方若婳试图咬他,但他的力气太大,方若婳的牙齿根本碰不到他。只好死命挣扎,两只手两只脚一起拼,不管是什么,树枝、草叶、墙、石头,抓住什么抵住什么都可以。 但力量相差太悬殊,他终究。。。 “来人——”方若婳的嘴一旦可以张开,立刻大喊。 可惜这里很僻静,没有人会听到,就算听到,也不会有人来救方若婳。一个是蜀王殿下,一个是小小尚宫,虽然方若婳得宠,但再得宠也只是个尚宫。就算佟佳皇后知道了又会怎样?最多将闵醉岚骂一顿,连根毫毛都不会少,多半还会索性将方若婳给他,名正言顺。 “见鬼!”闵醉岚嫌方若婳吵,狠狠抽方若婳一记耳光。 用力真重,方若婳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血腥气从嘴里涌出来。 但方若婳不能这样罢休。 “殿下,我求求你……”方若婳只剩下哭泣。 有人似乎推开门,往里张望了一眼。 “滚!”闵醉岚大吼了一声,那人忙不迭地跑了。 “求求你……”方若婳无助的绝望的闭上眼睛。 他开始脱自己的衣裳,一面笑,“我知道,你在求我。” “你在干什么?!”有人怒喝。 “滚!”闵醉岚连头也不回就喊,“谁敢管闲事?!” “你给我住手!”但那个人冲上来,一把扳住他的肩,将他拖开,同时一掌扇在他脸上。 闵醉岚肯定是愣了,居然没有立刻出声。 方若婳一时还回不神来,嘴里的血还在流,沿着嘴角淌下来,混合着眼泪,一滴滴落在榻上。 “你连这也要管?!”闵醉岚跳起来。 “我就是要管,你待怎样?” “你!” “成何体统!” 那个人的声音先于他的模样,在方若婳的耳中渐渐清楚起来。 是闵博延。 方若婳咽下一口血,眼泪却更加滂沱地涌出来。 “你还不走?”闵博延瞪着他。 闵醉岚胸口一起一伏,咬牙道:“好……好……”拂袖而去。 等他出去,闵博延快步走过来。“若婳!”他捧起方若婳的脸,“你怎样?” 方若婳缩一下身子,咬住嘴唇,但压不住胸口的痛。 他猛地抱住方若婳,将方若婳脸按在怀里。方若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肆无忌惮,涕泪滂沱,似乎泪水可以将那一切冲干净。 很久,方若婳才勉强止住。 “他是不是……我有没有晚到一步?”他盯着方若婳,紧张地问。 方若婳摇一下头。 他长长地舒一口气。 “如果我迟到了一步,我现在就会去杀了他。”他说。 方若婳试着站起来。方若婳已全身都是瘀伤,动一下哪哪都疼,忍不住出声。 闵博延用袍袖轻轻地替方若婳擦拭脸上的血,他不说话,神情凝结在他的动作里。 方若婳的脸很疼,他这样小心翼翼地触碰还是很疼,但方若婳强忍着让自己别动。方若婳知道闵博延的脾气,他不是总能那样隐忍的,一时之间的爆发很可怕,也许他真的会飙过去杀了闵醉岚。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 方若婳知道他要干什么,忙说:“别,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他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那,我去叫别人来。” 方若婳点点头。 又心有余悸,本能地抓牢他的衣角。过片刻,才松开来。 “在这里等一下,很快会有人来。” 方若婳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抱紧自己,因为冷,也因为害怕。黄昏的风在宫宇间穿过,发出凄厉而诡异的声响。 过片刻,来了一个宫女,依稀面熟。 她不说话,用带来的衣裳包住方若婳,扶着方若婳回住处去。 幸好路上没有遇见别人。 进了屋,她扶方若婳在床上坐下,然后说:“十三娘,我替你打一盆热水来。”方若婳点头。 她走之后,方若婳呆坐了一会,随手拿起床边的铜镜。里面有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头发凌乱,脸色白里透青,嘴唇发紫,嘴角挂着没擦干净的血迹。方若婳放下镜子,用手捂住脸。 宫女进来,说:“十三娘,热水准备好了。” 方若婳跟着她到隔壁的屋里,满满的一大桶水。方若婳洗澡不习惯让人伺候,便让她先回去。 “十三娘,”她很为难,“太子殿下会责怪我。” 方若婳很倦,脑子也不太转得明白,过片刻才说:“那么,你在我屋里等我一会儿吧。去吧。” 她迟迟疑疑地出去了。 第两百九十六章 未尝不是真情 热水触到伤处,益发疼痛。但方若婳强忍着坐下去,让水一直没到脖颈,一瓢一瓢地舀水,从头顶浇下来。习惯了疼痛之后,觉得舒服了一些。 但那种为鱼肉的感觉,是怎么也冲不走的。 方若婳在水里泡了很久,直到水都要凉了,才出来。换好衣服回到屋里,刚才的宫女果然还等着。她看见方若婳就垂手站得很规矩。 “坐吧。”方若婳说,“别客气,坐。” 她很拘谨地坐下。 “方才,多谢你。”方若婳又说。 她马上又立起来,说:“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这样谨慎的神情,方若婳越发觉得面熟。凝神想了想,才记起原来就是以前来送茶叶给方若婳的那个。 那么,该是闵博延安插在宫里的了。 方若婳问:“你叫什么?” 宫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的名字有些怪,会让十三娘见笑。” 方若婳不由好奇,“到底叫什么呀?” “我叫——隆冬呛。” 方若婳大笑起来,居然有人叫这样的一个名字! 隆冬呛十分高兴,向方若婳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十三娘肯笑就好了。太子殿下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让十三娘笑出来。” 方若婳怔住。 “这回,我可以安心地告退了。”她又施了一礼。 “等等。”方若婳叫住她,“你……真的叫隆冬呛?” “是啊。”她回头甜甜地一笑,走了。 方若婳慢慢地靠向床里,拉起被子,一直蒙上头。眼泪涌出来,瞬息又吸入被子里。然后方若婳又微笑起来。 这晚方若婳又做了很多个梦,各种各样的人都梦到,真个是闹哄哄你方唱罢方若婳登场。方若婳只觉得头晕,躲到哪里都找不到一处清静。最后惊醒,在黑瞳瞳的夜里喘息良久。 第二天就发烧了。 也好,反正脸上有伤,正不知如何向佟佳皇后解释。太医来看过,开足十天的药方,正中下怀。 隆冬呛又来看方若婳,细问起来才知道,她娘当初怀她的时候,家里的猫踢翻灶台上的罐子,“隆冬呛”一声,吓了她娘跌一跤,动了胎气,便生下她来。庄户人家,又是女孩子,随口取这样一个名字。 “太子殿下替我改了一个名字,叫‘云儿’。” “这名字好多了。”方若婳说。 云儿笑一笑。 她有很甜的笑容,让方若婳想起司徒青立。心里蓦地痛一下。 但她不太肯说话,每回只坐一小会儿便走了。 方代玉听说方若婳病了,来看方若婳,带了各色清淡的吃食,每样一丁点儿。 “给你解馋的。”她笑。 “说得我像只馋猫,哪里有?”一面开始埋头吃。 方代玉抄一面镜子在方若婳面前,“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方若婳对着镜子,忍不住发笑。 “唉,我羡慕你。”方代玉在榻上坐好。她永远那么优雅,举止纹丝不乱。 方若婳叹口气,“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连生病都这么快快活活的。”她叹息。 方若婳看看她。她蹙着眉头,她不快活,大约从五芒三年,不,更早的时候,她进谏方光霁开始,就没再快活过了。 但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反过来,不乐的事也是一样。她只看见方若婳嘻嘻哈哈,怎么知道方若婳的烦恼? “咦?你脸上的伤哪里来的?”她凑过来察看。 方若婳避开一点儿,掩饰地说:“不小心,撞的。” 她未必完全信,但没有追问。 “近日朝中没有事?”方若婳支开话题。 “朝中哪日没有事?” 可也是。 “倒是有一桩有趣的事。你知道倪彧这个人吧?” “知道。” 治书侍御史,赫赫有名的刚直人物。清贫到家里连像样的房子也没有,还是闵星渊下旨让工部替他造宅邸。 “他做了什么?” 方代玉坐正一点,讲故事般:“前些时日,闵锐达因一道奏折出了些小纰漏,至尊命南台查问处理此事。” “哦,那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既是小纰漏,当然不能因此真治当朝宰相一个什么重罪。 “对啊。”方代玉笑,“人人都是你这般想法。不过走过场,客气问上几句,如此便罢。可偏偏倪彧不买这个帐。那日闵锐达去了南台,哪个不对他客客气气,闵锐达自恃身份,也未曾客气,就在倪彧座上坐了等。这时候,倪彧从外面进来了。” 方若婳诧异,“他立时让闵锐达起来不成?” “还更厉害呢——倪彧端笏整容,在阶下朗声道:‘奉至尊旨意,治闵公之罪。’一时之间,连闵锐达也下不了台,只得站起来,走到堂下去。倪彧高坐堂上,也不给闵锐达看座,便那么一五一十地问他,闵锐达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得立在那里,一五一十地作答。” 方若婳愕然,赞叹。刚正之士到底是有的。 “至尊还特特夸奖倪彧‘国之宝也’。这几日,到处都传这件事体。只怕闵锐达这么些年也未曾这样灰头土脸过了。” 方若婳心里想,以闵锐达的作风,只怕迟早会挟私报复。 方代玉又道:“我瞧至尊的意思,未尝不想煞煞闵锐达。” 方若婳想了一会儿,“只是煞煞他而已吧?” “那当然。再要找一个闵锐达这样的人物也不易——你可听说,年前至尊和皇后去了蜀王府?那一次,丘涵容也去了。” “听说了。” “听说丘涵容老得多了。至尊和皇后见了他,三人都垂泪。” 方若婳微微地一惊,“难道至尊的意思,丘涵容会还朝?” 方代玉想了想,道:“也许不会。只是至尊想起丘涵容的种种好处,再看闵锐达时,也许就会……”她大约难以措辞,笑笑收住了。 方若婳明白她的意思,坐着发了会呆。 难道又是一轮要开始了吗?眼前仿佛迷雾重重,真是叫方若婳看不清楚。 三月,闵星渊照例启程去仁寿宫,由皇太子监国。 其实闵博延只能做主最细小的事,稍为重要些的,无不需要闵星渊亲自过问。因而每日里,驿丞来来往往地送信,络绎不绝。 每隔十天,闵博延亲自往来榆乐和仁寿宫一趟,向闵星渊夫妇问安。 看他眉宇间,已隐隐有憔悴之色。 他近来忙着历法和礼制的修订。而他一向是个雄心勃勃的人,料想眼下的生活对于他而言,等同于无所事事,大约他快要憋闷得疯了。表面上却还要维持稳重深沉,纹丝不乱的模样,也真是辛苦。 因在仁寿宫,听闻的消息到底比往时少了些。感觉上,这阵子朝中又安宁下来,没什么大事发生。 四月里的一天,佟佳皇后在花园里散步。天气刚刚有些热起来,仁寿宫倒是浓荫如盖的,但走得久了,也未免冒汗。佟佳皇后坐下来歇息,宫女们奉上手巾和汤饮,佟佳皇后喝了一口,便递还了碗。 眼前正有一条清溪流过,水声潺潺,透亮见底。水花激在岩石上,一圈圈地打着转,连游鱼也不见一条,清到极点。 佟佳皇后吩咐宫女:“去舀一碗溪水来。” 兰娘连忙过来劝止,佟佳皇后笑说:“只喝一口,什么打紧?” 结果因为这一口,真的腹泻起来。本来就是年迈的人,腹泻最伤身不过,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切切叮嘱务必细细调养。 闵博延得知消息,和赵王妃一同赶过来。 他和以前一样,亲侍汤药。 又恳求让他多侍奉几日。佟佳皇后自然是感动的,但又催着他回去。母子俩争执了一阵,佟佳皇后方答应让他多住一日。 这一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佟佳皇后。 “殿下,”晚间方若婳过去劝他,“皇后已经睡了,殿下也回去歇息吧。” 闵博延坐着没有动,好似思绪飘在极远的地方。良久,才说:“从我小时候开始,阿娘一直是最疼我的。十三岁的时候闹心口疼,阿娘吓坏了,抱我一整夜。” 他望着佟佳皇后,眼中透出怅然。 诚然他在母亲面前演过戏,但未尝没有真情。 佟佳皇后沉沉地睡着,她的面容是真的见老了,又因为病,看上去几乎走形。方若婳忽然意识到,也许她真的已不久于人世。方若婳并不知历史上她究竟死于哪一年,但方若婳记得她过世在闵星渊之前。 念及于此,方若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说来真是凉薄,方若婳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若她去了,那么方若婳该怎么办?然后,丝丝缕缕的忧伤才涌上来。 方若婳敬她,也畏她,对她也许更像对生杀予夺的顶头上闵。但是相处这么久了,几度寒暑,也有很深的感情。大概她的年纪,在方若婳上一世眼里无论如何不能算很老,所以总觉得遥远。此刻真正想到这件事,觉得恐惧和伤感。 次日,闵博延回去榆乐。 佟佳皇后调养很久,并不见起色,她的身子似一日日地差下来。闵星渊十分焦急,命人延请各地名医来看,但结论和开出的药也都差不多,说的话也一样,只要佟佳皇后精心调养,一年半载,必见起色。 佟佳皇后自己倒不急,很是乐达知命。 第两百九十七章 避无可避 一日方若婳剪了几枝花进荣寿殿,佟佳皇后和费映莲两人一坐一立看了一幅画小声说笑。方若婳漫不经心地扫过,画上仿佛是一个人。 方若婳将手里的花插进花瓶。佟佳皇后叫方若婳:“若婳,来看看。” 走过去看,画上是个年轻人。 “若婳,你看这孩子相貌如何?” 方若婳瞅一眼,“可算英俊。” 佟佳皇后笑吟吟地看了又看,倒似丈母娘相女婿。 “这是原州总管的长公子。” 费映莲一旁插嘴:“说来还是皇后的本家。” “原本姓顾。”佟佳皇后解释,“跟了我父亲,因为有功,赐姓佟佳。这是他的长公子凌云,也算得允文允武,又明白事理,是个好孩子。” 她像是跟方若婳说。为什么?方若婳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我召佟佳凌云来看过,果然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他以前娶过亲,夫人三年前过世,我也差人打听过,他府里并无姬妾。” “就是这最后一样顶难得。”费映莲笑,“皇后挑了那些个,只他有这样好处。” 佟佳皇后笑得眼睛成缝,“所以这也算是桩缘分。若婳,你跟我这么些年,我自然得好好替你打算。你嫁给佟佳凌云虽然是续弦,但他前头只一个女儿,他的人品相貌才具都很说得过去,我觉着不差。” “皇后!”方若婳跪下来。 佟佳皇后示意不让方若婳说,“若婳,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我这般年纪,还能绊着你的终生不成?我看着你好好地嫁了,我才放心呢。再说,你嫁了也可住在榆乐。凌云现袭着西河县公的爵,请至尊再封一个实缺给他也就是了,不是什么难事。你还可以常常地进宫来看我,有什么不好的呢?” 费映莲帮腔,“可不是。妾常常地说,皇后待你真跟待亲女儿一样。” “皇后,我……妾……”方若婳狼狈不堪,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地想要辩解,然而偏偏却组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好了好了,这也没什么。哭个什么呢?你这孩子!”佟佳皇后示意费映莲来挽方若婳。 情急中,方若婳挣开她的手。 “皇后,我不嫁!” 话已经冲口而出,脑子里还嗡嗡一片声响。 佟佳皇后觉得方若婳是认真的,慢慢地收敛起笑容,盯住方若婳看。 好久才问:“为什么?” 方若婳在沉默的间隙里喘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镇定,方若婳,镇定啊。可是,直到佟佳皇后开口问出来,方若婳也没有找到完美的理由。 “妾……心里只有达王殿下。”又是旧话重提,也不知这个理由能不能再让方若婳过一次关。 “傻孩子!”佟佳皇后感动的,“你已经为他守了那么多年,可以了!他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下半辈子快快活活的。” 是。方若婳闭一下眼睛,心头忽然一阵刺痛。那个温婉如水墨画般的男人,他一定希望方若婳快活。 “妾不嫁!妾宁愿一辈子侍奉皇后。” “你还有大半辈子,若婳。”佟佳皇后叹息,“我已经没有了。你怎么能侍奉我一辈子?” “不不不,我一定能——” “说什么傻话?” “若不能,若不能……”方若婳咬牙,“我出家做尼姑,做皇后的佛女。” 佟佳皇后震惊地看方若婳。 方若婳再咬牙,到这一步,怎样都比莫名其妙地嫁出去好。方若婳猛地扯散头发,扑到旁边的柜子里摸出剪刀就剪。 费映莲惊呼一声,冲过来阻止。 佟佳皇后也喊:“拦着她!” 宫女们一拥而上。方若婳本来就身体发虚,不过剪下一绺就被缴了械。 “你这傻孩子!”佟佳皇后狠狠地捶一下榻,脸扭向另一面。 费映莲看着方若婳,责备地说:“十三娘,你一向是个晓事的人,怎么这样辜负起皇后的一片苦心来?” 方若婳跪在那里哭,眼泪滚滚而下。 “皇后……请、请恕妾的罪……但……但妾真的不愿嫁……” 佟佳皇后转回脸来,长叹一声,“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方若婳听出她话音中的一线转机,忙道:“皇后!求皇后成全妾的心愿!”连连叩首,不知几许。 费映莲过来止住方若婳,“皇后已经答应了。” 方若婳抬头,佟佳皇后默默地点一下头。 方若婳狂喜,禁不住又流泪,“多谢皇后!” 佟佳皇后淡淡地说:“你连出家的话都说出口了,我怎么能强求?兰娘,把画收起来吧,也用不着了。” 方若婳知道她心里不悦,那是当然的,她为方若婳花了那么多心思,真心的。而方若婳弃之如履一样地拒绝。方若婳心里有无法言说的愧疚,因为方若婳知道方若婳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真正的原因方若婳无法说出口。 人一旦说了第一个谎言,很快就为了弥补第一个,而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穷无尽,像落入没有底的深井。 而这一切都源自欲望,爱情也一样是欲望。如毒瘾一般,根植在血脉深处,想戒也戒不掉。 晚间方若婳疲乏地回去,躺在床上片刻就睡去。梦见那个同心结,忽然生了翅膀飞走,方若婳心中大急,猛地去扑,堪堪抓在手里。还来不及高兴,同心结忽然变得巨大,一下套住方若婳的脖子,抽紧—— 方若婳惊醒,坐在床上喘息不已。喉咙口依然还有那种勒紧的感觉。 方若婳抱紧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多么想只是单单纯纯地爱一场,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地扑入。可是如今,方若婳却好像搅进了一张无限复杂的网里,只因为这网中央有一个诱饵叫皇位。 朝中如今又有是非,不外如此,方若婳也习惯。有时候和方代玉说起来,都觉得眼下的情形看起来,闵博延的太子之位一时无忧。闵醉岚和闵嘉颖两个,在朝中的根基不深,就算能挖一挖闵博延的墙角,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 而真正还有可能威胁到闵博延的,其实仍然是已经被废的闵彬郁。说到底,闵博延十数年藩王,远离中枢,在朝中的根基也比不上闵彬郁。闵博延所赖以胜出的,只是父母的欢心,和一个闵锐达。而闵彬郁那一面,输在失宠,和丘涵容已倒。但丘涵容为相二十年,朝野推服,任用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人若一心一意,足为复立闵彬郁的推手。 对闵博延而言,所幸群臣并非一心一意。何况,他一向礼敬重臣,在朝口碑十分好,一时倒也无丰。 闵星渊如今精神不济,朝中事务越来越没气力样样过问,偏偏他又是个事必躬亲惯了的人,不管总觉得不放心,因此压了许多事情在那里。冷眼旁观,闵博延在仁寿宫和榆乐之间来来回回,也有越来越多的隐忍和为难。 这年七月,天热极。仁寿宫因山木浓郁,尚算清凉。这阵子佟佳皇后的身子倒好了些,时常主动到闵星渊的书房里去,陪着他看折,一面说说话。 闵星渊不知看到什么折子,突然大怒,“哼”一声,猛地扔在地上。 “怎么啦?”佟佳皇后温和地问,一面示意费映莲帮她拣起来。 “阿岚如今闹得越来越不像话!” 佟佳皇后蹙了眉头,看完折子,合好放回书案。 “成弘当日我已经做了一个规矩在那里,阿岚如今居然又重蹈覆辙,这样骄淫奢侈,天下人必笑我不会教养儿子!” 佟佳皇后微微地一笑,“若说不会教养儿子,也有妾的一半呢。” 闵星渊怔一下,看她一眼,脸色稍和。 “我不是那个意思。” “妾明白至尊的意思,恨阿岚不成器。也难怪至尊,阿岚确实不像样。至尊该遣人去好好地申斥他一番。” “也罢了。”闵星渊批复了折子,此事暂时就到此为止。 看闵星渊的神色语气,佟佳皇后当日确实不曾将闵醉岚违制的事情告诉给他,否则他的怒气绝对不止于此。方若婳猜想闵博延手里握着闵醉岚不止一个把柄,但以他的立场,既然之前在母亲面前遮掩过一次,用作告诫,就不能这么快又完全发作出来。不管怎么说,如今这样的弹劾终究开始传到闵星渊耳朵里来了。 记起那日不堪回首的事情,仿佛闵醉岚的依然粗暴地游走在方若婳身上,顿时不寒而栗。 闵博延那时的眼神,的确是会杀人的。 就算没有那件事,他也未必容得下闵醉岚,何况又加上那件事。方若婳想像不出闵博延的手段究竟会如何,但恐怕类似的奏折会如风潮般来临。 而闵醉岚那面呢?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一贯的手段都直截了当,不知这一次他又会如何? 方若婳不是个会算计的人,双方的出招方若婳都无法预料,只是感觉到自己也正在风潮的中心,避无可避。 七月初十,闵博延照例来到仁寿宫。 那日方若婳并不当值,在自己的屋里闲坐。云儿忽然来了,叫走了方若婳院中别的宫女,说是有事商量。 方若婳起初不以为意,研了磨准备画画,刚提起笔来,心中忽然一动。 方若婳的第十三感一向准确。 第两百九十八章 这样不行 推开窗,看见闵博延进了院子。他见方若婳站在窗口,便停下脚步。细碎的光影从他的头顶的枝叶间漏下来,随着风轻轻摇曳。这样静谧的午后,只有他,只有方若婳。 那种难得的纯粹的感觉又回来了。没有皇位、没有政治、没有闵星渊和佟佳皇后、没有一切的旁人……就只是他,只是方若婳。 门一推就开,他走进来。 方若婳扔下笔,自然而然地跑过去,搂住他的身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似乎感觉得到血流从他肌肤下汩汩地流过去,幸福的感觉溢开来。 都不说话,一开口就会将这样的静谧和纯粹破坏掉。如果可以,方若婳宁愿这样一直到世界末日。 过很久,他放开方若婳。“听说皇后差点将你嫁了。”他仔细地打量方若婳,又来察看方若婳的头发,“没剪掉很多吧?” “没有,只一点点。” 他又抱住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低喃地说:“若婳,我真是后怕。” 方若婳能想像。方若婳也是。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想办法。”他说。 方若婳“嗯”一声,不抱太大希望。现在方若婳在佟佳皇后面前话说得越来越死,哪里还有还转的余地?只好先享受这一刻。像歌里唱的,当成是末日来相爱。方若婳他们不是唱歌,方若婳他们的末日随时都会在眼前。 闵博延轻轻地吻方若婳,而后一点点加重力道,沿着方若婳的脸颊到方若婳的脖颈。天气燠热,方若婳他们都只穿纱衣……方若婳仅余一点点理智提醒他:“会有人来!” “若婳……”他喃喃,从未有过的绵软语气,“让我们放纵一次。” 让我们放纵一次。 方若婳仅余的理智在刹那间崩溃。 他走时对方若婳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会等到疯掉。” 方若婳心里凄然,脸上在笑,“你老早就说过你已疯掉。” “是。” 然后又说:“闵醉岚以后不会再威胁到你。”他居然连名带姓地呼他,可见心里已没有剩下什么兄弟之情。 方若婳“嗯”一声,没有追问他打算怎么办。 不久,益州属官上奏,闵醉岚车马拟同天子,恐有异心。 可想而知,这一下又是轩然大波。方若婳自然也听说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只知道这件事突然揭出来,背后自然是有一只手在操控的。 闵星渊当然大怒,当即下令原州总管佟佳楷率军前往益州锁拿闵醉岚。又听说,闵博延率群臣恳求,以皇后身体有恙,不必先行锁拿,只是传召蜀王回来查问。闵星渊拗不过,准许。 如此闵博延里里外外的戏都做足。 闵星渊颁下旨意,任命佟佳楷为益州总管,前往接替闵醉岚,这一来已是实质地剥了闵醉岚的权。但方若婳想,闵博延既已发动,必定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 果不然,闵醉岚未至,佟佳楷的奏折已到,详详细细地叙述了接任的经过。说到闵醉岚坚持不肯交印上路,左右人劝他,闵醉岚反道:“这是我家的事,要你们管?”又说自己百般苦劝,方才劝得他上路,然而闵醉岚行未满百里忽又反悔,查看城中动静,见佟佳楷严阵以待,方才不得不作罢。 佟佳楷是个聪明人,只管叙述,不置一字评论,看似只是十分公正地将实情告诉给闵星渊。 闵星渊气得头疼了一天。又叫人瞒着佟佳皇后。 佟佳皇后这一向时好时坏,左右的人轻易也不敢告诉她,因此这件事居然一直瞒牢了,不曾叫她看出什么异样来。 不几日,益州属官闵马源师的奏折也到了,所说与佟佳楷并无太大出入。 闵醉岚大约不知道,他的罪在归来榆乐之前已经落实。 他在朝中的口碑一向寻常,不会有朝臣下死命替他说情。大多数的朝臣袖手旁观,只有少数的人替他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闵嘉颖那边的人,还巴不得落井下石。 倒是闵博延又以手足之情出面,狠狠地说了番情,劝着闵星渊不要立即处置闵醉岚。 闵博延若置身事外,淡淡地说上几句,也就罢了。看他如此卖力地唱红脸,方若婳想他身边自有唱白脸的人,不是闵锐达也有别人,总之这一回,闵醉岚是在劫难逃。 不,方若婳并不同情闵醉岚。 方若婳没有那样宽宏大量,会忘记那一日的事情,那般那啥,仿佛烙印在骨头里,冷不丁就让人打个哆嗦。 况且他也真没有什么治世之才,由着他闹能对谁有好处?还不如管束起来。 但是闵博延…… 方若婳的心猛地坠一下。 方若婳悄悄地关心了这几年的朝政,数这一回看得最明白。他是怎样隐忍,怎样聚集力量,怎样务求一击必中,又怎样在天马旋中保持他自己丝毫不伤。 他是个中高手,也冷血,像武侠小说里的剑客,专注、敏锐、一剑致命。 他眼里没什么兄弟,只怕,唯有有用的人,和阻碍两种。未来他会变成博延帝,也许真的不值得奇怪。 如果闵嘉颖再继续闹下去,方若婳想下场也不会好。 方若婳替闵彬郁担心。其实是替绿荷。方若婳不记得史书上闵彬郁是何时死的、如何死的。只是想起闵博延曾经答应过方若婳,不会伤害他们,才稍稍地安一点心。 在方若婳拒婚的最初几日,佟佳皇后对方若婳稍有些冷淡,过后又恢复如初。方若婳心里感激又愧疚,真心地细致服侍。 佟佳皇后近日精神稍好,虽然下地需要人扶,但可以走动。 看得出闵星渊愈来愈眷恋她,这种眷恋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有好几次,方若婳看着佟佳皇后躺在床上,闵星渊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两人的眼角皆含着一丝笑意。阳光静静地照着,仿佛独独只为了笼着他们。 心里便不由得温馨,过后又感伤。 中秋那日,闵博延和赵王妃自然来到了仁寿宫。 古人习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拜月自是后宫女子的盛会。早早在花园中设了香案,摆各种供品,吃的用的尽有,还有许多巴掌大的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连小蓑衣也有,还有一应俱全的小家具,真是可爱。 方若婳是手笨的,不会绣花做衣什么的,只得蒸几碟点心算完。轮到方若婳时,也去上了三柱香。默默地祷告方若婳前世的父母安康,又祷告佟佳皇后能早日康复,最后一个心愿……胸口一窒,不由得低下头。而后又抬头,看天上的圆月,那般完满无缺。一时之间,心里竟乱糟糟的,草草地许了个愿便罢。 退到一边,月下衣香鬓影,琅环轻响,皆是女子的说笑声。 冷不丁耳畔有人问:“许了什么愿?” 听见这个声音,心悠悠地一荡,似踏实了,又似更不踏实。 方若婳不回头,只笑,“怎么能告诉你?” 怎么能告诉他,那第三个心愿,是身后的博延,将来不会做成史书上的博延帝。 这好似痴人说梦,但那一瞬间,心里明明地就冒出来了。果然已纠结得这样深,竟开始寄望于不可能的事情。 “若婳,”他极轻地唤方若婳,“随我来。” 方若婳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离去,过片刻,也不动声色地转身而去。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方若婳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仿佛毫无关系,又似有一根丝线牵着彼此。 他在一个昏暗的墙角里站定,方若婳走过去。 那角落太黑了,方若婳看不清他的神情。 “若婳。”他抱住方若婳。 “你真的疯掉!你怎么跑出来的?”方若婳在他怀里喃喃地说,此刻他分明应该在陪闵星渊夫妇共进中秋宴,“我很快也要回皇后那里去——” “我知道。”他说,“宴席已经散了。何况只这么一会儿,至尊和皇后不会觉察的。” 方若婳舒口气,放任他的气息逼进来。 他问:“你思念我吗?” 方若婳脸埋着,含糊不清地回答:“不。” “我不信。你一定思念我。” 方若婳笑,“那你还要问?” “我喜欢听你说。若婳,你说给我听。” “好。”方若婳说,温顺极了,“我思念你,十分十分地思念你。” 十分十分地肉麻。不过当时不觉得,一般要等过后想起来才起鸡皮疙瘩。 不知身在何时,何地。 总算还有最后一线理智。 “这样不行。”方若婳咬一下牙。 他“嗯”一声,放开方若婳一点儿。 “若婳,”他说,“我想到一个权宜之计。” “什么?” 他好似很迟疑,过好一会儿才说:“很委屈你,也许我不应该提——” “说说看吧。” “下次皇后如果再提起要你嫁给佟佳凌云,你不要拒绝。” 方若婳先是一惊,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从佟佳楷上奏闵星渊关于闵醉岚不肯交印上路的种种,方若婳就应该意识到,佟佳楷亦是闵博延的亲信。 第两百九十九章 此生不改 方若婳嫁给佟佳凌云,不过是一座桥,桥那端的人还是不变。 但……方若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似替自己悲哀。一时沉默。 “若婳,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主意本来就不好。”闵博延说。他果真没有为难方若婳的意思,惟因如此,才又让方若婳觉得,他已费了这么多心思,为何方若婳就不能稍稍委屈些? 正想着,几乎要开口答应,忽然眼前一亮。 “谁?”有人喝问,“谁在那里?!” 灯火下,一簇人秋安秋安地盯着方若婳他们。 “博延?!” 方若婳这辈子永不会忘记佟佳皇后惊愕的,难以置信的神情,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她的整个人瞬息间失去了生气。 “阿娘!”闵博延惊呼一声,冲过去。 左右的人一起惊呼,很多只手同时托住了佟佳皇后坠倒的身影。 “去传太医!”最镇定的人反而是佟佳皇后自己,似在那一瞬间,她已回过神来。 “还有,”她补充,气息微弱,但不容置疑,“先不准告诉至尊。听见没有?!”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皇后,夜传太医,只怕瞒不住。”费映莲小心翼翼地说。 佟佳皇后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瞒不住也得给我瞒着!” “是。”众人三三两两地回答。 费映莲又加上一句:“若真的有人问起,就说皇后夜来花园走走,本想消食,哪知被一只山鸡惊到了。皇后,这么说行吗?” 佟佳皇后闭着眼睛,良久,点一下头。 众人架着佟佳皇后往荣寿殿走。 闵博延落在最后,他的脸色便如佟佳皇后方才一样苍白,一丝血色也无。方若婳想,大约方若婳自己也差不多。 太医当即被传入荣寿殿。他们对佟佳皇后病情的突然恶化,百思不得其解,听到山鸡一说,顿时觉得找到根由,便道,应该是受惊所致。 当即开出药方来。 方若婳听见闵博延小声地问太医:“皇后的病究竟如何?” 太医不敢隐瞒,伏地叩首,叹息:“本来若能撑过了今冬,必有转机,而今又受此惊吓,雪上加霜,恐怕……” 闵博延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要你们来有何用?”情急之间,他也不顾往日的沉稳,低声怒喝:“难道没有办法?快去想啊!” “是是,我们回去一定好好地想法子。”太医们唯唯诺诺。 方若婳踉跄后退几步,手捂着嘴。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竟会是方若婳害了佟佳皇后?她本来可以好的,她本来确实已经精神起来了,如果没有今天晚上的事,她就不会……就不会……眼泪汹涌而出。 费映莲从内室走出来,冷冷地看方若婳一眼,走向闵博延。 闵博延抢在前面问:“皇后情形如何?” 费映莲叹口气,道:“此刻还好。皇后让殿下进去。”她又看看方若婳,转开脸去说:“十三娘,也让你进去。” 方若婳他们前后脚走进去。一对奸夫那啥。 闵博延双膝跪倒,深深叩首,道:“臣忤逆不孝,竟致皇后若此。臣罪责深重,请皇后处罚。” 方若婳俯首跪在他后面,从眼底的余光瞥见他整个身体隐忍的颤抖。 佟佳皇后久久沉默。方若婳能感觉得到她目光中复杂的神情,那种懊恼、怨责、不解,甚至还有自责和悔恨。方若婳想对她而言,或许这比闵成弘的死、比废掉闵彬郁还要令她痛心疾首,还要心如刀割。 她是那样疼爱这个儿子,从来对他深信不疑,她以一个母亲的眼光认为他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即使为了他,要去伤害另外一个亲生儿子,她伤心痛苦,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然而这一切,在这个中秋团圆的晚上,瞬息间便土崩瓦解。 她看见了真相的一角。 不仅仅是他染指了一个女人,重要的是,她发现了谎言的存在。这如动摇了大厦的根基一般,动摇了她过去深信不疑的一切印象。 方若婳想这时候,她心中一定是百味杂方,甚至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长久的沉默,仿佛将空气凝结为有形,越来越重地压在身上,叫人无法呼吸。 这种时候,方若婳惊异地发现,自己并未想会受到怎样的处置,甚至未曾恐惧,即使很可能方若婳会因此事而被赐死。 方若婳只想着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蔡秀妮的女儿,真的注定会成为风越的祸水? 因为方若婳的缘故,佟佳皇后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 现在,更糟糕的情形又出现了。 “博延!”佟佳皇后终于开口,声音低弱,“你过来。” 闵博延迟疑片刻,膝行至佟佳皇后床前。 佟佳皇后支起半截身子,仔细地端详他,仿佛突然间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一般。 “好,博延,你很好。”她说,甚至发出一丝令人发寒的笑。 然后她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闵博延距离床沿还是太远,没有打到。 佟佳皇后抄起枕头就朝他扔过去,而后又是一个枕头,而后是床头案几上的药碗、托盘……任何一样她能够着的东西。 “混帐!逆子!” 闵博延不敢躲,大约也不想躲。 虽然佟佳皇后手上无力,但有些东西还是砸到了闵博延。 准是砸伤了。费映莲看不过去,上来劝说:“皇后,算了。殿下已经伤成这样,难道皇后真想殿下死……”拿手巾来擦闵博延的额头。 “什么殿下?”佟佳皇后声音森冷,“这畜生,他不配!” 闵博延身子巨震,伏地道:“臣罪责难逃,惟愿皇后息怒。” 佟佳皇后冷笑,“你是不愿意方若婳生气,所以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若哪天存心气方若婳,方若婳岂不早被你活活气死?” “皇后……阿娘!”闵博延颤声道,“阿娘此话,让臣无地自容。” “你无地自容?!你是想着让至尊和方若婳无地自容吧?!方若婳他们早早地去了,岂不正好给你腾出地方快活?” 确曾听说佟佳皇后言语犀利,这么些年来却是第一次听到,却是对着她最疼爱的一个儿子。 闵博延再次叩首,“臣愿伏诛。” 佟佳皇后“哼”了一声,大约是发泄了一通,稍稍平静,靠在床头喘息。方若婳飞快地瞥一眼,她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又因为愤怒两颊泛起异样的红晕,眼睛里满是疲乏,看上去依旧一丝生气也没有。 其实是方若婳的错,方若婳想。其实方若婳一点也不希望事情这样,但偏偏就是这样。 “你说说吧。”佟佳皇后挪动了一个舒服些的位置,“你和若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到底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闵博延只有短暂的考虑时间,方若婳猜不透他会怎样回答。 他可以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方若婳,方若婳是红颜祸水,方若婳勾引他。方若婳有理由这么做,因为他是未来的天子,后宫这种事太多了。方若婳这么美,他一时抗拒不了也是值得原谅的。他毕竟是佟佳皇后最疼爱的儿子,从佟佳皇后已经微微松下来的语气就知道。他只要认错,将脸贴在佟佳皇后膝上痛哭流涕,保证以后不再会有这样的过失……那么一切都会过去。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仍是皇太子,佟佳皇后会帮他隐瞒,就像曾经帮闵醉岚隐瞒那样。 闵博延是冷血的夺位者,他做得到,方若婳知道。他应该这么做。皇位和一个女人,傻子也知道哪个重要。 “臣不敢再隐瞒。”闵博延开口,房间里满满的就只是他一个人低沉的决绝的声音。 “臣自从平方一役,见到方若婳之后,就一直属意于她。” 方若婳来不及震惊,只是茫然地听着,心里想,是方若婳听错了,还是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平方?”或许佟佳皇后比方若婳更震惊,“那不是已经……已经……” “已经十二年了。”闵博延低声接上。 “十二年!”佟佳皇后凉凉地笑,“这么说,你至少在我面前演了十二年的戏!” 闵博延无言以对,只得再次深深叩首。 “你属意若婳,那么阿赵呢?你平日对阿赵都是假的?” 闵博延沉默了一瞬。 这个问题是最难答的。方若婳都能感觉得到他心里的挣扎。 “臣对阿赵……”他缓缓地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像每个字都拖了铅锤,“臣敬她重她,此生不改。但臣从未爱过她。” “从未?!”佟佳皇后又提高了声音,“你未遇到若婳之前,难道也是从未?” “是。”闵博延艰难地回答,“从未。臣那时还年少,不懂何为情爱,直至遇到若婳。” “呵!”佟佳皇后冷笑。 “皇后,此事竟至于此,皆是臣一人的罪责,请皇后……” 佟佳皇后打断他,“你还有心为别人求情?” “是。”闵博延只得道,但停顿片刻,又说了一句:“臣此生已注定负阿赵,臣不能再负若婳。” 方若婳震动。那一瞬间方若婳忘记一切的规则,忘记方若婳自己命在旦夕,抬头去看他。看那个熟悉的身影,方若婳犹犹豫豫爱着,又始终不敢完全投入的男人。方若婳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低伏的,绛纱单衣,革带,金钩灊,假带,方心,金缕鞶囊,袜履。他费尽心力才得穿上这一身。 第三百章 同行 他是这世上方若婳听说过最荒的男人。 他却是这般爱着方若婳,毫不犹豫的,毫无吝啬的付出。 听到这样的一席话,方若婳已完满了。无论他过去有多少真,多少假,无论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有这一刻,也足矣。 方若婳缓缓地垂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甚至没有觉察佟佳皇后此刻的沉默有什么异样。 “博延!”佟佳皇后再度开口,语气郑而重之,如压千钧,“抬起头,看着我!” 闵博延依言直起身。 “你对天发誓,必要做一个好皇帝!” 闵博延一震,大约难以置信,故而沉默了一刻,随即叩首,“是!”朗声起誓。 “好!”佟佳皇后点点头,一字一字道:“记着你今日起的誓!你若做不到,将来泉下我也不会饶过你!” “是。皇后放心,臣必定竭尽所能,令天下长治久安。” “你去吧。”佟佳皇后合起眼,疲倦地说,“我想睡了。” 闵博延告退而出。 方若婳并不敢看他,但感觉得到,他匆忙扫了方若婳一眼,或许心里有犹豫,但未曾停留。 方若婳继续跪在那里。 许久。 “睍地伐……”佟佳皇后梦呓似的喃喃,“睍地伐……阿娘亏欠你的,来世再还你。” 次日本是方若婳当值,进了荣寿殿,发现闵星渊正在跟太医们发脾气,大约也是逼着他们想法子治病。 方若婳进内室,佟佳皇后看看方若婳,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样,说:“若婳,来替我捶捶腿。” 方若婳走过去。她又合起双眼,好似依然很疲倦,脸色也苍白,没什么血色,连嘴唇也泛青。是方若婳害她。是方若婳。 方若婳怎么总是在害人? “别哭。”佟佳皇后闭着眼睛说,“也不能怪你——不能全怪你。我已经跟至尊说过了,若我去了,就让你去东宫,跟了博延。” “皇后……”方若婳狠狠地将眼泪忍回去,在这里哭怎样也是不适宜的。 “有一句要紧的话,你要答应我。” “是。” “博延性子太硬。”佟佳皇后声音低弱,“别人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他见事是明白的,但我怕他有时候太过一意孤行。他对你既然如此痴,想必你的话他还肯听。将来他若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擅杀功臣,或不利于天下百姓,你务必劝住他。” “是。”方若婳叩首,“妾一定会。” “还有一件事。” 方若婳听着。 “我已让博延立下重誓,他此一生以阿赵为嫡后,不得废立。” 方若婳怔一下。 “是。” “唉,博延是不会亏待你的,这样也好。”佟佳皇后抬一抬,仿佛如果过去那样,想要抚摸方若婳的头发,然而又无力地垂下。 闵星渊进来,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八日之后,佟佳皇后过世。 闵星渊嚎啕不能言,几近晕厥。众人再三再四地劝说,他也实在无力支持,方被人扶着进别室休息。 所有的人都换了孝服,到处是白色,仿佛一场大雪降临在八月的仁寿宫。 方若婳见到闵博延时,他的神情凄怆,看着方若婳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之后他让所有的人都退出,独自在灵前默默地跪了一整夜,不吃不喝也不动。 次日当方若婳进入灵堂,见他还是一模一样的姿态跪着。 方若婳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若婳,”他忽然开口,也许因为一夜未睡,声音暗哑,“我必定会做一个好皇帝!” 方若婳沉默。 他也许正等着方若婳回答,但一时之间方若婳无法回答他。 方若婳缓缓地绕到他侧面去。他眼睛望着灵位,目光执着,就如同过去的很多次,当方若婳拒绝他的时候,他那种坚定的不可动摇的眼神。 方若婳心中的历史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方若婳常想,也许这真的是另外一个平行的时空,另外一个闵博延,而不是方若婳所知道的博延帝。尽管,已发生的一切那么相似。 至少方若婳想像不出,历史上那个博延帝会以这样的神情说:“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但方若婳认识的这一个,他会。 “若婳,你看着我做到。” 方若婳说:“好,我看着你做到。” 赵王妃走进来,她显得疲倦。这一天一夜,是她在宫里全力打理一切。 她肯定已经得知佟佳皇后临终前的安排,平静地问:“十三娘,你打算何时搬去东宫?” 方若婳向她施礼,“听凭王妃安排。” 赵王妃点一下头,“那么我过几日派人接你。” 她走向闵博延,“二郎,起来吧。歇息一会儿,待会还有许多丧仪,需要你和闵仆射商议。”她俯身去挽他。 闵博延忽然拨开她的手。他猛地站立起来,因为跪了太久,又动作太快,几乎摔倒。 “你打的心思,别以为我不晓得!”闵博延用吴语低声怒道。 赵王妃脸色骤变,转了几转,勉强维持着镇定,“二郎,突然跟妾发作起来,倒是为什么?” “别装傻。阿娘那日怎会忽然起兴去那么一个地方?若婳也在这里,你倒说说看——” “妾怎么知道?”赵王妃扭开脸。 闵博延伸手将她的脸扳回来,“只有你知道我去见若婳,只有你能挑得阿娘走到那种地方去,你别跟我讲跟你没关系!” 赵王妃正视他,“二郎,妾自问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若二郎非要这样说,妾也没办法。”她说完,昂然地走出去。 闵博延兀自生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方若婳已明白事情原委,回思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于赵王妃而言,一旦失去佟佳皇后这个依靠,她比方若婳更无助。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心里的人不是她,很可能有一天她会失掉一切。所以她难免算计,她这样一个有城府的女人,也许真的会。 但方若婳没办法恨她。 她和方若婳,很难说谁比谁幸或不幸。 闵博延平静下来,他望着灵位,神情哀伤。 方若婳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 他低下头,手放在方若婳的手上。 方若婳他们都不说话。 温热的水滴在方若婳的手背上。 方若婳他们一样愧疚,一样伤心,也许他更甚,因为那是他的母亲。愧疚比伤心更折磨人,无法言说,只是在心底里一下一下地如钝刀般来回切割。 方若婳回去自己的住处,痛痛快快地哭到睡着。 然后梦见佟佳皇后,依然慈爱地一下一下抚摸方若婳的头发。方若婳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方若婳,她那么反感绿荷,本该也不喜欢方若婳才对。也许只是方若婳运气好。 方若婳轻轻地替她捶腿。 忽然感觉手底下空荡荡的,低头看时,佟佳皇后的腿明明在那里,只是变得虚无透明。方若婳的拳笔直地穿过去。 “皇后!”方若婳惊叫。 佟佳皇后望着方若婳微笑,但说出的话却是:“方若婳,你这个贱人!” 方若婳醒过来,眼睛肿到发疼,再要流泪也流不出了。 佟佳皇后落葬事宜,大多由闵博延和闵锐达商量着办。谥号拟定为“献”,意思是“聪明叡哲,知质有圣”。三畴原的陵址也早就定了,陵墓依西汉旧制,葬礼却需重新拟定,又是一番天马折。闵星渊是真的精力不济了,起初一天哭好几次,后来改做发呆,便如佟佳皇后垂暮时的情形。 九月,回到榆乐。 物是人非。 赵王妃倒是早早派人来接。方若婳不过草草地收拾了一番,便去了。进宫时小小的一个包裹,如今去了东宫,也还是一样。 闵博延因为并无别的姬妾,偌大一个东宫,空空荡荡,有的是房子可住。赵王妃命人替方若婳收拾了宜秋宫出来,另派了四名领班宫女,八个小黄门,十十三名宫女,二十四名粗使妇,一应都按照娘娘的制度。 如今方若婳宫里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进进出出都有人给方若婳行礼,好生别扭。 其实方若婳没有受过正式的封号,不过还是一个小小的尚宫,她大可不必对方若婳如此。但她永远都是那么礼数天马全,细致周到,想挑剔也无从挑剔。 方若婳那个小小行囊,也不劳这大小几十号人动手,方若婳自己便一一地归置了。 因为是头一天,四个领班宫女都来见方若婳,她们名字都跟个“喜”字,照例前面分了“春夏秋冬”,真是俗到不能再俗,倒是好记。 命人打了热水,沐浴,更衣,然后正式去见赵王妃,谢过她如此周到安排。 “不要客气,往后是一家人。” 赵王妃和桦琳不同,她永远是微笑的,那样一个颠扑不破的面具挡牢她一切真实的想法。方若婳看不破她,但她若想真正地害方若婳,她老早可以动手,所以方若婳也不十分担心。 闵博延这天去了三畴原,勘察太陵工程。 方若婳早早地歇下。 这屋子大得出奇,方若婳独自一个人睡在中间,一张同样大得出奇的床,至少有kingsize的一倍半。纱制的垂帷从西面垂下来。是九月十九,月亮还圆着大半。天未寒,开着两扇窗,月光便从窗户洒进来。但看上去那么遥远。 偶尔有风,垂帷轻拂,瞳瞳的黑影在暗夜里晃动,还有擦过家具时若有若无的声音。恐怖片的效果。 第三百零一章 我累了 方若婳缩紧身子,怪不得后宫嫔妃会让宫女在旁边的地上陪着过夜。方若婳有点后悔,也许方若婳也应该叫一个进来,但方若婳实在不习惯这样。 想起十二年前,方若婳也曾住过这座宫殿,那时方若婳算是东宫的客人,那时方若婳还认定闵博延是天下最可怕的人,打死也不会嫁给他。 世事难料。 有人进来。 方若婳打了个哆嗦。 那人的脚步悄无声息,像夜猫子一样。 外面应该有宫女和宦官,怎么没有人觉察? 方若婳紧张到冒冷汗,等他走近才想起分辨他的轮廓。 方若婳坐起来。结果他被方若婳吓了一跳。 “还没有睡?”暗夜中闵博延的声音格外低沉。 “让你吓醒了!”方若婳抱怨,“做什么这样偷偷摸摸地进来?” “以为你睡了,本来只想看看你就走的。怕吵醒你,所以不让他们出声。”闵博延放松地走过来,坐在方若婳身边。 方若婳靠着他,一时还不习惯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他不作声,先握着方若婳披散的头发玩,过一会儿又开始吻方若婳的脖颈。 再过一会儿……在这么大的床上翻滚果然舒坦。 方若婳他们从未这样尽情过,直到方若婳终于累了,在他的臂弯里睡着。 醒来时依旧是黑夜,还是那般惨白的月光,此刻看去宁谧如水。方若婳很放肆地爬在他身上,把脸挪来挪去,找到一个最贴近他心口的位置停下来。 他好似在想什么事情,不言不语地搂着方若婳,手指在方若婳肩头轻轻摩挲,偶尔在方若婳头顶吻一下。 “博延?”方若婳叫他。 “嗯?” “在想什么?” 他不响,过一会儿才说:“若婳,我不想骗你。但是我已答应过阿娘,在我此生中唯一的嫡妻只能是阿赵。” 方若婳说:“我知道。” “你知道?”他颇觉意外,低下头来看看方若婳。 方若婳叹口气,“皇后都告诉我了。” “那么你……在意吗?”他问。 “我不知道。”方若婳说,过一会儿否认,“不,我不怎么在意。” 是真的,方若婳惊奇地发现,方若婳居然真的不怎么在意。 方若婳好似彻底堕落成这个时代的女人了。 “我本来希望是你,真的。”他重重地叹气。 方若婳抱他紧一点,“没关系。”真的很傻,但是他说这样一句话,方若婳仅存的一点委屈就烟消云散。 过一会,方若婳又说:“博延,我觉得不是赵王妃。” 他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意思,叹口气说:“是。那日我急痛攻心,一时没有想明白。” 方若婳没有再问会是谁。总不外那几个人,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 很快东宫上上下下就明晰方若婳的地位,这不消任何人开口,在皇宫生存,这几乎是一种必须的敏感。 赵王妃与方若婳,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 她时常请方若婳一道去喝茶,说来因为都是南方人,方若婳他们于此道颇有共同语言。她于书画也有造诣,更不愁没有话题。何况后宫从来不缺无伤大雅的传闻和八卦。若非方若婳他们之间共享着一个男人,也许方若婳他们真的会成朋友。 方若婳看得出来,至少眼下,她绝无与方若婳交恶的意思。ok,方若婳也没有。 是,方若婳是对闵博延每月里一半日子住在赵王妃的丽正殿介意,方若婳做不到视若无睹,但是,方若婳记得他说过的那一句话“臣此生已注定负阿赵,臣不能再负若婳。” 他赌上皇太子之位,说这句话。 就算方若婳阿q,但只要有这一句话,方若婳就可以不计较别的。 毕竟,这不是方若婳的时代,这是方若婳的时代。 有时方若婳也与闵博延缠:“你有过多少女人?” 闵博延瞅瞅方若婳,“你不吃醋的话,我就告诉你。” “好。”方若婳痛快答应。 “三个。” “啊?!”方若婳惊叫,“怎么有三个?” 他好笑,“刚才你自己答应过什么来着?” 方若婳假装没听见,继续缠着他追问:“怎么会有三个?” 他摸摸方若婳的脸,道:“还有一个,是个宫女。”声音忽然低下去,有些怅然。 方若婳全身每根神经都响警铃,“是谁?叫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他逗逗方若婳的下巴,“你这算是不吃醋?” 方若婳不理他,“到底是谁?” 他沉默,而后叹口气,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她早就已经死了。” 方若婳怔住,不再与他闹。 他继续说:“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在娶阿赵之前。其实,我只是好奇……她从小伺候我,我没想过害她。后来要娶阿赵了,阿娘说,让她先出府住一阵子吧,如果阿赵应允,再接她回来不迟。结果,她出府没多少日子,就死了。” “怎么死的?”方若婳冲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该问。 “说是心疾,一下子就没了。”他轻声说,无力地笑笑。 他从来都是强横的,未见过他这样柔软的瞬间。 呵,方若婳居然会这么样的爱上一个男人,可以忘记他魔鬼般的未来,忘记方若婳曾经不能放弃的一切原则。 外面不知几时竟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缠绵地打在屋顶的房瓦上。 “博延,”方若婳轻声的,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一刻的静谧,“你会爱我一生吧?” 这是世上最傻的问题,而方若婳也居然问出来了。 “当然。”他说。 方若婳闭上眼睛,雨声仿佛就在头顶咫尺。 “那么,”方若婳继续问方若婳的傻问题,“你还会有别的女人吗?” “不会。”他说,“我没有那么贪心。” 其实这样的承诺没有任何保障,但是听见了总会心安些,然后幸福溢开来,腾云驾雾一样,仿佛世界也变得美好。所以说很傻。 他轻笑,“如果你不信,将来你可以学阿娘那样,把别的女人打死。” 方若婳身子颤一下,然后说:“不,我才不会那么做。但是我会——” “会怎样?” 方若婳想了想,“我会也出去找一个男人。” 方若婳的回答一定太让闵博延意外,他怔愕了片刻,才猛地翻身,将方若婳压在下面,“你敢!”他恶狠狠地道。 方若婳和他对视,斗鸡一样,寸土不让,“你敢我就敢。” 他直愣愣地瞪着方若婳,忽然笑出来,“你这个——”他一定是想不出词儿了,直接用嘴唇封住了方若婳的嘴。 某日方若婳和赵王妃喝茶聊天的时候,说起了辛莲和静宜,没过几天,她便设法接了她们两个进来。如此善待情敌,真是贤良淑德。正好与方若婳做反照。 辛莲和静宜这几年竟是一直在榆乐城生活,靠着方若婳留给她们的细软度日。虽不苦,但也着实难为了她们。 久别重逢,她们自是乐坏了。辛莲二话不说,便要亲自下厨为方若婳炖汤。方若婳怎么拦也拦不住,只得由着她去。反正厨下的人也知道她是方若婳的人,自会照应。 午饭上桌,辛莲竟弄了大大小小十多个菜,还是当年那副一心喂胖方若婳的架势。方若婳索性拉了她们两人一同吃饭,果真像顿团圆饭了。 “十三娘,你这些年在宫里都怎么过的?” 一句话问倒方若婳。真正一言难尽,只好挑挑拣拣地说。 “到底还是跟了皇太子的好。”静宜说。 辛莲也说:“我们也常听人说,当今皇太子人品很好,将来必定是明君。” 方若婳正啃一个梨子,听闻此言,一口呛在喉咙里,“咳咳咳”咳嗽了老半天,脸都涨红了,方才缓过气来。 天。方若婳差点想挖耳朵。闵博延在宫中的口碑好也就罢了,但,这可是民间的口碑诶!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啊。 忙问:“都是什么人说的呀?” “都这么说。皇太子时常微服出宫探访民情,亲问百姓冷暖。还有的时候,皇太子出行,路上遇到人上表,都会停下来询问。” 好好。怎么说都好。反正方若婳是越来越看不懂这段历史了。 也或许,一切本该如此。天马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变故总会来临,只是时间未到。又想起佟佳皇后临终时的郑重嘱托,不免惶然。以方若婳的那点历史知识,不知未来可能阻止那一场可怕的变故? 由闵博延又说开去,连街头巷尾的逸闻也谈论得津津有味。说到天暗下来,内侍来催。毕竟是深宫,就算赵王妃做主,也不能随便留外人过夜。反正来日方长,还可再时时地接她们进来,方若婳也就不再留人。 方若婳又做回寄生虫。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不小心动了一下,会有宫女大呼小叫地赶过来抢过去。每天只有闲逛,和赵王妃喝茶,和宫女们闲聊。半个月下来,认得东宫一大半的宫女和宦官。有些人,因为方若婳和他们说一句话,而感动莫名。 归结到一句话,现在方若婳的工作就是当闵博延的花瓶。他不在的时候等他回来,他回来了让他欣赏、高兴。 多年前朝九晚五的时代很向往这样悠闲富贵的日子,吃喝玩乐不干活。现在又觉得无趣。什么都只消方若婳开口,一切唾手可得,得到了能有多少欣喜? 还不如当尚宫服侍佟佳皇后,那正经还算一件事。方若婳花了心思,有劳动,拿月薪,偶尔有小费,至少充实。 第三百零二章 又要多事了 而现在……现在方若婳有各种念头蠢蠢欲动,只是方若婳不能。方若婳得混充淑女,循规蹈矩,不为方若婳自己,是为了闵博延。 因为闲,如今方若婳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方若婳的耳边不缺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些人向方若婳献殷勤,有些人要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有些人只是消遣。 只可惜,不能像从前一样和方代玉时不时地聊聊。开不成朝局讨论会,只有独立进行研究,要从一大堆不同版本的、可能是互相矛盾的传闻中去芜存菁,是件很伤脑细胞的事。唉,所以情报学也是门大学问。 眼下闵博延在忙什么,方若婳倒是略知一二。 九月闵醉岚回到了榆乐,正和他母亲的灵柩脚前脚后。他只来得及换上孝服,在佟佳皇后灵前哭了一场,走出殿门即被锁拿。 闵星渊亲眼看着侍卫架走他的儿子,面沉似水,一语不发。方若婳忽然同情灵柩中的佟佳皇后,或许她真的在天有灵,目睹这情形不知是何感想? 次日闵醉岚上殿认罪,闵博延又率群臣苦苦求情。闵醉岚是送入虎口的肉,闵博延这一口既然咬下去,就绝不会再松开。他的戏码演得越足,闵醉岚越不可能再有丝毫机会。 闵星渊正在心情差极的当口,命令左右仆射并刑部、吏部尚书一同追查此事。所有参与的名单里,看不出任何一个会对闵醉岚有利。 只有个无足轻重的庆整出来说话,只道至尊如今膝下日渐单薄,何必再重重处置德王?何况德王性情倔强,万一有个想不开……这番话说了不如不说,几近火上浇油。闵星渊越发怒不可遏,差点切了庆整的舌头。 这些事,每日一点点地传入宜秋宫里,方若婳再拼凑起来,如组合拼图,大约也不免有些小出入。闵博延从来不对方若婳提起闵醉岚,方若婳知道他的用心。其实,究竟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再剧烈的痛苦也已淡去。 一日,方若婳主动地问起:“德王的事,眼下如何?” 他正立于窗前书案边,提笔在方若婳刚画完的画上题词:“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闵倪自依依。”柔和的字,不带平日张扬。 方若婳爱看他专注的侧面,美好的轮廓和刚硬的线条,还有深邃的目光,仿佛会将眼前的什么吸入。 方若婳没来由地问出这个问题。 闵博延似被捋了倒毛的猫一样“蹭”地转过脸。方若婳知道他会吃惊,所以微笑而坦然地望着他。他注视方若婳良久,看不出异样。 于是放下笔,走过来。 “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方若婳说,“忽然想起来。” 记得以前,方若婳只要微笑,就能糊弄过闵成弘。但是闵博延不行。闵博延的目光会让方若婳一切的想法无所遁形。 方若婳心虚,可是又不能说。“只想问问。”方若婳在他的逼视下退缩,“也许我不该问,那么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回答你。” 闵博延握住方若婳的肩,提前阻止方若婳逃走的可能性。 “可是,为什么你不肯对我说实话?”他的神情怅然,“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可以彼此坦诚的。” 方若婳吸口气,坦诚,是的,坦诚。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死?”方若婳说。 “为什么这么问?”他若有所思,“你担心他会死?” “是。”方若婳闭一下眼睛。坦诚。 “为什么?”他十分困惑,以他的性子也许还有没来得及发作的怒气。 他当然会误解。这方若婳料想得到。 “因为,”方若婳直视他的眼睛,好让他看明白方若婳的坦诚,“如果他死了的话,那么后世的人他们也许会说你……说你……”方若婳停下来,方若婳想他肯定明白。 闵博延的神情稍微释然,但未完全,也许他还有疑惑。 “你在担心后世的人会怎样说我?” “是。” 他笑起来,“那有什么?!汉文虽仁,赤霄虽强,一样有人说他们。众口悠悠,哪管得了这个?” 正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何况,那是后世的事情,你在意个什么?” “不!”方若婳轻轻地说,“我在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在意。” 方若婳在意。方若婳怎可能不在意?“博延帝”三个字始终都是方若婳心头的一根刺。眼前这一个飞扬夺目的男人,他明明睿智干练,为什么会背上千年的骂名?不不,方若婳不希望是这样。 但是方若婳不能解释,方若婳不能说出时空穿越的事,方若婳更不能说出后世的人如何评价他——千古第一荒淫帝王。他说坦诚,方若婳已坦诚了全部方若婳能坦诚的。所剩下的秘密只有这一样而已。 闵博延的神情完完全全地柔软下来。他捧起方若婳的脸,看方若婳的眼睛。 “放心。他不会死的。”他温和地说。 方若婳回报他一个笑容。然后为时已晚地想起:“也许我不该过问这些事情?” 他笑笑。默认的表示,但又明显并不在意。 方若婳想了想,扮个怪脸,又说:“没办法,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懂贤良淑德的。” 闵博延认真考虑片刻,郑重其事地点下头,“也对。” 方若婳抄起坐榻上的垫子敲他的背,他手疾眼快地箍牢方若婳的手,两人又笑又闹,最后在坐榻上滚成一团。 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就算在东宫里,也不能总这样放肆。那么多宫女宦官,谁知道谁是谁的耳目? 后来都笑到肚子抽筋,没了力气,平躺在坐榻上。屋顶梁上绘了花草,藤萝交缠。 忽然想起那年在安府郊外,游山玩水,开得似锦霞般的杜鹃,活泼泼的红漫开整个视线。 “你还记得安府那一次——” “那年我们在安府时——” 方若婳他们同时开口。怔片刻,相视而笑,微微的笑,像春阳下的花一点点绽放,心里弥漫满满的幸福。 那本就是方若婳他们心中共有的美好。 听说,闵醉岚的案子,由闵锐达一手查审,果然是毫无机会了。 闵锐达自蜀州带回了充足的罪证。写了汉王闵嘉颖名字的偶人,有欲“清君侧”的檄文,还有人证指证当初正是闵醉岚指使人行刺闵博延。 至腊月,这一案尘埃落定。闵醉岚被废为庶人,身边仅有两个侍婢,遭遇还远不及闵彬郁。 但终究,他是活着的。 然而闵博延并不因此而轻松。天家的争端永不止歇,因而他也不能喘息。 十月时,大理寺正卿邓昊然一封上书,震惊朝野。 听说,他外任刺史多年,不过在八月才刚刚调入榆乐。短短两个月,便和闵锐达杠了个不可开交。他是宁折不弯的人物,闵锐达拿他没办法,他却还不肯放过闵锐达呢。于是密折直奏闵星渊,痛方闵锐达过失。直指当日佟佳皇后过世、德王被废的时候,群臣无比惊惶震悚,只有闵锐达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分明不将国家之难放在心头,长此以往,恐为国家之患。 闵星渊大怒,将奏折发下,于是人尽皆知。但事后并无一字斥责。 这风向,是个人都嗅出点味道来了。 方若婳暗想,闵锐达此刻怕不将肠子都给悔青了?居然听凭邓昊然入朝。其实邓昊然是个什么人物,他应该清楚,当年邓昊然也任过刺史,何曾给朝臣们好日子过?这才连搓带弄地外放。虽然过了那么多年,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这么一来,终究算是将引信给点着了。 又要多事了。方若婳想。 谁都心照不宣,眼下闵星渊身体日渐衰弱,只怕天不假年,有些事,若不在他生前翻盘,那么他过世之后,就会变得难上加难。所以要加紧。本来就是最后的机会,谁不要搏上一搏?哪个肯放弃。 近日闵博延来时,常常面带倦色。其实这阵子闵星渊重新亲理朝政,他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但他的累,从心底里生根,长出来。 有时候看他躺在那里,眉头还是微微皱起,心头不免发疼。尤其想到他这样费尽心力,多年之后,得到的下场又是那样,更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无谓。可是放弃又已不可能。 夜半醒来,看闵博延静静地睡在方若婳身边,有时候眼珠在眼帘下动几动,大约是做梦。只怕梦里也未必有安宁。 手指不自觉地在他脸上轻轻地画,画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一切线条。 “博延,”方若婳在他耳边厮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你会做一个好皇帝。” 闵博延将手伸过来,握住方若婳的手,用力紧一紧,再紧一紧。 闵锐达参决的事,眼见着更加少下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正如眼下闵博延已坐上昔日闵彬郁的火炉之位,闵锐达也一样坐在昔日丘涵容的位置上,一模一样。 时近年末,闵星渊颁下旨意,慰劳重臣。说起仆射平日太过辛劳,往后朝中除军国大事,小事就不消仆射亲自过问了。 第三百零三章 弦外之音 聋子也听得出弦外之音。 闵锐达不再用事之后,递补的人正是为闵星渊所器重的女婿倪嘉平。 倪嘉平是个张扬的人,从前就不买闵锐达的帐,如今他在闵星渊面前的宠信不下于闵锐达,更不会买他的帐。据说两人明里暗里如乌眼鸡一般。朝中那些站定了派系,心有所向的反倒好些,只苦了一干无意派系之争,老实做事的朝臣,每每递上的章程,若这一个准,那一个就驳,若那一个先准,后面十之七八又被驳了。 怨不得历史上到了诸皇子争皇位争到强破头的关节,朝务总不免要乱,看这两人就明白。他们是大头,底下还不知有多少小头在扯来扯去,纠缠不清。 这个年倒是风平浪静地过去。赵王妃特为请方若婳去,要方若婳帮着她料理东宫年节事务,方若婳连忙推了。她身边哪里会缺能干的帮手?方若婳该识趣些,早早地表明方若婳没有抢班夺权之意。她再三请,方若婳再三推。她见方若婳意思坚决,方才罢了。 宫中过年自是喜性,虽然因为佟佳皇后新丧,减了大部分的仪注,但毕竟有分热闹在。不知几时传下的规矩,正月十五之前,宫中开禁,可以赌钱,从宫女到小黄门,个个搭台子凑局。 方若婳瞅他们玩的都太简单,没劲,又搬出方若婳那一大套来,从跳棋到斗地主。他们也乐意跟方若婳玩,反正他们输了赔了,到最后都是方若婳全赏,总有的赚。 这方面闵博延和方若婳的喜好南辕北辙,殊无共同语言。方若婳拉他来入局,给他解释规则良久,他以手覆额,长叹,“这有什么好玩的?” 方若婳郁闷,“怎么不好玩?” “——小孩子玩的东西。” 方若婳瞪着他,“难道你玩的有趣?” “当然。” 他玩投壶,将一大堆特制的小箭扔到一个瓶子里去,扔进去多就算胜——再弱智也没有的游戏。但东宫上下属官都沉迷玩这个,或者,看着太子喜欢,装着沉迷。 方若婳从来也不掩饰方若婳对他这种喜好的鄙视,当然,是在背地里。当着人面方若婳一向对他礼数天马全,敬夫君如敬天。至于背过人去……方若婳也得松泛松泛。反正,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日,他在北苑教方若婳骑马。北方女子会骑马的很多,但方若婳是南方人,而且不幸十分缺乏运动细胞。最初方若婳认为这很容易,只要坐稳,拉住缰绳,打死也不松开。 但马一开始跑动,方若婳立刻毫不犹豫地尖叫——太颠了,仿佛随时都会把方若婳颠下来,再让马在方若婳身上跺几下,直接变成大菜肉饼。 闵博延对方若婳这种没出息的表现毫不留情地嗤笑。这方面他并不怜香惜玉,一副黑脸教练的作风。既无援手的表示,连安慰也没有一句,只是骑马跟着方若婳,不断地做指示。 方若婳他们一个叫,一个训,正闹得欢,小黄门来禀报:“谭鸿风大人来了。” 闵博延带着马轻巧地原地转了半圈,“快请!” 方若婳还在大汗淋漓地对付方若婳的马,想让它别跑得那么快。其实,它只不过是小碎步地在走,但对方若婳来说,那就等同于狂奔。 闵博延伸手替方若婳带住马。 “你不是常说投壶没意思吗?我让你瞧瞧漂亮的。” 他跳下马,然后托着方若婳的腰,把方若婳扶下来。 方若婳觉得像踩在棉花上,过好一会儿头脑才清醒起来。 谭鸿风。这个名字忽然从脑海深处蹦出来。方若婳记得这个人,看《那啥》的时候,他是去杀闵星渊的人。 奉闵博延的命。 方若婳哆嗦一下。佟佳皇后已经过世,算起来闵星渊在世的时候也不会太久了,以他的身体,或许只得一二年。在历史上,闵博延有着“弑父”的罪名,而方若婳一直回避不去想这件事。可是,冷不丁,它还是蹦出来。 宫女打水来,闵博延绞了手巾擦脸,阳光下,他的面庞微微泛光,双眸因为运动而格外清透,望去仍如十数年前一般飞扬夺目。 他会吗?会吗?方若婳反复地问自己,可是却不敢回答。 谭鸿风是一个相貌伟岸的中年人,目光炯炯,带着耿介的气度。这样一个人,实在无法想像他会杀害君王。但他从很久之前,就效忠于闵博延,是闵博延最亲密的心腹。 闵博延让方若婳煎茶款待。 谭鸿风一定知道方若婳,当方若婳将茶碗奉上时,他从坐榻上耸起身,十分恭敬地接过来,十分恭敬地品尝,又十分恭敬地夸赞。是一个守礼的人。 出乎意料,方若婳以为他是个奸猾的人。当然,奸猾的人也可以有守礼的外表。 宫女和宦官都摒退了。但闵博延拉住方若婳,在他身边坐下。 “建平,”闵博延叫他的字,“让阿方看看你的‘骁’技。” “是。” 堂上已经设了壶,还有一尺三寸长的小矢。谭鸿风起身捻了一支,重又坐回原位,弹指便射。小矢飞出,分毫不差地射入瓶中,只听“叮”一声轻响,又从瓶中弹了出来,正正地飞回! 谭鸿风顺手一抄,将小矢接在手里。 “见笑了!” 他将小矢递还给闵博延。 “果然高妙!”方若婳其实心不在焉,随口赞叹一句。 “殿下之骁了得。谭某区区小技,怎堪入目?”谭鸿风谦虚。他是这么一个有板有眼的人,怎么会弑君?方若婳不懂。 话说回来,方若婳懂的又有多少?不懂才正常。 闵博延在笑,“建平,你何必过谦?你的‘骁’胜我远矣。”他也射了个“骁”,又将小矢给谭鸿风,“好好地亮一手,不要藏。” 谭鸿风又开始弹骁,来回不断的,几无间隙,只听得“叮叮”轻响如山涧之水,眼见幻影般的箭影连绵。果然是绝技。 方若婳怔怔地瞧着,看那双手,将来会结束一个垂暮老人的生命。为了让他的儿子顺利登基。而这个儿子现在就坐在方若婳身边……助纣为虐,方若婳算不算助纣为虐? 心痛的感觉,逼得方若婳闭一下眼睛。忽然遥远遥远记忆中的歌声,如惊雷般在心中响起: “原来爱是种任性 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 只有愿不愿意。” 方若婳是注定做不成聪明人了。 闵博延和谭鸿风一边玩投壶,一边说话,很快话题转到朝政上。丝毫没有避讳方若婳的意思。 “贾建中上折给至尊。” “贾建中?”闵博延将小矢接在手里,动作停顿了片刻。 谭鸿风提醒他,“贝州长史。” 闵博延将小矢投出去,“叮”一声入瓶,沿着瓶口转了几转,停下来。“他和邓昊然素来交好吧?”他问。 “是。” 闵博延另抽一支小矢在手里,瞄了瞄方向,“说什么?” 谭鸿风将那份奏折逐字背了一遍。邓昊然的意思,请闵星渊看在丘涵容为相多年,劳苦功高,理应录其大功,忘其小过,又说闵彬郁、闵醉岚废为庶人,以示惩戒,他们应有悔改之心,如果一直监禁他们,岂非连自新之路也断绝了?至尊是仁慈之人,必不忍心于此,不妨封他们一个小小的藩地,以观后效,若仍不肯诚心悔改,再严加惩处也不迟。 闵博延听了不作声,小矢飞出去,入瓶,与之间的相撞,“隆冬呛啷”一阵脆响。 谭鸿风瞥着他的脸色,方若婳有些好奇,他是否能从闵博延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过了一会儿,他步步地说:“我看贾建中的意思,总不外是想仿效吴太伯、汉东海王吧?” 方若婳在古代这十来年也算没白混,终于从文盲混成半文盲,他说的这两个典故方若婳都知道一点儿。 吴太伯是天马文王的大伯父,他父亲觉得小儿子更有才干,想立小儿子为储,吴太伯作为长子,非常识趣地跑到了别的国家,算是让位。 汉东海王刘强的故事也差不多,他父亲是汉光武帝,母亲本是皇后,他被立为太子,后来他母亲被废,他也就自觉地让出皇太子之位,汉光武帝毕竟觉得亏待了他,封他老大一个藩国,舒舒服服地养老。 两者的共同特质,都是嫡长,都无过错而失去皇太子之位,后来又都封了藩国。 邓昊然上书的弦外之音,清清楚楚。 闵博延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接连投入了十三支小矢,终于有一支撞在瓶口,跳了两跳,弹落在地。他望定谭鸿风,“至尊可说了些什么?” “至尊对闵公说,这贾建中关怀我家事,也算得上至诚。” 停了一停。 “还有话?” “至尊已经征召贾建中入朝,想来不日即会抵达榆乐。” 闵博延本来捻了一支小矢在手,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放了下来,目视谭鸿风,久久不发一语。 “这事体本来没有什么。邓昊然也好,贾建中也好,都不至于兴起惊天之浪来。” 闵博延微微垂下眼帘,将手里的小矢丢回原处,淡淡地说:“讲下去。” 第三百零四章 空口白话 “这事体本来没有什么。邓昊然也好,贾建中也好,都不至于兴起惊天之浪来。” 闵博延微微垂下眼帘,将手里的小矢丢回原处,淡淡地说:“讲下去。” “眼下谭某所虑的是,至尊年迈,舔犊之情日重……若至尊一时心软,放了两位皇子,另封一小国,未尝不可能。” 闵博延不语。 但谭鸿风固执地盯着他,非要等他回答一句才肯继续。 良久,闵博延叹道:“若他们果真自新,那也……” “殿下!”谭鸿风压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方若婳的心仿佛被猛提了一下,腾地悬在半空。 一股阴寒平地而起,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入,叫方若婳不由自主地颤抖。方若婳盯住闵博延,但他显然未觉察方若婳的神色。 “建平!”闵博延淡淡道,“他们终归是我的兄弟。” “殿下误会了。”谭鸿风四平八稳地微笑,“谭某不是那个意思。谭某是说,两位皇子眼下是放不得的。至尊或是出自一番舔犊之情,但人心难测,还不知有多少种异想天开的念头出来。殿下,如今宜静不宜动,这不消谭某细说了吧?” 方若婳略略地松一口气。 旁听这样的话题,真叫人如坐针毡。 闵博延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至尊那面……” “谭某言尽于此,”谭鸿风截断了他的话,“余下的请殿下斟酌就是。” 如果说谭鸿风也算是闵博延的一条走狗,他实在是条有个性的走狗,尚有几根傲骨,并不屑于摇尾巴。 “这谭鸿风,说话倒是胆大。” 谭鸿风走后,闵博延坐了那里沉思,久久地不说一句话。方若婳从他脸上瞧不出丝毫端倪,试探着开口套话。 “诶?……哦!”闵博延思路被打断。他太出神,看得出微微吃一惊,然后才回过神来。 “谭鸿风?他是的。”闵博延微笑。伸手端过案几上的茶碗,当然早已凉透了。方若婳起身想去给他再换一碗来,却被他拉住,用胳膊箍住方若婳的腰。 闵博延给方若婳讲故事。说谭鸿风以前也是天马武帝朝的谏臣。天马武帝在太后丧期出门去狩猎玩乐,臣下劝谏不听。谭鸿风如何披散了头发,用车拖着一口棺材,一派打算当场替自己收尸的架势,拼了命赶去拉住天马武帝的缰绳。 方若婳再也想不到谭鸿风还有这样的事迹,听得入神。 “那么武帝怎样呢?” “武帝觉得他耿介至诚,奖赏了他一番。” 这么说来,天马武帝果然也算得英明的皇帝。 方若婳更加好奇,“那么你……那谭鸿风如何会一意襄助于你?”其实方若婳的意思是,你如何勾搭上他的? 闵博延回答:“他自少年时便心存志向,欲成就一凡事业。这些年随在我身边,深知我的胸襟志向,正与他一拍即合。” 他只有这一样,和方若婳印象中的博延帝相像,从来也不掩饰他的自负。 方若婳忍不住笑着瞪牢他。 他被方若婳瞧得发愣,“你看什么?” 方若婳笑,“瞧一瞧你的胸襟志向都在哪里?” “对了,说起这——”他跳起来,顺手拉起方若婳,“若婳,我倒想起来,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开门,叫人预备车驾。 “要出宫?”方若婳当然兴奋。 “是。我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不,是见一个人。” 他的兴奋和方若婳的显然不同,不过那也没什么,方若婳只不过想出去透透气,那已足够满足。 车驾很简单,只有两个侍卫便服跟随,应该是他的亲信,熟门熟路,没有一丝意外的模样。方若婳他们坐同一辆车,上车方若婳便摘了帷帽。闵博延见怪不怪,还替方若婳将车窗帘子打起一角来。 其实天还是一样的天,阳光也是一样的阳光,可是出了宫,便觉得天比宫中的天高远,阳光比宫中的阳光明媚,连空气呼吸起来也清透好几分。 榆乐城的民坊是秋安秋安整整的棋盘格状,方若婳也分辨不清这一条街和那一条街,只知出东宫便一路向南走,经过这个坊那个坊的,都十分热闹。 远远听着集市上喧闹非常,吆喝什么的都有,这些年闵星渊治下安居乐业,果然是一个太平盛世。 车到一处宅院前,停下。侍卫上前去叩门,一个童子出来,将方若婳他们迎了进去。 “梁丘先生近来身子可安康?” 方若婳怔了怔,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闵博延以“先生”二字称呼谁。 童子回答:“劳郎君惦记,先生近来精神很好。”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闵博延的身份。 方若婳他们在厅上坐了,童子看上茶来。 “好茶。”方若婳惊异。极好的茶,火候分毫不差,汤花薄如芦雪,清香直灌入喉。 “如何?”闵博延微微侧过来,含笑,“遇到对手了吧?” “比方若婳高明。”方若婳老老实实,甘拜下风。 闵博延笑着瞥方若婳,又看看那童子。童子喜笑颜开,过来给方若婳行礼:“多谢这位姐姐夸奖!” 方若婳呛住,难以置信,“是你煎的茶?” “是。” “别人有琴童书童,唯有梁丘先生,”闵博延笑,“身边独一位茶童。苦茶,你家先生呢?” 苦茶挠头,“先生方才在睡觉,只怕唤不醒。郎君且坐,我去瞧瞧——” 闵博延也不急,坐了慢慢地品茶。 方若婳悄声问:“这位梁丘先生是什么人?” 闵博延只答两个字:“能人。”满脸卖关子。 方若婳恨恨地横他一眼。 苦茶回来了,说:“先生刚醒来,又服了五石散,只怕要郎君多等一阵了。” 五石散这玩意儿方若婳在江南时常见人服,大约等同于吸毒,只是程度不同。服了必须要出去快走发散,否则腹内如燃烧一般,抵挡不住。这一等估计要等得久了。闵博延似是见惯了,一点也不恼,只道个“好”字。 一碗茶喝尽,闵博延忽然拉了方若婳道:“走,咱们先到书房里去看看。” 童子显然也见惯,丝毫不加阻拦。 到书房门口,闵博延推开门,方若婳从他身侧往里瞥一眼,见地上铺了极大的一幅画,上面曲曲折折的线条。闵博延蹲下来脱了靴子,只穿袜子,踩上那幅画,脚步很轻,倒像怕惊扰了什么人安眠似的。 方若婳学他的样子脱鞋,踩上那幅画。 是幅地图。 站在上面看很清楚,跟现代的地图当然不同,但也分辨得出哪是山川哪是河流。 “为什么没有榆乐?”方若婳问。 “不在这幅图上。”闵博延随口回答,顿了顿,忽然回头看方若婳,“你看得懂舆图?” “能看懂一点儿。”这很奇怪? “你来看。”闵博延牵了方若婳的手,一步步轻轻挪动,“这是淮水,这是泗水,而这一条,是古汴渠,虽然已废弃多年,若细加修整,未尝不能用。” 他像个兴奋的孩子,面对着心爱的玩具,一时立起,一时又俯身指指点点。图上标注极多,密密麻麻,他不指点,有些方若婳还真看不懂。 “这里是板渚。若能由此引水向东南,那么可达淮水。但如今难就难在,如何引水?还有,板渚向安府这一段,又要如何引水?” 方若婳不知道,是应该泼他的冷水,还是迎合他。 就算是历史上的博延帝,方若婳也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件事,究竟算一桩利在千秋的大工程,还是一桩令百姓苦难的暴政。 更让方若婳迷惑的是,为什么后世的人会说他开掘运河是为了下扬州看琼花呢?他甚至从未听说过琼花。 “如今看来,引黄河之水最为现成妥当。”闵博延继续自言自语,“但黄河之水泥沙太多,只怕长此以往,终会有后患……” “所以必治黄河。”有人接口。 闵博延笑着转身,“梁丘先生。” 初春天气,梁丘只穿单衫,满头汗,脸通红,像火烧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刚发散回来。他很随便地向闵博延一揖,目光淡淡地扫过方若婳,甚至没有任何打招呼的表示,就踏上了地图。 “修通渠,此乃其一,治黄河,此乃其二,两者必双管秋安下。黄河水清,一可保黄河畔众生安居乐业,二可保通渠世代无丰。治黄河,又必得标本秋安下……”梁丘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别无一句废话。 不是方若婳喜欢的话题,但也听得津津有味。方若婳对梁丘很有兴趣,他是方若婳所见过唯一一个见了方若婳拿方若婳当空气的男人,不,方若婳不是计较,方若婳是说,很少见到有人对一样事业这样痴迷。 闵博延从哪里将他挖出来?这样的性情,估计也要费一番气力,但他总有他的办法。 梁丘和闵博延先站着说,而后盘腿坐在地上说。方若婳坐在闵博延身边,看他们两人同样目光炯炯,同样满面放光。专注于事业中的男人总是格外可爱些的。 “梁丘先生,近日我另有一个想法。”闵博延的手指从安府一直向北,“再修一道渠,向北。是否可行?” “笑话!”梁丘翻翻白眼,“可行不可行,岂是空口白话能说的?!” “对对,是我粗率了。”闵博延笑着,从未见过的虚心。 第三百零五章 还能怎样 “近日我打算再沿汴渠走一趟,有几个地方要再测算一番……喂!你干什么?!” 梁丘一声大吼,唬得方若婳手里的东西差点落地。其实方若婳不过是看见旁边一柄尺子不像尺子,钩子不像钩子的玩意儿,一时好奇,拿起来看看而已。 “若婳,”闵博延轻声道,“别动梁丘先生的东西。” 方若婳冲他笑笑,连忙放下,又道:“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闵博延见方若婳如此,悄悄伸过手来握一下,表示赞许。 梁丘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有些尴尬地清清喉咙,这才继续说下去。 回东宫的路上,闵博延轻声道:“那梁丘先生的性子是这样的……我的帐他也时常不买。” 方若婳笑道:“有才能的人有些是这样的。” 闵博延苦笑,“总不免恃才傲物。” 方若婳想了想,“倒也不是。只不过他们太专心,世俗礼仪就顾不上了。” 闵博延将方若婳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道:“你能不计较,那就最好了。” 方若婳心想,从前方若婳大学里比梁丘脾气更怪的教授也有的是呢。 “刚才我拿的东西是什么?”方若婳问。 “那是梁丘先生自己做的尺规,我也不知是怎样用的。” “梁丘先生……”方若婳在记忆里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叫什么?” “单名一个沣字。” “梁丘沣、梁丘沣……他有什么别号没有?” 闵博延想了想,“没听说。怎么?” “我在想,他这般才能,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闵博延笑,“梁丘先生从前不是深居简出,就是沿着河渠到处跑,你哪里会知道?” 不,方若婳是在想,这位惊才绝艳,亲手设计了大运河的水利大师,为什么会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呢? 但方若婳不能解释,只得笑笑。 闵博延大约是兴奋过了,有些疲乏,合上眼睛靠向车厢。“若婳,等这一条渠修成,不知可省下多少脚力。你没见过,每年贡赋北运,都有人活活累死啊……” 方若婳胸口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怔怔地望着他。 “你是为了这才……可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也许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脚夫不至于累死。” 闵博延摇摇头,睁开眼睛,目光却是直视着车帘,仿佛一直望向极远的、寻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当然也有些别的办法,但治标不治本啊。凡事皆有利有弊,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一劳而永逸。若婳,”他笑看方若婳,“说来这还是你的主意。将来史家书一笔,‘方氏进言’,后世不知多少人感激你。” 后世怎么会有人感激?方若婳心里想。 人人都道他荒淫,为了玩乐一场,就劳动百万百姓开掘一条运河,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人人都恨他,恨到会说,监工的人以吃婴儿为乐,吃掉多少孩子。 可是,为什么方若婳所见到的他,会对方若婳叹息,若不开河,更要劳动多少人?是方若婳错了,还是历史错了?总该有什么原因。 不管为了什么,他总不是心血来潮。那运河,分明也是一点点设计出来的。看梁丘肤色如黑炭一样,不知道在河道上跑了多少来回,也不知闵博延如何招募到他。看他们谈水源、谈河道、谈地势、谈泥沙、谈河堤规制……样样都要考虑。分明也有可行性报告,也有研发过程,也有优化……有一切工程该有的步骤。 这一切的辛劳,后世也不会有人提起。 仿佛那一条河的构思,从天而降。 闵博延又合了眼,随着车子的颠簸,似真的睡去了。 方若婳靠在他的肩头,心里来来回回,不知有多少谜题。方若婳曾经以为方若婳爱上博延帝,是一件非常没立场的事,只因他执着的感情令方若婳无法抵挡。方若婳曾好几次听他说起他的理想,将信将疑,总觉得一半像是玩笑。而此刻,方若婳真正地动摇。 从侧面望去,睡着了的他别有一番安详神态,眼帘静静地垂覆,遮住了那双炯炯的眼眸。他总是从容地侃侃而谈,说他将会如何如何……方若婳忽然开始相信,那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可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又会有后来的博延帝?方若婳不明白。 方若婳也慢慢地合上眼睛。 方若婳会陪他走下去,所以终有一天方若婳会明白。但,其实方若婳又希望方若婳永远都不要明白。 若方若婳只是看客,必定觉得如今朝中好戏连台。 贾建中还在路上,尚书左丞顾纲又出来替废太子说话。他说得更加直截了当,直指闵星渊教导无方。他说闵彬郁的才华非比平常,只是性情平常,如果用有德之士辅佐,他就是一个有德之君,只不过从前都是一帮弦歌鹰犬之徒在他身边,才弄得他变成今日这样。 闵星渊对这么明白的责难当然暴跳了一阵子,但过后居然也没说什么。 这么一来,废太子的风头当然又起来了。 最要紧的是,和当初的丘涵容一样,闵锐达眼下虽然没有彻底倒,但大小事务,闵星渊已经不大要他过问,如此,闵博延在朝中最得力的人等于已失去了力量。 而曾经最疼爱他的佟佳皇后也已过世。 幸而,闵博延颇懂得韬晦和自制之道,本身没有昔日闵彬郁那么多可指摘的地方,因而一时之间,矛头无法直对着闵博延而来。 但凡此以往,恐怕这一幕也是迟早。 闵博延现在大概也品尝到昔日闵彬郁的心情,但这些他不会告诉方若婳的,他不是闵成弘,他并不需要有人去安慰他。如果是实际的主意,也许还有用。 夜里方若婳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闵博延。屋里只有一盏罩了纱罩的烛火,他的面目模模糊糊,但方若婳仍能知道他蹙起的眉头。是的,方若婳知道。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梦里也无法释开的疲乏。 可是,方若婳能够做什么呢? 闵博延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令闵星渊言听计从的人。 一个能令闵星渊言听计从的人。 方若婳的思绪停顿一下,仿佛有道光亮闪过心头。 闵星渊眼下最宠信的朝臣是他的女婿倪嘉平,但他最喜欢的人却是…… 方代玉。 腊月,佟佳皇后正式下葬之后,闵星渊便册封了方代玉为贵人,简直迫不及待一样。后来又接连册封了两位贵人,但最宠爱的还是方代玉。 听说他如今整日与嫔妃们在一起,欢歌酒宴,仿佛要将过去缺失的享乐补回来似的。 有时候替泉下的佟佳皇后感觉悲哀,但方若婳其实并不相信人死了之后真的会有一个灵魂在那里游逛,所以又觉得,像佟佳皇后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很好。 毕竟她带走的记忆,永远是一个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微笑的丈夫。 方若婳去找赵王妃喝茶,闲闲地提出,方若婳想回榆乐宫去看看方代玉。 赵王妃当然知道方若婳与方代玉的关系,满口答应。但方若婳看不透她是否清楚方若婳真实的目的,那也不重要,无论她清楚与否,对她都没有坏处。 赵王妃是经常要去榆乐宫问安的,拣个好天气,便带上了方若婳同去。 方代玉如今换了住处,迁入彩丝院,离闵星渊住的甘露殿极近,大概闵星渊让她住在这里用意也是如此。 她如今是贵人,又掌管后宫,住处气派自是非凡,阶下立了很多人等着禀事。 宫女认得方若婳,连忙进去禀告,过一会儿盈风赶出来,告诉那一干等候的人,让他们明日再来,又满面笑容地请方若婳进去。 方代玉高兴极了。方若婳进去时,她站在庭院中,仰脸使劲望着,一看见方若婳就上前来,拉了方若婳的手左右上下地仔细打量。 方若婳笑,“哪有那么久没见?瞧你倒似认不出我来了。” “大半年了!” 都大半年了?方若婳怔愣了一下。可不是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方若婳快乐,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 方代玉拉了方若婳屋里去坐,盈风知道方若婳他们两个的情分,不消吩咐,立时示意旁人都退出。她自己上了果品和茶,也退了出去。 方代玉往榻上靠了,喟叹:“我看皇后一直不提,还以为她打消念头了,谁知到临了,还是将你给了太子。说说,你如今怎样?” 方若婳吹着茶,抿一口,抬起头笑道:“还能怎样?就那样呗。” “什么叫就那样?”方代玉瞪方若婳,“你可别想跟我打马虎眼。我都听说了,太子待你,可是当作了手心里的宝呢!” 方若婳的脸“腾”一下红了,“哪个乱嚼舌头?”心实喜之。 “这样也好。”方代玉说。 然后沉默。 看她的神情,似乎有很多心事,但方若婳却不明白。 “你呢?”方若婳笑问,“如今你大贵了。听说至尊待你也是……”方若婳停下来。 方代玉的脸色变得苍白,像是想哭,又不甘心哭,强忍着,所以难看。 方若婳叹息,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的。也难怪,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旧方。何况,闵星渊也老了,比她大了一倍有余。 听说他如今脾气很坏,脑筋也不如以前清楚。若他不是皇帝,就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哪会有风华正茂的女子爱上一个糟老头子的呢? 第三百零六章 只是闲谈 方若婳伸过手去,握她的手,方若婳想不出言语,只有这个办法来表达安慰。 她用另一只手拍拍方若婳的手背,表示领情。然后吸一口气,说:“至尊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方若婳也听说过,花甲的老人天天欢歌酒宴,哪里经受得住? 她微笑着看方若婳,“也许我不久之后就要靠你帮衬了。” 方若婳心里一凛。她的语气摸不透是嘲讽还是真心,但明明白白的意思是,闵星渊只怕撑不久了。方若婳只知道他身子差下来,却不知道已经差成了这样。 方若婳想起方若婳的来意,该开口了。 正在寻思如何措辞,方代玉忽然问了一句:“若婳,你还记得吗?那年废太子之后,你同我说过,只怕此事还未完结?” 方若婳心中一动,“记得。” 她含笑看着方若婳,似另有用意地问:“你觉得如今呢?” 方若婳直视她的眼睛,“我看如今的情形,还是与当日一样。” “果然。”她说,“那么你有何打算?” 到时候了。方若婳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来,就是为此事相求于你——” “哦?”方代玉挑一挑眉,示意方若婳继续说。 “贾建中将入朝,顾纲前日又上书。” “我都知道。” “请在至尊面前设法为太子天马旋。”方若婳在榻上俯身行礼。 沉默。 令人不安的瞬间。方若婳的心怦怦跳,方若婳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方若婳不知道。 然后方代玉双手扶起方若婳。 “若婳……”她深深的望着方若婳,似乎十分感慨,“看来你对太子果然已是用情至深。” 方若婳垂下眼帘,不否认。 “你竟为了太子这样求我……” 方若婳看看她,“那么你可肯答应?” 她嫣然一笑,“瞧你的神色,我若不答应,若婳你就要跟我翻脸了!” 方若婳的脸又红了。 “不过也难怪,”方代玉微微点头,“太子才华人品都佳,又待你那样好。若婳,你晓得我本来是不情愿看你……如今倒为你欢喜。” 方若婳从她眼底捕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悲哀,不禁默然。她那样傲气,心里的苦怕是难对人说,连方若婳也不能。 盈风在外面叫了声:“贵人!” “什么事?” “谷蕊公主来了。” 方代玉看看方若婳,想了下说:“就告诉她,我今天不舒服。” “那何必?”方若婳笑着站起来,“我也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也好。改日——记着改得早些。”方代玉也笑着站起来。 方若婳走出去,谷蕊公主正好进庭院,看见方若婳微微一怔。方若婳向她行了一礼,她颔首致意,方若婳正要走开。她忽然叫住方若婳。 “十三娘。”她很犹豫,下面的话一直不说。 “殿下,有何吩咐?”方若婳问。 她仍然在迟疑,她似乎不十分像她母亲,不是个干脆果敢的人。 方若婳只好等着。 很久,她才吞吞吐吐地问:“太子……近来如何?” “殿下很好。”方若婳回答,起初疑惑,忽然明白过来。 “太子殿下时常想念公主殿下。昨天还说起公主殿下许久没有去过东宫了。”方若婳补充一句。 果然,谷蕊公主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又是好一阵叫人不耐的沉默,她低声说:“请转告太子,过两日我若有闲会去看他的。”说完便进屋去了。 就这样?倒是方若婳愣了会儿。 方若婳回到宜秋宫,闵博延居然坐在那里看书,他闲时手里永远握一卷书。 方若婳意外,更高兴。 走过去,双手捂住他的书,背着宫女,偷偷地在他脸上吻一下。他抬起头来对着方若婳无奈地微笑。“去换衣裳。”他说。 方若婳换了衣裳回来,径直坐到他身边。 他丢下书,“去了榆乐宫?” “嗯。” “见方贵人?” 方若婳的呼吸窒一下。他知道得太快,快到让方若婳不舒服。方若婳甚至忽然觉得,他是特意坐在这里等方若婳回来。 “你怎么知道?”方若婳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僵硬,“你派人跟踪我?” 他笑,“我派人跟踪你做什么?”不像说假话。 方若婳脑子转了转,陡然明白过来。方代玉身边一定有他的人。虽然这也难怪,像方代玉那样重要的人物,他怎能不重视?但方若婳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你不放心代玉……方贵人?” “不是不放心……”闵博延叹息着,似不知从何说起,默然片刻,他反客为主地问:“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方若婳有心赌气不告诉他,但实在也没什么可瞒他的,于是都说了。 他无疑被感动,双手摩挲方若婳的面颊,喃喃道:“若婳,你真是有心……” 但是。方若婳等着他说但是,方若婳有预感,他底下一定还有话。 他在犹豫,大约想着该不该对方若婳说,最终他还是如方若婳所料地开口:“下次别去了。” 听他的语气,这次方若婳就不该去。好心当作驴肝肺,真正多余。 “为什么?”方若婳问。 “我说过,你别掺和这些事情,因为很多事你根本就不知道,知道了也弄不明白。” 尽管这是事实,但方若婳不爱他这种将方若婳当作幼稚儿的语气。 “但我知道,十七姑姑她会帮我。我们。”方若婳说。 “凭什么?”闵博延淡淡地问。 方若婳怔愣了一会儿,凭什么?“凭我们这些年的情分,凭我们俩和别个不同——” 闵博延宠溺地对方若婳微笑,看他的神情方若婳就明白,方若婳的话更加让他将方若婳当作一个幼稚儿。“那么,你凭什么相信我是在帮你呢?也许我也想害你。”方若婳赌气地说。 “凭我见的人比你多得多,凭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凭我……愿意相信你。”闵博延注视方若婳,“若这世上有一个我自始至终心甘情愿地完完全全相信,那就是你。” 他真懂得说话,真懂得如何叫方若婳心跳加速,如何叫方若婳窒息,如何叫方若婳智商瞬间退化到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若婳愣愣地看着他,完全沉溺于他的目光里。 过很久,方若婳才结结巴巴地反驳:“那……我也是……骗、骗过你的啊!” “哦?”闵博延好整以暇地从案几的托盘里捻一颗果子放进嘴里,“什么事啊?” 方若婳开始使劲回想。 方若婳是穿越来的,这件事方若婳始终瞒着所有的人,但是现在方若婳也不能说啊。至于别的……别的……好像方若婳真的没骗过他什么。只除了最初,方若婳骗他说,方若婳不爱他,爱上了闵成弘。但是方若婳若说了这句话……方若婳横他一眼,美得他! “你不会骗我的。”闵博延从容而笃定地微笑。 方若婳气结,从坐榻上跳起来,结果动作过快,一下子没站稳,又撞上了案几的角。疼!方若婳正龇牙,冷不防被闵博延从背后揽住腰,一下跌进他怀里。 “撞疼了?”他轻轻地替方若婳揉着。 很舒服。而且宫女们早溜得一干二净。所以……嗯…… 数日后,贾建中回到榆乐,闵星渊召见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立太子乃国家大事,我是五儿之父,并无偏心眼的事,更不会因为偏疼哪一个就轻言废立。至于闵彬郁,既已废黜,不可复立。” 清清楚楚的态度,总算止住了这一阵子的风声鹤唳。 此事算是暂时平息。 但任谁都清楚,只是暂时而已。 出乎方若婳意料的是,谷蕊公主果真在不久之后来到了东宫。 那日方若婳正与赵王妃一处闲聊,听闻小姑谷蕊公主到来,赵王妃自是要出迎,又一定拉了方若婳同去。方若婳也只好跟了去。 谷蕊公主看起来如往日并无不同,她不善言辞,从前也只有和她母亲话语多些。赵王妃自是一番驾轻就熟的女主人姿态,款待得她处处周到。 谷蕊公主有些微的局促,坐了和方若婳他们说话,只是闲谈,好像她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如此。互相的问候就花去很久,全是废话。好在赵王妃很会找话题,不愁冷场。 她来时,闵博延和几个东宫学士在别殿里谈论诗书,自然有人去传报。闵博延赶过来,显得十分高兴。 “阿五,我以为你此后都不打算来了呢。”他笑着说。 一句话就将谷蕊公主堵得涨红了脸,支吾着只说:“怎么会?” 这下方若婳更确信,以前她同佟佳皇后说的很多话,都是有人教给她的。 方若婳想谷蕊公主必有来意。只是看这情形,兄妹俩就算独处,谷蕊公主也未必能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赵王妃只怕也是同样的想法,紧着调和气氛,找话来说,一时又想不出法子打破僵局。 “倪嘉平近来如何?”闵博延不动声色地问。 倪嘉平如今是实际上的宰相,天天在闵星渊面前出入的人物,和闵博延自然也是日日见面,他近来如何,何用问谷蕊公主?方若婳暗叹,他倒是直截了当。 谷蕊公主一板一眼地回答:“承蒙殿下过问,嘉平很好。” 兄妹这样对话,叫旁人听着也别扭。 赵王妃看看方若婳,方若婳也无奈地看看她。忽然福至心灵,记起不知几时闵博延曾提过一句,谷蕊公主年少时最爱放风筝。 第三百零七章 我信你 “对了!”方若婳不禁拍下手,“我那里有几只极漂亮的风筝,今日天气又好,不如咱们去北苑放风筝吧!” 一时收到好几束或赞许或感激的目光。 放起风筝来,谷蕊公主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她仰着脸,双手提了风筝线,阳光映着她的双眸,如宝石般熠熠生辉,整个人都仿佛映出了炫目的光芒。 方若婳一时看呆。 其实她是个美女,但她有太多的烦恼。丈夫心里有别的人,她自矜身份,只怕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如今丈夫和从小最亲密的兄长又站到对立面上,她选择了和丈夫在一起,可是心里却又有那么愧疚。顷刻间,方若婳看她看得这样明白,几已能体会她心里的苦痛。 这些搅不清理不明的事情里,谁是轻松的? 闵博延一直负手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小妹玩,听她朗朗的笑声。方若婳本想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转念间,没有动。 谷蕊公主玩到出汗,宫女绞了手巾来让她擦脸。闵博延慢慢地踱过去,替她理一理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谷蕊公主望着他,带着娇美的笑容。 方若婳听见闵博延缓缓开口:“阿五,我知道难为你。但是……” 谷蕊公主一定料到他要说什么,一丝丝地敛起笑容,就恍若秋日风中慢慢凋去的花朵。 “你回去劝劝嘉平,让他不要再……像现在这样。就算是我求你,阿五,你知道二哥的脾气,这些话换作别人我绝不会说。可你终归是我的妹妹啊!有些话,再难出口我也不得不出口。你劝劝嘉平,让他退一步吧,好不好?” 谷蕊公主呆呆地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良久,终于点一下头,泪水也随之滚落。 “但是我怕嘉平他……” “我知道。”闵博延淡淡地说。默然片刻,一声长叹,“那也不能怪你。” 谷蕊公主低下头,然而很快又抬头,“如果嘉平不肯,将来二哥……会……会怎样对嘉平?”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过。”闵博延面无表情地回答,“也许你该先问问倪嘉平,他会怎样对我?” 武阳三年余下的日子,是那般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恐惧。 山雨欲来。 闵星渊的病一日日地沉下去了,前后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似乎已经因为变本加厉的享乐,迅速淘空了他那个本就已经衰败的壳子。如今他是真正只剩下一个虚飘飘的架子了。 后宫传出一句很着名的话,据说闵星渊在病榻上叹息:“如果皇后还在,我的身子就不会这么快坏掉。” 这种时候,他终于还是念起佟佳皇后的好来。 也许,他根本也未曾忘记过佟佳皇后,他的寻欢作乐,是补偿过去的缺失,也是补偿佟佳皇后离去后的空虚。 四十多年的夫妻,如肌肤如血脉,一旦割离,要用什么才能填补?恐怕什么也不能。 武阳三年腊月,汉王闵嘉颖匆匆回到榆乐,见了父亲,大约他也已觉察不对头,一过完年,便即匆匆离去。 方若婳猜想如果可能,闵博延一定会留他在榆乐,可惜,在此最后关头,他也不能做出任何冒险的举动来。 但对手很可能要铤而走险。尽管方若婳看不清究竟有什么具体的迹象,但却有这样一种强烈的预感。因为对手反正已经输了,不如孤注一掷。这是很容易想到的道理。 闵博延现在的状况,是穿鞋的怕光脚的。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无论如何他也必须踏过去。 武阳四年元月,闵星渊终于放手,将所有朝政都交给皇太子闵博延。他本人则前往武阳宫休养。 这么一来,闵锐达又回到朝中,对闵博延来说,这总算是件好事。 大概,几乎所有在闵星渊起驾前见过他的人,此时心里都猜测,他还能不能从武阳宫归来? 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太医,但这个当口,谁敢多说一句话?太医们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更加重了猜疑。 猜疑、猜疑,此时最多的就是猜疑。 连辛莲她们进宫时,都在背人处悄悄问方若婳:“至尊是不是不行了?外头都在传呢。” 方若婳无法回答。 方代玉当然随圣驾去了武阳宫,这当口她必须照顾那个垂暮的老人,直到最终时刻。而方若婳,也就没有了最直接可靠的消息。其实,自从那次闵博延告诫过方若婳,方若婳总共也没有去她那里几次了。 闵博延和以前一样,每隔十天,会往武阳宫问安一次。从他的言谈中,方若婳知道,闵星渊的病情并无任何起色,反倒有越来越重的倾向。 闵博延照例是每次都要召见御医,亲问闵星渊的病情,过目药方的。他自己未尝不懂医理,方若婳想他其实很清楚闵星渊还能支持多久。 因此,近来方若婳觉察到,驿丞往来榆乐和武阳宫之间的频率增加了。 以前,驿丞每天会来一次,向闵博延禀告武阳宫的诸般事宜,而如今,这频率已是一日数报。这还不算,闵博延安插在武阳宫的私人,递过来的消息。 那么最后的时刻,大约是很近了。 可是朝中却安静得出奇,这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准备吧。这最后的一幕一定也是最惊心动魄的。 从闵博延那里看不出任何端倪,套问也没有结果,他是铁了心不让方若婳搅和进去的。 然而,其实方若婳此刻是最清楚事情进展的人。就算方若婳会忘记史书上别的事情,这一段方若婳却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段实在太富有戏剧性。 所有稍微了解一点风越史的人都会知道,闵博延在最后时刻,弑父篡位,而逼得他这样做的原因,是闵星渊最宠爱的宣华夫人在闵星渊面前哭诉,皇太子对她无礼,终于让闵星渊看清这个儿子的本来面目,一怒之下准备废掉他。 然而,奇怪的是,如今后宫并不存在一位宣华夫人。 但方若婳记得很清楚,宣华夫人姓方。 方若婳也同样很清楚,闵星渊最宠爱的是谁。 其实方若婳脑子里不是第一次闪过这件事,但方若婳实在不愿意想下去。 在史书上,除了未来的赵皇后,宣华夫人是闵博延身边最着名的女人,她是旧方的公主,她聪明美丽,懂得诗文,闵博延为她神魂颠倒……方若婳不愿想下去。 方若婳不想,不代表方若婳不介意,方若婳介意得要命。多少次方若婳都在偷偷地观察,可是方若婳一点端倪都看不出,闵博延对她没有丁点儿逾分的表现。 不过,史书上本来也是这样说的,闵博延是到最后时刻才露出本来面目的……如果真是这样,叫方若婳情何以堪?即使思绪稍稍接触,也会心如刀割。 曾经阿q加鸵鸟,觉得那些事也许还遥远,谁知晃晃就到眼前。 从最初,方若婳就不该爱上他,爱上也不该爱得这样深,到如今,后悔也已来不及。 离那个日子越近,心里越是紧张,梦里也会突然惊醒过来。 在暗夜里睁着眼睛,依旧是那大到空荡荡的房间,依旧是随风微动的垂帷,身边的人呼吸匀称。伸出手去又不敢触碰,仿佛那只是一个肥皂泡,触一下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害怕到想要逃跑,然后又告诉自己,不能跑,不能这样没出息,跑也得等到结果再跑。 有天夜里,在噩梦里惊叫,醒来被闵博延抱在怀里。 “若婳,我在这里,不要怕。” 那样熟悉的,低沉有力的声音。 忽然软弱到无法支持,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博延,答应我,不可以离开我。” “好。” “也不许对第三……第四个女人动心。” 闵博延扳正方若婳的脸,一字字说:“我早已答应过你。难道你忘记了?还是你不信?若婳,我要说多少遍?你一定要信我。” “好。我信你。”方若婳说。靠到他怀里,安心许多。 武阳四年,六月。闵星渊大赦天下。随即召皇太子前往武阳宫。 闵博延一反常态,要方若婳与他同行。 “若婳,你要在我身边。”他说得十分简单。 但他话中的份量,方若婳听得出来。 这样也好,方若婳可以直接面对最后的一幕,无论那是让方若婳伤心的事终于发生,还是如方若婳期待的侥幸,那是又一场令人迷惑的历史。 方若婳没有正式的封号,所以闵博延将方若婳算作随侍的宫女领班,这么一来,方若婳反倒可以时时跟在他身边。反正,这职业也可算是方若婳的老本行。 见到闵星渊,几乎吓一大跳,形容枯槁,根本已失掉人形。摊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要小黄门在旁推。脑子倒还算清爽,但没有力气多说话,闵博延进去问安,说不到几句便告退出来。 在大宝殿门口遇到倪嘉平,年轻的兵部尚书气宇轩昂,一如方若婳记忆中那样英俊夺目。他与闵博延并无话可说,只是互相致意,便擦身而过。 看见他的下颌微微向上扬起,无意间带出几分傲慢。至少是个坦直的人,反正已经如此,倒不如摊在台面上,也不必彼此虚与委蛇。 第三百零八章 坐立难安 方若婳跟在闵博延的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想像得出那种一闪而过的阴沉。 想起谷蕊公主含泪问:“如果将来……你会怎样对嘉平?”可惜方若婳忘记了他的结局,但肯定不会好,如果历史一如方若婳所记忆的。 从这日起,闵博延宿在大宝殿,和闵星渊一西一东,中间隔一个大殿。 闵星渊的身体自是不可能返回榆乐了,因而只得将朝堂转到武阳宫来。又没有那么多的地方好住,辛苦了一干官员和驿丞,每日里来回奔波。有时自大宝殿外传过,看得见大门外石阶下三三两两的官员,或站或坐地说事,有不少席地而坐,捧一个钵在吃饭。听说如今宦官们还兼卖饭食点心,倒算一笔外快。 闵博延一向十分在意官员仪容整秋安,如今千头万绪的事情,也顾不上管了。他每天要见各部官员,处理朝务,不得抽身进去探望闵星渊,想必心里焦急,也只得命两个小黄门时时去探问。 守在闵星渊身边的是倪嘉平和闵锐达,按例,还有黄门侍郎。据方若婳知道,闵博延费了好大力气想将这个位置给谭鸿风,但到底还是被倪嘉平釜底抽薪,交给了同是昔日东宫侍卫出身的元岩。 这棋输一招,想必是让闵博延愈加懊恼,如今闵星渊跟前,是个一比二的局面。不过,若论经验老道,闵锐达怕是比那两人之和只多不少,所以也未必就落了下风。 不,其实还不是一比二,因为,还有一个方贵人。 方若婳自来到武阳宫,只在闵星渊病榻前与方代玉匆匆见过数面,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但她才是眼下闵星渊身边亲侍汤药,寸步不离的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史书上的宣华夫人真的存在,那想必正是方代玉,因为闵星渊身边,只她这么一位姓方的嫔妃。 可是方若婳不能告诉闵博延方若婳所知道的一切,更不能说出方代玉将会起的作用,何况,方若婳也根本不明白,方代玉和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 方若婳只能试着提醒他,方贵人举足轻重的地位。 闵博延对方若婳的话总是不置可否。方若婳想,他其实很清楚,他只是不希望方若婳掺和。 方若婳只能干着急。 武阳四年七年初一,日月青光,八日乃复。 随闵博延去给闵星渊问安,他已无法自己坐起,要有人在背后托着他,说一句话也会呼呼带喘。方代玉端了药碗喂他,每一勺都漏出一半,顺着嘴角向下滑,将围在颈项的手巾打湿了大半。 一个宫女上前去换手巾,手忙脚乱的,方代玉又不便呵斥她,怕惊了闵星渊。方若婳便上前帮忙,将手巾掖进闵星渊的脖领,拿枕头在他脑后垫实。视线扫过,与方代玉对视一眼,彼此心绪都无限复杂。 难道,她与闵博延之间真的存在什么瓜葛?不不,方若婳始终难以置信。 方若婳站起身,方代玉飞快地递过一个眼色。方若婳用最小的幅度点一下头,退开。 出门时,方若婳故意放慢脚步,坠在最后面。闵博延似有觉察,回头望方若婳一眼。方若婳只得以目光相询。想必他明白方若婳要做什么,微微皱一下眉,仿佛叹息了一声,点点头。方若婳还他一个微笑。 方若婳站在廊下等了会儿,果然,一群宫女簇拥着方代玉自房中退出来,向后殿走。方若婳遥遥地跟着。 后殿想必是方代玉的住处。盈风站在门口等着方若婳,领方若婳到偏厅里。 方代玉一个人坐着,脸向着窗外,一动不动。她在方若婳之前进来,并不会很久,但她看上去仿佛坐了很久,看尽了沧桑一般。 她听见方若婳进来,转过头,“我回来换件衣裳,待会就得回去。” 方若婳点一下头,明白她的意思。 时间不多,方若婳也不兜圈子,走近去,低声问她:“至尊还有多久?” “你也看见了。”她乏力地回答,“只是靠参汤吊着,能有几日?多则十日,少则三五日。”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方若婳犹豫片刻,又问:“那么倪嘉平他们,有没有什么动向?” 方代玉怔一下,“这方若婳怎么知道?”停了一停,她若有所悟地看看方若婳,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若他们一有动静,便设法告知你?” “是。” 她低头思忖片刻,“那么,不如这几日你搬来与我同住——你先不要说,先听我说,这样,一来你可以帮我,二来我不必差人去报消息给你。这宫中如今,唉,我也不消说,你想也想得出来。” 方若婳能想得出来,到处都是耳朵。这是很好的办法,但闵博延未必同意。 “我尽量。”方若婳说。 回去一商量,果然闵博延一口回绝,毫无还转的余地。 “若婳,你不要搅进来!”他翻来覆去这一句话。 要不就是,“你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方若婳急到想要跺脚。 “我不知道什么?”闵博延若有所思地看牢方若婳。 “是……”急切间方若婳不知怎样表达,又不能说实话,真急煞人,“我有感觉,他们那里一定有事。方贵人会知道,她会告诉我——” 闵博延笑一下,捧起方若婳的脸,认真地说:“若婳,你不要管这些。” 但是方若婳怎么能不管?方若婳的爱情危在旦夕。 其实方若婳是不希望看到宣华夫人哭诉太子无礼的一幕,方若婳承认方若婳自私,但方若婳介意得要命。所以说什么也想试试。其实方若婳想改变的不是历史,方若婳只想改变蒙在方若婳的爱情上的阴霾。 方若婳没有以天下大事为己任的觉悟,方若婳只不过想守着方若婳的爱情,那丝丝绵绵的甜蜜,守得久一些。方若婳记得那所有的幸福,方若婳不要它们瞬息便如烟雾般散去。 可是方若婳该怎么办?方若婳告诉自己,方若婳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两日后,闵星渊至大殿,与群臣诀别。 闵星渊握了近臣的手,唏嘘。于是大殿里便一片唏嘘,无法流泪,也要努力地眨着眼睛。 正是盛夏,殿外,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满地星星点点,偶尔随风晃动,晃得人眼晕。听见闵星渊低弱的声音在说:“这是朕为天下人选出的佳儿,足当皇嗣,诸公务必尽心辅佐。” 于是,一片山呼。 闵博延从殿中出来,神情如常,只是眼眶赤红。当了众人的面,方若婳不能够过去安慰他,只好远远地望着。虽有众人簇拥,如今他的背影看起来越加寂寥了。 到次日,闵星渊连话也说不动,勉强地喝一点药汁续命,所有守候在他病榻前的人,无非也就等着最后一幕。 朝务却不能停下来,大殿西阁朝臣依旧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也不晓得闵博延现下怎么办得进公。 方若婳在自己房里想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走出来,径直到西阁。门口的小黄门看见方若婳,就要进去禀报,方若婳忙拦住他。 “我给殿下做了点心,你送进去吧。”方若婳将手里的食盒叫给他。 向内望了一眼,离得太远,里面又暗,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又被屏风遮去了大半。心头蓦地一疼,升起瞬间的动摇。 也许方若婳不该自作主张,也许方若婳该听他的话,也许方若婳只不过是去做一件蠢事。 但方若婳只是不想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方若婳的爱情末日来临。 方若婳还想靠在他的身边,肆无忌惮地呼吸他特有的气息,方若婳还想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他往方若婳的画上题词,方若婳还想躺在他身旁,夜半醒来,在他的脸上轻轻描绘眉眼……方若婳还没有爱够,怎么能这样就放弃? 方若婳踩下稳稳的步伐,转身而去。 方代玉在闵星渊身边侍奉,盈风在。她好似早知方若婳定会来,已经替方若婳安排好了住处,就在方代玉的隔壁。 方若婳在房中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一时算着闵博延也许已经看到方若婳留给他的字条,不知他会如何?是否会暴跳如雷?一时又想着方代玉怎么还不回来?踱到窗口,又踱到门口,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也不觉得累。 天色渐渐暗下来,终于看见几盏灯笼进了庭院。 方若婳顾不得什么,径直进了方代玉的房间。她正在换衣裳,几个宫女服侍着。看见方若婳,只点下头,朝坐榻扬扬下巴。 当着旁人,方若婳不便乱了礼数,等她换完了衣裳,才随她坐下。 宫女们端了饭桌上来,皆是江南菜肴。方若婳哪有心思吃饭?方代玉也没有。方若婳他们俩都不过略动了动筷子,便搁下了。 “至尊怎样了?” 方代玉不响,低了头似在专心致志地看菜,过了会,忽然将脸扭向一侧。 方若婳惊讶地发现,她的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她哭了。方若婳怎样也想不到,她竟为闵星渊哭了。 人终究是感情的动物,再怎样,也有数年的相处,枕边厮磨,到底不会始终全然冷漠。 第三百零九章 要去哪里? “我不该问。”方若婳说。 她飞快地擦拭眼角,“没什么。” 方若婳他们相视沉默。 不知为何,方若婳竟想起方亡之前,方若婳他们常常这样无奈相对。命运莫测,经过了这么多年,方若婳他们居然又为了那个亡方的人相视无言。 但沉默有什么用?眼下每一分钟都重要。 方若婳说:“想问你一句心里话,你可不可以给我老实的回答?” 方代玉瞅着方若婳,目光流动。“关于太子?”她反问。 方若婳意外于她猜得这样准,但既然猜中了,方若婳也不必否认。 “是。” 方代玉若有所思地微笑,“若婳,你真是一点没变……” 方若婳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你要问什么?” “在你心目中,究竟如何看待太子?”方若婳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生怕漏过一个细微的神情。 “我说过,太子人品不差,才华也很好。至尊立他做太子,不无缘由。” 她的回答的确和往时一模一样。她的眼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方若婳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是安心了,还是更加迷惑。 方若婳在沉思,接下来会如何,该如何,其实都是一片茫然。也许方若婳该回到闵博延那里去,但是不,留在这里方若婳会看得更加清楚。 如果最后的结果让方若婳伤心,那么,就算方若婳见证一段历史。 方代玉问:“你在想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方若婳摇一下头,茫然地回答:“方若婳不知道。倪嘉平他们呢?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在至尊榻前侍疾,怕至尊万一有诏谕。” 闵星渊连话也说不出,哪里来诏谕? 方若婳猛地一震,几乎跳起来。 对了,闵星渊连话也说不出,哪里来诏谕? 以他现在的模样,连坐也坐不起,哪里能够捶着床发怒,再兴起改立太子的是非? 那么,历史又是怎样一回事? 方若婳飞快地转着脑子,心怦怦直跳。 方代玉一直看着方若婳,叫方若婳的名字,叫了两三声,方若婳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方若婳歉然,“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笑笑,就仿佛她知道方若婳在想什么,“我刚才说,闵锐达现在在外殿料理朝务。” 方若婳轻轻地“啊”了一声。那岂不是说,如今闵星渊跟前只有倪嘉平和元岩两个人? “是倪嘉平的意思?” “不,”方代玉淡淡地说,“是至尊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方若婳一时迷惑。闵星渊说不出话来,不代表他是糊涂的,当他与群臣告别的时候,他的脑筋还十分清楚。 脑子里转各种念头,忽一眼,见方代玉支了下巴,定定地看方若婳,嘴角带着一丝含义莫名的浅笑。 方若婳回视她,用目光询问。 她放下手,“我在想,以前皇后独独那样喜欢你,也是有道理的。”语气带几分感叹。 这问题方若婳从来没明白过。“为什么?”方若婳也支了下巴看她。 “因为你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和这后宫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你更像绿荷。但是你和绿荷又不同,你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你含蓄些,恰到好处。” 她能看出方若婳像绿荷,方若婳有些意外。 “皇后很讨厌绿荷。”方若婳说。 “连你也这么觉得?”方代玉挑一挑眉梢。 “不是吗?” “我觉得不是……”方代玉眼眸里忽然蒙上茫然,“我觉得,其实她羡慕绿荷……就算她当上了皇后,她也没法子像绿荷那样活……唉,我说不清。” 但方若婳听明白了。如醍醐灌顶一般。 细想起来,也许,那是真的。佟佳皇后的个性,她所向往的,在绿荷上通通都看得到。但她还有诸多顾忌,受着身份的约束,她明明想要,却不得不蒙上一个面具,拐弯抹角地表达。绿荷却比她更肆无忌惮,在这后宫里,只有绿荷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女人。 她嫉妒绿荷,也许,是真的有一点。只是她自己也不曾觉察过。 所以她宠方若婳,像父母溺爱孩子,让孩子得到自己得不到的。说穿了,是方若婳太幸运。 “有时候我想,其实像你这样的一个人,应该生在山野人家……不,我不是说你不好,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方若婳说。方若婳明白。 像方若婳这样的一个人,搅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是非里,就像硬将山野里的杜鹃移到花盆里,摆在厅堂上。不是不可以,但总不会是最相宜。 然而,这又不是方若婳可以选择的。方若婳在向流星许愿的时候,来不及说明方若婳的愿望。如果可以,方若婳宁愿穿到山野人家。当然有另外的苦恼,早起操劳,种地炒饭,生养不知几个孩子,吵吵闹闹,最大的快乐是一家人吃饭,然后与丈夫在被窝里说会儿话——可是那样的生活,简简单单。 “为什么忽然说这些?”方若婳问。 “不知道。”方代玉茫然地叹息,四顾,“我在方宫里住了十四年,在这风越宫里又住了十四年,住来住去只是这些深深浅浅的宫城……若婳,我也羡慕你,终究出去过,见过那么多。” “也许,日后有机会。”方若婳安慰她。 她不作声,过会儿,叹口气。正要开口,盈风来催。 她只得站起来,匆忙间说了句:“太子的事,你放心。”便去了。 方若婳回自己房间,秋喜居然在等方若婳。 “殿下让你来的?” “是。” “你转告殿下,我在方贵人这里住几日。” “殿下知道了。”秋喜说,“殿下让我在这里陪着十三娘。” 还是不放心方若婳。但既然闵博延表示了默许,方若婳该满足了。 “殿下是不是很生气?”方若婳心虚地加了一句。 秋喜奇怪地看看方若婳,“殿下怎么会生十三娘的气?” 方若婳舒口气。有方才方代玉的那最后一句话,再加上秋喜的这一句话,方若婳应该可以睡得着觉。 秋喜打水服侍方若婳梳洗。卸了妆,打散头发,她替方若婳一下一下地梳着。方若婳支着下巴,心思又转开去。 方若婳努力回想,正史野史上任何一点关于这场皇位交替的记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究竟将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记载众口一词地说闵博延在最后关头忽然对宣华夫人无礼?难道真的如史书记载,他只不过是在伪装下藏了一个荒淫的本相?回想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不,方若婳告诉自己,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方若婳不相信世上能有人伪装到这种地步。他有过那么多机会,只要他强取,方若婳就没有还手之力,可是他不曾。他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去碰方代玉? 还有闵星渊,已分明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关口,哪里来的力气发怒改立太子? 方若婳拿着妆台上的粉盒,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对,这是关键。如果闵星渊根本无力下这样的谕旨,那么……那么……就一定是有人矫诏。 矫诏。 方若婳猛地站起来。 秋喜“哎呀”一声惊呼,手里的梳子带落在地,“啪”一下断做两截。 她怯怯道:“十三娘……” “不要紧不要紧。”方若婳打断她,示意她别再说话。 如果是矫诏……方若婳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试图理清头绪。如果是矫诏,那么很可能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根本就不存在闵博延非礼宣华夫人的事!是有人捏造的矫诏借口。但因为有人矫诏,试图复立闵彬郁,闵博延不得不动手,从而有谭鸿风弑君的事。 这么一想,前后都合情合理。 方若婳不能不兴奋,像解出最难解的数学题,脚步不由自主地更加快。 而这“有人”,自然是眼下正在闵星渊病榻前的倪嘉平和元岩。 但这一纸诏书,不足以定乾坤,倪嘉平他们也不至于天真到认为这样就可以翻盘,所以他们一定还留有后手。 枪杆子里出政权,一定有兵力在。可是在哪里?这就打破方若婳的头也不会知道了。 方若婳也不用知道,方若婳只消告诉闵博延,提防有人矫诏,其余的他比方若婳在行多了。 “快快,更衣。”方若婳吩咐。 秋喜愣在那里。 “来帮我!”方若婳自己抄起衣裳披起来,胡乱挽两把头发。 秋喜回过神,过来帮方若婳。 “十三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前殿,回殿下那里。” 秋喜一定被方若婳瞬息万变的心思弄得糊里糊涂,偷偷瞥了方若婳好几眼,只不敢问什么,紧着替方若婳穿戴。 回到前殿,闵博延还在见朝臣,谈事。 方若婳心急火燎的,冲着他身边的内侍又打手势,又使眼色。内侍忙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闵博延转过脸看看方若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和那几个官员说话。急得方若婳直想冲进去。 忍了又忍,几个官员总算郁续地退出。 方若婳连忙进去。 闵博延坐的是一张独坐,他挪了挪身子,让出一半的空间来。 方若婳迫不及待,顾不得看他的神情如何,便向左右挥手:“你们先出去。” 第三百一十章 这是做什么 “有事?”他含笑看着方若婳。 “是。”方若婳郑重其事地点头,将方才方若婳的那些念头,矫诏,伏兵,通通都告诉他。 “博延,你一定要提防……博延?”方若婳觉出不对劲,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说完了?”他悠悠然地问道。 方若婳在他笃定的微笑里,越来越心虚。难道方若婳全都想错了? 他又挪动一下,示意方若婳更靠近他一些。 “为什么你会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来?” “我……想帮你。”方若婳轻声回答。 他叹口气,将胳膊绕过方若婳的肩,揽住方若婳,身体微微地倾过来,靠着方若婳。 “这样,就是帮我。”他说。 方若婳不作声,同样地揽住他的背。方若婳他们默默无语地互相依偎。夜已经沉了,秋虫鸣叫,此起彼伏,一声声忽远忽近。 过很久,方若婳说:“但是我说的那些事,也不是……” 他打断方若婳,“难道你以为矫诏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随便什么人假传至尊的话都能立时奏效,岂非天下大乱?” “若有至尊的印玺……” “你可知道至尊的印玺在何处?”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儿嘲讽,“你莫要对我说,至尊栓根绳子挂在脖子上。” 方若婳窘在那里。 “还有,就算是至尊的旨意,若无左右仆射之印,又怎么发得出去?何况还是废立太子这等大事。” 方若婳彻底无言。 “所以我早就说过,若婳,你不要管这些事。”闵博延认认真真地看牢方若婳。 方若婳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是,他说得没错,方若婳懂得太少。虽然方若婳在后宫已淫浸多年,但于这些事体上,原本不关心,关心也只近来这些年,又不曾亲历朝务,总归只是一只三脚猫而已。 但这么一来,一切都回到起点。方若婳还是全不明白,究竟将会发生什么? “做什么非要戳穿?不如骗骗我。”方若婳靠着他,嘟哝。 他笑,以为方若婳只是撒娇。 忽然悲从心头起,做什么非要戳穿?方若婳的兴奋持续还不到半个时辰。 次日,想了很久,又去了方代玉那里。 她正好在,看见方若婳,疲乏地笑一笑,道:“你来了。” 方若婳有些歉意,但没有解释,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何况,看她的神色,大约也不期待方若婳的解释。 她又去了闵星渊那里,方若婳坐在房里,读书,画一会画,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听方代玉说,闵星渊完完全全是老样子,一点起色也没有。换句话说,不过拖日子而已。 心里想,若一直就这样安宁地拖下去,倒也好。但又知道是不可能的。当初历史学得不好,也不记得事体究竟是哪一日发生,总不过就这几天了吧。 也许,就是下一刻。 心里莫名地紧张,有时候连气也透不过来。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想到过,心也想到麻木,失掉了知觉,不会一触及就痛到难忍。 画也不知道在画什么,乱糟糟地抹来抹去,团了一张又一张。忽然对了一张抹了一半的发愣,原来张张都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就算人不在眼前,不用特意去想,也会从笔端倾泻出来。 这一夜睡在方代玉处,闵博延依旧打发秋喜过来,依旧不说什么。总是这样的纵容,越发让方若婳恐惧和迷惑未来的事。 第二天早起,方代玉梳洗时,进去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也没有任何特别。 和她一起用过早膳,方代玉往闵星渊那里去,方若婳在屋里坐了一阵,手里握了卷书,却看不进半行字。终于丢了,走到庭院里来。 盛夏的天气,蝉声扰人,一阵响似一阵。仰起脸来,碧空万里无云,阳光火辣辣地射下来,一瞬便逼得眼帘合起。 轻微的脚步来来回回,大约是宫女和宦官们做着自己的事。 方若婳闭着眼深呼吸,空气燠热,夹杂着不知何处的花香,甜得发腻。 忽然分辨出奇怪的声响,说不清是什么。从前殿来的。 方若婳僵立一会儿,睁开眼睛。被阳光晃过的视线还未完全清晰,白亮亮的一片。 方若婳转身向着前殿跑。秋喜在后面追方若婳,十分迷惑:“十三娘,到哪里去?” 其实方若婳也不知道,只是直觉。 有事降临了。 跑到半路,看见许多宫女和宦官也在跑,人人脸上神色惶然。确定有事发生了。 方若婳拦下一个宫女,“怎么了?出什么事?” “是至尊——”她停顿,然后摇头,“不知道。” “那么你跑什么?” “有人让我们离开。” 方若婳还想再问,她已经匆匆跑开。 似乎有人在清场,所有的人都从东殿里跑出来,路上有跑掉的鞋子和帽子,如败军一样。而方若婳是逆流而上的一个。 奇怪得很,经过了那么多天的等待、恐惧和不安,此刻方若婳的心里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镇定。不,其实不是镇定,而是空空荡荡。方若婳也不知道方若婳现在这样跑去究竟想要看到什么,但无论是好是坏,方若婳都要亲眼见证。 方若婳顺着墙边,跑向闵星渊所住的房间,忽然方若婳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那个人年介中年,个子很高,方若婳曾在长江上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奉祥王之命来拦截方若婳。 徐泽。 是他在清场?那么,毫无疑问,是奉了皇太子之命。 方若婳还在向前,脚步却越来越慢。到底要不要走过去?也许,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只是,会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心都已经掏空了,怎么能甘心? “十三娘?你怎么在这里?!”忽然有人叫方若婳,然后拉着方若婳反向跑。 方若婳被拉出很远,才看清身边的人,原来是盈风。 方若婳想站住,但办不到。秋喜也早已过来,和盈风两人一边一个拖着方若婳,跑回方代玉的住处。 “代玉……贵人呢?”方若婳问,声音大得自己也吓一跳。 盈风摇头,她浑身都在颤抖,“也许还在里面,她叫方若婳先回来。” 方若婳跨出门,“方若婳去找她。” 迎面看见方代玉进了院子,独自一个人,身边连一个宫女都没有。她脚步很慢,神情恍惚,怔怔地看方若婳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进了屋里。 “出了什……”方若婳的话只问了一半。 她摊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双眼直勾勾的,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还需要问什么? 方若婳怔怔地望着她,很久,无力地坐在她身边。 真奇怪,刚才还空空荡荡的胸口,忽然又有了知觉,仿佛千把刀万把刀地切割,搅动,撕裂……痛楚就那么在一瞬间到来,排山倒海,无法阻挡。 为什么一个人会有心?如果心仅仅是用来痛苦的。 那种如针刺、如油烹、如刀割的酷刑,究竟是为了什么?方若婳嗤笑,为什么方若婳会这样执着地想要知道一个不堪的答案。 历史就是历史,方若婳居然会异想天开到认为历史不是真的。 而为了这一个证明,方若婳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傻,真傻,傻到可笑。若换作别的女人也就罢了,方若婳明明是知道真相的,居然还心甘情愿地踩进这个陷阱。如今可以怪谁? 方若婳仰着脸,生生地将涌进眼眶的泪再吞回去。好,方若婳逼着自己笑,告诉自己怎样也别在这当口掉眼泪。就算付了高价买张票,看古往今来世上最佳的演员演戏,也算不亏完。 屋里静静的,站了一地的宫女,却没一个敢出声,连呼吸也不敢放声,更不敢动。恍若这一屋子里全是木头人。 都不出声,方若婳来打破沉默。 “来。”方若婳站起来,立在方代玉身侧,“看你的头发这样乱,我来替你梳一梳头。”打散她的头发,乌黑如锦缎般倏地垂落。 方代玉木然地抬头看方若婳一眼,又木然地低头,任方若婳摆布。 方若婳心酸。“对不起。”方若婳低声说。 她的身子惊一惊,又抬头看方若婳,目光在询问,为什么? 方若婳没有解释。解释起来就会提到方若婳不想提起的那一个人,方若婳怕方若婳忍不住。 方若婳替方代玉梳头,头发乱了,丝丝缕缕地打了许多结,纠缠不清,只得用梳子一点点地挑开。 “算了,剪掉就是。”方代玉忽然开口,倒让方若婳吃了一惊。 “盈风,去拿剪刀来。”她跟着吩咐。 盈风有如木偶,依言拿了剪刀过来。方若婳心急速地跳几下,想要阻止,但已经被方代玉拿了过去。 还好,她当真只是剪头发。 “贵人!”盈风惊呼,“这是做什么?” 方代玉狠狠地一绞,剪下一大片头发来,如秋日落叶般步步地飘落在地。 “也不用剪掉这么多——” “留着有什么用?”方代玉惨笑,脸色更透出一种可怖的凄然。 然后她又绞了第二下,又抓起头发时,被盈风抱住了胳膊。 第三百一十一章 无法承受 盈风在她脚下跪倒,哭泣,“不会的,贵人,不会的……” 方若婳心里很明白,于是方若婳也说:“不会有事的。”是的,方若婳知道结局。 方代玉回过头看方若婳,好似才发现方若婳在这里一般。她望着方若婳,嘴角浅浅地勾动,“你不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若婳蹲下来看她,“不管发生什么,你平安就好。” 她用古怪的神情看方若婳。 方若婳希望她别说,什么都别说,就这样埋藏所有的事。不久之前,方若婳还抱定决定要见证一切,那时的勇气不过在短短的片刻烟消云散。 “他欲图非礼于我——太子。”她冷冷地说。 方若婳瞪着她,胸口的痛像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毫无间隙。 她继续说:“被至尊身边的宫女撞破,我才得脱身。至尊面前,我也不能替他隐瞒。” “那么至尊——” “至尊今日精神稍好,可以开口说话。听闻此事,至尊大怒,令倪嘉平、元岩拟召。内常侍诸人都在场。”方代玉僵冷的声音便如一个新闻播音员播报与她毫无关系的新闻。 “至尊说,如此竖子,何堪担当皇嗣?令传召庶人闵彬郁即刻由榆乐赶来武阳宫。” 方若婳闭了闭眼睛,仿佛史书的剧本精准的演出。 “现在呢?”方若婳听见自己问,仿佛自一个抽空的身体里发出声音,空洞而无力。 “不知道。”方代玉木然地回答,“倪嘉平、元岩奉旨出殿拟诏,其后东宫禁卫突然闯入,命在场所有宫人如数退出,我再三与他们理论,不准。如今只余至尊一个在里头。或者有别人……我不知道。” 方若婳知道,是谭鸿风在里面。 手茫然地伸向两旁,希望能够找到一处凭依。天马围那么多人影,那么多张木然的脸,哪个可以依靠?方若婳不知。方若婳软弱地在榻上瘫坐,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回避到另外一个世间。掩耳盗铃。 外面寂静得可怕,唯有蝉鸣,似从极遥远的地方声声飘来。天马遭没人动,没人说话,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或许,一切正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方若婳知道结果,一定是倪嘉平和元岩败了,他们会被捉。 然后闵彬郁……闵彬郁……他怎么样?方若婳不记得了。不过,他曾答应过方若婳,会放过闵彬郁和绿荷。 方若婳苦笑,到这种时候,难道还要相信他的一个随口承诺? 外面有人声,脚步纷沓。诸人都转了脸去看着门。有期待,也有惨然。只有方若婳已麻木,原来心痛到极点,麻木很快就会到来,这样倒也好。 恍惚地听人在说:“至尊……晏驾……”有人小声地哭泣。 方代玉说:“盈风,替我梳头。” 她的脸色已苍白到透明,连嘴唇也失去血色。根根细如发丝的血脉,红的青的,在肌肤下显现。 “贵人……” “来吧,我总要秋安秋安整整地去见至尊。”她强自镇定,声音总归是颤抖的。 方若婳站起来,打开门。 方代玉问:“你要去哪里?” 方若婳回头虚弱地笑一笑。 她冷冷地说:“如果你想去找太子,我劝你省省这个力气。” 方若婳不答,径直走出去。阳光照着庭院中的大方砖地,一块一块亮得晃眼。方若婳向门口走,明明只有那么几步路,却恍惚走了很久。门口有禁卫守着,拦下方若婳。 “回去!” 方若婳瞪着他,只看见一双黑瞳瞳森冷的眼眸。 “你敢拦我?!”方若婳说,“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十三娘!” 那眼眸迟疑了片刻,“我们受严命,任何人不得出入这院子。你先等等,我去问。” 方若婳站在那里,眼前只有茫然的阳光,白晃晃,白晃晃的。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轻飘飘的,好似很舒服,又好似很难过,也分辨不清。 禁卫很快就回转来,声音高了八度:“不行!管你什么五娘十三娘,一概不得出入!” 方若婳盯着他看片刻,径直想往外走,却被两个禁卫一左一右地架住,往回一推,跌倒在院子里。 砖地滚热,透过薄如蝉翼的纱衣,焦灼肌肤。耳旁听得无端的“轰隆隆”一声闷雷,抬起头,却依旧是连云也不曾飘过的碧空。 入夜,有宦官送一只锦盒给方代玉。 “至尊赐方贵人的。” 至尊、至尊,他已经是皇帝了。顺到渠成、顺理成章、天经地义。至尊,天下唯方若婳独尊。如今天下人要仰他的鼻息。 方代玉没有动,端坐在榻上,没有表情,甚至不肯看一眼锦盒。 方若婳盯着锦盒看,别的宫女们也都盯着,屏住呼吸。 她们一定以为那里面是毒药,但方若婳知道不是。不是。 那里面是……是…… 方若婳使劲闭一下眼睛,仿佛这样可以将眼前的一切擦去,但方若婳知道,睁开眼睛来,锦盒依旧会在眼前。 宦官怪异的声音催促,“方贵人,接旨啊!” 锦盒已经递到了方代玉鼻翼下方,她只消托一下,就接到手。她步步地垂下视线,静静地望着,不知想些什么。 方若婳笑笑,淡然地说:“接吧,他不会杀你的。” 她挑起眉角看方若婳一眼,只用一只手抄下了锦盒,另一只手顺势打开。 里面是一只同心结。当然,一切如方若婳所料。不,如方若婳所知。 宫女们欢呼雀跃,若方贵人获罪,她们也不免受到牵连,不得翻身。如今算是好了,没事了。 方若婳和方代玉,如这欢腾之海中静默的两座岛屿。方若婳他们互相默默地对视。 很久,她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方若婳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在问:“你怎么知道?” 知道吗?所谓心的麻木,原来是不存在的,所谓痛到极限,原来也是不存在的。 心痛永无极限。 方才的麻木,只不过是一种假象,更剧烈的心痛重又绵绵而至。方若婳就在这样的心痛中,向着方代玉展开笑颜。 我怎么知道?方若婳笑,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我逃了那么久,躲了那么久,最后还是一脚踩进去。 方代玉,你是被迫,我是心甘情愿。你我之间,究竟谁更不幸? 方代玉看着方若婳发呆,不知多久,她脸上似乎有泪滑落,方若婳看不清,方若婳的视线早已模糊。 方若婳傻到家。 男人和女人,从来都是如此,得到了,便弃之如履,换另一个肝肠寸断。从前方若婳可以轻易叫他痛苦,因为那时他得不到方若婳,如今是他得到了,换方若婳痛苦。这是天经地义。 方若婳傻到家,所以站了庭院门口,等着他到来。 方若婳知道他今夜一定会来,既然之前的一切都如方若婳所知,那么接下来也该一样。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方若婳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也许方若婳只是想看看,他如何面对方若婳?方若婳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誓言,他难道一日之间全部忘记?他要用什么样的神色面对方若婳? 方若婳知道这也够傻,反正最傻的事方若婳已经做了,还会有什么?方若婳无所谓地想。 夜一点点地沉下来,浓郁的黑,如墨汁般染过世间的一切,什么都躲不过。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什么人声。一片寂寂。 白天的燠热未曾散尽,布鞋踏在温热的方砖上,悄无声息。 久远久远的记忆,如隔世般重新浮现。 “……闻泪声入林 寻梨花白 只得一行 青苔 天在山之外 雨落花台 …… 梦醒来 是谁在窗台 把结局打开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 经不起谁来拆……” 边歌边舞,不自觉间,泪满面。那曾经活泼泼如花绽放的身体,如今仿佛注入了沧桑,举动间皆是难抵的酸涩,如坠了铅。十数年的痕迹,如何抹去?不可能。要用多少气力,才能重新脱去这一场情的牵绊?如剥皮挫骨。可是那已深入骨髓的,又要怎样才能割裂? 时间于方若婳早已不存在,也无任何的意义,如果方若婳能有一双红舞鞋,一直舞至精疲力竭,呼出最后一口气,那也好。 方若婳终究疲倦地停下来,靠了一棵树,微微喘息。 蓦地,方若婳感觉到他的视线,那般熟悉,甚至不消回头。 那样专注的、执着的,须臾不离,便如记忆中一模一样。可是,又怎会一模一样? 方若婳侧过身,便看见他。 月光澈亮,照得方砖地银白如水。十三,快满月了。人却生生地缺了一大块。 方若婳他们的视线交缠,如久远之前的无数次,彼此都气势汹汹,来不得丝毫退让,仿佛将一生一世的气力都用上去,用目光织一张网,生生地将对方缠绕、收紧,一生一世都不放。 静谧。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地。 而后才有心痛的感觉慢慢地涌回,一层层地堆积,几乎无法承受。 为什么?!方若婳痛苦,痛恨地盯着他。 他也盯着方若婳,同样的痛苦,同样的痛恨。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有话对你说 “为什么?!”他向方若婳走过来,几步就到面前,那样近,对正方若婳,仿佛非要将方若婳再看得更清楚。 “为什么?”他重复,低喃的声音,带几许恍惚。那样的痛苦仿佛从骨髓里生出的刺,一根又一根的戳破血脉,刺出眼眸。 他盯着方若婳,忽然抬手,“放肆!你竟然还敢这样看我!” 方若婳的头嗡嗡作响,回过神来时,摔在地上,口中满满的血腥。 “为什么?”他手指着方若婳,“为什么我以前竟会那样爱你?!你明明只是一个贱人——” 贱人。 “是啊,”方若婳惨然地笑,“为什么?” 他一语不发地转身,进屋。 方若婳躺在地上,夜空就在上方,一轮将圆的月,映得天色如黑琉璃。血从口角淌出来,很快就凝结,咸到发苦。 贱人。方若婳对着夜空笑出来,方若婳可不是贱,贱到就这样送上门让他作践。这样也好,叫方若婳完全彻底的死心,以后就会容易很多。痛总会痛的,但是可以照样地活下去。还不算太晚,总有一日,可以将一切抹干净。 总有一日。 心又抽紧,像火在灼烧,痛到想要蜷曲了身子,找个胸膛靠着,然后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 可是,已没有那样的一个。 秋喜怯怯地走过来,想要扶起方若婳。方若婳推开她的手,扶着身边的树,慢慢站起来。 晚上居然睡着,很浅,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云一样浮起来。梦见回到以前住的地方,租来的小一居,床上被子还没叠,电脑桌上丢了半包薯片。电脑开着,有人坐在那里上网,身影异常熟悉。回过身来,居然是佟佳皇后。 “你回来了?”稔熟得仿佛她已在这小一居里住了很久。 “在看什么?”方若婳直接问,没有行礼。目光从她肩头绕过去,看向屏幕。 是关于博延帝的文章。 “……博延帝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他依仗国力富强,骄奢淫逸,好大喜功。他在位时,几乎年年征发繁重的徭役……” 心中一凛,“你都知道了?” 佟佳皇后悲凉地笑,“是啊,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 她的脸,忽然变成方若婳自己的脸。普通的相貌。是方若婳。像在照镜子。 方若婳一惊醒过来。对着黑夜。好久平静些。 忽然感觉黑暗中有人在看着方若婳。 “是谁?” 方若婳本能地大声问。 没人回答。根根寒毛都倒竖起来。 “是谁在那里?”方若婳大声问。 心里安慰自己,这是禁宫,就算闵博延对方若婳已弃之如履,还不至于有张三顾四的就能随便往这里闯。稍微镇定。 眼睛渐渐地适应黑暗,目光在整个屋里来来回回地扫,哪里有人? 原来是错觉。 舒口气又睡去,乱糟糟零落的梦,没有再见到佟佳皇后。 翌日起身迟了,到方代玉屋里,她也不过刚刚起身梳洗。宫女们都着了一身的白,带上凄容,像演员贴了个片子在脸上,说不出的怪异。 方代玉披着长发,一直垂到腰后。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就算剪过,也看不出薄。衬着身上的丧服,黑得触目惊心。 现在方若婳很无所谓,进去就随便坐下。 她看着镜子,淡淡地说:“他昨夜在这里宿的。” 方若婳笑笑,“我知道。”当然,这不消说。 方代玉忽然回过头,盯了方若婳一眼,仿佛难以置信,“你竟不在意?” 方若婳说:“在意有什么用?索性不在意。”又笑,“你看,以前你还说要我提携你,如今还是等你来提携我。” 方代玉一扬手,将妆台上所有的粉盒、胭脂、钗钿……统统扫到地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宫女们受惊,一起怯怯地后退。 “你怎能如此?!”她站起来,冲到方若婳面前,“你怎能如此若无其事?” 方若婳看着她,如见五芒二年的方代玉。 可是方若婳能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方若婳的本性。方若婳只会打碎门牙和血咽,在找个僻静角落舔伤口。方若婳不是不想争,但争了太无谓。方若婳已经做了一回傻事,没道理再做第二回。为那样一个男人,不值得。 方若婳望着她,淡淡地笑,“他对女人还算不差……若你不喜欢这样,可以求去,或者他也不会留。若他留,你还可以去求赵王妃……往后该是赵皇后了。” 方代玉瞪着方若婳,起初如泥人般一动不动,而后,嘴唇开始颤动,便恍若涟漪层层地荡开,直至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若婳!”她扑过来,抱住方若婳的脖子,泪水滚滚而下,“你为何会如此?你我为何会如此?” 为何?叫方若婳如何答。 方若婳搂住她,心中凄凉。眼中却已无泪。 泪已经流得够多,方若婳要认真想一想今后该如何。 闵星渊满头七之后,闵博延于灵前正式登基。 这八天里,东宫禁卫始终牢牢地掌控着武阳宫。方若婳他们这方小庭院,同样无人可以出入,因此外间的消息,一概不得而知,倒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清静。 当日在闵星渊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天下间,也只有寥寥几人心中有数。所谓的历史,大约本就有几多猜疑。 闲来无事,方若婳每日只陪着方代玉说话,她的心情渐渐平复。 “若婳,我羡慕你。”她说,“这样轻易就放开了。” 轻易?方若婳苦笑。不是日日以泪洗面,旁人看着就是轻易。其实,落到谁的身上不是脱几层皮?夜半梦回时,心头的伤口依旧滴血,殷红如花,滴滴分明。忍痛许久也不得入眠,起来走。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不知几多圈。 也有的时候,画画。落笔下去,画山画水,画到最后总有一个身影。团掉,烧了,看火光明灭,旧事不由分说地涌上来,用尽气力也压不住。原本就烙印在心底,怎可能轻易地抹去? 只是没法说罢了。 有好几次,觉得身后有那两束熟悉的目光,执着得惊心动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也窒住,一如过去。 转回身,空空如也。 他不会来了。方若婳告诉自己。 方若婳要忘掉他。 方若婳替方代玉画像,又替秋喜画,后来宫女们都来求方若婳画,便一一地画过来,积了许多。不能出门,要东西倒还算方便。要了面粉来煮浆,调了满满的一大盆浆水。 方代玉知方若婳要做什么,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瞧着,笑说:“也用不着这许多。” 方若婳笑,“只见过别人裱,我自己到底还没弄过,多预备些总是好的。” 方代玉瞪大了眼睛,“你还没弄过?那不是……”转念又笑了,“也对,弄坏了,画师倒是现成的。” “你总算明白了。” “可不许先拿我的来试,”方代玉摇着头,“先拿秋喜的。” 秋喜在一旁警觉道:“也别拿我的试。” “行了行了。”方若婳笑,“都不拿你们的,我拿白纸先试还不行?” 托底是件需要静心的活计,单调而宁谧。沾了浆水的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平宣纸,看着水透过去,纸紧紧地贴在台面上,展平。浆水不能多,多了裱好的画会破烂,浆水也不能少,少了画有离层。须得细细的,一点一点地抹平,便如抹平岁月的痕迹。 没有那么那啥板,裱好的纸便一张一张地贴在白墙上,与天马遭连绵的丧白融为一体。 晾干之后拣阴天挂在院子里过风,如巨大的蝴蝶的翅膀。 方若婳在这些白纸中间穿梭查看。到处都是一片白,白的花,白的垂幔,人人身上白的衣裳。 有人走近院子里来,这么些日子,除了送饭菜的,这还是头一回。方若婳回头望去,恍惚有些陌生。 “十三娘。”她走到方若婳面前,一如记忆中完美的笑容。 方若婳向她行礼,“皇后。” 她怔了一下,“十三娘,不可如此。我……不是皇后。”竟带了三分紧张。 对,眼下她还不是皇后。按例要等到明年改元的时候,闵博延才会宣布立她为皇后。所以,这会儿她仍是赵妃。 方若婳微微地笑一笑。 赵妃迫不及待地转开话题,“十三娘,我有话对你说。” 方若婳让她进屋,请她上座,看茶。 她左右打量屋里的方设。 “住得惯吗?” 方若婳忍不住想笑,真是一如既往的开篇。 “住得惯。” 她沉默,好像为难于未出口的话。真是难得,她一向长袖善舞。 方若婳也沉默。方若婳想她来一定有目的,但事到如今,方若婳不知她有什么话可以对方若婳说的。或许她有兔死狐悲的同情?方若婳不知道。只好等她先开口。 “十三娘,我来是很冒昧的。” 方若婳吃一惊,“为何这样说?” “你听我说——” 但是她又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方若婳,过了会儿,将目光转开,但很快又移回来。 “至尊心里很苦。” 方若婳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闵博延。他?事事如他的意,他苦什么? “他瘦很多。这些日子事情本来就多,他又吃得少。本来你同他在一起,他总能开心些,可是这些日子又不见你。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 第三百一十三章 你不懂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她。 “十三娘,我同你虽不能说情同姐妹,但我自问,待你还不差——” “是的,你待我很好。”良心话。 “我实在想不透,至尊和你之间出了什么事?按我往日所见,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至尊不肯说,我只好来问你。” 她按着方若婳的手,“十三娘,你告诉我。” 方若婳看着她苦笑,方若婳该怎样回答? 但是赵妃一直盯牢方若婳,恳切的,叫方若婳无法回避。 “我说不清。”方若婳低声道,“你真的应该去问他……” “我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你,起先他不答,后来他说——” 她停顿很久,大约等着方若婳开口追问。可是方若婳其实什么也不想听到。 她叹口气,“他说,你是后宫之主,她是后宫之人,当然由你处置,怎么倒来问我?” 早有准备,心口还是不争气地痛一下。 当然该是这样的话。从前方若婳对他的趣味,大约只是因为禁忌,得不到的总是好的。如今不同,方若婳在他眼里已不再新鲜,他也已不需要再装,他尽可以剥掉原来的皮,去做他那啥裸的博延帝。他随便想要哪一个女人,方代玉,或者任何别的,都可以招之即来。 方若婳算什么? “那么,”方若婳淡淡地笑着,“妾任由皇后处置。” “十三娘,你不要这样说!”赵妃急切的,“他是口是心非——”大概觉得这样说至尊不妥,她停了一停。 “为什么你不明白?你在和他怄什么气?” 怄气?怎会。是死心。 方若婳沉默良久,站起来,深深施礼。 赵妃扶住方若婳,“十三娘,你要说什么,尽管直说好了。” 方若婳不想兜什么圈子,“既然至尊有意令皇后处置妾,妾想求皇后一事。” “你说。”她道,“说吧。” “妾想出宫。” 赵妃吃惊,“为什么?” “妾早有此意,只是从前……身不由己。如今,只怕妾已经是至尊眼里一个厌烦之人,也好。求皇后成全妾的多年心愿。” “厌烦之人?”赵妃若有所思,忽然轻笑,笑里几许心酸,“你以为,你是他心里厌烦之人?” “你可知道,他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到这里门口又回去。时常如此。”她说。 方若婳错愕至极。 “有一次方若婳跟在他后面,看他站在门口,向里面望许久,如泥塑木人。方若婳唤他,唤四五声,他才听到。方若婳问他,他只是叹一口气。” 方若婳说不出话来。 “他睡梦里喊你的名字,惊醒过来便不肯再睡……十三娘,你怎会是他厌烦之人?” 方若婳捂住眼睛,怎么会是这样? “我不懂。你们有什么话不能说开?” 怎么说开?那一记耳光,那个同心结,他和方代玉的那一夜……都清清楚楚地在眼前。那样不堪。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方若婳瞠视她。 赵妃凉凉地笑,“我早已说过,十三娘,我没有你的福气。” 她站起来,“你好好地想一想。毕竟你们俩在一起也这么多年,彼此都明白,或者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方若婳跟着她站起来。 送她到门口,方若婳唤她:“娘娘。” 她回头。 方若婳问:“庶人闵彬郁和绿荷,如今怎样?” 赵妃怔愣了一会儿,低声道:“先帝赐庶人闵彬郁自尽,绿荷执意相随,服毒……” 方若婳想那一瞬间,方若婳的脸上一定毫无血色,因为方若婳的整个身体都好似被抽空了,又注了冰水进去,冰冷冰冷的,冻凝。 方若婳无法动,无法言语。 赵妃看方若婳良久,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门未合,视线里,宫女们簇拥她走出去。有风,院中晒晾的白纸如巨大的蝴蝶的翅膀,开了合,合了开。 先帝赐庶人闵彬郁自尽,绿荷执意相随,服毒。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仿佛那漫天漫地的白“扑啦啦”一下卷了过来,一时窒息。 方若婳最后的一丝侥幸,就这样彻底地磨灭。 方若婳不能告诉赵妃,刚才她的一番话,挑起了方若婳心中多少的波澜。原来终究是未尝完全死心,方若婳爱了那么多年,放弃了一切原则去爱,方若婳只希望他和历史有点点的不同,方若婳只希望这非全然的奢望。十多年的情怀就这样付诸流水,方若婳如何甘心?所以只消一个火星,就可以死灰复燃。 可是到底,还是灭了。 方若婳绞了纸钱,在院子里焚。 方代玉过来问方若婳给谁的,方若婳答说:“一个朋友。” 她没有再问,也许她猜到了。 看着那些纸片在铜盆里慢慢地变成黑色的灰烬,切肤之痛升起来。方若婳受过的教育,让方若婳从来都不相信,死去的人会因为这些灰烬而快乐,但方若婳已没有别的办法排遣。 绿荷去了哪里?若如穿越的守则,也许她会回去。 方若婳希望是那样,她尽可以重新开始。但那也许,未必是她自己的愿望。 或者上天更善良一些,让闵彬郁与她一道回去,那么他们也许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全都是也许。 对方若婳而言,这世上已无绿荷。她如后宫的一场梦幻,华丽地登场,凄美地退场。 闵彬郁死后,追封房陵王。 这已是八月,方若婳他们回到榆乐之后的事了。 听说闵博延为他大做法事超度。这是当然的,否则,恐怕他会做噩梦。 又听说,前去赐毒酒的人正是闵约,闵彬郁至死不相信父亲会杀他,将毒酒掀翻,闵约不得已,用白绫勒死了他。 宫中平日与方若婳交好的人不少,方若婳辗转托人打听,绿荷走前可有什么话留下。回答没有。绿荷走得十分从容。替闵彬郁梳洗穿衣之后,她回到房间。待人们再进去时,她身着礼服,平躺床上,安详宛如睡去。 闵博延与赵妃自然迁入榆乐宫,却仍将方若婳留在宜秋宫,不闻不问。 方若婳猜想,这辈子他大约也不会再想见方若婳了。如今他身边应是环肥燕瘦,一片缤纷了吧。 不过,他也有忧心的事,自北方传来的消息,闵嘉颖得知闵星渊去世的消息,立刻起兵,响应者十九州,号称四十万兵力。 方若婳对这场谋反没什么印象,既然闵博延这皇帝还有得做,那么肯定是不成功。 倒是又听说,倪嘉平、元岩被判罪、流放,闵博延于这件事的处理自是迅捷无比,不会有半点容情。 方若婳的衣食用度,仍与从前一样。于此方若婳对赵妃深怀感激,若换一个落井下石之辈,怕不趁机整死方若婳?如今方若婳在东宫悠闲度日,每天画画裱画,忙得不亦乐乎。秋喜在方若婳身边跟进跟出,十分殷勤。她本该是闵博延亲信的宫女,因为那一段和方若婳同住在方代玉处的日子,仿佛生出几分患难的情分来。 有回方若婳问她:“进宫几年了?” 她算了算,“十七年。” “十七年?”方若婳惊诧,“那岂不是五岁就进宫了?” “可不是。” “不想家吗?” 她浅浅地笑着,“家里早已没人了。” 方若婳替她凄凉。 “你该换份差使。走走门路。”方若婳想一想,“或者我来帮你想法子——” “哎?”她好似不明白方若婳的话,有点惶恐地问:“十三娘厌烦我?” “怎么会?”方若婳笑,“可是你看我,我现在的情形,恐怕耽误了你。如果你跟着皇……赵妃娘娘,或者公主,将来也许还能谋到一桩好婚事。” 秋喜脸红起来,“我才没那些想法。” “傻。”方若婳抖擞精神,开始方若婳的女性启蒙教育,“女人总要嫁一次的。好与不好,都要嫁过才知道。否则,老天生你一个女儿身是做什么的?” “十三娘现在不也是一个人?”秋喜忽然说。 方若婳噎住。这家伙,和方若婳越混越熟,居然来点方若婳的死穴。 “十三娘怎么想?觉得是好是坏?” “我不一样。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曾经……什么?” “总之你不懂。”方若婳摆过来人的脸孔给她,“你听我的就是。好好地谋个差使,好好地找个人嫁掉。” “我不。” 方若婳转脸看她,奇怪,“为什么?” “我喜欢现在这样。”她微笑,想一想,又说,“跟着十三娘,心里安安静静的,很舒坦。” 方若婳有些意外,不知道她原来是这样有主意的。不过,话很顺耳,权当马屁吧。 方若婳继续画画,拿秋喜当模特儿。方若婳的画一概不留落款,若不幸传世,不知道有没有人研究画者是谁,画中的神秘女郎又是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画多到可以开画展,然而掐指算来,回到榆乐,不过短短十天。 十天,像过去了十年。记得以前,几个月仿佛眨一眨眼就过去。 方若婳叹息,熬吧,再熬个一二年,熬到方若婳在闵博延心里也水渍也剩不下,再去找赵皇后求出宫的事。那时方若婳便有自由。没有了爱情,自由也是好的。或许更好。 但除了吃睡,总要做点事打发时间,一天到晚画画也会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未必能如意 百无聊赖,方若婳让秋喜教方若婳女红。 秋喜很意外,“十三娘何苦突然要学?方若婳他们都是从小学起……”不如明说方若婳的手太笨,真打击方若婳的自尊心。 “缝个香囊总可以?”方若婳不死心。 “那么就先学锁边吧。” 秋喜剪了碎绫子,教方若婳如何打浆,阴了七分干,用炭烧的熨斗熨平了,穿了丝线锁边。 方若婳的手艺当然见不了人,针脚歪歪扭扭,能不散边就算合格。秋喜看了皱眉,方若婳只当没瞧见吧。 学了锁边又学缝边,针法是一样的,只是得更细密。这古代的针可不比现代的光亮油滑,缝起来哪有那么顺溜?又要折边,又要对口,又要缝,忙得方若婳满头是汗。 冷不丁针戳上了手背,别问方若婳为什么戳的是手背,知道方若婳当然就不会戳了。 “啊——”方若婳凄厉厉惨叫。 反正自从方若婳学女红,这宜秋宫上上下下也熟悉这种叫唤了,一帮没良心的该干嘛干嘛,全然不理会方若婳。 不,不是全部。眼角余光里,一个人影疾步上前,姿态里满满的关切。 心头一暖,忙抬头。 整个人僵凝。 世上方若婳最不想见的一个人,就这样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方若婳面前。心里恍惚的“喀喇喇”一声脆响,堆积的堤防又一次崩塌。 竟然这样轻而易举。 各种感觉一起涌上来,酸甜苦辣,掺和在一起,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很久,方若婳才想起来这样坐着是不妥的。于是跪地叩首,口呼万岁。 他从刚才就定定地看着方若婳,一直不作声,好像思绪老早飞到九霄云外去。方若婳只得俯身在地等着。等到不耐烦,稍稍直起身来看他。 他触到方若婳的视线,似乎吃了一惊,然后才回过神来。 “咳。”他用一只拳头捂着嘴清清喉咙,“免礼。” 方若婳站起来,规矩地站在一旁。 “朕……”他停下来,好像在犹豫。 奇怪,他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了,还有什么话不可说? “朕……刚好路过。” 路过?方若婳意外地看看他。他侧过身,转向另外一面,似在细看院落一侧的晚菊。 “你……”他又说一个字停下来。有意思,一阵子不见,他一句话改分两截说。 “你在绣花?”他看着方若婳丢下的针线。 “不是,妾在缝香囊。” 他很随意地向方若婳伸手,示意方若婳拿给他看。方若婳只好遵旨。 他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方若婳从眼底的余光,看见他好似扯了扯嘴角。在笑话方若婳的手艺?笑吧,笑吧。方若婳无所谓地想。 他将针线还给方若婳。 方若婳接过来,继续低眉顺目。 他又在清喉咙。他到底来干什么?一时心血来潮,想起旧人?那么他已经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吧。 终于他停止了咳嗽。 “方氏,随朕进来。”他郑重其事地下了令,率先走进屋里。 方氏……方氏。 方若婳耸了耸肩,将一窜一窜涌到喉咙口的酸涩强吞回,镇定地跟进去。 闵博延已经坐好了,端端正正,好似方若婳这屋子忽然成了朝堂。 方若婳走过去,准备跪下,他抬抬手,“站着说吧。” 方若婳站着。这次很快,他直截了当地问:“我以前给你的那个同心结呢?” 方若婳怔一下。他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金玉首饰他不知送过方若婳多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结子来?难道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不成?浮想连天的,一时竟忘了答。 “在那里?”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妾收在箱子里。”方若婳说,“至尊如果想要,待妾找出来,让人送去。” “不。”闵博延说,“你现在就去拿出来,朕在这里等。” 这样急。 方若婳困惑不已,但他的话如今是圣旨了。 方若婳回房去。走两步,忍不住停下来问:“至尊……是要收回去吗?” 他的脸侧向另一方,不回答。 果然,连一个小小的结子都不打算留给方若婳了。那么大概很久就会收回一切了吧。也不知方若婳的下一个容身之处还存在不存在。 方若婳去开了箱子,伸手到最下层,摸了一摸。 居然不在那里。 只好将所有的衣裳都拿出来抖了一遍,还是没有见。难道记错了,并不在这个箱子里?若开别的箱子也不妥,总不能让堂堂大风越的皇帝陛下晾在那里等太久。 方若婳回去,没来得及开口,他已在冷笑。 “没有吧?” “是。”方若婳说,“兴许妾记错了,待妾找出来……” “哼!”他冷冷地哼一声,跳下地,直逼到方若婳面前,“朕早知道你拿不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方若婳错愕。 闵博延的目光冰刀似的往方若婳脸上刻进去,生疼生疼,不不,那疼是在心口的。 方若婳来不及想心口怎么会那么疼,却听他冷冷道:“方氏,你可知罪?” 罪?这么几天功夫,又从弃之如履,到有罪了? 方若婳跪下,淡淡地说:“妾不知。” “你不知?”他嘲讽的。 方若婳冷冷地回答:“妾只知道,陛下想要给谁罪名,都是可以的。”不知为何,方若婳极想激怒他,好换得片刻的快感。 他的呼吸声沉重,像越来越急促的风箱,方若婳豁出去地等待着爆发的那个瞬间。 然而,他居然不发作。 一点一点的,呼吸又平稳下来。他本性不是一个隐忍的人,方若婳不禁奇怪。抬头,看见他紧紧抿拢的双唇,和极力克制的表情。 “等旨意吧。”他说。拂袖而去。 方若婳像虚脱一样坐在地上,一时无力去分辨他最后抛下的四个字究竟是福是祸。 门“呀”地一声轻响,秋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忧,“十三娘,怎么了?” 方若婳摇摇头,那不重要。 天色已在渐渐地暗下来,光亮一层层向着门口退去,方若婳所坐的位置慢慢地隐入了暗影之中。 明日就是中秋,月圆的日子。 “陛下说了些什么?”秋喜又问。 “唔?”方若婳惊醒,拉扯回不知飘去了哪里的思绪。 “秋喜,”方若婳说,“你可曾动过我房中那只箱子?” “我怎会动过?十三娘你忘了——”她诧异,“我没有钥匙。” “是。”方若婳笑笑,“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 当然不会忘。那箱子的钥匙是方若婳自己收着的,这样严密,无非也就是守着那一点小小的秘密。那里面又无别的值钱东西,对旁人来说,并无用处。 放错了地方?方若婳慢慢地转着脑子,不,不可能,别的也许还会放错,只这一样,哪回不是拿回来把玩一时便搁回去的? 那么,这其中是一定有文章的了。 后宫历来是个是非之所,这风越的后宫已算是相当清静,不过,怕也难免这类事情。方若婳只想不通,这只小小的同心结,能派上什么用场? 然而,回思事情前后经过,闵博延对方若婳的态度陡然转变,大约是和这只同心结脱不了干系的。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 方若婳对自己此时才想到这一节,颇觉意外,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可是,同心结如何会莫名其妙地飞走,飞走了之后又去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方若婳却怎样琢磨,也捉不到分毫端倪。 秋喜端了老大一只食盒进来。 打开来,全是方若婳爱吃的菜肴,还有獐肉馅的胡饼。 “多谢。”方若婳说,“多谢你有心,秋喜。” 秋喜掩了嘴笑,“我就知道,看见这些,十三娘就该笑了。” 咦?原来方若婳平时的形象,就是一条馋虫? 方若婳拉了她,示意她坐方若婳身边,“来,方若婳他们一起吃。” “那怎么当得?” “怎么当不得?”方若婳笑,“我是什么身份?我们有什么不同?”方若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尚宫。 因为没有别人,秋喜扭扭捏捏地坐下来,隔了方若婳两个身子的距离。 月亮已经出来了。从方若婳坐的位置,堪堪能看到边缘的一块,如嵌在门框上的一小块明镜。 方若婳咬一口胡饼,慢慢地嚼,含糊地问秋喜:“你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如果能一辈子就这样混吃混喝,安安静静地过去,其实也不差,要是能出宫去混吃混喝过一辈子,那就更好了。” 方若婳猛地咽下胡饼,差点没噎着。 脑中某根弦触动了一下,方若婳脱口问道:“你是穿来的吗?” “什么穿来?”看秋喜的神情,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不过那也不减少方若婳心中的知己之感。 “你知道吗?”方若婳用力拍她的肩,“我也想啊!” 秋喜望着方若婳,慢慢地露出一点悲凉之意,“可是,未必能如意。” 方若婳沉默。方若婳他们俩低缓的呼吸在暗夜此起彼伏。良久,方若婳点点头,说:“是。你说得是。” “或许十三娘可以。”秋喜忽然又说。 “哦?”方若婳漫不经心地应一声。 第三百一十五章 知道一点 她歪着头,不知想什么,过了会儿轻笑,“若十三娘可以,也许我也能沾沾光。” 方若婳看看她,却辨不清她脸上的神情,“那也得我行啊。” “至尊今天不是来过了吗?” 方若婳望着门外的月,露出的一角似大了些。浮云飘过,月光时明时暗。 “那又如何?”方若婳说。心慢慢地沉下去,刚刚那些以为遇到知己的喜悦,瞬时间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而已。 “至尊对十三娘用心良苦……”秋喜似乎觉察不对,讪讪地停了下来。 “用心良苦。”方若婳对着暗夜笑了笑。是赵妃用心良苦吧? 不过,她为什么极力撮合闵博延与方若婳和好呢?这一点方若婳实在是弄不懂。 和好……还有可能么?狠狠地吞下最后一口胡饼。就算他对方若婳心存误会,可是他与方代玉,还有闵彬郁和绿荷的生命,那总不是误会。 想到这里,连那同心结的去向也不想再追究了。 既然闵博延甩下了“等旨意”几个字,方若婳原以为,很快就会到来。可是数日过去,杳无音讯,想必日理万机的大风越至尊,又将方若婳这小女子抛到九霄云外,便不再理会。 秋喜大约也明白方若婳觉察了,这些时日又与方若婳疏远些。其实方若婳倒不十分介意,只是犯迷糊,弄不清她到底算是闵博延的亲信,亦或赵妃的?也或许,两者都是。 一过中秋,天便凉下来,想必今年冬来得格外早些。近日听到宫人们私下谈论,东宫不日将有新主人入住,是闵博延的长子闵昭。 方若婳对闵昭不甚关心,只是这事却关系了方若婳的去向。闵博延若索性将方若婳忘个干净,方若婳留在东宫里混日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听说闵昭性子十分好,或许从他那里能走通门路也说不定。怕就怕闵博延那阎王又想起方若婳来。 当年方若婳顶着闵成弘侍妾的名号满中国地逃,也不曾逃离他的掌握,如今他已经是华夏至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方若婳就算满身长脚,他若存心翻方若婳出来,方若婳又能躲哪里去?此事只能步步图之。 方若婳每日里煞费脑细胞地想来想去,旨意却不期然地到了。 不是闵博延的,是赵妃的。内容简单得只有一句话,命方若婳去榆乐宫执役。 喔,看来终于想起方若婳还顶着一个尚宫的名号,不再让方若婳白领薪水不干活。 方若婳去见赵妃,她还是满面滴水不漏的笑容,优雅而矜持。“十三娘,你想做什么呢?”她问,仿佛这是方若婳自己可以选择的。 方若婳当然回答任凭她的意思。 “那么,你就去甘露殿服侍至尊吧。”她没有犹豫,应该是早已想好了。 方若婳惊愕。 可是,是方若婳自己说,任凭她的意思。 “为什么?”方若婳忘了顾忌,脱口而出。 “你是聪明人,”她淡淡地笑着,“我有我的盘算,早晚你是会明白的,反正,我不至于想要害你。” 她此刻的笑容在方若婳眼里简直高深莫测。但至少有一句话方若婳认同,她不至于想要害方若婳。否则趁着闵博延对方若婳误会颇深,她大可以轻松对付方若婳。 当日方若婳便去了甘露殿。内常侍朱明安跟随闵博延多年,自然知道闵博延和方若婳以前那档子事情,对方若婳十分客气。也不派什么具体的差使,只让方若婳每三日站一个班就是。方若婳承他好意,也少不得打点一番。 这日方若婳安置好,便未再去甘露殿。次日仍不是方若婳当值,便忙着和左邻右舍的宫女们招呼,大多是相熟的人,多日不见,自有番话说。方若婳知她们心里对方若婳际遇十分好奇,只不好多问,方若婳也避而不谈。也有人隐隐露着幸灾乐祸之意,人之常情,更没什么好计较的。 也计较不得。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更何况,方若婳如今对着个不好惹的阎王,还指着能混个人缘消灾解难呢。 到第三日,方若婳千不甘万不愿,也得去点卯了。 到时不过丑时刚过,甘露殿内一片寂静。朱明安居然亲自守在殿门口,看见方若婳便疾步趋来,低声道:“至尊子时刚睡下。” 方若婳看看屋角的沙漏,“但是……” 按理,他该在寅时起床。 “拖到寅半,后面赶一赶,还来得及。” 方若婳皱眉,“做什么这样晚睡?” “还不是那些事情。”朱明安含混地回答,“谭鸿风大人也待到交子时,至尊留了他宿在宫里。” 方若婳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对方若婳来说,回头见了闵博延,拿什么脸色面对他更重要。当然,方若婳一定会装作若无其事,问题是只怕未必能做到。 有那么多记忆在那里,说已经忘记了,自己都骗不过去。 沙漏里的沙一刻都不停留。方若婳喜欢沙漏,远远胜过钟表。那样流水般的感觉,无法把握,多像时间本身。 没有多少间隙,让方若婳凝神静气。 闵博延在寅时准确地醒来,大概是生物钟的作用。 他在里面咳嗽一声,方若婳便领着宫女们进去。 闵博延显然有一瞬间的错愕,说来,他比方若婳更加缺乏思想准备。方若婳明明看见他眼底一抹特别的光芒闪过,寒冷,也许还有点别的什么。 见到方若婳,刺激到他了。 不知为何,方若婳心里忽然涌起几分愉悦,禁不住牵了牵嘴角。 忽又感觉两道冰冷彻骨的目光盯住方若婳,连忙低眉顺目。 尚在国丧,未到除服之时,着白帢、白衣、乌皮履,一样样地穿起来。方若婳见他帢子戴得不正,便顺手一招。他看见,朝方若婳转过身来。方若婳伸了手替他扶正。 待手触到了白帢,才怔住。 他也怔住。 方若婳忙放下手。他看看方若婳,终究没说什么。 用过早膳,恭送他到殿外,看着他上了御辇,转身回来。早起这一出算是告一段落。心里默默念叨,最好今日朝上多事,越多越好,缠到他天黑回来也无妨。 可惜祈祷不应验,闵博延午膳前就回来,徐泽、谭鸿风相随。又同座赐膳,边吃边聊朝中事。 吃到半截,黄门来报:“谷蕊公主求见。” 闵博延皱眉,“让她等会儿再来。”语气冰冷。 两位朝臣却坐不住,匆忙吃完,各自捏个理由,避了开去。 也亏他们避得及时,刚走开,便听殿外吵吵嚷嚷,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呼:“至尊!我要见至尊!……你们竟敢拦我!” 闵博延“啪”地将筷子扔在案上。 宫人们毕竟不敢十分阻拦谷蕊公主,不多时,她已闯进来。 她一直走到坐榻正前方,跪倒,双手托起一份圣旨。 “请至尊收回!” 印象里,她的性格并不像她母亲,她是个柔顺的女子。可是此刻,她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在殿中掀起嗡嗡的回响。 刹那,一片寂静。 片刻,闵博延转过身来。衣裳西索的轻响,竟让许多人都哆嗦了一下。闵博延目视前方,视线从谷蕊公主的发冠上方越过,仿佛望着庭院中的树。 “圣旨已出,怎么可能收回?”他冷淡地说。 “妾要随嘉平前往岭南。” “朕不准。”闵博延的姿态、神情、视线均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谷蕊公主以同样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妾一定要去。” “一定?”闵博延嗤笑,“除非朕应允,或者你身有双翼,你不可能离开榆乐!朕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府,在你回心转意之前,你连府门也不要想再迈出一步!” “至尊……”谷蕊公主声音低下去,紧紧咬住唇,而后又抬起头,“二哥!为何这样绝情?” 除了方若婳,大约没几个人注意到,谷蕊公主喊出“二哥”的时候,闵博延按在膝上的手微微地握了一下。 “……你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我想不到。”谷蕊公主凄凉地说,“我以为二哥总归还是二哥,小时候偷偷带我出去,给我买糖兔子的二哥。” 闵博延合拢眼睛,过片刻才睁开,“倪嘉平做的那些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一些。” “那时候你想没想着我是你二哥呢?” “我想着。怎么会不想着?”谷蕊公主仰起脸,她的眼里有泪光,但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闵博延冷哼了一声。 “但是我知道,若大哥登基,不会伤了二哥的性命。若二哥登基,大哥必死无疑。” “胡说!”闵博延向前耸起身子,手指着幺妹,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却一时说不下去。 方若婳望着谷蕊公主,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 她身上,毕竟还是流淌着她母亲的血。 “二哥,做妹妹的求你——”谷蕊公主深深叩首,“我什么也不要。我不做公主,也不要采邑,只求你答应我跟倪嘉平一起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礼数不可废 “阿五!”闵博延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你为何这样固执?世上难道只有倪嘉平一个男人吗?!” “世上男人千千万,阿五不识得。阿五只知自己心中唯有倪嘉平!” 闵博延沉默,目光带着冰冷的怒气,自每个角角落落扫过,似乎在寻找一个发泄的对象。诸人都屏息凝神,极力低下头,恨不得自己瞬时变成隐形人才好。 良久,只听闵博延淡淡地回答:“回去吧,你是朕的妹妹,朕一定会为再寻一个如意郎君。” 谷蕊公主抬起头,方若婳以为她还要继续争辩,哪知她是平静地说:“如此,阿五别过了。” 她跪地,抬手秋安眉,端端正正地行过了大礼。而后起身离去。 只在她身影迈出门槛的时候,闵博延终于将视线投向她的背影,脸上露出说不清是惆怅、悲伤还是失望的神情。 而方若婳在那个瞬间,陡然生出了一缕不详的预感。 “快留下她呀!”方若婳竟脱口而出。 所有的目光瞬息都朝方若婳转了过来,又在瞬息都避了开去。 只剩下一个人,他还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跪下来。方若婳的这张嘴,在他面前放肆惯了。如果今天能逃过这一劫,最好一回去就把嘴缝起来。 闵博延冷冷地盯着方若婳,“你想说什么?” 方若婳苦笑,到了这个地步,不说也不行。方若婳说:“妾观谷蕊公主神态有异,只怕她……她会……” 闵博延打断方若婳,“你怕她会寻短见?”他冷冷地说。 “是。” “就因为方若婳不让她跟着倪嘉平去岭南?”他带着讥诮的笑。 “是。” 闵博延冷哼了一声。他不相信。方若婳早该知道,他不愿相信,他一向固执得可怕。他厌恶倪嘉平,迁怒谷蕊公主。他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方若婳选择了一个很差的时机。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他问。 “至尊若不肯信,妾多言又有何益?” 闵博延站起来,走到方若婳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若婳。方若婳猜,他一定在想该怎么发落方若婳。片刻之后,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是老样子,但朕已不是。” 这何用他说?方若婳道:“妾明白。”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没再对方若婳说,甚至没有多看方若婳一眼,直接视方若婳为空气。很好,正中下怀。 熬到当晚,一天算是草草收场,方若婳忙不迭地回去住处,准备先睡一觉再说。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可比当初在佟佳皇后身边累得多。方若婳要好好的休养生息,才能打足精神应付下一场战斗。 刚甩脱两只鞋子,坐在榻上捏脚,有人敲门。 是与方若婳相熟的尚宫,因感了风寒闹头疼,求方若婳替她明日当一天的值。方若婳那些推脱的词实在出不了口,只得应下来。 再见方若婳,闵博延当然没有那样吃惊。一早依旧去上朝,这回在榆乐殿待到午膳后,才回来。朱明安跟在后面,托了装奏折的匣子。径直进了书房。 正以为今日运气好,风平浪静的当口,谷蕊公主府总管来报丧。 一时间,方若婳难以置信。 竟是真的,而且这么快。 谷蕊公主吞金,一锭尚且不够,连吞了三锭。面容平和,无痛无恨,宛若生时。 闵博延得知消息,很久都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所有的人都被轰出来,朱明安在门外听了又听,急得团团转。晚膳让人送进去,旋即又原样退出来。任何人经过书房门口都蹑手蹑脚,恨不得立时变成猫。 到方若婳下值,闵博延始终未从书房出来过。 听说赵妃赶来,进书房劝慰,也一样无功而返。 方若婳隔日才又再见到他,看上去神色已恢复平静,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任何与“兰”、“陵”、“五”同音的字全不敢提起。 乐平公主以谷蕊是先帝后最宠爱的女儿为由,求追加丧仪,闵博延不准,只给最普通的丧仪。但又准许总管按谷蕊公主遗愿,携谷蕊公主的一缕青丝和随身环佩,送去给已前往岭南的倪嘉平。 此事就此终结。但是有的时候,闵博延在批答奏折的时候,会忽然停住发呆,眼里未尝没有悲哀。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守寡的姐姐,一个幽禁中的兄弟,和另外一个正在兴兵谋反的兄弟。 天家的亲情,待尘埃落定才会浮上来,剩下的也不过是悲哀。其实,也不独天家,小老百姓家为了分家产争到反目为仇的,又何尝少数?或许人的天性如此,只不过天家的诱惑格外大。 也就在此时,不安正如深秋的寒风般悄悄拂过榆乐宫的角角落落。数日之前,蒲州失守的战报传到了榆乐。 闵博延乍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震了一震,泼出了手中的半盏茶。 诸人都是会看脸色的,闵博延的震惊即时传播到了每个人的心里,房中立刻一片死寂。 方若婳大概明白他的震惊何来,蒲州正在黄河之北,与榆乐隔河相望。蒲州失守,意味着闵嘉颖的大军随时可能渡河南下,攻打榆乐。 料想此刻的闵博延,一定像是挨了一记闷棍。 其实方若婳是知道的,在继位之前,闵博延手里没有兵!闵星渊老迈却不糊涂,兵权始终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闵博延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这本是他致命的弱点。或许他在江南埋藏了实力,但路途遥远,根本解不了眼下之急。闵博延刚刚继位,局势未平,更不能随心所于地调兵,可靠的不过十万人马,已郁续集结北上缠斗。如今的榆乐,只有数千禁军而已。 “召徐泽、上官楣。”静默之后,闵博延开口。 停了一停,“还有谭鸿风。” 三个人很快就到了。 “丘和是怎么回事?竟能将蒲州这样轻易丢掉!”上官楣大发牢骚。 方若婳知道这个人,因为他的儿子是上官化及,《那啥》里的第二高手。这还是方若婳第一次见到他,孔武有力。但听说,他也小有谋略。 另外的两个人都在沉思。 “丘和上了当。”闵博延淡淡地说。 听报信的人说,闵嘉颖不过是选了数百精骑,换上女装,趁黄昏时分来到蒲州城下,谎称他们都是闵嘉颖的宫人,欲返回榆乐。守城的官兵稀里糊涂地居然就开了门,蒲州城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守。 “现在怪他也没有用。”他又说。 再怪下去,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用人不善,所以他扯开话题。那几个人都明白他的暗示,拧眉苦思对策。 上官楣接着大声道:“若至尊能给臣五千精骑,臣愿为至尊夺回蒲州。” 闵博延看看他,道:“就是没有,才找你们商量。”瞧他的脸色,若上官楣不是他的亲信,他已勃然大怒。 徐泽提出第一个有用的建议:“不妨用疑兵之计。” 他没有具体解释,但闵博延“嗯”了一声,大约是明白的。 “朕也想到了。朕这个幼弟,羊质兽心,未必敢一举南下。” “其实至尊不必过分担忧。”上官楣又大声插话。 “哦。为什么?” “北面还有代州的顾景。” 闵博延猛地探出身子,目光炯炯地盯住他。 “顾景不会附和,只要有他牵制,叛军一时难以南下。” “但是,”谭鸿风说,“顾景兵力不足。” 上官楣一哂,“那又如何?又不消他战上三年五载,只要一二月就行!” “然后呢?”谭鸿风追问。 “然后?”上官楣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趁这功夫打呗!” 谭鸿风略皱了皱眉,大约对他的武夫做派有些看不惯。 徐泽步步道:“上官公说得不错,只消顾景牵制叛军,则叛军一时不会南下,但有一线空隙,即可先夺回蒲州。” 上官楣道:“若至尊应允,可拨禁军给臣,臣在十天之内,必拿回蒲州!” 谭鸿风抗声道:“禁军怎可以离至尊左右?” 上官楣哼了一声,“文人之见!” “上官公——” “诶!”闵博延抬下手,止住两人。 “两位不必争,此事朕心中已有定数。闵锐达如今尚在行军途中,不妨命他先下蒲州,再一举北上,与顾景南北呼应,攻下临肃。” 听说了闵锐达出马,两人方停止争执。 徐泽沉吟了片刻,道:“那么,朔州一带——” “朕有数。”闵博延淡然一笑。三个人见他如此,都不再异议。 三人走后,闵博延命人张了皇舆图在墙上,负手观看,沉思良久,一动不动的身影似化作泥塑般。日落西沉,光影自他的身侧一点点移过,终于,他下定决心。 “召玉则。” 闵玉则到来时,宫女们刚布好晚膳。 “玉则,来,坐吧。”闵博延指了自己身旁的位置给他。 闵玉则叩拜如仪。 闵博延看牢他,“朕说过,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朕的侄儿,不用如此多礼。” “要的,礼数不可废。”闵玉则站起来,憨厚地笑笑。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有这回事? 他有一双极大的眼睛,因而稍带点儿女相。方若婳每一触到他的眼睛,心就会不自禁地抽一下——司徒青立长得很像她的这位堂兄。只是他们兄妹俩的父亲当年一个坚定地辅佐闵星渊,另一个跳出来起兵抗拒,因而一个赐姓为闵,编入皇籍,被闵星渊认为皇从孙,另一个则是宫中的婢女。 这顿饭当然不好吃。 闵博延提到命他率军平朔州叛军,继而接应代州顾景。闵玉则面露难色,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闵博延温和地点破,“还在计较史万岁之事?” “不……”闵玉则实在是性情醇厚的人,连说谎也不俐落。 “那件事……朕心中有数。于你,于史万岁未尝没有亏欠之处,但史万岁当日忤逆先帝,你是亲眼看见的。他殊无臣子之节,罪无可恕,你也是明白的。” 方若婳暗暗叹口气,什么是避重就轻呢?这就是。当日闵锐达、史万岁、闵玉则三人一同出塞迎战突厥。闵锐达因为跟史万岁的过节,事后将史万岁、闵玉则所部的功劳抹了个一干二净,史万岁是火爆脾气,当然不服气,找闵锐达理论,被闵锐达挑得火气,索性去面见闵星渊。闵星渊彼时正为废太子一事痛心疾首,一怒之下竟将史万岁当庭杖毙。闵博延轻飘飘几句话,一个字没说闵锐达的不是,只略提了替“亏欠”,依旧将事情推到了史万岁身上。 “……是。”闵玉则老实,只好答这一个字。 闵博延吩咐:“拿酒来。” 宫女呈上酒盏酒壶。闵博延瞥了一眼便道:“拿酒坛来。” 酒坛上来,闵博延亲手拍开泥封。 “玉则,我也曾驻守并州,我也曾策马原上,彼时豪情,此刻尤在。如今国家有难,竖子成乱,我只恨这一身冠冕缚人,不得建节边境,征战四方!我与你虽非亲叔侄,但有叔侄之情,玉则,你便替我去这一趟!” 他说至一半,闵玉则已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扬起那份少年将军的意气。待他话音刚落,闵玉则的“是”字已铿锵有力地落定。 “来!”闵博延将酒坛倾至口边,“咕咚咕咚”饮了两大口,递给闵玉则。 闵玉则一抬手,酒“哗哗”地倾入口中,顷刻间竟印尽了。 “英图不世,猛气无前。好!”闵博延合掌大笑,“必定是马到成功了!” 诚如所料,闵嘉颖并未一鼓作气,渡河南下,而是驻守北岸。 以方若婳对他的印象,那就是一只绣花枕头。听说,他甚至不敢公然打出旗号来反对他的二哥,而只是说,闵锐达想要造反,他欲“清君侧”。 闵博延的麻烦,其实只在眼下,仓猝之间,他反倒不如闵嘉颖筹备已久,兵强马壮。只要顶过最初的这一段日子,待各地可调集的兵马聚集,那么闵嘉颖必败。 甚至,也许还用不了那么久。 听说闵锐达率五千轻骑突袭蒲州,叛军守将出城纳降,榆乐危机一解,闵锐达旋即又率四万大军北上,直逼临肃。 这些日子,闵博延的眼里只有临肃,连赵妃那里都甚少去。 方若婳倒正好落个清静,不用时时愁着阎王找麻烦。 或许,因为正值继位之初,千头万绪的事极多,又有一日数报的军情要处理,闵博延看上去倒似勤政的劳模,每日里早起晚睡,不停地看折、见人、议事。甘露殿中枯燥得乏味,一无方若婳曾想像的花团锦簇,蜂蝶缤纷。 有时望着他灯下的身影,又不由得迷惑。只是瞬间,闵彬郁和绿荷的身影漫过来,遮掩了视线中的一切。 闵锐达势如破竹,闵玉则的仗并不顺手。毕竟他只得两万人,敌众方若婳寡,且敌将极是勇猛,闵玉则部一时不能当。 “至尊不该让闵玉则去。”谭鸿风道,“他毕竟年轻。” 闵博延站在皇舆图前,背对着几个亲信朝臣,看不清他的脸色。 徐泽道:“将才不在于年纪,昔日霍去病十八而胜匈奴,至尊当年,不也以弱冠之年平定吴会?” “嗯。”闵博延点了下头,方若婳能想像得出他脸上的微笑,“玉则不会负朕所望的。” 他倒未必是因为徐泽山响的马屁,他只是对自己的眼光向来自负。 方若婳琢磨着,这一场大战,他这方或许有小败,但最终一定是赢的。若是以前,方若婳一定会极坚定地告诉他:“你会赢的!”……若是以前。 亲信们告退之后,闵博延尤在皇舆图前看了许久,最终,似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满意地回过身来。 “若婳,煎茶来。”他随口道。 方若婳愣住。 他也愣住。 目光交缝,只是轻轻一碰,旋即分开。 “是。”方若婳不动声色地回答。 天晓得,方若婳费了多少气力才能压抑住心里层层叠叠的波澜。方若婳,方若婳对自己说,你可真够没用的,就这么几个字生生破了你的功。 方若婳煎好茶给他送进去,放在他案头。他又在看折,连头也不曾抬。 方若婳舒口气,还是让一切如常吧。 可是那颗心硬是又跳了许久才静下来。 翌日方若婳下定决心去找赵妃,求她让方若婳换一个差使。 其实去时也未抱几分希望,结果也如方若婳所料,让她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看起来,她是铁了心要将方若婳和闵博延绑在一处。 方若婳垂头丧气地走回来。朱明安看见方若婳,立刻迎上来,“十三娘,你哪里去了?至尊找你煎茶呢。” 今日又不是方若婳当值。方若婳心里想。但至尊开了口,怎容得方若婳说个“不”字? 煮沸了水,想起昔年旧事,真恨不得再狠狠地加上几勺子茶末,结果,用力猛了,加多了盐,只得泼了重煎。 待端了茶送去,朱明安已在埋怨:“怎么这么慢啊?” 瞧瞧,休假日加班,还没好脸色可看。 朱明安又说:“不是我催你,是至尊催过了。” 方若婳点一下头,将盘子往他手里一推,道:“你送吧。”转身便走。 “哎……”朱明安似是想叫住方若婳,只发了半声,终究没说什么。 回去画了会儿画,心里烦躁,丢了笔,还练方若婳的女红,如今锁个边还瞧得过去了。 谁知缝了没几针,朱明安又打发一个小宫女来叫方若婳。 还没完了。方若婳“腾”一下站起来,孔武有力地冲去甘露殿。见到朱明安,没来得及发作,让他满脸堆的笑给浇了回来。 “十三娘,知道你好容易歇一日……只刚才至尊喝茶,茶又凉了,至尊命再煎来。方若婳只得叫别人先煎了送进去,果不然,至尊喝一口就皱眉,说:‘不是吩咐了,让方十三娘来煎?’十三娘,你看这,我也没法子不是?” 方若婳叹口气。这就是俗话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打从这日起,方若婳好似就改了专闵替闵博延煎茶的差使。虽然坏处是方若婳日日都要随侍,但好处是,方若婳并不必立在他面前,只消煎了茶端去就可以。 此时顾子雄发幽州兵马三万下山东,闵博延担心旧秋安之地又起变故,叫来左领军将军端木晟。 初见此人,方若婳也小小地激动了一回,毕竟他是端木皇后和端木无忌的父亲。不过眼下,他还是闵博延的亲信。听说闵星渊晏驾时,便是端木晟奉命领军宿卫内衙。 “但臣的儿子,正在叛军之地,臣的处境恐怕尴尬……”方若婳奉茶时,刚好听见端木晟说。 “端木公真是会多虑!”闵博延轻笑出声,“你的忠诚,朕岂会不知道?山东是旧秋安属地,相州更是旧秋安都城所在,朕恐怕那里的人归化未久,当此变乱之时,易生变故。朕正因端木公之公忠体国,断不会因父子之情害了大义,所以将此事交付。端木公何必推脱?” “是!臣自当竭尽全力。”端木晟叩首,退下。 方若婳将茶盏放在案头,也正欲退下,忽听闵博延叫了一声:“十三娘。” 方若婳顿下脚步,回过身,“妾在。” 他一手按着太阳穴,似有几分疲倦,眼睛却炯炯地望着方若婳。 那种眼神,不同于从前的执着,更多带着几分探究,仿佛他正困惑于什么事情。 方若婳想,他也许是有话要问方若婳,便一直垂手等候。 然后过了许久,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挥挥手道:“去吧。” 方若婳真是迷糊到极点,迈出房门,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他一手支在案几上,托着脸,合了双目,似已睡去了。 赵妃叫方若婳去,摒退旁人,郑重其事。“十三娘,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告诉我。”她说。 “是。” “当年至尊是不是送过你一个同心结?” 同心结,又是同心结。 方若婳吸一口气,“是有这回事。” “那同心结,你可是给了别人?” “当然没有。” 赵妃目光闪动,“那一定还在?” “不,”方若婳摇头,“不见了。” 赵妃似乎也并不吃惊,只问:“怎么会不见的?何时不见的?” 方若婳苦笑,“不敢相瞒,如何不见的,妾至今一点头绪也没有。至于何时,妾也不清楚。妾只记得未曾带去武阳宫,总是在宜秋宫里丢了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想出宫 “会不会搁错了地方?” “不会的。” 赵妃点点头,“我想也是。” 她自身后取出一个锦盒,打开给方若婳看,“是这一个吗?” 方若婳看一眼,点头,“正是。” 赵妃若有所思地望着方若婳,“十三娘,难道你不问问这同心结如何会在方若婳手里的吗?” 方若婳不想问,尽管方若婳心里仍有酸楚一阵阵涌动。 方若婳说:“妾不想知道。” 赵妃惊异,“为什么?” 方若婳说:“凡事自有缘分,知道了又能如何?” 赵妃盯着方若婳看了一会儿,微笑道:“你这话倒似看开了,若果然如此才真正是好。” 方若婳心口抽痛一下。她也将方若婳看透,是,方若婳还做不到,但时日久了,总是可以的。 赵妃又说:“关于这同心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一半原委。” 昨夜闵博延宿在赵妃所住的承坤殿。 她真是有心,花这么多心思撮合方若婳他们。其实方若婳不想听,方若婳已经不想继续,这场爱情掺和太多因素,方若婳骨子里只是个普通女人,这样劳心劳力的爱,也许真的不适合方若婳。 有的时候想,方若婳已经真心地付出过,至少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他也是真心地付出过,那么已经足够。足够。 方若婳不该贪心。过去正因方若婳想要的太多,方若婳总想着未来,想着他也许不会成为博延帝,这么多奢望,所以才会痛苦。 但是赵妃一定要告诉方若婳原委。 “先帝晏驾当日早晨,有人拿了这只同心结去见至尊,说你有要紧事找他,一时不得脱身,让至尊去找你。若是别的,至尊或许还会多想一想,但这只同心结,是当年至尊亲手交给你的。” 方若婳沉默地听着。 “据那人所说,你约至尊相见的地方,是在先帝所住东殿的一间房中,避人耳目。至尊因为有同心结,并未疑心,当即赴约。至尊在那里见一女子,背影装束皆与你相像,更不加多想,便……” 她停下来。 方若婳依旧沉默。 “你真沉得住气。”赵妃淡淡地说,“不问后来的事?也不问那女子是谁?” 方若婳大概已经猜到了,但是很奇怪,方若婳心里竟然无波无澜。 “那女子,”赵妃继续说下去,“是方贵人。她进这房间,本欲更衣,受惊扰便失口呼叫起来,至尊想要阻止也来不及。先帝身边的几个宫人闻声冲进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至尊百口莫辩。那日先帝精神尚好,觉察动静,追问起来,方贵人不敢隐瞒,如实相告,先帝一时大怒,几成变故。” 赵妃讲的故事到此结束。 她望定方若婳,仿佛在等方若婳说话。 其实方若婳无话可说。是这样又如何呢?闵博延知道方若婳对那只同心结视若珍宝,不会随便交付别人。他一定以为方若婳在最后关头去帮了闵彬郁,他一直这样疑心。什么心甘情愿自始至终地相信。原来是这样不堪一击。 好吧,其实方若婳对他也一样。 或许,正因爱之深切,才格外脆弱,小小的一道裂纹便叫人痛彻心肺。 但闵彬郁和绿荷的生命横亘在方若婳他们之间,那总是清清楚楚,真实存在的。没有他首肯,谁敢擅自杀了闵彬郁? 他曾经对方若婳的承诺,就这样,如五色斑斓的肥皂泡一般,轻易破灭。 细细想来,或许他从来都是敷衍了那么一句。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个节骨眼上,孰轻孰重他岂会不知道?怎会为了一句轻飘飘的诺言,在自己的坐榻之旁,安下一枚定时那啥。 “十三娘,你竟什么也不想说?”赵妃叹息。 方若婳也叹息,“妾无话可说。” “为什么?我已经事情原委告诉你,你也知道了至尊心中对你的结是如何结下的。当日至尊盛怒,如今气也消得差不多,我从旁看着,只怕他心里也觉着事有蹊跷。我相信你自是有法子解开这个结。除非……”她顿一顿,“除非你不想。” “为什么?”她问。 是的,方若婳不想。因为我可以解他的结,却解不了我心里的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永远结了这个结,好对我死心。 方若婳迟疑,“妾是福薄之人,不敢再有妄想。” “你说,你是福薄之人。”赵妃淡然重复方若婳的话,“在我眼里,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方若婳相信。在旁人眼里,一定会是这样。方若婳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我十五岁的时候,嫁给至尊。”赵妃忽然讲起往事,神情恍惚。 “那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北方那么远,又冷,连话也不通。可是我没办法,别的公主有母亲做主,我没有。我生在二月,听老人家说,这个月份生的儿女都不祥,克父母。大概是真的,我生下来就将母亲克死。连养父母也克死,只得送到母舅家养大。” 赵妃凄然。 方若婳只知她是南梁的公主,不知她还有这样凄凉的身世。 “世上哪有谁是谁克死的?不要乱想。”方若婳安慰她。 她感念地拍拍方若婳的手,继续说:“母舅家里虽然穷,可待我是好的。后来风越提亲,父亲接我回去,要我嫁过去。其实我们五妯娌里面,就数我是最没有娘家可靠的。没有母亲,父亲一共没见过几面。我出嫁之前,回到自己家里住,人人都拿我当灾星,巴不得我早嫁出去。” 方若婳怔怔地听着。真看不出来,怪不得她常不快活。 “那时候我也认命,嫁就嫁吧,是好是坏都不过如此。谁知,先帝和先皇后都待我好,至尊待我也十分好。那时候,我不会说北话,他不会说南语。便他教我北话,我教他南语。”她眉目带上一丝淡淡的笑,“那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候。” 方若婳忽然替她悲哀。她还这样年轻,可是已在为一生下结论。 “十三娘,从前你问我,为何要格外照看你。我也告诉过你,因为我没有你那样好的福气。是我的心里话。” 她十分真诚,方若婳没有理由不相信。 “后来我看见了至尊如何对你,才明白,其实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那样对待过我。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想明白了,既然从来没有过,也就认命了。至尊和我,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他的性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他认准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就算先头有些事体,先帝和先皇后硬压着,他心里从未真正服帖过,日后发作出来,只怕更是变本加厉。所以,就算我对付了你,他也不会移了心到我身上来,更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不会冒这个险。” 她从容地微笑,“十三娘,我从旁看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与其让你整日猜疑我的用心,不如我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没有你那样好的福气——你是至尊心里的人,他就算生你的气,天长日久总有气消的那一天,至尊可不是那种能轻易改了性子的人,到时他必定还是一样地待你。我呢,我要保着如今我的一切,我只能顺他的意。他对我终究还顾念着夫妻之情,只要他挑不出我的错来,便不会亏待我。所以他喜欢的,我便要照看着,哪怕他一时厌弃了,我还得加倍地照看着。你——明白了么?” 明白。真是明白得不能更加明白。 虽然有点心惊,但其实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好,省得彼此都费脑子。而且,稍微替她想想,就全盘接受了她的说辞。 谁在这世上是容易的? 方若婳说:“妾一直十分感激娘娘。真的。” 赵妃笑笑,说:“我知道。所以我照看你,心里也不那么难受。” 若方若婳他们不是共享过一个男人,方若婳他们真的应该是朋友。 “十三娘,我晓得至尊心里还有你,我不信你自己看不出来。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他,你也不必瞒我。如今你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方若婳怅然地长叹一声,“娘娘不把妾当外人,妾其实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 “妾想出宫。” 方若婳这句话想必不识趣之至,赵妃竟露出错愕的神情。 “我说了那么多,你竟还是转着出宫的念头?这么说,结不在至尊那里,在你这里。” “这,”方若婳也不想否认,“妾也说不清。” 赵妃沉默了一会儿。 “但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出宫,就去求得至尊答应,只要他答应,你随时都可以走。” 方若婳相信,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若婳他们两人心中都很清楚如果方若婳真这样做的结果。 方若婳回到甘露殿,问下来,今日闵博延还未曾要过茶。 走过书房门口,朱明安忽然递给方若婳一件氅衣,又向内努了努嘴。方若婳因为心里有事,怔怔地就接了下来,转脸看时,原来闵博延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若在平时,方若婳一定二话没有已将氅衣塞了回去,但此刻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方若婳还是轻轻地走进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已经算是不错 他的睡态方若婳是极熟的,曾经有那么多个夜晚,醒来,用手指在他面上轻轻描绘。抿紧的唇、挺直的鼻梁、微微蹙起的眉头。 双手紧紧地攥着氅衣两角,紧得指节泛白,仿佛要下多么了不得的决心,才能完成这么一件小事。 方若婳替他盖上氅衣,退出来。半路听到他轻声叫方若婳:“若婳。” 方若婳回过头。他的姿态没有变过,依然沉睡着,是说梦话。 很久都已不流的泪,忽然间就涌上来。 方若婳掩了面往外走,朱明安拽住方若婳,“十三娘,怎么了?” 方若婳没办法解释,急得指指自己的脸,挣脱了他便走,却听他在背后“噗哧”笑了出来。 回去一照镜子,连脂粉都花了,索性全洗了,又重新拢了头,干干净净地回来。 闵博延已经醒了,召了徐泽在议事。方若婳煎了茶送进去,听他们在议论闵玉则的事。必定是打胜了,徐泽满脸的笑。 “……果然是有勇有谋,至尊识人之明,臣等不及远矣。”这个人主意也是有的,只是一句主意总搭三句奉承。 闵博延不接他的话,自管看奏折,一时问:“这个闵思恩是什么人?” “玉则帐前车骑将军……” 捷报没两天便传遍。 “……闵将军问道:哪位愿往?这时有一人出列,‘标下愿意!’闵将军定睛一看,原来是车骑将军闵思恩,又见他气度不凡,相貌雄勇,不由得赞一声:‘真乃壮士也!——拿酒来!’亲手倒了满碗递上。闵思恩接过酒碗,回头望时,见敌将立于阵后,当下抬手一饮而尽,将酒碗狠狠一贯!策马便往敌阵中去。只见那道人影左突右闪,不多时已杀入敌阵。敌方顿时一阵大乱。这边人人都看得心驰旌摇,鼓手都忘记了擂鼓,怔愣在那里。闵将军快步抢过去,夺下鼓槌,亲自击鼓助威,顿时呐喊声一片。” “哦——”人人听得心驰神往。 “仅凭闵思恩一人,自是势单力薄,闵将军当下又点了十余精骑追上相助。只见闵思恩到处,势如破竹一般,凭叛军如何阻挡,终究叫他攻到了主将面前。” “主将必是手到擒来了?” “就是这才叫人痛心呢。闵思恩虽勇猛无匹,可惜世上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随他同去的那十几个骑兵竟临阵脱逃,抽身返回,终叫闵思恩寡不敌众,身首异处。” “唉——”又是人人一起痛惜。 “闵将军痛哭一场,又将那十几个骑兵腰斩示众,此后哪个还敢退后?但闵将军终归是以寡敌众,知道不能硬拼,苦思一夜,计上心来,有了一个妙计。他将军中运粮载重的牛驴都集合清点,也有数千匹,又选了几百兵士,人人都带上一面鼓。咦?你问这是做什么?你自是不懂,闵将军身边的人当时都不明白呢。闵将军命这些人赶着牛驴偷偷潜入山谷间,等埋伏好了,闵将军便率大军出击。敌将与闵将军交手过,知道闵将军兵马不足,放心大胆地压上。便在此时,忽听山谷中战鼓喧天,尘埃暴起,敌将以为援军以到,自己中了埋伏,顿时大乱。闵将军趁势追击,便大获全胜啦。” 那时节,宫女宦官们实在没有多少新鲜的话题可谈。如闵玉则这般的年轻将军,也算得上一名帅哥,自是成了茶余饭后的热门,说了又说,不厌其烦。 其实,与此同时闵锐达也胜了,他不过率三万余人马,直破对手十万大军,惊心动魄之处,只在闵玉则之上。只不过他的传奇太多,反倒没有那么惹人注目。 至九月末,闵锐达已直逼临肃,与闵嘉颖大军决战于清源。 以闵嘉颖的外强中干,战事至此,其实已无太多的悬念。果不然,捷报旋即传到榆乐,叛军几员大将战死,闵嘉颖乞降。 这是闵博延继位之后第一场军事胜利,而对手是自己的亲兄弟。 即使如此,他亦如释重负,看得出,那几天他脸上的笑容比往日要多,但疲倦之色也一样比往日更多,大约是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之故。 十月初,闵锐达率大军,以及被俘的闵嘉颖回到榆乐。 至此,这一轮继位的风潮尘埃落定。 而闵嘉颖此时已成是砧上的鱼肉。 以他的罪责,当然断无生理。朝臣公议,应当明正典刑,甚至有人上书,应改闵嘉颖姓氏,除去皇族之籍。 闵博延却又在此时,意外沉默。 一夜方若婳见他站在殿外的石阶上,手轻轻拍打着阑干,抬头望着初升的月亮。那日是初十三,上弦月,距离圆满还早。 宫女们都远远站着,方若婳依稀看见他手里似摩挲着一样东西。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转过一个角度,手自明亮处晃过,闪出指缝间漏下了一绺流苏。 方若婳认识那串流苏,因为上面的结子是方若婳打的,为谷蕊公主的玉环。 心下隐隐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次日听说,闵博延在朝堂告诉臣下:“朕只有这几个手足,委实不忍心再处死闵嘉颖。这一回,就容朕法外施恩,恕闵嘉颖一死。诸公不必再谏。”随即宣布将闵嘉颖废为庶民,同闵醉岚一样,幽禁。 十日之后,闵星渊梓宫落葬太陵,与佟佳皇后合葬。 这一轮,闵博延算是赢得极彻底,不过,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方若婳分辨不出他心里真正的滋味。 只是,当听说他为父亲上谥号为“文”时,方若婳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那般崇尚赤霄帝,是否在心里想过,自己死后能被谥为“武”? 无论怎样,方若婳想他也不可能料到,自己最终的那个谥号。 处置完闵嘉颖叛乱之事,闵博延总算腾出手来,筹划营建安府,开掘运河的事。现在,他可以将那位梁丘先生光明正大地召进宫来。 可是,他进宫的第一日,就闹出风波来。 那天一早,闵博延便命人去接,等了许久,倒是将作少监上官恺先来了。 闵博延命他在下首坐了,面前设了案几,同他谈起营建东都安府的事。 上官恺多才多艺,精研工艺器械,天才的工程师。听说他本是北天马皇族,差点就死在闵星渊手里,正因闵星渊看重他的才华,才躲了过去。承福时榆乐城的设计图,就是他一手主持完成的。如今,他也坐回安平郡公的爵位了。 “臣观至尊钦定之安府城址,与龙首原地貌大不相同。安府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若还按照榆乐城规制,宫城建于正北,那么势必要先夷平……” “这太费事!”闵博延打断,“何苦如此劳民?” 方若婳准定是太过敏,一听到“劳民”两个字,就忍不住瞥了闵博延一眼。好在,他正看面前的地图,丝毫未曾觉察。 “既然是自西北向东南倾,宫城能不能建在西北?” 上官恺笑,“臣正想说。” 闵博延看看地图,又看看他,“唔,你讲。” “臣观至尊之意……” 闵博延立刻打断他,“我们还要商议,诸事待定。你不要观朕的意思,朕要先听你说你的意见。” “是。”上官恺手指着地图,正要开始,黄门引着闵锐达进来。 闵锐达是甘露殿的常客,进来刚要下拜,闵博延已命左右搀扶,设座。闵锐达口中十分逊谢了一番,闵博延又十分抚慰一番。这戏码每回必演,旁人都要打瞌睡,只有他们两人一丝不苟。 闵锐达落座,话题继续。只是方若婳注意到,闵博延已在向门外看。 按说,梁丘是不该落在闵锐达之后的。 “……因此格局恐怕不能尽如榆乐。只几样大体的可以相似,宫城在最北,以南为皇城,以南为费城。民居不可间杂于宫阙之间,一则秩序不秋安,二则于民不便。还有,安府有洛水穿过,臣以为,可以权宜处置……” 上官恺果然骨子里还是技术人员,一开始说到专业,便滔滔不绝。 闵博延一手支了下颌,听他说,时而提一两个问题。 闵锐达低头看着案几上的地图,仿佛十分专心,但方若婳从旁看着,他似乎并不想发表什么意见。 “除了洛水,能不能多开一两道河渠入安府城?”闵博延问。 “哎?”上官恺怔了下。 “朕的意思是,安府之便,本来就在于水郁两通,若安府城中亦能水郁两通,岂不是更好?” “是。”上官恺应了一声,看着图纸沉吟,大概在想如何回答。 正这时,忽听殿外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却分辨不清是什么人在闹。 闵博延不禁皱了皱眉,抬头望了一眼。 朱明安早已奔了出去,不多时带进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中年男人,扬着赤红的面孔。径直走近闵博延,跪倒叩首。 “梁丘公!”闵博延显然吃了一惊。 “至尊。”梁丘沣行礼完毕,并不待闵博延开口,便自行起立,站在一旁。殿中一时人人侧目,但以方若婳对他的印象,他中规中矩地行过了礼,已算不错的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第三百二十章 重归于好? 闵博延在问宫人,但梁丘沣在一旁回答:“他们不让我进来。”他手指着殿门口站立的几个黄门。 那几人立刻进来,不知所措地跪倒,“至尊,我们实在不知这位原来是……”他们因为紧张,越发说不清楚。 但眼前的情形,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必定是梁丘沣这副模样惹出来的麻烦,想是他上车之前刚发散过,竟披发坦身地进了宫,那些守卫自然不肯放他进来,就这样理论起来。 闵博延向一旁的闵锐达和上官恺微笑道:“这位是梁丘沣公,他的性情一向如此,洒脱不羁。” 皇帝都是这般态度了,闵锐达和上官恺自是不能不欠身致意。闵锐达面带微笑,上官恺却在致意之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颇有异样的神情。 闵博延示意朱明安,“先请梁丘公更了衣,好舒服说话。” 梁丘沣虽然不羁,但还不至于疯癫,当即谢过,进去整理了衣衫,梳好头发,方才出来,也在下首坐下。 “方十三娘,”闵博延回头吩咐方若婳,“煎茶来。” 方若婳这才醒悟,原来闵博延今日特意让方若婳在这里立规矩,是为了替梁丘沣煎茶的。 待煎好了茶送进去,只听见梁丘沣的大嗓门侃侃而谈,似已夺过了上官恺的话题。 “……从这里引伊水,又可开一渠。这里,至尊原本就打算开漕渠,不妨再多引一支,则这里南傍洛河,北依漕渠,正合至尊的意思。” “敢问梁丘公,”上官恺步步问道,“此处地势高低起落,又如何引水?” “这有什么难的?”梁丘沣随口道,“不妨加闸——” 两人滔滔地开始讨论各类技术问题,专业术语层出不穷,估计旁的人都和方若婳一样头皮发胀,努力隐忍着哈欠。 闵博延倒是不打哈欠,还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可是方若婳猜,他其实也不懂。因为他一句话也没插。 直至那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一副要吵起来的模样,他才出来打了打圆场。 不过方若婳看这两个人争归争,其实很有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的架势。 “那么,”闵博延做这一段落的结束方词,“安府之事,恐怕仍要闵公领衔,上官公为辅。” 两人离座躬身称“是”。 “至于河渠之事,梁丘公,你再留一留,朕还有些话要问。” “好……是。” 闵锐达和上官楣一起告退。闵博延对梁丘沣笑道:“现在没有外臣在,梁丘公,你可以松泛些了。” 梁丘沣不知是刚才争的,还是五石散余热未散尽,脸孔依旧赤红。他一手扯了扯领口,一面对方若婳躬身说:“十三娘,有劳你,再煎茶来。” 闵博延脸色忽然一沉,淡淡地说:“梁丘公,方十三娘只是寻常宫女,自可听你差遣,你不必如此客气。” 方若婳连气也懒得生,镇定自若地应下,走出门去。 这回说得够清楚。 方若婳只纳闷,以前怎没看出他是这样小气的男人?连这样的话也要故意说给方若婳听。 不过,也难怪。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以前他是缩在茧子里的蛹,什么都要做给人看的,如今算是修成正果,变蛾子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好,很好。 煎了茶送进去,异常平心静气。梁丘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方若婳,又看看闵博延。闵博延低头看地图,装作看不见方若婳。方若婳知道他是装的,因方若婳瞥见他在眼角里横方若婳。 没有心情再去立规矩,转身去宫女休憩的房间。几个小宫女围拢一圈烤火,闻到山芋的香气。她们挤一挤,让位置给方若婳。方若婳坐了,听她们说闲话。 心里不由得想,方若婳他们如今这样的关系,算是什么?皇帝和宫女,又不完全像,方若婳无疑比普通的宫女放肆得多,但是他不加理会。有很多时候,感觉方若婳在故意刺激他,想让他生气,方若婳这样做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方若婳自己也不明白,但似乎能让他生气,方若婳会好过一点。 但他从来不,于是方若婳总不免失落,像使足了劲的一拳打在空气里。 小宫女们忽然静下来,方若婳直觉地抬头,看见朱明安站在门口向方若婳招手:“十三娘,你来。” 方若婳随他到门外,僻静的角落里。 “论理不该方若婳说。”他一上来就道。 看他神情也猜得到他要说些什么,方若婳笑笑截了他的话:“那么就不要说。” 他瞪牢方若婳,若方若婳不是方十三娘,他一定像点着的爆竹一样蹦起来。 “十三娘,”他诧异的,“你如今是怎么了?” 方若婳咬一下唇,怎么了?方若婳自己也说不清,一种莫名的空洞仿佛在吞噬方若婳的灵魂,每每让方若婳无端烦躁。 “你难道非要我说破了不成?你刚来那几天,我瞧着至尊还有五分气在,如今只怕消得剩下一二分,你怎么倒要跟他怄呢?” 方若婳装傻,“你说什么?我怎么能跟至尊怄?” 朱明安沉默一会儿。 “十三娘,你一向是聪明人,要不我就不跟你说这些话。我跟至尊日子久了,若然你真把至尊惹恼了,那也有你受的。” 方若婳垂下眼帘,过了会,向他道个福,“多谢你。” “你别嫌我多事。像我这种无根之人,还能图什么?不过图个安静顺心。若至尊不能顺心如意,哪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当然,他是至尊,是天。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脸色生活。 朱明安叹一口气,他的岁数不小了,叹气时眼角额头密密麻麻的皱纹。 “还有件事——”他说了一半停下来。 方若婳微笑注视他,“请说。” “皇后已下懿旨,召宣华夫人回榆乐宫。” 方若婳的微笑瞬间僵凝,随即提醒自己继续笑,但脸上的肌肉拉扯起来酸到发疼。 “哦,”方若婳相信方若婳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太好了,姑姑和我一向说得来。” 朱明安看着方若婳,良久,摇摇头,转身走开。 方若婳的戏做不下去,面具立刻落下来。但面具底下,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装得太久,装成了习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有时候自己也分辨不清。 如果是以前,方若婳会想找个地方痛哭,但痛哭也是需要激情和气力的,方若婳现在连这点气力也没有。最后只是坐下来发呆。 可惜发呆也不得长久,又有人来传唤,闵博延要茶了。只得应付着煎了,火候过了三分,估计忒苦。 送进去时,闵博延居然还在与梁丘沣交谈。 木然地将茶放下。闵博延恰在此时朝旁边伸过手来,也许是要拿茶碗,方若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被他握住了手。 方若婳的手冰冷。 他似乎诧异,回头看了方若婳一眼。方若婳默不作声地缩回手,退下去。 方代玉次日便入宫。自闵星渊过世之后,她一直住在仙都宫,算来已有几个月。乍一见到她,方若婳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竟在数月内瘦了那么多!原先她也算不得胖,如今看起来竟似一具骨架子,勉强撑了衣裳,走动时,看得出衣下空荡荡的,仿佛被风吹吹就会飘走一般,叫人担心。 “我变多了,是不是?”方若婳还在怔愣,她已开口,语调异常平静。 她又打量方若婳,“若婳,你也瘦多了。” 是吗?方若婳摸着自己的脸,笑笑,心里平静至极。 方代玉或许嗅到异常,凝神看了看方若婳,什么也没说。她指着坐榻,方若婳他们一如从前那样,相对坐定。坐榻临窗,初冬的阳光恹恹地洒落,毫无温度。方代玉的脸色异常苍白,脂粉如悬浮般挂在她的脸上,甚至能看出脂粉下肌肤的憔悴。 方若婳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难道闵星渊的死真的给她这样的打击? “你和至尊,还没有重归于好?”她问。 方若婳错愕,想不到她上来就这么直接。 “不能告诉我?”她微笑。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方若婳也说不上来只是什么,“没有。”方若婳回答。 她“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们早就应该重归于好了。” “为什么?” “哎?”方代玉似不明方若婳所指。 “为什么你觉得方若婳他们应该重归于好。” “这还要问?”方代玉笑起来,“至尊心中有你,你心中也有至尊,你们自然应该和好。” 方若婳默然。方若婳何尝不希望如此简单?但方若婳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得越来越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简单关系。他是皇帝,手段狠辣,大约日后也免不了荒淫这一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横亘在方若婳他们中间。 是的,如果这一次,方若婳主动去解释,去示好,讨好他,那么也许方若婳他们真的会重归于好。但方若婳要好好想想。这只是一次,下一次呢?方若婳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次过后,他就变了个人。同样的,方若婳也无法轻易改变自己,因此,一定还会有下次的。 方若婳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还是就此放弃? 方代玉看方若婳,“怎么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自欺欺人 “没怎么。”方若婳苦笑。是没怎么,其实方若婳这样迟疑不决,只不过是那啥病又犯了。仔细想来,方若婳对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十分坚定过,没办法,历史就没给方若婳坚定的理由。 不,方若婳从来也没有忘记过,闵博延在佟佳皇后面前说:“此生绝不能负了若婳。”——哪个女人会不感动?正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方若婳一直地犹豫,像落在网里的虫子,挣扎,却不是死命的挣扎。因为,虫子爱着那只蜘蛛。真够可笑的。但,是现实。 “你这一向如何?”方若婳十分老套地扯开话题。 “都在你面前——”方代玉向后靠一靠,做了个展示的姿态。 方若婳不明白,“难道仙都宫的人敢怠慢你吗?” “那倒还不至于。但是你想一想,我……像我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好?” 方若婳依旧不明白。方若婳说:“你回来了就好,这里毕竟比仙都宫强得多了,将养些时日,会好起来的。” 方代玉看着方若婳,良久,不说话。 终于让方若婳感觉诧异,“怎么?” “原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方若婳隐隐有预感,会听到意料之外的事。沉默片刻,才问:“为什么?” “我要出家了。”她说。 方若婳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也不算惨,就在这宫中修行,为先帝祈福。” 方若婳的思绪绕到别的地方去,“是他……是至尊为你安排的?”方若婳想起了庆明皇是怎么对闵贵妃的。 “当然不。你怎么会这样想?当然是我自己的请求,我上书给赵妃,她答应了。” 方若婳看着她,眼前模糊地浮起她穿缁衣的模样,木鱼单调的声响,数十年如一日,永远没有变化的生活。 “为什么?”方若婳急切的,“为什么这样做?你别怕,如果有人逼迫你,我……”方若婳停下来,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毫无力量。 真悲哀,方若婳现在真的是失去了大树的藤萝。 “没人逼迫我。”她轻声地笑。 方若婳忽然觉察她现在最大的变化,她的笑容里已没有了从前那种旺盛而尖锐的生命力,她的笑容虚弱而苍白,就如同此时窗外孱薄的阳光。 方代玉笑了一会儿,忽然端正神情,一本正经地说:“若婳,也许我快要死了。” “啊?!” “因为我现在对很多事都看透了,看得那么透。”她的声音一如她的表情,空洞,乏力。 “以前我恨很多人,恨到觉得用刀杀了他们也不解恨。可是现在,我觉得那样的恨真无谓。都是过去的事了,天理昭昭,各有报应,恨有什么用?奇怪,以前我为什么不这样想?”她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 方若婳望着她如脱水的鱼儿般翕合的、如干枯的浅粉花瓣般的嘴唇,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所以我回到这里来。”她向北指了指,那个方向是她以前住过的彩丝院。树丛和围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眸中流露出几缕叫人看不懂的迷茫。 那个坚强的方代玉哪里去了?方若婳宁可她还是那个敏感的,有点偏激的方代玉,就算她心里充满了恨也好,至少她还是活生生的。而眼前的这一个,她仍在说话、动作,但她还活着吗?方若婳真的分辨不清。 难道,在那个可怕的日子,方代玉真的已然死去了吗? 方代玉真的剃度,就在数日之后。 因为是先帝嫔妃,又是替先帝祈福,听说仪式颇肃穆,赵妃也亲临。 方若婳隔日才去。走到门口,看厅堂已改作佛堂,方代玉,不,已是妙真法师,跪在佛前念经。香烟袅袅,她瘦小的身影笼在缁衣里,远远望去若真若幻。一股悲哀无由地升起,忽然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但是盈风已看到方若婳,她不肯离开,也剃度。赵妃赞她忠诚,准许。 她引方若婳进去,方代玉念完经才回头,平静得叫人心惊。 “檀越。” 一把剃刀剃去她三千烦恼丝,方若婳他们俩便从此隔了凡俗。她是妙真法师,方若婳是檀越。 方若婳问:“这样你觉得心静了,是不是?” 她微笑点头。 方若婳几乎要哭出来,“有什么差别?”方若婳看着她头顶青色的发茬,没有了浓密的长发,她看上去越发单薄,“就少了些头发,真的有差别?” “当然有。檀越身在红尘,不会明白。” 是,方若婳缺乏慧根,方若婳是身陷红尘不可点拨的笨蛋。方若婳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她现在好在哪里。也许她真能找到她的平静。方若婳只好奇,那究竟是平静,还是麻木。也可能,倦到极点的人觉得两者没有差别。 但方若婳不知道她倦到极点的原因,她归来,然后匆忙地皈依佛前。中间仿佛是一团空白。到此刻方若婳才发觉,其实方若婳不了解她。方若婳从来不能像她问方若婳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她心里的想法。她快乐过吗?她是否对闵星渊真的有了感情?她就这么成了一团谜。 方若婳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被子扯起来,从头盖到脚。黑暗让方若婳可以回避,有暂时的宁谧。 这是掩耳盗铃,可也有点效果。 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现代人,生老病死,也有那么多烦恼,但相比温和一点。最惨的是车祸,一点预兆没有,人就这么去了。方若婳的一个表哥就是如此,那天方若婳哭了很久,想不通生命怎么那么脆弱。而古人,来一个出家,从此亲人也不是亲人了,也差不多。真是极端。 这时候听见声音。 门被人推开,然后有人走进来。 这是方若婳的房间,方若婳一个人的。方若婳虽然地位不高,但那是与赵妃相比。方若婳总算还是一名尚宫,有私人的空间。这个人,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进了方若婳的屋子。 脚步声很清晰,来人堂而皇之。 方若婳猛地掀开被子,喝问:“谁?” 同一个瞬间,方若婳也看清了来人。他就站在方若婳的床边,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情望着方若婳。 方若婳张口结舌,以至于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清醒过来。方若婳滚落床下,跪倒见礼:“至尊!” 方若婳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恐怕也轮不到方若婳问。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孤伶伶地站在那里,背负双手。他似乎是看着方若婳,但方若婳也不十分确定。方若婳偷窥过他的神情,喜怒哀乐,跟哪一种都挨不上边。那仿佛是空茫的,落不到实处的眼神。方若婳甚至不确定他眼里是否有具象存在? 他不动,方若婳也不敢说话。 时间是凝固的,空气也是凝固的。过了不知多久,方若婳的大脑才恢复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宫女居住的地方,以他的身份,本不该来这里,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人都不带,就贸贸然地跑来。 “至尊,”方若婳大着胆子问,“可是有事?”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可是依旧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方若婳的腿都要跪麻了。于是方若婳又试探着说:“至尊若有事,不嫌妾这里低贱的话,先坐了吧。”方若婳指着坐榻。 依旧沉默。 方若婳暗叹,以为他还是不会回答。可是忽然,他抓住方若婳的一条胳膊,将方若婳狠狠地拽起来。 仓促之间,方若婳无法反抗,当然,方若婳也不敢。于是方若婳被他用力提了起来,站在他面前。 方若婳的腿又酸又麻,一下子无法着力,全身的重量都悬在一条胳膊上,那种疼痛差点让方若婳叫出来。 但方若婳没有。不是不敢,是不能。 闵博延忽然将方若婳整个地抱住。他的力量一向霸道,而方若婳又猝不及防,轻易就被他攻城掠地。 方若婳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本来就没有。 其实方若婳不想,从来也不想收回去。 如果方若婳想,方若婳早就可以开始行动,这么长久,方若婳只不过跟自己装模作样。是的,方若婳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笨蛋。 自己给自己设置那些莫名其妙的阻碍,因为方若婳不敢,这样的爱,必如飞蛾扑火,怕,怕会最终沦为灰烬。 区别只在于,方若婳是愿意面对痛苦的真相,还是宁愿面对一个同样痛苦的假象。 …… 后来方若婳在枕边发现他留下的同心结。最早他送给方若婳的那一只,不知从谁谁的手里兜过一圈,又回来。 这该是一种暗示。 方若婳横过胳膊,蒙住眼睛。。 她害怕,是的,方若婳怕她们的关系最终沦为需要,那真是最糟糕的结果。 所以方若婳下定了决心,不再拖延下去。 方若婳去找方代玉。 她依旧在念经,对于方若婳忽然又回来找她,似乎也没有任何惊奇。 方若婳说:“姑姑——” “檀越,”她打断方若婳,“我是妙真。” 好吧,妙真。方若婳说:“法师,我来这里,是想问法师一些红尘中事。” “可是,我如今已经不问红尘中事。”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世事难料 “了断尘缘,不见得就是忘记过去吧。”方若婳盯牢她,“法师,你应该记得,一个名叫方代玉的女人?” 她怔愣,过很久,才微微点一下头。 “檀越想问她的事?” “是。因为我想知道的事,世上只有她最清楚。” 她沉默,稍稍低垂了头,方若婳仍能看清她脸上恍惚的神情。 方若婳问:“你是不是奇怪,方若婳到今日才忽然来问你。” 她笑笑,“是有一点。”停了一停,她问:“为什么?” 方若婳用手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铅云低垂,整个世间都充满了压抑,仿佛无端地小了一大圈。想必,夜间有雪。方若婳说:“因为忽然想开了呗,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想开了,所以不再情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左不过一句话,连头发都不会少一根的,做什么畏惧成那样? “那,”方代玉缓缓地问,“檀越为何还要问?” “因为我不像你。”方若婳此刻的思路无比清晰,看自己看得纤毫分明,“你是连红尘都看破。我看不破,我还打算在这酱缸里打滚呢。所以我不死心,我一定要问问你。” 她低声道,“你想问什么?”明知故问。 奇怪,方若婳心里十分平静,一点都不紧张。方若婳只是忽然有些难过,看见她低垂的眼帘瑟瑟发抖,唇角的肌肉也些微抽搐。 房间没有别的人,四天马那么安静。连外面的风声仿佛也在刹那间远去。方若婳听见自己吸气,然后问:“武阳宫变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答,脸扭向窗外。未施脂粉,更显憔悴的面容,带着飘忽不定的神情,仿佛思绪已回去那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很久,她回答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檀越,需知红尘皆空,你又何必执着?” 方若婳当然执着,否则方若婳也已出家。 方若婳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她茫然地说:“什么是真相?” 方若婳吸口气,“那么,告诉我你……不,方代玉所知道的。” 方若婳以方若婳所能坚持盯着她,希望能够逼迫她说出来。方若婳不指望自己能说服她,她已是方外人,四大皆空,有什么能打动她?只有磨出来。 她叹口气,“檀越,你真的那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是你……是方代玉欠我这个答案。”方若婳说。 她一震。 是的,方若婳的宫廷智慧不如她,但方若婳也不至于傻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迟迟地不自觉。同心结怎么流落别人之手方若婳不知道,但它被拿去做了什么,赵妃已经说得很明白。方若婳和同心结,都不过是个诱饵,让闵博延踏入陷阱。因为对方必须趁着闵星渊还清醒的哪怕短短一刻,亲口颁下圣旨。还真是懂得抓最后的一线机会。虽然险,但如果真的抓住了,闵博延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这局棋里,本来未必有方若婳这么一颗棋子,只不过刚好方若婳也在,便计算进去。当日算计方若婳的人,而今就在眼前。 方若婳最不消问的,也许便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她不过是想搅乱一切。她恨,她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她的恨,一度那是她的生存动力。她挑拨闵星渊和佟佳皇后,她答应了帮闵博延,又暗地里帮闵彬郁,也许她还在暗中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在关键的地方,四两拨千斤。她什么也不为,就为了搅乱闵风越。她就算乱不了天下,至少她让几个凶手不得安宁。 她还真是做到了。 只是做到了,她也并不快活。 终于,她大概是倦了。 “不想说?”方若婳问。 “檀越,请见谅。”她轻叹,隐有愧意,“红尘中事,已经淡忘了。” 方若婳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中。沉默片刻,方若婳又说:“那么,方若婳还有一问。” “檀越请说。” “当日,先皇后还在世,当今至尊还是皇太子,方若婳与他的事被先皇后撞破,是否方代玉在暗中安排?” 她错愕,但瞬间又平静。 “是。”她回答,声音如古井无澜,“是方代玉话中暗示至尊,劝着先皇后出去赏月的。” 方若婳默然,没问方代玉怎么知道方若婳他们在哪里,那太容易。 “檀越,还有事要问吗?” 还有很多事,然而,想必问了也没有结果,何况,方若婳也累了。 方若婳告辞,她送方若婳到门口,稽首为礼。待方若婳走到大门时,回头见她又已跪在佛前,微微弯曲的身影显得异常虔诚。 记得还在武阳宫时,她抱着方若婳道:“方若婳他们为何会如此?”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利用了方若婳的不止是方代玉,想必还有绿荷,但是她已逝去,或许方若婳永无法确证。方若婳受了她们的欺骗,但她们也同样。当日方若婳和闵博延的事,又何曾对她们坦诚过?也许对她们而言,从来方若婳都只是一个三心二意的朋友,利用了也不必有太多愧疚。 “十三娘……檀越!”盈风从后面追上来。 方若婳站住,等着她。 起先方若婳以为方代玉让她来叫住方若婳,但看见她迟疑的神情,方若婳知道猜错了。她分明有什么话,想说又下不了决心说。 方若婳无心催促她,何况方若婳的确很倦,也乏力。 天开始飘雪子,希希索索的打在衣裳上,方若婳抬起头看看,顿时有几颗落进眼睛里,冰冷的,瞬息又化作水珠。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檀越……”盈风终于开口。 方若婳转过脸来望着她。方才的水珠还在眼眶里,望出去一片模糊。 “关于姑姑的,是不是?” “啊,是。”盈风回答。 看样子她还在犹豫,方若婳只好等她,站在寒风里。方若婳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酸,一个时辰前被折腾的情形又冒出来,却已变得恍惚。 “其实夫人她……嗯,那天至尊,我是说那天——”她特别咬重了那两个字,好让方若婳明白,“至尊来了,摒退旁人,问了夫人几句话,就走了。” 雪片夹着雪子落下来,天地间茫茫的白点,无穷无尽。 “他没在夫人房里过夜。” 雪沾在脸颊上,化成水,居然并不觉得冷。 “我知道夫人很想告诉你实话,但夫人她……她有她的苦衷。” “我明白。”方若婳说,“多谢你告诉我。多谢你。” 盈风显得很欣慰。 “我原本怕你会生气。你会夫人的气吗?” “不不。”方若婳微笑,“怎么会?” 方若婳知道她为什么那样说,她想让方若婳恨闵博延,大概她心里多少也是恨方若婳的,爱上仇人,但又恨得不彻底。 方若婳回去。其实疑问没有完全解决,脚步比来时轻松很多。 次日醒来,心里惴惴不安。经过了昨天那样的情形,今日要怎么才能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脸去面对他? 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赖了会,起来就迟了,正手忙脚乱地梳洗,有人在外叫方若婳的名字。一本正经的声音,倒像有上头的吩咐。 忙开门,果然来传赵妃的话。从即日起,方若婳被调到安仁殿伺候。那是佟佳皇后的旧居,平日里不太有人去,调到那里,和打入冷宫也差不多。 怔了会,才忙着请来传话的婆婆进屋来坐。她是识得方若婳的,平日也热络,此时却不过客气了几句,便匆忙走了。 方若婳呆坐很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闵博延数日后去了安府,大概算是实地考察去了,考察的结果想必十分满意,回来后立刻颁布旨意,诏告天下,将营建东都。他惦记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总算到了他可以发话的时候,真是一点也没耽误。 奇怪的是,好像也没听到多少反对的声音。 这不是荼害百姓之举吗? 方若婳白天在安仁殿里待着,这里四处都是佟佳皇后留下的痕迹,坐榻还像老样子摆在窗边,记得以前方若婳经常坐在榻前的小胡床上,替她捶腿。 她临去之前嘱咐方若婳,如果闵博延做了什么过头的事,要方若婳劝他。 世事难料,她大约也想不到,方若婳现在的情形。 有时候,方若婳是说,寂寞的时候,方若婳也会闪过念头,是不是方若婳也该表示表示?但那意味着方若婳必须主动寻找,或者不如说,创建机会。当然,如果方若婳用心的话,也许可以,然而,一来方若婳心里的疙瘩还没有完全解开,二来,在这样的种种之后,骤然间做投怀送抱的事,方若婳也做不出来。 是,方若婳知道他的身份,要他来找方若婳也许更不容易。 所以,方若婳想如果能有个契机,比如说,方若婳生病了什么的,也许他会来。 于是到冷风里去吹,猛打了两个喷嚏,忙不迭地缩回来。 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可这会儿还不至于要玩上小命。再说了,古代医疗条件差,真病了是自己受罪。省省吧。 结果,不想生病了,却又意外地病了。 原因不过是安仁殿的窗子坏了,木匠一时来不了,方若婳兴起自个操刀上阵,窗子倒是修好了,人受了寒。 第三百二十三章 心中有数 发烧。大夫来看过,扔下“风寒”两个字和一帖药,就剩方若婳一个人窝在床里。还有个不大使唤得动的小宫女,偶尔递杯水。 凄凉是够了,可闵博延那里,大概根本不会知道这点小事。 烧到最高时,只觉得冷,冷入骨髓。火盆里添多少炭都觉得不够。 炭用完了,让小宫女再去要,居然回答方若婳:“省省吧,十三娘如今不比以前了!” 说得是,不比以前了。紧紧被子,蜷起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明明那样烫,可是却没有暖意。 外面雪下得正盛,风卷着雪片,在院子里飞旋,发出凄厉的呼啸。 晚间,有人来看方若婳,居然是秋喜。 那会儿小宫女顾自跑开了,大概是有人找她去玩。方若婳只好自己起来倒开水喝。其实这种发烧,没什么大碍,只要多喝开水,加快新方代谢,一两日内退了烧自然就好了。道理是懂得,头还是晕得难受,端杯子手发抖。 秋喜进来,立刻接过去,替方若婳倒水。 方若婳钻回被窝,满心感激。“难为你,还来看方若婳。” 她现在又跟着赵妃了,说来比方若婳还有体面。 “可别这么说,谁还没个什么病的呢?” 她拧冷手巾,替方若婳敷头。 “十三娘,你这一回……怕是受怠慢了吧?” 原来她已听说了,所以才过来看方若婳。 方若婳心头一阵暖意,“也没什么。你坐,快坐。” “不不,”她略带局促,“我来看看你,马上还得回去。娘娘那里还等着。再说,让人看见也不好。” 她大约是说漏了一句话,马上紧张地看看方若婳,见方若婳没什么反应,才松口气的样子。 其实方若婳听进去了。她说,让人看见了也不好。难道,如今方若婳不仅是受了冷落,还已经变灾星了不成? 有个奇怪的念头,就在那刻钻进方若婳的脑子里。 难道是…… 秋喜在旁边说了句什么,方若婳一时入神,没有听见。 “你说什么?”方若婳歉意的。 她因为方若婳病着,当然不会介意,只说:“我得走了。” “多谢你。”方若婳很有诚意地重复。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而来,终究她冒着这样大的雪,也许还冒着些危险来看方若婳,方若婳怎能不领情。 她走很久,小宫女才回来。方若婳背朝里躺着,听见她咚咚地跑过来,凑到床边来看看,问:“十三娘,还好吧?” 方若婳“嗯”了一声。她便也不再言语了。 方若婳心里一直回旋着秋喜的话,“你这一回……怕是受怠慢了吧?”“让人看见也不好”……那个奇怪的念头,由淡墨般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 其实,方若婳只要试一试,就会知道答案,但如果确认了,又该当如何?忽然的,又隐隐恨起来。 竟然用这样的心思。 是,方若婳真是俗而又俗的女人,当以为失去的时候,分明也是难受的,恨不得他能像小说里那些男人一样,不管女主怎样长年累月地甩着脸子,也照样一次又一次地热脸凑过来,这事才不过三四个月,他的忍耐也不算太久,只要他肯再给一点点表示,方若婳就会回应,一定会。因为,方若婳心里终于不确定了,没有了把握他会再回头。 可是现在,方若婳忽然又有了把握,于是这场本是方若婳主动的戏,又变成了方若婳笃定看戏。 胡思乱想着睡去,好久没有这样踏实的睡眠,好似心里有块石头终于落地。 因头天水喝得极多,第二天早起烧果然退了。 小宫女替方若婳到膳房要了粥来。天太冷,接到手里已经凉了。方若婳说:“那边有炉子,帮我热热。” 小宫女翻翻眼皮,“好稀罕的,既是能起来了,干嘛不自己弄?说好了我只管伺候药的。” 方若婳手托了下巴看她,觉得有趣,她越来越放肆,演出十分卖力。 她还在嘟囔,“连个正经娘娘还不是呢——” “你说什么?”方若婳故意装作没有听清。 她瘪瘪嘴,没吱声。 方若婳慢吞吞地喝汤,留一只眼角看她。其实她是个伶俐的小姑娘,才十四五岁,方若婳以前不认得她,不过能演得这样好,平日一定受宠。方若婳低了头的时候,她偷偷地打量方若婳,方若婳知道。等方若婳抬头,她赶紧闪开视线,装作懒得看方若婳。 “谁让你来的呀?”方若婳笑。再不笑也忍不住了。 她诧异,这问题前天方若婳刚问过。她又重复了一遍老管事婆婆的名字。 方若婳看着她,慢慢地舀一勺粥放进嘴里,慢慢地咽下去。“玉枝儿,”方若婳叫她的名字,“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步婆婆可没有那个胆量教你这么对方若婳。” 玉枝儿也笑,“十三娘,说什么呢?我倒听不懂了。”比方若婳想得镇定。 方若婳盯着她的眼睛,“你难道不怕将来我较真?”方若婳说。 她终究被方若婳盯得坚持不住,目光闪避了一下,“十三娘要较什么真?” 若说在这后宫里,方若婳的道行肯定算浅的,但那得分跟谁比,到底方若婳混爬的日子也比她多得多了。眼见着她距离兵败如山倒只有一线间隔,方若婳又觉得不忍心,只是转念一想,这一关不攻下来,往后麻烦事就多了。 于是继续端脸,从口唇到眼眉都捋得跟熨斗熨过一样,“你这两日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怕我将来找个机会开销你?诶,你可别说我没这个机会,你知道我有。” 玉枝儿的脸“夸答”一下垮了下来。 “十三……十三娘……其实……其实……” 看她那么为难,方若婳截了她的话,“其实有人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玉枝儿怔住,而且惊喜,“十三娘,原来你知……”她意识到被套出了话,连忙收口,已来不及。 果不然。方若婳暗笑。 “而且我还知道呢,”这回我更笃定了,稳坐钓鱼台,“后头还有一大套的花样,有的折腾我呢,是不是?” 所谓上风这回事,一方坐定,便是成竹在胸,乐看对手溃不成军。 “不是啊……”玉枝儿狼狈地摆手。 方若婳逼她也够了,该说出方若婳的目的:“是也罢,不是也罢,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想过舒坦日子。” 玉枝儿是极聪明的,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意思。 于是她为难:“可是……” “没想明白是不是?”方若婳笑,“我想过舒坦日子,你也想吧?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啊?至于人前头,那才多少工夫?你摆个样,我摆个样,岂不是两好合一好?” 方若婳敢打赌玉枝儿心里转的也是这么个主意,看她当即就笑了:“都说十三娘明理又聪明,可叫我见识着了。”听听,这坡顺得。 既然达成了共识,底下的事儿就好办多了。趁着生病,方若婳跟玉枝儿套话,她口风很紧,但方若婳也不急,一点一点地跟她套,也就明白了大概。 这馊主意,想必也不是闵博延想出来的,但他默许了。于是方若婳心里便有隐隐的恨意,正如不肯驯服的鸟儿。 他想驯服方若婳,像驯鸟一样,慢慢的,一点点的消磨方若婳的意气,他让方若婳吃苦,然后方若婳会明白天下最舒服的地方,就是他的怀抱。 想得多好。 但是方若婳不知道,如果不是方若婳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他的打算,方若婳是不是真的会被驯服?其实方若婳该感谢他心慈手软,一上来只是用了些温柔的法子,如果他真正地要方若婳吃苦,方若婳熬不熬得牢? 方若婳出不了宫,而在宫里,就等于在他的掌心里,他拨拨手指头,想怎么折腾方若婳就怎么折腾方若婳。方若婳的麻烦在于,方若婳一直劝自己顺应形势,安心当个古人,可是劝了十几年,其实还是不甘心。 方若婳总希望,不是通过古代女人唯一的方法去取得地位,方若婳总希望,在感到不安全的时候,能够有选择的余地,而不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当然,结果白搭。 而现在,既然方若婳心中有数,就算跟他耗上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如何如何,只是,总得有一个台阶吧。 病好之后,安仁殿忽然又来了一个尹姓尚宫,品阶一样,但她奉命主掌安仁殿,算是压了方若婳一头。 于是方若婳要干很多重活累活,还要受诸般挑剔。虽然没有明着扯了方若婳的官职,差不多也就是贬成粗使宫女了。 其实也没什么,方若婳看得出来,那妇人毕竟也不敢太过分,色厉内荏。玉枝儿当面帮着挤兑方若婳,背过人又赶着来安慰方若婳,替方若婳敲背揉肩。方若婳大乐。 方若婳等着他生气。等着他先生气。 结果同样没有动静。 新年到了。 改元大业。 真是够拽的年号,很像他一贯的为人。 照例大赦、立赵妃为皇后、立嫡长子昭为皇太子。又废黜各州总管,从此没有军政一把抓的官员了。接着下诏求贤。一派新皇新气象。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不分昼夜 春风没吹到安仁殿来,方若婳仍然做不完的事,其实也无非擦这里抹那里。擦得快了,又会有新的地方指派,永远也擦不完,还不如磨磨洋工。尹尚宫几次三番地催促,有时候急了也会说不好听的话,只当没听见呗。 其实方若婳已倦了。这样的表演乏力又乏味。再好的演技,也需要有人欣赏,观众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有什么意思?方若婳希望看见他生气、无奈,什么反应都好,能让方若婳获取一丝快感,然后方若婳就可以借着台阶下坡。 可是没有。 遥遥的可以望见甘露殿的飞檐,心里无数次想象他在那里的情形。由最初的怄气,到动摇,到如今无法言喻的渴求。 方若婳试着给自己找理由,批评自己怎么能这样没立场。方若婳他们之间,总归还隔着闵彬郁和绿荷的生命呢。不是不悲哀的,那样深的伤痛,终于也敌不过时间,渐渐褪色。而当思念涌起来的时候,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怎么挡也挡不住。 方若婳想看看他。方若婳的自尊心摇摇欲坠。方若婳对自己说,方若婳只是去看看他,不和他说话,那么不算是方若婳输了。 有一天方若婳真的往那个方向走。 是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小黄门在扫地,偶尔有掉落的枯叶,扫帚碰上,发出碎裂的轻响。方若婳站在树影底下,没有人注意方若婳。方若婳盯着通往榆乐殿的路,计算时间,他就快来了。方若婳的心怦怦跳,其实方若婳不可能看见他的人,天还冷,他一定是乘御辇的,但是方若婳只要想到他会从方若婳眼前只有这么几米远的地方过去,方若婳就不由自主地紧张。 其实方若婳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小声地说:真多事,只要跑进去,跟他说,呐,方若婳回来了,那不就行了。 可是,方若婳却做不出来,所以只能这样偷偷地望着,简直像暗恋高年级男生的小女孩。 等了很久很久,身体都冻得有些麻木了,也没有看到御辇出来。 今天好像没有停常朝的理由。 又不甘心地多等了一会儿,终于满腹狐疑地回去。心里空落落的,忽然就感到不安。 尹尚宫一早上都因为方若婳的迟到和心不在焉数落方若婳,可惜,她白费口舌,方若婳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让玉枝儿偷偷帮方若婳去打听。 “至尊御体不适。”玉枝儿说。 方若婳盯着舀到一半的汤看了会儿,“严重不严重啊?” “听说发烧了。” 是,要不怎么停了常朝呢。 闵博延这时听闻是极勤政的,小病小痛从来上朝不辍。 “玉枝儿,”方若婳下决心了,“再帮我跑一趟。” 下午朱明安亲自来接方若婳,满面堆笑,“十三娘,你肯照料至尊,想必至尊御体不日就可康复了。” 方若婳笑,“我难道是药?” “比药还灵!” 方若婳心里一抽。天马围的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方若婳终于想通了,他是至尊,方若婳当然应该讨好他,奉承他,低头的当然是方若婳。 方若婳的自尊……唉。 方若婳进去的时候,闵博延合了眼睛躺在床上。屋里一个旁人也没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天青色的垂帷凝固般悬在床的天马围,远远的,那个模糊的人影一扑入眼帘,方若婳就莫名地紧张起来。 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方若婳突然惊觉自己心里有压抑不住的贪婪,快步走过去,伸手挑起帷幔。 因为睡着,他只穿白单衣,两条胳膊都放在被子外。脸歪在枕上,每根线条依旧是斧刻刀削般。不知从几时起,他已有了皱纹和眼垂。但男人的皱纹和眼垂,只会增添成熟的气度,他看起来倒是比从前更加俊朗。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突然一群飞鸟扑啦啦从殿顶飞过,吓了方若婳一跳,方才回过神来。 那张床极大,方若婳就挨着床沿坐下来,正打算将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去,谁知才伸出手,就被他准确无误的握住。 方若婳呆掉。 过几秒钟才懊恼,“你装睡啊!” 他悠然道:“谁说我是睡着的?”说话的时候仍合着眼睛。 方若婳怒,“你不睡干嘛还闭着眼睛?” 这句话大有逻辑问题,不过他倒没有抓。他说:“我不想睁开眼睛。因为这会儿我以为你是若婳,睁开眼睛就不是了。” 方若婳错愕,过会,低声道:“为什么?”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因为若婳只会跟我怄气,跟我作对,我说的话她一句也不肯听。她怎么肯在我生病的时候来看我?” 方若婳想笑,又想恼,咬了下嘴唇,甩手站起来,“好,我不是,那我走了——” “哎!哎!”他支起身子,一把拽住方若婳,“好好,你是。你能不是吗?——这么一句话就要跟我恼。” 方若婳坐下来,回想一遍,终于张牙舞爪地大笑起来。 闵博延躺在那儿,微微侧着脸,含笑看着方若婳。 “现在你满意了?!”笑完,方若婳又瞪他。 他不作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你让人来折磨我!大冬天让我擦地擦榻擦窗棂子……”方若婳的委屈冒上来,准备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 “我知道。”闵博延忽然开口,声音吓了方若婳一跳,不由得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那种低幽的声音里仿佛含着无底的痛。 “我知道,瞒不过你,你都猜到了。可是,你想想,我该怎么办?嗯?”他用手碰碰方若婳的下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那一次,我打了你,我想你一定恨死我了。” “当时是。”方若婳轻声说。 “当时我气坏了,连你也帮他们。其实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就觉得一定有蹊跷,你怎么会?天下人都会你也不会。我越想越觉得,很可能我错怪你了。越这么想,我就越怕自己干了件无法挽回的事,所以我都……都不敢去见你了。” 他喃喃的,视线透出些许空洞。这么柔软的话,他以前从来不会说。也许是生病软化了他。 “我本想,也许你会来,跟我解释,那么我也就有机会跟你解释……可是你不来。其实我早知道,你当然是不会来的。就算我去找你,你也一样不肯解释。后来阿赵也劝过我,我也查了,果然我是冤枉你。我知道你的性子,我想你一定恨透了我,再也不会理我了。果然,我对你冷也好,热也好,故意装着看不见你也好,你一概是没有半点反应。你一句也不肯跟我解释,连站在我面前眼里也是空的,你是真的恨我了,对我死心了……” 他絮絮地,一刻不停地说着。 起先,方若婳怔愣地听着,那些细碎的,温柔的话语,像春天的雨丝,似有若无,带着一丝清爽渗进来渗进来。 可是,渐渐方若婳觉得惶恐起来,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这样絮絮叨叨会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的人。 “博延!”方若婳叫他的名字,试图打断他。 但他不理会,继续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真是不知道。我想忘记你,可是做不到。我都试过这么多年了,如果能,我早就做到了。可是我又不敢直接对你说,你一定会拒绝我,我多希望你给我一点点表示,一点点。我给你很多暗示,可是你从来不理会,甚至那次,我那样对待你,你还是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我真是没办法了……” 方若婳握住他的手摇晃,掌心滚烫,好似燃烧的炭一样。 “博延!”方若婳惊叫起来,一时已听不清他那些喃喃的梦呓般的话语。 “太医!太医!太医!来人啊——” 好多人冲进来,眼前全是人影,晃来晃去。 方若婳退到屋角坐下,用手捂牢脸,一阵阵地眩晕。 恍惚间有人走过来,叫:“十三娘!脸色这么难看,还不快去歇了——” 方若婳说:“不要紧,看着他,看着至尊。” 然后方若婳也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听见鸟鸣,眼中映入烛火光晕,分辨不清昼夜。窗前站的宫女欣喜地说:“十三娘醒了!”然后一连串的“十三娘醒了”次第传出。 赵皇后走进来,方若婳想起来,但她连声吩咐:“躺着、躺着。” “好了,”她说,“醒了就好了,真叫人吓一跳,你怀着身孕,还这样不小心。” 方若婳呆住。身孕? 赵皇后端详方若婳的神态,忍不住笑出来,“还不知道?真个糊涂。” 方若婳明白过来,是那一次。 那么,有两个多月了。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小腹上,平平坦坦的,可是那里,竟已有了一个小生命。静默间,心底仿佛溢开了一条缝隙,甜蜜的幸福悄悄地涌出来,铺满了整个心底。 “至尊呢?”方若婳埋下头,低声问。 “至尊晕过去,你也晕过去,那时真是一团乱,好在都是虚惊一场。御医说,至尊这样发作出来,反倒好得快些,只是他现在还起不来床,不然早来看你。” “嗯,那么我——”方若婳撑起来,想说,方若婳去看她。 “你急什么?你还虚着,至尊这会睡了,明日再去不迟。”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怪不得 方若婳继续起身,赵皇后看出方若婳的坚持,只好让宫女上来替方若婳穿戴。 此时,方若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他。在方若婳得知这样一个消息的时候,如果不是和他分享,那有多扫兴——简直像听相声漏过最后一个包袱。甚至连到他寝殿那么短短的一段路,都让方若婳焦急。 闵博延睡得很浅,方若婳在他床边坐下来,他感应似的睁开眼睛。 方若婳双手捧住他的一只手,贴着自己的面颊,微笑看他。 他也含笑看方若婳。 方若婳他们都不说话,时间就在静谧中悄悄流转。期间,大概有人进来过,探头望了一望,立刻就退出。 过去几个月发生的种种,仿佛就在这凝视当中,烟消云散。 这是个很乖的宝宝,传说中怀孕早期的恶心、呕吐、乏力,在方若婳身上统统都没有。宝宝让方若婳,不,是方若婳他们,感受到的除了快乐,还是快乐。 闵博延这时候已经有了两儿一女,都是赵皇后所生,但他对方若婳腹中的宝宝,还是感觉兴奋不已。 有时候方若婳他们议论。 “给我再生一个儿子。”他说。 “才不,”方若婳说,“女儿。” 他笑,“连这都要和方若婳作对。一定是儿子、儿子。” “女儿、女儿!”方若婳说,“我喜欢女儿。” “好好好……女儿。”他顺从。 如今他处处都纵容方若婳,比以前变本加厉。他时常问,你想要什么,或者指着这个那个说,很适合你。总觉得,他像在补偿什么。 其实方若婳也一样,夜夜都枕着他的臂膀入眠,某天他不在,便觉得空落落,辗转难宁。有时候半夜里惊醒,手总要摸一摸,确定他在方若婳身边,才能安心地睡去。方若婳仍和他斗嘴,但其实不再违拗他的意思。方若婳也在补偿,过去的几个月里,方若婳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痕。 初春来临,方若婳已能感觉到宝宝在腹中游动,像一条顽皮的鱼儿,从这里到那里,时不时轻轻触碰。皆因这个适时而来的孩子,方若婳他们的和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和好之后,方若婳他们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武阳宫变当日发生的种种,就如同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雷区。 方若婳他们现在相处快乐,看上去也许比以前更和美,但方若婳知道,其实方若婳心里仍藏着一道未曾完全愈合的裂纹,只是方若婳精心地将它掩起来。恐怕,闵博延心里也是同样。 那啥也许随时会炸,但是没人踩的话,也许到世界末日也不会炸。 因为方若婳的怀孕,册封的事也提上日程来。不过闵博延的意思,还是等方若婳生下了孩子之后,再行册封不迟。方若婳知道,他是怕典仪繁杂,会让方若婳吃力。 “至尊,有没有想过给十三娘什么封号?”赵皇后当着方若婳的面问闵博延。 这么,本朝目前没有嫔妃的规制,要封大约也只有贵人了。 方贵人。 听着还真是别扭。 闵博延大概也觉着不好听,有天看他在纸上随手写什么,凑过去看。第一列写:“贵、淑、德”,第二列写:“顺仪、顺容、顺华、修仪、妙珍、修华”,还没写完。 这个方若婳熟,顺口念:“充仪、充容、充华。” 闵博延冲方若婳笑一下,挥笔写下来。 “你喜欢哪个?” 方若婳想了想,指一下“淑”字。 闵博延斜过眼睛看方若婳,一副另有所指的笑模样。 方若婳忽然想起从前说过:“从来就没有贤良淑德”的话,顿时飞红了脸。当下挺着肚子,张牙舞爪地冲过去。闵博延当然不敢正面相缨,闪身搂住方若婳。 他的气息喷在方若婳的发丝间,湿润而温暖。 窗外皆是深深浅浅的绿,梢头绽开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花,如一支沾了水彩的笔随性地挥过,点点滴滴。风过处,枝叶晃动,黑黄的鸟儿羽毛一闪而过,婉转的啼鸣悠悠飘来。 春已浓。 “若婳,”闵博延低声说,“我们以后一直像这样,好好地在一起。” 心悠悠地荡一下。过了这么久,方若婳他们谁也不提。是情怯,也是不愿由自己掀起来。那创口,经不得掀,一掀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其实,他误会方若婳,方若婳也误会他,彼此都将对方看得太重,反倒经不起敲打。 方若婳闭上眼睛,说:“好。”无比地确定。 这一刻方若婳他们达成共识,谁也不会再提起那件事,过往已真的过去了。方若婳他们会共同守护创口,直至它彻底愈合。 若按闵博延的意思,本想索性将安仁殿指给方若婳住,因为离他住的甘露殿最近。可方若婳才不想坐这个火炉。如今方若婳能和赵皇后相安无事,一派和乐,皆因方若婳他们都遵守一个默契:方若婳拥有闵博延,她拥有皇后的尊荣地位。好端端的,让赵皇后心里起个疙瘩,又有什么意思?于是方若婳自己选了榆乐宫西面的淑景殿。闵博延仔细想想自然明白方若婳的用意,便由得方若婳。 淑景殿临咸池,方若婳身子日重,也没法子到处溜达,便每日在池边走走,累了,便有黄门安卧榻和垫褥,让方若婳歇息,诸般妥贴。 其实,来来回回每天看同一个池子,也没什么趣味,不外喂喂池中的鱼儿,天长日久,倒是方若婳一往池边坐,便有一大群鱼儿涌出来,张着嘴等吃的。 随侍宫女不失时机地拍马屁:“十三娘真是天生丽质,连鱼儿也着迷。” 嗯嗯,也不知为什么方若婳没在历史上留下个“招鱼”的名号。 有天方若婳想起静宜和辛莲,也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便趁赵皇后来的时候,跟她提起想见她们。赵皇后自是满口应承,当日便明日去接,谁知去的人回来说,她们早已经搬走了,问了左邻右舍,谁也不知她们搬去何处。 心里蓦地一沉。 其实去接她们,除了叙旧,还有件心底里藏了许久的事。因方若婳想来想去,除了方若婳自己,还知道那同心结底细的,只有辛莲而已。每每往那里一想,又连忙告诉自己不会的,辛莲待方若婳如母,不会的。可又总想跟辛莲问个究竟。看样子,是没这个机会了。忍不住想,她们不告而别,是不是正应了方若婳心中所想?转念间,又觉得这样未尝不是好事,就算确认了又有何益?徒增彼此的尴尬而已。 四月,闵博延前往安府。这回是微服,只带了几个侍卫。方若婳倒是想出去散散心,可如今顶了半个西瓜,闵博延又是那么一副拿方若婳当豆腐刻出来的人,多走两步就要散架似的,索性也不碰那个钉子,连提也不提。 幸好闵博延很快就回来,见了面差点认不出来,竟黑了那么多。 “天!”方若婳说,“你上工地搬木头去了不成?” 他笑,“方若婳若搬了木头,何止黑这么一点?” 方若婳他们的默契,私下里说话仍是你啊方若婳啊的,自在。 “工地上怎么样?”方若婳问。其实方若婳是想着,怎么把话题兜过去,让他注意一下民工的生活和劳动强度问题,免得后世那么多人骂。 “对,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有几件事你替我记下来。” 方若婳走到书案边研磨,提了笔等他说。方若婳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常会这样突然想起朝务来,方若婳便临时充当秘书,替他记下来,免得过后忘记。 “第一件事,朕自去年十月下诏,已除妇人、奴、婢及部曲之课,但至今仍有州县未曾依行,奴婢部曲一例受田。” 方若婳以为他想起的事必定和安府工程有关,谁知却是这件事。 “免了妇人奴婢部曲的课田?”方若婳顿住笔,脱口问。 闵博延大概有点奇怪方若婳为什么会感兴趣,侧过脸来看了方若婳一眼,“是。” “怪不得。”方若婳说。 “怎么?” “前几天听见刘刺史夫人跟皇后那儿嘀咕,如今田少了,要养的还是那么一大家子人,如何养得起?什么什么的,说得那个可怜劲,听着好似快揭不开锅。方若婳当时听了还纳闷,怎么田就会少了,听你这么一说才明白。” 闵博延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地“哼”了声,道:“让他们嘀咕去吧。” 他的轻描淡写,总让方若婳回想起最初,方若婳遇见的那个飞扬夺目的年轻人,那种不由分说的语气,仿佛他一旦说出口,事情必定能够做到,一切都不过水到渠成。 其实闵博延这么做的原委,方若婳倒也知道一点儿,因为事情打从闵星渊那个时候就在那里了。天平盛世有太平盛世的烦恼,户口日增,若还是按原本均田制定下的数目,又哪来那么多的田? 尤其是榆乐一带,均是贵族功臣的田地,哪还有百姓下脚的缝?很多人分到田不足份额的一半。当初闵星渊其实也打过主意,想让贵族功臣们退还一些田地,匀给百姓。可那些贵族功臣又岂是好相与的?顿时一蹦三尺,纷纷到闵星渊面前方述:自家这点功劳得之不易,这要是说拿就拿回去,将来谁还争着出来为国效忠?于是作罢。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像是装的 闵博延这主意,大概盘算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上来就颁布了这么一道釜底抽薪的诏令。按功劳该得田是吧?那是应该,不动。可是家养的那成百上千的奴婢部曲,每人头上几十亩地,从此后就乖乖退出来吧。至于妇人,其实因为地少人多,早就分不着什么田,反倒照样交税,索性田也不分了,税也不交了,扯平。 想明白这前前后后的因果,再望定面前淡定自若的闵博延,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 方若婳说:“我在想,有人听见你这么说,大概就跟喝了多加三勺茶末的茶汤一样。” 闵博延想想那些人的苦脸,也忍不住笑了笑。 “还有呢?”方若婳提笔在手。 他瞪牢方若婳,不说话。 方若婳迷惑不解,忙问:“怎么了?” 他绷着脸道:“被你一打岔,我全忘记掉了。” “这怎么好怪我?” “不怪你,怪哪个?”他换吴语说,在方若婳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都说吴语。 方若婳做生气状,他便上来咯吱方若婳。方若婳最怕痒,他才做个样子,方若婳已经憋不住笑出来。然后他从背后抱住方若婳。下巴搁在方若婳的肩头,他们都不说话了。 外面本来有小虫子的叫声,鸟儿的啼鸣声,风打着树叶的沙沙声,忽然间好像都远去了。 他听出方若婳的语气不对,逼近方若婳打量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做一个好皇帝,令天下长治久安,胜过赤霄,也胜过……胜过至尊。若婳,这种话我不会跟别人说,对阿赵也不会。我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去做。” 他说他想做一个好皇帝。居然会这样说。方若婳怔怔地瞧着他,依然是那样笃定的神情语气,仿佛说出来,一切便已在掌握之中。 可就是这句话,方若婳怎么可能相信?除非历史真的大错特错。除非,方若婳掉到的是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时空,只不过这个时空也有一模一样的方光霁、蔡秀妮、闵星渊。 方若婳苦笑,言不由衷地回答:“好。” 他无奈地抚方若婳的脸颊,“你总是不信我说的!但我一定会做给你看。” 方若婳认真地笑笑,“好。我看着。” 他舒一口气。然后拉方若婳坐下来,“坐坐,喝一杯茶总可以。你从来不肯好好地给我煎一回茶。” 方若婳忍不住发笑,“今日怕是来不及了,下回,下回我一定好好地给你煎。” “下回……”他眼神微微地一黯。 一日听见佟佳皇后在劝:“……妾还记得那时,妾的父亲被诬杀了,其它的府宾都早早地溜得没影,只有丘涵容,还常与咱们府上往来。想起来,那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他为相,日日坐在朝堂前那槐树底下听事,树都靠得歪了,至尊还特为命人不许砍去,好叫众人都看见他如何勤勉。如今那树都还在,人倒要没了,这是如何说起呢?” 她轻声饮泣,不像假装的。 说丘涵容不好的是她,说他好的也是她,只怕她自己都不甚明白。 闵星渊不语,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深秋来临时,丘涵容案终结。闵星渊到底不忍杀他,只贬为庶民。这结果大约比丘涵容自己的意料好得多,听说他一派欣慰。 但太子营的旗终算是倒下了,太子属官和亲信朝臣或死或贬或斥,一片零落。 年末闵博延回来榆乐,却并未如往时一般过了年立刻就返回江南,因为突厥步迦可汗犯境,闵博延与闵嘉颖各率一军北上,左右夹击。 步迦可汗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战有惊无险地胜了。 风越所扶持的启民可汗死心塌地,上书尊闵星渊为“圣人可汗”。 方若婳很关注这些事,在心里暗暗计算大军归来的日子。但是方若婳又很怕见到他,要装作若无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闵博延不在的时候,赵王妃时常进宫来,带着她的女儿静言。小姑娘才七岁,和两个哥哥一样团团脸儿,说话声音糯糯的,可爱至极。 静言很喜欢方若婳,常常缠着方若婳,要方若婳领着她去荡秋千,方若婳折倪枝给她编花环,带在头上,活似油画中的小天使。 心里软软的,忽然很想有个孩子。但这是奢望,现下是,也许很多年都是。方若婳叹口气。 很久。 “啊呀!”方若婳叫了声。 他立刻扳方若婳过来,“怎么了?” 方若婳笑,“你女儿踹我呢。” “真的?真的?在哪儿呢?”他喜笑颜开,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准爸爸,傻呵呵地在方若婳肚子上。 哪里找得到?他缠着方若婳描述,只字片语便可令他无限满足。 方若婳多喜欢这样的时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纯的相处。 夜里做梦都重复这样的场景,禁不住笑出来。醒来手本能地往身旁摸,却落了个空。心倏地一跳,起来披了衣裳便奔出去,懵懵懂懂的,紧张得不得了。 宫女看见,连忙揉着眼睛赶过来服侍。 闵博延也赶过来,手里提了沾满墨汁的笔。 方若婳扑至他怀里,双臂怀抱他的身体,夜半方若婳异常脆弱,需要从他那里得到安全感。 “方若婳很快就好,你先回去睡吧。”他说。 方若婳点一下头,理智总还是在的,没道理打扰他。但是走两步,忍不住回头问:“可以让妾陪着至尊吗?” 他怔了下,微笑:“当然。” 于是方若婳坐在他的案几旁,看着他落笔如飞。笔杆在方若婳眼前晃动,点点顿顿,方若婳打个哈欠,想挪过去看看他究竟在写什么,但是探过身去,想想又缩回来。 闵博延没有看方若婳,但是主动移过来一些,好让方若婳看见。 “妾可以看?”方若婳问。 这一次闵博延抬起头,“若婳,也许以前方若婳让你误会——方若婳不是不让你过问,只是,方若婳不希望你牵扯进去。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 方若婳凝视他,忽然间睡意全消。 方若婳当然明白。方若婳可以过问,但是,他不希望方若婳与朝务,或者不如说,朝中人直接接触。而这也是方若婳所想的。武阳宫变是个教训,稀里糊涂地卷进去只是一团糟罢了。方若婳是个心软的人,容易动摇,因而旁观会看得更清楚明白。恐怕当初佟佳皇后也是同样的意思。 方若婳将声音压到仅有他能够听见,“方若婳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方若婳认真地回答。 他点点头,继续。 方若婳看着他写。 正是白天他没来得及记下的内容。 安府之行,发现有官员虚报役丁人数,冒支府库钱粮绢物。又发现不少役丁服役期早已超过本朝规定的二十天,查问下来,有少数是自愿多服役,换取钱粮,多数则是某些男丁不愿服役,出钱雇佣。再有,天气渐热,役丁中暑之事在所难免,紫微宫监役官贾矩之法甚好,煎解暑汤备用,各处可照办。往下还有,发现有些工地上,役丁所食饭菜竟是隔数日,全都馊变…… 方若婳看着他往下写。 “……河渠之工甚重,不妨再征役丁,务必于今冬土冻之前完工,以免害明年春播。不可吝府库钱粮,而劳民。” 狼毫自纸上沙沙地划过,仿佛暗夜里唯一的声响。 烛光在纱罩中,偶尔,轻轻一晃。 方若婳的心也会跟着悠悠一荡。 他终于写完。搁下笔,自己看了一遍,然后沉思了一会儿,大概在想还有没有遗漏。然后问方若婳:“你觉得呢?” 方若婳说:“想得很天马全。” 他又看一遍,“我也知道劳民,但是拖久了,更劳民。还不如辛苦就辛苦这一年。” 他是这么想的,但后世都骂他,不顾别人死活。 方若婳他们回床上去,其实都失掉了困意,便平躺着。方若婳说:“有句话……” “嗯。”他应了声,表示他正听着。 “你派去监工的那些官员,都是能吏不假,但是身份上,或许差着些。” 他不响,过了会问:“你真这么想?” 方若婳叹口气,“我知道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那些人,是非多。” 闵博延嗤笑,“是非?谁想兴风作浪,就来吧,倒让我看看。” 方若婳轻笑,又无奈。 他总是这样。他不像闵星渊,闵星渊总在小心翼翼地平抚、平衡。闵博延却只任用他喜欢的、他认为能干的人。像安府和河渠这两大工程,不是闵锐达这样劳苦功高的亲信,就是贾矩那样的能人,老底子好些世家贵胄都给撇在一旁。可谁不知道,安府和河渠上投入的钱粮如流水一般,哪怕沾沾手,也是多少年享用不尽的。 但方若婳也没有十分劝他。 他觉着这样对,就由得他吧。反正,眼下他还镇得住。 方若婳只是心疼,他无论怎样一心一意地努力,最终都得不到谅解。 真还不如一辈子享乐,好也是这样,坏也是这样,倒省心。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愿答应? “若婳,”她紧一紧手,“也许,我需要你帮我。” 方若婳没有问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方若婳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想起曾经魏娘娘对方若婳说过同样的话,如果方若婳需要,你会不会帮方若婳? 她们都有自己的目标,只有方若婳没有。 过去十年方若婳所有的烦恼只是方若婳自己的,如何生存,以及,爱亦或不爱。 仔细想想,如果闵成弘闵博延换作任何的张三顾四,在这些问题上,还是差不多的。但是现在,方若婳好像真的走进历史中来。在历史里,闵星渊就是特定的,闵博延也是特定的。 可是,历史好像没有说,像方若婳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历史中是否真的有过什么作用? 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恐惧。更何况,这未知决定着无数人的未来。 其实,方若婳的愿望一直卑微,只不过希望能够有容身之处,活得不会太过艰难,如果可能,有一个男人可以爱也爱方若婳就更好。还有,希望方若婳关心的那些人都能平安。 但是历史……历史从来就不是方若婳所希望的、细碎的柴米油盐。 大概,方若婳实在不适合这么深沉的问题,就算想到多长一个脑袋出来,也不会有结论。 方代玉望着方若婳,“若婳,难道你不愿意答应?” “怎么会?”方若婳微笑,“只要我做得到。” 等等,难道这条耗费无尽劳力,挖到亡国的血泪长河,原来是方若婳提示了闵博延,才会诞生的吗?方若婳好似又掉到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难题里。可是,运河也是古代的南北大动脉,如果硬是不让它诞生,是不是就好呢?方若婳知道方若婳就算想到脑壳破裂,也不会有结论。 闵博延绕回来,一下坐在床沿上,“若婳,你可知道,你真是出了一个好主意!” “可是,”方若婳试着泼冷水,“你要想想,这么做,要耗掉多少人力?多少钱财?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闵博延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这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工程,从南到北,简直将半个天下都翻过来……” “不。”他平静地打断方若婳,“事在人为。” 方若婳闭一下眼睛。 “且不提这些事了。”闵博延说,“若婳,我在想,迟些去和皇后讲也好,我可以多些时间准备。我要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心蓦地抽痛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要嫁给你。”方若婳黯然道。 他耸起身子,俯过来仔细打量,“咦,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俗话说六月天,孩儿面。你比六月天变得还快。” 到这时候才惊觉,自从方若婳放纵了感情,方若婳的立场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方若婳已经不再那么抵触闵博延是未来的博延帝,甚至不自觉地向着他。 “混帐!”闵彬郁忽然怒喝,那么大声,连方若婳都听到了。 他狠狠地扬手,看样子打算扇闵博延一个耳光,但闵博延身子一让,躲了开去。 闵彬郁又手指着闵博延不知在说些什么,闵博延面无表情,默默地后退,跪了下去。 没出一个下午,祥王被太子罚跪的事情,就在宫中传遍了。至于原因,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佟佳皇后将闵彬郁叫来,问了一遍经过。 “是因为徐泽他们几个的任命——”闵彬郁解释事情缘由。 方若婳在旁听着,心中暗叹,这闵彬郁果真沉不住气,闵博延不过是越过他任命几个江南属官,小小的挑衅,便叫他这般暴跳如雷。他难道不知,他父母已年迈,父亲又在病中,于儿女事上看得日重。他好不容易在父母心中稍稍恢复孝顺模样,如此一来很可能又前功尽弃。 又想,闵博延此举也担一点风险,若闵彬郁不肯踩这个陷阱,纹丝不乱,只将事情缘由转呈闵星渊,倒可能挑起闵星渊对闵博延的猜忌。不过,他对大哥的性子显然知之甚深。 闵彬郁认错倒是干脆的,叩首道:“臣因为心里惦记着至尊的身子,不免烦躁了些,博延说得又不甚明白,臣一时孟浪,所以对博延有些过严的举动。臣已经修书一封,向博延解释情由,现已差人快马追上去。” 大约,就这样了。方若婳看着手里的落叶想。 过了半月,左仆射丘涵容为军务来武阳宫觐见。 闵星渊留他一起用午膳。席间,佟佳皇后也过去同坐了一阵。听说,丘涵容原本是佟佳家的家臣,这左仆射可说是佟佳皇后一手提拔的。 “学林,”佟佳皇后叫着他的字,笑问,“看你脸色比上一回来好得多了,莫非遇到什么喜事?” “不瞒皇后,臣家里确实算有件喜事——臣妾有孕了。” “喔!”闵星渊大笑,“老来得子,那当然算喜事!来,学林,饮了这一杯!” 佟佳皇后看一看丘涵容,不作声。 方若婳如今在她身边久了,对她的脸色很敏感,忽然沉默是因为心中不快。 坐了一阵,佟佳皇后退入那啥,和方若婳他们说笑。方若婳加倍小心,不时看她的脸色,倒还平静。待丘涵容走后,闵星渊也进来。佟佳皇后站起来迎接,两人一起坐下。 “学林如今说话越来越不实在了。” 方若婳穿着裘衣,在闵成弘面前反复地来回,像模特一样。他看着方若婳微笑。侍女们在一旁惊叹。她们说,方若婳像神仙妃子一样,说得方若婳自己也有点飘飘然。 于是,方若婳决定穿着上街去。又戴上同料做的皮帽,将头发打成辫子,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簪上樱桃红的绒花。所到之处的人们,纷纷回头瞩目,方若婳听见他们在议论,不知垂帷之下的容颜该是如何?有人大声断言,必是个丑八怪。方若婳暗笑,不理会这样的伎俩。 城外栽培了一片腊梅林,花开得正好,在纷纷洒洒的大雪里,紫黄色、墨黄色、金黄色、淡黄色……次第延伸。 这时节,有闲情来踏雪访冬梅的人极罕,方若婳掀起面前的垂帷,自在地走动。 皮靴踏上厚厚的积雪,“扑”一下陷入,绵软的感觉。还有冷冽的风,夹着零碎的雪片和腊梅的清香,直灌入肺腑之间,异常舒服。 方若婳仰起脸来,大口地呼吸。 这时候,方若婳觉察到有人在注视方若婳。 非常直接而专注的视线,但不同于男人们带着欲望的目光。这是一种第十三感觉。 方若婳回过头,看见一个仪态华贵的年轻女人站在不远处。 “不,我没有生气。”方若婳推着他的肩让他坐回去。 他拉住方若婳的胳膊,黑瞳瞳的眼眸闪着固执的光,“若你没有生气,那么现在就对我说,你愿意嫁给我!” 暂且不管它什么历史,方若婳只知道,方代玉是方若婳的朋友,方若婳他们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互相支撑,这样就足够。 过两日,佟佳皇后对方若婳说:“阿赵受了风寒,那孩子身子弱……你替我去看看她。” 方若婳心里明镜一样,但是不能说别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等等 车从城门出去的时候,有个莽撞的士兵上来检查,一面问:“里面什么人?”一面伸手就挑开车帘。 辛莲立刻挡住他,但他还是瞥见了方若婳,一下子惊愣在那里。 辛莲呵斥着将他推开,大概管家也上前交涉,不一刻便有统领怒骂着令那士兵滚开。 然后统领换过笑脸,隔着车窗道:“这种时节出门,请千万小心。” 方若婳从旁瞧着,他的这句巴结话倒是让辛莲更加倍紧张。 车向前行,方若婳从车窗向外望,隔着窗纱,模模糊糊地望见巍峨城墙。一年多之前,方若婳也是这样回望建康城。 方若婳曾经一度以为可以安定下来,谁知依旧回到那时的心境。 何况有过再失去,更加不堪。 泪水滚滚地落下来。辛莲握住方若婳的手,方若婳便滔滔不绝地哭了一场。待方若婳止住哭泣,却发现辛莲无声呜咽,方若婳反过来又安慰她。 这样的境遇里,有人可以互相安慰,让方若婳心里轻快不少。 不久方若婳他们到达峪渭府,一路平安,未曾出什么岔子。 看得出来,管家还是松了口气的。 途中路过的地方,有不少毁于动乱,百姓不得已聚为义军,以谋生路。那些景象很是凄凉,叫人心惊。方若婳忽然想到,数十年后,整个风越帝国都会是这样一般景象,直忍不住冲动,应该回头去伺机杀了那个后世的博延帝才对。 但方若婳这辈子连只鸡也没杀过。 “若婳。”他叫方若婳的名字,“过来,到这里来。” 方若婳走过去,将点心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他看也未看。 只说:“坐,坐这里。”他指着自己身边。 方若婳没有动。这些天,方若婳看得很清楚,他在佟佳皇后面前始终都表现得十分稳重,只有偶尔的例外,当赵王妃笑起来,他便会侧过脸去看她,眼里露出那样一种陶醉般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是戳在方若婳心头的一根刺。 方若婳说:“殿下,请用点心。” 闵博延看着方若婳,可能因为方若婳没有坐下的意思,他站起来。方若婳他们之间的距离因而一下子缩得很近,方若婳看得见他眼中闪动的微光。 方若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想,方若婳应该走掉,但又犹豫,万分地矛盾。 “若婳。”他逼上来一步。 方若婳下决心转身,但被他拉住胳膊。 这和从前惧怕闵博延是两样的,这纯粹是恐惧,就像……半夜里独个看恐怖片。 幸好,他也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 因为距离年关近了,藩王都郁续返京,过几日是汉王闵嘉颖,接着闵博延也回来了,榆乐宫因而日渐热闹起来,佟佳皇后脸上的笑容比往时多了几倍,连闵星渊也常常在笑。 就算掺了许多别的成分,因而稀释,天伦之乐也还是存在的。 从旁观,无需冷眼,也看得明白谁是最得爷娘欢心的。德王妃像个闷嘴葫芦,汉王妃年纪还小,听到任何有趣的事便咭咭地笑个不停,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祥王妃。 她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生得团团圆圆,和她一样乖巧,懂得讨老人家欢喜,佟佳皇后整日搂着两个孙子,不知怎样才好。临到隔辈身上,她还是寻常的祖母。 “喏,到底还是阿赵。”有一次她终于说漏嘴,“哪里像当初,阿俨生了之后,方若婳想抱过来养,都不肯。阿俨如今和方若婳也不十分亲。” “别走。”他命令,然后放缓一点语气,只是一点,“我只想看看你。” 他扳着方若婳的肩让方若婳转过身来,然后松开一只手,抬起方若婳的下巴,迫使方若婳与他面对面。方若婳只好迎向他的视线,雄赳赳气昂昂的,尽管以前这样的尝试方若婳也做过,无一不是失败告终,但总不能直接缴械投降。 改变历史?叹口气,方若婳还是继续当缩头乌龟吧。 闵醉岚追上来,看着方若婳说:“我看中你了,你跟了我吧。” 等侧开脸去,方若婳再偷偷地深呼吸,让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还有心头的刺痛。 闵博延看见方若婳,向方若婳微微一颔首,方若婳垂手避在一旁,让他先过去。 天哪,方若婳几乎晕倒,这闵家的男人们还有完没完?眼前这一位,什么是名不符实?他浑身上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没办法跟“秀”字联系在一起。方若婳在宫中,听说过他的名声,他孔武有力,武艺过人,因而对于看不顺眼的朝臣,便以老拳相加。 方若婳若回答个“不”字,会有什么落到方若婳头上来?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方若婳若回答个“是”字,又有什么在前头等着方若婳?就更加不寒而栗。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真的有宫女来,叫闵醉岚进去。 蓦地,又觉有人正注视方若婳,抬起头,是还未走开的闵醉岚。 方若婳立时想起方才听见的“活取人心肝”云云,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来,一直冒到脑门,暂时冻结了方若婳的思绪,让方若婳做不出一个合适的反应。 这和从前惧怕闵博延是两样的,这纯粹是恐惧,就像……半夜里独个看恐怖片。 幸好,他也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 因为距离年关近了,藩王都郁续返京,过几日是汉王闵嘉颖,接着闵博延也回来了,榆乐宫因而日渐热闹起来,佟佳皇后脸上的笑容比往时多了几倍,连闵星渊也常常在笑。 就算掺了许多别的成分,因而稀释,天伦之乐也还是存在的。 从旁观,无需冷眼,也看得明白谁是最得爷娘欢心的。德王妃像个闷嘴葫芦,汉王妃年纪还小,听到任何有趣的事便咭咭地笑个不停,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祥王妃。 她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生得团团圆圆,和她一样乖巧,懂得讨老人家欢喜,佟佳皇后整日搂着两个孙子,不知怎样才好。临到隔辈身上,她还是寻常的祖母。 “喏,到底还是阿赵。”有一次她终于说漏嘴,“哪里像当初,阿俨生了之后,方若婳想抱过来养,都不肯。阿俨如今和方若婳也不十分亲。” 方若婳怔愣。 佟佳皇后觉察失言,转开话题,此后也不再提。 她和魏娘娘的宿怨,果然不假。闵俨是魏娘娘生下的长子,听说因为有了这个孩子,闵星渊夫妇才勉强接纳了魏娘娘。孙子终归还是孙子。 方若婳只觉得心狂跳,不敢舒这口气。这要怎么办?这个家伙,也许比闵博延还要难以对付。腿是软的,方若婳扶着旁边的树,挪到墙边,只是想站着喘息,最终却无力地坐到石头上。 这年月,女人的命运还是如浮萍一般,一瓢雨水就能冲得不知何方。 胸口有些酸,但眼里没有泪。哭有什么用?哭最没用了。就算流泪,也要流在管用的地方。 佟佳皇后身旁的宫女找到方若婳,“若婳,你怎么坐在这里?叫我好找。德王殿下来了,皇后说你上回做的点心好,让你再去做。” 方若婳打起精神来。 点心没什么难做的,有现成的模子,还有人调馅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材料,怎么样也不会太难吃。 方若婳将点心端进去。 母子俩正在说话,佟佳皇后脸上满满的笑意。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 “若婳做的点心很好,来,你尝一尝。”她亲手拣了一块给闵醉岚。 “是若婳做的?”闵醉岚看着方若婳笑,又转过去对佟佳皇后说:“阿娘,我想要若婳。” 方若婳的心跳停了一拍。 佟佳皇后正捻起一块点心,手也停顿在半空。 找房子自然是管家的事,驾轻就熟,不一日便觅到十分妥贴的宅院,与在洮高的很相似,不大,但干净俐落。 方若婳没有精力再花同样的心思在方设上,听凭辛莲和侍女们随便打扫安置了一番便罢。 小厮们上街去打听,他们最喜欢这个差使,泡在小馆子里半天,有吃有喝别的不消干,只要聊天,换方若婳也喜欢。 回来汇报说,峪渭府也有一支反叛军,首领姓周,不过只在城外活动,并未进城。所以,这城中的气氛虽然带着几分惶恐,日子却还一样过。 好了,这也就是方若婳想要的了。 但接下来呢,还要不要在这里也开一间花店? “等等再说吧。”辛莲劝方若婳。 等了几日,得来消息,闵锐达已经率军南下。各处的叛军,有的是迫不得已而起义,有的是心怀野心而逐鹿,有的是浑水摸鱼而乱局,各怀心机,各自为阵。比起当初的旧方守军还要涣散如沙。 闵锐达到京口,朱莫问立时溃不成军。 隔几日再听到的传闻,闵锐达势如破竹,已经过了晋陵,到达无锡。 “那不是离峪渭府很近了?” “可不是。” 但方若婳不关心这,因为方若婳一早知道结果,闵锐达肯定会赢,方若婳关心另外一个人。 她们都不提起,方若婳只好自己问:“洮高那面有消息吗?” “洮高?”侍女奇怪,“洮高当然好好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敢打扰 她轻声饮泣,不像假装的。 说丘涵容不好的是她,说他好的也是她,只怕她自己都不甚明白。 闵星渊不语,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深秋来临时,丘涵容案终结。闵星渊到底不忍杀他,只贬为庶民。这结果大约比丘涵容自己的意料好得多,听说他一派欣慰。 但太子营的旗终算是倒下了,太子属官和亲信朝臣或死或贬或斥,一片零落。 年末闵博延回来榆乐,却并未如往时一般过了年立刻就返回江南,因为突厥步迦可汗犯境,闵博延与闵嘉颖各率一军北上,左右夹击。 步迦可汗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战有惊无险地胜了。 风越所扶持的启民可汗死心塌地,上书尊闵星渊为“圣人可汗”。 这是成为皇太子的代价。只是方若婳不知道,他心里是否认为值得? 转眼已近冬至,照例佟佳皇后要预备许多节礼,赏赐命妇和宫嫔。费映莲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这些事情自是方若婳忙前忙后。 这日方清点完,回来向佟佳皇后复命,却见方代玉跪在佟佳皇后榻前,两眼含泪。 佟佳皇后正沉默着,看见方若婳进来,只问:“都好了?” “是。” 佟佳皇后点点头,又不作声了。 却听方代玉凄然道:“皇后,妾并无此意。” “我知道。”佟佳皇后的声音带着几许疲乏,“我看了你这么多年,知道你的人品。这是至尊的意思。我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你去准备就是了。” 方若婳的喉口一阵抽紧,隐隐猜到几分。 “皇后……”不是?方若婳看着她,等着听权威答案。 “他好财。”她简单的说。 似乎不好色,似乎。 方代玉露出怪异的笑,加一句:“他好不了色。” 好不了?这是什么说法。 方代玉附在方若婳耳边解释,方若婳恍然大悟。两个八卦女人相视咭咭笑。 “哦,所以——” “是。听说小时候从树下摔下来,落下这个毛病。闵锐达很疼他,一直提携他。” 话题又拐回来了。 方若婳问:“外放个什么官?” 方代玉想了下,说:“伊州刺史有缺,大概会去那里吧。” 她果然知道得清楚。 这么一来,和闵锐达关系最亲近的人都调出了枢机,看来闵星渊是真的要撇开闵锐达。 “闵锐达没什么表示?”方若婳问。 “阿五,你该晓事。国法所在,我怎么能去看他?何况,我若去看他,会生出多少的是非来。罢了,今世的母子缘……只有待来世再续了。” 她虽然老了,眼眸不如以前明亮,但终究头脑还是清楚的。 谷蕊公主走后,佟佳皇后沉默地坐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如泥塑似的。方若婳他们每个人经过她身侧,都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她。 天色渐渐地沉下来,黄昏的霞光从西窗透进来,屋子里半明半暗。佟佳皇后终于转过脸俩,望着窗前流金沉思了一会儿,吩咐费映莲:“去传太医来。” “是。”费映莲应下,转身欲走。佟佳皇后又叫住她:“等等。”费映莲停下脚步,回身。 又是沉默。 很久,“算了吧。”她低声说。 费映莲露出不忍的神情,说:“皇后,我悄悄地去找太医问问,不让别人知道就是。” 佟佳皇后想了想,点下头。 “他怎么会?那个老狐狸。” 佟佳皇后看看她,不耐地说:“这是好事,你哭什么呢?去吧,我也累了。” 方代玉只得告退出来。 方若婳在佟佳皇后身旁侍立了一阵,忐忑不安。终于下定决心,捏了个借口出来。 一走出殿门,立刻飞跑到方代玉那里,果然盈风告诉方若婳,她将自己反锁在门里,谁叫也不肯开门。 方若婳去叫门,无人回应。 方若婳很关注这些事,在心里暗暗计算大军归来的日子。但是方若婳又很怕见到他,要装作若无其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心里也不由得酸涩,原来他也这般不易。 难道就是为了这,他才会变成以后的博延帝吗?有时也忍不住这样想,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三月,阳春天气里,闵博延奉诏前往江南巡省。 方若婳想他必定很高兴,总算可以出去走走看看了。何况他对江南大约也生出了感情,此番回去更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味。 然而,不久方若婳就发现方若婳太天真。 原来这件事出自倪嘉平的提议,那么这里面大约又有什么事情在了。唉,方若婳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方若婳想弄明白,便得不断地深入,方若婳越深入,却又发现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一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到底,只是利益。但走上这条路的人,也许想回头也已没有了机会。 像闵博延,他是有野心的,自己去走那条路,还好些。像闵彬郁,甚至只是因为他生而为长子,若他不是,也许和闵成弘一样,并不会追逐那些。 这阵子,谷蕊公主进宫比往日频繁。 她们母女交谈,并不避开方若婳。谷蕊公主如今也习惯了方若婳的存在,大约已将方若婳当作一扇屏风。 她说:“我去看过大哥一回。” “你这孩子!”佟佳皇后埋怨她,“怎么这样冒失?让至尊知道了定要训斥你。” “我偷偷去的,至尊怎么会知道?” “必定是嘉平替你打通了关节——让至尊知道,益发要训斥。” 谷蕊公主娇柔地笑,“我缠着他,他是没法子。阿娘你可不要怪他。” 佟佳皇后搂着她取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我这里还没说什么,你那里已经着急。” 谷蕊公主将脸偎在母亲怀中,但方若婳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眸微微黯淡,即使维持着笑容,也掩饰不住一缕忧愁。 佟佳皇后笑了一会儿,轻声问:“他如今怎么样?” 闵博延不在的时候,赵王妃时常进宫来,带着她的女儿静言。小姑娘才七岁,和两个哥哥一样团团脸儿,说话声音糯糯的,可爱至极。 静言很喜欢方若婳,常常缠着方若婳,要方若婳领着她去荡秋千,方若婳折倪枝给她编花环,带在头上,活似油画中的小天使。 心里软软的,忽然很想有个孩子。但这是奢望,现下是,也许很多年都是。方若婳叹口气。 “十三娘,不可以叹气。”静言坐在秋千上一本正经地劝告,“叹气会生皱纹的哦。” 方若婳忍不住笑,真想掐她的脸蛋,想想她的身份,又将手放下来。“真是,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阿娘说的。”静言摇晃着脑袋,“阿娘说,她的皱纹都是叹气叹出来的。” 方若婳心中一动,“你阿娘平常不快活吗?” “没有啊,只是她老爱叹气。” 那就是,她不快活。 “十三娘!十三娘!你在发什么呆?帮我推呀。” 方若婳回过神,俯身笑道:“该回去了。你老这么跟着我到处乱跑,你阿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静言生了长长的睫毛,像蝴蝶须子一样掩着娃娃似的大眼睛。她纳闷地瞅瞅方若婳,“那怎么会?阿娘老跟我说,十三娘你又好看,又懂事,我跟你玩,她很高兴。” 方若婳怔愣,然后叹息。 天热起来,闵星渊夫妇如往年一样前往武阳宫避暑。武阳宫内古木参天,遮云蔽日,别有一番清静。 但不知为何,方若婳总觉得太过阴寒。走在任何东西,都会冷不丁感觉一股风自那些殿堂的深处吹来。 有时候她问谷蕊公主,外头有什么说法没有。谷蕊公主婉转回答:“有当然是有的……究竟大哥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她便神情一黯,整天都闷闷不乐。 因为将要册立新太子,闵醉岚和闵嘉颖也返回榆乐。不过看他们的神情,恐怕也是满心不甘。尤其是闵醉岚,忿忿之情溢于言表。 听他公然在说:“若是大哥,那也就罢了,长幼有序。既然可以立二哥,立谁不可以?” 左右连忙劝止。 闵星渊对佟佳皇后叹息:“阿岚这个脾气,我们在时还能压他一压,我们若不在了,他是谁也不服的。到时若生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得了?” 瞧这情形,闵博延如今不过是坐了闵彬郁的位置,换作他四面受攻击。 这事体看似尘埃落定,其实越发喧嚣尘上,不到最后一刻,哪个也不肯放弃。 十一月初三,闵博延受册,立为皇太子。 这日,天降大雪,大团大团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顷刻将榆乐城裹成一团银素。 有人说这是“瑞雪”。 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端看心里怎么想罢了。 走到书房门口,费映莲守在台阶下,满脸紧张。看见方若婳就过来拦住,一边使劲摆手。 听见屋里有摔杯子的声音,“咣当”好大声。还有妇人抽泣的声音,肯定是佟佳皇后。 他们在吵架?居然。连司徒的那一次,他们也没有正面地吵起来。 “……又不是不知道睍地伐的性子!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要这样治他,他哪里还有命在?!” 佟佳皇后的声音都变形了,尖锐得刺过房门传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方若婳茫然地看费映莲。她摇摇头,不敢作声。 “白纸黑字在这里!我若不治他,国法还有什么用?”又一只倒霉的杯子碎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佟佳皇后大哭着,像个普通的泼妇,“我告诉你!如果要睍地伐死,先来杀死我!” 第三百三十章 你恨他 闵博延已经宣布将要南巡。秋安的旧地和南方的旧地,对于风越而言,都是不大叫人放心的所在。如今闵博延营建东都,将秋安旧地纳入中枢的眼皮底下,剩下的南方,他显然打算亲自去安抚。 南巡的日子定在八月中,算起来那个时候宝宝已经过了双满月,方若婳也该恢复如初,足以陪他共这一趟旅程。 天越来越热,身子也越来越重,方若婳索性窝在房里当猪。 真也快成猪,闵博延召来名厨,每天变着花样喂方若婳,真害人,方若婳的胃口大到自己都吓一跳,一顿就能扫干净一只鸡。 终于尝到十几只鸡烧出来的茄子,开始吃得很有劲,到后来还是喜欢最简单的食品,干干净净的炒青菜,绿是绿,白是白,色香味俱全。 方若婳注意到闵博延有渐渐奢侈的倾向,宫中的女子如今不再清一色的青布衣衫,五色绢麻绸缎纷纷登场,连宦官们腰间也不独木雕黄铜,时常的闪过银饰玉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方若婳找个机会略劝了劝他,他则念出府库的钱粮总账给方若婳听,原来存绢多到白白烂掉,存粮多到库里都淌出酒来。 方若婳问:“那么,为什么不再减免税赋?” “今年已经免了。明年还打算继续免。” “哦。” “可是也不能长此以往。” 是。毕竟国家的运转还是要依靠正常的税收,免税只能适当进行,还必须有特殊的理由,不能成为常规。 “那也不能乱花。” “哪有乱花?” “这……”也是,改变的只是以往那种自上而下的俭朴景象。如今那些人吃好的,穿好的,花的并非国家的钱粮,是他们自己的薪水,似乎也无可厚非。 “从前先帝他们都是从早年过来的,府库穷白,自是要节俭。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府库充盈,再一味省,只进不出,岂非等于死水一潭?” 这道理方若婳当然懂,不就是搞活经济、拉动内需嘛。 闵博延不轻商,这点方若婳早看出来了,规划祥府的时候,比榆乐还小三分之一的地盘上,硬是多塞进一个集市。规划河渠的时候,也要求沿途船坞利于将来商货船进出。当时上上下下都是以农为本,他的想法还真有点前卫。 “也有道理。”方若婳承认。 宫女端了切好的瓜果来,如今太医不准方若婳吃冰湃过的,只准在井水里稍微浸一会儿,若有若无的一丝凉意。 方若婳让人拿小签子来,戳了一块起来吃。然后顺手将盘子推给他。 很奇怪,以前和闵元青相处,方若婳会偎在他身边,一口一口地喂他,仿fo天经地义。但和闵博延在一起,方若婳极少这么做,大概,因为闵元青是方若婳的求生手段,讨好他是应该的,而闵博延,方若婳内心里希望他们是平等的吧。 因为坐在那里,裙子在裹紧了圆滚滚的肚子。宝宝忽然蹬了下小腿,一个小包突起来,转瞬又不见了。 “呀!臭宝宝!”方若婳轻轻拍一下肚皮。 闵博延凑过来,呵呵笑道:“宝宝听见没?你娘说你是臭宝宝呢,使劲踹她!” 真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宝宝忽然又动了下,也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登时又鼓起个包来。 方若婳他们一起笑了。 他揽了方若婳的肩,在方若婳鬓角吻一下,问:“刚才你的话还没说完?” 方若婳“嗯”了一声,“有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如果长此以往,世风奢侈,只怕想纠时也纠不过来。” 闵博延沉默片刻,“嗯,你说的也有理。凡事不可过分,分寸还是要有的。” 方若婳微笑,“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过白提一句。” 他揉下方若婳的脸,“不用说这些套话,你想说什么就说。” “哪能不说?指不定哪句惹到你——” 闵博延板了脸,“我是这样的人?” “你看你看!”方若婳指了他,笑得发颤,“还说不是?” 他发觉上当,但对着方若婳的大肚子,又没办法,一副恨得牙痒的模样。 “你就会跟我怄!” 正在笑闹,宫女进来。 “伏仁居士差人来了。” 自从方若婳怀孕,到方代玉那的走动也少的多。偶尔会去,听她谈fo理,也跟她狡辩。她现在真是六根清净模样,不管方若婳怎么胡搅蛮缠,都是一副淡定的微笑。真服了她。她也算一生波澜起伏,说丢,真的丢开。 来的人是宿桓,只说,方代玉请方若婳去一趟。 方若婳回头看闵博延,他面无表情,不做任何表示。 方代玉自从出家,再未主动请过方若婳。所以方若婳回答:“好。我这就去。” 去了才知道,方代玉病了。 本来就瘦,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曾经那么美的女人,到了这种时候,枯槁得像凋零焦黄的花瓣,完全失却颜色。 那么热的天,房里窗门紧闭,她还盖了条毯子。人半仰在床头,脸朝着帐顶,目光空洞,糁人。 听见方若婳进来,方才回过头,微微牵扯一下嘴角,指着床边的胡床叫方若婳坐。 “你怎么……”方若婳一时惊住,“什么时候病的?” 她沉默不语。 宿桓说:“老底子的病根,很久了。这一个月又更坏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方代玉淡淡道:“说过多少遍了,这没有什么。” 方若婳心里也酸到难受,强忍着泪。 任谁都看得出来,方代玉怕是不行了。方若婳一直以为,她有强悍的生命力,比谁都更能坚持。却原来,她是这样薄命。 “请太医看过没有?” 宿桓看一眼方代玉,摇头。 “为什么?”方若婳立时就想站起来,叫人去传。 “是我不让。”方代玉说。 方若婳怔住。“为什么?”方若婳问。 “为什么要?”方代玉平静地反问,“生死有命。” 丝毫都不像她说出来的话。 “还记得那年你劝我活下去,你说,活着才能做些真正想做的事情。我一直都记着你的这句话。可是现在,我想来想去,想了这么久,也没有一件想做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随便它去?” “不是……”方若婳想说,不是这样,但语塞。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吗?”她又问。 方若婳没做声。其实已明白了一半。 “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居然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居然。生命怎可以这样虚弱?如幻像一般。悲伤对宝宝不好,但方若婳忍不住悲伤。 宿桓走出去,大约是把门。 屋里剩下方若婳他们两个人,谈话是从沉默开始。漫长的沉默。 “你知道那个同心结的事了吧?” 同心结。 “知道一些。”方若婳说,其实方若婳无从判断自己究竟知道事情的多少。 “知道是谁偷去的吗?” 方若婳有些难过,迟疑了片刻,试探地问:“辛莲?” 方代玉点一下头。 当然,只有辛莲知道同心结的底细,也能拿得到。而且,最要紧的是,辛莲原本是绿荷身边的人,方若婳并不知她们之间有过什么,但想必辛莲无法拒绝绿荷的要求。 “你问过她吗?” “没有。我差人去找过她,她已经搬走了。” “哦。”方代玉随口应了一声,似乎其实也并不在意。 停了一停,她又问:“你恨她吗?” 方若婳怔愣。“并不。”方若婳说。 她忽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方若婳看,“你恨过什么人吗?” 方若婳恨过什么人? 误解闵博延的时候,方若婳相信,方若婳是恨他的。但除此之外……方若婳至少讨厌,恨太强烈,并不适合方若婳。 “你多幸运。”她说,语调十分平静,不是感慨,不是嘲讽,只是陈述。 “我恨过那么多人。”她又说。 是的,方若婳知道。恨占据了她大半辈子的生活,她一直都不快活。她说她现在平静了,可方若婳想她只不过是麻木了。 “我恨他们所有人,闵星渊、佟佳雍恬、闵彬郁……闵博延。”她平静地直呼他们的名字。 方若婳注意到,在闵彬郁和闵博延之间那个微妙的停顿。 “为什么你恨他?”方若婳问。 没有明指,但她一定明白。 她没回答。沉默了会,忽然说:“其实那天,我离开时,闵星渊已经咽气了。” 方若婳惊诧。 她笑笑,“本来他就是回光返照,折腾了一回,闵博延命人冲进去,又吓着了他,怎么还顶得住?” 这么说,闵星渊的最后一口气终究还是双方合力逼尽的,主要是闵博延。 不过,间接,与直接有质的区别。 “那天,闵博延进屋就抱住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闵星渊身边的宫女和宦官千真万确是亲眼看见的。那几个人如今都不在了吧?” 方若婳默然点下头。 “看来你也留意过——” 当然。 “他们是我害死的。”方代玉说,依旧是陈述的语调。 “你不想问这计划是谁想出来的吗?” 方若婳不想问。但方若婳问了:“是谁?”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如你的意 “是绿荷。”她轻笑了一声,“我真佩服她,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不过,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数她最了解这家子人。可是,其余的每个细节,都是我想出来的。绿荷告诉我那个同心结的事。你瞒着她,你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就知道。不过,她和你是同一种人,不到最后关口,她不会利用你。可我不一样。” 她看着方若婳,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让方若婳心底发寒。 “你知道吗?我勾引过闵博延。” 方若婳惊呆。 她说什么方若婳都不会更吃惊。 “你果然不知道。”她继续怪异的微笑。 “你……喜欢他?”方若婳问。 “一开始不。”她淡淡地说,“一开始我只是想勾引他,给佟佳雍恬看看。她引以为傲的博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无论我怎么暗示,用什么样的法子,他都不为所动。我倒另眼相看。” 她声音低下去,迷茫的,也许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的心思。 “想不到,他们闵家还真有一个人物。我也就作罢了。可惜,哼,好景不长,我罢手了,他倒又来找我——” “你说什么?”方若婳愕然看着她。 她扯了下嘴角,从枕边端过一只匣子,看似极沉,一下竟没端起。方若婳忙探过身帮她。她示意方若婳打开。 里面许许多多的金玉饰品,成双成对的鱼儿、鸟儿,还有蜿蜒盘绕在一起的对蛇。 “都是他送的。” 方若婳盯着那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儿,仿fo有无数根刺扎进方若婳的眼睛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她的声音空缈,仿fo自极远的地方飘来。 方若婳不答。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认真的,很快就明白他不是,他不过给我个甜枣诱着我。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若婳,你们俩起头还瞒得真是好。我知道之后,也不免生气,便叫了他来。他见我恼了,又哄我。哼,若婳,他那个样子,我就不跟你学了。反正,他许了我,将来闵星渊去了之后,他必与我有一个叫我满意的交代。” 方若婳持续沉默,仿fo方若婳已变得只会听,不会说话。 “武阳宫变前两日,我托人送了一只同心结给他,又写信告诉他,我在某处等他。他收了同心结,却借故不曾赴约。他那时大约觉得,闵星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已不那么重要了吧。其实我是故意试他的。 过两天我又送一只同心结给他,是你的那只,还有一封信,是我模仿你的字迹写给他的,说你有极要紧的事,又不得脱身,让他务必亲身前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就是想证明,他是如何满口谎言。” 方若婳觉得一阵眩晕,连忙扶住床栏。方代玉的声音飘得极远极远,模模糊糊。过好一会儿,才重又清晰。 “……他利用我。他不仁,我不义。反正不过如此。索性我再搅他一搅,至少,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她轻声地笑。方若婳望定她,只一分长的发茬,枯槁的面颊,几近歇斯底里的笑,忽然感觉彻骨的寒意。 也许是她一生唯一的一次爱恋,就这么湮没在叫人心悸的笑声里。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同情她,也许同情显得太虚伪廉价。方若婳坐在她床边,听她说话,她不再说闵博延,开始说她从前的事,童年的点点滴滴,脸上的笑容渐渐温馨。 “若婳,”她说,“我死之后,你就不要烧纸了。我不需要那些。” 方若婳问:“你想要什么?” 她说:“我想回江南去,要是可以,我想回从前的勤州。” “好。”方若婳答应她,“我一定做到。” “幸好是你!”她握了握方若婳的手,“如果换作别人,一定不停地哭哭啼啼。” 方若婳其实也想哭,努力地笑一下,“你知道我的,就是这样死乞白赖的性子,哭太费神,不适合我。” “你才不是死乞白赖……”她的声音低下去,又絮絮地说一阵,而后睡去。 方若婳确认她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起身回去。 闵博延在等方若婳,他眼里有几丝不安。 “你们都说些什么?”他故意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其实他在意,方若婳知道,很在意。 “她说……” 方若婳望着他。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是方若婳忽然厌恶一切的猜谜和兜圈游戏,方若婳第一次全然坦直地面对他,老实地将方代玉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他。 他目光炯炯。 “你不信她说的,是不是?” “不全信。”方若婳说。 方若婳想她说的,一定不会全是骗方若婳的,也许,那对于她而言,全是真的也说不定。在她看来,事情的确是那样的,闵博延从来未将自己的承诺当真。 “我是送过她很多礼物。”闵博延坦承。 “我知道。” “但是她也许误会了。” 方若婳看着他,“是你希望她误会吧?” 闵博延沉默。 方代玉没有说错,他的确在利用她。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在彼此利用。就像绿荷和方代玉也利用方若婳,恐怕在她们眼里,方若婳隐瞒着她们与闵博延的关系,也是在利用她们。 武阳宫变让方若婳看清楚很多事。方若婳他们没有办法知道别人的想法,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同。这个道理,理论上方若婳早就明白,可是放到现实里,忍心看着熟识的,活生生的人死去,是另外一回事情。 但是方若婳已经不怨他,方若婳现在不怨任何人了。 方若婳走过去,侧过身子,将脸贴着他的胸口。用这个动作告诉他方若婳现在的心意。 他感动,紧紧搂住方若婳。 半月后,伏仁居士圆寂了。 闵博延得知消息后来看方若婳,方若婳正在做《神伤赋》。诗赋非方若婳所长,只写了个架子,让闵博延替方若婳润色,在她头七之日焚了。 细想方代玉这一生,从这所宫殿到那所宫殿,从这个皇帝到那个皇帝,做过公主,做过嫔妃,连做尼姑,都在深宫之中。她生前的话一语成忏,她这辈子竟未曾踏出过宫廷。 她竟不知道,世上是有别样的生活,她也可以有别样的选择。想到这些,方若婳真替她落泪。 方若婳哭时,闵博延抱着方若婳,但他不会哄方若婳,也不会劝方若婳停止,他只是任由方若婳流泪。 世上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能让人痛痛快快地哭,也是种幸福。 七月中,方若婳分娩了。 那个过程,惨痛不堪。不过,等宝宝“嘎”地一声啼哭,所有的痛都只剩下了空泛的形容词,取而代之的是初为人母的狂喜。 方若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 方若婳爱足她十分。 这个金贵的小丫头,身长不足两尺,脑袋只比柚子大一圈,哭起来惊天动地,奶到得晚一步都不依不饶。 她有四个乳娘,不过真正为她哺乳的只有一个。 其实方若婳真的很想亲自喂养她,可是,方若婳的想法一经提出,就造成周围人士齐刷刷的大惊失色,好似方若婳想自己喂奶如何离经叛道。 再加上方若婳的身子也不太争气,御医再三吩咐,必须好好静养,闵博延便坚持不让孩子在方若婳身边待得太久。 没有刺激,**尚未分泌,便早早撤回,断了方若婳的念头。每天嫉妒地看她窝在乳娘怀里,拱起小嘴,咕咚咕咚喝得畅快。 方若婳疯狂地爱她,亲手给她换尿布,亲她的脸蛋、她的鼻子、她的额头、她的身子、她的小手、她的小脚、她的屁股。 但她仍依恋乳娘更胜于方若婳,尤其夜间,非要在乳娘怀里入眠。 “小坏蛋!”方若婳有时候看着她,轻轻地唤,“你这个小坏蛋!” 她转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神情看方若婳。 方若婳喜欢抱着她,对她说话。方若婳知道她什么也听不懂,但方若婳很享受。她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让方若婳觉得安全。 是,安全。因为方若婳的一生里,都从未有过一样如此确定属于方若婳的东西。她是方若婳的女儿,她有方若婳的血脉,方若婳的。谁也不能否认,连上天都不能。 看着她,方若婳有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眼里的世界都变得温柔美好。 女儿的容貌像足方若婳,第一天初生时皮肤也不皱,粉红粉红的,第二天便雪白粉嫩。任谁见了都爱。 闵博延也爱足她到十分。时常抱她,逗着她玩。她太小,窝在他怀里就如一只小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看上去笨手笨脚,父女俩都十分可爱。 他想很久,给女儿取名愉婉。 方若婳斜眼看他,“取这样一个名字……什么意思啊?” 他笑,“这不明摆着。” 方若婳“哼”了一声,“只怕你如不了意,你瞧这小丫头哭起来,既不‘愉’也不‘婉’。” 闵博延回头教育女儿,“要跟你大姐学,千万别跟你阿娘学。你阿爷有你阿娘一个已经够应付的了……” 方若婳才不理会什么愉婉,只管唤女儿作“宝宝。” 这年有闰七月。出了月子,宝宝乖巧多了,有时吃饱了睡得舒服,嘴角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叫人见了整个融化掉。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只有你我 愉倪很喜欢她妹妹,时常跑过来抱抱。她已到了出嫁的年纪,闵博延还是很疼爱长女,千挑万选地拣了上官楣家的二公子上官乐友。 那少年方若婳曾见过,相貌俊朗,能文能武,果然堪配公主。赵皇后也满意,只是疼爱女儿,想多留一二年,所以愉倪至今尚未出阁。 “小东西!”愉倪点宝宝的鼻子。 宝宝瞪着她,天真的眼睛。 “十三娘,你生的孩子真漂亮,多生几个吧。” 有时候很想再生再生,又不是不能生了,那样的满足感,从心底里涌出来,一生也不会有多少次。但有时候,又觉得一个也够了,不再要别的孩子来分享对她的爱。 “顺其自然吧。”方若婳抱过宝宝,把脸贴着她的脸蛋。 此时宫里宫外都是一团忙乱。 自本朝立国以来,这是大风越皇帝陛下第一次出巡,躬亲庶务。 朝中的江南人极兴奋,闵博延初登基便巡幸江南,大约预示着他们的三等公民地位将有根本性的变化。 方若婳想起闵博延曾经说过,将对天下人一视同仁的话,如今终于到了他可以兑现的时候。以前他在江南时,已广为任用江南人为地方官,如今,他在江南召募的不少亲信则进入了中枢。 又下诏书,恢复了闵星渊曾罢黜的各级学校,并命各地寻访有学之士,只要精研经术,即使不愿入仕途,也可领取一份俸禄。 如此,建起了一个人才库。 这些举措,颇受朝臣称颂,不过方若婳隐隐已开始觉得,朝中诸人有些跟不上闵博延一时生出一个新主意的节奏。 别的不提,对官员们而言,刚习惯了闵星渊时代那套不定期地等待朝中一声令下,举荐贤人的法子,如今,皇帝一道圣旨,从推荐的标准到录用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以前举荐标准一向是品德为第一,现在至尊明摆着是更重才能了。不但如此,这不当官也能领薪水,说来简单,可到底什么样的人能领,领多少,怎么定等级,都够底下忙活好一阵子的了。最可怕的是,忙也就忙了,只怕白忙。瞅当今圣上这副干劲,说不好这一套标准刚厘清,下一个主意又生出来。 从前方若婳在公司时,就最腻味老改要求的客户,即便要求合理,每每都要花方若婳他们好大气力改动方案才行,典型“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如今表面上朝中上下还是一派同心协力的模样。何况,闵博延虽然不反对方若婳过问朝政,但方若婳的意见他究竟能听进去多少,眼下方若婳也还拿不准。总之还不到方若婳能干预的时机,只多一个眼睛先瞧着罢了。 皇帝要出一趟门,行装可真是不得了。记得他还是晋王时,来往江南和榆乐之间,不过几辆牛车,轻装简行。现在那点车马,不够运送小丫头和她那群乳娘宫女的行头。 “怎么这么多啊?”方若婳见到大大小小的箱子,吃一惊。 连闵博延也吃一惊。 但是殿内局和礼部官员一起解释,至尊这一趟是大驾出巡,必须要让臣民领受至尊威仪。而且,这回出门至少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回来,行装自是少不了的。 “能不能简一些?” “简也简不了多少。况且,万一到用时未曾预备,又要临时想法子,更耗财耗力,不如带了去。” 闵博延不作声了。 不过方若婳想,他心里也未必真的想从简,毕竟这也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闰七月末,方若婳他们动身来到祥府。 闵素亲身前来迎接,礼数十分恭敬。快有一年时间未见过他,方若婳发觉他也老多了。原定次日他会领着闵博延到处查看。因为方若婳磨着要去,闵博延答应了,愉倪见方若婳能去,便也磨着要去,闵博延命人给方若婳他们俩换了装束,混充宫女,跟着一起去逛。 祥府还是一座大工地,民宅已完工,一色的平房,秋安秋安整整。闵博延看过几处集市,又看皇城,各部衙门一路看过去,果然宽敞,亦有条理。闵博延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频频点头。 最后到紫微宫。 宫城尚未完工,只搭起个架子。已看得出气势恢弘,壮丽已极。想像得出完成之后还会更加赫赫堂皇。 闵博延仰脸看着,神情微妙地变化。 方若婳知道他曾说过,营建紫微宫务必从俭。 “上官公,”他似笑非笑,也并不回头去看,“公欲陷朕于不义?” 上官恺跪倒,“臣怎敢?” “公所建之殿——”闵博延伸出手指了指,“岂非令朕失信于天下?” 闵博延的语气有点让人摸不透,但上官恺也不见得慌张,大概早就想过了。 他说:“此乃天下人礼尊之所在,怎可以过简?”然后开始长篇大套地解释,意思归结到一句话,那就是:这还算是省的,再省就没办法见人,丢大风越朝的面子了。 闵博延不置可否,但至少没有发作。 看得出上官恺松了口气。 闵博延又问:“当日迁出此地的居民现在何处?” 换了裴矩上来回答:“都在城东十数里外安置。” “是权宜之计吧?” “是。待东京成,自会迁回。” “若有不愿迁回的呢?” “这……自是另行安置。” 闵博延笑了一下,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 方若婳注意到裴矩以求助的表情望着闵素,但闵素也没有做任何表示,紧跟着闵博延走开了。裴矩微微怔愣了一下,忙跟上来,脸上依旧含了一丝惴惴。 这人,是很将闵博延的脸色当回事的。 除了这些零零杂杂的事,方若婳和愉倪跟着逛了一整天的收获,也就是腿酸了。 方若婳他们在祥府住足半月,整个风越的中枢都跟着到了这里,闵博延每天在行宫见人、议事。方若婳和乳娘们忙着对付小丫头。 一个多月的小人儿,也是挺会折腾的人的。饿了、尿了、困了,换着花样哭。现在方若婳已能分辨她不同的哭声,有时候不舒服,有时候只是撒娇。 她懂得分辨更多的人。似乎已识得闵博延,吃饱时喜欢赖在他怀里,硬剥离出来就会大声哭。都说女儿和爹亲,原来这么小一丁点儿也知道“异性相吸”。 方若婳不爽。 最近方若婳有些小小的不爽。 方若婳他们来到祥府。祥府。方若婳以为这个地方对方若婳他们会有特殊的意义。方若婳等着他有点特别的表示……当然方若婳可以先暗示一下,但总希望他主动地表示。他应该记得。 可是等许多天,越来越失望。 终于忍不住提醒:“就快要启程了。” 再有三日,方若婳他们便会登舟难下。黄门侍郎王弘、上仪同于士澄数月来在江南筹办的数千船只早已陆续抵达板渚,据说船队的恢弘足叫人震惊叹服。 他“嗯、嗯”了两声,未有方若婳期待中的反应。 “就要走了——”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怎么?”他终于留意到方若婳的神情异常,“你不舍得这里了?放心,我们将来会在这里住很久。” 鸡同鸭讲。 方若婳扭过身去,预备不理会他了。 闵博延忽然问:“若婳,你好像有烦恼?” 方若婳不否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一个排遣烦恼的好办法,你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方若婳心中一动,猛地转身。 他看牢方若婳,慢慢的,眼里浮起一丝微笑。 方若婳明白了。 “你居然捉弄我!”方若婳扑过去掐他的胳膊。 他大笑,“你居然能忍到今天才说。差一点我就先说了——” 方若婳他们让宫女和黄门找旧时的布衣出来,换了装束。方若婳戴上帷帽,和他一起出行宫。门外孤伶伶的一辆牛车。 方若婳左顾右盼,没瞧见一个闲杂人等。 闵博延低声,“不用找了。不该跟的一个没有,该跟的也不会让你瞧见。” 方若婳失笑,“你怎么做到的?” “这有何难?”他淡淡道。依然旧时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方若婳真爱足他这样的语调,尽管有时,隐隐觉得他的未来只怕与他这样的性子干系不小。 他侧身坐上车,大风越的皇帝陛下赶起了牛。 “咄——” 方若婳忍不住大笑,一路地笑过去,路边的人纷纷向方若婳他们张望。 理他们的呢,方若婳他们是这样快活。 行宫距离那座山原来很近,只行了不足半个多时辰便至。 “原来你一早已盘算好。”方若婳说。连行宫所在也是特意选的。 他笑而不答。 方若婳他们携手走进去,已近中秋,草木青黄交杂,别是一番景致。 “可惜没有那年的花。”方若婳说。 “我他们可以明年春天再来。以后我他们会时常住在祥府。” “好。” 停了一停,“还是只你,和我两个人来。” “当然。” 方若婳想了想,“如果宝宝乖,等她长大了,就带她来。” 闵博延轻笑,“她会有自己的山谷。” “也对。”方若婳说,“那么连宝宝也不带。” “好。连宝宝也不带,只有你,和我。” 第三百三十三章 谁也想不到 方若婳他们在溪水边坐许久。安静的,偶尔说一两句话。快乐并不需要多少语言。 回来的路上,看见道边的茶点摊子,只几张小胡床,围了个长条案。汤饼的香气随风扑面而来,叫人垂涎欲滴。 “要不要吃?”他回头问。 当然。忙不迭点头,“要、要。” 他知道方若婳馋,习以为常。反正方若婳身材好,怎么吃都不胖,也不瘦,天生的吃命。 方若婳他们下车,坐下来,要两碗汤饼。 人家的汤饼都是面片。结果这家不但上来一碗肉汤面片,还多了一只饼。 饼干得出奇,闵博延不知道怎么下嘴,怔在那里。 明显就是泡馍嘛,方若婳示范给他看,小块小块地揪下来,扔在面汤里。 “还是小娘子在行。”老板在一旁说。 闵博延学方若婳的样子撕了饼扔在汤里,尝了尝,大约满意味道,于是痛快地吃起来。 午后了,有徐徐的风,拂过方若婳,也拂过他。没有别的客人,只方若婳他们两个并坐。一切的烦恼都可暂时抛开,生活在这一刻如此简单。老板站在长案那头,从眼角瞥瞥方若婳他们,嘴里哼了一支歌: “……山上的花开一丛丛,郎君和娘子山边走 叫声娘子你莫累着,这边有座你这边坐 明了娘子的心,挽了娘子的手儿回家转 只要娘子是真心意,郎君生生世世把真心在娘子的怀……” 大业二年二月,礼部择吉日,在江都行宫,闵博延正式册封方若婳为贵人。 那日方若婳鸡鸣即起,身着褕翟衣,首饰花九钿,梳起高高的二博鬓。金章龟钮。紫绶,一百二十首,长一丈七尺,金缕织成兽头鞶囊,佩于阗玉。 乘坐翟车,赤质,驾二马,至朝阳殿。 跪拜皇帝,跪拜皇后,接过贵人印玺。 方若婳正式地嫁了。 除了册立的典仪,方若婳推却了闵博延一切关于婚礼的建议。方若婳知他极想兑现多年前对方若婳的承诺,要给方若婳一个风光无限的婚礼。 但方若婳并不需要。 方若婳拥有的风光已够多,甚至太多。方若婳的幸福亦不需要对他人展示,更不需要他人确认。 这本就是方若婳,和他,方若婳他们两个人的事。 方若婳知道前途多蹇,历史清清楚楚地写着风越炀帝的结局,每每想起……不,方若婳并不敢多想。 但是方若婳越来越清楚地看到,闵博延并不似史书中的风越炀帝。他一如他对母亲佟佳皇后的诺言,努力地做着一个好皇帝。 方若婳眼前的大风越王朝,四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千古第一荒淫皇帝治下能够出现的盛世。 不不,那绝非闵星渊一个人的功劳,闵博延和他的臣民也在努力地延续。 方若婳看到他的勤政,过问各种庶务,偶尔,他与方若婳出宫在江都街头漫步,一如从前,时时询问生计。 而照史书的说法,他本该已经原形毕露了。 当今的风气,虽然比开皇年间奢侈得多了,但也远未到拖垮本朝的地步。 所以方若婳想,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是哪里? 每次想到这里思绪便会滞涩,然后本能地伸出手,去握身旁那个人的手。而他也一定会回应。自然而然,仿fo天经地义。 当方若婳他们双手交握,彼此掌心的温度融合,便顿时安心。 方若婳终于完全的、彻底的将自己交给他,是好是坏,方若婳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以后……以后就是另外的一段人生。 大业二年,风越炀帝以后主第十三女婤为贵人,绝爱幸。 方若婳一定是本朝任期最短的贵人,只十天。 十天之后,新的礼法公布,其中也包括了后宫规制。于是,方若婳从方贵人,又变成了方贵妃。 名号换了一个,行头换了一身,生活的本质没有变化。 大业二年四月,方若婳他们回到新建成的东都祥府,其后的几个月,当时圣驾入城的隆重仪式一直是祥府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全副的仪仗都是按照牛弘等人考据周礼之后新制的,亦有不少折中,但总体来说,恢弘如梦境的场面大约正是闵博延心目中大汉盛世时应有的景象。 其实方若婳也喜欢,没办法不喜欢,那样华丽的景象,各种锦羽制作的仪仗仿fo霞光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大家都喜欢。 所以方若婳不知道这对不对。就像新年的礼花,每一年敲钟时分,爆竹四起,在那么短短几分钟里,数十个亿就那么灰飞烟灭。可是大家都高兴。没有了那些噪声和硝烟,就觉得年少了点什么。 “太奢侈了。”方若婳轻轻地说。 没有人听见方若婳的话。 闵博延不在方若婳身边,不,应该说,方若婳不在他身边。这样的场合,在他身边的女人当然是赵皇后。 方若婳遥遥地望着他们。方若婳感觉到赵皇后的目光。闵博延没有在看方若婳,但她在留意。自从方若婳被册封之后,方若婳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微妙地变化。没有实迹,也不需要,方若婳感觉得到。 名分是重要的,尤其于她而言,至关重要,因为她所拥有的不过这一样。现在方若婳的名分距离她不过一步之遥。这一步所碍的,是闵博延当年对佟佳皇后许下的诺言,但赵皇后对这个诺言,只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闵博延一定不肯遵守,那么又有谁能约束他?方若婳能想像得出来,赵皇后患得患失,加倍忧心。 这时候,她又失掉一个儿子。 方若婳对闵昭印象不深。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方若婳入宫时他还是个安静的少年,却已经结婚出宫。闵博延出巡时,他留守榆乐,方若婳他们难得见面。方若婳只记得他的眉眼酷似他的母亲,还有微笑也是。 闵博延和方若婳很少谈论他。方若婳不大能理解他们之间的父子感情,闵昭出生的时候,闵博延才十五岁,叫方若婳看,他们更像兄弟才对。但他们父子的关系,大约和当初闵星渊与儿子们的关系类似,父亲总该是严厉的,是威仪而不是直白的舔犊之情。但感情总是有的,就像他对赵皇后,即使没有爱情,总有家人的感情。他们是一家人。 闵昭死后,闵博延很难过,现在他不必再端,悲伤是坦露的。 但他的难过,不及赵皇后的十一。 方若婳去看她,她哭到无法起床,一句话也不肯说。方若婳也不知道怎么说。将心比心,如果方若婳失掉宝宝,不不,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能让方若婳崩溃。 第二次去看她,她在吃药,虚弱地跟方若婳客气。她的一个年轻堂妹陪着她。她床头堆了一些物件,白玉佩、腰带什么的,都是闵昭以前用过的。景象刺目。一个年轻人死去,他的母亲面对他的遗物。方若婳替她落泪。 “姐姐,你要保重。” 方若婳实在不知如何安慰起,什么话都多余。 赵皇后点头。 “至尊,”她说,“你多费心照料——他也一样难受。” 这句话听来说不出地别扭,其实那是他们俩的儿子,他们俩拥有的共同悲伤。这种时候,本来应该他们俩互相支撑,分担。她却委托方若婳。但是方若婳又说不出回绝的话。 “姐姐,我……” 赵皇后将手按在方若婳的手背上,和从前一样温柔。 “我如今这个样子,至尊……他又听你的话。就算你帮我。” 她说得真是委婉,方若婳却觉得尴尬,尤其觉得自己像插在他们之间。 “姐姐……你要多保重。” “我会的。”她说。 赵皇后的堂妹送方若婳出来。她很年轻,才十十三岁,生甜美的圆脸,有一双警觉的眼睛,看着方若婳的时候刻意保持距离。她还不懂得像她堂姐那样掩饰自己。 方若婳对她说:“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而为。” 她立刻回答:“不,没有。有劳挂怀。” 回瑶光殿,闵博延坐在那里深思,手里依然拿着书卷,但根本未在看。方若婳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头搁在他肩上。 他放下手里的书,揽住方若婳的肩。方若婳知道他心里悲伤,方若婳感觉得到。 他问:“你从她那里回来?” “嗯。” “她还好吗?” “她很伤心,脱力,看起来憔悴许多。” 他不响,过一会,叹息,“也难怪她,她一向最喜欢阿昭。方若婳想不到会这样,当时阿昭不想回榆乐,是方若婳要他回去,如果多留他几日就好了。” 方若婳握牢他的手,“谁也想不到。” 闵昭死于由东都返回榆乐的路上。旅途劳顿,中暑,救治不及,一日就去了。 “阿昭很好,很懂事。”他又说。 方若婳说:“嗯。”方若婳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他从小住在榆乐宫里,阿爷阿娘很疼他。替他聘妃的时候他大哭,说舍不得阿爷阿娘出宫去住……他聪明,看事也明白。我以为将来继承天下的一定是他。” 他反过来握住方若婳的手,很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完全真实 “阿乐不行。” 方若婳震惊。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阿乐是他次子的小名,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一个儿子。他说闵暕不行,是什么意思? “阿乐性情骄纵,自以为是,他又没有那样的本事。也许过几年能好些,但方若婳看难。” 他说得越来越明白。方若婳觉得紧张。“人没有生下来样样都会的,可以教他。” “晚了,是我没想周全。他小时候是阿赵自己带的,阿昭不在身边,阿赵只宠他一个,宠过了。我那时候想,天下他没份了,富贵荣华地过一辈子也好,骄纵些就骄纵些吧。现在教也难了。” 方若婳心中苦涩。他和方若婳说这些,因为他信任方若婳,可是听一个父亲这么冷静的,简直是冷酷地评判儿子,感觉怪异。方若婳习惯的父子,会一起踢球,在饭桌上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他又在叹息。 然后紧紧地搂住方若婳。 “至少,方若婳是有你的。”他说。 方若婳拉起他的手,挨个吻过他的手指。 像过去的很多时候,语言是多余的,方若婳他们安静地互相依偎着,坐了很久。风自九洲池上吹来,被宫殿的纵深淘进了夏日的燠热,甚至让人感觉隐隐的寒意。宫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谁也不希望不幸牵连到自己头上,殿外行走的宫女宦官连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 “若婳,我现在很同情阿赵。”他忽然说。 方若婳看着他。 他说话变得有一点艰难,“我和她终归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怨恨我吗?” “不。”方若婳说。方若婳难过,但不怨恨。 “是真的?”他问,似乎真的担心。 方若婳奇怪他的态度,但没有多想。“是真的。”方若婳说。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方若婳永远也无法干涉和改变。 他继续说:“我觉得,我应该安慰她……还有她的家人。” 方若婳明白,赵氏家族,通榆皇族,在南方依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方若婳挤出笑容,“应该的。”至少,为了安慰一位母亲。 闵博延拥抱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轻轻地说:“多谢你,若婳,多谢你体谅。” 方若婳始终不明白他的话,但是这种时候,方若婳觉得不便过多追问。后来方若婳对这次的谨慎追悔莫及。 之后那段日子,闵博延一直住在仪鸾殿,但方若婳劝说自己像这个时代的女人那样想,应该的,那是应该的。但你方若婳想不到他所谓的“安慰”是采用那样一种办法——赵皇后失掉了一个儿子,他又还她一个儿子。 怀孕的不是赵皇后,她年纪已经太大了,怀孕的是她的堂妹,那个有着甜美圆脸和警觉目光的年轻女人。 闵博延来时犹若无其事,问方若婳下午做何消遣,又左右看宝宝在何处。 起初方若婳不想立刻发作,方若婳想与他谈,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方若婳不想每次都闹到歇斯底里的程度,激烈的情感其实不适合方若婳,他比方若婳冷静,所以方若婳会吃亏。 但方若婳被他的平静激怒。方若婳忍不住,“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 “这样什么?”他居然诧异。 “这样——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更诧异,“发生了什么?” 方若婳盯住他,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方若婳爱的男人。他根本就没把这当作一回事,他自己的诺言,他说过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也许当时他就当作一句敷衍,只有方若婳相信罢了。 “——赵戚莲。” 他轻轻地“啊”了一声,仅此而已。 方若婳猛地掀翻了案几。桌上所有的杯碟都摔在榻上地上,茶汁淋淋漓漓地淌,狼藉一片。方若婳发冷,身体颤抖。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相信你,一直相信你!我以为你会信守诺言,结果你什么也不肯遵守!你对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假的假的!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方若婳冲他大吼,跳脚,像琼瑶剧女主角,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若婳,你为什么这样?!”闵博延既惊且怒。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方若婳更加愤怒,手痉挛地四处摸,想找东西丢他,结果握住的却是碎瓷片。手割破了,血立刻涌出来,方若婳却不觉得疼。 闵博延过来捉住方若婳的手臂,想拿出碎瓷片,方若婳挣扎。 他说:“我告诉过你了,你说你明白!我以为你真的明白!” 方若婳怔住,停下来想一下他的话,是,他是说了,至少,他以为他说了,但是方若婳那时并不明白。 他继续说:“如果你想要儿子,可以!多少个都可以!只要你愿意生!若婳,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生下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地教养他,让他成材,只要他有出息,他一样可以成为太子,继承大风越的天下!我也一样答应你!” 这瞬间方若婳清醒了,他不明白,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认为方若婳在争宠,和所有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争儿子,争自己日后的地位。他不知道方若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种男人与女人的单纯感情,也许,在他看来微不足道。 方若婳还以为方若婳他们是互相理解的,方若婳还以为方若婳在古人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爱人。 方若婳像崩溃似的尖叫,尖叫,推他出门。方若婳那时的力气很大,也可能闵博延怕伤到方若婳,没使出多少气力来,总之方若婳推走了他。 方若婳没哭。方若婳哭不出来。更关键的是,哭也没用。要是哭能解决这一切问题,把眼泪全哭干方若婳也乐意。 寻巧来陪方若婳说话,她是健谈的人,比方若婳乐观得多,当然也许因为她还没在这个时代真正爱上什么人。 方若婳问她方若婳该怎么办?她说,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得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谁?我是我还是方若婳?方若婳已经无数次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方若婳始终都不知道答案。 方若婳羡慕寻巧,她比方若婳干脆利落,还有以前的绿荷也是,她们都知道自己的选择。而方若婳,一直都那么拖泥带水,也许方若婳真的应该下决心。 翌日方若婳想再找寻巧说话,和她聊心情总能轻快些,但方若婳愕然发觉,她已不是“那个”寻巧了。 现在又只剩方若婳一个人。方若婳觉得孤单。不,方若婳还有宝宝,宝宝用小胖手缠着方若婳的脖子,亲方若婳,给方若婳脸上涂口水。宝宝能让方若婳快乐,却解决不了方若婳的问题。 方若婳知道方若婳的问题,其实方若婳比谁都清楚。方若婳太天真。一个像方若婳这样岁数的女人还妄谈天真,就是矫情,就是背。 也许是时候改变。 方若婳打扮好,让人备好菜肴,满案都是江南菜式,用一套精巧雅致的碟子盛放。蔬菜汁染了面,做花,点缀在盘子中间。赏心悦目。 宫女去请闵博延,他立刻就来。 看见案几,又看见案旁的方若婳,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他坐下来,方若婳敬他酒,他一饮而尽。方若婳他们和好。 然后他长久地凝视方若婳,眼神里满满的爱意,还有歉疚。他毕竟还是感觉歉疚。方若婳觉得心酸,为什么忽然间就变成这样子。 “宝宝呢?”他问。 他当然选这个话题,方若婳他们俩都喜欢。宝宝就像个糖人儿,永远是甜的。 方若婳唤乳娘,将宝宝抱来,她已满周岁,渐渐懂得大家都宠她,十分有自己的主意。她爬在闵博延的膝头,抱着他的胳膊,要他递好吃的给自己。闵博延作势将她最喜欢的干果放进自己嘴里,宝宝大急,耸起身子去掰他的嘴。 闵博延大笑。方若婳也笑了。 这笑容并不是完全虚伪,但也不是完全真实。 整顿饭方若婳都讨好他,说能让他愉悦的话,像一个嫔妃侍奉君王那样让他明白,方若婳对自己昨天的失态感到歉疚。即使方若婳心里并不真的那么觉得,方若婳只消做这样的姿态。 方若婳他们谈得很开心,笑语融融。闵博延对方若婳说他未来一年的种种打算,他已在筹划元旦的庆典,野蛮的启民可汗已经来到祥府,他想让可汗见到一个梦幻般的强大帝国,这样,可汗就会明白,对中原的侵犯是不可能成功的,也就会永远臣服于中原。 他对方若婳描绘为庆典准备的种种节目,如何别致,如何绚烂,如何恢弘。方若婳不失时机地应和,并不说多余的话。 他一直说到他自己觉得倦。 “若婳。”他叫了方若婳一声,停下来,静默很久。 他很少这样欲言又止。但方若婳不想追问,方若婳替他斟酒。 “你变了。”他说,“为什么你不再跟我发脾气?” 方若婳的心抽搐了一下,脸上笑,“至尊难道喜欢看我发脾气?” 他叹了口气,“至少我知道你生气了。你应该生气。”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只能选其一 是的,方若婳应该生气,但奇怪,方若婳不生气,甚至也不如以前伤心。 闵博延继续说:“但愿你跟我这么说是怄气,你不会以后都不跟我说实话了吧?” 他望着方若婳的眼神几乎带一点恳求的意味。 方若婳心软一下。但这又有什么不同?方若婳微笑,“当然不——只要你想听。” “我想听。”他平静地说,声音非常温柔,“我喜欢听你说实话。你以前从来不为讨好我而不说实话。我喜欢你那样。别人说实话常常为了沽名钓誉,但你不是。所以你说任何话我都愿意听。” 方若婳低下头,强忍了一忍,但还是有一滴泪落下来。 闵博延的声音更加温柔,“若婳,我想过了,这件事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只要你能回原来的样子,我可以用任何方法弥补——” 多熟悉的话,方若婳的心沉下去,沉入既暗又冷的地方。 “任何方法。”他强调。 方若婳茫然地笑,“可以吗?” “可以。”他无比确定。 方若婳抬起头看他,他正凝视着方若婳,眼神里有种令人生寒的决绝。方若婳大致明白他想的是什么,留子去母在古代是常有的事。他一定依旧认为,方若婳容不下的是赵戚莲。这更加让方若婳悲哀莫名。 无疑在他眼里,赵戚莲只是一个棋子,去留只取决于他一时的好恶。那么方若婳又算得上什么呢?一个眼下他还眷顾的棋子? “若婳,只要你点下头,我真的可以——” “她怀着你的骨肉。” 闵博延黯然,“但我更不希望失去你。” 方若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她留下来吧。” 闵博延了解方若婳,他没有显露任何愉悦,只是望着方若婳,等方若婳说下去。 方若婳说:“你刚才说,可以用任何方法弥补?” “是。” “那么,”方若婳说,“我要出宫。” 闵博延的脸在刹那间扭曲得可怖,他死死地盯住方若婳,良久,忽然起身而去。动作过猛,带翻了案几上了盘碟,“当当”一片破碎之声。 这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闵博延来的时候,方若婳已决定讨好他,既然他想要做一个皇帝,那么方若婳就做一个嫔妃。 可是忽然间,方若婳又想走。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生根。寻巧说你是方若婳,不是方若婳,但方若婳始终没法子割开两者。方若婳想方若婳不适合做一个妃子,还是走得好。 落荒而逃。 而又不可能是彻底的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方若婳就是那只翻不出如来掌心的猴子。方若婳只想眼不见为净。 方若婳哄宝宝玩,她的小胖手抓着方若婳的衣襟,咯咯笑。方若婳心不在焉,想着各种办法,从闵博延的反应来看,恐怕连这也难。 天暗下来,乳娘将宝宝带走,方若婳的世界又空静。 方若婳在院中散步,寥落的月光洒了满地。 脚步踏上残叶,“噼啪”碎裂,寂静中叫人心惊。繁华过后,总是这般零落。 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拿不定一个主意,方若婳总是这样进退维谷,连自己也对自己懊恼。 叹口气,回身想要进屋,忽然看见闵博延就站在月门。 太过熟悉的身影,在一种恍惚陌生的心境蓦然触及,叫方若婳的身子一下僵凝,不知作何反应。 等方若婳想起应该见礼,他已经站在方若婳眼前,很近,没有留下任何礼数的空间。 方若婳只好继续望着他,想了想,又垂下眼帘。 “你就没话要跟我说?”他问。 说话?除非他想听假话和废话。 “跟我说说话,什么话都行,”他温柔地命令,“任何话。” “放我走。”方若婳脱口而出。 闵博延低头凝视方若婳,这次没有生气。“这算是你对我的责罚吗?”他居然微笑起来,带一丝自嘲,“除了这你就不愿说第二句话了?说句别的!” 方若婳说:“放我走。” 他笑出声,“这又像你了,老跟我作对。” 他忽然抱住方若婳,紧紧的,将方若婳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 “你休想走!休想!”他在方若婳耳边狠狠地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来。 方若婳淡淡地笑,“好,我不走。” 他怔住,放开方若婳,好像不认识方若婳一样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疲倦地说:“至尊想要我留下来,我会留下来的。” 方若婳知道方若婳这么轻易的妥协,让他很不爽,就像一拳打在空气里。他喜欢方若婳跟他唱对台戏,无伤大雅的那种,他一向沉迷享受那种征服的乐趣。如果一切轻而易举,就没有了乐趣。 方若婳为什么要趁他的愿? 他认为方若婳只是在吃醋,不是的,方若婳不是那么固执,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规则,方若婳怎么会不懂?如果方若婳真的那样固执,方若婳根本就不会嫁给他。 重要的不是方若婳他们之间又多出了一个女人,重要的是方若婳终于明白,方若婳在意的那些,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一再违背自己的诺言,他答应过方若婳不会伤害闵彬郁和绿荷,可是他没有做到,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方若婳就不应该再相信他。只要他认为有必要,任何诺言他都会违背——他认为那是对的,他是政治人物,他习惯了。 方若婳习惯不了。 方若婳走回屋里去。闵博延从后面赶上来,猛地打横抱起方若婳。方若婳没有挣扎。 他将方若婳丢在床上,“碰”的很大一声。 方若婳的骨头好像摔散了架,到处都发疼。方若婳别过脸,看着远处。他将方若婳的脸扳正,逼着方若婳与他对视。方若婳平静地望着他,他看上去要发疯了。 方若婳感觉一丝莫名的快意。 过后他扔下一句话:“你好好静一静,出宫的事就别想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第二天方若婳生病了,起初说不清是哪里不好,只觉得浑身乏力,低烧。太医来诊脉,也说不清什么病,他们只会说这个太虚,那个太亏,玄乎的话。 药喝下去,旋即吐一大半出来,因此更糟。延续两日,病到起不了床,热度高上去,盖再多的被子也只觉得冷,从骨子里发寒,身子阵阵颤抖。 清醒的时候,方若婳让宫女们用冷手巾替方若婳降温,但不久也不灵了。 烧到迷迷糊糊,方若婳喊“妈妈”,又喊“辛莲”。可是心底里又知道,见不到妈妈,也见不到辛莲。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情形持续多久,只感觉到身边不停地有人来来往往,又听见宝宝在哭着喊:“爸……爸……”方若婳奋力地想伸手去抱她,可是又抬不起手来,渐渐的所有动静都远去。 周遭变得那样宁谧,如春日的山间,只有温暖的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方若婳恍惚沿着山路往前走,脚下软绵绵的草地,草叶拂过脚踝,酥而痒。路的尽头,闪动着炫目的迷人的白光,仿fo无可抵挡的诱惑。 渐渐的,耳畔有声音飘过,熟悉而又陌生,尖锐的、嘈杂的。恍若从很远的地方,又恍若已触手可及。 方若婳加快脚步。 那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熟悉得让方若婳有种恨不得立时插翅飞过去的冲动。 已到了路的尽头,白光收敛了刺目,那原来只是一道透明的珠帘。透过珠帘,方若婳清晰地看见方若婳自己。 不是方若婳。 是方若婳。 方若婳站在那,看着。 方若婳知道只要方若婳伸手拨开珠帘,走过去,方若婳就回去了。方若婳怀念已久的现代生活,平凡、忙碌、平等、自由。根植于方若婳骨子深处的生活理念和方式。 可是,方若婳却站在那里,走不出这一步。 方若婳知道方若婳始终无法剥离现代的那一部分,那些的确早已根植于方若婳的血脉,可是直到此刻,方若婳才蓦然惊觉,古代的生活也已同样融入了方若婳的生命,无法割裂。 方若婳怎么舍得? 方若婳在这里痛苦过,悲伤过,快乐过,幸福过,方若婳有亲人有婚姻有孩子。方若婳怎么舍得抛下这一切?那必剧痛如同生生切割了躯体。 十七年。不是十七天,十七个时辰。 是方若婳的半生。方若婳怎么能够说走就走,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轻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也许,如果这次不回去,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任何事都有代价,方若婳只能选择其一。 方若婳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 珠帘后的方若婳离方若婳远去,方若婳必须做一个选择。 方若婳已经选择了,方若婳知道。 白光闪过,方若婳一惊而醒。有人温柔地握着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睁开眼睛,看见赵皇后坐在床边。她一只手里拿着绢帕,擦拭眼泪。见方若婳醒来,立刻就换上微笑。 像疼爱妹妹的姐姐那样微笑。 方若婳他们以后将如何相处?最终将会怎样?这些方若婳都暂时无力去想。她有心机有手段,但她不坏。方若婳也一样。只是,情势比人强。 方若婳没有开口说话的气力,一直是她在安慰方若婳。对方若婳说太医开了哪些药,太医要方若婳静养。当然,方若婳连床也起不来,一切都要别人托扶,只能静静躺着。 第三百三十六章 避而不答 她又说宝宝很乖,在方若婳生病的日子里,不吵不闹,很听乳娘的话。 她没提闵博延。以前她一定会提。 方若婳他们的关系微妙地变化着,此长彼消。空间只有那么大,容不得方若婳他们全部,所以必须如此。自古如此,不必欺骗自己。 她还能为方若婳落泪,已足叫方若婳感激。 赵皇后陪方若婳半日后离去,终此一日,方若婳没有见到闵博延。他来过,方若婳知道,但他没有进来。方若婳还记得方若婳昏迷之前的事,方若婳想他一定也记得。 夜间方若婳又烧起来,口唇起泡。宫女捧水碗来,喉咙却又剧痛,咽不下去。即使有人在背后托着,身体也摇摇欲坠,眼前晃动着诸人惊慌的脸。 太医来了。 有人高声地说话。 后来一切又都安静下来。 有人用冷水绞了手巾替方若婳擦拭,擦脸擦额头,动作异常轻柔,仿fo生怕碰坏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方若婳想喊他的名字,可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喉咙口的含糊声响,恍若短促的叹息。 方若婳无力睁开眼睛,所以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动作,那股清泉般的凉意从方若婳的额头到方若婳的脸颊,到方若婳的鼻翼,到方若婳的唇,方若婳的下颌。 他开口说话,声音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一定跟我作对!我要你留下来,你就这样。有本事你就……你真狠,连宝宝你也不要了吗?!” 方若婳躺着不动。 他停下来。 是晚上吧,周围那么安静。 “若婳,”他声音低下来,那么轻那么不甘,从未有的绝望,“你活下来吧。只要你活下来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我让你出宫。” 太医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让方若婳能够下床活动。方若婳最终也没法子从他们的玄乎间,搞懂方若婳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那时节,勾陈宫已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 太医不让方若婳走出无恨殿,方若婳只能偶尔坐在窗边往外望一望,看着宦官们用竹竿将屋檐下垂落的冰凌打下来。有手巧的宦官将冰块雕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儿,放在石阶上让方若婳观赏。 闵博延的声音自方若婳身后扬起。“在看什么?”他问。 方若婳回头,给他微笑,“几时来的?”他从殿门进来,方若婳的角度看不到。 宫女们替他换下被雪打湿的蓑衣,他坐到方若婳身边,方若婳想去握他的手,他避了开去,先接了宫女送来的热茶暖手。 “在看什么?”他重复。 方若婳指给他看石阶上的冰人儿。 他笑。方若婳知他不喜欢这类孩子气的玩意儿,他喜欢恢弘的东西。但他仍叫来那个巧手的宦官,问了他几句,赏给他一条金带。 “以后,人人都要学冰雕了。”方若婳笑,婉转地讽他赏赐得太贵重。 他无所谓,开玩笑地说:“只要能博贵妃一笑。” “妾可不是褒姒。难道至尊想做周幽王?” 闵博延怔一下,重新打量方若婳:“也许我真的该封你淑妃、德妃。” 御膳房将蒸好的点心送来,小巧的竹丝蒸笼,启开盖,玉米面做的小包,橙黄如金,间中点缀了玫瑰花瓣。小包带豆泥馅,拌蜂蜜。 其实只是很普通的小食,但方若婳知道如何引诱他的胃口。果然闵博延食指大动,吃了很多。 “好。”他赞,“好。” 如今方若婳待他,像待昔日的闵元青。心里偶尔悲哀一刻,很快过去。他是皇帝,方若婳的智慧只能用在这种地方。 这阵子他不再提出宫的事,方若婳也不提。 只有一次,方若婳问他:“你说过放我出宫,算数吗?”方若婳需要确认。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但仍回答:“算数。”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不会死乞白赖地留方若婳,他不是那种人。 然后闵博延依旧每天到方若婳这里来,仿fo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方若婳尽一切的努力,好好与他相处。 闵博延常带公事到无恨殿来,他是个事必躬亲的人,几乎所有稍重要些的事,都要自己过问。他看臣下的上疏,有时候看到深夜。方若婳命小厨房换着花样替他熬汤,留人留胃,这道理方若婳懂。方若婳要出宫,不等于从此能摆脱了他,这是他的天下,方若婳能躲到哪里去?他是晋王的时候方若婳就躲不开,更何况如今。方若婳讨好他,替自己留一条后路。方若婳不肯承认方若婳是因为爱他,那样显得太悲凉。 他笑问:“你用什么法子?这么好喝。” 方若婳也笑,“看家的本事,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其实有什么神秘?红楼梦的法子,十几只鸡做一顿茄子,还能不鲜? 他放下汤碗接着看上疏。 方若婳听到他笑。 “在笑什么?”方若婳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奏疏。 “薛道衡的好文章。” 他让一半位置给方若婳,让方若婳与他同看:“……至于宪章重典,刑名大辟,申法而屈情,决断于俄顷,故能彝伦攸叙,上下秋安肃。左右绝谄谀之路,缙绅无势力之门。小心翼翼,敬事于天地……” “是称颂先帝?” “可不是。” 闵博延似笑非笑,一直看完,好像还津津有味。 “薛玄卿一向自负才高八斗,骂人都是转弯的。你懂吗?这就是《鱼藻》。” 《鱼藻》方若婳知道,“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诗经》里借称颂周武王讽周幽王之作。 “你觉得这是《鱼藻》吗?” “怎么不是?我也在下头待过那么多年,这些人的心思,我明白。这算什么呢?‘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话我都听见过了。” “啊?”方若婳吃惊,“谁说的?” 闵博延无所谓地笑笑,“理他们的呢!”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处置谁?”闵博延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若婳指指他手里的奏疏,“——《鱼藻》。” “薛老夫子?”他笑,“我处置他干什么?看他的文章也就是一笑。他说错什么了?再说,我这里忙得团团转,哪有那个工夫跟他较劲!” 他忙是真的。 继位之后的种种人事变动一完,紧跟着修订礼制,然后又修改官制。他是恨不得一下把事情都办完的人,可发下去的话,总要一条一条地办起来。每条都要议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调整,也指不定谁跳出来反对。其实稍微想想就明白,动了谁碗里的肥肉谁都不乐意。当皇帝的或许觉得是小事,到了下面就变成大事,哪怕只是一个尚食局从门下省换到了殿内省,尚食局的木钟立刻敲到了宫里——从前在门下是一套班底,用惯了的预算,到殿内又换了套班底,花钱的来路彻底成了皇帝的内库,怎不叫他们犯嘀咕? 这条还好些,前头还有“罢诸总管”一说。风声刚传出来,外头顿时闹哄哄一片。其实各总管自己倒还好,都是各有爵位的人,不指着多这一个名衔吃饭,但罢了诸总管,自然意味着原本各总管底下的各职位也要跟着撤掉,撤到哪里去?这帮小虾米们顿时惶惶然。有想法设法打听此事是否会成真的,有哭着喊着求人进言不可的,也有早早钻营给自己找个好去处的。他们都在官场也打混多少年,职位不高,人脉不少,各寻门路,宫里也是纷纷扰扰,连方若婳跟前都有人转弯抹角地说话,求托。 问起闵博延,他说:“州县有州县的官员,十四府有十四府的将军,那帮人不管民不带兵,白吃白喝,凭什么每年大把的钱粮养着他们?” 方若婳默然,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其实闵星渊那时候,也想做这事来着,闵星渊一生节俭,他省吃省用,攒了一世的家当,他何尝不想省人力?但旧周一批官员,旧秋安一批官员,旧方又是一批官员。偏偏这三拨都是烂摊子,官叠着官,有些免了,却又不得不留一些。有的有用,有的不过是摆摆样子,安抚人心。闵星渊也想裁人,陆陆续续也裁了不少,但裁了,也不能全裁完了,有时候为了安置,还要设立新的部门。就这么着,进一步退半步。 闵博延的脾气,却是三步要并作两步走的。 “我就不信了,简不下他们这些人来,省下的钱干什么不好?我想干的事还多着呢。这才是开头——若婳,你听听就算了,别搅和里面。” “我才懒得搅和。”方若婳笑,“我只是好奇,以为你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惊天动地?也许真的会。”他吻方若婳一下,“若婳,看着我做。” 方若婳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忽然之间心一坠,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失落。 方若婳微笑,避而不答。 他很明白,也不再说,回过头去继续看奏疏。 年过得很热闹。因为是新都的第一个年,祥府城从大业二年腊月末一直喧腾到新年的元月末。 元旦日,闵博延登乾阳殿,受群臣朝贺。 自元宵日起,祥府方百戏。方若婳是在年十十三那日,换了便服,跟闵博延同去的。皇帝和贵妃,还有三名身手很好的侍卫,穿着布衣,从偏门偷偷地溜出去。宫门卫不认得方若婳他们,狐疑地打量了好几眼,侍卫瞪了回去,亮出腰牌给他们,方若婳他们才得出门。 第三百三十七章 面无表情 方若婳大笑,闵博延也大笑。 侍卫帮方若婳他们找一辆牛车,从承福门绕出来,离洛水还很远,已经听见喧闹声,还有明灭五彩变幻的天色,时而银红,时而淡紫,时而水绿,时而湖蓝。像焰火,但这时代,应该还没有这样的焰火吧。 方若婳忍不住探出身去看。 “怎么弄出来的?” “往火里洒药粉。”闵博延给方若婳解释,“本来是道士的玩意儿。” 看来是焰火的雏形。 到了洛水边,下车沿河走去。前面已经很热闹了,路边尽是百官起棚,衣香鬓影,东都贵戚佳丽们低语浅笑地坐于棚中观赏,琅环之声不绝于耳。 俳优、夏育扛鼎、神龟负山、幻人吐火之类,方若婳从未经历这么热闹的场面,看什么都新鲜。所有戏子身上的衣裳都是簇新的,为了这场庆典,闵博延下令太常掏清家底,“既然办了就要办得好,破破烂烂算什么”,不光将散失多年的民间艺人都召回来,为每人都配置锦绣戏服。 闵博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携牢方若婳的手,嘱咐:“不要走丢了。” 前面人极多,围了很大的场子。 “鱼龙戏!”闵博延的声音透出一丝兴奋。 他拉着方若婳从人群里挤进去。人太多了,方若婳看不清前方,只能跟着他走。不同人身上的气息一一从鼻端擦过,最后是他的。 方若婳他们终于挤进来,紧紧挨在一起站着。 “我小时候看过,那时还是周天元……”他顿了下,方若婳知道他很讨厌他那个姐夫,“二十多年没看过了!” 从来没见他这样孩子气,方若婳微笑。 大概已经演了一会儿,地上都是水,鼋鼍龟鳌,水人虫鱼,舞蹈其中。每新出现一个,周围观者便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方若婳跟着拍手,极之兴奋。又迷糊:“怎么弄出来的?”他们平空从地里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而这条街,总不至于能挖条地道。 闵博延道:“压箱底的玩意儿,怎么能随便告诉你?” 方若婳看看他,“你也不知道吧?” 他笑,用手指着场内,让方若婳看表演。 忽然出现一条大鲸鱼,如小山般。先前的那些鼋鼍龟鳌水人虫鱼故作惊慌地四散逃窜,引得场边有人惊呼,有人欢叫。 鲸鱼扬头摆尾,在水中游来游去,蓦地张开嘴,吐出一阵阵烟雾,甚至遮蔽了周遭的灯光。便在此时,鲸鱼倏忽化作一条黄龙,七八丈长,跳踊而出。观者惊呆了,静默了片刻,然后才一起喝采。 “哇!太精彩了!”方若婳像看完大卫科波菲穿长城,鼓掌到手红。 周围人人都在拍手,人人皆醉。 但闵博延在看着方若婳。方若婳忽然觉察到目光,侧过脸,真的是。有什么在心口撩拨一下,麻痒的感觉如层层波澜般蔓延到全身,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 四下人声鼎沸,明灭的火光在他眼中闪动。这么喧闹的地方,方若婳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这一场鱼龙戏终结了,戏子们上来跟观者致意,人群渐渐松动,然后有新的观者涌过来。方若婳他们在人群的推搡中,如浮舟般晃动,却始终只字不语。 方若婳曾经有过错觉,眼前的这个男人,方若婳真的可以和他天荒地老,真的。 “要不要再看一遍?”他忽然说。 这才留意,下一场鱼龙戏又已开始。 “好。”也不过这么回答,其实没看进去什么。 等方若婳他们离开这一堆人群,却发现跟侍卫们失散了。 方若婳看一下闵博延的脸色,如果他生气,那三个人立时三刻就没命了。还好,还算平静。 “要不要回去?” “你累了吗?” “不累。” “那就再逛逛。”闵博延兴致很好,“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方若婳他们走到真的累,也饿了,于是坐到路边的摊上。摊上一对中年夫妻,老板娘过来招呼:“郎君娘子,要不要来盘玉尖面?连如今圣上都爱这个呢。” 方若婳看着闵博延笑。闵博延道:“好,就来盘玉尖面。” 等包子的时候,闵博延问:“你们怎么知道圣上爱这个?” “那谁不知道?人人都知道。这名字还是圣上取得呢。” 包子上来了,还行,皮薄陷大,方若婳他们都饿了,一口一口吃得很快。老板娘看方若婳他们吃得香,越发高兴。招呼了别的客人,又到方若婳他们案边来。 “郎君,还要什么?” “面不错,”闵博延说,“加点什露就好了。”什露是江都特产的调味品。 老板娘笑逐颜开,“郎君真在行,我们这儿备得有什露。” 闵博延诧异:“你们是江南人?” “可不是。江都人士。” “那怎么到东都来?” “去年圣上迁人到东都。都说东都的钱好挣,我家老头子动心了,就过来了。想这几年多挣点钱,够买几亩地了,就回去。” 闵博延问出兴致来了,“东都的钱真好赚?”回头又装模作样跟方若婳说:“这两天看着这儿是不错,要好赚,咱也来开个铺子。” “好赚!”老板娘索性坐下来了,“人多啊,人多钱就好赚。你看这人多得——哎,那还有胡子呢!绿眼睛的,多稀罕!也就是在这能见了,回去方若婳跟人说,人还未必信呢。方若婳平常在南市上摆摊,码头上人更多,还有那些个大船,方若婳在江都都没见过那么多。” 别的客人在叫,老板娘走开去,很快又回来。 “郎君娘子从哪里来?” “榆乐。”方若婳脱口而出。 “晋阳。”闵博延同时说。 方若婳他们对视一眼,闵博延笑,“我们从晋阳出来,到榆乐住了两个月,又到祥府来。” “还是祥府好。”老板娘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榆乐人眼里瞧不起人,管我们南方人叫阿侬。祥府这里,哪里来的人都有。你们瞧着好了,只要圣上在这里多住几年,往后祥府的人更多,钱也更好挣。” 方若婳看一眼闵博延,笑,“当今圣上还不错,哦?” 老板娘没什么心眼,直通通地回答:“不错是不错,要是差役再少点就好了。去年我们家老大老二都应了渠差,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闵博延说:“应渠差误了农时的,不是补了绢吗?” “那能有多少!” 方若婳好歹顾着闵博延的面子忍着没笑。闵博延的脸早端不住了,辩解似的说:“挖了渠,沿渠两边的都方便。不挖渠,祥府能有这么多人来吗?” 老板娘想了想,“这倒也是。” 闵博延看看方若婳,丢了个微笑的眼色。 回去的路上,闵博延揪着方若婳的胳膊,恶狠狠地说:“若婳,你刚才问那话是何用意?” 方若婳笑,“我勾着人家夸你呀。” 他明知道方若婳说谎,无可奈何地瞪方若婳。 方若婳忍了半天的笑,终于憋不住爆发出来。 他看着方若婳笑,沉默。 “你觉得呢?”等方若婳笑止住,他忽然问。 “哎?”方若婳没有反应过来。 “河渠的事。你觉得呢?” “你忘了?”方若婳微笑,“这件事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哦,对。”他好像真的才想起来,露出释然的笑。然后他伸出手来,方若婳也就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他。 而后那一缕阴霾才慢慢地笼上心头。 “若婳,你看——”闵博延向天上指。 十五的月亮十十三圆,一轮皛皛的月悬在透青的夜空,映着四下里未融的雪,如同一个白玉雕凿的神话世界。 方若婳他们携手并肩站在月下,静静望着薄薄的浮云掠过,蟾光开了合,合了开。 “若婳……” “博延……” 方若婳他们几乎同时开口。静默片刻,他示意方若婳先说。方若婳没有推让。因为如果他先说了,也许方若婳就不会说,那么事情又会周而复始地重演下去。 “我想……出了正月我就搬出宫去住。” 沉默。 方若婳的心就在沉默里一点点抽紧、抽紧,紧得好像连呼吸也不能够。弦要崩断的瞬间,方若婳几乎想放弃。方若婳干嘛这样?方若婳干嘛非得跟自己,也跟他过不去?方若婳在宫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个受宠的贵妃不是也很好?方若婳所有想要坚持的理由在窒息的时刻都变得不值一提似的。 然后听见他说:“可以,我会让人替你安排住处。” 方若婳忙说:“不必,我……” “必须。”闵博延面无表情,又恢复了不容争辩的语气,“你可以出宫住,除了节庆大典你可以不回宫。但你必须住在我安排的地方。” 方若婳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在喉咙里,却无力到发不出一个音。 “容你出宫住,你想上街就可以上街,从此宫里的事你眼不见为净……你是受过册封的贵妃,这样你还不够吗?” 不够吗?方若婳别开脸,低声回答:“够了。” 闵博延替方若婳安排的住处就在皇城东门外的立德坊北,临断潭。那一池水,因为中间一道天然的横堤一隔为二,恍若潭水断开,所以得名。 依山傍水,当然是极好的地方。离宫城也近,几乎就在眼皮底下,闵博延出宫来看方若婳也容易。自方若婳出宫,他大约三五天就来一趟,乐此不疲,将方若婳这里当作休闲别墅。好像方若婳的出宫,倒为他添一个出宫的理由。 但他说得的对,这样也已够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并不觉得尴尬 风自断潭来,带着水边特有的寒意和淡淡的腥味,呼吸之间,总觉得比宫中更舒畅。勾陈宫地势甚高,从方若婳的住处某个角度,穿过樱桃树的缝隙,甚至能望见乾阳殿如横亘天际般的瓴顶。 那样远。 九尺基,一百七十尺高,十三间宽的大殿,完全没有了压迫感。 于是,闵博延到方若婳这里来,也不是皇帝的身份,但也不是纯然丈夫的身份。方若婳他们的关系既不似宫中的皇帝与贵妃,也不似寻常的夫妻,方若婳也说不清。有时格外轻快,有时又叫人黯然。 他不在时,方若婳大多数时间扑在宝宝身上。小家伙开始懂得说话,发出一两个字节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方若婳乐于逗着她玩,抱她,牵着她走路,教她说话。 方若婳宠她,因此她可为所欲为。下过雨后快乐地冲进小水洼里通通踩水,将鞋袜溅得一团糟。乳娘在旁边大呼小叫,方若婳笑着说,随她去吧。 乳娘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看见宝宝蹲在地上挖泥巴,小脸上沾了泥浆,终于忍不住跟方若婳说:“公主总归是公主。” 方若婳说:“孩子总归是孩子,随她吧。” 乳娘说:“可是公主这样子,下回进了宫,人家会笑她没规矩。” 方若婳浅笑,“谁会?”也许真的有人会,但方若婳不在意。 方若婳不要她像宫中女子那样循规蹈矩地长大,方若婳希望她有自在的天性,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学会奔跑和蹦跳,也许她会显得另类,但那又怎样?好过长成一只木偶。 偶尔,方若婳带宝宝出门逛。 她喜欢出门,外面有太多让她新奇的东西,因而能让她一整路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方若婳膝上专心地看。几次下来,她变得更野,时常伏在门上,对方若婳央求:“街……街……” 她的小脸挂满期待的时候叫方若婳难以拒绝,但方若婳不能太过分。方若婳终归是大风越的贵妃,不是寻常女子,宝宝亦是大风越的公主。 从古至今,大约也没有过像方若婳这样住在宫外的贵妃。这种事,若换一个循规蹈矩的帝王,一定不可想象。也只因闵博延是闵博延,方若婳才得到这样的宽容。在他的眼里,并无成规可言,一切皆可变通,只要他认为必要,他就可以改变所谓的规矩。想来也真是讽刺。 即使如此,闵博延已极尽宽容,方若婳总要适可而止。 每次出门,方若婳他们都换寻常的衣裳,乘坐满街皆是牛车,方若婳与宝宝都遮了面,全副武装,纹丝不乱。 但即使如此仍出岔子。 初春时分梅岭花开,祥府城中士人都出城赏梅,方若婳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也出门。宝宝已有一阵未出门,极之兴奋,一路指东指西,呀呀地喊叫。她的声音那般脆,落地可碎作几片,自是回头率不衰。 方若婳抱她在方若婳膝上,她的发顶贴着方若婳的下巴。岁半的宝宝还带着一股乳香,混在初春的阳光里,可以叫人融化。方若婳全副心思都放在宝宝身上,叫她看这看那,未注意其他。 事后想来,那几个人大约半路就跟上了方若婳他们。惹事的或许是风,这时节的风总是顽皮些,虽不大,却难知从哪里来,偶然间掀起了面上的垂帷,而方若婳又一时不觉察,也是极可能的。 梅岭上三三两两的游人,多为士人结伴出游。看见有人在林间设了席,饮酒谈笑。亦有衣着艳丽的歌伎相随。梅花漫山,红白粉相间,层层叠叠,如锦缎如云霞,风过处,自有一股沁入肺腑又难以捕捉的清香。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这些佳句,还未到年代,不好意思剽窃,只好在心里默念罢了。 宝宝一下车就再不肯让人抱,挣着下了地,颠颠地向前跑。方若婳怕她摔,更怕她跑丢、失足,只得提了裙追,当母亲的就是劳心劳力。 后来宝宝被树下的虫子吸引,停下来,方若婳才能够靠着梅树喘息。 风过处,花瓣如雪片飞落。 曾经的旖旎,便这般失了精神。 看,各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那些士人在观赏满树繁花,方若婳在对着残红发小资情怀,而宝宝,她眼里只一条和她手指一样胖乎乎圆滚滚的虫子。 那几个人便在此时过来搅扰。 身上衣裳穿得太寻常,固然不引人注目,然而一旦引人注目,又叫他们误以为方若婳他们果真是寻常人家,可以欺扰。 方若婳后悔没有带侍卫,他们本来要紧跟,是方若婳觉得碍事,不许。现下只有一个车夫过来挡驾。他也有身手,无奈若对手是寻常人还能应付,对手偏也是练家子。这一动上手,车夫单拳难抵众,一时落在下风。 车夫喊:“贵……快跑!” 方若婳抱起宝宝就跑。 宝宝不明所以,立时吓哭。 方若婳这身子本来就不擅长运动,何况又抱了个快有三十斤的宝宝?幸好车夫拼了命抵挡,两个乳娘也冲上去帮忙,才隔出个空档来让方若婳逃走。 方若婳一路跌跌撞撞地冲,一路喊“救命!” 很快有人过来,两个年轻人,问方若婳怎么回事。方若婳喘息,字不成句,只管向后指。后面已经有人追过来,他们俩立时明白。 其中的一个变了脸色,咬牙:“又是这几个混蛋!” 另一个笑道:“三郎,归你了!” 前面的那个挽了挽袖子便上去。 方若婳好不容易稍稍平定喘息,哄着宝宝,担心地望定上前的那人,“他一个人,不要紧?” 他的同伴胸有成竹地笑,“不要紧。” 又转过来看方若婳,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异,“这位娘子,何方人士?” 他很年轻,一定不超过二十五岁,有张俊朗的面孔,很浓的眉,向上斜挑入鬓发,像鹰的翅膀。 方若婳回答:“家住合山港。” 他似乎为方若婳的话狐疑着什么,但没有追问,转开了脸去。方若婳的帷帽早在跑的时候掉了,他尽可以看方若婳,不过他没有,是个守礼好义的年轻人,方若婳因此对他很有好感。 他的同伴并没有和那几个人开打。那些混混似乎很畏惧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便慌张离去。 那人顺手拣回方若婳的帷帽,递过来。 他更加年轻,有与同伴酷似的容貌,和一双漆黑的瞳仁,如宝石般在初春的阳光下发亮。 方若婳认识晁俊风、晁奇水兄弟的过程。便是如此俗套的英雄救美。 方若婳初听到他们的名字。吃惊地盯牢:“晁奇水。难道是设计通石桥的晁奇水。” “哈。”晁俊风怪笑。用肘轻轻搡他弟弟。“三郎。你出名了。” 晁奇水惊异地笑。“一时游戏之举。娘子怎么会知道。” 方若婳当然知道。小学生都知道。赵州桥上过一切的图片、年历、电话卡和邮票。可方若婳不知道。历史课本里的“风越朝工匠晁奇水”会是这么样一个年轻人。 “工匠”两个字害到方若婳。惯性思维。脑海里一直是个肤色黝黑。满手老茧满脸皱纹的家伙。 但是眼前。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精致得恰到好处的五官。配合满身蓬勃的生命力。因而不会显得娘娘腔。。像春天枝头新鲜的叶子。只会让人愉快。 方若婳吃惊到无以复加。张口结舌。超出应有的程度。 “娘子家住何处。”晁奇水问。落落大方的神态。 方若婳一时不能回过神。“哎。” “那几个家伙在祥府城中蛮横惯了。路上未必安全。不如让晁某送娘子一程。” 仆妇、车夫都聚拢过来。立在方若婳身旁。脸上惊慌之色尤存。不住地打量方若婳。也许想知道方若婳是否受伤……是否恼怒。 方若婳微笑。“也好。正好请两位郎君到舍下小坐。妾当好好相谢。” “谢就不必。只是我家三郎……”晁俊风不说完。回首望定兄弟。别有用意地笑。晁奇水坦然回视。并不觉得尴尬。 方若婳没有问未尽的话是什么。不便问。也不想问。晁奇水的眼眸中。并无一般所见的那啥。 他们骑马相随。跟方若婳一道返回住所。 方若婳引他们到小厅中坐。用新煎的茶和刚出笼屉的点心招待。方若婳看得出晁俊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方设。也许在揣测方若婳的身份。小厅中的布置算不得奢华。 花格上尽是小盆小盆的植物。方若婳喜欢让植物生长在泥土中。好过将花剪下来插在瓷瓶中。即使那些植物永不开花。 晁奇水与方若婳谈天。他是从容温文的人。学识广博。与他的年纪颇不相符。半个时辰后。方若婳已极想与他交个朋友。 方若婳本来就缺少像这样能够给方若婳意见的朋友。 但是这个时代。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是不自由的。方若婳也不想弄出什么误会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在少数 方若婳问:“设计通石桥时。郎君岂非还是少年。” “哦。仿fo十三四岁吧。”晁奇水需要回想。看来真的没放在心上。 十三四岁。方若婳瞪大眼睛。神童这种生物。看来真的存在。 “方夫人。”他现在这样称呼方若婳。“为何对通石桥这样感兴趣。那无非杂艺。不足挂齿。” 方若婳忘了。这年月工匠的地位极低。看晁奇水的言谈装束。他们家恐怕不是世家豪族。也得是什么名门了。 方若婳笑。“这些事情。别人看不起。我倒觉得有用得很。” 晁奇水眼睛亮起来。抿着浅浅的笑。欣欣然的模样。 方若婳又说:“当今圣上。也重杂艺。像郎君这样的人才。正是至尊要延揽的人物。郎君何不举贤。或者投考。” 晁奇水瞅瞅方若婳。似乎不知从何说起。不响。 方若婳替他添茶。微笑。“郎君是投报无门。” “……那倒不是。” “还是。郎君无意于此。” “正是。”晁奇水诧异。也有些欣喜。似乎想不到方若婳能猜中。 “人各有志。”方若婳说。“杂艺未尝不是一门事业。” “呵。”晁奇水还没有回答。晁俊风先笑起来。“三郎。终于寻到知己。” 啊咦。这样就上升到知己。但晁奇水的神色里。似乎确实含了暗暗的感动。 “方夫人有所不知。”晁俊风给方若婳解释。“家父对三郎不务正业。不求仕途。偏好杂艺。怨责颇多呢。” 这倒好理解。看看贾政对贾宝玉就明白了。 不过。直说人家老爷子死脑筋也不合礼。方若婳只好敷衍:“父母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晁奇水颇怅然。重重地叹口气。 他是爽直的年轻人。所有的表情都放在脸上。看着他。让方若婳觉得通透。 他告辞时。方若婳说:“二郎、三郎。明日若有闲。不妨再来坐。我制新鲜的点心给你们尝。” 这样的邀请一定很陌生。不过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爽然答应下来。 他们走后不太久。闵博延来了。 他携了一大叠奏疏。估计路上一直在看。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十足。有时候方若婳搞不懂他怎么有这么多精力。。就像玩泥巴的宝宝。永远都不会累似的。 宝宝一看见他就扑过去。闵博延甚至来不及躲闪。身上就粘了两只小泥爪印。他一点也不介意。蹲下身。搂住宝宝问她在干什么。宝宝扯了他的衣袖。带他去看她的那些“杰作”。全都放在墙根的石头上。 “……这只是小兔子吗。真像。宝宝真能干。” “不是。是张开翅膀的咯咯鸡。” “哦哦……” 乳娘们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将宝宝“揭”下来。哄着骗着的。去洗手了。 闵博延过来搂住方若婳的腰。吻方若婳的头发。他很喜欢吻方若婳的头发。有一次方若婳问他为什么。他说其中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其实。方若婳并不喜欢像别的宫人那样。用泡满了花瓣的水洗头。难免有花瓣的黏液渗在水里。反而让头发起胶。方若婳喜欢干净的。自然的头发。所以。方若婳不确定闵博延的话是否真实。方若婳只将这理解为爱的表示。 自从搬出宫外。方若婳他们的关系又缓和起来。似乎一切都已成过去。不需要再提起。伤口总会好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至少。在这方天地里。方若婳完整地拥有他。 这是种纯粹的鸵鸟的姿态。不过方若婳想。能做只快乐的鸵鸟其实也不错。 自从方若婳来到古代。也就开始了不断的妥协。一步又一步。时至今日。方若婳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坚守什么。方若婳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快乐一点。就好了。 晚膳前。闵博延在看奏疏。 他带了那么多公事来。就表示他会在方若婳这里过夜。对此。仆妇们早已司空见惯。各自去准备应用之物。 方若婳陪在他身边。有时候替他换茶。大多时候。方若婳就在他旁边的案上随手画画。画上的人都是他。侧影。在看奏疏。衔了笔端沉思。也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宝宝在院子里玩。他会微笑。 方若婳喜欢这样的静谧。随意的自然的单纯的。 在这种时候。存在于方若婳他们之间的那些影子。便会悄悄地消失。哪怕。只是暂时。 晡食上来。 今日的胡饼很对他的胃口。他因而兴致很好的模样。 “下次出门游玩时。还是多带些侍卫同去。”他说。 方若婳不奇怪。他不知放了多少眼睛多少耳朵在方若婳身上。他做晋王的时候。方若婳都没有逃出过他的视野。何况如今。 “好。”方若婳顺从地回答。 “说来今日也是险。”方若婳接下去说。一面替他布菜。“幸好有人搭救。” “晁俊风、晁奇水兄弟。” 连这也知道了。还真是快。 方若婳轻轻瞟他。“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请他们吃茶。”闵博延冷冷道。 方若婳瞧着他端起来的表情。觉得有趣。“呵。”方若婳尽量压低声音。用吴语道。“吃醋了。” “没有。你还不至于爱上他们。”他也用吴语回答。依旧端着脸。亏他端着住。 方若婳忽然无比地想逗他。“诶。这可不好说。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只要你有了下一个女人。我就会……” 他倏地转过脸来。吓了方若婳一跳。但方若婳仍将话说完:“……也找个男人。” 闵博延的脸色阴沉下来。但方若婳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还有些说不清的高兴。方若婳继续说:“我无需爱上他。只要拿他做个面首。” “你敢。”闵博延竟真的怒了。一瞬间额角青筋毕现。 方若婳盯牢他。有一丝后悔。好端端的。其实方若婳并不想起争端。不过这当口。话赶话的。又好像有点下不来台。 憋了半天。到底还是“噗哧”笑了出来。 “你也有今朝。”差点说出这句话来。为着他的面子。只是咬着嘴唇布菜给他。 闵博延怒气冲冲地瞪方若婳。很久。 方若婳看着他的努力转变成无奈。眼里满满的全是。终于他叹一口气。“叫我拿你怎么办。你这么……这么……”他找不出话来形容方若婳。 方若婳笑。“你想说我小鸡肚肠。” “不敢。”他凑在方若婳耳边低声道。“贵妃娘娘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折煞妾身了。”方若婳拖长了调子答他。 方若婳他们就这样轻言笑语。无限温馨。 然而。心底最深处。有什么梗在那里。方若婳知道。是的。方若婳清楚地知道。 朝臣的奏疏哪天都不会少。因而闵博延总要看到很迟。 他喜欢躬亲庶务。大事小事一揽子。非得自己过问一遍。方若婳在旁看着。真想给他上上现代管理课程。可是。旁敲侧击地劝过几回。看样子他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不进去。而目前。好似方若婳也没有非劝他听进去不可的理由。 经过这些年。他的性情方若婳也看得清晰起来。其实。他也不像后世所说的那样。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只不过。他这个人出奇地自负。学识广博。看事情也明白。因而大多数朝臣的意见在他看来。都是浪费时间的废话而已。 “你瞧瞧这一本说的。。” 闵博延看到倦时。随手拿给方若婳看。当作玩笑。 “自古唯有夷狄之君朝华夏天子之仪。而无华夏天子亲巡夷狄之事。” 闵博延已经决定在暮春之初。前往北方的莲歙克国巡视。事情起于正月那次百戏方演。莲歙克国的启民可汗为风越的绚华盛世所倾倒。自请改衣冠。与风越民一致。这当然令闵博延极之得意。不过他并未准许。 “华夏有华夏的礼俗。莲歙克国有莲歙克国的礼俗。自古如此。并非没有道理。何必非要弄得一样呢。” 话是这么说来着。私下里方若婳问他:“你是另有打算吧。”他也没有否认。 他要的是臣服。以成全大风越的威名和地位。但是直接的统治。未免成本太高。更何况。有个对风越卑躬屈膝的东莲歙克国。随时能借一支彪悍的骑兵。也不赖。 作为回报。闵博延答应启民可汗。将前往巡视。 这件事情。一下子就在朝中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像上官楣这些人。自然是赞成的。但反对的人也不在少数。理由便如那奏疏中所言。觉得没有华夏天子亲自去看望一个夷狄可汗的道理。 不过。更多的人只怕想着。本来就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皇帝陛下非要去的话。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 “若婳。你觉得呢。”闵博延忽然问。 方若婳说:“已经决定了的事。理他们的呢。” 闵博延轻声笑出来。“还真是像你说的话。”顿了顿。又说:“我以为。你会反驳我的。” “为什么。” “你总是跟我作对嘛。” 方若婳也忍不住笑了一笑。想想。说:“不过。要是还没有决定。也许我真的会。” “为什么。” “太劳民伤财了。。出动五十万甲兵。粮草辎重。沿途的供给。修路……光是至尊出巡在外。每日奏疏往来传递。费用都不菲。” 第三百四十章 没什么不好 闵博延不以为然。“若婳。怎么你这样小家子气起来。出巡耀武。本就是可令夷狄臣服。不光是莲歙克国。还有别的小国。。你想一想。若他们臣服。可省将来多少麻烦。可省多少黎民死于战乱。若战乱一起。一样花钱。而且更多。是这样走一趟省钱省力。还是战乱纷起省钱省力。” “将来的战乱是将来的事。眼前却是那么人。那么钱花在本不必要的事上。。” “不必要。”闵博延皱皱眉。“我方才已说了缘由。你还说不必要。” “是。”方若婳直视他。“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不想骗你。我觉得不必要。” 闵博延不高兴。但也没生气。他问:“为什么。只因为费钱费力。” “这理由不够吗。” 他嗤笑。不答。尽在不言中。 方若婳说:“博延。每件事都能拿出理由来的。就算强盗杀人都可以有理由。我真觉得那就是我的理由。” “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大风越的家底……若婳。你说理由。我也说理由。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堂堂大风越应该像个土财主那样。一个钱一个钱地抠着算着。当年大汉帝国盛方衣冠。才知天子之贵。如今我要天下人。尤其是夷狄之人都知道。我大风越便如昔年的大汉那样。如有犯者。虽远必诛。” 方若婳望定他。 他眼里有灼灼的光芒。一字一字都说得那么有力那么确定。便恍如昔年那个阳光下飞扬的少年。 他是对的。 如果只听他的话。他是对的。方若婳没有被说服是因为方若婳知道事情最终的结果。他的运河。因为他想要一条贯穿南北的通路。他要出巡。因为他要威慑天下……可是所有这些事情。最终加起来。却是一场灾难。 然而。方若婳又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 方若婳走过去。抱住他。双臂环过他的身体。将脸贴紧他。心口很疼。他这么努力。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最终却是一场灾难。 后世不会谅解他。他是最失败的皇帝。最失败的。 但是闵博延误解方若婳的温柔。他回应地抱紧方若婳。良久。他说:“若婳。跟我一起去草原吧。” 方若婳的思绪来不及转这个弯。没立刻回答。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在江都我答应过你。我会带你去草原骑马。我们一起去吧。我带去骑马。还可以烤肉给你吃。” 方若婳惊异。“你会烤肉。” 他轻笑。“当然。我在定东待过那么多年呢。答应了。一起去。” “好。”方若婳说。“我要吃你的烤肉。到时候烤不来。那我就要……” “怎么样。” 方若婳没想好。于是哼一声说:“不告诉你。” 闵博延大笑。又搂紧方若婳。 也许他觉得气氛十分融洽。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若婳。上次的事……阿赵的事。我……” 方若婳想他一定是觉察到方若婳不由自主僵硬的身体。说了一半的话停下来。 方若婳有点恼火他在这时候提起那件事。 也可能。方若婳恼火的是。一提起来。方若婳依然还是那么难受。 方若婳从他怀里挣出来。假意去端了盘点心。放在他案头。其实只想岔开这一刻的情绪。闵博延大约是明白的。只叹口气。没说什么。回头又去看奏疏。 方若婳坐在旁边看着他。他的侧影。太熟悉的眉眼。熟悉到他不在方若婳眼前的时候。方若婳甚至不能准确地拼凑起来。然而。就算眼前有一万人。方若婳也能在一瞬间就找到他。 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一切。 可是方若婳做不到。方若婳努力过。告诉自己他是皇帝。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在这个时代是合理的。然而。方若婳想方若婳是永远也没办法接受了。方若婳宁可将他一分为二。方若婳就只拥有半个他吧。拥有在皇宫之外。爱着方若婳的那个男人。 这样已足够。 次日闵博延早起上朝。方若婳和宫女们替他穿戴。忙前忙后。 这种时候闵博延总是容颜端正的。然而这日。临出门之前。他忽然握住方若婳的手腕。拉方若婳到他身边。附在方若婳耳边轻声道:“喝茶可以。不准喜欢。” 后来方若婳找个机会问闵博延。既是知道。为何不干脆下道旨意。不让李家兄弟进门。他若非要如此。方若婳也没法子。 闵博延答说:“方若婳岂会不知道你的脾气。你便是个吹足了气的羊皮囊子。不踩还好。踩了你越发蹦得高了。”又说:“方若婳既然准你住在宫外头。就没想拘束你。你虽然有时候做事出人意表。倒不会不知道分寸。” 方若婳喜欢他说这番话时。笑看方若婳的神情。十分宠溺。仿fo将方若婳浸在其间。上下左右。满满的全是。 想想。他还真是了解方若婳。 晁俊风、晁奇水兄弟果然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有见解。又健谈。相处得久了。顾忌越来越少。话题越来越多。天文地理。坊间逸闻。家国朝政。什么都可以谈得起。 他们有时甚至带朋友来。都是和他们一样的性情。守礼。又不十分拘于俗礼。也唯有如此。才会时时地到方若婳这里来。 方若婳因而像沙龙女主人。三五不时地备好茶点。等朋友来坐。 但方若婳的身份十分神秘。方若婳猜想他们一定想法子打听过。只是不得要领。这方面有闵博延在背后镇着。相信所有知情人都必会守口如瓶。 他们的朋友遍布三教九流。从市井走卒。到朝廷要员。因而和他们谈天。方若婳很长见识。了解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甚至听到不少方若婳的那些名义上的兄弟们的事。 在方若婳受册封之后不久。闵博延就把旧方皇族的男丁们自流放地召回。各自分封安置。他们总算又有俸禄可领。外人自然以为。一切都因为方若婳。然而。闵博延清楚方若婳对那些兄弟们根本谈不上感情。他这么做。无非为了安抚江南。却将偌大人情顺水推舟送给方若婳罢了。 “听说方深昔年称得上骨秀神清。”有回。晁俊风提起来。 方深。这个名字遥远得好像从未在方若婳的生命中出现过。 然而方若婳的眼前忽然不由自主地浮现起芙蓉花下那个清雅如朝露般的身影。当日勤州城破。风越军攻入方宫。冲进东宫时。只见容貌宛如天人般的少年端坐于榻上。安宁的神态仿佛根本未曾觉察灾难降临。他的身边。众人早已散去。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宦官服侍。 “诸位远道而来。长途跋涉。累了吧。”少年淡淡地开口。 诸人摄于他的气度。一时竟不敢上前。其后也对他甚为礼遇。 方若婳没办法想像。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会是昔日的模样吗。 “据说。如今枹罕太守一出巡。满郡男女夹道争睹。”晁俊风笑说。“盛况不下于当年的卫玠。” “诶。真的。” 方若婳笑问。很爱听这些八卦事体。 晁俊风在吃酒。他爱酒远胜过茶。酒量又平平。三杯下肚。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他说:“往上说。方氏只不过一介庶族。” 说到这些。他就像老底子的人。死脑筋地重门第。真不似他的皮囊那样年轻风发。 他说得没错。旧方皇族说到底是庶族。不像赵氏。一样是倒了牌子的皇族。却是根正苗红的名门世家。 他却不知道方若婳也是这庶族的一员。呃。搁在十年前。或者方若婳不会这么觉得。可是现在听见这话。方若婳却觉得有一丝丝刺耳。 但方若婳也历练出来了。完全不动声色。“哦。那又如何。” “当今至尊忒市侩。。” 这下方若婳终于骇然。 “重才不重德。哼。瞧瞧如今朝中上下皆是无德之人。那些人贪图名利。何事不能投上所好。何事不能希圣意而成。一团胡闹。” “喂。”方若婳忙向左右又要酒来。堵他的嘴。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些话若传到闵博延耳朵里。方若婳知道多半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只怕就要从世上消失了。 然而。想想又不甘心。忍不住同他辩:“重才有什么不好。有德有才自然上佳。有德无才却能成什么事。白白浪费俸禄。” “有德无才不能成事。也不至于败事。有才无德。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若婳噎住。他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闵博延用人重才。是明摆着的。 “用有才之人也没什么不好……” “哼。市侩。” 方若婳想转换话题。但来不及。晁俊风喝高了。话滔滔不绝:“像方氏那种庶族。也得优厚。皆委以太守。那些人。连才也没有。” 这方若婳倒是不怀疑。不过。优待方氏和用人唯才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方若婳却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听来有气。 “厚待旧方皇族而已。” “那么旧周、旧秋安皇族呢。” 方若婳哑口无言。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千奇百怪 “如今至尊后宫。爱幸之人皆为南人。如何不厚待南人。朝中说话的都是裴蕴、虞世基之流。北族。哼。北族是不比往昔了。” 方若婳倒不是非向着闵博延。但权臣之中出了几个江南人。至于让他这么泛酸吗。 “也还有牛弘、苏威、上官楣这些北人。” “嘁。牛弘是一棍子打不出三句话来。苏威只会捋顺毛。上官楣……那是个武夫。能成什么气候。” 他可是真敢说。 “我还听说。至尊将要改州为郡。。” 方若婳也听说了。 “换个名号而已。” “换名号。当今至尊虽然喜欢变革。却还不至于空改。哪里会白白改个名号。告诉你。至尊的真意。是要将那一干干不了事的冗官一笔帐全踢出去了。” 这方若婳也知道。闵星渊老底子裁了又裁。仍不免留了许多冗官。没多少事。白领个干薪。 “那些人。裁了替朝廷省钱。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晁俊风瞪起眼睛。“当年有用时召了来。如今没用时一脚踢开。当然是好。” 方若婳原本想到这些举措做下去。总不免有人不满。但想不到连晁俊风这样的闲人也抱不平。看来果真怨望甚深。 “寒心呐。哼。市侩。”晁俊风带着酒意。含糊絮念。 “哎。快别再说了。”方若婳劝他。“须知祸从口出呢。” “十三娘。怎地你变得这样不爽气。没劲。” 方若婳笑。“好好。我没劲。你醉了。” “我才没……” 他终于倒下去。呼呼大睡起来。 方若婳摇头叹息。向左右吩咐今日的话务必不能泄露半个字。不过心里并没有底。闵博延是树。方若婳是藤萝。谁会顾忌藤萝多过于树。 所以方若婳想他会知道。每个字都清楚。 也许。方若婳应该让晁俊风走。走得远远的。他是很好的年轻人。只是喝醉了酒。说出胡话来。等他醒了。自己都会后悔。方若婳只是想听几句真话。但如果为此害掉他的命。就太过分。 一时之间方若婳拿不定主意。主要是。方若婳不清楚凭自己能保护他到什么地步。方若婳派了心腹暗中去照看他。万一有风吹草动。方若婳能尽快知道。 闵博延在两天后到来。在这两天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看起来与往时没有任何不同。吃饭时与方若婳谈笑风生。品谈方若婳亲手做的点心。当然是夸赞。方若婳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不知道晁俊风的话。闵博延有时候对别人的话极无所谓。有时候又不像宽宏大量的人。方若婳也摸不透。方若婳等着挑起话题的机会。等着他问方若婳这两天都在做什么。可他一直不问。方若婳又不敢贸然试探。怕反而坏事。忐忑不安。倒像是心虚。真是的。 乳娘抱了宝宝来。这只小馋猫。二话没有直接奔着肉糜过去。乳娘给她盛了小小的一钟。她非要自己捧着吃。乳娘晓得这些事方若婳都放手。于是由着她吃成一张小花脸。 “诶呀。宝宝。”方若婳抱她过来。想给她擦脸。可是她小身子一扭就挣开去。咭咭地给方若婳抹一脸肉汁。 “你瞧你瞧。你真是太不淑女了。” 方若婳亲她的脸蛋。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闵博延斜睨方若婳。坏笑。 “做什么这样看我。”方若婳敲他的肩。 “我想起《孟子》里的故事……” “你是想说五十步笑百步吧。” “若婳。你错了。”他盯着方若婳。神情忽然变得深沉。方若婳被他唬住。一时怔愣。却听他说:“我想说。其实……你也是百步。” 他说到最后已经憋不住笑。 方若婳回过神。做气急状。抓着宝宝的小手。叫她去拍打她爹。宝宝乐得嘎嘎大笑。闵博延索性将方若婳他们两个一起搂进怀里。一边亲了一下。 “哎哎。”方若婳轻轻推他。示意宫女们都在地下站着呢。看她们一个一个低头绷脸。使劲装着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的模样。也怪累的。 “怕什么。”闵博延轻笑。“咱们乐咱们的。” 方若婳抬着宝宝的手刮他的脸。“还至尊呢……” “至尊又如何。反正我市侩嘛。” 方若婳一惊。只觉得血在瞬时凝住。他知道。果然他知道。 然而他的笑容分毫不乱。 方若婳目视他。试探地问:“你……不生气。” 他不会反问“为什么生气”。只说:“不。我没那个闲情。” 应该不是骗方若婳。没这个必要。方若婳微微松了口气。“倒也是。那不过是个不知轻重好歹的年轻人。” “你觉得他只是不知轻重好歹。方若婳觉得他明白得很。” “怎么。” “像他那么想的人。不知有多多少。可惜啊。”闵博延嘴角含着冷冷的笑。“我平生最厌烦的就是他这种夸夸其谈之徒。整日将门第德行挂在嘴上。仿fo有了那些个天下就太平了。真让他干点什么事。什么都干不成。” “也不是全都这样。也有能干的人。” “能干。那容易。干给我瞧瞧。官品爵位都在那搁着呢。就看他敢不敢来拿。哼。德行。这些人一点实务没沾过手。口口声声的德行。有了德行。地里就长粮食。机杼就织布了。有了德行。外番就俯首称臣。天灾就不再有了。荒唐。” “不过。上官楣这个人。的确风闻不大好。听说有人称他京中一霸。” “哦。武人嘛。”闵博延伸了个懒腰。仍是不以为然。“脾气是有的。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只要别太过分。这点容谅总要给他。譬如猛药。虽有时伤身。但亦有他的用处。若太过分了。自有国法候着。。我想还不至于。” 方若婳总觉得他的话里有毛病。可一时又驳他不得。 “不过。”他将话转回来。“那个什么晁俊风。只不过私底下发发牢骚。这种人方若婳也懒得理会。最恨有些人。拿了这种话到方若婳跟前来说。不过为了博一个谏臣之名。断不能容他们。” 方若婳听得心惊。 大约就是这种话。让后世的人不能谅解他吧。 “谏臣有谏臣的好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些人的话未必全是错的。” “沽名钓誉之徒。” 方若婳笑。“沽名钓誉。也是人之常情呐。好比附庸风雅。总比附庸庸俗强些。”方若婳连这种话都搬出来。 闵博延呆掉。“若婳。你这是什么歪理。” “歪理也是理。好比那些谏臣……” 但他打断方若婳。“那些谏臣。已在高位。不求殚精竭虑以安天下。反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我……”他忽然顿住。笑。“若婳。怎么今天你要当谏臣了。” “是啊。”方若婳跟他扯。“我当回谏臣。我看你如何不容我。” 闵博延压低了声音。笑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方若婳脸上一红。偷偷在他腿上捶了下。不言语了。 晁俊风过十天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喝醉的缘故。这回他同晁奇水一起来。 有晁奇水在。话题会完全不同。 看得出来。他就像欧阳一样。沉迷于所谓的“杂艺”。不合他的名门子弟身份。所以他极乐意和方若婳交谈。因为方若婳理解。而且赞赏他的想法。 不。方若婳简直敬仰他。想想看。在这样一个时代。他居然会有那些想法。。再过一千四百年。方若婳的物理水准也还停留在高中生水平。而且还没学好。 他当真视方若婳为知己。但他比晁俊风青涩。像到一个女人府上做客的事。他还是觉得局促。因而很少肯单独来。来了也不肯加入晁俊风的话题。除非方若婳问到他近来又有些什么想法。他才会如同点燃的蜡烛一般突然焕发光芒。 他的想法千奇百怪。大多数的念头仅只停留在图纸上。有的连图纸也没有。但比凡尔纳的小说还富于想象力。 和他交谈。方若婳也会有稀奇古怪的念头。比方说。如果中国古代更鼓励科学。而不是文学。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完成环球旅行了吧。 说实话。方若婳喜欢和他交谈。因为他是明净通透的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感觉世界变得单纯许多。而且方若婳薄弱的科学知识。在这个时代。还应付得来。有时候甚至可以给他指导。。就差没教会他阿拉伯数字和拉丁字母。列方程式了。方若婳不是没想过。只是拿不准这么做后果是什么……科学的跳跃性发展对历史的影响无可比拟。弄个不好。前景无法想像。还是悠着点来吧。 刚一开始。晁奇水老怕方若婳不懂。说句话就停下来问问方若婳。很快他发现有的地方方若婳比他还高杆。比方说吧。发现方若婳懂得勾股定理的时候他就惊讶了一回。发现方若婳会解二阶三阶方程又惊讶了一回。方若婳得意洋洋地心想。方若婳还学过微积分呢。虽然大学还没毕业就还给老师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原来你都知道 然而很快方若婳也发现。方若婳那点丢了大半的微积分底子。哪够跟上他的思路呢。和他聊天。方若婳才知道原来这个时代的人们早就不拿地球当大乌龟扛着的地板了。他们知道月亮不发光。知道月蚀和日食的原理。晁奇水甚至能熟练地给方若婳算出下一次月蚀发生的时间。天。为什么方若婳来了这么久。脑袋里还一直装着这个时代只懂得天狗吃月亮的印象呢。晁奇水懂得怎么做地形的测量。怎么计算桥梁拱度的负重能力……这些方若婳统统不会。 很不甘心在知识上输给古人。有回方若婳脱口而出:“你相信吗。咱们待的这个地是个圆球。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颗星星而已。” 晁奇水看方若婳。“哦。你信宣夜一说。” “宣夜。” 晁奇水给方若婳解释东汉郗萌提出的学说。宇宙无极限。日月星辰各按自己的轨迹。悬浮运行于宇宙之中……多么超前的理论。 “为什么信宣夜说。” “为什么。”方若婳想不出理由。“为什么不呢。” 晁奇水执着地说:“很少有人信宣夜说。” “因为……”方若婳望着窗外。“你觉得。我们能看到的极限。就是宇宙的极限了吗。” “当然不。”晁奇水笑。“何况每个人的目力都不一样。也许有人眼力特别好。看得特别远。还有天气……” “我相信宇宙无极。”方若婳说。“青蛙坐在井里。以为天就是那么大。也许我他也坐在井里。你看。天上有那么多星星。数也数不清。有什么理由我们一定是唯一的‘人类’呢。” 晁奇水听呆了。半张了嘴。很久不说话。 那之后他每次来都要跟方若婳念叨宣夜说。念得方若婳直后悔。看来方若婳是把个好端端的有为青年给害了。 方若婳他们聊这些话题的时候。晁俊风就不说话。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但方若婳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些。他看起来听得很愉快。所以方若婳弄不懂。由他。 自从那一次喝醉之后。他再来时。话就少了很多。以前都是听他一个人在说。现在他常常听方若婳他们说话。总不会是受了什么威胁吧。方若婳想得很离谱。当然不会。如果真的是。他就不会再来了。方若婳已经了解他的性格。 有天晁奇水来时。兴冲冲地带了一个模型给方若婳看。 说是模型。更像个玩具。一尺见方的底座。上面像座房子。底下装了三组轮子。带发条。用绳子拉动几下。就在案头跑起来。地下的宫女都忍不住探头来看。 “这是什么。” “还没取名字。十三娘。你来取。” “房车。”方若婳脱口而出。极度缺乏创意。 “什么。” “房车。”方若婳重复。指着上面那玩意儿。“这不是房子吗。” “对对。”晁奇水因为方若婳看明白了而显得分外高兴。“是房子。你看。还可以打开。”他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上面的几块板如花瓣一样“哗啦”张了开来。屋子里顿时“哇。。”地发出一阵轻轻的赞叹。 居然还能改成敞篷的。 方若婳喜欢这件新鲜玩具。不停地摆弄。和晁奇水讨论该在哪里做些修改。每个细节都讨论。方若婳简直迷上了。连手工都做得这么漂亮。 “应该上漆。” “等改好之后。轮子是不是应该再大一点。那样更稳。” “还可以在外面钉上牛皮。轮子就不容易磨坏了。” “对对。好主意。” …… 晁奇水索性将车子送给了方若婳。他说他会再做一辆。 这天余下的时间方若婳一直在玩车子。期间还要和宝宝争夺。宝宝极高兴。车子一跑起来。她就拍着小手又跳又叫。声音直透过两重院子。 闵博延人还在门外就问:“什么事这样高兴。” 宝宝只顾自己玩。理也不理他。乳娘让她先见她父亲。作势要把车子收起来。宝宝急了。跺着脚尖叫。一时更闹腾。 方若婳给闵博延演示。车子如何跑起来。上面的房子如何张开。如何合拢。 “是不是很有趣。”方若婳问。一副与方若婳有荣焉的口气。仿fo车子是方若婳做出来的。 闵博延不答。拿了车在手上仔细端详。 宝宝在他身边。一跳一跳地想够。拿不到。终于瘪嘴哭起来。被乳娘抱出去哄了。 闵博延和方若婳一样研详每个细节。 “晁奇水做的。”他问。 当然。他一定会猜到。 “是是。”方若婳急切地想得到他的肯定。“你觉得怎样。” “嗯嗯。”他不置可否。继续看。 “晁奇水。”方若婳停一下。斟酌字句。“他很有奇思妙想。是个人才。” 闵博延不答。过一会儿问:“你看这里。怎么弄的。” 方若婳凑过去看了半天。不得要领。 “明天如果他再来的话。我问问他。” 闵博延似乎等不及。用手拧下一片木板来。 “喂喂。你干嘛。要拆了它。” “放心。拆了再装回去就是。” 现在方若婳明白了。他比方若婳还喜欢这玩具。只不过玩法不一样。 男人都爱车。 他把一辆车拆得七零八落。才算心满意足的模样。 “若婳。”他说。“我们照这样造一辆大的。怎么样。” “好。可以坐进人去。” “还可以改进。”他拿起几块木板。拼起来。指指点点。“你看这。侍卫们可以站在这上面。我们呢。可以坐在更高的地方。。” “啊。。”方若婳惊骇。“这么大。” “当然要大。又不是给小孩子玩玩的。” 方若婳不解。“你想用来做什么。” “我们可以带到塞外去……对了。带到塞外去怎么样。”他兴冲冲地说。“就叫观风行殿。” 方若婳不得不承认。他比晁奇水还敢想。“还有两个多月就出发了。来得及吗。” “来得及。多派人手。就是。还得修改。。” 方若婳赶紧说:“晁奇水无意仕途。” “他喜欢杂艺。供职将作监。岂非正好。” 方若婳忽然想起久已在心里的一个主意。正没合适的机会说。赶紧端出来。“博延。你觉得朝中专设一处安置这些人才如何。” “嗯。” “像晁奇水这样长于工技。或者还有那些长于园艺。长于纺织。长于酿造。长于锻造……长于什么都可以。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可领一份俸禄。” “这些。本来就已各有所职。” “但没有专设一处。我是说。”方若婳是说建个国家科学院。还真不好解释。“像晁奇水这样的人才。拿他当工匠来使。岂不太浪费了。他就应当只管设计。做的事归别的人就是。” “哦。那么将作监也可……” 方若婳按住他的手。“博延。你先听我说完。比方长于园艺的人。只叫他种花也是浪费。他该做的是想出种花的法子。再教给别人。譬如说。若有个种粮的法子。能叫一亩地上多产几十斤。你算算全天下能多多少粮。”方若婳只差没把袁隆平的事迹搬出来说。 闵博延被打动。他露出思考的神情。“说下去。若婳。说下去。” “还有欧阳先生那样的人。你寻访到他多么不容易。为什么不由朝廷养起来。让他着书立说。他整理河渠的法子就可以流传下去。日后再有水患的时候能省下多少麻烦。不是济世之道的书才值得流世。这些也一样值得。你看。若不是嫘祖始蚕。蔡伦造纸。当今又会是什么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闵博延点点头。“国子监中。当有这些人的一席之地。” 方若婳舒口气。 又笑。“这些玩意儿不登大雅之堂。如今堂而皇之进了国子监。又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嘀咕呢。” 闵博延淡淡地说道:“这种话我听得还少。还怕多这一笔。” 方若婳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博延。”方若婳忽然问。“你想过后世会如何评论你吗。” “想过。” 方若婳微觉意外。抬头看着他。 他一哂。“想归想。做归做。活着我还不怕人说。何况身后事。。” 真像他说出来的话。 方若婳叹口气。“你知道吗。我以为你不知道别人私底下怎么说你。原来你都知道。” 闵博延笑道:“我堵得了什么也堵不了背后那些嘴。若婳。你不是最喜欢说那句话吗。理他们的呢。” 方若婳诧异。“你真的不生气。” “你听过一句话吗。不聋不哑。做不得阿翁。不聋不哑。也一样做不得皇帝。我要听见点什么就生气。早气死十回了。” 他说着。居然扮个鬼脸。 方若婳笑出来。史书上说。风越炀帝拒谏。又说。他小心眼。却原来。他倒不小心眼。他只不过拿听不顺耳的话当耳旁风。甚或。当娱乐。 说到底。还是拒谏。 说服他太难。想要辩论。倒上来试试看。引经据典他比谁都更在行。任何事都能找出理由来的。如果对手的理由比你还充分。又要如何说服他。 唉。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半点不假。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片孝心 第二天。闵博延就将观风行殿的事着落给上官恺。 方若婳嘱咐他。召晁奇水去将作监可以。可千万不能把方若婳卖了。方若婳好容易才交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朋友。”闵博延掀掀眉毛。 “朋友。”方若婳镇定自若地加重语气。“男女之间。也并非一定男女之情。” 闵博延微笑。“说得是。” 方若婳忍不住吻一下他的面颊。“谢谢你。” “唔。”他故意夸张瞪眼。“若婳。我有没有听错。” “去。”方若婳白他一眼。 或许方若婳本就是这样爱上他的。打从一开始。他对方若婳做的任何离经叛道的事。都绝不会大惊小怪。仿佛他能包容方若婳的一切。 隔日晁奇水来。看不出任何异状。他拿新做的车模来给方若婳看。言语间十分兴奋。方若婳想到自己把他给“卖”了。总难免有丝不自在。他是那样单纯的一个人。但愿这样做是对他好。 方若婳他们谈论那车好久。他才无意间提起。将作监来召的事。看他神情并无困扰。方若婳才稍稍安心。听下去才明白。原来入将作监倒也投他所好。不为别的。只因他可以与上官恺共事。时时请教。让他觉得十分愉悦。 晁俊风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字不语地听方若婳他们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欣然。有好多时候。方若婳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告辞时。他们已走出院门。晁俊风忽然又折回身。 “十三娘。” 他顿住。欲言又止。 “哎。” 犹豫良久。他才又说:“樱桃花开。十三娘要不要同去观赏一番。” 方若婳说:“好。” 为什么不呢。初春刚至。天气又好。和朋友一起出游。是件美事。 方若婳他们约了两天后。 晚间闵博延来。进门就对方若婳说:“后天我挪出一日闲。听说樱桃花开得正好。咱们也去看看。” 方若婳愣住。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闵博延正在换衣裳。展平了双臂。宫女们替他套上常服。他见方若婳没做声。侧过脸来。“怎么。居然不想去。” “不是……”方若婳犹豫。然后照实说:“晁俊风约了我去看樱桃花。也在后天。” 闵博延定睛看看方若婳。没响。 方若婳忽然因为他的沉默而不安。这时候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或许之前方若婳应该多想一想。但是为什么要多想。方若婳比他大很多。方若婳只是交了年轻的朋友。想从他们那里汲取些新鲜的气息。如此而已。 但晁俊风。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方若婳怔在那里。 “他喜欢上你。我可以不计较。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你。” 闵博延忽然说。这时候宫女们退下了。屋里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人。 “你确定。”方若婳很迟疑。“我倒不觉得……” 闵博延带了一丝嘲笑看方若婳。“从前。你花了那么多年时间才肯承认你心里有我。” 方若婳说:“男女之间。也并非一定男女之情。” “看是什么人。”闵博延淡淡地说。“晁奇水是。他眼里只有尺规。晁俊风。不是。” 方若婳低下头。不语。现在回想晁俊风的神态。目光。也许闵博延是对的。男女之间的交往。界限太薄。方若婳心里有些混乱。 “后天。和我去。还是和他去。随你。” 方若婳忍不住笑出来。“你是笃定知道我会选择哪边。才这么说的吧。” 闵博延也笑了。“正是。” 方若婳靠在他怀里。十分安静。有很多默契在方若婳他们之间流淌。这是方若婳他们现在的关系。没有过去那么多的吵闹和纠葛。简单许多。平和许多。也许因为这里离开了皇宫。也许因为方若婳他们相处久了。也许因为方若婳他们年纪大了。谁知道。方若婳只知道方若婳更喜欢这样。 过很久。方若婳问:“我要是偏偏选择了晁俊风呢。你怎样。” 他低下头看着方若婳。方若婳捉狭地对他笑。 他当然知道方若婳在开玩笑。但他用一丝丝玩笑也没有的语气回答:“我会杀了他。” 祥府的春天有可爱怡人的天气。方若婳他们出门的那日。已嗅得到阳春的气息。闵絮轻轻飞舞。在这个季节。恍若经冬未曾化尽的雪。婉转地呈览于阳光下。 方若婳推掉晁俊风的约。借口总是很容易找的。 这次闵博延没有自己驱车。方若婳他们合乘一辆牛车。出行的随从有十数人。看起来就像哪府的官眷出游。 方若婳他们一路絮絮而谈。很简单的话题。大部分时候只不过在议论路边的花木。行过一片开得极好的杏花林。闵博延让车停下来。自己下去折了一枝来。递给方若婳。车继续前行。淡粉色的花瓣随着车厢的震动在枝头微微颤抖。如风的姿态。 鸟雀从方若婳他们头顶飞过去。鸣叫婉转地飘落。 显仁宫远远在望。 “想去西苑吗。”闵博延问。 “不。”方若婳毫无迟疑地回答。 大业二年。当方若婳他们从江南归来。闵博延携方若婳去游西苑。此前方若婳并不知道勾陈宫之外。还建了这样一处皇家禁苑。 “若婳。这是我为你建的。” 方若婳呆掉。“为我。”方若婳喃喃地重复。 “是。为你。” 那时他携方若婳的手。沿了龙鳞渠。一一地赏遍十十三院风光。湖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遍植移自江南的山石与花木。 “你喜欢吗。”他问方若婳。 方若婳没有办法回答不喜欢。可是这样的礼物。超出了方若婳的负荷。不知为什么。方若婳想起酒池肉林。 “这‘爱’太厚。叫我消受不起。”方若婳开玩笑地说。 方若婳记得那时他站在西海湖畔。阳光照着他的侧脸。他温柔微笑。“若婳。我要给你最好的。你配得上。。” “但是……” “你真爱说‘但是’。”他笑。“哪有那么多但是。”停了一停。“不过没有‘但是’就不是你了。好吧你说。但是什么。” “但是。”方若婳犹豫了会儿。闵博延一直盯着方若婳看。方若婳又不想搪塞他。方若婳说出来:“太奢华了。博延。太奢华了。” “我说了。我要给你最好的。” “后人会怎么说。” 闵博延嗤笑。“若婳。为什么你这么介意后人怎么说。汉有上林苑。谁又说过什么。” 方若婳沉默。 除了这。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方若婳知道。他始终不能明白的一个理由。 “博延。你眼里最好的。未必是我眼里最好的。”方若婳低声道。 “那么你说。你眼里最好的是什么。” 方若婳抬起头。望着他。阳光在他眼里闪动。 “你。”方若婳回答。给方若婳一个完整的你。没有什么比那更好的。 他沉默。 方若婳也沉默。 然后他拥抱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轻声说:“若婳。相信我。。我能给你的。全都给你了。” “我相信。”方若婳说。“我真的相信。” 所以方若婳不期待更多。 方若婳他们绕过西苑。闵博延问侍从前面是哪里。侍从回答是飞山。方若婳他们下了车。随意地向山里走。 山脚零散着村落人家。田野间成片的樱桃树。枝头坠满了或红或白的花。一簇簇点染在如茵的碧色里。时而鸟雀飞过。枝条震颤。花瓣如细雨般索索地飘落。 他携了方若婳。如往昔一样。他的手整个地包拢了方若婳的手。方若婳将身子轻轻地靠了他。侍从们拉开一截路。不远不近地跟着。方若婳他们偶尔才说一句话。有时候他不知想起什么事。便会侧过脸来向方若婳微微地笑。 过了村落。有进山的小路。闵博延欲待往里走。后面的侍卫赶上来。小声说:“至尊、娘娘。别进去了。怕有蛇。” 闵博延也不理他们。只管携了方若婳向前。侍卫们没办法。连忙赶到前面去开路。方若婳他们跟在后面走。总不免有些别扭。闵博延附在方若婳耳边说:“真是麻烦。早知道不带他们出来了。” 方若婳笑。“人家也是一片忠孝之心。” 说着。前面山路一拐。却露出间小茅屋来。也不知做什么用的。 闵博延问:“你累不累。不如我们进去歇会。” 方若婳这身子骨从来不适合走长路。脚底早发疼了。方若婳便点点头。 侍卫们一听方若婳他们要进茅屋里。忙就先过去了。方若婳紧着说:“要是有人。好好说话。别惊吓人家。” 茅屋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看着像废弃已久。只一张粗糙的矮榻。上面积满了灰。旁边就有山泉。早有人提了水来擦干净。又有人铺了坐褥在上面。 方若婳他们就在榻上坐了。 方若婳向侍女要过预备好的食篮。打开来。将里面的切好的羊肉鹿肉之类一样一样端出来。 闵博延微笑地看着。 方若婳说:“我可就只这点能耐了。再要变别的花样也变不出来。将就吃吧。”又回头跟侍女说:“把暖锅拿来。” 暖锅其实就是现代的火锅。往炉膛里加了炭。注了汤水。渐渐滚了。便让旁人都退出去。 方若婳他们自己动手涮火锅。 第三百四十四章 眼光不同 方若婳将调好的酱给他尝。他十分高兴。又细问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屋里就只有这样安逸的低语。炭在炉膛里。偶尔“噼啪”爆一声响。滚汤汩汩地沸腾着。心里有种错觉。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 方若婳从闵博延眼里。看到同样的错觉。 方若婳他们在小茅屋里坐很久。其实比起奢华广阔的西苑。这样小小的空间。反而让方若婳感觉完整和安全。 在这一刻。天地间只余下这么一点空间。只余下他和方若婳两个人。 后来方若婳他们仍旧走回去乘车。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因为已有那样美好的感觉。言语反倒是多余的。 回到山脚。已经是晡食时间。空气里飘浮着饭菜的香味。 小孩子们还在山野里跑来跑去地贪玩。大人们在家门口高声呼喝他们回来吃饭。世俗平凡的幸福触手可及。 如果此刻方若婳还在现代。也许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朝九晚五。忙里忙外。周末和家人一起出门游玩。也会觉得十分幸福。其实方若婳生就那样一个平凡的灵魂。却掉进了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命运里。 “博延。其实……” 方若婳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方若婳想告诉他。方若婳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南方的公主。而只是个来自未来的普通女人。 然而。话只说了开头。 方若婳的手上忽然感觉到压力。 闵博延握紧了手。他的视线朝某个方向看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方若婳能感觉他目光中的寒意。仿佛叫四周也一下子褪去了温度。 说不上为什么。方若婳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方若婳只要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应该就会明白缘由。可是因为这种阴暗的预感。方若婳迟疑了片刻。 然后才转回头。 数十步开外的樱桃树下。孤伶伶地立着个僵直的身影。那人的视线专注地停留在方若婳他们这边。方若婳知道。他在看方若婳。 是晁俊风。 这是巧合。还是。他竟一路跟着方若婳。 方若婳看到他的目光。方若婳就明白答案是后者。他的目光是男人对女人的目光。方若婳不是十五岁的少女了。方若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一定疑惑方若婳的失约。于是竟来跟踪。他一定至为震惊。也许。他心里将方若婳当作某个人物的外室。所以。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悲哀。如丧考妣。令他失去了平常遮掩的能力。 方若婳并不喜欢这样的男人。甚或。方若婳还应该称他为男孩子。但方若婳心里过意不去。这也不是他的错。他不知道方若婳的身份。更不知道闵博延的身份。 谁又能猜得到。 方若婳用另一只手按住闵博延的手背。“博延。” 闵博延醒过来。他没有说什么。回过身。仍以原来的节奏。携方若婳一同回到车里。 回程依旧是安静的。但与原来的安静已全然不同。只是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似乎就让一切变了味道。 闵博延依然握牢方若婳的手。而方若婳也将脸靠在他的肩上。 明明没有什么事。却好像有事一样。方若婳说不出的厌烦。又不知如何摆脱。 方若婳说:“博延。不要杀他。” 闵博延没有马上回答。 方若婳不去看他的脸。继续说:“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地害死一个人。” 闵博延还是没出声。 方若婳等了半天。终于仰起脸去看他。他半侧身子对着车窗。但窗上垂着帘子。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是拧在那里。像赌气的小孩子姿态。 方若婳忽然忍不住发笑。推一推他。“博延。你这是吃醋了吗。” 不问还好。问了这句。他蓦地转回身。吻住方若婳的唇。许久许久。方若婳的口唇之间全是他的气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依旧能让方若婳眩晕。 他放开方若婳。认真地说:“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方若婳从未见过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方若婳初见他时。他那样年轻却已经成熟稳重。也许他只是没机会显露。方若婳倾过身去搂住他。继续亲吻他。 闵博延低声笑:“若婳。你在挑逗我。” 方若婳不说话。 正在这时候。车停了。 闵博延吃了一惊。大声问:“什么事。”甚至带出愤怒。 方若婳坐正身子。拍拍他的手。叫他平静。 侍卫回奏:“有个妇人拦车。” 方若婳他们已经听见了哭声。呜咽而急促。伴随着一连串的话音。但听不太清楚。 闵博延又问:“她有什么事。” 侍卫在迟疑。 “说。” “她要告状。” 闵博延看看方若婳。此刻方若婳他们心头的疑惑恐怕是一样的。 “让她过来。” 妇人扑倒在车前。放声嚎啕:“贵人啊。。” 闵博延打起车帘。方若婳他们看见一个蜷缩在地下的身影。满头苍白的发。随着哭声颤动。 侍卫呵斥她:“你不是要告状吗。你这样子怎么说。不要哭了。” 因为十足好奇。方若婳他们都不急了。闵博延甚至安慰她:“你慢慢地讲。要告谁。” 妇人抽噎很久。说出一个名字:“夏绮山。” 闵博延微感意外。“他是什么人。” 方若婳更吃惊。“你竟不知道。” 妇人已经在答了:“他是秋安王殿下身边的人。” “秋安王属官。”方若婳低声告诉他。是这个人的话。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他的名声。连方若婳都听得到。 可是。闵博延居然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难道他从来都不关心他唯一的儿子吗。 闵博延皱拢眉头。“你要告夏绮山。他做了什么。” “贵人……”这一问。妇人又哭起来。 “你别老是哭。有话快说。”侍卫催促着。好不容易让她止住。 “他。。夏绮山强抢走我的女儿。我、我只有娴儿那么一个女儿。她从小听话。又孝顺。我可不能没有了她……贵人……为我们做主。贵人。” 妇人絮絮地说着。求着。 “你告官过吗。”闵博延问。 “告过……河南尹……可是夏绮山抢了娴儿。就是送给秋安王殿下去的……听说。进了秋安王殿下府的女人。以后都……都……” 闵博延的脸色变了又变。 河南尹不是别人。正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闵子轩。秋安王到处搜罗女人的事情。连方若婳都听说了。不过看样子。最后一个知道的就是他父亲。 方若婳握一握他的手。提醒他眼下不是发作的地方。 闵博延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贵人。管得了这件事。” “有人告诉我的。” “谁。” “我也不知道。那人不肯说。只说让我来这条路上等着。我是走投无路了……只求贵人肯伸伸手。救救我那可怜的娴儿……” 闵博延思忖片刻。吩咐侍卫带那妇人一道回去。 车“吱呀”轻响。又向前行。 外面鸟雀的叫声仿fo远了。 “若婳。你在想什么。”他问方若婳。 方若婳沉默。 方若婳看得出来。他因为闵子轩的事大受打击。虽然他表面上没事。但方若婳知道。方若婳是他的枕边人。他一直自负。自负到以为自己是完美的。可是他的身边。忽然有了不完美。而且是他唯一的儿子。眼下来说。是大风越唯一的继承人。 闵昭很好。可惜早夭。他大约以为闵子轩也不差。虽然没有那么好。不算大器。然而他想不到会那么差。他接受不了。 也许方若婳应该说服他正视。 然而方若婳回答:“我在想。那个让她来告状的人。是谁。” “嗯。”闵博延点头。“我也在想。那个人有何用意。” “用意。”方若婳诧异。看着他。加重了语气重复。 “你不觉得吗。难道你认为那人真的只不过是好心指点。。。他连我们会走哪条路都搞清楚。要花不少心思。花这么多心思为一个市井妇人。” 回到政治。闵博延和方若婳的眼光不同。 他总是居高临下的。所以他看得深远。可是却又不肯仔细看眼前的细小的人物。换作方若婳。会为一个市井妇人花心思。因为方若婳灵魂里是个平民。方若婳以为众生平等。可是他认为不值得。也许。他是对的。他更了解这个圈子的底细。 好。方若婳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如果那人别有居心。他想要做什么呢。 回到府里。换过衣裳。再出厅堂来。却听宫女在议论。外院里侍卫们跪了一地。 “至尊发怒呢。” 闵博延会生气。但是很少发怒。生气的表现局限在他眼里。至多到脸上。等延伸到举动。才是发怒。 闵博延在厅上坐着。地上散落着绿琉璃盏的碎片。 方若婳上前笑道:“何稠烧了十三对。就属这一对最好。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闵博延看方若婳一眼。不响。 方若婳示意宫女端茶来。自己接过。奉到他跟前。他气还没消。方若婳低声笑:“我好容易小心伺候你一回。你不喝一口。下回可不定什么时候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心照不宣 闵博延无可奈何地看看方若婳。这才接过去随便抿了两口。 放下茶碗。他犹自气呼呼地说:“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我们出门的事居然也能叫外人知道。若今日来的人不是告状。是刺客。那又如何。” 方若婳失笑。“你是定好了去飞山的吗。咱们只说了往西逛逛。可没说一定去飞山。不过是路过了才去的。你想。等这些侍卫们知道了。怎么来得及再去告诉别人。那人知道我们走这条路回来。没别的法子。一定是跟了我们出门的。” 闵博延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对。看来我是气糊涂了。” 他肯承认这么一句已经算是破天荒。 方若婳忽然又想得寸进尺。逼他一逼。方若婳说:“你哪里是气糊涂了。你分明是迁怒。” 闵博延怔了一下。两道眉毛顿时耸起来。方若婳自然不会害怕。但瞧他那模样。心里也难免叹气。谁知过了会。他自己慢慢地平复下来。 “是。”他喟叹着说。“我是迁怒。” 方若婳意外。也感动。 方若婳伸过双手去。一起握牢他的左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你想开了。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要想开什么。哼。”他语气强硬。“他若果然如此。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若婳叹息。他果然说这样的话。 说这样的话才是闵博延。 他不会反省。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儿子太不争气。可是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去想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夏绮山这个人。 第二天方若婳回宫去看赵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说。方若婳他们的确也可算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在方若婳来看很怪异。 赵皇后显然哭过。眼皮肿着。赵戚莲在旁边安慰她。 秋安王的事。她当然已经知道了。她已经失掉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又变成这样。最难过的人是她。 一夜间。她仿fo老足十岁。行动透出疲倦。和她说一句话。要过一秒钟才能回答。她保养得也算好。头发依然乌黑。脸上只少许皱纹。但此刻看起来。好像比方若婳老了二十岁。 “子轩。小时候那么聪明。先帝先皇后都疼他。我看他也好。虽然比他哥哥任性点。可他是小的。小的总是任性。哪里想得到会这样。竟一点也不懂事。说来说去。他从小并不在我们身边。可是梦安小时候一样也不在我们身边。博延说。这一回要好好地治他的罪。我想劝也没办法开口。他自己做出来的事。自己背。” 这样说话的语气。像个村妇。一点不像从前的她。 方若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一直听着她说。 眼角的余光里。看见赵戚莲瞟过来的视线。满是尖锐的刺。 方若婳暗自轻笑。她不明白。方若婳对她没有敌意。不过很明显。她对方若婳有。只是方若婳不知道。她对方若婳的敌意。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赵皇后。更可能。两者皆有。 她年轻。所以做不到如赵皇后那样泰然自若。也许她心里极想辱骂方若婳。将方若婳赶出去。她只是不敢。她有意无意地将手按在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对。那才是她的武器。她可以在方若婳面前炫耀的。 但她不知道。能够刺伤方若婳的。不是她腹中的那个胎儿。 赵皇后还在继续:“至尊。他也不想想。他只有子轩这么一个儿子了……” 赵戚莲按在腹部的手动了动。不自觉地挺直身子。 方若婳暗笑。不。不完全因为年轻。还有性格。 可能在她眼里。面前是一个处处隐忍退让以自保的皇后。和一个徒有外表的贵妃。在这里。没人会告诉她。她错得离谱。她得学会自己明白。如果在她明白之前。她就贸然行事的话。那么后果只能她自己承担。 方若婳的手按在赵皇后的手上。不是虚伪。方若婳他们的关系在一定范围内的确可称亲密。方若婳说:“至尊现在很生气。他的气会消的。。跟自己的儿子。能生多久的气呢。” 赵皇后明白方若婳的意思。但仍不放心地看牢方若婳。方若婳回视。给她确定的眼神。 “谢谢你。”她慢慢地舒一口气。“和你说说话。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方若婳走的时候。赵皇后送方若婳到门口。一直在嘱咐方若婳多多地过来。大家说说话。 方若婳不清楚她所说的“大家”是否包含了赵戚莲。但方若婳想突然的变故尚不至于使得她视力也一同退化。赵戚莲眼中的敌意那么明显。 真奇怪。赵皇后居然纵容她将这样的神情写在脸上。 也可能。根本是有意为之。 回到府里。宫女宦官们在院子里站着。看见方若婳都松口气。闵博延这一天气性都不好。早早到方若婳府里来。偏方若婳又进宫了。他便一个人房里坐着。将旁人都赶出去。这半天不见动静。也没人敢过去看看。 方若婳推开门。 闵博延歪在榻上。睡着了。手里兀自握了一卷书。半截落在地上。 方若婳最爱他的睡态。有种醒时没有的完全的放松。方若婳到里屋。轻轻扯过一条薄被。出来替他盖好。便在他身边坐了。 他睡好久才醒。睁开眼。方若婳他们视线相对。彼此看了片刻。忽然就都笑了。 他坐起来。带点埋怨的语气说:“我好容易早早出来一趟。你倒又进宫去了。早知如此。我在宫里等着你一道出来就是。” 方若婳笑道:“早早见了你。听你发脾气么。” 他看看方若婳。“你进宫去。都听了些什么话来。” 方若婳正是要跟他说这事。便道:“赵皇后很伤心。” 闵博延皱皱眉。但没做声。 方若婳又说:“也难怪她伤心。只有这一个儿子。要是这一个出了什么事。叫她怎么活呢。” 闵博延盯了方若婳。问:“是她这样跟你说。” 方若婳淡淡地说:“还用她跟我说。都在她脸上写着呢。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自从宏胜太子过世她就没缓过来过。再加上秋安王这一笔。我恐怕她是要担不住了。” 闵博延“哼”了一声道:“那也是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难道为了她伤心。就连国法也不要了吗。” “但是。如今就只这一个皇子……” “若婳。”闵博延扳住方若婳的肩。急切道:“你来替我生一个儿子。那一定是最好的。” 方若婳看他一眼。轻轻拨开他的手。“你忘了。赵戚莲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怔一下。讪讪地放下手。轻笑:“若婳。你信不信。我居然真的忘记掉了。” 方若婳信。 “当初。你是为了安抚赵皇后才要那个孩子的吧。” “是。可当时跟现在不是一回事。”闵博延烦躁地说。 当然不是一回事。当初只涉及寥寥的几个人。赵皇后。赵戚莲。还有方若婳。让一个女人怀孕。是件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事。而眼下这事。涉及的是他闵博延为父为君的原则和尊严。 方若婳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吧。” 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决定了。你会难过。可是不会这么烦恼。” 方若婳倾过身去。环住他的臂膀。“博延。既然如此。趁着事情还没有张扬开。给子轩一个机会吧。” “你一向很少过问这些事。为什么这回要替他说话。” “为了阿赵。”方若婳说。 闵博延看上去更迷惑。 方若婳笑笑。“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方若婳头上并未生角。如果可以选择。方若婳当然愿意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从方若婳降临这个时代。大约已注定方若婳的身边必会波澜涌动。 方若婳没有任何把握。和别的人相处也能像赵皇后那样默契。更何况。即便是赵皇后。亦有不可逾越的雷池。 既然早有认知不曾生活在世外桃源。方若婳每日的生活也就不可能仅仅是聊天、画画、看书、等待。入宫多年。方若婳自也有方若婳的人脉。何况。即使方若婳不主动。也会有人乐意来献殷勤。因而。就算住在宫外。宫内的风吹草动。方若婳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知。 就好像。方若婳在宫外的举动。只怕也瞒不过赵皇后。 对此。方若婳他们心照不宣。 隔两日。有人告诉方若婳。闵博延已召闵子轩来痛斥过。那么这回的事大致算是过去了。于是方若婳又进宫去见赵皇后。 她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来意。对方若婳加倍客气。 一下午方若婳他们坐了喝茶。很美的草地。风卷着杏花轻轻安静地飘落。 “谢谢你。”赵皇后恳切地说。“这一回的事多亏你。” “哪里。姐姐不要客气。我以前仰仗姐姐的地方多了。以后也还要仰仗姐姐。”方若婳同样真心地回答。 “不不。我心里是很清楚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你没记错 她的确是清楚的。如今她年纪也大起来。就算以前还有点藏起来的棱角。如今也平了。她只想安耽地守着自己的地位。因此她需要方若婳这个盟友。一如方若婳需要她。 但如果有人非要同她争。方若婳想她的爪子也还是在的。 “至尊下个月就要出发去莲歙克国了。” “这我知道。” “唉。那么远的路。我还真是不放心呢。听说莲歙克国的人一向是出尔反尔的。如果万一……真不敢想。” “姐姐放心。这些至尊比我们考虑得明白。早有安排。五十万甲兵。谅莲歙克国也不敢如何。” “还有至尊的身子。出塞外到底不比去江南。” “姐姐是跟了去的。有姐姐在。这就更不用担心。” 赵皇后叹口气。“我不想去。” 方若婳将茶碗放下来。“为什么。” 赵皇后将鬓角边的头发捋上去。黯然地笑着。“你看我这阵子的身体。怎么去呢。”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如枯节一般。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方若婳为她恻然。 “何况有你跟了去。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 “不不。这怎么能是一样的。”方若婳连忙说。不完全是做作。“姐姐是大风越皇后。任谁也替代不了。” 她看着方若婳。大概在估量方若婳的真诚。 方若婳又说:“再说。姐姐若不去。知道的说姐姐身子欠安。不知道的只当大风越小瞧了莲歙克国。万一又起干戈。姐姐心里岂非不安。” 赵皇后怔愣片刻。点点头道:“这我倒没想。” “所以说呢。姐姐不可不去的。” 赵皇后想了会儿。只道:“再说吧。” 方若婳想她这番似试探的话。一定不是心血来潮。然而一时方若婳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陪她坐到晡食前。她极力要留方若婳用膳。方若婳知道这日闵博延会来。不想夹在中间。到底辞去了。 出门时正遇见赵戚莲进来。 她如今七个多月了。挺了肚子。一边一个宫女搀扶着。踱着小碎步。看见方若婳便停下来。 方若婳他们不过两天前见过。那时彼此寒暄了几句。再无别话。此刻她却一反常态。不但停下来。还作势要给方若婳见礼。方若婳只得拦了她。又听她跟方若婳絮谈。十分亲热的模样。 方若婳着实不习惯她的转变。连预兆也没有。 她若不是太过单纯就是太会演戏。 她刚进宫时方若婳见过她。那时她的确单纯。喜怒都在脸上。又带着年轻女孩子的傲气。连做戏也不屑。 如今。方若婳不知道。 然而若她真的有了野心。方若婳也不会觉得奇怪。在这宫里。那么多荣华富贵的诱惑。谁甘心居于谁之下。她年轻她有家世她又有了身孕。野心有了一切的土壤和养料。 她拣这个时候来到中宫。她的用意昭然若揭。 但。是什么让她忽然又觉得赵皇后该是她先要对付的那个。 方若婳很想告诉她。她不是那块料。就凭方若婳看她的脸就明白她想干什么。方若婳就清楚。不过。方若婳尚未好心到这种地步。 晁俊风兄弟有日子没来了。晁奇水在哪里方若婳晓得。他如今供职将作监。为观风行殿的事忙得不亦乐乎。听闵博延的口风。大约已成规模。带去塞外是不成问题了。 至于晁俊风。方若婳不知他近日如何。身在何处。 那时樱桃树下孤寂的身影。还有他失望落寞的目光。叫方若婳惴惴不安。男女之间。或许真的就只隔一层纸。捅破了也就变了味道。 方若婳差心腹宦官去打听。问出“人平安”三个字。也就不再提起。 如果可能。方若婳他们从此不再见面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虽然难免有些可惜。但人要趋利避害。为他为方若婳自己。都是这样更好。细想想方若婳不是不绝情的。然而方若婳已是个年纪大起来的女人。不像小女孩子。爱啊恨啊就可以过日子。 方若婳和闵博延的感情是另一回事。方若婳他们吵过闹过。天翻地覆。血肉淋漓。像把自己割开了再组合起来。然而。终于静下来。如大浪淘沙。经过了时间的荡涤。最后沉淀下来的是金子。 像现在。方若婳住在宫外。彼此留出一点空间。反而更好。现在方若婳他们懂得退一步。不是如蚌与砂石那样。非要将彼此磨圆了才行。这就是默契。 闵博延因为要筹备北巡的事。忙的时候隔好几日才来看方若婳。方若婳便进宫去看他。 听到他在跟臣下议论。 “……那些人。各打主意。朕岂会不知道。” “正是。至尊圣明烛照。那些人鼠目寸光。原本不足为虑。” 方若婳挑开垂帷张望了一眼。刚才说话的是徐泽。 “话不是这么说。”谭鸿风直通通地顶了回去。“这些人这些事先帝在时就没有了。有。先帝早已痛心疾首。可就是不动他们。不想动。不是。是动不了。那也是有缘故。正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帮人成事不足。坏事的能耐可大得很。” 上官楣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道:“那怎么着。按你的意思。怕了他们不成。” 谭鸿风扭过脖子道:“我说怕了吗。哦。我说略缓一缓就叫怕了。” “那你说吧。怎么个缓法。缓到几时。” “这都要商量。。” 上官楣冷笑。“还是白说。” “怎么白说。章程先得定下来。是急。一刀切。还是缓。剥茧抽丝地来。这得先定下来吧。一刀切。眼下是省事了。可我说了。那帮人都是老人。让他们办事不容易。给你使杠子却容易。他们在朝中待了这么多年。哪个不是盘根错节。扯一个带起一群。这一刀下去。看是小半的人。其实伤筋动骨。怕是人人都牵扯到了……” “哦。”上官楣故意截上来。“是不是牵扯到你什么了。” 谭鸿风勃然大怒。向闵博延叩拜道:“至尊。上官公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上官楣跟着也道:“至尊。非臣妄测。实乃谭公之言叫臣不得不疑。” “诶、诶。两位都是国之柱臣。亦是公忠为国。无非见解不同。何必闹出意气来。” 另外一个极温和的声音插进来。看不见他的人。然而声音听来耳熟。回想了一阵。该是右仆射於嘉赐。 闵博延在这时候笑了起来。“说得是。两位请起。哪有什么大不了的。各抒己见罢了。鸿风。你继续说。” “是。”谭鸿风瞥了上官楣一眼。续道:“至尊的意思。臣明白。看那些人徒食俸禄。有如民蠹。臣也心疼。但眼下情形。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积重难返。陛下。急不得。更何况。如今陛下北巡在即。乃第一要务。改官制之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闵博延边听他说。边“嗯嗯”点头。待他说完了。才道:“鸿风。你说朕的意思你明白。朕却觉得你不明白。” 谭鸿风震了震。 “臣愚钝。” “你不愚钝。你只是手脚给套住了。” “请陛下明训。” “当年朕在藩邸。你为掖陂总管司马。你我君臣相交。互诉志向。你还记得吗。” 谭鸿风怔愣。这种时候。又当着其他朝臣的面。闵博延忽然和他旧时最亲密的属官谈论起交情来。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意外吧。 片刻,谭鸿风回答:“自然记得。” “朕说了什么。” “陛下那时说。愿成就大风越天下长治久安。” “不错。而你说。愿竭虑尽诚辅佐朕。这话。还算数吧。” “自然算数。”谭鸿风激动起来。 “那么朕问你。要如何。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这臣也记得。当年陛下就说过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 “你没记错。一个字都不错。”闵博延霍然大笑。 站起身上前拍了拍谭鸿风的肩。“没错。朕说的就是这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朕说的是。百、姓、安。不是百、官、安。鸿风。你说得是实情。先帝在时。朕也想过。先帝为什么就由着那些人干领俸禄。 等朕登位了。朕才算明白。难。真难呐。朕时时刻刻都觉得束手束脚。都觉得。自己处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朕要做什么。都受这张网的约束。” 屋里静极了。只有闵博延一个人的声音。仿fo隐隐带起了回声。 “可是朕不信这个邪。朕就是要跟这张网斗斗看。朕就是要做该做的事情。不管谁想要拦着。朕都要去做。诸公没听过那句俗话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事情。不是人多了就能做好的。朕要的是能做事的官。不是当摆设。生是非的官。官少了。人忙了。只怕是非也少些。事情也做得更好些。” 听到这里。於嘉赐已是领头道:“是。至尊圣意。臣明白了。”他一开头。自然跟上一片称颂之声。 闵博延且不理会。独看谭鸿风。 谭鸿风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臣太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自今往后。臣惟至尊是从。” “这就好。”闵博延淡然一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别让她进来! 方若婳才明白他为何忙得这样。原来除了北巡。又要议官制的事。那事情从年前就有传言。看来如今是定下来了。 方若婳退回后堂。让人备了汤饼。架在暖锅上热着。等面都烂透了。闵博延才回来。 他换了衣服。到案边来望了一眼。方若婳忙说:“这个太烂了。不合你的口味。我叫他们换了来。” 闵博延笑道:“烂有烂的好处。味道都进去了。”说着自己动手舀了一碗出来。 “仔细烫。” 方若婳叫得迟了。他被烫着。“滋滋”地吸凉气。 宫女宦官们都不在跟前。方若婳轻声笑道:“像小孩子一样。难道饿成这样了不成。” 闵博延道:“议了这半天的事。是饿了。” “议出结果了吗。” 闵博延长长地舒了口气。枕了一只手。躺在榻上。道:“算是吧。” “这么说。你是真的打算大刀阔斧地干了。”方若婳问。 他点点头。 方若婳用勺子舀起面汤喂进他嘴里。 他挪动一下身子。凝视着方若婳。“你是不是又想跟我唱对台戏了。” 方若婳不响。 闵博延笑道:“你想说就说吧。说话掉人胃口可不像你。” 方若婳瞪他一眼。“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你脸上写着你有话说。” 方若婳叹口气。将碗放下来。然后说:“我是担心你。” 是。说到底方若婳只不过是担心他。他一个人。尽管痛斥方若婳小家子气。但什么家国天下。历史进程。对方若婳来说有什么要紧。 “担心我什么。”闵博延看着方若婳问。 “你……”方若婳语塞。 “什么。”他追问。 方若婳吸一口气。“博延。你有没有想过事情的结果。也许跟你想的不一样。” 闵博延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一样。” “你说。你想和那一张网斗斗看……” “没错。” “你想过你也许斗不过他们吗。” “没想过。”闵博延干脆地回答。 方若婳就知道。 “但是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斗不过。” 方若婳不能回答。因为方若婳知道结果。 “因为……”方若婳一边想。一边说。“就算皇帝。你也不能一个人做事呐。” 他笑笑。“那自然。” “你需要人帮你。也不能让别人白白地帮你。也得顾忌人家。给他们些好处。” “如果他们值得。我自然会给他们的。” “可是如果你一下子把别人都踢开。也许……嗯。我打个比方说。如果有一壶开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浇下来。也许会烫伤。很疼。但是疼过了。终究也就好了。可是。如果一下子全倒下来。那么。说不定人就给烫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他淡淡地回答。 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只是明白。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做什么徒费唇舌。不如由着他去。反正没有任何差别。方若婳生出自暴自弃的颓丧。 但是由着他去。未来……方若婳不愿意看见那个未来。谁能保证方若婳能在那之前穿回去。不不。方若婳根本不想穿回去。就算再糟糕。方若婳也希望一直陪他走下去。方若婳的人生里已经有他。无法剔除。 方若婳极不甘心地说:“我并不是要劝你放弃。” 闵博延施施然道:“你当然不是。我知道。”他说着。伸手将方若婳拉到他身侧。方若婳力气和他差得远。被他一带就倒过去。 方若婳的头枕着他的上臂。他侧过脸。刚刚好可以吻方若婳的头发。唇与发丝的触觉总是异常柔软。若有若无。 有宫女挑一下门帘。探探脑袋。立刻又退出去。轻微的脚步从廊下经过。像风。绵绵拂过。 谁能够在这样的气氛里。说那些个枯燥的政事。 在闵博延的眼里。方若婳尚不是一个可以在这些事上给他建议的人。 “博延。你为何喜欢我。”无缘无故地冒出这问题。甚至没有经过大脑。 闵博延沉默。方若婳仰脸去看他。他认真地在思考。 半晌才有结论:“我不知道。你可否给我提示。” 方若婳失笑。“你都不能回答。我又怎样知道。” 他支起头来。仔细端详方若婳。“当然你极美。但是美人易求。不足以让我眷恋你这么久。” “那么是为什么。” “你很特别……与众不同。” “总不会是因为我吵着闹着要出宫。”方若婳开玩笑。 闵博延大笑。“果真那样。这宫中的女人大概已跑光了。” 方若婳想像那副情形。也忍不住笑出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方若婳的脸颊。思绪仿fo飘远。“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阿娘很坚强。阿赵很温柔。可是你不同。你没那么强。也算不上很温柔。你就像……就像柳条一样。” 方若婳怔一下。 他微笑。“像你这样的美人。应该喻作花。不过我眼里。你就像柳条。看起来很弱。可是插在哪里你都能活。” 方若婳嗤嗤笑。“你直说我命贱。好养活不就是了。” “这可是你自己先说的。。” 他大笑。方若婳也大笑。 正这时候。一个宫女出现在门口。 “陛下。皇后请陛下过去一趟。” 闵博延坐起身。“什么事。” “赵才人动了胎气。” 闵博延吃了一惊。随即看方若婳。 方若婳说:“你先去吧。别让皇后和戚莲等急了。回头我也过去看看她。” 闵博延点点头。便去了。 方若婳在榻上坐正。唤宫女进来。替方若婳重新梳头。铜镜中看见方若婳自己微微向上挑起的唇角。 果然来了。比方若婳预想的还快些。 方若婳没有和闵博延同去。有方若婳自己的盘算。 方若婳是占尽上风的人。何妨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重要的是。方若婳也需要一点时间。方若婳要想想怎么做。 是。方若婳不喜欢赵戚莲。她也没给方若婳喜欢她的理由。相安无事已是极限。方若婳他们之间的和平只如一层纸。方若婳是不会去捅的。然而她要捅过来。 方若婳也不会坐以待毙。不。坐以待毙这个词都用得太严重。方若婳不是太高估自己。太低估她。但她做不了方若婳势均力敌的对手。 方若婳只想她能明白。方若婳不习惯争。不表示方若婳不会争。这和当日方若婳在秦王府的情形不一样。方若婳不爱闵元青。但方若婳爱闵博延。这就是充足的理由。 方若婳只不过会吃醋。小心眼。俗而又俗的一个女人。容忍自己当只鸵鸟已经是调整过后的底线。方若婳总不能再等着别人来踩方若婳的鼻子。 方若婳的心腹宫女晴婉走过来站在方若婳身后。 方若婳信任她。因为她是方若婳在江南的时候。从善堂里救出来的女孩。她生就木讷的外表。心里却事事明白。在宫中。大智若愚远比外表聪明的人能更好地生存。 “贵妃。”她叫了方若婳一声。然后便不响了。 方若婳等梳完了头。才让别的人都退下。然后问她:“打听着了。” “赵才人午间喝了一碗汤。便闹肚子疼。太医来看过。说汤里有落胎药。” 诶耶。真是极之老套的剧情。 还是不敬业的编剧。编也不肯编圆。落胎药。七个多月的胎儿。要如何落法。不过。也冒了点险。 “她如今怎样。” “闹了一阵肚子疼。太医开了药。如今正跟皇后哭呢。” “皇后。”方若婳回头盯了晴婉看。“皇后怎么说。” “皇后在安慰赵才人。旁的也不清楚。” 这也够了。 方若婳起身往赵戚莲宫中去。后面的戏码方若婳想也想得出。她见了方若婳。必定还要哭诉一遍。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睡去。既已闹腾出来。赵皇后自然不能不过问。 这一追查。碰过那碗汤的人都会带出来。最终必定有一个人出首。供出幕后主使人。 只是幕后的人。是方若婳。还是赵皇后呢。这可算唯一的悬念。 方若婳想得十分无趣。一路打好几个哈欠。 进门时里面很静。想必赵戚莲的上一轮已经结束。不知她可养足精神进行下一轮。方若婳如惯例在门口停一停。好让宫女通报。 “贵妃来了。” 话音未落。从里面飞出一只白瓷花瓶。正落在方若婳脚边。里面还有水。因此场面相当火爆。所有的宫女宦官都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审视方若婳是否受伤、受惊。 方若婳听见赵皇后说:“戚莲。你不要这样。”温和的埋怨。 赵戚莲喊:“别让她进来。我不要看见她。狠毒的女人。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像三流古装剧一样夸张。 咦。与方若婳的预想有不小的差距。 这时候。闵博延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想必听见动静。过来看看。 他看到方若婳。怔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方若婳淡淡地笑。“看样子。赵妹妹心绪不大好。我还是改日再来吧。”眼睛看牢闵博延。他目光闪烁。既不表态留下。也没有要跟方若婳一起走的意思。 “至尊。” 赵戚莲忽然从房中奔出来。速度极快。四五个宫女追着她。 “至尊已经听说了吧。请为妾做主。”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还是不见的好 她作势要跪倒。当然不可能。早有人搀扶她。她挣扎。又不是很用力的。旁边的人很配合地努力劝说。场面热闹又十分可笑。方若婳要花好大的气力忍着。 “你要朕怎样为你做主。”闵博延皱着眉头问。 “请至尊保护这个孩子。可怜他还没有出世。差点就遭人毒手。” “哦。以后朕会让人多加小心的。尤其是你的吃食。” “请至尊严惩凶手。。” 闵博延的眼皮微微一跳。 “凶手是谁尚无定论。” “怎么尚无定论。人证已经有了。不容抵赖。更何况。除了她。又还能有谁。陛下说尚无定论。难道是想包庇她。”她年轻。所以她敢说。 “放肆。”闵博延低喝。 赵皇后跟出来。道:“风莺。别这样。你是有身子的人。又刚出了那样的事。多保重自己才是。至尊说的是。凶手尚无定论。如今事情来龙去脉至尊也都知道了。自会秉公处置。为你做主。”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方若婳太先入为主。所以到现在才觉察出异样。那种微寒的感觉一丝丝渗入。在阳春季节里。仿fo突然变换了天气。 赵风莺被劝进去。 赵皇后看方若婳一眼。又看闵博延一眼。欲言又止。也跟了进去。 方若婳看着闵博延。他似与往时不同的神情。一种强烈的恐惧先于思绪涌至方若婳的胸口。 “若婳。你随我来。”他挽起方若婳的手。掌心温暖。语气也温和。但是方若婳总觉得温度不同。十分微妙。然而方若婳感觉得到。 天晓得。半个时辰前方若婳他们还在一起。那么亲密。 方若婳他们进别处的房间。随便选的。他也心不在焉。进去才发觉是宫女们坐了歇息的地方。因为方若婳他们进去。十几个宫女呼啦一下全站起来。不知所措。 闵博延愣了下。还是方若婳先开口:“你们都出去。”说话的时候。方若婳在冷笑。 恐惧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凉。还有愤怒。 闵博延说:“有人告发。是你指使人给她下了药。” 方若婳没有装出惊讶。没那个必要。 方若婳看着他。这个男人的目光并不坚定。显然他有怀疑。这多可笑。临来之前方若婳想了各种可能。每一种方若婳都立于不败之地。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样。 从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看到这些狗血情节方若婳总不屑。明明相爱的人。却这么容易受挑拨。这还能算真爱吗。 能算吗。 方若婳盯着他。用尽方若婳全身的力气。唯有这样才能让方若婳的愤怒有一点发泄。方若婳可以大吼大叫。指责他怎么可以不相信方若婳。 但是方若婳不想这么夸张。方若婳年纪已经过了。不再适合这样的戏码。但是方若婳心里在绞。一阵一阵的。直想冲出去。狂奔。到精疲力竭才算完。 “是你吗。”他问。 “你说呢。”方若婳反问。然后加上一句。“只要你相信的话。那就是我了。” 方若婳豁出去了。等着他发怒。好给方若婳一个发怒的借口。 但是他不。他一直沉默地看方若婳。 最终他叹了口气。说:“我如果说我信。你一定会扭头就走。这回我要到哪里才能找你回来。” 他的口气那么柔软。 方若婳的心也软下来。可是委屈却滔滔不绝地涌上来。 “你心里是疑心的。”方若婳说。 “是有过一点。” “你怎么可以这样。”方若婳捉着他的前襟。像小女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 “好了好了。”他搂住方若婳。轻轻拍方若婳的背。 “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走。” “一定不会有下次。” 方若婳哭很久。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委屈。一点都不像方若婳。 后来叫宫女进来。打了水来洗过脸。补过妆。才走出去。 闵博延一直陪着方若婳。 出来遇见赵皇后。应当不是碰巧。看上去她等在那里。可是见了方若婳他们。却也没有说什么。 闵博延道:“我和若婳回去了。” 赵皇后的视线从方若婳他们两人面上扫过。不做其它表示。泰然点点头。 方若婳实在很佩服她。她甚至可以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去。 到宫门的路很短。只是一忽儿。 乘舆等在那里。方若婳停下来。侧过身望着闵博延。“你真的就这样走。” 闵博延皱一皱眉头。“不走还能干什么。难道叫方若婳继续对着她。。”语气很不耐烦。 方若婳能想象此刻赵风莺的情形。方若婳占尽了上风。所以有闲暇生出一丝不忍。女人总是更人容易同情女人。虽然恨的时候。也恨得更彻骨。方若婳本想劝闵博延回去。但看他的神情也未必愿意。更何况。方若婳想方若婳也不必这般虚伪。 方若婳说:“她怀了孩子。”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看一会。忽然笑起来。“那你觉得该怎样。” 方若婳自作主张。从他腰间抽下一块白玉环来。递给宦官。“将这交给赵才人。告诉她。是至尊给她的。让她好好将养。” 闵博延不语。随方若婳主张。 上车才问:“为什么。” 这问题方若婳很难回答。其实方若婳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方若婳本来就不是那么决绝的人。也许只不过又黏糊了一回。 闵博延在笑。“都说‘孩儿面。十三月天’。我倒觉得你的心思比十三月天还变得快。看你刚才的样子。。”他停下来。 方若婳知道他在逗方若婳。又忍不住。问:“我刚才怎么了。” “张牙舞爪。好像要吃人。” “我吃你。”方若婳笑。做张牙舞爪状。“我现在还是想吃你。” 方若婳的胳膊被闵博延箍住。他轻笑。“说真的。难得见你那么凶。两只眼睛恶狠狠的。那时候我明白。你是真的生气了。” “我只是气你。。”方若婳说一半放弃。彼此都已明白。再多说也没有意思。 方若婳他们静默地靠在一起。 风自洛水吹来。透过车帘的缝隙。带着春日特有的清香。耳畔。市井间的热闹喧哗。与静默恰成对比。车内狭小的空间益发如同隔离了出来。 “若婳。其实我很高兴。”他缓缓道。 方若婳没有问。脸靠着他的臂膀。 他说下去:“你那样生气。我心里怜惜你。又……熨贴得很。你可明白。” 方若婳叹口气。“明白。” 停一停。说:“但是若再有下一次。。” “不会再有。”他笃定地说。 “好。”方若婳贴牢他。“是你说的。” 但是。一定会有下次。方若婳确信。只是不知为了什么事。又闹到什么地步。争吵大概也是感情的一部分。不由方若婳说了算。 方若婳和赵皇后的关系自此变得更加微妙。 次日方若婳便又进宫去。方若婳没有去看。只见了赵皇后。方若婳与她闲谈。问候赵风莺的身体。嘱她自己也多保重身子。无非这些话。 赵皇后略有些疑惑。但仍与方若婳耐心周旋。风度不坠。 她的眉宇间难掩赵瑟。她确实年纪大了。失掉一个儿子。对她打击太大。另一个儿子又不足以保障她的地位。杯弓蛇影。她难免心惊。何况闵子轩的事。 在方若婳不过举手之劳。说了几句情替他开脱了一劫。在赵皇后。只怕无奈已极。她的地位极保障不了她的儿子。也保障不了她自己。 对方若婳。她包容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如今连个自己娘家的赵风莺也蠢蠢欲动。叫她如何忍得。 方若婳同情赵风莺。她只是个小女孩子。有了契机便生出野心。又没有足够的心机。她不晓得对手的城府。 有个瞬间。方若婳想起尉迟汀兰。 方若婳不喜欢赵风莺。一如方若婳不喜欢尉迟。但也不曾希望她们的结局太坏。 闵博延觉察不到女人们之间的这些事。就算觉察到了。他也不欲理会。然而。若太过分。方若婳想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赵风莺当然没什么。养了几日就恢复如常。本来也没人希望她有什么。那点药至多造成虚惊。 四月。方若婳他们如期从榆乐出发。前往莲歙克国。 五十万甲兵。辎重千里。 出发那日是晴天。盔甲刀戟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绵延铺开在西北的平原上。如果有人这时候坐上飞机俯瞰。一定是副华丽到叫人眩晕的画面。 伴随在闵博延身边的仍是赵皇后。 事先她与方若婳一番推让。方若婳固辞。其实她全然不必做出这样的低姿态。但她如今的心情也变化了。从居高临下的包容。变成小心翼翼的周旋。甚至带点讨好。方若婳最怕这样。从前她心里因地位和皇太子而带来的优越感消失殆尽。只余下难忍的嫉恨。这意味着。现在方若婳得提防她了。 替她想想。这样的人生。也真是悲凉。 但方若婳只得先替自己想。 就在出发的前两日。闵博延颁布了诏令。天下改州为郡。又罢魏周勋官。消减爵位。 颁诏那日方若婳在宫外府里收拾行装。闵博延未来。晁俊风倒来了。 方若婳想。既然彼此间已变了味道。还是不见的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可以告诉我 可是宫女出去又回来。告诉方若婳。晁俊风说他要出远门了。希望能当面告别。 “这样。”方若婳愣一下。“那请他厅上坐。” “设帘吗。”晴婉问方若婳。是提醒。 以前都是不设帘。因为他救过方若婳。然而如今不同。再怎么异样也比害了他性命强。 “对。”方若婳说。“设帘。” 因此方若婳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在垂帘那侧长久地沉默着。只听见宫女轻微的脚步。为他奉上茶点。 沉默久了同样暧昧。方若婳只好先开口:“二郎。要去哪里。” 晁俊风维持沉默。他也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要方若婳重复了一遍。他才回答:“哦。我……我只是出去走走。” “游山玩水。” “……算是吧。” “好兴致。”方若婳拍了手笑。“一定有趣。要好好地游览一番才是。” 做作得自己都觉得假。 晁俊风说:“其实……”又停下来。 有心事的男人爱说半截话。方若婳憋闷得要命。又不敢催他。他每每开口说一句话都让方若婳心惊。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他不知他的对手。这怪不到他。 “其实方若婳。”他终于续下去。“很希望有人能陪我一起去。” 傻子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渴望。 方若婳装得比傻子还傻:“二郎有那么多朋友。这又岂是难事。” 他又沉默。方若婳能想像他脸上的神情。不会很好看。他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不懂得遮掩。 方若婳很尴尬。方若婳想告诉他。这样对方若婳他们彼此都无益。可是又带点不忍。他让方若婳想起闵元青。那个深藏在方若婳心底的清淡身影。温柔的。含蓄的。 “十三娘。”他忽然激动起来。“撤下帘子。好不好。”他的声音恳求。 晴婉看方若婳。方若婳微微摇头。她于是低声提醒他。“二郎。这样未免失礼。” “为什么。”那边传来茶碟的碰撞声。茶汁从帘后蜿蜒漫伸。“为什么。以前你都不设帘。你不敢见我了。” 方若婳笑道:“二郎。难道你饮酒了。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不。不要将我当作醉鬼。我清楚得很。十三娘。你不要避开我。”他简直在嘶吼。声音大得走廊上的宫女们也该听到了。 他是孩子吗。这样闹对谁有好处。 方若婳叹口气。挥手让晴婉撤去垂帘。 垂帘后露出他哀伤的脸。和方若婳想像的一模一样。 “我只想见你一面。”他低声道。神情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方若婳硬起心肠回答:“现在你见到了。”可是方若婳的心肠还不够硬。不能对他直接说:“你走吧。” 晴婉替方若婳说:“李二郎。十三娘该歇息了。” “哦……好、好。”他魂不守舍地回答。眼睛并不在看方若婳。他直盯盯地看着坐榻。直起身。眼看要下坐榻。忽然又坐回来。 “十三娘。”他下定了决心的。“如果我说。请你和我一起。。” “二郎。你真是喝高了。”方若婳轻笑。“。。小心酒后失言。” “为什么。” 这需要问吗。可是他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界。方若婳不敢太刺激他。 方若婳低声道:“罗敷有夫。” 晁俊风眼眸闪闪地盯住方若婳。“若不是这般。我有机会吗。” 方若婳觉他已不可理喻。 “十三娘。回答我。” 方若婳不答。只回头吩咐:“晴婉。替我送送二郎。” 晁俊风狠狠地闭了闭眼睛。而后告辞。 最后的步履还算平稳。方若婳知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遭遇女人的拒绝。无非喝醉一场。一场不够的话多几回。睡醒也就好了。 方若婳没有告诉闵博延此事。他亦未曾提起。尽管。方若婳猜想他必定知道。于是事情就这样过去。待方若婳他们从塞外回来。晁俊风也许已经忘掉方若婳是谁。那样最好不过。 十三月。方若婳他们到达连谷。 那该是草原最美的季节。然而。起初方若婳看不到。嫔妃们在队伍的最中间。四周护卫森严。方若婳只能望见碧蓝得如同沁出水来的辽远天空。偶尔大鸦掠过。舒展的翅膀在天际留下一道优雅的弧线。 古时出游本来就麻烦。更何况这般庞大的队伍。日复一日。不过是坐在车里赶路。也叫人厌烦。所到郡县。虽然有献食。也有娱兴。可也说不上多少趣味。只有宝宝才是真正地高兴。临出门之前方若婳考虑再三。带了她怕她年纪小。经不住路上劳累。不带她又着实不放心将她留在京师。毕竟她还从未离开过方若婳身边。最终带了她。 宝宝当然看什么都新鲜。每天扒着车窗不停地望东望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没完。连方若婳都招架不住。也不知她的小身体里哪来这么多精力。 愉倪和她丈夫上官乐友在随行。这是赵皇后的要求。愉倪在去年受封南阳公主正式下嫁。不久怀孕。却又没保住。她母亲让她出来。是为了让她散散心。 愉倪一向喜欢宝宝。时常来逗逗她。有几回索性和方若婳同车。 “你看。飞得那么高。那是鹄。。” 宝宝高兴地大笑。肆无忌惮。惹得远处侍卫忍不住扭脸过来看。 “宝宝宝宝。你怎么这样开心。” 愉倪亲她的脸。愉倪和她的母亲一样。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她最快活的时候。也只是不露齿的微笑。 有时候愉倪抱她在膝上。轻轻地颠她。说:“你怎么这么小。难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么小过。” 方若婳笑。“那当然。谁不是这么小长大的。” 宝宝看见方若婳笑。也咭咭笑起来。 “我小时候。也会这样笑。” 方若婳感觉得到。她话里透出的那股怅然。 “愉倪。你不快活是不是。”方若婳按住她的手。 “也……不是。”她茫然地说。 方若婳没有追问。 过了会儿。她忽然问:“十三娘。你会让宝宝一直这么长大吗。” “会啊。”方若婳微笑。倾过身去亲亲她的脸蛋。宝宝伸出胳膊勾住方若婳的脖子。回报方若婳一个大大的吻。沾了方若婳半脸唾沫。 方若婳刮一下她的鼻子。“就是怕她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嫁不出去。” “怎么会。”愉倪温柔地说。“宝宝长大了一定美极了。不知多少人争着求娶。” 宝宝爬到方若婳身上来。想摘方若婳头上的珠钗。方若婳闪来闪去地躲。她益发咯咯笑个不停。追着不放。 愉倪看着方若婳他们闹。又问:“十三娘。你想让宝宝嫁个什么样的人。” “能容她这样一直快乐下去的人。”方若婳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没有一件事。在方若婳心里能够这样明确。贫穷富贵都不要紧。方若婳只希望宝宝快乐。一辈子快乐。也许这是做母亲的奢望。但方若婳会尽方若婳一切的能力去实现。 愉倪叹息。“十三娘。你知道吗。方若婳好生羡慕宝宝。” 方若婳留神盯了她一眼。她神情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又不像寻常的感慨。方若婳有所指地回答:“天下所有为人母的。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她浅笑。“皇后也是这般疼我。” 她在背后。称呼她母亲“皇后”。连方若婳都替她们母女悲哀。 方若婳不晓得怎么给她解释。爱的方式会有很多种。她母亲的方式只不过与方若婳不同而已。 “十三娘。曾经有一段时间。方若婳因为皇后的关系。并不喜欢你。我觉得皇后之所以不快活。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方若婳愕然。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愉倪……” “可是现在方若婳觉得。也不全是如此。” 她和她母亲一样。说这样的话。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只比她快乐的时候浅一点儿。 宝宝看出方若婳神情的变化。站在方若婳膝上。用小手将方若婳的嘴角向上拉:“阿娘笑笑。阿娘笑笑。”方若婳飞快地给她一个笑容。又转回去看愉倪。 “就算没有你。至尊也不会像对你一样。对皇后。” “可是这……”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那么年轻。而且她是做女儿的。 “我和你说这些话。你会不会觉得唐突。” “当然不。”方若婳说。“你有心事。你可以告诉我。。” “有些话。我没办法跟皇后说。我怕她太担心我。自从大哥走后。她的精神就大不如从前了。” “是上官二郎。” 愉倪沉默。 方若婳命车停下来。吩咐将宝宝抱到乳娘车上去。 现在只剩下方若婳他们两人。方若婳接着问:“他待你不好。” 愉倪保持着她的微笑。像礼仪小姐一样规范。看上去却说不出的凄凉。 “他怎么敢。”她回答。 当然。他怎么敢。 “那是……什么事。” “我也不知。” 她这样说话。简直让人急死。 方若婳不催她。催问也没用。过会儿。她又说:“他待我极好。但不是那种好……你一定明白。” 方若婳点一下头。 第三百五十章 不要吓我 “我曾以为他心里有人。可是多方查探。又不像。” 她困惑。 “我想生个孩子。也许好些。偏偏又掉了。” 方若婳实在听不下去。“为什么你这样想。孩子。。孩子从来都不能挽住男人的心。只有你得到他的心。才该生你们的孩子。” 愉倪看着方若婳。方若婳敢打赌。以前她从未听过这种话。可是她就算惊骇。也是克制的。 “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愉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然后一抹红晕染上她的面颊。 “嗯……”她低下头。声如蚊蚋。 “那么他可知道你的心思。” “这……我怎么知道。”她的声音丝毫也未见提升。 “你从来没有告诉他。” 其实方若婳不需要问。 愉倪瞧着方若婳。一脸无言以对的神情。 “我明白。”方若婳笑。“你说不出口。” 愉倪不说话。用表情回答那当然。方若婳早知道。她所受的教养就是这样。不敢越雷池一步。不不。不是不敢。方若婳敢打赌她想也没去想过。 “你说过。他不敢对你不好。” “……是。” “那也许。他也不敢喜欢你。” 愉倪愕然。 “你是公主。又事事都求做得完美。你高高在上。根本不给他机会喜欢你。。” 愉倪嗫嚅:“我……不懂。” 方若婳顾自说下去:“也许他心里喜欢你。可是他以为你只要敬着供着就可以了。你甚至不肯暗示一下你喜欢他……他怎么知道你像寻常女人一样希望他宠着爱着你。愉倪。他心里还没有别的人。你就应该顺理成章得到他的心。别等到有朝一日。他心里有了人。你再去怨他薄情寡义。情之一字。哪有单方面完全的付出。郎有情。妾有意。才是佳偶。” 愉倪迷茫地看方若婳。很久不说话。 方若婳给她时间让她自己去想。 “十三娘。”她幽幽道。“至尊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皇后的心意。” “不。我想后来他多少是明白的。” “多少。” 方若婳叹口气。“你觉得呢。你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你能看得出多少。” 愉倪发会怔。“可是。现在我明白了。” 那是因为你已嫁人。心里有了一样的情感。方若婳想。而且。女人本来就更容易懂的女人的心思。 方若婳他们的谈心到此为止。因为赵皇后差人来找愉倪。 晚上闵博延到方若婳的帐中来。 他喜欢这样。而不是把方若婳叫去他的大帐。 他来时方若婳不在帐中。方若婳带着宝宝在旁边的草地上玩。宝宝摘了满把的花。高兴得在草丛里打滚。身上头发上沾满了草叶。快成只小刺猬。 宫女们见怪不怪。围着看着笑着。 然后。忽然间大家静下来。 宝宝的笑声在寂静中鲜亮得如同草叶间缤纷的花朵。 方若婳回过头。看见宫女们跪了一地。闵博延突兀地立在人群之外。神情里有种方若婳看不懂的东西。 心里陡然一坠。“怎么了。”方若婳快步向他走去。 闵博延绷着脸看方若婳。移时。方道:“随我来。” 方若婳被他的冷峻唬到。连吩咐几句照看好宝宝也顾不得。便随了他往人群外走。 走到僻静的地方。闵博延摆摆手。让身后的宫女和宦官们都退开去。 “怎么了。”方若婳又问一遍。他这样突如其来地变了脸色。真叫方若婳又摸不着头脑又着急。 闵博延却并不说话。似嫌随从仍是太近。又拉了方若婳的手。往更僻静的地方走。 “博延。”方若婳甩手。他不说清楚。方若婳不想再走。 闵博延向后望了一眼。低声道:“别废话。跟我走。”语气不由分说之极。 又走了会儿。看见内承奉在前面等着。手里还牵了一匹纯白的马。不住地左顾右盼。一副焦虑模样。忽一眼望见方若婳他们两个。忙忙地迎上来。 “都准备好了。”闵博延问他。 “……是。”看内承奉神色很是犹豫。支吾道:“陛下。千万可……” 闵博延不耐烦地“嘘”他一声。道:“朕心里没有分寸。还要你来教。”说着。从他手里拿过一件重绸的斗篷。兜头兜脸地将方若婳裹了起来。 方若婳心里刚刚隐约有些明白过来。尚未回过神。忽觉得身子已经腾空而起。 闵博延打横抱起方若婳。只管往马背上一放。跟着自己也跃上来。将方若婳扶正了。靠在他怀里。他在方若婳耳边轻笑道:“坐稳。” 马便箭一般射了出去。 必定是内奉承清过了道。这一路向外。竟未遇见侍卫阻拦。方若婳起初只觉迎面的风飒飒地过去。仿佛穿透了方若婳的身体一般。从口鼻到心胸一片清凉。忽然间。眼前一亮。前方霍然开朗。 那样的碧色。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一直延伸一直延伸。铺向视线的尽头。马蹄从草尖掠过。仿佛在空中飞翔。底下是碧绿的天空。头顶是苍蓝的天空。点点的碎花如星子般在草叶间忽隐忽现。风过处。浓与淡。明与暗的变幻。恍若离世神话的天地。 在那刻。时间脱离了原有的轨迹。身体亦恍惚间不复存在。仿佛只有灵魂。滑翔于绚烂的苍茫无界。 当最初的震撼褪去。方若婳回归神志。胆子也大了起来。在闵博延身前坐正了。 那马极漂亮。雪白的毛色泛出丝绸般的光泽。跑得飞驰电掣般。亦不过些微的颠簸。 闵博延笑问:“怎样。感觉可是不一样。” 方若婳点点头。“果然非同凡响。” 闵博延笑道:“这样就非同凡响了。”又问:“怕不怕。” 方若婳说:“这有什么可怕的。” “那么我们再快些如何。” 方若婳大是兴奋。“还能再快。那太好了。” 闵博延“咄”地一声轻叱。那马果然越发撒开四蹄飞奔。若静下神来。其实只有盯着近处。才觉得快得不可思议。似乘了摩托飚车般。如果往远处看。只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天空。也并不觉得怎样。 方若婳快活地大叫大笑。像宝宝一样肆无忌惮。 这样的天地。一片通透。 马应该是跑了一趟弧线。方若婳望见营地在一侧出现。远远地映着晚霞。一道一道乳白色的烟气升腾。与天际的云丝纠缠。想是甲兵在生火做饭了。 方若婳侧过脸。向闵博延吐了吐舌头。道:“他们会不会发觉至尊陛下不见了。正掘地三尺地找呢。” 闵博延不以为然地笑说:“内承奉是做什么的。这点小事还办不妥。” “谏官知道了不会说话。” 闵博延冷哼道:“我出来散散心。还用得着听他们的废话。” 方若婳笑一笑。向后靠在他怀里。 闵博延又跑了一阵。将马渐渐地带慢。 “你要不要歇一歇。”他在耳边问。温柔得如同掠过身侧的风。 方若婳想了想。说:“也好。” 闵博延跳下马。又将方若婳抱下来。放在草地上。方若婳的脚一挨着地。便觉软得出奇。忍不住靠了上去。就在厚实的草叶上躺下了。那草都有两三尺高。在方若婳身侧团团地围了一圈。随风轻轻地摇晃着。偶尔有几根蹭到脸上。痒痒的。好生舒服。 闵博延在方若婳身边坐下来。揪了根草叶在手里。拿叶尖轻轻地划过方若婳的面颊。下巴。又到嘴唇、鼻尖。 方若婳侧一侧脸。但是叶尖又跟过来。 “别闹。”方若婳笑说。 闵博延果然收住了手。 方若婳想不到他居然这样听话。忍不住回过头。却见他的脸距离方若婳只有几寸。 方若婳吓一跳。“呀……” 他扮住方若婳的脸。低头吻了下来。极深的极深的。叫方若婳呼吸也不能够。柔情涨满在胸口。几乎到了痛楚的程度。很久。他才放开方若婳。复又在方若婳的脸颊上吻一下。 方若婳一时还喘不过气来。双手只是紧紧抓着身侧的草叶。 闵博延忽然跳起来。笑道:“我骑马给你看。” 没等方若婳回答。他已经纵身上了马背。 方若婳一向知道他会骑马。但他从未说过他骑得怎样。方若婳连忙坐起来。却听马蹄声由响而轻。早已奔出数十丈。 原来带着方若婳骑马他到底未尽全力。这回速度看上去又更加快了些。远远望去。似一朵云自草上浮过。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些。草色由青葱而暗碧。益发显得一马一人如流星般。 闵博延骑到兴起。踩着马镫站起身来。手只是虚虚地带着缰绳。 方若婳虽然已经明白他的骑术比方若婳想像的还好。可还是忍不住叫喊着叮咛:“小心。。” 不喊这声还好。喊了这声他益发得意起来。干脆松开手。朝方若婳挥了起来。 方若婳也向他挥手。 只这么一分神的当儿。他身子晃了晃。伸手要带缰绳却握了个空。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去。 方若婳惊得跳起来。连忙朝他跑过去。心里又想着他也许只不过是捉弄方若婳。那方若婳也要怎样捉弄他一回才行。 可是跑到跟前。见他牙关紧要。喉咙里微微发着呻吟。额头上亮晶晶的。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博延。”方若婳俯身。想要检视。又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从未有过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博延。你可不要吓我。”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真实的一切 他睁开眼睛看看方若婳。只道:“没事……”一面强撑着要起来。却呻吟一声又栽倒下去。 “你哪里受伤。”方若婳问他。 他摇摇头。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样子。如果没有人来帮忙。无论如何也回不去营地。 方若婳一咬牙。跳起来朝那匹马走去。 “若婳。”闵博延问。“你……你要做什么。” 方若婳说:“你别管。你只要乖乖躺在这里。” 方若婳拉起马的缰绳。那马比方若婳还高了一截。眼睛瞅瞅方若婳。前蹄刨刨地。也不知是接受还是拒绝。方若婳心里像打鼓一样。硬着头皮摸了摸它的脖颈。 “马啊马啊。我知道你是匹乖马。你可一定要听话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方若婳一抬脚方要认镫。冷不防后面一双臂膀环过来。箍住方若婳的身子。 接着。听到低低的笑声。 “若婳。真不愧是若婳。” 方若婳怔愣片刻。猛然醒悟。回过身便是一通猛捶。“好啊你。你居然敢这样捉弄我。你说这笔帐要如何算法。。” 闵博延笑得直不起腰来。却也不曾闪躲。只管让方若婳敲打。 方若婳敲了一阵便累了。改换战术。做生气状扭身便走。闵博延几步赶上来。将方若婳打横抱起。方若婳挣了几挣没挣开。只得随他。 他先是含笑瞧着方若婳。忽然抱着方若婳原地转了十几个圈子。 难得见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 方若婳大叫。又忍不住笑。 “若婳……”他停下来。凝视方若婳。“到今日我真正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 “你居然到今日才信。。”方若婳很想这样白他。狠狠地瞪他几眼。或者再敲他一顿。然而。方若婳只是,仰起脸。轻轻地吻住他。 闵博延放下方若婳。替方若婳捋了两鬓的头发起来。一面说:“真想不到。你有这样大的胆子。” 方若婳瞪了他。却又忍不住笑。“你装得那么像。我心里一急。还有什么顾忌。” 闵博延回头看看那马。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颈。道:“它的娘亲从我在定东时就跟着我。我平定吴会也是骑着它。如今那一匹老了。换作了它。” 方若婳说:“将来它再生了孩子。还是跟着你。” 闵博延忍笑道:“它却是公的了。” 方若婳失笑。“好啊。你又捉弄我。” “这回是你自己钻的套子。可不赖我。” “不赖你赖哪个。” 方若婳凑过去。在他肩上轻敲了几下。 夕阳远远地悬在天际。失却了白日的明耀和灼热。像颗硕大的鸡蛋黄。风里面掺杂着人声。可是那样遥远。方若婳心里想着该回去了。然而贪恋这样的安静。又舍不得开口。 闵博延问:“若婳。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回头看看那马。随口道:“我在想。你年轻的时候。马一定骑得更好。” “那是自然。”闵博延笑道。顿了顿。忽又问:“你想不想自己骑一圈。” 方若婳当然想。却又有点紧张。“方若婳行吗。” 闵博延看了方若婳的神情。大笑。“刚才的本事哪里去了。想也没想就要一个人上马。现在有人护着你还要害怕。” 方若婳嘴硬地说:“哪里害怕。我骑给你看。” 方若婳也算学过几天骑马。过去认蹬。身子却怎样也撑不上去。闵博延过来托了方若婳一把。轻声安慰方若婳:“放心。它是很听话的。” 方若婳带了缰绳。马果然一路小跑起来。也并不快。方若婳起初紧张。渐渐放松起来。以前学的回到脑子里。也会夹一夹马腹。催它跑得快些。 这回换闵博延坐在草地里。仰脸微笑地看方若婳。 方若婳策马绕着他骑。后来也敢放开一只手向他挥手。那马果然温顺又听话。 方若婳他们玩了许久。西边的天色由橙黄而铜红。像将燃尽的炭火。远处的营地里。看得见一堆一堆的篝火。 “回去吧。”闵博延上了马。拨过马头。 方若婳忍不住叹口气。 闵博延笑说:“如果你喜欢。明天我们再出来。” 方若婳回头看看他。只能在暗暮中望见他一缕影子。“好自在的至尊。。真让侍卫们头疼。说不定此刻就有多少人在腹诽。” 闵博延道:“理他们的呢。我既是至尊。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方若婳他们边说边策马溜达回去。离营地近时。看见一队骑兵迎面过来。瞧服色便是御营侍卫。 方若婳笑起来。“看吧。抓我们的人来了。” 闵博延“哼”了声。道:“偏不让他们抓住。”忽然一拨马。向侧方冲去。 方若婳他们这匹马脚力自是极快。方若婳一路向后望着。果然那队人马无法追近。然而。一时也甩不掉。 闵博延跑得兴起。连连催马。 方若婳想着他也年纪不轻了。居然还这样淘气。忍不住大笑。 忽然。马慢了下来。 方若婳诧异。“怎么了。”话刚问出口。已经明白了。原来前方又有一队人马出来。仍是御营骑兵。前后包抄。方若婳他们是在劫难逃的鱼儿。 闵博延索性停下来。等着他们过来。 领队的人正是上官楣。他到近前。跳下马叩首。然后抬头看看方若婳。方若婳虽用斗篷遮了脸。但上官楣见过方若婳好几次。自是认得。便又行一礼:“贵妃。” “上官公。”闵博延满不在乎地笑着。“怎么找到朕的。” 上官楣站起来。也微笑道:“是内承奉说的。陛下在这里骑马。” 闵博延“嗯”了声。“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找朕。有事。” “内承奉说。皇后那里有事。正到处找陛下呢。内承奉快招架不住了。” 闵博延怔了下。也没说什么。只点下头。便回大帐去。 方若婳听说是赵皇后找他。想必两口子有话说。便道自己先回帐去。但闵博延却淡淡道:“那就绕远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先一起去大帐吧。”仍带了方若婳一道走。 赵皇后果然在大帐里候着。听见传报早出来迎接。 闵博延先跳下马。又将方若婳抱下来。方转向赵皇后。 赵皇后只平静地看看方若婳他们两人。方若婳想事情的原委她一定知道了。心中倒略有些过意不去。老实向她行了礼。她也如常温言道声“免礼”。 然后才告诉闵博延:“东都来人了。” 闵博延一面往帐中走一面问:“什么事。” “风莺生了。” “哦。”闵博延脚步顿一下。“是男是女。” “是位公主。” 不是皇子。方若婳愣一下。似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 闵博延的语气没有喜悦。也听不出失望。 他换掉衣裳。命宫女拿了茶点来。这时候赵皇后才说起详情。原来赵风莺生这孩子时难产。也十分不易。太医费尽了力气。总算保住母女平安。如今赵风莺的身子十分虚弱。日日吃药。怕要落下病根来。 赵皇后说这些话。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只要不与她为难。她自然要照拂。 “至尊。方若婳看风莺性子也是要强。还是得安抚她一番才好。” 闵博延略想想。便道:“那么。升她为嫔便是。” 这也算很不错了。赵皇后自然没有异议。只又问:“封号呢。” “修容吧。” 赵皇后向身后女官看看。示意她记下。接着又道:“我看那小公主只怕也是个有福的。不如至尊替她取个名字。” 闵博延随口说道:“风莺老早就和我说过了。盼着孩子一生逢凶化吉。就叫芯儿好了。” “啊。”方若婳轻轻脱口惊呼。 闵博延看方若婳。“怎么。” 方若婳连忙掩饰。“没什么。刚才骑马累了。腿抽了下。” 他便命人送方若婳回去歇息了。 闵芯儿。方若婳走在路上想着。闵芯儿。方若婳一直以为是电视剧虚构出来的名字。难道那位闵妃。真的叫芯儿。 历史总是让方若婳看不清。有时看起来那样不同。有时又出奇地吻合。 夜幕垂下来。早将一切笼罩。最后的霞光亦已隐去。嫔妃宫女们的帐营自是一片寂寂。没有篝火。亦无巡逻的甲兵。只偶尔遇到几个宦官提了灯笼在走。然而。向远处望。景象却大不相同。方若婳他们所处本在坡地。远处篝火点点。连绵不绝。和天上的星子相映生辉。如满把的钻石洒了漫天漫地。极之奇瑰。 五十万甲兵出塞。亘古之未有。 这样的盛况。叫人没有法子不目眩神迷。 此刻。人人都称颂风越的富强。 然而。若东都呱呱落地的芯儿真的是方若婳知道的那个芯儿。那么要不了多少年。这一切的瑰丽。便会如肥皂泡般砰然破灭。 因而眼前的一切。忽然都蒙上刺痛般的不真实。 方若婳知道。这几年方若婳在回避那个问题。回避可能的明天。不。也许是注定的明天。 方若婳用一切办法让自己快乐。方若婳让自己相信。和闵博延在一起让方若婳觉得幸福。这样就足够。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地过。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方若婳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方若婳有很大的贪心。除了每个现在。方若婳还贪心未来。恐惧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方若婳学会了让自己不去想起。方若婳其实始终害怕。某一天当方若婳醒来。这样的美梦已经结束。是的。当现在越幸福。压在未来的恐惧就会越深。 第三百五十二章 能看到多少 这种恐惧深到足够击垮方若婳。于是方若婳选择回避。 方若婳在高坡上站很久很久。一直遥望着。 宫女和宦官们站在方若婳身后。他们一定无法理解方若婳此刻的心情。他们只能站着。看方若婳。就像方若婳站在这里。眺望未来已显形的命运。 晚上安寝前。方若婳问晴婉:“你觉得。命运能改变吗。” 晴婉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贵妃这话我从来也没想过。不过。我本来就不知道命运是什么。就算改变了。我也还是不知道。” “是。”方若婳忍不住笑。“你说得是极。” 但。方若婳知道命运是什么。 很多年前。当方若婳初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遇见先方若婳而来到的云昭训。她和方若婳一样。知道命运是什么。她说:“无论如何。我也要试试看。” 此刻。方若婳望向无尽的暗夜。扪心自问。方若婳是否有和她一样的勇气。 从这个时候开始。方若婳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方若婳一向宿命。对历史莫名敬畏。这可能是因为。过去的一切都按照历史行走。尽管细节上也许有偏差。但大体上历史仍是无法解脱的魔咒。 如果要解除这个魔咒…… 方若婳试着沿这个思路想下去。 闵博延问方若婳:“你这几日心里都在转些什么。看你时常心不在焉的。” 方若婳心里一动。试着和他谈:“博延。这些日子我听到外面好多闲话。” “说什么。” “早两月你将上柱国至都督。凡十一等。还有八郎、八尉诸名一体罢之。好多人心里只怕是不乐意。说你……”方若婳故意停下来。 他明显并不在意。但还是问:“说什么。” “说你是盗名皇帝。” 闵博延只在吃点心。闻言停了手。侧脸想了想。“喷”地笑道:“盗名皇帝。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方若婳晓得他一向的性子。自做自主张。不大理睬别人说什么。寻常的话自是刺不到他痛处。便又说:“还有很难听的话。我都不敢说给你听。。” 闵博延笑道:“你想勾着我问你。我偏不问你。如何。” 方若婳伸手将点心盘子撤了。也笑道:“那你今日的晡食便到别处寻去罢。” “好好好。”闵博延抬了抬手。做无奈状。“娘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有人说。。”方若婳盯牢他。“你这么做是因为高祖皇帝从孤儿寡妇手里得位。所以忌惮从前的功臣。” 闵博延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果然。正如方若婳早已猜到。这些话连方若婳都听到了。他不会毫无觉察。他不理睬别人说什么。不等于放任。据方若婳知道。他手中耳目构成的那张网。自他还是晋王的时代开始。就已几乎毫无疏漏。 “若婳。何必理会那些人。”还是老套的回答。 方若婳说:“因为那些人。也是大风越江山的一分子。你若要大风越江山稳固。便不能不理会那些人。况且那些人。本就是重中之重。” “若婳。何以这样说。” 他微笑着问。语气并不认真。方若婳知道。他不过当作一场闲聊。 然而。方若婳却从未有的认真。方若婳说:“我打个比方。也许不敬。为何你是至尊。别人便要信服你、听从你。” 闵博延淡淡道:“因为我有才。便是天下士人高选。论才我亦当为至尊。” 方若婳敢打赌。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毁了自己。害死他的必是这般自负。 方若婳反问:“既是如此。你是晋王时。为何大家便不是全都信服你。听从你。而要信服听从先帝呢。” 闵博延张了张嘴。方若婳问出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是他却无言以对。他此刻的神情倒让方若婳发笑。 方若婳换了个问题:“博延。你自己也说过。要令天下长治久安。便要让‘百姓安。夷狄靖’。可这不过区区的几个字。谁来说都是一样。做起来却是大不一样。博延。你的心里。觉得怎样才能做到呢。” 闵博延不由自主地由榻上坐正了身子。 方若婳很高兴。他终于肯认真地听方若婳说了。方若婳继续问道:“国家兴盛。天下太平。究竟要靠什么来保障呢。” “是。。”闵博延本想回答。忽然又改了主意。换作提问:“你觉得呢。若婳。” “礼法、制度。当然。还有人事。” 闵博延击案道:“着啊。你我想得全然一样。”语气里透出那种寻见知己的喜悦。 忽然。他又盯着方若婳上下打量片刻。扶了方若婳的肩笑道:“若婳若婳。又要刮目相看。。你究竟要给我多少惊喜。” “我还没说完呢。说完了你该说:若婳若婳。你究竟要给我多少气受。” 闵博延笑说:“怎会。若婳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方若婳点点头。“那好。我可要接着说了。” “只管说。” “你重礼法。重制度。所以你新修了礼仪、新修了大业律。你又新修了官制。你也重人事。所以你删减冗官。罢黜官员四年一次考绩晋升之法。颁令官员必有政绩才得以晋升。你又罢上柱国、罢八郎八尉。设散职。你想要的都是削弱这些人在朝中的影响。我说得对不对。” 若说闵博延此前还有三分玩笑。此刻却已十分郑重地颔首。称:“不错。” 方若婳的信心也强起来。 想不到方若婳在现代学过的粗浅知识终于可以开始派上用场。如果再往深处谈。方若婳会告诉他。方若婳认为长治久安之道。还必须保持礼法和制度的必要弹性。以使之能够根据需要作出及时的调整。但那是后话。眼下。方若婳还得先说服他接受一件事。 “博延。你一手新修礼法制度。一手给朝中官员换血。。” “换血。” 方若婳忍不住笑。这个字眼用得大约太现代了。“就是。嗯。假使一个人血脏了。若能有法子换一遍新鲜的。岂不是好。” “难为你想出这个词。好。接着说。” “可你想没想过。这么做。会不会过了。你听我说完。。”方若婳示意他先不要打断方若婳。“好像一个人病了。你接二连三地灌猛药下去。想没想过那人或者受不了。反倒害了他的性命。” 闵博延沉默。他静穆的神色显得他正在深思。 这是方若婳第一次和他谈论政事谈得这样深。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方若婳第一次真正的“进谏”。闵博延对方若婳的感情。决定了他对方若婳的话。不会像对别人那样排斥。方若婳希望他能听进去一些。这样一切都会有个好的开始。 无论怎样。方若婳心里已满是兴奋了。 “若婳。你的意思我明白。”他终于开口。“但治国到底不比治病。你说‘或者会’。终归只是‘或者’。若真的有迹象、苗头。那么要拿来给我看。” “外面的怨言。” “那算什么。”闵博延嗤之以鼻。“任何一丁点儿小动静。都会传出千奇百怪的话来。我都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思怎么都花在这些地方。” “有千奇百怪的话。是因为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博延。你到底听过多少种想法才做的决定呢。” “咦。你这话倒像张鸿风说出来的。”闵博延笑着说。“我需要听那么多想法。一则我没那个时间。二则各有各的一通道理。只怕听多了反倒没主意了。” “你没有听过别人如何想法。又怎么知道你是对的。” “观百姓。”闵博延毫无迟疑。“百姓富足安康。我便是对的。” 方若婳温言道:“博延。你能看到所有的百姓吗。” “怎么不能。”闵博延拉过方若婳的手。“我可不是方……”他大约想起了方叔宝是方若婳父亲。顿了顿。只说:“那些皇帝。整日窝在深宫里。不问庶务。我亲自观风巡省。便是为了亲眼看到百姓的生活。” “坐在观风行殿里看。”方若婳讽刺了他一句。 他侧过脑袋来。刮一下方若婳的鼻子。道:“你还真是要呕我。。我难道没有微服的时候。” “那才能看到多少地方。多少日子。” 闵博延淡淡地说:“照你的话。我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好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方若婳不可能在半个时辰里改变历史。 方若婳笑。“怎会。当然是去看的好。”说着在他脸上吻一下。又往他嘴里塞一块点心。他无可奈何地看看方若婳。到底又笑了。 任重而道远。这是方若婳的结论。 初四那日。闵博延下诏命大猎于连谷。 那实际上是新修的礼制又一次规模宏大的展示。那日的方若婳和闵博延的交谈虽然没什么结果。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闵博延由以前不反对方若婳了解政事。变成了鼓励方若婳参与。包括这一趟大猎。他也要方若婳穿上一身小号的甲兵制服。站在他的身后。 是日。四十万军布于草原上。太常二百四十名乐手各执鼓笳铙箫角分列。激亢的鼓乐喧嚣中。闵博延着紫袴褶、黑介帻。乘猎车。重辋漫轮。虬龙绕毂。驾十三黑鳷入围。一时间。场中四十万大军秋安声呼喝。声势直冲天霄。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他定不肯 这样整秋安的军备。这样富足的大风越王朝。却像一个脆弱的瓷器。说破就破。 为什么呢。 方若婳真的能做到吗。在闵博延失却人心之前。挽回一切。 方若婳是自私的。方若婳并没有为天下人设想的念头。方若婳也未曾想塑造一个方若婳心目中的风越朝历史。方若婳只不过希望。将握在手中的那点幸福。握得更久些。 七日后。方若婳他们到达了榆林郡。 榆林在方若婳的印象里。便是与胡闵树画等号。一想起榆林。脑中即浮现层层叠叠的金黄树叶。不过眼下还是十三月。自不会有那般景象。胡闵叶碧青。伸展在草原晴朗的天空下。 方若婳抽空带着宝宝出去游玩了一番。剩下的时间。便都花在考虑方若婳下一步的行动上。 方若婳很清楚。说服闵博延当然很重要。但必须建立方若婳对政治的了解上。要解除历史的魔咒。方若婳也需要自己的力量。以前方若婳对政治兴趣缺缺。眼下却有非了解不可的理由。何况又已经得到了闵博延的支持。而且。正应了那句俗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方若婳毕竟在宫中摸爬的日子久了。里面的门道多少是明白的。 奇妙的是。当方若婳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立刻就有人迎上门来。 这日方若婳正在行宫里待着。忽然宫女传报。来了客人。 “裴蕴夫人卫氏请见。” 这可新鲜。 自从方若婳受封贵妃。起初也有不少命妇来献殷勤。方若婳在这上头一向懒得多花心思。不过敷衍了事。后来出宫去住。益发免了这些往来。此番出巡。倒有人上门来了。这裴蕴。方若婳是记得的。方若婳曾遥遥见过他一次。他有和善的面相。和尖刻的眼神。。那不是什么好的印象。 不过。反正此刻方若婳正闲着无事。 卫氏仪容端庄。身着着阙翟衣。十三章。十三钿。有如朝贺。极之隆重。她是个身材娇小的美人。虽然年纪已不轻。但精心画过的眉目仍让她看起来像个瓷娃娃。 “坐。”方若婳指着下首的客座。“请坐。” 卫氏坐下来。 方若婳望着她。叹为观止。她的坐姿几乎像一种表演。身形衣袂无不优雅流畅。赵皇后的仪态也算上佳了。比起她来。蓦地里就退出一大截去。 “贵妃。”她问安谢座。然后道:“听闻贵妃长于丹青。近日得一张僧繇画作。不敢私据。特献于贵妃。” 难为她。这样明着拍马屁的话。居然能用种天经地义的语气说出来。以至听来滴水不漏。 宫女将画卷展开来。 一幅《侍女图》。看丰满艳丽的面容。疏而不漏的点曳笔法。当是张僧繇真迹无疑。 “果然好画。”方若婳说。“年前曾得一幅云龙图。看起来还是这一幅笔法更老道。想必乃张僧繇得意之作。” “说到云龙图。妾曾听过一桩逸闻。。” “哦。说来听听。” “当年。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绘四条白龙。见者皆道栩栩如生。唯独留了一样缺憾。那四条龙都不曾点上眼睛。” “为什么。” “旁人也这样问。张僧繇答说:‘点睛即飞去’。” 方若婳失笑。“哪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人人皆以为荒诞。一再请他点睛。张僧繇推却不得。只得先点了两条龙。哪知方点完。只见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而去。如今。安乐寺中只有那两条不曾点睛的龙了。” 太神话的故事。反而无趣。两旁宫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个故事。润州兴国寺苦于鸟雀常在梁上筑窝。鸟粪污了fo像尊荣。张僧繇便在东壁上画一只鹰。西壁上画一只鹞。都作势向檐外看。此后。便再无鸟雀敢来了。” 卫氏徐徐地说着。她的话音与她的仪态一般优雅。至辞去。她丝毫未提其它。仿fo她的来意便只是送一幅画给方若婳。再跟方若婳讲故事。 但方若婳再傻。也不会相信仅仅如此。卫氏不是等闲之辈。她的言谈举动里都透着城府。方若婳只得小心一些。未明她用意之前。不便说什么。 她走之后。方若婳命人调出裴蕴的履历。 他是江南人。他的父亲裴忌曾任南方的都官尚书。被俘。在风越待了十多年。因为这层关系。在风越立国之初。裴蕴便秘密联络闵星渊。成为风越的内应。这件事。连当时的左仆射高颎都不知道。平方之后。闵星渊有意加封裴蕴。高颎身为仆射自然要进谏。闵星渊却道:“可加上仪同”。高颎再次进谏。认为裴蕴无功。不该加封。闵星渊又道:“可加开府”。高颎这才明白闵星渊执意。不再多言。裴蕴即拜开府仪同三司。 这段往事一经提起。方若婳也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然而背后的议论略有不同。一种以为高颎耿介。开府仪同三司无非勋官。皇帝要给。何必一谏再谏。不过当时高颎如日中天。也不妨视作闵星渊开了他的小小玩笑;而另外的一种。后来颇有南人议论。觉得高颎一谏再谏。无非阻止一刚没入风越的旧方官员获此勋位。着实小气得可以。以高颎的任人方式。后一种虽然透出酸意。倒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此后。裴蕴外放刺史。官运在十几年里呈一条水平线。直至去年。因为连续三年在刺史中考绩最佳。而被召入。任太常少卿。 太常。 这两个字触动了方若婳的记忆。如果方若婳没记错的话。现任太常卿正是退出人们视线已久的高颎。 “张宝鉴。”方若婳叫过随侍在旁的内承直。自从方若婳打算试着介入朝政。方若婳就将他从闵博延身边“借”了过来。他对官面的事极熟。而且以前就和方若婳相处得很不错。可以当个咨询。 “高颎和裴蕴关系怎么样。” 也许是方若婳问得太直接了。张宝鉴不由自主地先仔细看了一下方若婳的脸色。 方若婳身边有很多宦者。他们其实不像方若婳出生的那个时代文学作品里写得那么扭曲。。他们有扭曲的那面。但基本上来说。仍是市井百姓。一如他们的出身。但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格外精明。善于钻营。这和宫外的世间没什么不同。张宝鉴就属于后者。 方若婳知道他是一个很懂得看脸色的人。对他来说见风使舵是他的生存本能。对他来说没有真话和谎话的分别。只有合适的话和不合适的话。因此方若婳必须得小心对待他的每句回答。然而在目前。方若婳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去了解。方若婳还不便直接召见朝政。也不能一天到晚往外蹿。询问他是方若婳不得已的权益之计。 “说真话。”方若婳告诉他。用最平静的语气。 “不好。”张宝鉴很果断地回答。 “为什么。” “当然的。。”张宝鉴解释。“裴蕴替至尊召集乐工。竭尽所能。凡旧方、梁、周、秋安的乐户。都搜罗来。那些都是先帝从前遣散了的。高颎打从心底里就不赞成。” “哦。我知道。他向至尊进谏过。” “何止进谏。他背地里还说……” 方若婳盯问:“说什么。” “说从前周天元就是喜好这些玩意儿亡国的。如今至尊也喜欢这些个。恐怕……” 方若婳瞅着他微微一笑。“你哪里听来这些话。” “高颎跟何稠说的。” “何稠又告诉你了。” 张宝鉴觉察方若婳语气不善。立刻转了话风:“怎么会。只不过屋里头说话。指不定隔墙有耳。。我也就是这么听说。真的假的。谁知道呢。” “哦。”方若婳点点头。“我倒是听说。你舅舅从前当过龚丘县令。任上叫高颎免了职。这是真的假的。” 张宝鉴吓一跳。忙不迭地说:“娘娘。这事是真的。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 方若婳冷笑。“我说了两码事归一处了吗。” 张宝鉴僵在那里。满眼惶恐。眼见冷汗都冒了出来。忽然就跪了下去:“娘娘哎……” “这是干什么。”方若婳抬抬手。叫他起来。他自是不肯。 方若婳叹口气。道:“说实在的吧。我不是不信你说的。可是你心里也有挑唆的意思在里头。你想着我在至尊面前传这个话。是不是。” “不是……是……哎哟……奴婢真是糊涂蛋啊……” 方若婳让他的语无伦次给逗乐了。 “行了行了。以后在我跟前少玩这些花样。起来吧。” “是。”他毕恭毕敬地起身。这么一来。以后他在方若婳面前会略为老实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而已。 “接着说吧。高颎和裴蕴又是怎么回事。” “高颎打心眼里看不上裴蕴。裴蕴又不买高颎的帐。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奏什么直接奏告至尊。索性隔过了高颎。那他们两个人能处得好吗。” 张宝鉴对高颎有没有落井下石的成见不提。至少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高颎从闵星渊那里承袭的主张。一贯认为无论国家还是百姓。都应俭朴。但闵博延不这么想。一来他的审美让他喜好瑰丽的东西;二来他认为国家眼下有足够的财富。而将财富封闭在仓库里也是一种浪费。而且像倡导音乐百戏这种事。也是让百姓快乐的一方面。而裴蕴。方若婳想他这么做。无非迎合闵博延的喜好。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还是老样子 方若婳一直在思索着裴蕴这个人。以及他突然向方若婳示好的意图。如果他仅仅是想引起方若婳的注意。那他还真的达到了目的。 方若婳没有注意到闵博延何时进来。 “你觉得裴蕴这个人怎么样。” 闵博延忽然发问将方若婳惊醒。起初方若婳还愣了下。随即想到他肯定知道方若婳设法调来裴蕴履历的事。 “算是个能吏吧。”方若婳回答。 闵博延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若婳。“若婳。你还有未尽的话。” “……很善于经营。” 闵博延想的肯定不同。所以听到方若婳的回答。他笑了起来。“哦。就是这样。”顿了顿。又说:“你不喜欢善于经营的人。” 方若婳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的。方若婳似乎对这类人有种天生的反感。尽管方若婳心里也很清楚。他们才是官场里生命力最强的一族。 但是这种人。总让方若婳觉得虚假。 “博延。你喜欢这类人吗。” “不。我也不喜欢。”闵博延回答。“但是我也不讨厌。在我眼里。善于经营也好。不善于经营也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事。” 现在方若婳明白。他心里一定是看重裴蕴的。毋庸置疑。一个能够考绩连续最佳的人。必有他的长处。也不能全然靠经营。 “但是你不觉得。重用这样的人。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善于经营。意味着私心也重。私心重的人。难免不做出为害国家百姓的事来。而且。善于经营的人。都善于蒙蔽。这些人一旦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来。只怕一时还难觉察。” “若婳。你总是太多虑。那么多监察。那么多御史都是干什么的。” “若有了监察、御史便管用。史上哪还有什么奸臣。” “那是因为有昏君。” 方若婳暗叹。闵博延的致命伤就在于他太自负。他从来都不掩饰他认为自己是个明白人。总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对的。要说服他。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只得一步一步来罢了。 这时候还不到晡食。闵博延到方若婳房中来。多少有些忙里偷闲。 莲歙克国的启民可汗正在由塞外来榆林的路上。同行的还有莲歙克国数千部众。闵博延很看重这次会面。决意要让启民可汗。尤其是那些尚未领略大风越富强的部众留下无可泯灭的印象。因而从他本人开始。直至风越的随行官员们上上下下都忙着做准备。 此时一条长达三千里的宽阔御道已经由榆林直达塞外。那是启民可汗的杰作。由风越的使臣长孙晟争取来的。 闵博延因此事对长孙晟极是赞赏。“……长孙先走到牙帐边。指了那些杂草道:这些都是香草吧。启民跟过去闻了闻。不解。一点不香呐。长孙便道:你未曾听说过吗。古来至尊所到之处。诸侯都躬亲洒扫。清除御道。你看你这牙帐外这么多草。若不是香草。又为何要留下。启民听了。这才醒悟。”他说着。极得意地笑了。 方若婳心知这事挠到了他的痒处。不过。想一想此刻的大风越也真是不可一世。强盛之至。不光是北方的莲歙克国。周边各国都臣服于风越。闵博延于建国门外设立的四方馆。负责接待各国使节。几乎每日不绝。 闵博延从晋王的时候。就一直向往着汉武时的威震四方。如今。庶几近矣。 只不过……唉。 话说回来。闵博延劳师动众出来这一趟的原意。本就是为了向各方炫耀风越的富强。告诉他们臣服于风越的好处。经过这些年。他的脾气方若婳也早就清楚了。他是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到极限的人。启民可汗将见到的。自是极尽奢华。方若婳一点都不担心他达不到目的。。方若婳只担心太过。 方若婳虽不觉得像闵星渊那么节俭有必要。可是像闵博延这般。真个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珠翠遍野。也叫人心惊。 真能改变他吗。方若婳一分把握也没有。 到这个时候。方若婳比初到这时代还要后悔没有学好历史。方若婳全不记得种种细节了。甚至连风越到底亡在哪一年都不记得。只隐约记得发生在征辽之后。至于其它的。人事变动。有哪些着名的朝臣。做过哪些事情。简直一样都不记得。不。其实方若婳在现代就没想过关心这些。也许根本从未知道过。 像现在正发生的事。启民可汗这般的臣服。亲为闵博延的出巡割草清道。这些事方若婳以前都不知道。方若婳记得的全是野史。闵博延如何下江南。与一群美人左拥右抱。吟诗赏花。可方若婳看到的闵博延。成日忙于朝务。一事未了又是一事。说是工作狂还更恰当些。还是……这本来就不是方若婳知道的历史。方若婳仍是一团模糊。 人家穿越了能够叱咤风云。因为他们先人一步知道。而方若婳……想到这里心里便发虚。 “若婳。你又走神。”闵博延叫醒方若婳。“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是唯一不能告诉他的。 但是不能不回答。方若婳赶着捞稻草。脑子里蹦出哪根来就抓哪根:“方才你提起长孙晟。方若婳倒想起曾听人说。长孙晟有一双儿女。资质都好。” “是么。”闵博延不是多感兴趣。随口问了句。 方若婳也随口应了声:“嗯。” 闵博延却误会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哪天让长孙夫人带了他们进来看看吧。” 这倒是个意外。虽然无关紧要。不过想想能提前见到未来的长孙皇后和初唐的第一名臣。也颇叫人兴奋。然而。转念又一想。他们的成就注定要踏过风越的灭亡。心中便不由得一沉。 闵博延在方若婳这里用过晡食。席间方若婳他们也就不再谈论政事。之后闵博延又要去处理些事情。临走前问方若婳晚间作何消遣。 方若婳想了一想。答他:“我想去骑马。可不可以。” 闵博延叫过张宝鉴来。吩咐他前去准备。 方若婳笑说:“方若婳才不要身后跟一大队人马。那还有什么意思。” 闵博延拍了拍方若婳的面颊。道:“一大队没有。一小队一定得有。你骑马还不熟。别逞能。” 现时方若婳他们住在榆林的行宫中。比不得在连谷。要出了城才能畅快地骑马。若按方若婳的意思。方若婳便骑马出城就好。张宝鉴却道:“娘娘。别让奴婢为难了。”也只得作罢。 甲兵帐营都在城外。城中所宿皆是百官。方若婳坐在车里。从车窗漏格里有一眼没一眼地往外瞧着。榆林郡城必是因皇帝到来大肆修整过。路边的民宅外墙一‘色’雪白。看着簇簇新。又因现在百官都在城中。道上有许多牛车来往。颇显热闹。 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视线。一刹那方若婳也未分辨清楚。待再想看清些。又怎么也找不见那身影了。 “停车。停车。”方若婳不由自主地吩咐。 车停下来。 方若婳挑起车帘探身向外。为了看清。索‘性’连面帷都提了起来。没有。没有看见那个人。 或许是错觉。 ‘侍’从们不明所以地看着方若婳。方若婳慢慢地放下面帷。正要吩咐继续。忽听有人在喊:“十三娘。十三娘。。” 街那头。有个人蹦着高向方若婳挥手。一面满面兴奋地跑过来。手里还抱了什么东西。一路跑一路掉。连忙俯身拣。看着极是狼狈。 “什么人。如此放肆。”张宝鉴立在一旁。作势要上前呵斥。 方若婳拦住他。“那是将作监的李‘春’。”这么一说。张宝鉴自然明白他和方若婳必有些‘交’情。便不作声了。 李‘春’还是老样子。怀里抱着一堆不知做什么用的零件。蹬蹬跑到方若婳的面前来。笑道:“真是想不着。居然在这里碰见你。十三娘。你怎么会来。” 方若婳笑笑。“自是随我家郎君来的。” 从前他们当然也打听过方若婳的身份。但想必没有结果。此刻也不会再追问。 方若婳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问:“李三郎。二郎也来了这里吗。” “怎会。二哥此刻不知在哪座山间快活呢。” 方若婳缓缓吁了口气。心想刚才大概真是看错了。也可能。方若婳看见的正是李‘春’。却误将他当作了晁俊风。 “十三娘。你住在哪里。改日我去找你喝茶。”李‘春’兴冲冲道。 他因为从前和方若婳相处久了。彼此熟不拘礼。所以不假思索就这样说。他却不知道。从前方若婳在宫外的府里。身边宫‘女’宦者都是挑拣过的。见怪不怪。才叫方若婳可以肆无忌惮。此刻方若婳身边的一大半不是那时府里的人。只怕面上不显。心里也在惊诧了。 这也无从解释。只好避而不答。又问他:“你此刻做什么去。” 李‘春’说:“至尊要在城东设帐。上官公让我帮忙。” “哦。”方若婳点一下头。 第三百五十五章 该如何是好 李‘春’忽又说:“十三娘。你有没有时间。你一向颇有奇思妙想。你若有闲。有些细节方若婳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幸好隔了面帷。不觉十分尴尬。方若婳轻轻咳一声道:“可是不巧。我正有事。不如改日。” “那……好吧。”李‘春’面上颇显失望。 方若婳却不能够再停留。匆忙辞别。退回车内。 车向前行。忍不住由漏格回望。见李‘春’兀自站在路边发愣。 方若婳出城去。略略骑了一回马。只觉无聊。一则榆林城外毕竟不比得连谷一望无际的草原。二则。身后一队‘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更有个张宝鉴唯恐方若婳还不够无趣。不停地嘱咐着“娘娘小心”。因此。不过玩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刚进房里。晴婉就告诉方若婳:“皇后晕过去了。” “啊。”方若婳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听说。就是好好地坐着。忽然就倒下了。” 这一说。方若婳连衣裳也没顾得上换。就匆忙赶过去了。 行宫比不得榆乐宫、勾陈宫。方若婳和皇后的住处。只隔了两重庭院。方若婳过去时。从廊下至院子里皆立满了人。鸦雀无声地静候。一见方若婳去了。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出路来。方若婳直接进了屋里。 赵皇后的贴身‘女’官正提着手帕抹眼泪。见了方若婳兀自要行礼。方若婳不耐烦地说:“你先不要哭。皇后怎么样。” “太医还在里面诊治。” “人醒了吗。” “没……” 方若婳径直进了内寝。 大白天重帷低垂。房间里点了数盏纱灯。映得四下里一片哑哑的紫。烛光无风自晃。颤颤不定。 一个太医监跪在‘床’边把脉。另外的两个站在一旁。看他们惊惶不安的神情。方若婳心里便是一沉。 赵皇后仰在枕上。没有醒。眼睛紧闭。口‘唇’微微地咧开。有白‘色’泡沫挂在嘴角。肤‘色’呈现出诡异的苍白。面颊却又带着两团暗红。像胭脂硬画上去的一般。 方若婳走过去。两个太医过来行礼。这种时候。谁也有心思理会这些。方若婳随便摆摆手。叫他们退开。 离得近了。太医监额头上的汗亦清晰可见。在灯火下泛着微微抖动的光。也不知是人在抖。还是烛火在抖。 寂静似乎格外漫长。仿fo一直要延伸到世界末日。永不到头。 方若婳没有催太医监。是不想打扰他。也因为正有一种不祥排山倒海而至。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闵博延已经进了屋子。 “怎么样。” 他的声音并不算得很响。却让屋里的人同时受了惊。只见墙上几个人的影子都微微一颤。 太医监放下手。回身叩首道:“依愚臣所见。皇后是……是……” “啰嗦什么。。”闵博延怒喝。 方若婳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要他平静下来。 闵博延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说。” “皇后是。中风了。” “胡扯。”闵博延脱口而出。 方若婳也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中风是老年人的事情。以赵皇后的年纪。怎么也不该得这样的病才是。但是方若婳总比闵博延要平静些。想着世间的事。也没有绝对。便问:“皇后年纪还这样轻。。你可要拿准了。” 太医监虽战战兢兢。但仍答了个“是”字。 方若婳见闵博延的脸‘色’十分难看。绷得笔‘挺’的面孔。眼睛里闪着不知是惊是怒是惶然的神情。知道他心里已经相信了。其实中风的诊断并不难。他自己也是晓医理的人。怎会不知道。太医监更加不会出错。 方若婳紧紧手。轻声提醒他:“博延。治病要紧。” 闵博延惊醒过来。沉声问起几个太医如何医治如何开方之类的事情。这些方若婳并不懂。方若婳走到‘床’边去。旁边小几上放着水盆。方若婳绞了把手巾。替赵皇后将口角的黏液擦掉。但是很快的。又有黏液淌下来。 “姐姐、姐姐。”方若婳叫了她两声。方若婳不知她究竟是有知觉的。还是已陷入深度昏‘迷’。其实方若婳倒更希望是后者。 重帷阻隔了外面的阳光。叫人不辨季节。明明是十三月的天气。方若婳却莫名感觉一丝寒意。闵博延犹在听太医监奏方。方若婳紧紧前襟。走出内寝。 ‘女’官们都在外间候着。方若婳让别的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平日和赵皇后最贴心的陶尚仪。 方若婳不想给她任何回避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什么事皇后才会这样。” “没有事。今天用过晡食。皇后领着我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还看了看‘花’。回到屋里说坐着聊会闲话。谁知说了没两句话。皇后忽然就往榻上栽倒了。” 和晴婉说的一模一样。没有漏‘洞’。 方若婳冷笑。“怎么我听说的。全不一样呢。。” 陶尚仪并不是因为玲珑八面才被赵皇后宠爱的。她小时候是赵皇后母舅张家的邻居。那时张家家贫。陶家对他们也多有襄助。陶尚仪又素来和赵皇后‘交’好。只是姻缘不顺。少年守寡。赵皇后被聘为晋王妃之后。索‘性’将陶尚仪接进宫来作伴。 她是心思实诚的人。不觉察方若婳在诈她。话语间便‘露’出迟疑来:“没有……真的没有。娘娘……是听谁说的。” “你不用问我是听谁说的。现在是我在问你。。出了什么事。叫皇后这样子。你也知道这事的分量。非同小可。难道你要等事情闹开了闹大了。再不能收拾了。才肯说实话。” 陶尚仪神情越来越动摇不定。方若婳晓得自己离真相只一步之遥了。然而方若婳的心里只怕也如她一样动摇不定。惶惶的。惴惴的。悬着挂着不知道什么将会发生。 “你素来对皇后一心一意。皇后也待你作身边第一等的人。就算为皇后。。你想想。若事情闹起来了。你要皇后怎样。你可是要葬送了皇后才觉……” “娘娘。” 陶尚仪“扑通”跪倒。 “皇后是听了一句话。唬煞了才……皇后素日人前人后都赞娘娘。求娘娘作主。” 方若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掌心里隐隐地渗出冷汗来。那句话。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像赵皇后这样一个人。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经过风‘浪’。一句话就能让她这样。会是什么。 “你说。” 陶尚仪膝行到方若婳面前。声音压到了最低:“是有人要趁着这一回出塞行刺至尊。趁‘乱’夺位。” 方若婳惊得一战。方若婳以为方若婳自己跳了起来。其实没有。方若婳只是呆坐着。耳边嗡嗡作响。瞬时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有。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是谁。……谁要行刺。” 陶尚仪抬头看了方若婳一眼。万般为难地‘欲’言又止。忽然捂住了嘴。只默默地淌泪。终究不肯说话。 方若婳已经完全明白了。 很难形容这一瞬间方若婳的心情。也许刹那最清晰的感受。是深深地同情尚在病榻上的赵皇后。果真如此。也就难怪她不肯醒来。无论作为妻子。作为母亲。还是作为皇后。都何堪面对这样的情形。 定了定神。方若婳俯身拉起陶尚仪。让她坐在方若婳的身边。方若婳用极轻的声音仔细询问她事情的经过。然而。实在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所有的内容就只是那一句话。而通报了这句话的人。是赵皇后安放在闵子轩身边的一个亲信。 从陶尚仪的话里。方若婳知道自上一次闵子轩抢民间美‘女’入府的事发作之后。赵皇后对这个儿子的监管也严格了许多。然而。从表面上看起来。闵子轩倒也老实了不少。似有改过的模样。赵皇后本来还为之欣喜。原来。另有谋算。 方若婳沉声道:“皇后可说了什么。” “哪里说过什么。皇后让我也出去。自己坐着。我没敢走远。忽然听见屋里‘咕咚’一声。我连忙进去。皇后已经倒在那儿了。。娘娘。如今皇后这样。该怎么办呢。” 方若婳沉默。 远远的。晴天惊雷滚滚而来。沉闷地从头顶响过。方若婳站起来。走到窗口去看。院子里兀自满地的阳光。宫‘女’宦者们依然垂手立了听招呼。一动不动。像满园参差的泥塑。全失掉了生气。变成一场诡异的展览。 方若婳站在那里。身上觉得冷。别人看方若婳一定是沉思的模样。其实方若婳脑子里是空的。当然。方若婳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类事。在这个至高无上的家庭里。微笑下隐隐藏着刀光剑影。所以方若婳的反应过度。大惊小怪。 方若婳承认。可是。若方若婳心平气和地对待这样的事。则说明方若婳已麻木。诚然麻木减少痛苦。然而亦减少生趣。从前方若婳只想做一个旁观者。只想割裂闵博延与政治。将他单纯作为男人的一面留给方若婳自己。那个时候。方若婳巴不得自己麻木一点。好看不见另外的那些东西。然而。现在方若婳明白。这终究还是方若婳的一厢情愿。方若婳‘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曲曲折折。才肯正视这一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改变…… 方若婳晓得。方若婳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圈子。方若婳既然决心踏进去。就只得一一面对。心里再厌恶再悲凉也好。但方若婳不可以麻木。。麻木了即意味着方若婳失掉了自己。方若婳本来就不为着野心。亦不想与魔鬼‘交’换灵魂。那样的代价未免太大。 “贵妃……娘娘。”陶尚仪不安地叫方若婳。仿fo想从方若婳这里捞到救命稻草。 可是她哪里知道。方若婳自己还不知到哪里去找根稻草来。 “你先去吧。让我好好想想。”方若婳沉着地向她点一点头。 这样的神情极具掩饰。陶尚仪依言退下。 方若婳依旧站在窗前。 眼下不是没完没了发小资情怀的时候。方若婳必须理清头绪。决定下一步的举动。方若婳必须学会思考。方若婳将之视作对方若婳自己的一次考验。尽管这考验的份量未免太重了点。 告诉闵博延。这是方若婳最初最直觉的念头。 然而。现在方若婳必须考虑。这样做对闵博延和眼下的局面是不是有利。 闵博延狠狠地训斥过闵子轩。然而。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大风越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就算闵博延对他并不满意。但也别无选择。如果闵子轩受到了严厉的处置。等于说。大风越也就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至少眼下是。闵昭留下的三个儿子。最大的一个才不过十三岁。而且。方若婳知道。闵博延对这个儿子。也如这个时代其他的所谓“严父”一样。虽然表面上端着。心里还是十分在意的。因此。如果这件事贸然揭发出来。闵博延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实在难以想象。而事后他回想起来是否会后悔。一样未可知。 晁奇水与方若婳谈天。他是从容温文的人。学识广博。与他的年纪颇不相符。半个时辰后。方若婳已极想与他交个朋友。 方若婳本来就缺少像这样能够给方若婳意见的朋友。 但是这个时代。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是不自由的。方若婳也不想弄出什么误会来。 方若婳问:“设计通石桥时。郎君岂非还是少年。” “哦。仿fo十三四岁吧。”晁奇水需要回想。看来真的没放在心上。 十三四岁。方若婳瞪大眼睛。神童这种生物。看来真的存在。 “方夫人。”他现在这样称呼方若婳。“为何对通石桥这样感兴趣。那无非杂艺。不足挂齿。” 方若婳忘了。这年月工匠的地位极低。看晁奇水的言谈装束。他们家恐怕不是世家豪族。也得是什么名门了。 方若婳笑。“这些事情。别人看不起。我倒觉得有用得很。” 晁奇水眼睛亮起来。抿着浅浅的笑。欣欣然的模样。 方若婳又说:“当今圣上。也重杂艺。像郎君这样的人才。正是至尊要延揽的人物。郎君何不举贤。或者投考。” 晁奇水瞅瞅方若婳。似乎不知从何说起。不响。 方若婳替他添茶。微笑。“郎君是投报无门。” “……那倒不是。” “还是。郎君无意于此。” “正是。”晁奇水诧异。也有些欣喜。似乎想不到方若婳能猜中。 “人各有志。”方若婳说。“杂艺未尝不是一门事业。” “呵。”晁奇水还没有回答。晁俊风先笑起来。“三郎。终于寻到知己。” 啊咦。这样就上升到知己。但晁奇水的神色里。似乎确实含了暗暗的感动。 “方夫人有所不知。”晁俊风给方若婳解释。“家父对三郎不务正业。不求仕途。偏好杂艺。怨责颇多呢。” 这倒好理解。看看贾政对贾宝玉就明白了。 朝臣的奏疏哪天都不会少。因而闵博延总要看到很迟。 他喜欢躬亲庶务。大事小事一揽子。非得自己过问一遍。方若婳在旁看着。真想给他上上现代管理课程。可是。旁敲侧击地劝过几回。看样子他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不进去。而目前。好似方若婳也没有非劝他听进去不可的理由。 经过这些年。他的性情方若婳也看得清晰起来。其实。他也不像后世所说的那样。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只不过。他这个人出奇地自负。学识广博。看事情也明白。因而大多数朝臣的意见在他看来。都是浪费时间的废话而已。 “你瞧瞧这一本说的。。” 闵博延看到倦时。随手拿给方若婳看。当作玩笑。 “自古唯有夷狄之君朝华夏天子之仪。而无华夏天子亲巡夷狄之事。” 闵博延已经决定在暮春之初。前往北方的莲歙克国巡视。事情起于正月那次百戏方演。莲歙克国的启民可汗为风越的绚华盛世所倾倒。自请改衣冠。与风越民一致。这当然令闵博延极之得意。不过他并未准许。 “华夏有华夏的礼俗。莲歙克国有莲歙克国的礼俗。自古如此。并非没有道理。何必非要弄得一样呢。” 话是这么说来着。私下里方若婳问他:“你是另有打算吧。”他也没有否认。 不过。直说人家老爷子死脑筋也不合礼。方若婳只好敷衍:“父母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晁奇水颇怅然。重重地叹口气。 他是爽直的年轻人。所有的表情都放在脸上。看着他。让方若婳觉得通透。 他告辞时。方若婳说:“二郎、三郎。明日若有闲。不妨再来坐。我制新鲜的点心给你们尝。” 这样的邀请一定很陌生。不过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爽然答应下来。 他们走后不太久。闵博延来了。 他携了一大叠奏疏。估计路上一直在看。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十足。有时候方若婳搞不懂他怎么有这么多精力。。就像玩泥巴的宝宝。永远都不会累似的。 宝宝一看见他就扑过去。闵博延甚至来不及躲闪。身上就粘了两只小泥爪印。他一点也不介意。蹲下身。搂住宝宝问她在干什么。宝宝扯了他的衣袖。带他去看她的那些“杰作”。全都放在墙根的石头上。 何况。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方若婳所知道只不过是从陶尚仪口中听来的一句话。 想到这里。方若婳心底的一根弦仿fo被个模糊的念头触动。轻轻震颤了一下。然而。当方若婳试图捕捉那个念头。它却又从缝隙中溜走了。 方若婳继续原有的思路。这件事到底是否真实。或许。这才是眼下最急需要确认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必须早做防范。即使是假的。也足以引起警觉。像这样的流言非同小可。背后一定有别的文章。 但问题是。方若婳通过什么途径去确证这样一件事呢。 方若婳没想好。于是哼一声说:“不告诉你。” 闵博延大笑。又搂紧方若婳。 也许他觉得气氛十分融洽。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若婳。上次的事……阿赵的事。我……” 方若婳想他一定是觉察到方若婳不由自主僵硬的身体。说了一半的话停下来。 方若婳有点恼火他在这时候提起那件事。 也可能。方若婳恼火的是。一提起来。方若婳依然还是那么难受。 现在方若婳深恨自己没有及早地储备属于自己的人脉了。方若婳如今的人脉在宫中是有足够的能力。而延伸到宫外。还远远不够。想着想着。不由得失笑。原来到用时方恨少的。还不止书而已。更讽刺的是。这些原本方若婳懒得理会的东西。以后只怕要常常打‘交’道了。 方若婳叹口气。缓缓地移开脚步。 不需要具备任何预言能力。方若婳也能预见到即将到来的惊天骇‘浪’。方若婳承担得起吗。就算是一两件小事。机缘巧合。也能够改变历史。何况这样的大事。 历史……改变…… 几个字眼狠狠地戳中了‘胸’口。 方若婳蓦地停下脚步。 终于捉住了刚才溜走的念头。怎么会迟钝到现在才意识到。在历史上。是并未发生赵皇后中风这件事的。呃。好吧。方若婳的历史知识里没有这样的细节。但方若婳清楚地记得。赵皇后在风越亡之后的几年前往莲歙克国。而后被李靖接回长安的事。她是健康的。至少。不是一个中风了的‘妇’人。以赵皇后现在的情形来看。就算是在现代。她能康复如初的希望也极小。何况这个时代。 说到这些。他就像老底子的人。死脑筋地重门第。真不似他的皮囊那样年轻风发。 他说得没错。旧方皇族说到底是庶族。不像赵氏。一样是倒了牌子的皇族。却是根正苗红的名门世家。 这意味着什么。 瞬间方若婳的心跳一定超过了两百。血涌上头脑。烫得像塞进了一团燃烧的烈焰。 这事对方若婳的冲击。比方若婳所能预想的还要大得多得多。方若婳就像笃信所谓“天降吉兆”的古人。终于看见了一个能让方若婳相信“历史可以改变”的事实。 就算影响不像方若婳想象的大。就算暂时只有这么一件事。对方若婳一直以来的心情。却是质的扭转。 第三百五十七章 气糊涂了 方若婳失笑。“你是定好了去飞山的吗。咱们只说了往西逛逛。可没说一定去飞山。不过是路过了才去的。你想。等这些侍卫们知道了。怎么来得及再去告诉别人。那人知道我们走这条路回来。没别的法子。一定是跟了我们出门的。” 闵博延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对。看来我是气糊涂了。” 他肯承认这么一句已经算是破天荒。 方若婳忽然又想得寸进尺。逼他一逼。方若婳说:“你哪里是气糊涂了。你分明是迁怒。” 闵博延怔了一下。两道眉毛顿时耸起来。方若婳自然不会害怕。但瞧他那模样。心里也难免叹气。谁知过了会。他自己慢慢地平复下来。 “是。”他喟叹着说。“我是迁怒。” 方若婳意外。也感动。 方若婳伸过双手去。一起握牢他的左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你想开了。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要想开什么。哼。”他语气强硬。“他若果然如此。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若婳叹息。他果然说这样的话。 说这样的话才是闵博延。 方若婳淡淡地说:“还用她跟我说。都在她脸上写着呢。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自从宏胜太子过世她就没缓过来过。再加上秋安王这一笔。我恐怕她是要担不住了。” 闵博延“哼”了一声道:“那也是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难道为了她伤心。就连国法也不要了吗。” “但是。如今就只这一个皇子……” “若婳。”闵博延扳住方若婳的肩。急切道:“你来替我生一个儿子。那一定是最好的。” 方若婳看他一眼。轻轻拨开他的手。“你忘了。赵风莺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怔一下。讪讪地放下手。轻笑:“若婳。你信不信。我居然真的忘记掉了。” 方若婳信。 “当初。你是为了安抚赵皇后才要那个孩子的吧。” “是。可当时跟现在不是一回事。”闵博延烦躁地说。 当然不是一回事。当初只涉及寥寥的几个人。赵皇后。赵风莺。还有方若婳。让一个女人怀孕。是件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事。而眼下这事。涉及的是他闵博延为父为君的原则和尊严。 方若婳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吧。” 另外一个极温和的声音插进来。看不见他的人。然而声音听来耳熟。回想了一阵。该是右仆射於嘉赐。 闵博延在这时候笑了起来。“说得是。两位请起。哪有什么大不了的。各抒己见罢了。鸿风。你继续说。” “是。”谭鸿风瞥了上官楣一眼。续道:“至尊的意思。臣明白。看那些人徒食俸禄。有如民蠹。臣也心疼。但眼下情形。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积重难返。陛下。急不得。更何况。如今陛下北巡在即。乃第一要务。改官制之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闵博延边听他说。边“嗯嗯”点头。待他说完了。才道:“鸿风。你说朕的意思你明白。朕却觉得你不明白。” 谭鸿风震了震。 “臣愚钝。” “你不愚钝。你只是手脚给套住了。” “请陛下明训。” “当年朕在藩邸。你为掖陂总管司马。你我君臣相交。互诉志向。你还记得吗。” 谭鸿风怔愣。这种时候。又当着其他朝臣的面。闵博延忽然和他旧时最亲密的属官谈论起交情来。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意外吧。 片刻,谭鸿风回答:“自然记得。” “朕说了什么。” “陛下那时说。愿成就大风越天下长治久安。” “不错。而你说。愿竭虑尽诚辅佐朕。这话。还算数吧。” “自然算数。”谭鸿风激动起来。 “那么朕问你。要如何。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这臣也记得。当年陛下就说过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 “你没记错。一个字都不错。”闵博延霍然大笑。 站起身上前拍了拍谭鸿风的肩。“没错。朕说的就是这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朕说的是。百、姓、安。不是百、官、安。鸿风。你说得是实情。先帝在时。朕也想过。先帝为什么就由着那些人干领俸禄。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方若婳的脸颊。思绪仿fo飘远。“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阿娘很坚强。阿赵很温柔。可是你不同。你没那么强。也算不上很温柔。你就像……就像柳条一样。” 方若婳怔一下。 他微笑。“像你这样的美人。应该喻作花。不过我眼里。你就像柳条。看起来很弱。可是插在哪里你都能活。” 方若婳嗤嗤笑。“你直说我命贱。好养活不就是了。” “这可是你自己先说的。。” 他大笑。方若婳也大笑。 正这时候。一个宫女出现在门口。 “陛下。皇后请陛下过去一趟。” 闵博延坐起身。“什么事。” “赵才人动了胎气。” 闵博延吃了一惊。随即看方若婳。 方若婳说:“你先去吧。别让皇后和风莺等急了。回头我也过去看看她。” 闵博延点点头。便去了。 方若婳在榻上坐正。唤宫女进来。替方若婳重新梳头。铜镜中看见方若婳自己微微向上挑起的唇角。 果然来了。比方若婳预想的还快些。 方若婳没有和闵博延同去。有方若婳自己的盘算。 等朕登位了。朕才算明白。难。真难呐。朕时时刻刻都觉得束手束脚。都觉得。自己处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朕要做什么。都受这张网的约束。” 屋里静极了。只有闵博延一个人的声音。仿fo隐隐带起了回声。 “可是朕不信这个邪。朕就是要跟这张网斗斗看。朕就是要做该做的事情。不管谁想要拦着。朕都要去做。诸公没听过那句俗话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事情。不是人多了就能做好的。朕要的是能做事的官。不是当摆设。生是非的官。官少了。人忙了。只怕是非也少些。事情也做得更好些。” 赵皇后的视线从方若婳他们两人面上扫过。不做其它表示。泰然点点头。 方若婳实在很佩服她。她甚至可以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去。 到宫门的路很短。只是一忽儿。 乘舆等在那里。方若婳停下来。侧过身望着闵博延。“你真的就这样走。” 闵博延皱一皱眉头。“不走还能干什么。难道叫方若婳继续对着她。。”语气很不耐烦。 方若婳能想象此刻赵风莺的情形。方若婳占尽了上风。所以有闲暇生出一丝不忍。女人总是更人容易同情女人。虽然恨的时候。也恨得更彻骨。方若婳本想劝闵博延回去。但看他的神情也未必愿意。更何况。方若婳想方若婳也不必这般虚伪。 方若婳说:“她怀了孩子。”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看一会。忽然笑起来。“那你觉得该怎样。” 方若婳自作主张。从他腰间抽下一块白玉环来。递给宦官。“将这交给赵才人。告诉她。是至尊给她的。让她好好将养。” 闵博延不语。随方若婳主张。 上车才问:“为什么。” 这问题方若婳很难回答。其实方若婳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方若婳本来就不是那么决绝的人。也许只不过又黏糊了一回。 闵博延在笑。“都说‘孩儿面。十三月天’。我倒觉得你的心思比十三月天还变得快。看你刚才的样子。。”他停下来。 方若婳知道他在逗方若婳。又忍不住。问:“我刚才怎么了。” “张牙舞爪。好像要吃人。” 听到这里。於嘉赐已是领头道:“是。至尊圣意。臣明白了。”他一开头。自然跟上一片称颂之声。 闵博延且不理会。独看谭鸿风。 谭鸿风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臣太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自今往后。臣惟至尊是从。” 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决定了。你会难过。可是不会这么烦恼。” 方若婳倾过身去。环住他的臂膀。“博延。既然如此。趁着事情还没有张扬开。给子轩一个机会吧。” “你一向很少过问这些事。为什么这回要替他说话。” “为了阿赵。”方若婳说。 闵博延看上去更迷惑。 方若婳笑笑。“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方若婳头上并未生角。如果可以选择。方若婳当然愿意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从方若婳降临这个时代。大约已注定方若婳的身边必会波澜涌动。 方若婳没有任何把握。和别的人相处也能像赵皇后那样默契。更何况。即便是赵皇后。亦有不可逾越的雷池。 他不会反省。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儿子太不争气。可是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去想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夏绮山这个人。 第二天方若婳回宫去看赵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说。方若婳他们的确也可算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在方若婳来看很怪异。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追悔莫及 方若婳知道前途多蹇,历史清清楚楚地写着风越炀帝的结局,每每想起……不,方若婳并不敢多想。 但是方若婳越来越清楚地看到,闵博延并不似史书中的风越炀帝。他一如他对母亲佟佳皇后的诺言,努力地做着一个好皇帝。 方若婳眼前的大风越王朝,四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千古第一荒淫皇帝治下能够出现的盛世。 不不,那绝非闵星渊一个人的功劳,闵博延和他的臣民也在努力地延续。 方若婳看到他的勤政,过问各种庶务,偶尔,他与方若婳出宫在江都街头漫步,一如从前,时时询问生计。 而照史书的说法,他本该已经原形毕露了。 当今的风气,虽然比开皇年间奢侈得多了,但也远未到拖垮本朝的地步。 所以方若婳想,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是哪里?方若婳说:“嗯。”方若婳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他从小住在榆乐宫里,阿爷阿娘很疼他。替他聘妃的时候他大哭,说舍不得阿爷阿娘出宫去住……他聪明,看事也明白。我以为将来继承天下的一定是他。” 他反过来握住方若婳的手,很紧。 “子轩不行。” 方若婳震惊。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子轩是他次子的小名,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一个儿子。他说闵子轩不行,是什么意思? “子轩性情骄纵,自以为是,他又没有那样的本事。也许过几年能好些,但方若婳看难。” 他说得越来越明白。方若婳觉得紧张。“人没有生下来样样都会的,可以教他。” “晚了,是我没想周全。他小时候是阿赵自己带的,梦安不在身边,阿赵只宠他一个,宠过了。我那时候想,天下他没份了,富贵荣华地过一辈子也好,骄纵些就骄纵些吧。现在教也难了。” 方若婳心中苦涩。他和方若婳说这些,因为他信任方若婳,可是听一个父亲这么冷静的,简直是冷酷地评判儿子,感觉怪异。方若婳习惯的父子,会一起踢球,在饭桌上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他又在叹息。 然后紧紧地搂住方若婳。 “至少,方若婳是有你的。”他说。 方若婳拉起他的手,挨个吻过他的手指。 像过去的很多时候,语言是多余的,方若婳他们安静地互相依偎着,坐了很久。风自九洲池上吹来,被宫殿的纵深淘进了夏日的燠热,甚至让人感觉隐隐的寒意。宫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谁也不希望不幸牵连到自己头上,殿外行走的宫女宦官连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 “若婳,我现在很同情阿赵。”他忽然说。 方若婳看着他。 他说话变得有一点艰难,“我和她终归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怨恨我吗?” “不。”方若婳说。方若婳难过,但不怨恨。闵博延的脸在刹那间扭曲得可怖,他死死地盯住方若婳,良久,忽然起身而去。动作过猛,带翻了案几上了盘碟,“当当”一片破碎之声。 这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闵博延来的时候,方若婳已决定讨好他,既然他想要做一个皇帝,那么方若婳就做一个嫔妃。 可是忽然间,方若婳又想走。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生根。寻巧说你是方若婳,不是方若婳,但方若婳始终没法子割开两者。方若婳想方若婳不适合做一个妃子,还是走得好。 落荒而逃。 而又不可能是彻底的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方若婳就是那只翻不出如来掌心的猴子。方若婳只想眼不见为净。 方若婳哄宝宝玩,她的小胖手抓着方若婳的衣襟,咯咯笑。方若婳心不在焉,想着各种办法,从闵博延的反应来看,恐怕连这也难。 天暗下来,乳娘将宝宝带走,方若婳的世界又空静。 方若婳在院中散步,寥落的月光洒了满地。 “是真的?”他问,似乎真的担心。 方若婳奇怪他的态度,但没有多想。“是真的。”方若婳说。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方若婳永远也无法干涉和改变。 他继续说:“我觉得,我应该安慰她……还有她的家人。” 方若婳明白,赵氏家族,通榆皇族,在南方依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方若婳挤出笑容,“应该的。”至少,为了安慰一位母亲。方若婳在这里痛苦过,悲伤过,快乐过,幸福过,方若婳有亲人有婚姻有孩子。方若婳怎么舍得抛下这一切?那必剧痛如同生生切割了躯体。 十七年。不是十七天,十七个时辰。问起闵博延,他说:“州县有州县的官员,十四府有十四府的将军,那帮人不管民不带兵,白吃白喝,凭什么每年大把的钱粮养着他们?” 方若婳默然,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其实闵星渊那时候,也想做这事来着,闵星渊一生节俭,他省吃省用,攒了一世的家当,他何尝不想省人力?但旧周一批官员,旧秋安一批官员,旧方又是一批官员。偏偏这三拨都是烂摊子,官叠着官,有些免了,却又不得不留一些。有的有用,有的不过是摆摆样子,安抚人心。闵星渊也想裁人,陆陆续续也裁了不少,但裁了,也不能全裁完了,有时候为了安置,还要设立新的部门。就这么着,进一步退半步。 闵博延的脾气,却是三步要并作两步走的。 “我就不信了,简不下他们这些人来,省下的钱干什么不好?我想干的事还多着呢。这才是开头——若婳,你听听就算了,别搅和里面。” 是方若婳的半生。方若婳怎么能够说走就走,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轻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也许,如果这次不回去,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任何事都有代价,方若婳只能选择其一。 方若婳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 珠帘后的方若婳离方若婳远去,方若婳必须做一个选择。 方若婳已经选择了,方若婳知道。 白光闪过,方若婳一惊而醒。有人温柔地握着方若婳的手。 方若婳睁开眼睛,看见赵皇后坐在床边。她一只手里拿着绢帕,擦拭眼泪。见方若婳醒来,立刻就换上微笑。 像疼爱妹妹的姐姐那样微笑。忽然出现一条大鲸鱼,如小山般。先前的那些鼋鼍龟鳌水人虫鱼故作惊慌地四散逃窜,引得场边有人惊呼,有人欢叫。 鲸鱼扬头摆尾,在水中游来游去,蓦地张开嘴,吐出一阵阵烟雾,甚至遮蔽了周遭的灯光。便在此时,鲸鱼倏忽化作一条黄龙,七八丈长,跳踊而出。观者惊呆了,静默了片刻,然后才一起喝采。 “哇!太精彩了!”方若婳像看完大卫科波菲穿长城,鼓掌到手红。 周围人人都在拍手,人人皆醉。 但闵博延在看着方若婳。方若婳忽然觉察到目光,侧过脸,真的是。有什么在心口撩拨一下,麻痒的感觉如层层波澜般蔓延到全身,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 方若婳他们以后将如何相处?最终将会怎样?这些方若婳都暂时无力去想。她有心机有手段,但她不坏。方若婳也一样。只是,情势比人强。 方若婳没有开口说话的气力,一直是她在安慰方若婳。对方若婳说太医开了哪些药,太医要方若婳静养。当然,方若婳连床也起不来,一切都要别人托扶,只能静静躺着。 她又说宝宝很乖,在方若婳生病的日子里,不吵不闹,很听乳娘的话。 她没提闵博延。以前她一定会提。 闵博延拥抱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轻轻地说:“多谢你,若婳,多谢你体谅。” 方若婳始终不明白他的话,但是这种时候,方若婳觉得不便过多追问。后来方若婳对这次的谨慎追悔莫及。“去年圣上迁人到东都。都说东都的钱好挣,我家老头子动心了,就过来了。想这几年多挣点钱,够买几亩地了,就回去。” 之后那段日子,闵博延一直住在仪鸾殿,但方若婳劝说自己像这个时代的女人那样想,应该的,那是应该的。但你方若婳想不到他所谓的“安慰”是采用那样一种办法——赵皇后失掉了一个儿子,他又还她一个儿子。 每次想到这里思绪便会滞涩,然后本能地伸出手,去握身旁那个人的手。而他也一定会回应。自然而然,仿fo天经地义。 当方若婳他们双手交握,彼此掌心的温度融合,便顿时安心。 方若婳终于完全的、彻底的将自己交给他,是好是坏,方若婳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以后……以后就是另外的一段人生。 大业二年,风越炀帝以后主第十三女婤为贵人,绝爱幸。 方若婳一定是本朝任期最短的贵人,只十天。 十天之后,新的礼法公布,其中也包括了后宫规制。于是,方若婳从方贵人,又变成了方贵妃。 名号换了一个,行头换了一身,生活的本质没有变化。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还不至于 前面的那个挽了挽袖子便上去。 方若婳好不容易稍稍平定喘息,哄着宝宝,担心地望定上前的那人,“他一个人,不要紧?” 他的同伴胸有成竹地笑,“不要紧。” 又转过来看方若婳,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异,“这位娘子,何方人士?” 他很年轻,一定不超过二十五岁,有张俊朗的面孔,很浓的眉,向上斜挑入鬓发,像鹰的翅膀。 方若婳回答:“家住合山港。” 他似乎为方若婳的话狐疑着什么,但没有追问,转开了脸去。方若婳的帷帽早在跑的时候掉了,他尽可以看方若婳,不过他没有,是个守礼好义的年轻人,方若婳因此对他很有好感。 他的同伴并没有和那几个人开打。那些混混似乎很畏惧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便慌张离去。 那人顺手拣回方若婳的帷帽,递过来。 他更加年轻,有与同伴酷似的容貌,和一双漆黑的瞳仁,如宝石般在初春的阳光下发亮。 方若婳认识晁俊风、晁奇水兄弟的过程。便是如此俗套的英雄救美。 方若婳初听到他们的名字。吃惊地盯牢:“晁奇水。难道是设计通石桥的晁奇水。” “哈。”晁俊风怪笑。用肘轻轻搡他弟弟。“三郎。你出名了。” 晁奇水惊异地笑。“一时游戏之举。娘子怎么会知道。” 方若婳当然知道。小学生都知道。赵州桥上过一切的图片、年历、电话卡和邮票。可方若婳不知道。历史课本里的“风越朝工匠晁奇水”会是这么样一个年轻人。 “工匠”两个字害到方若婳。惯性思维。脑海里一直是个肤色黝黑。满手老茧满脸皱纹的家伙。 但是眼前。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精致得恰到好处的五官。配合满身蓬勃的生命力。因而不会显得娘娘腔。。像春天枝头新鲜的叶子。只会让人愉快。 方若婳吃惊到无以复加。张口结舌。超出应有的程度。 “娘子家住何处。”晁奇水问。落落大方的神态。 方若婳一时不能回过神。“哎。” “那几个家伙在祥府城中蛮横惯了。路上未必安全。不如让晁某送娘子一程。” 仆妇、车夫都聚拢过来。立在方若婳身旁。脸上惊慌之色尤存。不住地打量方若婳。也许想知道方若婳是否受伤……是否恼怒。方若婳不奇怪。他不知放了多少眼睛多少耳朵在方若婳身上。他做晋王的时候。方若婳都没有逃出过他的视野。何况如今。 “好。”方若婳顺从地回答。 “说来今日也是险。”方若婳接下去说。一面替他布菜。“幸好有人搭救。” “晁俊风、晁奇水兄弟。” 连这也知道了。还真是快。 方若婳轻轻瞟他。“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请他们吃茶。”闵博延冷冷道。 方若婳瞧着他端起来的表情。觉得有趣。“呵。”方若婳尽量压低声音。用吴语道。“吃醋了。” “没有。你还不至于爱上他们。”他也用吴语回答。依旧端着脸。亏他端着住。 方若婳忽然无比地想逗他。“诶。这可不好说。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只要你有了下一个女人。我就会……” 方若婳微笑。“也好。正好请两位郎君到舍下小坐。妾当好好相谢。” “谢就不必。只是我家三郎……”晁俊风不说完。回首望定兄弟。别有用意地笑。晁奇水坦然回视。并不觉得尴尬。他要的是臣服。以成全大风越的威名和地位。但是直接的统治。未免成本太高。更何况。有个对风越卑躬屈膝的东莲歙克国。随时能借一支彪悍的骑兵。也不赖。 作为回报。闵博延答应启民可汗。将前往巡视。 这件事情。一下子就在朝中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像上官楣这些人。自然是赞成的。但反对的人也不在少数。理由便如那奏疏中所言。觉得没有华夏天子亲自去看望一个夷狄可汗的道理。 不过。更多的人只怕想着。本来就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皇帝陛下非要去的话。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 “若婳。你觉得呢。”闵博延忽然问。 方若婳说:“已经决定了的事。理他们的呢。” 闵博延轻声笑出来。“还真是像你说的话。”顿了顿。又说:“我以为。你会反驳我的。” “为什么。” “你总是跟我作对嘛。” 方若婳也忍不住笑了一笑。想想。说:“不过。要是还没有决定。也许我真的会。” “为什么。”方若婳一惊。只觉得血在瞬时凝住。他知道。果然他知道。 然而他的笑容分毫不乱。 方若婳目视他。试探地问:“你……不生气。” 他不会反问“为什么生气”。只说:“不。我没那个闲情。” 应该不是骗方若婳。没这个必要。方若婳微微松了口气。“倒也是。那不过是个不知轻重好歹的年轻人。” “你觉得他只是不知轻重好歹。方若婳觉得他明白得很。” “怎么。” “像他那么想的人。不知有多多少。可惜啊。”闵博延嘴角含着冷冷的笑。“我平生最厌烦的就是他这种夸夸其谈之徒。整日将门第德行挂在嘴上。仿fo有了那些个天下就太平了。真让他干点什么事。什么都干不成。” “也不是全都这样。也有能干的人。” “能干。那容易。干给我瞧瞧。官品爵位都在那搁着呢。就看他敢不敢来拿。哼。德行。这些人一点实务没沾过手。口口声声的德行。有了德行。地里就长粮食。机杼就织布了。有了德行。外番就俯首称臣。天灾就不再有了。荒唐。” “不过。上官楣这个人。的确风闻不大好。听说有人称他京中一霸。”方若婳并不喜欢这样的男人。甚或。方若婳还应该称他为男孩子。但方若婳心里过意不去。这也不是他的错。他不知道方若婳的身份。更不知道闵博延的身份。 谁又能猜得到。 方若婳用另一只手按住闵博延的手背。“博延。” 闵博延醒过来。他没有说什么。回过身。仍以原来的节奏。携方若婳一同回到车里。 回程依旧是安静的。但与原来的安静已全然不同。只是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似乎就让一切变了味道。 “哦。武人嘛。”闵博延伸了个懒腰。仍是不以为然。“脾气是有的。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只要别太过分。这点容谅总要给他。譬如猛药。虽有时伤身。但亦有他的用处。若太过分了。自有国法候着。。我想还不至于。” 方若婳总觉得他的话里有毛病。可一时又驳他不得。 “不过。”他将话转回来。“那个什么晁俊风。只不过私底下发发牢骚。这种人方若婳也懒得理会。最恨有些人。拿了这种话到方若婳跟前来说。不过为了博一个谏臣之名。断不能容他们。” 方若婳听得心惊。 大约就是这种话。让后世的人不能谅解他吧。 “谏臣有谏臣的好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些人的话未必全是错的。” “沽名钓誉之徒。” “太劳民伤财了。。出动五十万甲兵。粮草辎重。沿途的供给。修路……光是至尊出巡在外。每日奏疏往来传递。费用都不菲。” 闵博延不以为然。“若婳。怎么你这样小家子气起来。出巡耀武。本就是可令夷狄臣服。不光是莲歙克国。还有别的小国。。你想一想。若他们臣服。可省将来多少麻烦。可省多少黎民死于战乱。若战乱一起。一样花钱。而且更多。是这样走一趟省钱省力。还是战乱纷起省钱省力。” “将来的战乱是将来的事。眼前却是那么人。那么钱花在本不必要的事上。。” “不必要。”闵博延皱皱眉。“我方才已说了缘由。你还说不必要。” “是。”方若婳直视他。“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不想骗你。我觉得不必要。” 闵博延不高兴。但也没生气。他问:“为什么。只因为费钱费力。” “这理由不够吗。” 他嗤笑。不答。尽在不言中。 方若婳说:“博延。每件事都能拿出理由来的。就算强盗杀人都可以有理由。我真觉得那就是我的理由。” 方若婳没有问未尽的话是什么。不便问。也不想问。晁奇水的眼眸中。并无一般所见的那啥。 他们骑马相随。跟方若婳一道返回住所。 方若婳引他们到小厅中坐。用新煎的茶和刚出笼屉的点心招待。方若婳看得出晁俊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方设。也许在揣测方若婳的身份。小厅中的布置算不得奢华。 花格上尽是小盆小盆的植物。方若婳喜欢让植物生长在泥土中。好过将花剪下来插在瓷瓶中。即使那些植物永不开花。 晁奇水与方若婳谈天。他是从容温文的人。学识广博。与他的年纪颇不相符。半个时辰后。方若婳已极想与他交个朋友。 方若婳本来就缺少像这样能够给方若婳意见的朋友。 第三百六十章 为什么 百姓们都有些好奇,一个才武而面美的将军,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街小巷比肩接踵,叫卖声也趁机喧哗起来。太阳渐渐升高,午时又到,百姓们望得脖子都算了,等的肚子都饿了,怎么还不见飞虎将军率军出现? 王都最大的酒楼里,三个人临窗而坐,神情各异。“嗯!”凤轻抱着莲蓬,听话地张了口。 将剥好的莲子送到她嘴边,徐正宁的心颤了一下。 唇和脸颊一样火辣辣的烧,满怀的莲蓬散落,度娘恍然一惊,叫一声“莲……”低头见几朵莲蓬落入水中,赶紧弯腰来捡,船身突然一晃。 徐正宁叫一声“度娘”,“腾”地站起身来。 度娘“啊”了几声,猛然一回头,更加站立不稳了,伸着手臂只等着他来拉。 清波荡漾,莲叶间船身几晃,终于稳住了,徐正宁扶着度娘坐下,白净的脸上尽显忧色:“你还好吗?” 度娘点了点头,心扑通扑通跳着,一脸红扑扑的样子,赛过天边的彩霞,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和他关切的眼眸对视着,碧色的莲叶顿时动了起来。 徐正宁回过头来,见胡炔和方若婳划舟过来,一副急忙的样子,“将军,没事吧?”胡炔正色问。“哦,凤姑娘没站稳,差点掉在水里了。”徐正宁笑着解释。美度娘微垂着头,瞅了方若婳一眼,果然看到方若婳在窃笑。小莲眼中已有了泪水,却始终不肯让泪水流下来,深吸了口气道:“姐姐请回吧!他还在等我。”说完撇下黄瑰,进入内室。 黄瑰看着小莲离去的背影,一动也不能动。冷风吹动门帘,帘上些许缝隙正好透露出小莲依回他怀中婉笑的倩影。 他抬手抚着小莲的脸,眉眼温柔而情深,似要倾尽所有的爱意,他稍稍俯身,不知在小莲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得两人都笑出声来。 他始终没有再瞅她一眼! 黄瑰出了碧落阁,发疯一般奔跑。北风凛冽,她泪水不停的流。 刚刚那一幕何曾相似! 曾经有个男子也这样倾尽所有的爱意,她也如同小莲一般完全地沦陷,最终发现他爱的终是起初的那个女子,他只是拿她来报复那个女子。由爱生痴,由痴生怨、生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后来那个男子死了,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女子,而她从此舞尽风情,让一个个恩客,索取他们身上的一切,为了证明她爱他们,引诱他们掉入陷阱,断了痴情,送了性命…… 这是她的梦,似要纠缠她一生的梦,她从不让人知道…… 她终于找到一个她爱而爱她的男子,却再也不忍让他死,所以她不能说爱他…… 因为她说不爱他,他恨她了,像曾经的那个男子一样,去对另一个纯白无瑕的女孩说爱,让这个女孩接受他的虚情假意,就像曾经的自己那样相信…… 不!不能再重复,不要这样的轮回!她的大错已经铸成,不能再让小莲步入后尘…… 黄瑰在雪地里奔跑了一阵,双眼发出骇人的红光,嘴角的笑已经坚定! “是你!”黄瑰已经不省人事,倪曲招领着大夫过来,叫众人让开道路。萧公子放下黄瑰,抓住大夫的手:“救她!”大夫被他抓得痛楚,赶紧答应:“老夫会的,会的……” 紫衣刚刚离了客人赶来,一见黄瑰苍白的样子便红了眼:“黄瑰……怎么这样傻?” 大夫望闻问切,脸上神色越来越疑,蹙着眉缓缓收回了手。萧公子目光离开黄瑰,抓住大夫急急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是啊,大夫,快救救黄瑰吧!”娇蔷弯身催促大夫,倪曲招坐在黄瑰身边,拿出手帕擦着黄瑰的脸,发现黄瑰呼吸微弱,额角颜色不似常人,她心下一疑,忙住了手,“大夫,黄瑰为何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萧公子转头看向黄瑰。胸前的血已止住,她面色苍白,却看不出别的异样。“到底怎么回事?” 眉蹙得更紧,脸上疑色没有丝毫减少,大夫长叹了口气:“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如此奇毒,似毒非毒,毒潜体内,因心而起,奇啊!” “什么奇不奇,你快救她啊!”晓绮和紫衣异口同声涌上来,屋内其他姑娘也都探头来催,“快啊!” 萧公子抱着小莲进来,目光如剑,指向黄瑰。 黄瑰从榻上起身,一笑,“是我,又怎样?” 萧公子剑眉一蹙,放下怀中的面色发紫的小莲,再抬起头来,一脸的悔恨,“你为什么要下毒害小莲?为什么!”方若婳回过头来,看着胡炔:“我?” “你不回去?”胡炔示意相府的车夫驾车过来,自己先上了马车,朝方若婳伸手。 方若婳看着他的手,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接受。 他是风越国的丞相,他的马车除了梅三娘,恐怕连春柳都没坐过,她凭什么与他同车? “上来吧!”见方若婳犹豫,胡炔收回手,自己掀起车帘子进去。 眉头一蹙,方若婳不好再拒绝他的邀请,只能随之上了马车。马车豪华而宽敞,方若婳捡了个下手位置坐下,低垂着眼帘,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着车夫“驾”地一声,马车启动了,微微的摇晃。胡炔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悠淡的笑意,似颇为舒适。 马车有节奏地摇晃,方若婳竟有种莫名的兴奋感,一如近月来舞蹈的感觉。相府辟出一处梨花院落给她们住,娇蔷几次进入相府为她们排练。方若婳宴,她可以不为宾客们的称赞和青睐,却不得不在乎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他说过与她一赌,如果她赢了,她的去向可自主,如果她输了,须答应他一个条件,她接受了这样的赌约,因而在他面前尽态极妍,努力绽放自己的美丽,如他所愿地惑他,只要他接受了这样的惑,那么她就赢了,如果他能够拒绝,那么她必输无疑。 额上青筋暴露,丹凤眼中瞳眸缩进,似要逼出什么来。 “姐姐……”小莲吐出一口发黑的血,手伸向黄瑰,纯真的目光染上了复杂之色,“姐姐,为什么?” 黄瑰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开口,“没有为什么。” 笑容变得扭曲,她屈膝跪下来,伸手搂住小莲,脸在小莲脸上轻蹭,声音幽幽的凉凉的:“小莲,你安心去吧……” “刚才听到度娘的叫声,还以为她又落水了呢!”方若婳轻笑着,将视线转移到徐正宁身上,“将军,度娘不会水又贪玩,麻烦将军看着点。”徐正宁点头:“姬姑娘说的是!” “方姐姐……”美度娘瞋了方若婳一眼,哪有这样揭人家短的? “没事就好。”胡炔看了徐正宁这条船上的莲蓬,笑道:“旗鼓相当嘛!” 徐正宁拿起一朵莲蓬,眉毛一挑:“接下来看谁的运气好了!” “好!” 一对一答之间,豪迈之气顿生,胡炔和方若婳向另一边划船而去。 见他们走远,美度娘终于松了一口。 徐正宁回过头来,与度娘目光相触,顿时难舍难分。度娘先移开目光,又是一脸通红,讷讷地说道:“我们来采莲,好不好?” 徐正宁默默地剥了颗莲子,再一次送到度娘嘴边来,“我们不采莲了,我们来吃莲子。” 度娘抬眸,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发现他已经恢复神色,张口接过莲子,心里不禁有些失落,“那……我们的比赛怎么办?” 徐正宁深深地看着她:“度娘,我们不和他们比。” 街上的人如潮涌来,酒楼里一瞬间就座无虚席了,看着各色人等抢占座位的速度,美度娘一愣一愣的,夹在筷子上的菜都忘了往嘴里送。邻座的方若婳一身男装,面到微笑,催道:“别看了,轻歌,快吃你的吧。”对座的小嘟早就嘟起了嘴,哼道:“你再不吃完,我们可要走了!”美度娘回过神来,见方若婳和小嘟都已经放下了筷子,心里有些不甘:“你们干嘛吃这样快?” 小嘟白了她一眼:“还快?再陪着你这样耗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小嘟心里嘀咕着:妈妈根本就不该对她们这么好! 自从知道方若婳和美度娘就是月牡的徒弟,娇蔷对她们两人格外看待。原本打算让十个傲东舞姬都来排练诡姬之舞,但是十人之中资质各异,唯有方若婳和美度娘领会得快,毕竟是月牡坐下的子弟。方丞相限定半个月内出演,娇蔷只有建议先让方若婳和美度娘排练,得到许可后便抓紧了她们两个,那知对于这样的紧锣密鼓,夜姬舞尚可忍受,美度娘则嚷了起来,要这要那的,还要出相府逛荡半天。娇蔷无法,只好让她们稍稍装扮,着小嘟跟着她们,嘱咐务必在午膳之前回去。哪知美度娘出来了,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东看看西逛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对什么都好奇不已,还硬是和小嘟说:“娇蔷说好是半天的,我们早膳以后才出来,当然要午膳之后才会去!”小嘟说不过她,夜姬舞女扮男装,一副大哥护小妹的态势,只好依着美度娘到酒楼来吃饭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不怪我? 方若婳的视线稍稍下移,盯着他怀里的马头琴,轻轻说道:“琴借我一用。” 萧青无声无息双手向前,将琴捧到她面前,终究无法唤她一声“王妃”,“公主请!” 方若婳笑了笑,示意宫女接过琴,自己则转身登上迎亲的车驾。 琴声在迎亲的路上撒了一路,后来秋安国很多人回忆起这次和亲,都会说:“那日的琴声前所未闻,谁只要听过,这辈子也别想忘了!” 方若婳到达秋安国都的时候,手已经发麻。外面喧闹之声大作,晓绮进来说:“倪姐姐,他们都要听你弹琴呢!” 方若婳淡笑着放下琴,坐在马车里闭目等待。马车外,萧青迟迟不动。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已经替三王子俞白羽把新娘迎回了王都,接下来就应该把新娘交给俞白羽了。 上一次他得罪秋安王,本应被贬离王宫的,是俞白羽替他在秋安王面前求了情,秋安王才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去江岸迎接风越国国公主。 然而,他真的需要俞白羽的求情吗?真的需要将功赎罪? 离开王宫不是早已下定的心意吗?却为什么要重新回去? 萧青怔怔地看向她的马车。她弹了一路的琴,琴声中的哀怨,唯有他懂。她不是在怨他,不是在愿任何人。也许只是在感叹,感叹她终是来到了秋安国。她说过想把秋安国留在想象中的,他曾听她说起想象中的琴山,是那样的美。 她不愿破坏,所以情愿想象。可是她终是来了秋安国…… 今日大婚,俞白羽一早便在国都中等候,一早便听说“公主”上岸了,后来又不断听说“公主”弹琴,说围观的百姓沿路站成了屏障,他脸上甚是欢喜,还对白泽说:“公主已得我国百姓爱戴!”这话是真的,他脸上的欢喜就更真了。 如今“公主”已在城门外,却不见替他迎亲的月师进城来,怎么回事?俞白羽脸上笑容一凝,白泽见了忙凑上前来:“王子,要不要我去看看?” 俞白羽抬手:“不必了!”飞身下马,令几个侍卫拨开围观的百姓,他款步来到“公主”车驾前,对跟随在车驾旁的乐师扫了一眼:“怎么不让公主下车?” 萧青清秀的脸有些苍白,“百姓堵住了道路。”声音中充满无奈。和他幽会已一月有余,她感觉自己已陷得太深,无法自拔。梨花院靠近夫逸园,每夜只要听到他的笛声,她便会出院入园,来到他身边,与她饮酒下棋,谈天说地,或者为他翩然起舞,或者和他做一些两人都渴望的事。 这个冰雪消融的春天,她如同做梦一般,每天都生活在期待中,有时候为了多看他一眼,她找各种理由等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似乎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若婳,时刻和我在一起,你会喜欢吗?”他从背后拥着她问,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反问他:“我们可以吗?我不想做你的妾,和春柳一样。” “你不是春柳。”他握住她的手,“你是若婳,能为我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真的吗?”方若婳扭头,脸上表情半是欢喜半是疑惑,“你要我做什么?” “陪我!”胡炔笃定地说,对着她的眼睛,“若婳,你相信我吗?” “嗯!”方若婳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给她的一个月,她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又如何能不信他? “好!”胡炔紧紧拥住她,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胸口,“陪我到最后,若婳,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我,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方若婳听着他的心跳,脑海里有些混乱,答案却不经思量:“嗯!” “若婳……”胡炔的脸色在她身后变得复杂,丝丝挣扎在潭眸中一掠而过,目光高投,迎着天上的月。 月色皎洁,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最是迷人。 一些老臣听了,相视流泪。想百年之前,北江两岸同为一家,现在却连琴山也惯上了两姓,南峰姓招,北峰姓俞白。山岭的云雾依旧环绕,却再难使两处山峰连亘在一起了! 见其他大臣哭泣,丞相胡炔似乎颇为不满,盛气说道:“我等应当共同努力,效忠朝廷,图来日光复,怎么可以相对哭泣,像亡国奴一样呢!” 听胡炔这么一说,哭泣的大臣都有些不好意思,年轻武将们更显得义愤:“是啊,哭什么!” 肴王回过头来,看了看左侧的胡炔,又看了看右侧的徐正宁,宏阔的脸上哀戚之色一扫而光,抬手朗声说道:“丞相说的对!江山已分,图谋复合才是要务!” 忠臣不约而同下跪,低头拱手:“臣等定尽心竭力,复我河山!”声音洪亮如钟,震撼河岳。 胡炔和徐正宁随肴王在山顶的时候,方若婳和美度娘与随驾的宫人一起在山腰等候。 山腰一带温泉充裕,随驾宫人早已安排驻跸,炊烟四起。 方若婳和美度娘都扮作丫鬟模样,鲜有人知道她们并不是为伺候“主子”而来。趁宫人忙碌,她俩偷溜进附近的树林里寻果子。美度娘说前一段时间想吃野果,方若婳便为她采摘了一大堆,陪着她坐在温泉边,拿出丝巾来擦果子,两人又说起话来。 “若婳,今夜月色美好,为我一舞,如何?” 缓缓离开胡炔的怀抱,方若婳盈盈一礼:“遵命!” 月下起舞,春柳扶风,她每一次举袂、每一个转身,都是那样动人!胡炔重新横笛,伴随她的舞蹈,两情惬惬,天下无双。 “原来如此!”俞白羽“哈哈”笑起来,洪亮的声音震得周围百姓都安静下来,他往周围扫视一圈,“公主初来乍到,承各位盛情,俞白羽感激不尽!”方若婳以为这住宅原是这男孩父母的,长髯先生却笑了笑,男孩直接告诉她说:“此宅乃大乐丞故居,听说大乐丞游于秋安国未返,故而我与奶娘先住下,待大乐丞归来再向他请罪。” 长髯先生笑道:“请罪大可不必,大乐丞倒是应该谢谢你们,他这一院花草若没有你们打理,恐怕早已荒废。”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他,男孩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先生就是大乐丞维摩大师!”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失敬!失敬!” 中年仆妇从厨房出来,见小主人朝别人作揖,一脸不满:“小主人,他是什么人!” 男孩握住中年仆妇的手,兴奋地说道:“奶娘不知,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啊!” “啊?”中年仆妇放下热气腾腾的饭菜,转身问这长髯先生:“这院子里的花,还有里屋床底那块焦木头,都是你留下的?” 听奶娘提起木头,男孩赶紧向里屋取来一把琴,琴尾尚留有焦痕,似曾经历一番大火。 “先生请看!” 维摩大师看着这焦尾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是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的梧桐木,扣之声音异常,我本想将他交给一位斫琴之人,却一直无缘遇上。没想到小公子竟能依焦木头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不凡!” “大师谬赞!”男孩躬身又是一礼,“小子擅作主张,还望大师见谅,现在斫琴已成,物归原主,小子心愿得偿!” 听男孩言行如此老陈,如此彬彬有礼,又有如此技艺,方若婳心中生起疑惑:“这男孩到底是什么人?”转而想到之前对维摩大师的三问,又觉得自己太过执迷了。男孩是什么人,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终究不是能陪他到最后的人! 她答应过任何时候都相信他,这一次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然而,她又为什么回来呢? 夏夜的夫逸园里,无眠的徘徊最是孤寂。 春柳躲在假山后面,身后还多这个影子。 “给我看看,二哥怎么不吹笛了?” 春柳拽拽他,压低声音说:“别看了,相爷进去睡觉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要想在这园子里躲一晚上,我可管不着!” “哎哎——”方志鹊见春柳穿花扶柳走了,也只得猫着腰追随而去,若不是有事求她,他才不会浪费时间陪她来这里,二哥吹笛有什么好看的? “夫人,你不怪我吗?” 梅三娘柔声说道:“怎么会怪你?” “我喜欢的是他。”方若婳看着梅三娘妖娆的脸。 夜灯下的梅三娘,身形娇小,如同邪魅:“你能与我共饮,我很高兴?” …… 胡炔依旧住在清远堂里,每夜依旧吹笛等待,方若婳却再也没有出想过,不是因为搬离梨花院的缘故,得他的默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府院;不是因为伺候梅三娘的缘故,梅三娘从未干涉他的事。 方若婳恨他,他心里明白。她怀了他的骨肉,他却瞒着她,还想把她送给肴王。如今她回来了,她和他的骨血却永远失去了,他有什么理由请求她原谅? 胡炔望着幽深的夜空,长叹一声。 百姓欢呼起来,游牧民族的热情顿时显露无遗,一首古老草原歌曲传唱开来。 方若婳坐在马车里,听到俞白羽到来,听到百姓欢呼以及歌声,她虽不懂他们古老的语言,却仍为他们的热情所感染,不禁睁开了眼睛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车帘被一根镶嵌金玉的马鞭挑开了,一双精锐的眸子出现在视线里,方若婳仍端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马车外无上双眼睛却已透过帘子定在了她的身上。 整个王都瞬间一片寂静,俞白羽定定地看着方若婳,手忘了从车帘处扯下来,方若婳的容颜展露无遗。 第三百六十二章 回去吗 方若婳他们终于挤进来,紧紧挨在一起站着。 “我小时候看过,那时还是周天元……”他顿了下,方若婳知道他很讨厌他那个姐夫,“二十多年没看过了!” 从来没见他这样孩子气,方若婳微笑。 大概已经演了一会儿,地上都是水,鼋鼍龟鳌,水人虫鱼,舞蹈其中。每新出现一个,周围观者便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方若婳跟着拍手,极之兴奋。又迷糊:“怎么弄出来的?”他们平空从地里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而这条街,总不至于能挖条地道。 闵博延道:“压箱底的玩意儿,怎么能随便告诉你?” 方若婳看看他,“你也不知道吧?” 他笑,用手指着场内,让方若婳看表演。 忽然出现一条大鲸鱼,如小山般。先前的那些鼋鼍龟鳌水人虫鱼故作惊慌地四散逃窜,引得场边有人惊呼,有人欢叫。 鲸鱼扬头摆尾,在水中游来游去,蓦地张开嘴,吐出一阵阵烟雾,甚至遮蔽了周遭的灯光。便在此时,鲸鱼倏忽化作一条黄龙,七八丈长,跳踊而出。观者惊呆了,静默了片刻,然后才一起喝采。 “哇!太精彩了!”方若婳像看完大卫科波菲穿长城,鼓掌到手红。 周围人人都在拍手,人人皆醉。 但闵博延在看着方若婳。方若婳忽然觉察到目光,侧过脸,真的是。有什么在心口撩拨一下,麻痒的感觉如层层波澜般蔓延到全身,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 “容你出宫住,你想上街就可以上街,从此宫里的事你眼不见为净……你是受过册封的贵妃,这样你还不够吗?” 不够吗?方若婳别开脸,低声回答:“够了。” 闵博延替方若婳安排的住处就在皇城东门外的合山港北,临断潭。那一池水,因为中间一道天然的横堤一隔为二,恍若潭水断开,所以得名。 依山傍水,当然是极好的地方。离宫城也近,几乎就在眼皮底下,闵博延出宫来看方若婳也容易。自方若婳出宫,他大约三五天就来一趟,乐此不疲,将方若婳这里当作休闲别墅。好像方若婳的出宫,倒为他添一个出宫的理由。 但他说得的对,这样也已够了。 风自断潭来,带着水边特有的寒意和淡淡的腥味,呼吸之间,总觉得比宫中更舒畅。勾陈宫地势甚高,从方若婳的住处某个角度,穿过樱桃树的缝隙,甚至能望见乾阳殿如横亘天际般的瓴顶。 那样远。 九尺基,一百七十尺高,十三间宽的大殿,完全没有了压迫感。 于是,闵博延到方若婳这里来,也不是皇帝的身份,但也不是纯然丈夫的身份。方若婳他们的关系既不似宫中的皇帝与贵妃,也不似寻常的夫妻,方若婳也说不清。有时格外轻快,有时又叫人黯然。 他很年轻,一定不超过二十五岁,有张俊朗的面孔,很浓的眉,向上斜挑入鬓发,像鹰的翅膀。 方若婳回答:“家住合山港。” 他似乎为方若婳的话狐疑着什么,但没有追问,转开了脸去。方若婳的帷帽早在跑的时候掉了,他尽可以看方若婳,不过他没有,是个守礼好义的年轻人,方若婳因此对他很有好感。 他的同伴并没有和那几个人开打。那些混混似乎很畏惧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便慌张离去。 那人顺手拣回方若婳的帷帽,递过来。 他更加年轻,有与同伴酷似的容貌,和一双漆黑的瞳仁,如宝石般在初春的阳光下发亮。 方若婳认识晁俊风、晁奇水兄弟的过程。便是如此俗套的英雄救美。 方若婳初听到他们的名字。吃惊地盯牢:“晁奇水。难道是设计通石桥的晁奇水。” “哈。”晁俊风怪笑。用肘轻轻搡他弟弟。“三郎。你出名了。” 晁奇水惊异地笑。“一时游戏之举。娘子怎么会知道。” 方若婳当然知道。小学生都知道。赵州桥上过一切的图片、年历、电话卡和邮票。可方若婳不知道。历史课本里的“风越朝工匠晁奇水”会是这么样一个年轻人。 “工匠”两个字害到方若婳。惯性思维。脑海里一直是个肤色黝黑。满手老茧满脸皱纹的家伙。 他不在时,方若婳大多数时间扑在宝宝身上。小家伙开始懂得说话,发出一两个字节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方若婳乐于逗着她玩,抱她,牵着她走路,教她说话。 宝宝一看见他就扑过去。闵博延甚至来不及躲闪。身上就粘了两只小泥爪印。他一点也不介意。蹲下身。搂住宝宝问她在干什么。宝宝扯了他的衣袖。带他去看她的那些“杰作”。全都放在墙根的石头上。 “……这只是小兔子吗。真像。宝宝真能干。” “不是。是张开翅膀的咯咯鸡。” “哦哦……” 乳娘们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将宝宝“揭”下来。哄着骗着的。去洗手了。 闵博延过来搂住方若婳的腰。吻方若婳的头发。他很喜欢吻方若婳的头发。有一次方若婳问他为什么。他说其中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闵博延轻声笑出来。“还真是像你说的话。”顿了顿。又说:“我以为。你会反驳我的。” “为什么。” “你总是跟我作对嘛。” 方若婳也忍不住笑了一笑。想想。说:“不过。要是还没有决定。也许我真的会。” “为什么。” “太劳民伤财了。。出动五十万甲兵。粮草辎重。沿途的供给。修路……光是至尊出巡在外。每日奏疏往来传递。费用都不菲。” 闵博延不以为然。“若婳。怎么你这样小家子气起来。出巡耀武。本就是可令夷狄臣服。不光是莲歙克国。还有别的小国。。你想一想。若他们臣服。可省将来多少麻烦。可省多少黎民死于战乱。若战乱一起。一样花钱。而且更多。是这样走一趟省钱省力。还是战乱纷起省钱省力。” “将来的战乱是将来的事。眼前却是那么人。那么钱花在本不必要的事上。。” “不必要。”闵博延皱皱眉。“我方才已说了缘由。你还说不必要。” “是。”方若婳直视他。“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不想骗你。我觉得不必要。” 闵博延不高兴。但也没生气。他问:“为什么。只因为费钱费力。” “这理由不够吗。” 他嗤笑。不答。尽在不言中。 方若婳说:“博延。每件事都能拿出理由来的。就算强盗杀人都可以有理由。我真觉得那就是我的理由。” “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大风越的家底……若婳。你说理由。我也说理由。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堂堂大风越应该像个土财主那样。一个钱一个钱地抠着算着。当年大汉帝国盛方衣冠。才知天子之贵。如今我要天下人。尤其是夷狄之人都知道。我大风越便如昔年的大汉那样。如有犯者。虽远必诛。” 其实。方若婳并不喜欢像别的宫人那样。用泡满了花瓣的水洗头。难免有花瓣的黏液渗在水里。反而让头发起胶。方若婳喜欢干净的。自然的头发。所以。方若婳不确定闵博延的话是否真实。方若婳只将这理解为爱的表示。 自从搬出宫外。方若婳他们的关系又缓和起来。似乎一切都已成过去。不需要再提起。伤口总会好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至少。在这方天地里。方若婳完整地拥有他。 四下人声鼎沸,明灭的火光在他眼中闪动。这么喧闹的地方,方若婳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这一场鱼龙戏终结了,戏子们上来跟观者致意,人群渐渐松动,然后有新的观者涌过来。方若婳他们在人群的推搡中,如浮舟般晃动,却始终只字不语。 方若婳曾经有过错觉,眼前的这个男人,方若婳真的可以和他天荒地老,真的。 “要不要再看一遍?”他忽然说。 这才留意,下一场鱼龙戏又已开始。 “好。”也不过这么回答,其实没看进去什么。 等方若婳他们离开这一堆人群,却发现跟侍卫们失散了。 方若婳看一下闵博延的脸色,如果他生气,那三个人立时三刻就没命了。还好,还算平静。 “要不要回去?” “你累了吗?” “不累。” “那就再逛逛。”闵博延兴致很好,“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方若婳他们走到真的累,也饿了,于是坐到路边的摊上。摊上一对中年夫妻,老板娘过来招呼:“郎君娘子,要不要来盘玉尖面?连如今圣上都爱这个呢。” 方若婳看着闵博延笑。闵博延道:“好,就来盘玉尖面。” 等包子的时候,闵博延问:“你们怎么知道圣上爱这个?” “那谁不知道?人人都知道。这名字还是圣上取得呢。” 包子上来了,还行,皮薄陷大,方若婳他们都饿了,一口一口吃得很快。老板娘看方若婳他们吃得香,越发高兴。招呼了别的客人,又到方若婳他们案边来。 “郎君,还要什么?” “面不错,”闵博延说,“加点什露就好了。”什露是江都特产的调味品。 老板娘笑逐颜开,“郎君真在行,我们这儿备得有什露。” 闵博延诧异:“你们是江南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 无可理解 隔两日。有人告诉方若婳。闵博延已召闵子轩来痛斥过。那么这回的事大致算是过去了。于是方若婳又进宫去见赵皇后。 她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来意。对方若婳加倍客气。 一下午方若婳他们坐了喝茶。很美的草地。风卷着杏花轻轻安静地飘落。 “谢谢你。”赵皇后恳切地说。“这一回的事多亏你。” “哪里。姐姐不要客气。我以前仰仗姐姐的地方多了。以后也还要仰仗姐姐。”方若婳同样真心地回答。 “不不。我心里是很清楚的。。” 她的确是清楚的。如今她年纪也大起来。就算以前还有点藏起来的棱角。如今也平了。她只想安耽地守着自己的地位。因此她需要方若婳这个盟友。一如方若婳需要她。 但如果有人非要同她争。方若婳想她的爪子也还是在的。 “至尊下个月就要出发去莲歙克国了。” “这我知道。” “唉。那么远的路。我还真是不放心呢。听说莲歙克国的人一向是出尔反尔的。如果万一……真不敢想。” “姐姐放心。这些至尊比我们考虑得明白。早有安排。五十万甲兵。谅莲歙克国也不敢如何。” “还有至尊的身子。出塞外到底不比去江南。” “姐姐是跟了去的。有姐姐在。这就更不用担心。” 赵皇后叹口气。“我不想去。” 方若婳将茶碗放下来。“为什么。” 赵皇后将鬓角边的头发捋上去。黯然地笑着。“你看我这阵子的身体。怎么去呢。”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如枯节一般。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方若婳为她恻然。 “何况有你跟了去。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 “不不。这怎么能是一样的。”方若婳连忙说。不完全是做作。“姐姐是大风越皇后。任谁也替代不了。” 她看着方若婳。大概在估量方若婳的真诚。 方若婳又说:“再说。姐姐若不去。知道的说姐姐身子欠安。不知道的只当大风越小瞧了莲歙克国。万一又起干戈。姐姐心里岂非不安。” 赵皇后怔愣片刻。点点头道:“这我倒没想。” “所以说呢。姐姐不可不去的。” 赵皇后想了会儿。只道:“再说吧。” 方若婳想她这番似试探的话。一定不是心血来潮。然而一时方若婳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陪她坐到晡食前。她极力要留方若婳用膳。方若婳知道这日闵博延会来。不想夹在中间。到底辞去了。 方若婳是占尽上风的人。何妨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重要的是。方若婳也需要一点时间。方若婳要想想怎么做。 是。方若婳不喜欢赵风莺。她也没给方若婳喜欢她的理由。相安无事已是极限。方若婳他们之间的和平只如一层纸。方若婳是不会去捅的。然而她要捅过来。 方若婳也不会坐以待毙。不。坐以待毙这个词都用得太严重。方若婳不是太高估自己。太低估她。但她做不了方若婳势均力敌的对手。 方若婳只想她能明白。方若婳不习惯争。不表示方若婳不会争。这和当日方若婳在秦王府的情形不一样。方若婳不爱闵元青。但方若婳爱闵博延。这就是充足的理由。 方若婳只不过会吃醋。小心眼。俗而又俗的一个女人。容忍自己当只鸵鸟已经是调整过后的底线。方若婳总不能再等着别人来踩方若婳的鼻子。 方若婳的心腹宫女晴婉走过来站在方若婳身后。 方若婳淡淡地笑。“看样子。赵妹妹心绪不大好。我还是改日再来吧。”眼睛看牢闵博延。他目光闪烁。既不表态留下。也没有要跟方若婳一起走的意思。 “至尊。” 赵风莺忽然从房中奔出来。速度极快。四五个宫女追着她。 “至尊已经听说了吧。请为妾做主。” 她作势要跪倒。当然不可能。早有人搀扶她。她挣扎。又不是很用力的。旁边的人很配合地努力劝说。场面热闹又十分可笑。方若婳要花好大的气力忍着。 “你要朕怎样为你做主。”闵博延皱着眉头问。 “请至尊保护这个孩子。可怜他还没有出世。差点就遭人毒手。” “哦。以后朕会让人多加小心的。尤其是你的吃食。” “请至尊严惩凶手。。” 闵博延的眼皮微微一跳。 “凶手是谁尚无定论。” “怎么尚无定论。人证已经有了。不容抵赖。更何况。除了她。又还能有谁。陛下说尚无定论。难道是想包庇她。”她年轻。所以她敢说。 “放肆。”闵博延低喝。 古时出游本来就麻烦。更何况这般庞大的队伍。日复一日。不过是坐在车里赶路。也叫人厌烦。所到郡县。虽然有献食。也有娱兴。可也说不上多少趣味。只有宝宝才是真正地高兴。临出门之前方若婳考虑再三。带了她怕她年纪小。经不住路上劳累。不带她又着实不放心将她留在京师。毕竟她还从未离开过方若婳身边。最终带了她。 宝宝当然看什么都新鲜。每天扒着车窗不停地望东望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没完。连方若婳都招架不住。也不知她的小身体里哪来这么多精力。 愉倪和她丈夫上官乐友在随行。这是赵皇后的要求。愉倪在去年受封南阳公主正式下嫁。不久怀孕。却又没保住。她母亲让她出来。是为了让她散散心。 愉倪一向喜欢宝宝。时常来逗逗她。有几回索性和方若婳同车。 “你看。飞得那么高。那是鹄。。” 宝宝高兴地大笑。肆无忌惮。惹得远处侍卫忍不住扭脸过来看。 “宝宝宝宝。你怎么这样开心。” 愉倪亲她的脸。愉倪和她的母亲一样。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她最快活的时候。也只是不露齿的微笑。 有时候愉倪抱她在膝上。轻轻地颠她。说:“你怎么这么小。难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么小过。” 赵皇后跟出来。道:“风莺。别这样。你是有身子的人。又刚出了那样的事。多保重自己才是。至尊说的是。凶手尚无定论。如今事情来龙去脉至尊也都知道了。自会秉公处置。为你做主。”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方若婳太先入为主。所以到现在才觉察出异样。那种微寒的感觉一丝丝渗入。在阳春季节里。仿fo突然变换了天气。 方若婳信任她。因为她是方若婳在江南的时候。从善堂里救出来的女孩。她生就木讷的外表。心里却事事明白。在宫中。大智若愚远比外表聪明的人能更好地生存。 “贵妃。”她叫了方若婳一声。然后便不响了。 赵皇后只平静地看看方若婳他们两人。方若婳想事情的原委她一定知道了。心中倒略有些过意不去。老实向她行了礼。她也如常温言道声“免礼”。 然后才告诉闵博延:“东都来人了。” 闵博延一面往帐中走一面问:“什么事。” “风莺生了。” “哦。”闵博延脚步顿一下。“是男是女。” “是位公主。” 不是皇子。方若婳愣一下。似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 闵博延的语气没有喜悦。也听不出失望。 他换掉衣裳。命宫女拿了茶点来。这时候赵皇后才说起详情。原来赵风莺生这孩子时难产。也十分不易。太医费尽了力气。总算保住母女平安。如今赵风莺的身子十分虚弱。日日吃药。怕要落下病根来。 赵皇后说这些话。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只要不与她为难。她自然要照拂。 “至尊。方若婳看风莺性子也是要强。还是得安抚她一番才好。” 闵博延略想想。便道:“那么。升她为嫔便是。” 这也算很不错了。赵皇后自然没有异议。只又问:“封号呢。” “修容吧。” 赵皇后向身后女官看看。示意她记下。接着又道:“我看那小公主只怕也是个有福的。不如至尊替她取个名字。” 闵博延随口说道:“风莺老早就和我说过了。盼着孩子一生逢凶化吉。就叫芯儿好了。” “啊。”方若婳轻轻脱口惊呼。 闵博延看方若婳。“怎么。” 方若婳等梳完了头。才让别的人都退下。然后问她:“打听着了。” “赵才人午间喝了一碗汤。便闹肚子疼。太医来看过。说汤里有落胎药。” 诶耶。真是极之老套的剧情。 还是不敬业的编剧。编也不肯编圆。落胎药。七个多月的胎儿。要如何落法。不过。也冒了点险。 出门时正遇见赵风莺进来。 她如今七个多月了。挺了肚子。一边一个宫女搀扶着。踱着小碎步。看见方若婳便停下来。 方若婳他们不过两天前见过。那时彼此寒暄了几句。再无别话。此刻她却一反常态。不但停下来。还作势要给方若婳见礼。方若婳只得拦了她。又听她跟方若婳絮谈。十分亲热的模样。 方若婳着实不习惯她的转变。连预兆也没有。 她若不是太过单纯就是太会演戏。 她刚进宫时方若婳见过她。那时她的确单纯。喜怒都在脸上。又带着年轻女孩子的傲气。连做戏也不屑。 如今。方若婳不知道。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不奇怪 他是爽直的年轻人。所有的表情都放在脸上。看着他。让方若婳觉得通透。 他告辞时。方若婳说:“二郎、三郎。明日若有闲。不妨再来坐。我制新鲜的点心给你们尝。” 这样的邀请一定很陌生。不过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爽然答应下来。 他们走后不太久。闵博延来了。 他携了一大叠奏疏。估计路上一直在看。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十足。有时候方若婳搞不懂他怎么有这么多精力。。就像玩泥巴的宝宝。永远都不会累似的。 宝宝一看见他就扑过去。闵博延甚至来不及躲闪。身上就粘了两只小泥爪印。他一点也不介意。蹲下身。搂住宝宝问她在干什么。宝宝扯了他的衣袖。带他去看她的那些“杰作”。全都放在墙根的石头上。 “……这只是小兔子吗。真像。宝宝真能干。” “不是。是张开翅膀的咯咯鸡。” “哦哦……” “你总是跟我作对嘛。” 方若婳也忍不住笑了一笑。想想。说:“不过。要是还没有决定。也许我真的会。” “为什么。” “太劳民伤财了。。出动五十万甲兵。粮草辎重。沿途的供给。修路……光是至尊出巡在外。每日奏疏往来传递。费用都不菲。” 闵博延不以为然。“若婳。怎么你这样小家子气起来。出巡耀武。本就是可令夷狄臣服。不光是莲歙克国。还有别的小国。。你想一想。若他们臣服。可省将来多少麻烦。可省多少黎民死于战乱。若战乱一起。一样花钱。而且更多。是这样走一趟省钱省力。还是战乱纷起省钱省力。” “将来的战乱是将来的事。眼前却是那么人。那么钱花在本不必要的事上。。” “不必要。”闵博延皱皱眉。“我方才已说了缘由。你还说不必要。” “是。”方若婳直视他。“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不想骗你。我觉得不必要。” 闵博延不高兴。但也没生气。他问:“为什么。只因为费钱费力。” “这理由不够吗。” 他嗤笑。不答。尽在不言中。 方若婳说:“博延。每件事都能拿出理由来的。就算强盗杀人都可以有理由。我真觉得那就是我的理由。” “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大风越的家底……若婳。你说理由。我也说理由。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堂堂大风越应该像个土财主那样。一个钱一个钱地抠着算着。当年大汉帝国盛方衣冠。才知天子之贵。如今我要天下人。尤其是夷狄之人都知道。我大风越便如昔年的大汉那样。如有犯者。虽远必诛。” 然而。想想又不甘心。忍不住同他辩:“重才有什么不好。有德有才自然上佳。有德无才却能成什么事。白白浪费俸禄。” “有德无才不能成事。也不至于败事。有才无德。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若婳噎住。他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闵博延用人重才。是明摆着的。 “用有才之人也没什么不好……” “哼。市侩。” 方若婳想转换话题。但来不及。晁俊风喝高了。话滔滔不绝:“像方氏那种庶族。也得优厚。皆委以太守。那些人。连才也没有。” 这方若婳倒是不怀疑。不过。优待方氏和用人唯才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方若婳却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听来有气。 “厚待旧方皇族而已。” “那么旧周、旧秋安皇族呢。” 方若婳哑口无言。 “如今至尊后宫。爱幸之人皆为南人。如何不厚待南人。朝中说话的都是裴蕴、虞世基之流。北族。哼。北族是不比往昔了。” 方若婳倒不是非向着闵博延。但权臣之中出了几个江南人。至于让他这么泛酸吗。 “也还有牛弘、於嘉赐、上官楣这些北人。” “嘁。牛弘是一棍子打不出三句话来。於嘉赐只会捋顺毛。上官楣……那是个武夫。能成什么气候。” 他可是真敢说。 方若婳望定他。 他眼里有灼灼的光芒。一字一字都说得那么有力那么确定。便恍如昔年那个阳光下飞扬的少年。 他是对的。 如果只听他的话。他是对的。方若婳没有被说服是因为方若婳知道事情最终的结果。他的运河。因为他想要一条贯穿南北的通路。他要出巡。因为他要威慑天下……可是所有这些事情。最终加起来。却是一场灾难。 乳娘们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将宝宝“揭”下来。哄着骗着的。去洗手了。 闵博延过来搂住方若婳的腰。吻方若婳的头发。他很喜欢吻方若婳的头发。有一次方若婳问他为什么。他说其中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其实。方若婳并不喜欢像别的宫人那样。用泡满了花瓣的水洗头。难免有花瓣的黏液渗在水里。反而让头发起胶。方若婳喜欢干净的。自然的头发。所以。方若婳不确定闵博延的话是否真实。方若婳只将这理解为爱的表示。 自从搬出宫外。方若婳他们的关系又缓和起来。似乎一切都已成过去。不需要再提起。伤口总会好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至少。在这方天地里。方若婳完整地拥有他。 这是种纯粹的鸵鸟的姿态。不过方若婳想。能做只快乐的鸵鸟其实也不错。 自从方若婳来到古代。也就开始了不断的妥协。一步又一步。时至今日。方若婳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坚守什么。方若婳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快乐一点。就好了。 晚膳前。闵博延在看奏疏。 他带了那么多公事来。就表示他会在方若婳这里过夜。对此。仆妇们早已司空见惯。各自去准备应用之物。 方若婳陪在他身边。有时候替他换茶。大多时候。方若婳就在他旁边的案上随手画画。画上的人都是他。侧影。在看奏疏。衔了笔端沉思。也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宝宝在院子里玩。他会微笑。 方若婳喜欢这样的静谧。随意的自然的单纯的。 在这种时候。存在于方若婳他们之间的那些影子。便会悄悄地消失。哪怕。只是暂时。 晡食上来。 方若婳听得心惊。 大约就是这种话。让后世的人不能谅解他吧。 “谏臣有谏臣的好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些人的话未必全是错的。” “沽名钓誉之徒。” 方若婳笑。“沽名钓誉。也是人之常情呐。好比附庸风雅。总比附庸庸俗强些。”方若婳连这种话都搬出来。 闵博延呆掉。“若婳。你这是什么歪理。” “歪理也是理。好比那些谏臣……” 但他打断方若婳。“那些谏臣。已在高位。不求殚精竭虑以安天下。反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我……”他忽然顿住。笑。“若婳。怎么今天你要当谏臣了。” “是啊。”方若婳跟他扯。“我当回谏臣。我看你如何不容我。” 闵博延压低了声音。笑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方若婳脸上一红。偷偷在他腿上捶了下。不言语了。 晁俊风过十天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喝醉的缘故。这回他同晁奇水一起来。 有晁奇水在。话题会完全不同。 当然。他一定会猜到。 “是是。”方若婳急切地想得到他的肯定。“你觉得怎样。” “嗯嗯。”他不置可否。继续看。 “晁奇水。”方若婳停一下。斟酌字句。“他很有奇思妙想。是个人才。” 闵博延不答。过一会儿问:“你看这里。怎么弄的。” 方若婳凑过去看了半天。不得要领。 “明天如果他再来的话。我问问他。” 闵博延似乎等不及。用手拧下一片木板来。 “喂喂。你干嘛。要拆了它。” “放心。拆了再装回去就是。” 现在方若婳明白了。他比方若婳还喜欢这玩具。只不过玩法不一样。 男人都爱车。 他把一辆车拆得七零八落。才算心满意足的模样。 “若婳。”他说。“我们照这样造一辆大的。怎么样。” 看得出来。他就像欧阳一样。沉迷于所谓的“杂艺”。不合他的名门子弟身份。所以他极乐意和方若婳交谈。因为方若婳理解。而且赞赏他的想法。 不。方若婳简直敬仰他。想想看。在这样一个时代。他居然会有那些想法。。再过一千四百年。方若婳的物理水准也还停留在高中生水平。而且还没学好。 他当真视方若婳为知己。但他比晁俊风青涩。像到一个女人府上做客的事。他还是觉得局促。因而很少肯单独来。来了也不肯加入晁俊风的话题。除非方若婳问到他近来又有些什么想法。他才会如同点燃的蜡烛一般突然焕发光芒。 他的想法千奇百怪。大多数的念头仅只停留在图纸上。有的连图纸也没有。但比凡尔纳的小说还富于想象力。 今日的胡饼很对他的胃口。他因而兴致很好的模样。 “下次出门游玩时。还是多带些侍卫同去。”他说。 方若婳不奇怪。他不知放了多少眼睛多少耳朵在方若婳身上。他做晋王的时候。方若婳都没有逃出过他的视野。何况如今。 “好。”方若婳顺从地回答。 “说来今日也是险。”方若婳接下去说。一面替他布菜。“幸好有人搭救。” 第三百六十五章 怎么能一样 第二天。闵博延就将观风行殿的事着落给上官恺。 方若婳嘱咐他。召晁奇水去将作监可以。可千万不能把方若婳卖了。方若婳好容易才交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朋友。”闵博延掀掀眉毛。 “朋友。”方若婳镇定自若地加重语气。“男女之间。也并非一定男女之情。” 闵博延微笑。“说得是。” 方若婳忍不住吻一下他的面颊。“谢谢你。” “唔。”他故意夸张瞪眼。“若婳。我有没有听错。” “去。”方若婳白他一眼。 或许方若婳本就是这样爱上他的。打从一开始。他对方若婳做的任何离经叛道的事。都绝不会大惊小怪。仿佛他能包容方若婳的一切。 隔日晁奇水来。看不出任何异状。他拿新做的车模来给方若婳看。言语间十分兴奋。方若婳想到自己把他给“卖”了。总难免有丝不自在。他是那样单纯的一个人。但愿这样做是对他好。 方若婳他们谈论那车好久。他才无意间提起。将作监来召的事。看他神情并无困扰。方若婳才稍稍安心。听下去才明白。原来入将作监倒也投他所好。不为别的。只因他可以与上官恺共事。时时请教。让他觉得十分愉悦。 晁俊风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字不语地听方若婳他们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欣然。有好多时候。方若婳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告辞时。他们已走出院门。晁俊风忽然又折回身。 “十三娘。” 他顿住。欲言又止。 “哎。” 犹豫良久。他才又说:“樱桃花开。十三娘要不要同去观赏一番。” 方若婳说:“好。” 为什么不呢。初春刚至。天气又好。和朋友一起出游。是件美事。 方若婳他们约了两天后。 晚间闵博延来。进门就对方若婳说:“后天我挪出一日闲。听说樱桃花开得正好。咱们也去看看。” 方若婳愣住。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闵博延问:“你累不累。不如我们进去歇会。” 方若婳这身子骨从来不适合走长路。脚底早发疼了。方若婳便点点头。 侍卫们一听方若婳他们要进茅屋里。忙就先过去了。方若婳紧着说:“要是有人。好好说话。别惊吓人家。” 茅屋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看着像废弃已久。只一张粗糙的矮榻。上面积满了灰。旁边就有山泉。早有人提了水来擦干净。又有人铺了坐褥在上面。 方若婳他们就在榻上坐了。 方若婳向侍女要过预备好的食篮。打开来。将里面的切好的羊肉鹿肉之类一样一样端出来。 闵博延微笑地看着。 方若婳说:“我可就只这点能耐了。再要变别的花样也变不出来。将就吃吧。”又回头跟侍女说:“把暖锅拿来。” 暖锅其实就是现代的火锅。往炉膛里加了炭。注了汤水。渐渐滚了。便让旁人都退出去。 方若婳他们自己动手涮火锅。 方若婳将调好的酱给他尝。他十分高兴。又细问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屋里就只有这样安逸的低语。炭在炉膛里。偶尔“噼啪”爆一声响。滚汤汩汩地沸腾着。心里有种错觉。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 方若婳从闵博延眼里。看到同样的错觉。 他肯承认这么一句已经算是破天荒。 方若婳忽然又想得寸进尺。逼他一逼。方若婳说:“你哪里是气糊涂了。你分明是迁怒。” 闵博延怔了一下。两道眉毛顿时耸起来。方若婳自然不会害怕。但瞧他那模样。心里也难免叹气。谁知过了会。他自己慢慢地平复下来。 “是。”他喟叹着说。“我是迁怒。” 方若婳意外。也感动。 方若婳伸过双手去。一起握牢他的左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你想开了。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要想开什么。哼。”他语气强硬。“他若果然如此。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若婳叹息。他果然说这样的话。 说这样的话才是闵博延。 他不会反省。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儿子太不争气。可是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去想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夏绮山这个人。 第二天方若婳回宫去看赵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说。方若婳他们的确也可算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在方若婳来看很怪异。 赵皇后显然哭过。眼皮肿着。赵风莺在旁边安慰她。 方若婳他们在小茅屋里坐很久。其实比起奢华广阔的西苑。这样小小的空间。反而让方若婳感觉完整和安全。 在这一刻。天地间只余下这么一点空间。只余下他和方若婳两个人。 后来方若婳他们仍旧走回去乘车。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因为已有那样美好的感觉。言语反倒是多余的。 回到山脚。已经是晡食时间。空气里飘浮着饭菜的香味。 “哪里。姐姐不要客气。我以前仰仗姐姐的地方多了。以后也还要仰仗姐姐。”方若婳同样真心地回答。 “不不。我心里是很清楚的。。” 她的确是清楚的。如今她年纪也大起来。就算以前还有点藏起来的棱角。如今也平了。她只想安耽地守着自己的地位。因此她需要方若婳这个盟友。一如方若婳需要她。 但如果有人非要同她争。方若婳想她的爪子也还是在的。 “至尊下个月就要出发去莲歙克国了。” “这我知道。” “唉。那么远的路。我还真是不放心呢。听说莲歙克国的人一向是出尔反尔的。如果万一……真不敢想。” 屋里静极了。只有闵博延一个人的声音。仿fo隐隐带起了回声。 “可是朕不信这个邪。朕就是要跟这张网斗斗看。朕就是要做该做的事情。不管谁想要拦着。朕都要去做。诸公没听过那句俗话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事情。不是人多了就能做好的。朕要的是能做事的官。不是当摆设。生是非的官。官少了。人忙了。只怕是非也少些。事情也做得更好些。” 听到这里。於嘉赐已是领头道:“是。至尊圣意。臣明白了。”他一开头。自然跟上一片称颂之声。 闵博延且不理会。独看谭鸿风。 谭鸿风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臣太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自今往后。臣惟至尊是从。” “这就好。”闵博延淡然一笑。 方若婳才明白他为何忙得这样。原来除了北巡。又要议官制的事。那事情从年前就有传言。看来如今是定下来了。 方若婳退回后堂。让人备了汤饼。架在暖锅上热着。等面都烂透了。闵博延才回来。 他换了衣服。到案边来望了一眼。方若婳忙说:“这个太烂了。不合你的口味。我叫他们换了来。” “姐姐放心。这些至尊比我们考虑得明白。早有安排。五十万甲兵。谅莲歙克国也不敢如何。” “还有至尊的身子。出塞外到底不比去江南。” “姐姐是跟了去的。有姐姐在。这就更不用担心。” 赵皇后叹口气。“我不想去。” 方若婳将茶碗放下来。“为什么。” 赵皇后将鬓角边的头发捋上去。黯然地笑着。“你看我这阵子的身体。怎么去呢。”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如枯节一般。年前她还不是这样。方若婳为她恻然。 “何况有你跟了去。也是一样的。”她继续说。 有宫女挑一下门帘。探探脑袋。立刻又退出去。轻微的脚步从廊下经过。像风。绵绵拂过。 谁能够在这样的气氛里。说那些个枯燥的政事。 在闵博延的眼里。方若婳尚不是一个可以在这些事上给他建议的人。 “博延。你为何喜欢我。”无缘无故地冒出这问题。甚至没有经过大脑。 闵博延沉默。方若婳仰脸去看他。他认真地在思考。 半晌才有结论:“我不知道。你可否给我提示。” 方若婳失笑。“你都不能回答。我又怎样知道。” 他支起头来。仔细端详方若婳。“当然你极美。但是美人易求。不足以让我眷恋你这么久。” “那么是为什么。” “你很特别……与众不同。” “总不会是因为我吵着闹着要出宫。”方若婳开玩笑。 闵博延大笑。“果真那样。这宫中的女人大概已跑光了。” 方若婳想像那副情形。也忍不住笑出来。 “不不。这怎么能是一样的。”方若婳连忙说。不完全是做作。“姐姐是大风越皇后。任谁也替代不了。” 她看着方若婳。大概在估量方若婳的真诚。 闵博延正在换衣裳。展平了双臂。宫女们替他套上常服。他见方若婳没做声。侧过脸来。“怎么。居然不想去。” “不是……”方若婳犹豫。然后照实说:“晁俊风约了我去看樱桃花。也在后天。” 闵博延定睛看看方若婳。没响。 方若婳忽然因为他的沉默而不安。这时候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或许之前方若婳应该多想一想。但是为什么要多想。方若婳比他大很多。方若婳只是交了年轻的朋友。想从他们那里汲取些新鲜的气息。如此而已。 但晁俊风。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方若婳怔在那里。 “他喜欢上你。我可以不计较。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你。” 闵博延忽然说。这时候宫女们退下了。屋里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人。 “你确定。”方若婳很迟疑。“我倒不觉得……”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容拒绝 方若婳突然一震,似闻到了野兽扑向猎物的气息。 深陷在野兽的口中,却无力挣扎,太可怕了! 方若婳心里瑟缩了一下,突然想到萧青。自被俞白羽带走,她就再也没见到萧青。 他走了吗? 他不会回来了吗? 方若婳淡笑着,笑容里无尽哀伤。 俞白羽牵着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抱在掌心,带着她离开宫门,向他的府邸走去。 前面有依仗队和载歌载舞的宫女,她和他并肩而行,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如同进入了原始森林,那里一场暴风骤雨正等着她。 她不知道风雨过后,是否会有江南泥土的芬芳。 一切都是未知。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配合俞白羽,尽快拿到“烟玉”,救黄瑰! 牵着她手的男子,本与她毫无瓜葛,现在却已是她的夫君。他们本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却这样并肩而行…… 方若婳的脑子有点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入洞房的。 “你的女儿装,真美!” 洞房只有两个人,俞白羽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将她轻轻的抱在怀里,生怕弄疼她似的,“那日在风越国国都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男儿。没有哪个男儿有你这般姿色,知道吗,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到你会成为我的王妃。你会是秋安国最幸福的王妃!” 这是秋安国人习惯的表达方式吗? 方若婳在他怀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解释解释他要她的理由,得意而轻柔的话语里漏掉了他的挣扎,和可能的思念。他在向她承诺:给她幸福! 梅三娘在后面“啊哟”了一声,方若婳赶忙回过头来:“夫人,你怎么了?” 梅三娘扶着桌子,手抚在胸口,蹙起秀长的眉,一脸难受的样子。 “夫人,夫人……”方若婳赶紧走到梅三娘面前,握住梅三娘的手,关切问道:“夫人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 “不是的。”梅三娘在方若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脸色黯淡,“若婳,你扶我进去吧?” “好。”方若婳扶着梅三娘离开桃树,跨上台阶,“夫人,小心台阶!”进了卧房,分开一手撩起珠帘,让梅三娘先进去,她自己才进去。 房内点着灯,但光线暗淡,金兽香炉里香气腾腾,不知道是什么熏香。方若婳记得梅三娘喜欢百合香,可是这一次的绝不是百合。她渐渐昏迷,恍惚梅三娘在耳边喃喃唤:“若婳,若婳,不允许你再去找他,我要你忘了他……” 方若婳不知道梅三娘口中的“他”是不是指胡炔,“夫人……”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去找他,我要你忘了胡炔!” 可是,她早已经猜到,他曾经调查过她,甚至命人描摹下她的容颜,那么他怎能不知她与萧青关系密切? 在他轻柔的拥抱中,方若婳心烦意乱。这里是他金碧辉煌的王府,和她在秀香楼的清绘居迥异。她来到这里,就像离水的鱼儿,艰辛地挣扎着,内心不复平静。 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呼吸…… 俞白羽缓缓地放开了她,注意她复杂的神色,鹰眸中泛起真切关怀,“怎么了?” “没什么,我……”方若婳抬起头来,看进他眼里,沉默了一下,终于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个冰雪消融的春天,她如同做梦一般,每天都生活在期待中,有时候为了多看他一眼,她找各种理由等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似乎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若婳,时刻和我在一起,你会喜欢吗?”他从背后拥着她问,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反问他:“我们可以吗?我不想做你的妾,和春柳一样。” “你不是春柳。”他握住她的手,“你是若婳,能为我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真的吗?”方若婳扭头,脸上表情半是欢喜半是疑惑,“你要我做什么?” “陪我!”胡炔笃定地说,对着她的眼睛,“若婳,你相信我吗?” “嗯!”方若婳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给她的一个月,她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又如何能不信他? “好!”胡炔紧紧拥住她,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胸口,“陪我到最后,若婳,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我,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方若婳听着他的心跳,脑海里有些混乱,答案却不经思量:“嗯!” “若婳……”胡炔的脸色在她身后变得复杂,丝丝挣扎在潭眸中一掠而过,目光高投,迎着天上的月。 月色皎洁,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最是迷人。 “若婳,今夜月色美好,为我一舞,如何?” 缓缓离开胡炔的怀抱,方若婳盈盈一礼:“遵命!” 俞白羽朗声笑起来,握住方若婳想要抽离的手,目光锁着方若婳,渐渐变得灼热,弯腰想要将她抱起。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方若婳突然后退了一步,被他握住的手一片冰冷。 俞白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半晌方笑道:“也许你不习惯,秋安国的婚礼都是在白天完成。” 方若婳知道他指的是圆房,脸渐渐地热起来,只能默认他的靠近。 一些老臣听了,相视流泪。想百年之前,北江两岸同为一家,现在却连琴山也惯上了两姓,南峰姓招,北峰姓俞白。山岭的云雾依旧环绕,却再难使两处山峰连亘在一起了! 见其他大臣哭泣,丞相胡炔似乎颇为不满,盛气说道:“我等应当共同努力,效忠朝廷,图来日光复,怎么可以相对哭泣,像亡国奴一样呢!” 听胡炔这么一说,哭泣的大臣都有些不好意思,年轻武将们更显得义愤:“是啊,哭什么!” 肴王回过头来,看了看左侧的胡炔,又看了看右侧的徐正宁,宏阔的脸上哀戚之色一扫而光,抬手朗声说道:“丞相说的对!江山已分,图谋复合才是要务!” 忠臣不约而同下跪,低头拱手:“臣等定尽心竭力,复我河山!”声音洪亮如钟,震撼河岳。 方若婳的扑扑直跳,萧青苍白的脸在眼前一掠而过,她紧紧闭上了眼, 她有些害怕,在很长一段时间。 在俞白羽的王府里,她既是风越国国的公主,也是秋安国尊贵的王妃。俞白羽对她百依百顺,整个王宫或者说整个国都,都知道三王子宠爱他的王妃,没有任何疑问。 第一次参加王宫宴会,方若婳终于再见了萧青。宴会散后,她随俞白羽回府,俞白羽一反常态,丝毫不容她拒绝。 俞白羽的怒气渐渐降下,也许因了她的柔顺,然而宴会上她与萧青深情对望的一幕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两人渐渐纠缠不清。 第三百六十七章 需亲起 梅三娘擦了擦眼泪,将吟吟抱上床,让方若婳和女儿好好亲近亲近。她身边的大丫鬟进来禀告:“夫人,相爷回来了!” 听到“相爷”二字,方若婳赶紧转过脸来。梅三娘见她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却只握着方若婳的手,柔声说道:“我马上去请他,你等着……” 胡易名看着自己的母亲出去,这才从门口挪步进来,见吟吟伏在方若婳怀里哭得不成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知能够做什么。 “二公子……”方若婳伸手向胡易名,手却无力地搁在床沿。 吟吟看着胡炔,一脸的憧憬和崇敬。 胡炔望着前面的柳树,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待月上吗?即使月上,即使他吹起了竹笛,她还会依约而来吗? 不会了,她不会再来了! 在这棵柳树下,他和她曾爱过、怨过、恨过,如今柳叶新发,她却不再来。 胸中沉沉的,叹息不出来,无法叹息,只是难受,前所未有的难受。 在这棵柳树下,他看着她月下起舞,舞尽风华;他和她热烈拥抱,温柔亲吻,肆意抚慰,有时如脱缰的野马,多少激狂? 都过去了,都成了过去! 不想了,不要再想了! 青琇继续说道:“本宫来自江南,知道江南的美好,这些年也看到了北国的风光,两地口味虽不一样,但是人们的渴望是同一的,如果北国的酱能与江南的饼合成美味,将军为什么不让试着尝尝呢?” 那年,萧青领着药师进宫,药师要求俞白宏为秋安国先王捣药,俞白宏就是在捣药期间画下的这幅画。萧青在俞白宏死后,偶然发现了这幅画,画中景物神秘无章,他想起以前在倪青琇那里见过一幅类似的画,倪青琇说那幅画是以前的好姐妹青红画的。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去冷宫见了杜妃,求证了杜妃多年来善待俞白羽的理由,他感觉事情如迷团一般,要揭开谜底,必须亲自去**一趟,因为俞白羽的母亲——来自**,杜妃以前只是她的陪嫁。 面对孩子不舍、渴望的眼神,方博明真不愿告诉他们:是的,他要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个“翰方书院”也许再也不会存在了。而方若婳和方和泽走到父亲身边搀着父亲,和泽理解父亲的心情。 一十八年,在这里呆了十八年,看着一批批走出学院的学生,一群朴实的乡民,想到初来时的失意,想到一手建起的“翰方书院”方博明没有升官的喜悦,只有一丝酸楚。 “你们先生是要走了,但是书院不会关的,会有新的先生来教你们。”赵县令想起德公公意味深长的话,忙承诺到。 方博明忙拱手:“参见赵大人。” “方大人,这怎使得本该我向你行礼的,恭喜方大人高升。”赵大人忙拱手弯腰行礼。 “赵大人,哪里话,来这里一十八年,承蒙照顾。刚听赵大人承诺会有新的先生来授课,方某在这里替各位学子谢过了。” 就在方若婳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七周突然变得很亮很刺眼,方若婳不得不闭上眼睛,一会儿感觉光没有那么强了,试着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得掉渣的脸,只是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一副古装打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那男子往门外跑一路狂喊:“娘,任神医,快来呀,若婳醒了。” 方若婳摇摇头:“唉,原来是一疯子,白长那么帅了。”想撑起身子下床,胸口传来一阵巨痛,让她不得不重新躺好。 这时门口来了一七十来岁的古装妇人,一进门就眼泪直飚:“若婳,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任神医说如果今天你再不醒来就……好了,好了,不提了,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好。” “娘,爹呢?他怎么样了?”方若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听青琇说完,卫朗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公主的意思,臣已明了。容臣向吾王禀告,再给公主回复。” 青琇欣喜而笑,“静候将军佳音!” 一行人退出营帐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营帐后面钻出来。 卫朗回来的时候,见自己刚刚吃剩的板块饼已经不见,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惜月,快出来吧!” 惜月从案底下钻出来,对卫朗做了个鬼脸:“爹爹,这饼真好吃,我们也让厨子做吧!” “好!”卫朗叫人上来收拾,叫惜月跟他来到帐后。 惜月乖乖地依在卫朗怀里,听卫朗的心跳,心里渐渐泛起一丝酸涩。 多年来,惜月已经能够听懂父亲的心跳,父亲每次这样搂着她不说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唤娘亲,可惜娘亲再也听不到了。 她曾经答应陪他,陪他到最后,却终于没能做到。 到头来,终究是红尘白骨,净土风流,随它去吧,随它去吧! 猝然转身,胡炔看也没看吟吟一眼,大步走开,似乎一刻也不能多留。 吟吟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往园外而去,心里的疑问越冒越高。 躲在太湖石后看着父相走远,胡易名这才走出来。 “二哥?”看到是胡易名,吟吟颇为好奇,“你怎么躲在这里?你不怕被丞相大人发现?” 胡易名来到吟吟身边,围着吟吟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生怕吟吟有所闪失,见吟吟完好无恙,这才露出笑颜:“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方阿姨。”胡易名靠近床边,握住方若婳的手,“易名在此,方阿姨可有什么吩咐?” 方若婳微弱地笑了笑,一手握着吟吟的手,一手握着胡易名的手,慢慢地将这两只小手合到一块儿,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以后……不要欺负吟吟,”又转头看着哽咽不止的吟吟,“吟吟,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吟吟点点头,泪珠一颗颗滑落小脸,“知道了,娘亲……” 方若婳伸手来抚女儿脸庞,满眼的哀伤,“吟吟,你的父亲……不是丞相……他曾是……相府的门客,颊边……有两根……两根很特别的虎须……”吃力地说道这里,窅目黯淡如灯枯,手已经无礼地滑下女儿的脸庞。 “娘亲——”吟吟大叫。 “方阿姨!”胡易名摇着方若婳冰凉的手,生怕方若婳就此长眠。 门外脚步声急,一双沾满泥土的脚踏进门槛,屋内的光线顿时一暗。胡易名和吟吟都转过头来,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这男子面目清俊,却如同暴雨前的天空,真的是阴霾黯沉。 吟吟从床上下来,靠在胡易名身边,手脚瑟瑟发抖。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忍不住 丘王又眨了一下眼,脸上笑了笑,问道:“还没有来得及回将军府祭奠大将军吧?” 徐正宁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轻柔一笑:“臣的坐骑出了点问题,臣亲手毙了它,所以进宫迟了。” “坐骑没了?”丘王蹙了蹙眉头,见徐正宁并不在意的样子,宏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转而笑道:“坐骑没了有何关系?寡人将汗血宝马赐与你!” 徐正宁犹豫了一下,转而欣然接受:“多谢王上!” 夏日午后的日光流转,也许因为光线太绚,曲招眼前反而一片昏暗,不知道自己为何摔倒,又被什么人拉住,也猜不透要被牵引至何方? 心里有心惊慌,她想甩开这只手,脸上却习惯性地浅浅而笑:“谢谢!” 拉着她的手缓缓放开了,一个有点生硬的声音传来:“不用谢,公子没事吧?” 那是我听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心事,他大概从未让人看到,而我却偷窥到了,所以他拒绝了我的跟随。 娇蔷在王都接管了秀香楼,维摩大师让我去投奔她。 娇蔷见到我的那一刻,妩媚含笑的眼中尽是满意,我知道我并没有令她失望。以我的资质和才艺,在秀香楼不多久,便声名远播。 江南琴痴?还真是讽刺!山中不知有过多少迷醉的琴曲,如今的我,抚琴只是为了怀念,和师父一样,怀念却永远也回不去了。深深的怀念,浅浅的笑容,寂寞的情怀,隐隐的期待。 我无法像黄瑰一样放肆,将形骸抛弃在红裙飞舞之中。三年前,黄瑰惹出了一场大风波,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从此更加放浪不羁,秀香楼再无其二。 本以为断魂剑老大死了,秋老二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上天似乎突然起了怜悯之心,二公子出现了,还是那样阴冷的样子,黄瑰以后再也不用和别人赌酒了吧? 而我呢,还是继续弹琴,作诗,铺展丹青,慕名来怡楼的人以为高雅,几人知琴曲缠绵的底韵,宣纸渲染的背面? 萧青说:“确是如诗又如画,可我情愿你既不懂诗又不懂画。” 曲招眨了眨眼,晕眩过去,终于看清眼前的人,一个威武不凡的男子,高高的鼻梁,敏锐的鹰眸,通身的气派,即使是最普通的衣服也掩饰不住他身上的华贵之气。 幽香扑鼻,男子怔了怔,一双眼睛盯着曲招,对自己看到的不敢相信似的。 曲招没料到自己不施粉黛的脸上,颜色多么艳丽,自然绽放的笑容又怎样活化了这种艳丽,诧异只在眸光中流转一瞬,她对男子礼貌地一点头,“我没事,公子请便。”便弯下腰来拾掇书画。 男子回过神来,看到散落在地的书画,忙蹲下身来,“我帮你收拾。” 曲招站起身来,看他干净利落地收起剩下的书画,心里有种错愕的感觉,却依旧搞不清楚刚才两人是怎么撞上的。 丘王哈哈而笑,携着徐正宁走出与书房:“寡人备了酒,为你接风洗尘,方丞相和诸位爱卿都已在集宾殿等候……” “晓绮嘟,你快出去吧,我和你美姐姐经不起折腾了。”方若婳笑得靠在了座椅上,美度娘已把脸埋在了她怀中。 娇蔷掩嘴止住了笑,说道:“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说不定丞相大人还会有什么吩咐。” 等娇蔷带着晓绮出去了,美度娘才从方若婳怀中起身,一脸兴奋地说道:“方姐姐,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举着衣袖几乎要跳起来。 方若婳忙拉住她,嗔道:“疯丫头!要不是上舞台之前,你躲在幕后看到的他,今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郡守身边的人又没有认出徐正宁,徐正宁只有摘下头盔,以真面目示人,郡守才下令弩手收箭,与徐正宁配合终于取得大胜,又乘胜收回其他两郡,将敌人彻底赶回北江之北。北江三郡的百姓到处传说飞虎将军指麾击刺之勇,飞虎军迅速壮大,最后丘王干脆将北江三郡封给了徐正宁,并且改名最初收复的郡为“卫郡”。 带着崇敬的心情,上官慎与这位貌柔心壮男子谈了些军事,见对方似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朝侍宴的婢女瞅了好几次。上官慎不禁感到疑惑,莫非飞虎将军在找什么人?把在场的女子扫了一遍,倒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 酒过三巡,一丝幽眇的笛音传来,不动声色地吹入每个人的心里,婉转悠扬,而夕阳下的牧童骑牛而来,笛声半路而听,敲打声杂乱闯入,七八个装扮各异的舞姬登台,旋身穿梭,脚步急匆,似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之事。 四座观舞之人都紧盯着台上,待敲打声渐渐撤出,这才看到一个火红的女子从天而降,背对着众人,伴随着异域的柔美乐曲,妖娆地抓住众人的视线,都希望她快一点转过来,又担心快了会错过她转身的任何一个动作。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度娘却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兴奋,和她心里一样的兴奋,他希望她多停留一会儿,再为他斟一杯酒。 度娘欣然答应:“可以!”这回没有丝毫害怕,她全身充满了勇气,手不再颤抖,酒斟进酒杯也是这样的优美好看。 出席洗尘酒宴的,除了胡炔和其他朝中大臣,还有一位特殊嘉宾,秋安国使者俞白羽,秋安国的三王子,长相清拔的男子,似对佐宴的歌舞格外热衷,双目如鹰盯着舞动的宫女,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喝彩,丘王和在座的大臣们本不习惯如此观舞,但也只得随他。 胡炔与徐正宁对坐,两人一文一武,都是风越国的栋梁,彼此之间素来和睦敬重,只可惜在这样的大宴会上不能畅谈,他们的谈话夹着客气,又时不时被歌舞和劝酒打断。 宫廷舞蹈重视威仪和装饰,此次演出的是南舞的柔靡温婉,轻则羽宅从风,媚则美目眄兮,腰如风弄春柳,袖如曳青拖紫,龙蛇蜿蜒,转似回波,极尽美态。 这样的舞蹈,总让丘王想起卫瑶琴,南舞一绝,在他眼中婉媚无双的女子。那年和胡炔微服出巡,在落日渡头遇见她,彼时并不知她就是南国舞姬卫瑶琴,她向他借渡,临别时鲜妍一笑,如岸上蘸水而开的桃花,说不出的婉媚。她说她就住在河岸的五柳巷,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去找她,却总是无意间想起她蘸水桃花般的笑,终于在回宫的最后一天去了五柳巷,直接问她:“可愿随侍我?”她当时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却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从那以后她只为他一人而舞,他为她沉醉正酣,从未想过她这么快离他而去…… 宫娥腰瘦学南舞,无人再比卫瑶琴。丘王的片刻失神,落入胡炔眼中。 清俊的脸笑容不变,寒潭般的眸子却更见深澈,不着痕迹地转移目光,胡炔举杯,劝邻座的秋安国使者俞白羽再饮一杯。 美度娘“啊”地一声,从床上坐起,四下里一片黑暗,这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是太期待见到他了吗?这心事憋在心里,还真是叫人无法安生。 “方姐姐,你醒醒!”美度娘将方若婳叫醒,娇声怨气地说道:“人家做梦了,叫这么大声,你都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度娘别闹了,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方若婳睡眼迷蒙,拂开美度娘的手臂,转向里面继续睡觉。 “方姐姐!”美度娘将她从枕上拖起来,横蛮地撅着嘴:“你不和我说会子话,休想睡觉!” 方若婳无奈,只好叫她上来:“度娘,你做个梦,都不让人好受!说吧,是不是又梦见疯马公子了?” “什么疯马公子?”美度娘推了推方若婳,撒娇一笑:“方姐姐,人家梦见绝代佳人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胡炔亲自送俞白羽上了马车,回过头来与徐正宁一同沿着宫道散酒,说起北江的战事,由于天色已晚无法详谈,徐正宁答应:“改日造访相府,与方丞相畅谈三日!”胡炔欣然拱手:“如此,导恭候飞虎将军大驾!”二人欢笑作别。 秋安国三王子俞白羽出了宫,召来守在宫外的侍卫,问道:“乐师这些天到哪里去了?”乐师萧青,雅号“江北琴圣”,是秋安国的御用乐师,此次得秋安国王特许,跟着出使团队渡江来到风越国,听说是为一个与他齐名的女子,江南琴痴。 侍卫回答说:“乐师日日前往秀香楼。” 俞白羽鹰眸一敛,一张脸在马车中若明若暗,“命人潜入秀香楼,把乐师会见的人临摹下来!” “是!”侍卫应声退下,马车直接驶往使馆。 秀香楼里,上官慎举杯醉仙霖,在这追欢卖笑之地看尽声色。 秀香楼真是人间仙境,每至入夜之时,笙歌盈耳,珠翠摇光,血色罗裙翻酒污,媚姬旋舞入君怀,最是神醉魂颠,忘却人间。 第三百六十九章 病入膏肓 男孩握住中年仆妇的手,兴奋地说道:“奶娘不知,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啊!” “啊?”中年仆妇放下热气腾腾的饭菜,转身问这长髯先生:“这院子里的花,还有里屋床底那块焦木头,都是你留下的?” 听奶娘提起木头,男孩赶紧向里屋取来一把琴,琴尾尚留有焦痕,似曾经历一番大火。 “先生请看!” 维摩大师看着这焦尾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是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的梧桐木,扣之声音异常,我本想将他交给一位斫琴之人,却一直无缘遇上。没想到小公子竟能依焦木头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不凡!” “大师谬赞!”男孩躬身又是一礼,“小子擅作主张,还望大师见谅,现在斫琴已成,物归原主,小子心愿得偿!” 萧青缓缓睁开眼睛,将怀中的盒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公主。” “这……”晓绮看着手里的长盒子,突然觉得这公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疑惑的目光追随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白色的背影在灰雨中淡去,她才想起来:“是江北琴圣!” 捧着盒子跑去荷池畔的畅轩,见轩中帷幕四垂,她脸上一红,只好在廊道里等候。 雨渐渐地停了,方若婳缓缓睁开眼睛,见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在,眼中多了几分欣喜,披衣起身,见轩中正好摆设了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已开放的荷花,便将这一支也安放进去,希望它开得快一点。 方若婳恨他,他心里明白。她怀了他的骨肉,他却瞒着她,还想把她送给肴王。如今她回来了,她和他的骨血却永远失去了,他有什么理由请求她原谅? 胡炔望着幽深的夜空,长叹一声。 她终究不是能陪他到最后的人! 她答应过任何时候都相信他,这一次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然而,她又为什么回来呢? 夏夜的夫逸园里,无眠的徘徊最是孤寂。 春柳躲在假山后面,身后还多这个影子。 “给我看看,二哥怎么不吹笛了?” 春柳拽拽他,压低声音说:“别看了,相爷进去睡觉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要想在这园子里躲一晚上,我可管不着!” “哎哎——”方志鹊见春柳穿花扶柳走了,也只得猫着腰追随而去,若不是有事求她,他才不会浪费时间陪她来这里,二哥吹笛有什么好看的? “夫人,你不怪我吗?” 梅三娘柔声说道:“怎么会怪你?” 方若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拉扯着衣衫下床来,想要开门出去,却被方志鹊一把挡住。 “美人儿,还没求爷呢,就想出去?”方志鹊一脸无赖地挡在门上,见方若婳双颊生晕,他的魂都丢了,搂住方若婳乱摸,“美人,求爷,爷就放你!” 方若婳这是若相信他的,世上真有鬼了!抬起膝盖便去顶他,偏偏方志鹊早料到她会如此,不但没让她中标,反而害得她差点摔倒,而方志鹊揽着她,故意弯下身来,让她起不来也摔不落。 方若婳气极了:“方志鹊,你禽,兽!” 方志鹊享受着她备受折磨的深情,嘿嘿笑道:“说错了!秀香楼的姑娘都说,爷禽,兽不如!” 方若婳体内如白蚁啃噬,哪里有闲情领会他这样的幽默? “放下我!”方若婳大叫着,几近疯狂。 “好好!”方志鹊想突然放手,却终是怜香惜玉,将她搂了起来,却不如她所愿离开她,让她更加难受。 “放开!放开……”方若婳手上越来越无力,内心无助极了,却还是期待着胡炔来救她。 他在哪儿? 方若婳突然发现,看似自己和他在两条互不相干的路上,却有着相似的矛盾和挣扎。他选择了离开,她却只能留下。 “先生,我……我恐怕要辜负你的厚意……” 听她说出答案,上官慎放开了手,讪讪地笑了,颊边两根虎须一翘一垂,不知如何是好似的。 “对不起!”方若婳躬身折腰,以傲东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 上官慎看着这个来自异国的绝色舞姬,笑容渐渐僵化,他终于笑不出来了,只能不受控制地看着她。 记得她在诡姬之舞中扮演的贵族公子,那样华丽,那样的情深,如樱花一般,倾尽一生,只为那刹那的美。他知道她是相府的舞姬,丞相大人不会轻易送人的美姬,她的美注定了她的非凡。 他看着她舞姿翩跹,看着她在酒宴中穿梭,看着她与胡炔眉目传情,看着她魅惑众生,只能看着,有一天她却告诉他,她恨胡炔,却还是要回到相府……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 “方姑娘,既然如此,我送你回相府吧!”他只能送她回去。 方若婳点点头:“谢谢你!” 她发誓,只要他出现,她便不再恨他,她会陪他到最后,一定会…… “我喜欢的是他。”方若婳看着梅三娘妖娆的脸。 夜灯下的梅三娘,身形娇小,如同邪魅:“你能与我共饮,我很高兴?” …… 胡炔依旧住在清远堂里,每夜依旧吹笛等待,方若婳却再也没有出想过,不是因为搬离梨花院的缘故,得他的默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府院;不是因为伺候梅三娘的缘故,梅三娘从未干涉他的事。 晓绮进来禀告:“萧青给姐姐送来了这个!” 雨水在指尖游荡,滴沥滴沥,孤单的流转,寂寞的旋律。他看着天空,让雨下到眼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晓绮到院门口的时候,见到一个疯子般的落汤鸡,大感诧异:“公子,这样会生病的!” 萧青缓缓睁开眼睛,将怀中的盒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公主。” “这……”晓绮看着手里的长盒子,突然觉得这公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疑惑的目光追随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白色的背影在灰雨中淡去,她才想起来:“是江北琴圣!” 听男孩言行如此老陈,如此彬彬有礼,又有如此技艺,方若婳心中生起疑惑:“这男孩到底是什么人?”转而想到之前对维摩大师的三问,又觉得自己太过执迷了。男孩是什么人,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山中郡维摩居住不了几日,就有人来拜访,而且络绎不绝,先是周遭的隐士、附近的村民,后来王都、甚至更远的名士都来拜访。男孩像个大人一样,与这些来访者交往,如鱼得水,维摩大师自不必说。而方若婳则和中年仆妇一道,成了他们的用人。 相府中人都猜测燕燕是丞相的女儿,因为方若婳毕竟在夫人房里,而夫人又最是有贤名的,从来乐于促成丞相的好事。方若婳生下的女儿,不是丞相的,又是谁的? 梅三娘曾让人将燕燕抱到胡炔面前,胡炔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他的默认,更确定了燕燕的身份。如此,燕燕便成了相府的小姐。只是在相府里,像燕燕这样的小姐并无特殊,之后还会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谁叫丞相大人如此风流呢? 方若婳在将军府一住便是一年,亲见青龙将军如何焦急心碎,大夫进进出出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度娘还是病入了膏肓。 度娘说想看看外面的景色,方若婳便陪她出了府门,徐正宁抱着惜月跟随在侧。 来到郊外的山野,看春山新翠,听碧水潺湲,度娘憔悴的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 “姐姐,还记得我们在傲东的时候吗?” 方若婳搂着度娘,双目含泪,却尽力不出哭声:“如何……不记得?度娘想念樱花了吗?我们就是在樱花飘落的时候离开傲东的。” 如果,她真的那么恨他,真的愿意那样报复他,那就随她去吧!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 不值得…… 胡炔终于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皓月长空,深吸了口气,转身打算回清远堂安寝,却听太湖石后有脚步声响,以为春柳还没走,便一声大喝:“还不出来!” 走出的脚步很迟缓,似乎很费了一番挣扎,才来到他的身后。胡炔回过头来,却在回头的一瞬间愣住了,若不是月光太明亮,他会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记忆中曾经的一个月,有个女子总会这样出现在他身后,带他回头便热烈地抱紧他,与他来一番生死缠绵,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 他没有看错,是方若婳,只是已不是从前那个方若婳。 “你来做什么?”怔了一瞬,胡炔冷冷问道。 “是啊!”度娘目光变得恍惚,“我还记得……离开那天,秋娘带着众姐妹……送我们到海边,说以后要是想回去了,就去海边看船,看到……有樱花标志的船,就……可以回到傲东……” 每日为这些来访者端端茶捧捧琴,听他们谈论或弹琴,方若婳似乎忘记了相府,忘记了胡炔。只是清晨随维摩大师登皋放鹤,会想起度娘刚刚离开相府的那段日子,她在夫逸园的皋亭远望,而他悄然来到她身后,她转身回头的瞬间看到他的眼睛,他眼里盛着真切的关怀,虽然短暂,虽然很快就被他掩去,但曾经存在过…… 第三百七十章 我帮您 雪纷飞,洋洋洒洒,凄然而下,地上已覆了一层薄雪。荒郊野外,孤坟凄凉,黑土一点点被素白掩盖。 坟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少女虽脸色被冻的发紫,但是丝毫不能让她绝代的容貌稍微逊色。 墓碑下角刻着,孝女方若婳立。方若婳忽然叹了一口气,回想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若婳,你出生的那天,是个大雪天,但是你一出生,整个村庄都迷漫着一股清新的花香,人人都说方家生出了奇女。第三天,有个游方和尚,来到方家。 他说你命格非凡,但此生多灾多难,长到十七岁便会父母双亡,从前爹爹还不信,因为我的好女儿是那么的乖巧聪明,无人能及。” 父亲说到此处眼含悲伤,抚着方若婳的脸老泪纵横,他是多么不忍心撒手而去,留下这个孤女该如何生活呀?方若婳伏在父亲床边痛哭。 父亲拍着她的背,反倒安慰她:“好女儿,你长到了十七岁爹爹还没有给你找婆家,只是想让女儿多陪爹爹一些日子,你不会怪爹吧。” 方若婳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含泪强笑道:“当然不会,女儿也想多陪伴爹爹……” 说到此处不禁泪落如珠,父亲勉强笑道:“你娘暴亡之后爹才信了那和尚几分,就没敢给你寻婆家,他说你的姻缘前生早定,要你在无依无靠的时候,到暨邵城去寻找你的命运,他说,他说,那是一个你一见就会情不自禁流泪的男子。 若婳啊,暨邵城离此千里之遥,你一个女孩家,路途遥远,可要保重啊……”父亲硬撑着说完这一句话,流着浑浊的泪水,带着担忧和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方若婳不可置信地摇着父亲的手臂,脑中轰鸣,泪如雨下。 如今,方若婳变卖了家中的房产和田地,将父亲与死去多年的母亲合葬。 看着父母坟上的新土,一点点被白雪掩盖,眼圈又红了,却没有哭,反而笑了,“爹,娘,若婳要走了,你们放心,若婳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只是前路遥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拜祭爹娘,女儿不孝……” 深深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方若婳已冻僵了的手拿起一旁已落上一层雪花的包袱,回头再看一眼父母的墓碑,送葬的人早走了,雪掩盖了他们的脚印,只有一辆黑顶的马车在等待她,赶车的老伯双手拢在袖中,靠在车上打盹。 方若婳喊他起来,老伯被惊醒,抬眼看见她,方若婳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在这冰方的冬日,老伯忽觉百花开放,香气迷人。 老伯道:“若婳,你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方若婳点头,老伯担忧道:“你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什么?你虽然没有族人兄弟,但方先生是个大好人,一家一口饭也养的起你。再说,村里的好小伙子都愿意照顾你,只要你点头。” 方若婳脸红了,羞道:“周伯伯不要再说了……周伯伯愿意载若婳到那么远的地方,若婳已经很感激了。去暨邵城是家父的遗愿,到了那里若婳自有办法,周伯伯不要担心了。” 周伯伯无奈地叹道:“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太有主见,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天快晚了,我们快走吧,天黑前还可以赶到下个城镇休息一宿。” 方若婳笑道:“谢谢周伯伯。” 周伯伯待她坐稳后隔着车帘和她说话:“你这个丫头啊,听说你要走,我那个小孙子爬到我身上咬我,说是我这个坏爷爷要带他的若婳姐姐走的。” 说到这里哈哈大笑,满脸的慈祥,“你呀,要不是瞒着村里的人,哪个舍得让你走哟。老汉我糊涂了,竟然答应了你这姑娘,等从暨邵城回来,还不被人把这张老皮都给扒咯。” 话却是说得得意,好像方若婳是他的女儿,在夸他自家的女儿一般。 方若婳听着他的絮絮叨叨,马车摇晃,狭小的窗外白雪纷飞,飘飘如絮,远山近树,和阴沉沉的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老伯说着村子里的事,自小生活的小村,却是切实地远了,而前方路漫漫,人烟未知。 一路无事,老天帮忙,十几日来竟然没有大风大雪,这一日平安到达暨邵城。 天色阴沉,看来天气要变了,周伯伯急着赶路回去,担忧地问方若婳:“孩子,接下来你怎么办啊?” 方若婳安慰道:“放心,若婳自有办法。” 周伯伯走了,仰头看着暨邵城那古老城门,城内喧嚣热闹,毕竟是黄河边上的大城,气象非凡,但方若婳却觉得里面有一股莫名的阴冷之气。 方若婳在客栈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寻人租了一个小房子,要在这里住下去,总住客栈是不行的。房子一面临街,不是什么主街,一条偏巷,通着菜市,每天都吵吵嚷嚷,来来去去的人们脚步纷沓。 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见她一个孤身女子租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好心地提醒她夜里可要记得紧闭门户。 方若婳谢了房东,其实她也害怕,想到父亲留下的关于她的预言,方若婳本是怀疑的很,但是不来暨邵城她又能去哪里?真如老伯所说的,嫁一个喜欢她的男子,在村里度过一生吗? 方若婳小的时候看邻居的姐姐哭着上花轿,奇怪地问父亲:“爹爹,姐姐为什么哭啊?嫁人不是开心的事情吗?” 父亲轻叹一声:“问题是嫁的不是喜欢的人啊。” 方若婳奇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嫁呢?” 父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的到女孩子家做主?” 方若婳小小的年纪便惊恐道:“那爹爹以后是不是也要把若婳嫁给不喜欢的人?” 父亲大笑,抱起她高高地抛起,逗得小小方若婳咯咯地笑,母亲扶着病体在后面温柔地看着他们父女。 父亲笑道:“好女儿,爹爹一定给你选个你喜欢的!” 方若婳大声道:“不!女儿要自己选!” 父亲开怀大笑:“好好好,自己选就自己选!”也许当年父亲只是逗女儿开心的戏言,当不得真的,风越虽然民风开放,但还没有到婚姻自由的地步,方若婳却是当真的来相信着,爹娘的纵容让她得到别的女孩子没有得到的自由,无论是在行为上还是思想上。 也幸得父亲如此的管教,不然如今一个人生活,还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好。 租这个地方方若婳有一个打算,方若婳将家里自己的绣工都带来了,家家都有女子在做针线活,这些原是卖不出去的,但坐吃山空,自己的活计鲜活漂亮,在小村也时常有人来求她做的,方若婳希望路过的人看见了能够喜欢。 在家门口支个小摊,将东西摆上,一边做针线一边卖东西。没想到比她设想的要好,生意很好,不几天就将东西全卖了出去。方若婳买了许多布,日夜加紧干活。 生计有了着落,虽然辛苦,却也充实自在。去买布或者米面的时候方若婳总是走的很慢,留神看路上行走的人。 对于父亲留下的话,方若婳还是颇有些在意的,由天定的姻缘,会是什么样的姻缘呢?那个主宰她命运的男人是谁?是怎样的人?她会喜欢他吗?或者……他会喜欢她吗?方若婳想到此处时总是忍不住满面羞红。 一个驼背老伯每天都会挑新鲜的花来卖,每一枝都娇艳欲滴,太阳快落山了还没有卖完的话方若婳会掏钱买上一些,她的生活不好过,老伯了解她以后就不愿意卖给她了,方若婳含笑坚持,老伯无法,就卖给她一枝。 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海棠,有时候是雪白的梨花,方若婳掐短花枝,斜斜地插在鬂边,揽镜自照,人比花娇,鲜花在她的鸦发雾鬂旁也只是陪衬,可惜长夜孤灯,也只能孤芳自赏了。 中午时分,方若婳还在埋头做针线,老伯就来了,一瘸一拐的。方若婳惊问:“大伯,您怎么了?” 老伯苦道:“走路不小心,扭到了,这半天才走到姑娘你这里。”老伯说话不时看着那两大担的鲜花,今日若不卖出去,花就谢了。 方若婳收了针线,笑道:“大伯,您帮我看着摊子,我帮您卖花去吧。” 老伯道:“那怎么好意思?姑娘你还要做活计……” 方若婳道:“我正好要去买些布,顺便帮大伯卖上一些,卖不完的再带回来给大伯好不好?” 老伯一听只好应允,方若婳抱起一个大大的花篮,笑靥明净,沿街娇声叫卖。那日方若婳穿着素白的衣裙,长发如墨,温雅素净如天上的仙子,这样的女孩儿再衬着凝香带露的鲜花,行人不禁驻足。 生意很好,才走了两条街,篮子里就只剩下一枝白色镶着蓝边的桔梗,从自己的钱袋拿出一文钱放到篮子里,掐短花枝,斜斜地插入鬂角,展颜而笑,忽然满街寂静,天地似乎都为之动容。 面前缓缓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年轻仆人已是呆了,无知的马儿视若无睹,就要错身而过,仆人忙不迭地道:“三公子,三公子,快,快看美人……嘉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孩子……” 华无缺听嘉佑说得夸张,微微的掀帘,正与方若婳的目光相对,华无缺的心中一震,春日软软的阳光落在方若婳的黑发上,落在她嫩白如羊脂美玉的脸上,皮肤透明吹弹可破,华无缺忽然觉得心被掏空了,心中奇道:她是谁?我好像见过……很熟悉……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公子勿怪 方若婳怔怔的,忽然落下泪来,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任何的预兆地。看着马车从身边经过,微风拂动她的发,和发上桔梗柔软的花瓣。 马车就要行远,方若婳回身追了过去,心中呼喊:停下,等等我!嘴里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要发出什么声音。 华璞瑜提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点心从南潼居出来,策马追赶弟弟的马车,远远的见一个身段纤细窈窕的女子在追赶弟弟的马车,心中大奇,正要赶上问个究竟,方若婳没留神撞上横穿过街的的装满货物的木板车,娇小的身躯和沉重的货物一齐倒在肮脏的马路上,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沾满了黄泥,花篮里的铜板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那伙计大怒,喝骂道:“没长眼睛啊,你怎么走路的!” 华璞瑜在方若婳身旁停下,下马扶起方若婳,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 方若婳抬起脸来,满脸的泪珠晶莹剔透,华璞瑜一阵晕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流于世俗的美,清华灵逸,空灵如幽谷清泉。 那伙计也止住了谩骂,呆呆地看着她。方若婳的美不是那种让人有欲望的美,她如神仙画卷中飘渺方傲的神仙妃子,令人不敢触摸,不敢仰望,神圣不可侵犯,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仿佛她的注视,她的笑,都是福泽。 她让人晕眩,如坠云雾。她不是那种惹人争夺的女子,只要远观就令人心满意足。 含烟带水的双眸,凄切动人,方才那一摔弄疼她了,华璞瑜扶她起来,娇弱无力,惹人心生爱怜。 华璞瑜道:“姑娘,你追我弟弟的马车做什么?他欺负你了?” 方若婳无话可答,泪水涔涔而下,古怪的泪水,似乎从前世就积攒下来,贮满了她的身体一般。 见她不答,华璞瑜以为是少女娇羞,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出口,疑窦丛生:三弟身体孱弱,几乎足不出户,而且一向懂事,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拈花惹草。 今日同他到襄通观上香不过半日,方才想起他爱吃南潼居的点心,岔道去买了来即便赶上,这点时间他能怎么欺负人家姑娘,害她伤心至此? 华璞瑜父母早亡,年纪轻轻就挑起管教幼弟的责任,想到弟弟可能犯了错华璞瑜就先自起了三分的气,但方若婳一话不说,华璞瑜无奈,只好先把她带回华府。 华府是暨邵城第一的大户,府邸占地甚广,华家的祖先当年曾随大将军平乱,战功赫赫,御赐华府,世代继承爵位,永驻暨邵城。 乱后,风越不复当年的强盛,藩镇割据,王有名无实,到了华璞瑜这一代,华府已是无兵无权,空领一等俸禄的挂名将军爵。 王恩日微,好在历代的将军爵买了大量的田地庄园,勉勉强强的维持着暨邵城第一大户的位置,但当年的显耀气派早已付诸流水,同一般的富户没有什么区别了。 十年前华德海随县令平息饥民之乱被击落水,尸骨无存,华璞瑜十七岁便继承了华家的爵位,经营十载,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爵爷。 方若婳在暨邵城生活了整整三个月,暨邵城的显要她还是知道的。走入华府的大门,方若婳的心咚咚跳,想到那个预言,方若婳是从所未有的深深的怀疑,若如预言所说,她的前世姻缘就是华家的公子华无缺,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她是何等身份,怎能高攀? 华无缺被兄长骂的莫名其妙,华璞瑜见弟弟不承认,只好一同到大厅去问方若婳。 大厅门口小子丫鬟围了一圈,窃窃私语,似乎很是羡慕,嘉佑在人群中最是兴奋,像捡到金银一样!见华家两兄弟的到来,仆人们忙行礼散去,华璞瑜呵斥道:“嘉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有规矩!” 嘉佑脸红了,却是压抑不住笑道:“大公子,三公子,那姑娘睡着了……我们只是看看,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仙子一样!” 华璞瑜虽继承了爵位,但他总觉得父亲没有死,迟早还要回来的,便沿袭旧称,下人还是称他为公子。 华无缺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快下去吧,下次不可再这般无礼。” 嘉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华璞瑜,见华璞瑜没有要骂他的意思,连忙退下。 两人行入大厅,方若婳伏在梨花木椅的扶手上睡着了,她好像很累很累,累得等不得华璞瑜和华无缺回来,就在这堂皇而陌生的地方睡着了。 纤长优美的玉颈,天鹅一般优雅,轻贴着脖子的衣领由于身体的倾斜微微的拉开一线,在少女严密的穿着中露出一丝让人遐想的可能。 虽是如此,方若婳的穿着还是保守的很,华无缺却脸红了,颇有些尴尬地看着兄长,一副询问的表情。 华璞瑜不忍唤她起来,只吩咐一直留在大厅听候使唤的小雅:“小雅,给这位姑娘准备客房,小心伺候。” 小雅含笑答应。 方若婳梦见自己身着异常华美飘逸的衣服,身上的佩饰流光溢彩,非凡人所能轻见,所处之地是一座花园,仙雾萦绕,花草树木,奇异非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仙鹤悠然行于清清流水间,凤凰栖于山石之上,一个绝美的女子飘飘若仙,手持琉璃宫灯,语笑嫣然,款款向她行礼:“夫人。” 方若婳张口欲问,却只是淡淡的点头,女子笑道:“公子就在前面等夫人您呢。” 方若婳便往前走,脚步竟然有些雀跃,仙雾散去,修竹下一方棋台,端坐着一个青丝长袍,手指修长的男子,双眉轻皱,闲敲棋子,似有所思。被她的脚步惊动,抬眸见了她,展颜微笑…… 方若婳惊醒,蓦然发现身处之处柔软芬芳,房间华丽陌生,正茫然无措,小雅端水盆推门而入,愣了一愣,眼露羡慕,欣喜道:“姑娘,你醒了!快来洗脸。” 方若婳道了谢,问道:“这位姐姐,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小雅奇道:“你在华府啊,你不知道么?昨天大公子带你回来,你在客厅睡着了,大公子就吩咐人安排你在这里睡了一夜。” 小雅抿嘴笑了,道:“你快梳洗打扮吃些早点,我带你去见大公子,他很忙的,迟了可就见不到了。” 方若婳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干净,鬂角的桔梗已压扁,枯萎了,想到昨日的荒风越行为,方若婳不禁忐忑,见了大公子,该说什么好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华家三兄弟正在书房畅谈,小雅入门行礼道:“大公子,三公子,四公子,我把她带来了。” 华璞瑜端坐在宽大的檀木桌后,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一个十三四岁衣饰华丽的少年公子随随便便地倚坐在桌子一角,一脸的稚气与被宠坏了的骄横。 华璞瑜听了此言放下手中的书,道:“叫她进来吧。”说着看了宽坐在身旁的华无缺一眼。 已是初春,天虽微有凉意,但常人着一两件衣裳便可,华无缺却将自己裹在一件薄裘之中,和兄长的沉稳和昂然之气不同,他的面色颇有些苍白,长年的缺少光照,皮肤如女子般细腻柔软,面庞干净气质沉静,淡淡地笑着与兄长对视,目光清澈。 方若婳红着脸道了一福,双手紧绞着罗帕,不敢与华家三位公子对视。华家小少爷华弘骅见了她,不等两位兄长开口便站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就是小桃花她们口中说的惊为天人的女子?我还以为她们是夸大其词呢,没想到……” 华璞瑜沉声喝道:“四弟,好没规矩!”华弘骅不服气地嘟起嘴巴,不一会却淘气地吐吐舌头,乖乖的不说话了。 华璞瑜看着方若婳道:“姑娘,我三弟就在此处,他若是欺负了你,尽管说出来,我决不偏袒他。” 方若婳更是羞愧,半日才轻声道:“不,不是的,三公子并没有欺负小女子,是小女子无礼,还请大公子勿怪……” 华璞瑜道:“那姑娘为什么追着我三弟的马车,哭的那么伤心?” 方若婳脸上更红,垂首不敢答。华无缺柔声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他的声音犹如天外之音,方若婳竟然紧张起来,“……方若婳。” 华弘骅欢叫起来:“听说我们暨邵城来了个手好巧的绣女,绣的花儿鸟儿漂亮的不得了,小桃花还托人买了个荷包给我玩,果真是绣工精湛,她的名字就叫做方若婳,莫非就是你?” 华璞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虽然他相信华无缺不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是亲耳证实,心里还是高兴的很。 绮梦推门进来,“三公子,药煎好了。” 华无缺伸出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由她扶持着去了。方若婳垂首看到他洁白的轻裘和移动的双脚,空出的右手干干净净,心中竟有一丝不舍,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华无缺听到身后华弘骅兴奋地说:“方若婳姑娘,听说你无父无母,孤身到暨邵城生活,不如就留在我们华府吧,华府的绣工一个月的月钱,比你在外面辛苦刺绣赚的多了!” 华璞瑜道:“四弟,什么时候轮的到你自作主张!” 华弘骅赌气抱手下巴一扭,决定再不说话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你在做什么 华璞瑜看了方若婳一眼,道:“三弟没有得罪姑娘那就再好不过了。”顿了一顿,看方若婳虽衣饰寒酸,但手中那方丝帕却是绣工精美,看来传言非虚,道:“四弟所说也不错,华府正好缺了个绣女,姑娘要是愿意就留下吧。” 华弘骅大喜,待要说什么,眼珠子往华璞瑜方向转了转便不敢再说了。方若婳喜不自胜福了一福,道:“多谢大公子!”想到她可留在此地,可日日见华无缺,便心神激荡。 华璞瑜挥手道:“小雅,带她到管家那里报到,顺便叫杏花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不回房间了。” 小雅笑道:“是。”和方若婳出的门来,拉着她的手大喜道:“恭喜你了,方若婳!你知道吗,华府都是家生的丫鬟,绝少要外人来的,大公子一定是很喜欢你才让你进来!” 方若婳从华府出来,身上已焕然一新,华府里就是烧火的丫头也是遍身绫罗的,自然也亏待不了方若婳。 将房子退了,只收拾了些用的着的细软,人靠衣装马靠鞍,方若婳出来就不是原来的方若婳了,老伯险些认不出她来。 老伯三步两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关切道:“方姑娘,你没事吧!听说你被华府的人抓了进去,可吓得老汉一夜没有合眼,生怕你有个好歹!” 方若婳笑道:“我没事,伯伯你放心。”昨天卖花的钱丢了,方若婳将自己平时积攒的钱拿给他,听说她成了华府的绣女,老伯既为她高兴又有些不舍。 从此春花格外灿烂,庭前青竹间的桃花盛开了,和着绵绵的细雨,娇艳缠绵。方若婳端坐窗前,粉红色的花瓣幽幽飘落,方若婳抬头看着那花,那雨,手中的绫罗便开满了粉红的花朵,绵绵密密,灿烂芬芳。 虽然她只用做三位公子的针线,但是名目众多,除了衣服鞋袜还有香囊手绢等,幸好都不着急着用,方若婳手脚快,经常是做到无事可做,便时常帮一些丫鬟下人做些活计,她劳累惯了,清闲不得,有空就帮别人做些,也不值什么。 方若婳长的美又和气,待人亦好,不分彼此,因此华府中的家丁丫鬟无不和她要好,有空就来和她说说话,求她做些针线。 华无缺洗沐完毕歪在躺椅上小憩,桃瓣零落,落在他那身素色绣着桃花的睡袍上,华无缺伸手拈起花瓣,在鼻间轻嗅,桃花幽香,春色深深。 华弘骅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见了华无缺,笑道:“三哥!” 华无缺并不起来,招手让他过来,抚着他的发,他今日穿着深蓝绣着奇石花鸟的长袍,头带金冠,金冠上大大的一颗明珠,面如冠玉,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华无缺爱怜地问道:“放学了?今日有没有给先生淘气?” 华弘骅不悦地嘟起嘴巴:“三哥怎么和大哥似的,整天就会说我淘气,我只会淘气么?我都十四岁了!” 华无缺莞尔一笑,道:“是是是,我们的弘骅长大了,再不是小孩子了。” 华弘骅见了华无缺身上的睡袍,道:“三哥的新睡袍绣的是桃花,我的绣的是石竹,那新来的绣女手真巧,我都不愿再穿以前的东西了,但大哥说她不可能一下子给我全部换上,还骂我浪费呢!” 华无缺想起那日见的那姑娘,说来也是奇怪,华无缺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他好像能看进她的心里,她的不安,她的羞赧,他仿佛看的清清楚楚,对别人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华无缺微微一笑,那真是个清澈,明净如水的女子,和以往所见的都大不相同。 华无缺在绮梦的搀扶下到花园里赏花,池塘清清,金红的鲤鱼在冒起的尖尖荷叶间游弋,华无缺抬眼,蓦地见一个轻灵的身影穿过繁华翠叶,笑吟吟地端着茶盘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华无缺笑问绮梦:“那不是我们府新来的绣女么?怎么也斟茶递水?” 绮梦往方若婳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她做事很快,又闲不得,所以大家忙的时候都会叫她帮忙。” 华府向是宽柔待下,人手又多,怎么会让下人忙不过来?多是那起懒贼偷懒,欺负她这个新来的。华无缺心道:看她满面的笑容,似乎很是开心,真是个单纯的姑娘。 华无缺和绮梦回房,正见方若婳手里拿着空果盘从华无缺房里出来,方若婳见了华无缺,先自一愣,绮梦给她使眼色,方若婳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问好,脸上不觉红了,娇娇羞羞的模样,华无缺不由得看的呆了。 绮梦见两人神色不对,道:“三公子,奴婢去看看您的药煎好没有。方若婳,你快扶公子进去吧!” 方若婳小声地应了一声,小心地托住华无缺抬起的手,华无缺清瘦,方若婳托着他的手竟不自觉地心痛。 扶华无缺在躺椅上歪着,安好枕头,面对他的含笑凝视,方若婳虽是羞,却也压抑不住笑意,垂手坐在一旁。 华无缺道:“方若婳,在华府可还习惯么?”方若婳道:“恩,很好,大家都待我很好。”这傻姑娘,还不知道被人欺负了呢。 “小小的年纪便离乡背井,真是不易。你可有族人兄弟?怎么一个人来暨邵城?” 方若婳头埋得更低。总不能说是因为父亲口中那游方和尚的话吧!更不能说他也许就是那预言中她命中注定的人。 方若婳笑而不答,华无缺也就没有勉强,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方若婳的家族人丁单薄,到了她这一代更是零落,连个男丁都没有了。母亲体弱多病,生了她便再无生育,父亲是个秀才,是私塾的先生,靠着祖上传下的几亩薄田和一些房产,家中虽不殷实倒还过的去。 母亲在方若婳十岁那年一病而殁,父亲痴心,再未续弦,可怜方若婳小小的女孩儿便要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皆是她一人。方若婳懂事,从无怨怼,闲时就随父亲读书写字,帮着乡邻看带孩子,乡亲们无一不疼爱她的。 父亲死后,她出来还是瞒着乡亲,不然还真出不来。 华无缺听罢黯然,道:“姑娘至少还可为父母养老送终。” 华无缺和华璞瑜是华德海的原配夫人所生,华夫人生了华无缺之后便一命归西,华无缺连生母的印象都没有。 十年前华德海失踪,至今不知生死,为人子女,身受父母养育之恩,却连为父母养老送终都不能够,为华无缺终生遗憾。 想不到他身为贵家子,却有如此的伤心事,比较起来,自己的确比他幸运一些。方若婳安慰道:“两老若有灵,看你在人世生活的好,心里也就满足了。” 华无缺拍拍她的手,笑道:“我尚有兄弟扶持,可怜你孑然一身,日后若有什么委屈尽管来告诉,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实属不易。” 想到华璞瑜在外为这个家操劳奔波,重建华家的声威,什么达官贵人,巨富商贾,到文人学士,无一不需周旋,日日疲惫而回,如今已有二十七岁,尚未有心力考虑婚姻大事,而自己却整天病卧家中,虽是有心却无力帮忙,常自愧疚。 这是要照顾她的意思吗?方若婳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两人双手相握,蓦地由手至臂,由臂至身,酥软发烫,想要抽手,却又不舍,也已无力了。 绮梦端着药在门外站了许久,花声鸟语,在她耳中听来尽是聒噪,绮梦脸上阴晴不定,半日,方推门进来,“三公子,药煎好了。” 华无缺道:“方若婳,给我端来。” 方若婳从绮梦手中接过托盘时看见绮梦眼中的怨毒,心中惊讶,绮梦塞给了她,赌气转身而去! 方若婳半坐在华无缺椅上,扶他坐起,温软的怀抱半搂抱着他,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先在唇边试探,太烫了,轻吹了吹,华无缺看她长且绵密的睫毛轻轻地覆盖下来在眼睑上投下阴影,眉尖秀长,如书法中最后那意犹未尽的笔意,婉转绵长。 “好了。”方若婳带笑将药碗端到他唇边。 绮梦躲在门后偷看,小雅奇道:“绮梦,你在做什么?” 绮梦吓了大跳,见是她,柳眉倒竖,恼羞成怒:“鬼叫什么?吵醒了三公子你担待得起吗!” 小雅撇撇嘴,哼道:“担待不起——这是大公子刚刚带回来的上好的燕窝,就这么点,全给拿来了,喏,拿去!” 绮梦夹手夺过,小雅哼地一声回身就走!整个华府就她爱狐假虎威装模作样拿着鸡毛当令箭!华无缺生性温柔和平,别说是有事吵了他,就是无事吵他起来也不会生气,偏这丫头爱吓唬人! 华家四个孩子,二女儿华孤岚少时随母亲拜香,路遇强盗,虽最终赶走了强盗,但华孤岚却不见了。 华德海心痛之下责怪了爱妾几句,莉娘本就伤心难过,被丈夫这么一责怪,一面呼天抢地,一面死命往墙上撞去,命虽是救回来了,但从此神志不清,见人就血红着眼睛抓住人问:“我女儿呢?有没有看见我女儿?她小小的,皮肤白白的,笑起来两个酒窝……” 第三百七十三章 被你惹怒 方若婳帮伺候她的人送过几次饭菜给她吃,她的癫狂让方若婳既是同情又害怕。华德海失踪后,另一个侍妾耐不住寂寞,通奸养汉无所不为,丝毫没把华璞瑜这个少年当家的放在眼里,华璞瑜自己做主,给她找了个人家远远的打发了去,眼不见为净。 当年华弘骅虽然还小,但是后来也听人说起一些,深以为耻,虽是他的生母,但从不提起,只随华璞瑜和华无缺一般称呼华夫人为娘亲。 暨邵城自古来就有阴界入口的传说,传说此地为阴阳的交界,是阴司鬼差出入的地方,也是天下阴气最胜的地方,暨邵城的人比外面的人更加容易招惹是非,引来不幸。有时候华无缺忍不住想,华家接连的不幸是不是撞到了哪路神鬼? 方若婳似乎特别喜欢帮华无缺房里的丫头的忙。华家三兄弟,大的管教下人极严的,一点都错不得,不该走的一步也不得多走,不该瞧的一眼也不许多瞧,当他的丫头最是可怕。 小的虽然还小,但是古灵精怪,平时玩笑可以,但要欺负他小从他这里掇弄什么的话就估计错误了。 最好当差的就是华无缺的房,华无缺是什么都懒的计较的人,多一些少一些,舒服一些难受一些都无所谓,平日里东西也不知被多少无行的下人诓了去,他也不知道。华无缺房里的事最少,下人也最忙,忙的连斟茶递水都没有时间,不时就来支使方若婳。方若婳虽然知道她们忙的是什么,但听见是华无缺房里的事,也就答应了。 华无缺一觉醒来发现方若婳就坐在旁边做针线,华丽的缎子从她手中蜿蜒流泻,漫过她圆润的膝盖,流入脚边的藤篮,手中正刺着鸳鸯戏水。见他醒来,笑道:“三公子,你醒了。”放下手中的活给他斟茶。 华无缺奇道:“她们呢?” “绮梦姐姐去催药,她们,她们有事。” 华无缺没有出言责怪,那起懒贼多半玩去了。华无缺在她手里喝了一口茶,看着她只道:“你的事还没有做完为什么要来?” 方若婳的心狂跳了两下,笑而不答。她能说是她喜欢来么?能说喜欢伺候他,看着他么?华无缺却未如平常一般不予勉强,这个女子真是又聪明又奇怪。 许多自以为聪明的女子喜欢撒谎,以为自己的手段高明,别人都是信的,却不知在聪明男人眼里愚蠢而可笑。 华无缺清醒的时候总比别人少些,所以他讨厌无意义的事,讨厌听假话,偏偏他身边的女子大多喜欢骗他。他不计较,不代表他喜欢。 绮梦不撒谎,但是真话往往也不那么好听,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很聪明,她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她用她的笑来代替回答,很少有人能够面对这样的笑脸还要威逼她的。 但今天华无缺却非要听她说实话!她的活计还没有做完,她有充足的拒绝的理由,但是为什么她要来? 华无缺虽然喜欢看见她,但也喜欢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但是不好确定。华无缺笑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方若婳虽然还是笑着,却颇有些惊慌了,目光开始闪躲。 绮梦的声音响起:“三公子,药……”见了方若婳,脸上的笑容蓦地收起:“又是你!你来做什么?”四顾再无其他人,奇道:“其他人呢?” 方若婳道:“她们说有事,所以……” 绮梦恨恨道:“有事?花园里捉蟋蟀的事吧!” 华无缺经不得闹,纤白的手指轻捂着嘴唇咳嗽几声,颇有些不耐,“方若婳,把药给我端来!” 绮梦又是委屈又是羞愧,狠狠地塞到方若婳手里,托盘中的药险些撒了出来。方若婳看着她眼中的泪光惊讶不已。 华无缺喝了药,对方若婳道:“日后你若无事,便到我这里来帮忙,我的下人都是忙的很的。” 方若婳欢喜道:“是。” 从此方若婳日日来报到,那些小丫鬟还暗自高兴,方若婳自己爱来她们就更忙了。华无缺房里通常只有两个丫头,一个是绮梦,另一个是方若婳。相 处不到两日,华无缺就发现了方若婳这姑娘的与众不同,她似乎什么都比别人更胜一筹,连磨出的墨,都比别人香浓一些,铺的床似乎都要软些暖和些,至于她那纤纤玉手掖过的被角,更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似乎有安神的作用。 华无缺兴致忽来,大笔狂书了一幅字,不同于外表的文弱,竟写的一手苍劲的好字,写罢笑问身边的方若婳:“写得如何?” 方若婳含笑道:“好字。” 华无缺笑道:“你来写两个字我看看。” 方若婳抿嘴一笑,颇有些紧张却不推辞,想了一会,笔迹清秀沉稳,书了一行小字: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华无缺愣了一愣,道:“曹植的咏三良?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家,喜欢这首诗。” 方若婳笑道:“是家父喜欢,他平时也练字,我就在旁边看着,记得几句。他每次写到这首诗,总是感叹良多。” 华无缺叹道:“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忽然方笑:“好一个忠义我所安,安于忠义,最后也不过是如此下场!”说罢将方若婳的字纸扯破,由于激动而呼吸急促,脸上汗水渗出。 纸如破碎的白蝶纷纷撒撒,华无缺咳嗽着走出书房。方若婳的心咚咚跳,眼里泪水打转。 为什么他对这两句诗反应如此的激烈? 方若婳呆呆地吟哦道:“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秦华先下世,三臣皆自残。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谁言捐躯易,杀身诚独难。揽涕登君墓,临穴仰天叹。长夜何冥冥,一往不复还。黄鸟为悲鸣,哀哉伤肺肝。” 只是一首哀叹春秋时期秦华公的三位贤臣子车氏三兄弟奄息、仲行和鍼虎的诗,三人曾佐助华公成就霸业,立下汗马功劳,且深得华公的信赖,华公死后,又甘愿为其殉葬。 这到底哪里触及到华无缺了?为何他如此的悲愤? 华无缺一个早上都没有看见方若婳,反倒奇怪了,问道:“绮梦,方若婳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到?” 绮梦在他背后自己生气,并不回答。华无缺心中烦躁,提了笔在宣纸上很快地写着: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秦华先下世,三臣皆自残。一遍一遍地写,来来去去就这两句,写满一张便丢在地上,绮梦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只道是昨日方若婳在书房伺候了半天便得罪华无缺了,今日不敢再来,正暗暗高兴,没想到华无缺一开口就是问她! 华无缺道:“绮梦,你去看她在忙什么,是不是脱不开身过来。” 绮梦无名火起,又不敢怎么样,道:“人都不在了,三公子要人使唤可怎么办?我不能去!” 华无缺抬眼看她一眼,淡淡道:“就这几步的路,我还不至于有什么三长两短。” 绮梦心中一惊,华无缺生气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很少生气,再大的事情也没见他生过气,竟然为这样一点小事生气了。 方若婳在房间心不在焉地做着针线,窗外的桃花零零落落,如一场粉红雨。如丝的春雨和着花瓣无声的坠落,娴雅的美人临窗刺绣,本是安静美好的场景,这份安静和美好却被绮梦打破了。 绮梦闯到方若婳的房间,道:“快去,三公子在等着你!” 方若婳愕然,看了她半日,方才歉然道:“对不起绮梦姐姐,麻烦你了,我,我今天活很多,不能去……”是不能还是不敢?方若婳好抱歉,华无缺那样的人,波澜不惊的,却被她弄得那么激动。 绮梦大怒:“你还摆起了架子!你当是求你去的么!” 方若婳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公子被你惹怒了!你最好快去向他赔罪,不然,不然……”绮梦咬牙切齿,道:“不然我饶不了你!”说罢拂袖而去。 方若婳绞着手,出现在华无缺面前,满地的字纸和纸上的句子加深了她的不安。华无缺却微微一笑,语气愉快:“方若婳,你来了。” 方若婳倒愣了,他不是生气么?怎么却是这样? 华无缺吁了一口气,笑道:“你今日很忙么?怎么这早晚了还不来帮忙?” 方若婳不安道:“我……” 华无缺道:“墨没有了,还不来磨墨?” “是”方若婳轻牵衣袖,低头研墨。看他的手,扶着笔杆,很快很快地移动,似乎心里无限的悲愤,只在这只手上表现出来。方若婳的指尖颤抖,心中发堵,忽然就滴下泪来,正滴在未磨浓的墨上,清清的一圈水印。 华无缺叹息道:“方若婳,不关你的事,不需多想。” 方若婳愣了一愣,心中似乎宽慰一些,眼睛却越发苦涩,他究竟有什么苦?华无缺抛下手中的笔,笔在纸上滚出一道丑陋的墨迹。华无缺微嫌冰凉的指尖将方若婳手中的墨条拿下来。方若婳睁开泪眼看着他,华无缺看见她的泪痕,忍不住笑了,手指去抹她轻挂睫毛还未落下的泪珠,笑道:“傻姑娘,你哭什么?”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会太干净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犹带墨香。方若婳自己擦干眼泪,道:“我还以为公子你恼我了,再不要见我了。” 华无缺自嘲道:“不要见你了谁替我斟茶倒水,谁陪我挑灯夜读?要知道我这里的丫鬟除了绮梦都是忙的很的。” 方若婳破涕为笑。 华无缺将未写完的纸扯出来抛在地上,连同那支笔。重回笔架上取了一支,蘸了浓墨,含笑看她:“你还喜欢什么诗?你父亲都教你什么了?” 方若婳抿嘴一笑,浅浅吟哦道:“日**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华无缺笑道:“好,李太白的长相思。却不知美人如花,为谁肝肠断?” 方若婳惊而抬眸,恰与华无缺对视,华无缺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绵绵情义,方若婳水眸闪烁,深深埋首。为谁相思为谁断肠又奈何?那人不是她能相思的了的。门第的差别是这个世界无法逾越的鸿沟。 华无缺看着她微微的一笑,心中早是柔情万千。看她脸庞深垂,几丝秀发飘拂额前。华无缺无声地叹息,伸手为她拂到一边,几近透明的指甲和温柔的指腹就在面前,几乎触到方若婳的面颊,却最终没有触到,什么都没有触到。 绮梦破门而入,吓了两人一大跳,华无缺皱眉道:“绮梦,你有什么事?” 绮梦先自愣了,然后愤怒,羞愧,委屈,眼泪打转,却是流不出来,最后只哑声道:“大公子今日早回,要三公子和四公子午饭一起吃。” 华无缺喜道:“大哥回来了?多少年没有回过这么早了,现在大哥在什么地方?” “在,在大厅……” “方若婳,你随我去。” “是”方若婳看了绮梦一眼便又垂首。都是女子,方若婳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似乎把华无缺当作自己的财产,只有她才可拥有,所以那些丫头不干活她虽然生气,却从未责骂过她们。他是她的,她一个人照顾就可以了其他人通通是多余通通可以不要! 但华无缺可不是她的财产,相反的是她是华无缺的仆人,想理就理,不想理也就不理了。从前一切如她所愿,除了她,所有的丫鬟都欺负华无缺脾气好任由他们胡来,都不干活,华无缺的一切都是她在伺候,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方若婳的出现抢了她的一切!华无缺现在是连扶持都不要她了。 绮梦咬唇泪如雨下,看着方若婳和华无缺相扶而去的背影,绮梦狠狠地咬唇,又是苦,又是恨! 颖颖秀秀和蔓菁正在花园的池边拿瓜子壳逗水里的金鱼,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忽然一只手拍拍颖颖的肩膀,颖颖逗得正开心呢,不耐烦道:“别闹别闹,要跑了!” 秀秀和蔓菁抬头看了一眼,顿时面如死灰,全身僵硬话也说不出。颖颖这才觉得奇怪,回头一看,脸也立刻灰了。腆着个大肚的管家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怎么?都不用干活么?好悠闲啊!三公子的房既然那么清闲你们到厨房和马房帮帮忙好不好?” 三人忙摇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也是才来的!管家大人,我们正要去给公子采花,对,公子说他想要逸园的玫瑰……”三人忙不迭地说出早准备好的台词。 管家方哼道:“公子可没有你们这么爱花爱草的,天天到这园子来瞎逛!刚才公子起中觉,想喝水连个人都没有!三个人去采花没有人送水?” 蔓菁奇怪道:“怎么会没有人?方若婳不是在那里么?”此话一出,颖颖和秀秀猛扯她衣角。管家道:“果然!你们欺负人家新来的不懂是不是?既然方若婳一个人能做你们三个人的事,那还要你们做什么?都给我到厨房帮忙去!” 三个女孩子一起哭了起来,边哭边哀求,说不敢了,下次一定改。管家立在那里,不理会她们,心中却道:方才绮梦来说三公子只是想教训她们一顿,不必太过,让她们知道教训了依旧回去。 真不知道三公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胸襟,这样的丫头,要一百个也有,为什么不干脆打发了去? 随即又想:三公子是菩萨的心肠,知道她们是家生的女孩儿,就这样打发了去父母面子上不好看,这三个女孩儿娇生惯养,真去厨房当杂役也未必能受的了那苦。 想到这里悲叹道:可惜世上总是好人受委屈,为什么三公子那样的人却生来就是个病秧子呢?在心中哀叹了几句,挥手就打发那三个女孩走,警告她们若有下次,直接到厨房报到,不用问他了! 三个女孩千恩万谢地走了,走得远了,颖颖回头看了一眼,道:“我们平时如此都没有事,管家就是见了也不会为难我们,今天怎么这么邪门?” 蔓菁恨道:“多半是方若婳那小蹄子告的密,那蹄子最会笼络人,若不是她去告密,管家哪里会管我们?” 秀秀泣道:“怎么会是她?若我被赶到厨房去,我也不要活了!” 华无缺看见丫鬟们都乖乖地待在房里,无精打采,似乎还满含幽怨,反倒笑了:“怎么今天不出去玩儿?” 三人脸自红了,华无缺自己下床,不用她们扶,笑而四顾:“方若婳呢?” 绮梦道:“她是个绣女,自然回去做她的事了。” 华无缺笑道:“叫她过来,我要喝茶。” 绮梦斟了茶递过去,华无缺喝了一口就不喝了,同样的茶,不同的人倒来,味道也是大大的不同!华无缺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房间见过那么多的人,他忽然觉得,这么大的房间,竟然容不下这几个人,华无缺觉得堵的慌,起身要出去。 绮梦笑吟吟地来扶他,他的手臂包裹在上好的绸缎中,纤细瘦弱。 两人漫步走来,不知不觉到了梨香院,院里的梨花落了厚厚的一层,本该白的像雪的地面却怎么看都觉肮脏,花瓣铺了一层又一层,下面的已经腐败发臭了,上面一层又没有盖满,整个院子看起来就像是街边的垃圾堆,充满了恶臭。 这是华孤岚的生母莉娘居住的地方,少有人来往,荒败得看不出原来和一墙之隔的园子一样属于同一个主人。华无缺要走进去,绮梦急道:“三公子……” 华无缺不需要她的搀扶自己走了进去,绮梦小跑着跟上,华无缺的手没有抬起,她不敢再去搀扶他。信步走过甬道,推开似乎沾满灰尘的房门的华无缺,看起来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斯文些,秀气些,干干净净的背影多了些许落寞而已。 梨香院里的屋子和其他地方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大了一些,推门便见满地错落有致的山石和石间满树繁华的梨树。蓝桃从侧屋小跑着出来,陪笑道:“三公子来了。姨娘情绪还是很不稳定,三公子莫要进去为好。” 绮梦看她面容憔悴,眼圈总是红的,心里害怕又厌倦:若是被派来照顾那疯子,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屋子里好像也是脏的,虽然抹不出灰尘来,华无缺看见莉娘呆呆坐在一旁,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的好像在说什么。华无缺走了过去,莉娘回头看见是他竟然笑了,连华无缺也觉意外,多少年了,莉娘都没有笑过。莉娘笑嘻嘻地叫他过来,华无缺走了过去,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那双比他还要苍白的手,唤她:“娘。” 莉娘蓦地一愣,随即笑道:“你是三少爷,不是丹儿……你该叫我二姨娘。” 华无缺越听越惊讶,她怎的说话这般的清楚?看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疯癫了。莉娘抚着他的脸,嘻嘻笑道:“三少爷,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神仙,他敲着我的头跟我说‘莫再疯了,已有仙格极高的神仙落入华家。 华家的苦难就快结束了,虽然还要经过许多的风雨,要鬼哭狼嚎,妖魔横行,一切皆是劫,亦是福,是福,亦是劫……’他又和我说‘客人来了许久,你怎么还不去梳洗见客,好没规矩,哪里像是华家的人’。” 莉娘说罢惊叫道:“蓝桃,快过来给我梳洗,我要见神仙去!”说罢却笑了,自己和自己说:“不急不急,神仙晚饭的时候才会到,我现在要和三少爷说说话。” 华无缺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神仙在哪里?也带我引见引见。” 莉娘又嘻嘻而笑:“抱着西瓜找西瓜哩,三少爷天天和神仙在一起怎么反而不知道?” 华无缺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只道她脑子又糊涂了,便不再说,看她身上还干净,只是头发乱些,蓝桃一个人虽然不够,但也无法了,她根本不要别人伺候,里里外外洗洗刷刷全是蓝桃一个人,屋子里难免不会太干净。 莉娘又嘻嘻笑道:“三少爷,你回去吃饭吧,神仙一会就来了,我要去梳洗更衣。蓝桃,快给我准备热水。” 蓝桃强笑道:“我要去了谁看着这里呢?等方若婳送饭来再叫她去吧。” 华无缺听到方若婳这两个字,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问道:“她每天来送饭么?” 蓝桃的眼睛又红了,低声道:“谁也不愿意到这里来,方若婳来了之后,他们欺负她,就叫她天天送,也是古怪,姨娘见了她从来不闹。”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你有话要说? 华无缺让绮梦去叫人送热水过来,绮梦本来不喜,但想到莉娘是姨娘,姨娘洗澡自然没有留客的道理,便欢欢喜喜地去了。 华无缺随她走出门,却并不着急出去,而是踏进梨花林中,污脏的朽花脏了他的鞋子也不管,背手看着枝上残留的梨花,腐败的空气中分明还藏着梨花清新的味道。 想起当年和二姐华孤岚在此采花玩耍的日子,华无缺不禁黯然。不知华孤岚如今是死是活,就是活着,也不会是大家的小姐,养尊处优吧。 绮梦回来不见人,急着问蓝桃,蓝桃只看见华无缺出去,却不知未出院门,只道走了,绮梦急忙赶了出去。 华无缺转头只见到绮梦奔出门外,不多时,见方若婳提着食盒进来,那食盒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她曲着手不让食盒碰到地面,小心翼翼的,恐怕里面有汤。 方若婳叫道:“蓝桃姐姐快来,晚饭来了。” 蓝桃一身湿地跑出来开门,却不让她进屋,道:“姨娘在洗澡,我拿进去就可以了。” 里面却传出莉娘的声音:“蓝桃,还不快让神仙进来!” 莉娘已穿戴整齐地出来,但头发是散乱的,没有人替她梳理她也不会。见了方若婳,莉娘纳头便拜,口中直呼神仙,哀求着拯救华家之类的。蓝桃见实在不像话,忙放了食盒去抱她起来,“姨娘你又犯糊涂了!” 方若婳落荒而逃。莉娘还在后面叫道:“恭送神仙,恭送神仙……” 华无缺走出院门,看着方若婳的背影久久不语。 方若婳不在,华无缺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焦躁。到书房,绮梦伺候笔墨,随意而写,方得两句,蓦然惊醒,纸上竟是: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写的竟然是相思幽情。 华无缺住笔长叹。 原来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竟是相思……对象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 华无缺决定去见她,他这一生决定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少的可怜,华无缺慢慢地往外走,绮梦以为他依旧要去散步,忙跟了上去。华无缺背着手,走得很慢,但是很稳,他回头对绮梦道:“你不用跟着。” 绮梦愣了一愣,奇道:“这怎么可以?” 华无缺笑道:“我昨日不也是自己走回来的么?” 绮梦不敢说话了,她知道华无缺说什么话之后不能再坚持,不然他会厌烦,他会生气。绮梦看着他慢慢走远,他的长袍干净妥帖,乌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地绑起,垂至腰际,露出他那张干净温柔的脸,若不是身体弱,他的风华,会更像一个书剑飘零的游子,不会如今日般困在这富贵的囚笼。 在方若婳住的小院驻足,原来她住的地方也有桃花,缤纷如他窗外的那般,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白天的,此处倒也清静,鸦雀不闻。华无缺并不知道方若婳住在哪一间,他一个主子到丫鬟的住处本也不合情理,华无缺一间一间地走过,他相信他要是经过一定感觉的到她是否在里面。 华无缺不用感受就寻到她了,方若婳趴在桌上婴孩一般熟睡,手似乎刚刚还拿着针线,现在掉在了桌上。 小雅来寻方若婳,见了华无缺,吓了大跳。华无缺一只手指比在唇间,示意她不要说话,两人走开一步,华无缺道:“她睡着了,有什么事么?”那副语气,竟像方若婳是他房里的丫鬟,他这个主子要护着一般。 小雅笑道:“她这些日子都忙的很,哪个还舍得找她做事?四公子偏说方若婳做的东西比暨邵城最好的裁缝还要好,什么东西都要她做,她又不能不做。偏偏这几天不知哪个没天良的诓她天天去干活,害她夜夜做到三更四更天!我看她忙成那样,就给她去取来少了的丝线。” 华无缺苦笑,原来他是个没天良的人!方若婳忙成这样还天天到他房间去陪伴她,夜里还不知道怎么熬。 华无缺轻轻将丝线放在旁边,看她双目紧闭,睫毛纤长闪亮,双颊微微带着粉红,宛若桃花带露,华无缺微微一笑,凉凉的指尖轻触她柔嫩的面颊,原本只是想寻她,看她在做什么,和她说说话,现在却不愿意吵醒她,更怕她忽然醒来看见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 绮梦从院门旁行出来,眼中含泪。原来他不要跟来的原因是这样…… 小雅看见一堆的人在那儿窃窃私语,走过去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我也听听!” 小桃花拉住她的袖子,大惊小怪,“小雅,你知道吗,新来的那个绣女方若婳,竟然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哎!” 小雅听了这话吓了大跳:“什么?你说谁不要脸?方若婳人这么好,你们怎么这样说人家!” 颖颖重重哼道:“这才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表面上喜欢帮我们的忙,其实背地里去告密!” 蔓菁睁大眼睛道:“听说她之所以进来是因为追赶三公子的马车,一个女孩家大庭广众之下追逐男人好没羞——” 小桃花接道:“听说她经常跑到三公子房里去勾引三公子,哎,你们不知道吗?” 颖颖方方道:“怎么能不知道呢?趁着我们忙去勾勾搭搭,不就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吗?” 其他几个小丫头惊道:“哎呀,想不到她是这种人,亏我们平时还说她好呢!” “哎呀,要不是大公子管的严我们不敢请她帮忙,恐怕她要勾引的是大公子呢!” “就是就是,华府里掌权的是大公子,要不是大公子时常不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小雅大怒道:“你们胡说,方若婳不是这样的人!” 颖颖奇道:“哎——你着急做什么?说的又不是你!” “你们诋毁方若婳!她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忙着去掏鸟窝捉蟋蟀的时候是方若婳在帮你们当班,自己一个人忙到三更半夜,你们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颖颖恼羞成怒,大巴掌扇过去:“那蹄子给你绣了几张手绢儿就收买了你是不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说谁掏鸟窝捉蟋蟀!昨天三公子去那蹄子的房间幽会哪个不知道?” 小雅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顿时怒发冲冠,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反手也给了她一巴掌,颖颖被打了个趔趄,大吼着扑上来,小雅学了乖了,一面闪躲一面骂道:“昨天三公子去找方若婳的时候我也在场,可没看见你们说的那么脏!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一边高兴拍手,一边跳一边闹:“好,打的好!打呀打呀!” 华璞瑜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丫鬟们脸色大变,忙垂手而立。华璞瑜看着丫鬟们,不耐道:“成何体统!” 小雅气愤道:“大公子,他们造谣诽谤人我气愤不过才闹起来的!” 都说仆人怕主子,其实主子也怕几分这些叽叽喳喳的下人!华璞瑜满身的疲惫,对里面自己房里的丫鬟语琦道:“诽谤什么了?多大的事也值得大呼小叫!” 语琦畏惧地左右看看,小声道:“他们说,他们说方若婳勾引三公子……” 华璞瑜脸色一沉,语琦连连后退,扁着嘴,就快哭出声来。 华璞瑜闭目一会,转向颖颖,方方道:“证据呢?” 颖颖哪里还有方才的气焰?头快要埋到土里去了,声音也颤抖着:“……是,是人人都看的见……她自己的活不干,跑到三公子的房间去……” 小雅怒道:“胡说!分明是你们求方若婳去的!你们偷懒还这样说!大公子,我说……” 华璞瑜道:“好了,都不许再说了!” 华璞瑜拂袖而去,小雅急着追了几步:“大公子,你不要听他们乱说,其实……” 芙洛拦了她一下,示意她不必再跟来便匆匆跟着华璞瑜去了。 华璞瑜翻了几页账册,轻叹一声。芙洛道:“大公子是在想流言么?” 华璞瑜看了她一眼,他这个丫头不苟言笑,眼睛倒是厉害的很。华璞瑜道:“你有话要说?” 芙洛点了点头,道:“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方若婳时常出入三公子的院子是无疑的,一个绣女不安守自己的本份,难免让人非议。” 华璞瑜就喜欢她不加入自己主观观点这一点,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像一些无聊的人爱妄自揣测。华璞瑜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管家,叫他提醒一下那个绣女,不该去的地方别去惹是生非,记住自己的本份。” 芙洛点头道:“我知道了。”传出去说华府的下人没规矩,人家还当是他这个当家的软弱好欺! 方若婳在房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绣,面色苍白,眉头微有忧意。小雅气愤愤地走进来,刚叫了两个字:“方若婳……”看见她眉间的忧愁,蓦地止住不说了,小心道:“方若婳……你怎么了?” 方若婳勉强笑道:“没有什么。”小雅暗骂自己呆笨,这种桃色新闻向来是流传得最快的,方若婳焉有不知之理?而她的气愤对于方若婳又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多知道些细节多烦恼一些罢了。 小雅很泄气。方若婳却冲她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示意她坐,反倒是她这个受害者来安慰她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零落无依 管家进来复述华璞瑜的意思,方若婳没有想到事情已经闹到了华璞瑜面前,顿时又苦又疲,有冤无处诉,忍不住泪水淋漓。 小雅跳了起来:“什么?管家你说什么?大公子万不会这样是非不分,我不相信,我要去问问大公子!” 方若婳拉住了她,含泪摇了摇头,华璞瑜的意思她明白,就是要去正名又有何用?这样的名本是越正越不清白的。也是到了现在,方若婳才知道原来华无缺来过,在她睡梦中悄悄地来,轻轻地走,方若婳又是感动又是凄苦。 华弘骅一下学就吵吵嚷嚷着要洗澡,说什么要洗尽酸腐之气。小桃花边给他搓背边兴奋道:“四公子,我告诉你哦,今天啊小雅和颖颖都打起来了,你知道为的是什么事吗!” 华弘骅知道他要是好奇这丫头就会故弄玄虚,因此假装不在意道:“为什么呀?”有个八卦的丫头在身边是很好的,不用华弘骅操心自然有人给他汇报府里的大小事。 小桃花不服气道:“公子又以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华弘骅心道:难道不是吗? 小桃花笑道:“这次可是大事,那新来没多久的绣女方若婳,竟然去勾引三公子哎——而且三公子还受她诱惑,昨天趁着无人到她的房间和她幽会,真是……” 华弘骅面色一变,怒道:“好大的胆子!” 小桃花欢叫道:“就是就是,好大的胆子,她竟然……” 华弘骅兜水往小桃花头上泼去,小桃花猝不及防,一身的水,顿时目瞪口呆。华弘骅方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恩?竟然连我三哥都敢编排?再让我听见就通通给我滚出去!华府还怕找不到奴才不成?” 小桃花战战兢兢,垂手道:“……是” 华弘骅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华无缺的院子,小桃花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上前,华弘骅平时和气,其实比华璞瑜还要可怕,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生气,华璞瑜忙着外面的事,家中的事其实大半是华弘骅在管,他现在还小,再过两年不知道会长成什么厉害的模样。 华弘骅大力推门进来,华无缺和丫鬟们吓了一跳,见华弘骅颇有怒意,华无缺笑道:“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四公子生气了?” 华弘骅见华无缺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听到什么,顿时露出了笑容,没事人似的滚在华无缺怀里:“三哥,我想死你了!” 华无缺抱住他,笑道:“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羞不羞?” 华弘骅嘻嘻笑着不撒手,华无缺轻咳两声,道:“大哥可回来了?” 华弘骅道:“回来了,现在大概在书房呢。” 华无缺吩咐道:“颖颖,你去看看大哥在书房没有,回来告诉。”说罢一串剧烈的咳嗽,华弘骅帮他捶着背,道:“三哥着急找大哥做什么?反正晚饭会见到的。” 华无缺摇摇手道:“我有事要和大哥说,在饭桌上说不好。” 华弘骅心中一惊,“原来三哥你……” 华无缺点点头,面上水波不起,且不说他这个当主子的形象,方若婳是个女孩儿,声誉大于一切,怎么能为了他这点颜面而让人家受委屈?颖颖回来了,说大公子在园中的揽月亭。华无缺扶了华弘骅的手就要起身走,华弘骅忙止住他,急道:“有什么事明天说不得么?” 多耽搁一天方若婳就多受一天的委屈,华无缺拍拍他的手,“没事,你三哥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你也跟来吧。” 华弘骅无奈,只得和华无缺前往。 池子里的荷叶已经长满了,盘盘青翠欲滴,微风拂来,深绿浅绿如浪翻滚。华弘骅指着荷叶上随着荷叶摇晃像打秋千一般的小鸟给华无缺看,华无缺微微一笑,水里游来一对文采辉煌的鸳鸯,华弘骅捡颗石子投那对鸟儿,鸳鸯惊而逃走,就是惊走也是不离不弃。 华璞瑜在荷塘上的亭子喝茶,见华无缺和华弘骅从弯弯曲曲的石桥上走来,皱眉道:“三弟你来做什么?春天潮湿你吹不得风,快回去!” 华璞瑜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丫鬟,绮梦和小桃花忙低下头去。华无缺回首看了她们一眼,道:“大哥不用责怪她们,我要来她们拦的住么?” 华璞瑜叹道:“怎么,有话要和大哥说?”他这个兄弟身体虽弱,倔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含糊。 华无缺未语便一阵剧烈的咳嗽,绮梦心疼道:“三公子还是先回去吧,这几天又不好了。” 华无缺摇摇手,道:“大哥,我只和你说一件小事,那新来的绣女方若婳,你让她到我房里当差吧,那姑娘很勤快,手也巧。” 华璞瑜轻叹了一声,华无缺也知道这样的流言分辩是没有用的,可他却不明白华璞瑜的心思,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承认了流言?华璞瑜不管那丫头是否委屈,他只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受一点的委屈! 华无缺却是不同,他宁可自己委屈,也不要旁人因为他而委屈,就算那人只是个卑微的丫鬟。华无缺看着大哥,期待他的回答,华璞瑜的回答他是预见到了的,华璞瑜坚决道:“不可!” 华无缺笑道:“为什么呢?难道大哥也相信那些流言?” “我自然不相信,我三弟不会做那样的事!” 华无缺却道:“大哥,但他们说我私去丫鬟的房间却是确有其事,我也不想分辩什么,我的确喜欢方若婳这丫头,你就派她来伺候我吧。” 绮梦一震,脑子嗡嗡作响,他竟然当众说他喜欢方若婳那丫头!他真的喜欢那丫头!随即气恼:她除了长的美还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三公子对她念念不忘? 仔细想想其实貌美也算是了不得的大事,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貌美的女子?若真有说不喜的,只怕是自惭形秽般配不起看不住吧……绮梦眼眶湿润,却是流不出眼泪,只是愤愤然。 华璞瑜道:“再说吧,你也十八了,是该娶妻了,有妻子给你打点,到时候你爱要哪个伺候就要哪个,我不管你。” 华无缺有了妻子,什么流言都站不住脚了,就是真有丫鬟要勾引他,他若喜欢就收为妾侍,也没人能说什么。 华无缺听罢愣了一愣,道:“我早说过此生不娶,大哥怎么又重提旧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时候的营生,还提它做什么?” 华无缺方笑道:“大哥要真是这样想,还不如先给自己操办了!大哥心里又岂是不明?我们华家被生生困在这活棺材里永无出头之日!传续香火的事就拜托大哥了,三弟我可不愿意自己的后代如我一般在这个鬼地方,生不得死不得!” 华弘骅惊慌地看了一脸铁青的华璞瑜一眼,忙拉了拉华无缺的衣角,低声道:“三哥……”华璞瑜怒道:“你说什么,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什么道?王道还是藩道?天下早已四分五裂,我们到底还在坚守什么?” 华弘骅大惊,华璞瑜一巴掌过来,华无缺闭目领打,一掌落实,却落在华弘骅脸上,华弘骅扑过来代华无缺挨了一下,华璞瑜气愤之下下手不轻,华弘骅半边脸上高起五根指痕,尚且笑道:“大哥,三哥经不得打,你要生气就打我好了。” 华璞瑜本已后悔,听了此言拂袖怒道:“不打他他满嘴胡言不知道避讳!” 华无缺心疼地抚着华弘骅的脸,华弘骅虽被打得半边耳朵嗡嗡叫,却露出天真的笑容:“不疼,大哥看起来厉害,其实落下来轻轻的。” 华无缺越听越是心疼,一口气岔了道,全身寒方,一连串的咳嗽止也止不住,满面通红。众人这才慌了,华璞瑜大急道:“绮梦,快去请夏大夫来,快!”一脸的汗。 绮梦从来没有见过华无缺这样,已是吓傻了,听得华璞瑜一声叫唤,慌忙答应。 听说三公子为了方若婳和大公子吵架,引发了旧症,死活难料,下人们窃窃私语,方若婳走过,不时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她,指指点点。方若婳微微的回头,只捕捉到只言片语,心子蓦地收紧,他竟然病了! 为她而争病的事方若婳想都没有想过,她知道流言就像一个雪球,经过的人嘴越多就越大,越悖离事情的真相。 华无缺不讨厌她她是可以确定的,但是专门为她而争吵……方若婳不相信,虽然她很想相信,但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方若婳心中不安,可自有流言起,便没有什么人托她去做活了,待在自己的房间麻木地一针一线,穿引纠结,心思却早飞到华无缺那个开着桃花的小院,如今他院里的桃花应该也同她窗前的一般,零落无依了吧。 春将去,绿叶日渐繁茂,满目的焦躁。 大夫出来,华璞瑜忙道:“夏先生,我三弟如何?” 夏大夫抚须道:“只是春日天潮,受了些潮气,引发了旧疾,多吃些疏散的药物,放宽心些便好。” 华璞瑜一下子想到了方若婳,要是一开始就答应了弟弟,也不会引出那么些话来。提到那些事华无缺就特别激动,华无缺是不轻易生气,但其实他比他的两个兄弟都倔强的多,傲气的多,宁为玉碎,委屈着撑到现在也不过看在不想连累他两个兄弟的份上! 第三百七十七章 随时可以熄灭 若是华家没有他这个大哥和一个小弟,华无缺当家的话估计他早就揭竿而起,不在这个地方腐烂下去了! 华璞瑜让人送了夏大夫出去,入内看望。华无缺咳得面色赤红,华璞瑜在一旁看得心疼,华无缺强笑道:“大哥,我没事,一下子就好了,你们快吃饭去吧。” 华弘骅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不说话,华无缺笑道:“你们不去,他们也不敢拿东西来给我吃,我很饿。” 华弘骅道:“那我晚饭后再来看你。” 看华璞瑜和华无缺走出了小院,看小丫头将食盒提进院子,看颖颖送人出来,关上院门,看暮色渐收,房舍树木,慢慢被黑暗笼罩,方若婳从山石后出来,行至院门前,却没有敲门。 此时天已暮,各处的灯笼却还没来得及点上,黑暗将方若婳重重覆盖,在门前静立一会,转身欲走,蓦然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竟是华璞瑜! 方若婳大吃一惊,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方若婳情急之下跋腿就跑。 华璞瑜夜幕之中看不真切,也没带个人更没带灯笼,见人形迹可疑喝道:“是谁?站住!” 方若婳听得此言腿都软了,跌跌撞撞的跑得更快。夜幕下的花园没有了白日的繁华喧闹,娇躯拍了杏花枝,粉香零落,香气凌乱,穿过翡翠叶,转过玲珑石,华璞瑜看得真切,一把抓住黑影的手,手触之处出奇的细腻柔软。 方若婳猝不及防,一扯之下身不由己回身扑去,撞进一个厚实的胸膛,一股特殊的味道直钻鼻孔,深入四肢百骸。 方若婳骇然抬头,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见华璞瑜幽深的眸子一点星光闪烁。方若婳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呼吸急促。 华璞瑜认出她来,皱眉道:“是你!” 方若婳慌忙离他远些,手却被抓着挣扎不开。华璞瑜方方道:“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 “没有?那是你该去的地方么?看来你是不想在华府待下去了!明天收拾行装出去吧!” 华璞瑜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的事! 方若婳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就为了这样的冤屈要她离开吗?方若婳追上几步拉住了华璞瑜的衣袖。华璞瑜诧异地回望,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下人如此的大胆! “您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管理华府的么?为了主人的利益不惜伤害我们这些下人?那样,那样除了得到畏惧还会有什么?” 华璞瑜道:“你是谁?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方若婳松手垂目道:“没有人教我……我也不需要别人教。请您,请您,不要赶我出去,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方若婳忍不住双唇颤抖,压抑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 “你这是请求的态度吗?哼,毕竟是外面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方若婳在黑暗中流了泪,华璞瑜看不见,方若婳强迫自己镇定地说话:“您要怎样才能够让我留下?”她不能走,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华无缺了。 华璞瑜不理她,但那一刹那忽然想起方若婳的模样,想起在春日融融的阳光下初见的惊艳,想起她娇羞地绞着的手指,那是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纯洁无垢的女子,华璞瑜也相信她不会做错什么事,但是,但是,若为了华无缺好,冤枉一个人又算的了什么? 方若婳跌坐于黑暗中,埋首哭泣,没想到就要这样离开! 颖颖就要关门,嘴里念叨着:“说什么感觉方若婳就在附近……她怎么还敢来啊!”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颖颖定睛一看,惶恐道:“大公子……” 华无缺一个早上第三次叫绮梦去看方若婳在做什么了。绮梦虚应道:“她在忙呢,三公子。” 华无缺自己也觉得无味,绮梦笑道:“三公子若真对她好就该让她少落人口风些。” 颖颖瞟了她一眼,心道: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们方若婳勾引三公子的,现在倒来做好人,撇的干干净净! 华无缺不说话,手中的书看了半天还是那一页,莫名的心中慌的很。华无缺要下地,绮梦忙上前扶住道:“三公子你该好好休息!” “我想出去走走……”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华弘骅入门惊道。 绮梦道:“四公子快来劝劝三公子吧,他非要出门。”华无缺见了他便不再坚持,乖乖的躺好,笑问道:“怎么今日不用上学的吗?” 华弘骅道:“叫嘉佑带了口信给先生,说你生病了,要在家陪你。” 华无缺伸手揽他过来,昨日被打的地方现在还有一些肿,华无缺心疼。 蔓菁高兴地走进来,道:“颖颖姐姐,那个方若婳被大公子赶走了你知道吗,太好了!”颖颖忙对她瞪眼,蔓菁握嘴,华无缺的耳朵尖的很,她们在外间讲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华无缺咳嗽道:“大哥……怎么会这样,她现在在哪里?” 华弘骅干瞪着蔓菁,巴不得把她吃掉!这大嘴丫头,就是没有专门的告诉也该知道些轻重,怎么敢在华无缺面前提起?绮梦急得直跺脚,现在又不能说什么。 华无缺看了华弘骅一眼,道:“四弟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不阻止大哥?你明明知道她是冤枉的!” 华弘骅道:“三哥,大哥的苦心你还不明白么!他为了我们好什么都会做的!” 华无缺愣了,旋即披衣推被而起,他的心里却不止他们兄弟,他不能让别人因为他而受委屈!华弘骅和绮梦阻之不得,华无缺忽然长了力气,走得极快,华弘骅一边叫着一边追了过去。绮梦路过蔓菁的身旁,狠狠地拧她的腮帮子!蔓菁痛得直哭。 方若婳提了简便的行装,回身再望一眼华府的大门,看门的家丁对她指指点点,方若婳黯然长叹,静立阶前,回想当时进这个门时的眩晕,没错,高不可攀……方若婳拾级而下。 忽闻身后喧闹,家丁惊呼道:“……三,三公子……” 方若婳猝然回身,仿佛有花瓣飘飘而落,华无缺捂着胸口,喘着气,对她展颜而笑。方若婳满心的委屈,在这一笑中如缺堤的洪水。 当日华无缺笑对她说:“日后有什么委屈尽管来告诉,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实属不易”。 华无缺咳着走向她,脚下一拌,被一个温软的怀抱扶紧,只见方若婳含泪带笑,一时恍如数月前在阳光大街,那车上马下遥遥的对视…… 华璞瑜的干脆答应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均想着不过是为了让华无缺开心养病。芙洛心道:三公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不娶妻,就是强迫他入洞房也是无用,大公子是希望他喜欢上那丫头,想娶偏房必先娶正室,到时候不用逼迫他他就会自愿娶妻了。 没想到一番流言非但没有害了方若婳,反倒助了她一臂之力。 方若婳在转角被人撞了一下,正要道歉,却见绮梦目露怨恨,一愣之下,绮梦已恨然而去。 这一年,天下大旱!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户户家无旧粮,而新出的粮食却在地里被晒成了灰,一时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暨邵城夜夜听闻怪风呜鸣,似如鬼哭。 自从方若婳来伺候,华无缺本是好了大半,不知为何忽然病情加重,整日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躺在床上方汗如雨。 华璞瑜和华弘骅被吓怕了,华璞瑜推了一切应酬在家陪伴兄弟,华弘骅更是整日的握着华无缺的手不敢松开。 延医请药皆不见效,华璞瑜急得一夜苍老,偏偏有一干想要巴结的小人日日来荐医荐药,华璞瑜既是不耐烦又带着些许希翼,只要说能治,就是开千金的方子都在所不惜。 这日暨邵城外行来了一老一小两个道人,老的清癯,着一身干净的半旧道袍,手持拂尘,颧骨高耸,双眸炯炯,白发一丝不苟束在莲花冠里,须长过胸,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小的才七八岁,圆嘟嘟的脸蛋带着风尘之色,却难掩兴奋之情,喜道:“师父,到暨邵城了!” 那道人没有理会他,立在城门前仰望天色,面上似喜似忧。他眼中的暨邵城铅华不显,鬼气萦绕,四角黑气隐隐,似有向暨邵城围聚之意,而城中仙气微弱,包裹在邪气中心有如风中之灯,似乎随时可以熄灭。 下人来报,莉娘忽然发疯,抓起什么就砸人,嘴里叫着什么时逢乱世,天道不常,妖魔滋生,神鬼横行之类的疯话,神情可怖。蓝桃已经被她砸伤了,现在无人敢靠近梨香院。 华璞瑜在房里走来走去,若派家丁去制住莉娘,莉娘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侍妾,怎么能让别的男人轻易触碰?家中的妇女又没有人敢进去,任由她这样的话只怕会伤到她自己。正踌躇,语琦着急来报:“不好了大公子,四公子去梨香院了!” 华璞瑜大惊,忙赶去梨香院。莉娘兀自在内屋疯叫不已,一些妇女仆从将她的手脚按住,强灌汤药。华弘骅嗤牙咧嘴的捂着额头走出来,华璞瑜道:“四弟!” 华弘骅见是他,咧嘴一笑,天真可爱的样子,仿佛是在花园里玩耍忽然遇见兄长而不是在这里一样。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时刻不离 华弘骅虽是男子,但是晚辈,年纪又还小,有他制止莉娘在情理之中,华弘骅想到大哥难做,便不声不响地跑来了。莉娘乱挥乱舞,好大一个桌腿打在他额头之上,起了大大的一个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宅不宁。华璞瑜这日出门,才到门口便被人叫住。 是那一老一少两名道士,那老者道:“华大公子请留步。” 华璞瑜一向不事神佛,以为他们是化缘的,便叫随从给他们几个钱打发他们去。 那老道含笑道:“贫道周翰墨!” “道长是国师的师兄周翰墨?” 周翰墨将拂尘挂于左臂之上,摊手给他瞧了一物,那是一方黄金罗盘。当年先帝亲临周翰墨的太鄱观,一问风越运势,临走前所赐之物。 这罗盘虽只手掌大小,但是纯金所制,上镶嵌着红绿宝石,精美异常,绝无仅有。华璞瑜一见便知其言不虚。 传说这周翰墨可神游天外,通晓天上人间事,预测祸福无一不验,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华璞瑜不由得多了几分恭谨,先帝都相信的人,他若无礼相待可是大大的不敬。 华璞瑜道:“原来是周道长,不知亲临贱地,所为何事?” 周翰墨微微一笑,只抬头看华府的上空,喃喃道:“月前夜观星相,太阴星西北方向紫气微然,同时四方邪气弥天,皆在太阴星左右,一路行来,找到了此处!” 华璞瑜听的一头雾水,不知这老头到底卖的是什么玄虚。谅他不肯多讲,反正自己也不感兴趣,因此也不问,一笑而过。 那周翰墨忽然转头看着华璞瑜,双目圆睁,正色道:“暨邵城自古以来就有阴界入口的传说,公子可知道么?” 华璞瑜道:“不过是无稽之谈,华某从来不信这些。” 周翰墨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可怜啊……可怜你三弟体质敏感,易受阴气损伤,却正好住在这阴界入口之上!” 华璞瑜这才听出了点意思,拧眉道:“道长说什么?” 那小孩气愤道:“师父说你们家正在阴界入口之上,你家三弟日日被阴差鬼魂阴气滋扰,体质日虚,你们只不知道!还当我师父是在骗你是么!” 周翰墨喝道:“温书无理!” 华璞瑜闭口不答,此番话说的简明,华璞瑜倒是听明白了,但是未免也太过荒唐,他们说华家住了将近一百年的地方是阴界的入口,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温书瞪着眼脆生生道:“你不相信么?” 周翰墨敲了敲他毛茸茸的头,示意他闭嘴!温书嘟着嘴退下,颇有几分华弘骅的神态。 周翰墨道:“信与不信,皆为缘法。老道到此原也不是要人信的。大公子若是有事可不必客气,老道见一团仙气落于贵府,想入内探个究竟,请大公子行个方便。” 华璞瑜道:“荣幸之至,请!” 周翰墨进了华府也不用人指点,径自往华无缺所住的小院走去。下人见这两人古怪,吓了一跳,看华璞瑜跟在后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华璞瑜开了窍了,要请道士来做法事。 三人来到华无缺房内,华无缺一脸疑惑。周翰墨笑眯眯道:“三公子不用起来,老道只是随便看看。”说着一双精光灿然的眼睛盯了华无缺许久,华无缺尴尬地看着兄长。 周翰墨背着手,在房里转悠了半日,点点头,道:“大公子待这个体弱多病的兄弟倒是极好,三公子的吃用只怕连洛阳的大户也比不上!可惜在这阴气盛极之地,就是吃龙肝凤脑也是无用!” 华无缺诧异地看着二人,华璞瑜不想让华无缺听到这番话,和周翰墨走出门外。周翰墨抬头看那桃枝,桃子青青,枝繁叶茂。 华璞瑜道:“道长……” 周翰墨笑看他:“到如今华公子相信了?” 华璞瑜不语,周翰墨道:“盛极而衰,此地阴气盛极而不衰必然有一个气眼贯通阴阳!三公子住到那附近就有救了。” 周翰墨带着温书一行行到梨香院,点头道:“正是此处,大公子,你速速将三公子搬到这附近居住,贴身服侍的人只要一人就够了,余者除了亲兄弟姐妹,一个都不许靠近。” 华璞瑜姑妄听之,道:“不知派谁贴身服侍比较好呢?” 周翰墨捻着胡须,道:“自然是那个仙气围绕之人……”方若婳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三人,提着食盒行入梨香院,周翰墨眉毛一挑,动容道:“那位是?” 华璞瑜看了方若婳纤细的身影一眼,道:“是服侍愚弟的丫鬟。” “幸得此人!若不然在这阴气大盛,邪灵滋长,天下将乱的时候,你三弟只怕早虚弱而死了!” 华璞瑜不禁动容,周翰墨又道:“看来此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 方若婳含笑出来,见了华璞瑜,行礼欲去,周翰墨枯瘦的手指蓦地擒住她的手腕,方若婳大惊失色,周翰墨眯着眼点算,方若婳已是吓傻了,见华璞瑜在一旁又不好怎样。 周翰墨神魂飘荡,一片氤氲中只见人影来来去去,和他撞来撞去,周翰墨惶惶恐恐,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他似乎走进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忽见一个凶神直逼到他的面前,黑乎乎的脸上镶着两枚喷火的眼睛,声如雷鸣:“周翰墨,你好大的胆子!连这里都敢来,想形神俱灭么!滚……” 周翰墨捂眼惨叫一声,指缝间鲜血涌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温书大惊,忙扶住他:“师父!” 周翰墨醒来已成了周瞎子,周翰墨的眼睛瞎的古怪,竟是被灼瞎的!青天白日,无缘无故竟然会被灼瞎!夏大夫无能为力,只帮他将萎缩了的眼球取出来,上药包扎好。 周翰墨摸着在一旁痛哭的温书的头,叹道:“无妄之灾啊……徒儿莫哭,此乃劫数。我周翰墨泄漏天机无数,一向有度,不该说的从来不多嘴,不该看的也没睁过眼,没想到那姑娘命格非凡,实在是匪夷所思,不期闯入不该去的地方,瞎了眼也是应该的!” 华璞瑜道:“道长……” 周翰墨无力地举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喘息道:“看来此间的祸福不是愚道能预见的,华公子只需将三公子移至梨香院附近居住,只派那姑娘服侍……除了至亲的兄弟,一人不许见,莫叫旁人乱了他的气,他若大好了再让他见人……老道所知也仅此而已了……” 华璞瑜道:“那么,方若婳在此究竟是福是祸?” 周翰墨叹道:“福兮祸兮……这个道理大公子还不明白么?” 周翰墨起身要走,华璞瑜忙吩咐人扶送,周翰墨辞道:“不必,若是靠眼睛看路,老道早不知摔了多少回了!大公子请带人出去一会,老道有话要和温书说。” 半日,只周翰墨一人出来,华璞瑜奇道:“那位小兄弟呢?” 周翰墨道:“当见之时自会见到。那姑娘身份不凡但是灵气微弱,不知被什么隔断了灵气,不可猜度……不多时变相横生,那姑娘恐怕难以自保,这里有银钗一枚,请嘱咐那姑娘时刻带着,不可轻易抛弃。” 华璞瑜接过周翰墨手中的银钗,只是一枚寻常的银钗,钗头是一只银凤,嘴里衔着米粒大小的一枚珍珠。华璞瑜收了银钗,待要问什么,周翰墨只摇头不语,华璞瑜无奈,只得送周翰墨出去。 看着周翰墨苍老的背影颤颤而去,原本的仙风道骨已被苍老和孤苦所代替,除去他身上神秘的外衣,他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想到周翰墨一生纵横天地间,却在暨邵城折了一对招子!华璞瑜握着银钗的手松开,太阳照在银凤嘴上,那米粒大小的珍珠散发出奇异的光线。 语琦看了方若婳一眼便出去了,眼神古怪。华无缺招手叫方若婳过来,方若婳依言坐在华无缺身旁,华无缺手里拿着周翰墨给的那枝银钗,替她斜插入鬂,华无缺忽然如此亲密,方若婳满面通红,脸上却不由得笑盈盈地,双手抓着锦帕,莫名的甜蜜充斥心房。 华无缺笑道:“大哥也不知怎的,忽然要给我搬到芳衡渚去住,还给你送来这么个东西,叫你好生戴着,时刻不离。” 方若婳纤指轻抚鬓边,华无缺拿过的银钗似乎还保留着奇异的温度。听了此言方若婳笑道:“大概与昨日来的道士有关,三公子到芳衡渚去也好,那儿离梨香院近,我去送饭也方便些。” 华无缺点头道:“也好,我只舍不得这里的桃树……听说那是先母亲手所种。”飘到窗外的目光收回时,见方若婳黯然神伤,道:“方若婳,到芳衡渚你给我在窗下种一棵桃树罢。” 方若婳愣了一愣,芳润满颊,眼波流动间水光闪烁,含笑道:“好!”若新居的桃树能替代此处的半分方若婳已是心满意足了。 已是初夏,不是种植的好季节,但方若婳还是叫小厮买来了桃树。嘉佑欢喜地抱着大大的花盆走进芳衡渚,那桃树已有半人高,种在一个大盆里,嘉佑逞强,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抱来,看得方若婳心惊肉跳,忙伸手替他扶着。嘉佑一脸的汗,不好意思地看着方若婳。 第三百七十九章 藏了什么好东西 和嘉佑将桃树连泥土起出来,放在挖好的坑里,树正种在华无缺卧室的窗外,料得明年春风起时,亦会有桃瓣飘飘入室。嘉佑要帮忙,方若婳笑而婉拒,华无缺在屋内看她小心地将素白的裙摆提起,春葱一般的手指拿着花锄,将泥土锄到坑里,温柔地按实,仿佛不是在种一棵树而是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一般。 芳衡渚除了方若婳谁都不许进去,方若婳亦如蓝桃当年一般,洗刷伺候全是她一个人。知道华无缺好洁,方若婳便将芳衡渚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落叶飞花,一尘都沾染不得。 一日三餐,皆由小丫头连同莉娘那一份一起送到门口,蓝桃好了依旧去照顾莉娘,依旧无人愿去送饭。此处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还真如周翰墨所说,华无缺到了芳衡渚不药自好,身体日渐轻松,饮食也多了一些。 华璞瑜来看华无缺时时常看见华无缺背着一手在树荫下踱来踱去,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本,方若婳坐在一旁穿针引线,不时抬头与华无缺对视。华璞瑜所不知的某种情感在他们对视的眼神中穿梭,华璞瑜有一种感觉,他们对视的时候似乎离他很遥远,远在不知名的空间。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安!看方若婳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厌恶……但又没有理由。 月圆夜。 月亮在暨邵城的上空看来似乎特别的大,特别的圆,若是仔细观察,会看见月亮周围淡淡的一层紫气弥而不去,月色穿过庭前的桂花枝,零零落落地透过窗口,落在熟睡的方若婳身上,为她身上的薄被印上一层诡异而华丽的图案。同样的夜色亦照在暨邵城外清方的黄河面上,天大旱,已看不到平日的滚滚水流,浑浊的泥水波澜不惊。 河堤上不知从哪里升起两条黑色的人影,人影佝偻枯瘦,乍一看像两个老头。月光明亮,方看清是两个年轻人,只不过骨骼身体异于常人罢了。 其中一人伸了伸懒腰,道:“终于可以出来透气了!” 另一个恨声道:“若不是华家的罡气镇压,我们怎么会没天没日的缩在地里面!” 一人叹了一口气,道:“幸好世道轮回,阴盛阳衰,可轮到我们出头了!” “华家镇压了我们近百年,该轮到咱们报仇了!” “可是……华家现在有仙气庇护哎!” “怕什么?听说那落入华家的神仙前世和咱们老大也有梁子,老大冲破了封印还饶的了她?咱们且等着,等老大收拾了那神仙再把华家的人一口一个!” 黄河水忽然像煮开了一样噗噗冒泡,其中一人奇道:“快看,是什么!” 另一人凝目看了许久,忽然惊恐道:“妖……妖气……好强大的妖气……”黄河之水忽然像破开一样,中间伸出一个巨大的生物,两人还未来得及尖叫便被生物一口咬成了两半! 月明星稀,依稀只见得生物嘴里淋漓滴答的鲜血…… 月色微迷,漫上一层血色,天道轮回,胜极而衰,衰极反盛。 方若婳被一阵细细的哭声惊醒,在这月明之夜听来幽怨恐怖。方若婳披衣而起,哭声回荡在芳衡渚内,凄凄切切,四面回响,不知究竟从哪里发出。方若婳轻轻地推开华无缺的房门,华无缺的脸被月光照亮,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他没有被惊醒就好了,方若婳舒了一口气,正在此时,眼角的余光看见庭院飘过一道白影! 方若婳惊得一身的汗,哭声就在耳朵左右,细而刺耳。一个字在脑子里盘旋不去,鬼!有那么一刻,方若婳只想奔到华无缺床前,叫醒他告诉他她害怕!但是,华无缺若醒就再难安睡……方若婳咬了咬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追出门,白影走的很快,飘飘摇摇,方若婳快步追上,白影行到梨香院,立在门前,呆望许久,忽然垂头哭泣。哭声凄切,又细若游丝。方若婳不禁恻然,移步上前,月光之下看得真切,那女子一头黑色的长发散落于背,身着一身纯白的纱裙,背影看得体态丰腴优雅,华府里的丫鬟均是偏瘦身材,方若婳看不出是哪房的丫鬟。 方若婳壮胆上前笑道:“这位姐姐,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那白影回过头来,方若婳只看了一眼,顿时跌坐于地,全身瘫软。那女子哪里是什么房里的姐姐?面色青黑,笼着一股青气,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人类! 那女鬼居高临下,方方地瞪着方若婳,方若婳遵循华璞瑜的吩咐,就是沐浴和睡觉时都戴着那银钗,如今,银钗凤口幽幽的散发出诡秘的光线,女鬼滴血的眼睛看了那银凤许久,终于回过头去,待要进梨香院,又似踟躇。 不知哪里发出一个声音:“别跑!别再跑了!” 那女鬼回头一眼,即刻隐去。那声音的主人追至跟前,是一个着了一身乌黑的青年男子,男子见又失了女鬼的踪迹,气得嗐声跺脚。待要追,又不知道往哪里追,见一个凡人女子晕在地上,本欲不管,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一只小小的雪凤凰。凤凰本是五彩斑斓的,雪凤甚是少见,灵气也比一般的凤凰高出许多,面前这只雪凤虽小,但要收拾他也不过是举手之间,脾气也大,小小的头高高的昂起,小得几乎看不见了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架势,如果他不管,就要他好看! 黑衣男子瞪了雪凤一眼,无奈地将方若婳抱起。不料手刚触到方若婳的身体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男子大叫着收手。雪凤欢快地绕着他飞了三圈,男子待要怎样却又不敢,恨恨地挥拳:“你故意的是不是?” 雪凤停在他的拳头上得意地点头,男子恨而抓之!早被它跑了,幻出一片白雾,和方若婳消失在白雾里。男子晃着烧痛的手道:“原来是她……我竟然没有看出来,幸好她现在灵气微弱,雪凤借着她的灵气激起的守护术还不是太厉害,不然以我阴司鬼差的身份触碰第一格的神仙……”男子方汗直流。 方若婳醒来时已在床上了,华无缺坐在床边看书,见她睁眼,道:“方若婳,你终于醒了!” 方若婳茫然回忆,想起昨夜的经历,面色惨白,华无缺关切道:“方若婳,你怎么了?” “三公子……我怎么在这里?”她明明是晕在梨香院门口,怎么会到了这里?华无缺笑道:“你不在这里该在哪里?今早醒来看见你没有醒,梦中一直面露惊恐,方若婳,你做噩梦了么?”她意外地晚起,华无缺本欲叫她起床,看她缠绵梦中,心中不忍,便在旁边守着。 方若婳将昨夜所见的说了一遍,自嘲道:“或许是我做梦吧,若是真的,我应该是昏在梨香院门口才对。” 华无缺拧眉不语,院外传来叫唤,是送早饭的丫鬟来了。方若婳连忙抿了抿鬂角,起身出门。华无缺看着她的背影,方若婳背后沾着两片草叶,颇有尘痕。若不是真的,方若婳怎会穿着正装睡觉? 方若婳收拾好早点叫华无缺吃,华无缺却道:“方若婳,你昨夜见的那女鬼,长什么模样?” 按方若婳的描述画出一幅肖像,那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不同于方若婳的纤细温雅,是那种公认的美人,雍容华贵,若束了高髻,贴了花黄,定然是大家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华无缺呆呆地看着画像,问道:“像吗?” 方若婳点头道:“若不是眼睛流血嘴唇乌黑,应当是这个样子不错。” 华无缺看了半日方一声长叹。方若婳道:“她……她是谁?” 华璞瑜和华弘骅来看他,因为没有人通传,他们自己推门进来,华无缺忙收起画像。三兄弟每日各自办事之前都要小聚一会,从前是在华璞瑜的书房,现在换到了华无缺的小院。华弘骅笑道:“三哥,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华无缺强笑道:“只是一幅没画好的画,等我画完了再给你看。” 华弘骅趁他不防探手夺了过来,逃到华璞瑜身边,淘气道:“我要先看看三哥画的什么好东西!”不由分说打了开来,奇道:“不过是一个美人图,没什么稀罕的……只是,为什么要画得这般落魄……”说了半日才发现两位兄长神色不对,小心道:“我,我说错什么……” 华璞瑜愣了愣,叹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画得真像!” “大哥不也记得清楚么……不然也认不出画中是谁。” 华弘骅一句也听不懂,问道:“她是谁?大哥三哥都认识么?我怎么不认得?” 华璞瑜只道:“她若长成,应当也是这个样子……”华弘骅不甘心又问了一句:“她到底是谁啊?” “她就是你的二姐……当年你还小,记不得她……” “二姐……”华弘骅这才稍微了解一些兄长们的悲伤,手指轻抚画中女子的脸,故意轻松道:“二姐是这样子的么?和姨娘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第三百八十章 我想不明白 方若婳在一旁惊道:二小姐华孤岚……若昨夜所见的是她,那么……那么,她已是鬼了么? 华家十年来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现在成了真的……十年来华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没想到,没想到,她已经身死,只有亡灵归来…… 华无缺没有告诉华璞瑜方若婳昨夜的经历,详细地询问了昨夜的细节,华无缺心里忐忑,却死死守着一份希翼。 若是他自小就被迫离家,生时不能回家,死后一定会回来看看的……想到姐姐在梨香院前徘徊的情景,华无缺不禁心酸,是他们这些华家的男子汉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让她十年后孤魂凄凉,重游故地,已是阴阳两隔了。 华无缺今夜迟迟不眠,挑灯夜坐,窗外月明星稀,丹桂树将半块天幕划成碎片。方若婳默默在一旁陪侍,华无缺心里想什么她是知道的,虽是不愿,但知道他的性子,反对也是没有用的,既然他要去,那她就陪着好了。 三更,夜色深沉,人都睡了,方若婳听到似有似无的哭声,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地靠近华无缺。华无缺凝神倾听许久,起身出门,方若婳紧随其后。 梨香院门前,影影绰绰的一条白影,哭声真切,华无缺心如刀绞。远远的白影被惊动,隐身不见。华无缺快步赶到面前,四顾无人,道:“二姐,二姐,是你么?” 方若婳忙扶住他,他眼中的痛苦让她心疼,四下张望,哪里有什么人影?华孤岚沉吟一会,终于在树后缓缓现身,如烟一般的身躯渐渐清晰。华孤岚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华无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见此情景还是不免害怕,气息一乱,又觉五脏似乎乱了套,全身不适。华无缺看着华孤岚:“真的是你吗?二姐……” 华孤岚啜泣不语,华无缺也觉眼眶发潮,多少年了,他们姐弟终于重聚,不想却是人鬼殊途。 “二姐……” 华孤岚笑道:“三弟……你已经这么大了……好,好……大哥把你照顾得很好!” 华无缺黯然道:“二姐,这十年来我们都在找你……” “……找到又怎么样?还不如不要找到!” 华孤岚吃吃方笑,方若婳只觉得寒毛根根竖起,华孤岚道:“大哥还是如当年一般,事事以华家的声誉为先么?他怎么会找我?你们以为,我被人拐去当大小姐么!”后面一句说的声色俱厉,怒火冲天!由于激动,华孤岚抬起头来狠狠瞪着华无缺。流着黑血的眼,溃烂的皮肤,几近黑色的唇,华无缺后退几步,方若婳扶住他,相反的,方若婳此刻却是不怕了,华孤岚似乎情绪激动,她要是伤害华无缺……方若婳不敢想象! 华无缺的眼泪流了出来,他自然知道华孤岚这十年来过的苦,但是,但是,由她亲口说出来,华无缺还是觉得痛。 “这十年,我生不如死,三弟,我每天都希望华家忽然带人冲破红院的大门,带我离开……我每天每天都这样希望着,坚持着……可是你们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 华孤岚泣不成声。 一个声音接道:“今生的苦是前世的业!你既然已经还清了罪孽,就该早下阴司,转世投胎!”一条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方若婳身边,方若婳吓了一跳,但华无缺却看不到的,问道:“是谁在讲话?” 华孤岚恨恨地瞪一眼鬼差,道:“你这个不知人世疾苦的鬼差知道些什么?只会抓不该死的人!那些该死的却在阳界快活!什么罪孽?为什么前世的罪孽要清白的今世还?” “这……”鬼差哑口无言。前世的罪孽要已经重生了的,记忆和灵魂都清白干净的人偿还的确是太奇怪了?若报应不是为着吸取教训教化世人的目的,还有什么意义?鬼差心道:华家的人真是难办……她身上带着罡气,和寻常的鬼魂不同,再让她逃了可就难抓了!咬牙道:“这番话你留着到下面和阎王老爷说吧!我只负责抓人!” 华孤岚方方道:“那也得看你抓不抓的住!” 鬼差见她要跑,大惊,忙飞身扑去,手中的鬼索往华孤岚头上套去,喝道:“你还逃的了么!” 华孤岚猝不及防,被套了个正着,电击一般的痛苦从绳索处传来,华孤岚凄厉地哭叫。华无缺虽看不见什么鬼差绳索,但听的出姐姐被制住了,不顾一切地挣开方若婳的手扑过去:“二姐!”鬼差心叫不好,华家活人身上的罡气连他们这些法力低微的鬼差都怕上三分,要是被他扑过来,只怕到手的鸭子又给飞了!与此同时,月光下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蛇身,四爪,似蛇又似龙。 方若婳惊叫一声:“华无缺!”鬼差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害怕,反手抓住华无缺的肩膀飞退,方若婳迎上,华无缺的身体正撞在方若婳怀里,两人双双跌在地上。那怪物也不再追,卷起华孤岚的身影便腾上夜空,只闻得华孤岚惊叫之声从半空传来,华无缺伸手痛道:“二姐……” 鬼差甩着第二次被烧坏的手,喃喃道:“华家……藏龙卧虎之地,异象横生!” 华无缺本已大好了,忽然严重到卧床不起,华璞瑜又急又怒,在外屋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凶狠地问方若婳:“三弟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你是怎么伺候的!” 方若婳惊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不语。华璞瑜若是知道昨夜的事情,心里一定很难过,亲耳听到华孤岚的哭诉,方若婳也为她痛惜不已。后来才知道她口中的红院是离暨邵城不过千里的一个大城最大的妓院,想她堂堂的大家小姐,却落入风尘沦为男人的玩物…… 夏大夫出来,华璞瑜忙问道:“我三弟怎么样?” 夏大夫也奇怪,道:“气血浮躁……奇怪奇怪,怎会如此……” 华璞瑜对周翰墨吩咐的话虽是半信半疑但还是严格遵守的,忙引夏大夫到他的书房:“夏大夫那边说话。” 华璞瑜终于走了,方若婳舒了一口气,华璞瑜若是知道昨夜他们的疯狂举动,恐怕要翻天了。 屋外有人叫唤,是送药的丫鬟来了,方若婳忙迎了出去。送药来的竟然是绮梦,这大大的出乎方若婳的意料,绮梦拉长着脸,方方道:“你先服侍三公子吃药……我有话要和你说!” 方若婳不多时便出来了,笑问道:“绮梦姐姐什么事?” 绮梦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恨恨地跺脚,跺脚,忽然扭头跑了。方若婳惊讶不已,忙追了上去:“绮梦……” 在荷花塘前终于抓住她的衣袖,方若婳娇喘细细,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不放,绮梦看着前面啜泣着,没有回头,荷叶满塘,荷香浮动,盛夏的空气热烈而令人烦躁。方若婳急道:“绮梦,你怎么了?” 绮梦饮泣许久,终于悲道:“……我,我要嫁人了……” 方若婳愣了一愣,为她欢喜道:“真的么?恭喜你了绮梦!”十八岁,是该嫁人的时候了,方若婳是真心的为她高兴。但回头一想,绮梦喜欢华无缺她是知道的,对于她来说,嫁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绮梦跺脚泣道:“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现?你要是不出现,我……我就不用嫁人了!我,我就可以当他的侍妾……” 方若婳惊讶又心疼,就是大家的妾侍地位也比不上小户人家的正妻,绮梦如此,足见对华无缺用情至深。但是,但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华无缺要是喜欢她,她来不来都无所谓的呀,为什么这个傻姑娘想不明白? 绮梦大哭着甩手而去。方若婳看着她的背影,莫名的,一股惆怅弥漫心头,绮梦为心爱的人不惜为妾,若是她呢?若是她呢……她愿为人妾侍,日日看爱人同别人琴瑟和鸣么? 那父亲口中复述的预言,究竟是真是假?究竟指的是谁? 方若婳拿着大红的绸缎,在刺着凤求凰,竟是一个大红盖头。华无缺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准备着了?”方若婳脸上大红,羞道:“不是的,绮梦要嫁人了,没有什么可以送她,给她绣个红盖头。” 华无缺道:“绮梦那丫头要出嫁?”随即喜道:“怎么没来告诉我这个旧主人?我也该送她一份嫁妆。”绮梦十二岁就开始伺候他,华无缺只当她是个得力的丫鬟,可怜绮梦对他一片情深,他却丝毫不知。方若婳手中停了一下,有意的又何止绮梦?只是不知他日她若嫁人…… 华无缺没有注意她脸上的表情,笑道:“可惜我一直缠绵病榻,也不知道她父母给她寻了哪家的孩子,人品怎么样,绮梦是我身边最用得的丫鬟,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她。”说罢回头看着方若婳,道:“方若婳,你无父无母,他日你出阁,我一定给你好好物色人选。” 方若婳手指颤了一下,绣花针刺进纤白的指腹,鲜血如豆,渗入红绸只剩一个湿痕,若无其事的继续刺绣,淡淡道:“我不用公子帮选。”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天机不可泄露 “你是要自己选?还是已经有了人选?是哪个小伙子这么有福气?” 难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方若婳不答,连笑都似乎没有力气了。华无缺望着窗外,笑道:“我小的时候就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娶妻。华府嫁了人的丫鬟是不能在主子身旁贴身伺候的,从小到现在,我身边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看着她们出去,我真是又羡慕又舍不得。” “公子为什么要终身不娶?” 华无缺苦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如今天下已是四分五裂,藩王各自为政,我们所处的地区是东都畿都防御使的地盘,官员的任命,税收都不干皇上的事,唯有华家是个例外!华家先祖曾随大将军平定安史之乱,却没有随各将军得到封地为王,而是被派往暨邵城,世代不得离开,直到今日,华家将军爵每年所领的俸禄还是由朝廷直接发来,不受防御使控制。” 方若婳心中纳闷,华无缺背对着她的身影是那么的悲伤寂寞,窗外天高地阔,而他,却只能仰望。 “不知先祖如何得罪了皇上和大将军,为何别人都论功行赏,华家却被软禁于此!就算如此,到现在也快一百年了,再大的过失也随先人的逝去随风湮灭,为什么皇上还不肯放过华家?”难怪那日他会对那首《咏三良》反应激烈,安于忠义固然应该,但这样的下场也未免太让人心寒。 方若婳心中惊道:软禁!华府对于他来说竟然只是个大大的囚笼!“……住在这里,真的有那么痛苦么?” 华无缺闻言蓦地回头,他眼中的怨恨让方若婳惊恐,华无缺看了她一会,忽然方笑道:“嘿,是啊,在外人眼中,华家家大业大,还有雷打不动的一等俸禄,就是全天下都饿死了,只要朝廷不死华家也死不了人!这是何等的殊荣!认为是一种快乐和光荣是正常的!” 说罢拂袖而去。 他是把方若婳当成那种爱慕富贵的女子了。方若婳心中悲凉,握着红缎久久不语,看他走出房间,立在门外的桂花树下,面前一方水池粼粼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虽是盛夏,但他的身影方清萧索,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方若婳何尝不知他心中的悲凉?皇命华家后代皆不能离开这个巨大而陈旧的府邸,不然格杀勿论! 一等的俸禄虽养活了他们的身,也困住了他们的人,像华无缺,像华璞瑜,甚至年纪还小的华弘骅,他们这些华家的后代哪一个没有一腔的雄心壮志,满怀的豪情?哪个愿意坐吃这无味的俸禄,庸庸碌碌? 但是,这里也是父母祖辈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有兄弟姐妹,有美好的回忆,在这里生活真的有那么痛苦么?华无缺苦,方若婳也为他苦,她只希望他为着那些美好能开心一些。他不娶妻,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如他一样受如此的烦恼,也未免太自私了,他怎么知道他的后代不愿意用这样的苦恼换取一次生的机会? 天气闷热,方若婳端了夏大夫配制的药茶来到华无缺身边,“公子,喝茶吧。” 华无缺无声叹息,歉道:“对不起,方若婳,我心情不好,你别在意,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姑娘。” 方若婳微微一笑,将茶端到面前,明眸皓齿,鲜艳清新,如下凡的神仙妃子,芳唇微启,语如梵音一般:“公子,方若婳不嫁,在这牢里陪着公子。” 华无缺愣了,方若婳的心思他岂会不知?今日向她说起华家的历史,只不过故意告诉她,要她不要再陷下去,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 没想到她却这般回答,是相许的誓言么?方若婳垂目看着手中举至眉前的青花瓷杯,道:“待公子有了长伴身边的人方若婳再嫁。” 她比不得绮梦,她不会当任何人的妾侍,她要的是她和另外一个人的家,她要的是她和另外一人的,举案齐眉,她要那人唤她:爱妻……方若婳的眼睛微微的发潮,今时今日,她才认真的认识自己的情感,在他告诉她他终身不娶的时候,在他感叹人来人去的时候,锥心的疼痛让她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老天啊,我真的喜欢这个高不可攀的男人……她誓伴他左右,在他没有爱人之前。 绮梦的爱是愿委曲求全的爱,是伟大的牺牲么?方若婳却伟大不得,所以,虽然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华无缺,暗示着他就是预言中的她的真命天子,但是,方若婳一直不允许自己相信,若命中注定她要在他身后看他和别人的故事,那么,这个预言她放弃了,不要了。 华无缺伸手,却在她额前只有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呆愣一会,终于浅浅地为她将散落的发丝轻拢,笑道:“傻姑娘!” 想到莫名被掳去的姐姐的灵魂,华无缺心绪难平,妖魔从来只出现在故事中,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华无缺惊讶而不知所措。 “方若婳……你说我二姐会怎么样?那妖怪到底抓她去做什么?” 方若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想了一想,道:“但是救公子的那位黑衣人看起来应该是好人,下次看见他一定要好好问问。” 华无缺蹙眉道:“为什么独我看不见他?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 华无缺问的方若婳一个都回答不出来。夜三更,虽明知道华孤岚不会再出现,华无缺还是等到这个时候。 院外传来呼唤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夫人……” 方若婳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是那个黑衣人的声音。” 华无缺半是担心她也是好奇,道:“我同你一起去。” 果然是那黑衣鬼差,鬼差见了她,神态极其恭谨,长揖到地,闹得方若婳莫名其妙,满脸尴尬,幸好华无缺看不见那鬼差,鬼差见了他,反倒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鬼差不好意思道:“回夫人,小人这是为三公子好,他体质敏感受不得鬼气,若靠近小人只怕对他的身子有损!” 夫人……好奇怪的称呼,华无缺却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只茫然道:“方若婳,你在和谁说话?” 鬼差左手结印,身影缓缓浮现在华无缺面前。鬼差离他三丈,含笑行礼,“三公子好。” “你认识我?” 鬼差笑道:“自然的,我们日日相见,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阴界的入口正在华无缺曾经住的院子里,鬼差夜夜出门办事都要经过华无缺住的地方,看着他从一个婴孩慢慢长大,对于鬼差来说,华无缺已经是旧相识了,只是华无缺不知道而已。 知道了其中的玄机,华无缺也笑了,原来他住了十八年的院子是这么的热闹,夜夜有无数的鬼差和死魂进出,他要是看的见,一定会觉得那是很有趣的情景。方若婳为什么独独到了那夜才见到华孤岚的鬼魂和鬼差呢?鬼差说是因为最近不知为何,阴气大盛,方若婳是体质特殊的人,又住在气眼附近,所以就看的见了。 问到那妖怪抓华孤岚做什么,鬼差苦着脸,双眉耷拉成可笑的形状,道:“我也纳闷啊,华孤岚本该是由我带回去的,但是去晚了一步,她的灵魂已经跑远了,追了好些时日,谁想到她和一般的鬼魂不同,这些日子可累死我了!” 华无缺代姐姐向鬼差作揖致歉:“对不起,家姐拖累你了!”今世的苦再痛再怨也已过去了,华无缺只希望她能早入轮回,来世应该不会那么辛苦了吧……鬼差连连后退,双手摇摇,笑道:“三公子千万不要这般说,确是天下欠了你们华家的,华家有怨怒也是情理当中!”说着自己却捂住了嘴,华无缺和方若婳却是听到了,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华无缺上前一步,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天下欠华家的?” 鬼差两手乱摇,慌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有说,这,这,天机不可泄露……”说没有反而是承认了,看来是一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家伙。华无缺再逼上两步,方若婳忙抓住他的手,道:“公子,不要过去。” 鬼差说过他受不得鬼气的。华无缺哪里还管得那些?鬼差见状搔头苦恼道:“我这张臭嘴!要不是因为多话,也不会做怎么多年的鬼差了……夫人,我只是来看看三公子,最近阴气大盛,您千万看好了他,不要让他离开气眼周围,我,我,我可走了啊……” 方若婳死死抱住华无缺的手,道:“公子,人家自有难处,要是逼他说了闯了祸公子怎么过意的去?” 鬼差连忙趁机逃走,边走边说道:“夫人,您可记得看好了他,还有,夫人,小人叫苍桀,您可要记得啊……” 苍桀走远了,方若婳连忙松手,低头不语,华无缺看着苍桀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半日方回身,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也,有趣的多,华无缺背对着方若婳,露出诡异的笑容。 第三百八十二章 灵光一现 暨邵城段的黄河上,近来频频有人死于河中,头天晚上不见,第二日便浮尸河面,身上的好肉不知被什么动物啃的一塌糊涂,官府调查后发现一个共同点,死者失踪前都夜半独归。几个号称见过怪物的人更是说的吓人,说夜半起夜的时候看见天空中一条巨大的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物,带着一个白影在空中飞翔,一时暨邵城人心惶惶,皆言暨邵城出现了吃人的怪物专抓晚上出门的人,从此天刚擦黑就关门闭户,人人自危,一时暨邵城一到晚上安静漆黑犹如死城。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照旧夜夜晚归,回到家中,偌大的府邸叫个半天才有人应,大为光火,斥责道:“要是真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也该先吃我这个夜夜晚归的人,你们在深宅大院,怕什么?” 仆人们暗暗吐舌,心道:公子你是晚归不错,但是前呼后拥的怕谁啊?华府里那么大,围墙挡的住宵小可挡不住妖怪……虽是这样想,但不免勤勉些,华璞瑜若未回来就不敢懈怠。方若婳担忧道:“似龙非龙的怪物,难道是那日带走二小姐魂魄的妖怪?” 华无缺凝眉不语,方若婳道:“……公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华无缺哑然失笑,这丫头,担心他为了证实半夜跑出去,华无缺笑道:“放心。”他不是那种冲动不计后果的人。他也的确像方若婳所说的那样想过,不仅是猜测,而且已是确定不疑,他感觉的到那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妖怪就是那日所见的妖怪,而妖怪所带的白影就是自己的姐姐。但是,他能如何呢?连苍桀这个鬼差都毫无办法,他一个凡人又能怎么样? “方若婳,苍桀为什么叫你夫人?” 方若婳红脸摇头,道:“我也奇怪。” 华无缺道:“他好像对你特别的尊敬……方若婳,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方若婳迟疑一会,答应了:“好,我陪你去。” 华无缺要回原来住的地方等待苍桀,若不是苍桀让华无缺看到他是看不见他的,所以要和方若婳一起去,死者皆归阴间,苍桀一定能从鬼魂口中知道些什么。虽然此举对华无缺的身子有损,但总好过他冒别的险。方若婳无法,只得和他去。 华无缺曾住的雨歇馆黑灯一片,这附近大片的树木,月光之下阴影重叠,不知哪里吹来的一股方风,方若婳毛骨悚然。 曾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今日才知道这个幽静的小院原来是这般“热闹”!飘飘渺渺的白色鬼影和黑色的鬼差穿梭其间,冰方的鬼魂,苍白空洞的眼睛带着迷茫从他们身边行过,一眼都没有看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异界的人类注意到了。 华无缺虽什么也看不见,但熟悉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方若婳待要留他在外面,又怕那吃人的妖怪会忽然出现,正踟躇,听见一个惊讶的声音:“咦,夫人,三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苍桀从鬼魂中行出来,依旧是一身黑衣,脸上半是大惑不解一半是担忧。华无缺咳得讲不出话来,方若婳急道:“公子,我们先出去吧……苍桀,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公子有话想和你说。” 苍桀搔头道:“可是我还赶着去收魂魄呢……旱灾到了现在,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华无缺咳得直不起腰来,方若婳心疼地为他拍着背。苍桀见此情景,忙道:“走吧,我们快出去吧。” 也是奇怪,到了外边华无缺就好了,苍桀道:“奇怪的很,华家人带着罡气,本该是妖魔不侵的,怎么你身上罡气又重,体质又敏感?”自言自语了半日方一拍脑袋:“夫人,三公子,快说是什么事情吧,要是再遇见和华孤岚那样死后意识还清晰连贯的鬼魂就不得了了!” “麻烦你来,正是为着我二姐的事。” 华无缺忧道:“最近暨邵城出现吃人的妖怪的传闻,阁下是否也有耳闻?” 苍桀拧眉道:“这是自然的,他们的鬼魂本该是我负责勾去,但古怪的是竟然找不到他们的鬼魂,在地府里用离魂镜也搜索不出他们的所在,他们生前又不是华家的人,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呀,真是古怪的很。” 方若婳惊讶道:“连鬼魂都不见了?难道连鬼魂也被吃了么?” 苍桀脑中灵光一现,随即大惊失色,讶然道:“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世上的确是有拿人类血肉和灵魂修炼的邪术,但是要体质特异的鬼魂才可以修炼啊……”说到此处忽然看了华无缺一眼,眼神古怪而惊恐,喃喃道:“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传说那妖怪带着一道白影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个问题!” 那妖怪带着的白影八成就是华孤岚的灵魂,它为什么要带着她?难道是要她的体质来修炼邪术?那么,那些人是华孤岚杀死,吃掉的么?华无缺禁不住胃中翻滚,心里堵得厉害,华孤岚已经够苦的了,原本是大家的小姐,高贵尊荣,却一夜之间成了最下等的娼妓,英年早逝,本该好好投个好人家,却……华无缺难受! 方若婳心疼,却说不得什么,如今还能怎么安慰呢?一切皆是徒劳了。苍桀没有注意到他们脸上的伤痛,跺脚道:“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我得赶紧回去报告!夫人,你们夜晚一定要结伴而行,有雪凤……”苍桀边说边走,后面那一截方若婳没有听清楚,心想下次见再问清楚也不晚。 月影之下,一条长长的生物在华府的上空盘旋,白影如灯一般,随着它拖出诡异的轨迹。 他们的视线均落在雨歇馆前那一对相互扶持的人儿身上。方若婳鬂角的银钗发出微弱的光线,但清清楚楚地落在空中两个怪物的眼中,那生物更加焦躁,盘旋得愈加迅速。 华璞瑜的马车在空荡漆黑的暨邵城大街上显得异常的突兀,紫红色的骏马膘肥体壮,身上的毛发光亮顺滑,如同一匹华丽的缎,马蹄有节奏的敲打声在寂静的大街上听来非常的清晰,和着车前摇曳的灯光,嘉佑心不在焉地赶着马车,昏昏欲睡,空城大街,单调的马蹄声让人无端的心生恐怖。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发慈悲 忽然一道白影,流星一般飞落嘉佑面前,嘉佑愕然抬眼,白影一拂之下嘉佑便昏了过去。 马儿识趣地停下了,那是一匹经验丰富的老马,若没有赶车的催动马儿是不会行走的,是一匹天塌地陷也不会受惊的好马,如今它亮而大的瞳孔中映出一道白影,但他只眨着眼,没有受惊而逃。华璞瑜疲惫的声音响起:“嘉佑,你怎么不走了?”半日不见答应,同华无缺一般修长但更为结实的手指微微的掀帘,顿时愣住了。华孤岚死灰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她的身后巨大的黑影压下来压下来,弯曲出一颗巨大的头颅,无角,无须,其他的一切如龙一般…… 华璞瑜在暨邵城最大的酒楼和一些达官贵人正觥筹交错,酒桌上的虚于委蛇华璞瑜已经习惯了,嘴里说着客气的话,一双精光灿然的眼睛在宾客们脸上游走,任何人微小的情绪差异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一个无实权的将军爵想在暨邵城得到一点地位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而那点小小的地位对于华家来说又太重要了!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华璞瑜经营十载,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削尖脑袋挖空心思巴结权贵的俗人! 华家需要他这样的俗人,他似乎也乐在其中。这样的场面来的多了,其实也有它有趣的一面,嘴里说的手上做的都是虚的,答应或者不答应其实都不是个准数,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华璞瑜早练就了一身的铜皮铁骨。这时候也是他最先发现隔壁有骚动,却假装不知,浅浅地饮了一杯酒,待有人说“隔壁怎么如此的吵闹”之后方才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刚刚知道一般,太过于敏锐对别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一个老爷派人到隔壁去查看,嘴里抱怨道:“吵吵嚷嚷的还让人怎么吃饭哪?叫那掌柜的过来轰走!” 那仆人不一会就回来了,说道:“禀老爷,掌柜的也在那里束手无策呢……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好俊的小伙子,真是漂亮的不得了,出手又大方,一声吩咐下去,外面的老板疯了一样跑来,掌柜的说话也没有人听的下去,来的人都得罪不得,用不得强!” 那老爷倒纳闷了,“什么俊的不得了的小伙子,再俊……”说着瞟了华璞瑜一眼,眼神不正,还一本正经地笑道:“能有华公子的三弟俊么?”说罢整桌人不怀好意地笑。华璞瑜神色不变,心中却恼,华无缺的文弱暨邵城人尽皆知,风越到了此时审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无论男女,越是雍容怯弱的越好,华无缺虽是因为身体原因才如此,但在外人看来却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再加上华璞瑜对这个三弟爱护有加,连门都不让他出,酒桌上的一些朋友喝到酣处便喜欢拿华无缺开玩笑,说华璞瑜把他养成了女子,不知将来要许配谁家。这些衣冠楚楚的老爷们有些奇怪的嗜好华璞瑜是一清二楚,听到他们又说出华无缺,恼怒不已! 脸上却淡淡的,道:“我也对那个比三弟俊的小伙子感兴趣,各位,咱们也一同去看看如何?” 如此一说,立马有人兴趣高昂,嘴上却说的好听:“既然华公子有此提议,那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却不等华璞瑜起身便要出门去了,华璞瑜在后面微微方笑。 旁边的房间挤了好些人,拿着珠宝玉器,一脸的谄媚,一张大桌,上面摆着山珍海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懒懒散散地歪靠着桌子,手里一根牙签,百无聊赖地剔着牙,眼睛不大,但是神采飞扬,眼角微微斜挑,看起来傲慢又有着说不尽的魅惑之意。 那是一个让男人迷惑,让女人疯狂的少年。最要命的是他那副懒散随意的样子,让人爱得不得了也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把他捏碎!华璞瑜看已经有人在流口水了,假装不在意地离他们远一些。那个少年衣饰华贵,身上配饰虽不多,但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世珍宝,华家在暨邵城也经营有珠宝首饰,华璞瑜的眼光自然不会错。那样的少年就算不是达官贵人豪门巨贾,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哪个没眼睛的人敢打他的主意只怕是嫌命长了! 一个姓徐的大人首先按捺不住,上前抱拳笑道:“小兄弟,失礼了。”说罢抬脚就要进去,那少年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徐大人便呆在当地,那是一双比女人还要秋水盈漾的双眸,也并不如何凶狠,却带着透骨的寒意,任何人看到那双眼睛都会不寒而栗。 少年毫不隐藏自己的厌恶,不客气地指着华璞瑜道:“他们都说这些是暨邵城的精品,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庸俗之物!”那几个老板方汗直下,少年道:“你过来看看什么东西留得,什么东西留不得?” 华璞瑜本是打着方眼旁观的态度,没想到一下子被推到了人前,那少年的傲慢让华璞瑜心中不喜,但如此袖手而去又未免太没有风度了。徐大人酸酸的道:“华公子,小公子既然叫你看看你就大发慈悲看一看吧!” 华璞瑜微微一笑,神态悠闲地步入房中,自古同行是冤家,如今华璞瑜却成了冤家们巴结的对象,芳古斋的李掌柜笑了一脸的菊花,讨好地送上手中抱着的青铜樽,“华公子,这可是殷商之物!” 华璞瑜点点头,又看旁边珍玩馆的张老板手中的古玉,一时次序井然,都知道华璞瑜是个中的行家,经过他眼的东西就没有假的,吵吵嚷嚷那是吓唬一般人,和他完全没必要。看了一轮,华璞瑜道:“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比不上公子手链的一颗珠子,公子为什么要买呢?”这些老板表面上狗一般的巴结,带来的东西却不怎么样,大概是欺那少年年轻不懂得,华璞瑜没有说出真相,一一论证是件麻烦的事,华璞瑜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将目光投向少年纤细的手腕,少年皮肤细腻光洁,带着象牙般的光泽,手腕上一弯黄金镶五色宝石,粒粒光彩夺目,无半分瑕疵,在少年手腕上绕了一圈,细细的扣住,又蜿蜒垂下,宝石如铃铛一般,似乎随时可能鸣响,少年随随便便地抓住垂下的部分把玩,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是贵重之物。 第三百八十四章 还幼稚吗? 那少年嘻嘻笑,说不尽的邪恶冰凉,人却蛇一般缠上来,攀住华璞瑜的肩头,精细的小脸就在面前,五官如名匠精心雕琢般精美,任何人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张脸都会惊艳的,华璞瑜也不例外,但在惊艳后还有着深深的恐惧,他的眼神,也如蛇一般滑腻冰凉,目光落在华璞瑜额上,颧骨上,脸颊上,像被魔鬼的舌头舔下来一样。这样的美男子,让人恶心到极点,华璞瑜讨厌他挨上来的手,讨厌他那绣工精美的衣袖,讨厌他玄色衣袖中露出的黄金宝石手链,更讨厌他那拿着链尾划他的脸颊的手!华璞瑜只想打开那只手,离他远远的!他可没有那种奇怪的嗜好!偏偏手不听使唤,不仅是手,全身都动弹不得。 已经有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口水也流到了胸口,那少年嘻嘻笑道:“那我把这手链送给你可好?代价是让我住到你的府上。”说罢忽然凑近他的耳朵,小嘴就在他耳垂边,气息全吹进华璞瑜耳朵里,痒痒的,少年说道:“华璞瑜,你身上怎么有鬼怪的味道?是不是昨天晚上遇见了什么故人?可惜,从此以后你只能听我的话,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吃了你!”说着张牙,似乎真要咬过来。 华璞瑜大惊之下右手拍去,少年却倏忽间不见了,手中只触到一个坚硬之物,展开手来,却是那串宝石手链。少年的声音远远地从窗外传来:“华璞瑜,你可收了我的礼物,今夜必到贵府拜访,可要做好接待的准备!” 他何时离开,何时将手链解下来无人看的见,想不到他还是个武林高手……众人脸上都是方汗,依他的身手要是被激怒,想要杀人不过是转眼间!幸好没有惹恼他……徐大人擦擦脸上的方汗,原本的醋意现在化为得意,拍拍华璞瑜的肩膀,道:“华公子,这下可艳福不浅啊!” 华璞瑜没心思理他们,只看着手中的手链,阵阵寒意袭来,华璞瑜心道:他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的事?他到底是谁? 华璞瑜回府出奇的早,进了门,回身吩咐看门的福伯,“今夜除了熟人,任何人都别放进府来!” 福伯愣了一愣,答道:“是,公子。” 华璞瑜忽然吩咐语琦来要回给方若婳的那枝银钗,方若婳虽是奇怪,但东西既然是他给的,要回去也理所当然,便从发上取下那银钗,交到语琦手里。语琦道:“大公子还说,让姑娘今夜子时到外书房找他,公子有重要的事要和姑娘说。” 方若婳奇怪,笑道:“那么晚有什么急事呢?芳衡渚就我一个人,三公子要是有吩咐没有人答应可怎么办呢?” 语琦摊手道:“这个我可管不了,大公子就是这样吩咐的,你去不去,可不干我的事哦。”说罢拿了那银钗就走了,方若婳知道她怕被牵连,不该知道的事是不会瞎打听的,只盼华璞瑜的事很快办完,早些回来也就罢了。 方若婳轻轻阖上院门,院外高大的玉兰树浓密的枝叶间露出一双脚,穿着厚底靴,轻轻地晃动着,脚的主人正是华璞瑜今日在酒楼遇见的少年,少年两手扶着树,方方地看着方若婳的身影,啐道:“一扇烂门也挡的住我么?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那女人还是长这么恶心!”说罢哼了一哼,足尖轻点树干,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夜半,华璞瑜在书房不安地翻着书,书页猎猎作响,如此的速度根本就看不了书,敲门声竟然能吓了他一跳,定了定神,方道:“进来。” 方若婳推门而入,夜晚暖黄的烛光打在方若婳脸上,柔和恬美,方若婳福了一福,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他的目光有着方若婳看不懂的内容,她慢慢的把头低了下去。 “大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华璞瑜无言以对,转眸见那串手链在面前的桌上幽幽地散发五色的光线,拿起道:“哦,是这样,这些日子来你一个人照顾三弟,辛苦你了,这个手链你拿去戴吧。”虽知道那手链价值连城,但是想到是那古怪少年戴过的心中有些恶心,给了人也好。 方若婳接了那手链,那手链精美异常,方若婳也喜欢,心想着也许又是什么时刻不得离身的重要东西,兴许哪天也是要回去的也就没有推辞。华璞瑜沉吟一会,挥手让她出去,方若婳奇怪,送东西这样的小事大可叫仆人送来就好了,为什么半夜三更的叫她来? 华孤岚的身影透过墙壁,缓缓地出现在华璞瑜身后,冰凉道:“大哥,你不忍心么?” 华璞瑜叹了一声,“为什么要是华府的人?” “她可不是寻常的人,她是天上一品仙格的神仙转世,用她的血肉和灵魂,自然事半功倍。” “可是,三弟很喜欢她,那孩子打定主意终身不娶,他若为这个女子自悔誓言,那是再好不过了。” 华孤岚哼道:“三弟还是那么幼稚么?华家被压制和利用了那么多年,如今翻身的机会到了,若华家不再被牵制,他那不娶的誓言还可立足么?大哥如何连这个也想不明白?” 华璞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只要华无缺和华弘骅过的好就行了,他们现在也很好,他别无所求,但是欠华孤岚太多,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 方若婳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暗暗祈祷着华无缺不会忽然醒来叫他斟茶,如果她这个时候抬头的话,会看到那传说中的妖怪就在她的上空盘旋,并优雅地飞下来,张大着嘴…… 方若婳毫无知觉地走着,黑色的长发因为快速的走动而飘扬起来,瓯念忽然出现在方若婳面前,惊呼道:“夫人,小心!” 方若婳惊而抬头,正对着怪物那血盆大口,怪物上下两排锋利的牙齿挂着黏稠的唾液,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瓯念飞扑而来,就在怪物要咬下的一刹那,将方若婳扑倒在地!方若婳身上的守护法术激起电光炭火般的烧灼痛楚,瓯念痛苦地悲叫。方若婳正要扶起他,那怪物一击不成,恼怒地回头,方若婳忙拉起瓯念的手:“快逃!”可怜瓯念的手要被烧成碳了,方若婳只浑然不觉。 两人扑倒在山石后面,怪物一口将半块山石咬了下来,幸好这座假山很大,两人顺着山石的缝隙穿行,轰隆之声不断,身边脚下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将他们砸成肉饼。前面已没有了路,瓯念握着受伤的右手滑跌在地,方若婳要为他查看,瓯念连连后退,却强笑着说:“没事,一点小伤,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转眼不见 一时半会的那怪物也进不来,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方若婳惊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蛟,千年蛟妖,如今天下都大乱,这些妖怪都明目张胆地出来了……”嗤牙咧嘴的,疼的厉害,见他方汗直流,方若婳要为他擦,瓯念惊而后退,他虽是鬼差,但也会灰飞烟灭的。 方若婳以为他只是害羞,男女授受不亲,也就没有勉强,“现在要怎么办?” 瓯念恨声道:“它想用神仙的灵魂,休想!夫人,等下我挡住那妖怪,你见机逃吧!” “可是,你似乎也斗不过那妖怪的样子,你是鬼差,还是你自己逃吧,我,我……” 方若婳此时心中只想着,若她死了,谁陪在华无缺身旁?那个决定终身孤独的人,今后会怎么样?方若婳这才感到很害怕。 瓯念道:“为夫人而死,瓯念深感荣幸!你一定要记得见机逃跑啊,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瓯念边说着边跑了出去,他总是这样风风火火,方若婳拉也拉不住他。 面前的山石粉碎跌落,一大块石头砸下来,正压在方若婳身上,将她的半身都压住了,瓯念竟然没有听见她的惊呼,抽出腰间的鬼索往千年蛟妖身上抽去。若不是对付鬼魂,他那根鬼索和普通的鞭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千年蛟妖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巨头一摆,结结实实地撞在瓯念腰上,瓯念哼都未哼一声便撞在兰花丛中晕了过去。 “瓯念……”方若婳推不开压在身上的石头,鲜血从石下渗透出来,蜿蜿蜒蜒,方若婳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千年蛟妖。 千年蛟妖缓慢而优雅地飞至方若婳面前,蛟是没有表情的,但方若婳似乎清楚地感觉到它在笑,得意地笑,侧着头以便能看清在它下方的猎物,似乎在欣赏着它的猎物。 方若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大张着眼睛呆呆看着面前的妖怪,满面的汗水,手紧紧地抓着地面,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带走似的。 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残破的山石之上,惨淡的月光下只看的见他轮廓的边缘,那是一个年轻但已显壮实的身体,头发只到披肩的长度,根根直垂,少年抱着手高高的站在山石之上,无形的黑色气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扭曲,盘旋。 少年方方道:“喂,太阴丑女,你怎么这么没用!那样的东西,一根手指就解决了!” 千年蛟妖这才发现他的到来,转头向他咬去,到嘴的却是一嘴的石头渣子,少年不知何时踩到了千年蛟妖的头上,千年蛟妖仰天巨吼,树木簌簌大响,狂风骤起,终于引来了家丁,那家丁见此情景,立刻瘫软在地,嘴里只不断地说着:“妖,妖……” 千年蛟妖拼命地甩头想把那少年甩下去,偏偏那少年像壁虎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千年蛟妖计上心来,甩起巨大的尾巴往头上砸去,大尾巴结实地砸在自己的头上,千年蛟妖受痛愤声巨吼,又羞又怒。少年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山石之上,哈哈大笑。 那千年蛟妖深知不是对手,头一转叼了那家丁飞上天空,一道白影从华璞瑜的书房飞出,紧随其后。少年道:“就这样退而求其次?也未免太随便了些吧!”说罢跳到方若婳面前,蹲在她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方若婳咬着唇,眼中含着泪水,这个人分明是可以打败那个妖怪的,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妖怪把一个大活人掳走!方若婳一点被他救了的感激都没有!少年貌似惋惜地咂嘴摇头,却是幸灾乐祸的声音:“好可怜啊……被压在这里很痛吧!”指尖沾起血液,舔了一舔,点头道:“好味道,被你封印的两百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喝你血,吃你的肉!”两指钳住方若婳精巧的下巴,可惜道:“没想到出来见到的只是个凡人,连让我杀的资格都没有!嘿,你幸运了,本公子决定慢慢地折磨你!对别人本公子可没这个耐性!” 少年倏忽飞退到山石之上,摇手道:“慢慢享受吧,那点小伤还死不了你!” 方若婳尽力探手去抓瓯念的手,“瓯念,瓯念,你还好吧……”却怎么也够不到,严重的失血让她脸色苍白,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倒在了地上。一对鬼差路过,看见瓯念倒在一旁,忙上前扶起他,其中一个道:“没有散形,还好。快送他回地府吧。” 另一个道:“这里有个人类的女子。” “世人各安天命,是死是活,是福是祸早有定数,不要管她!” 两名鬼差将瓯念抱走,凌乱的花园只剩下方若婳一人倒在血泊中。天上明月忽然光线大盛,一时暨邵城如中秋之夜一般明亮。 华璞瑜每天都很疲惫,所以他的觉都睡得特别的沉,一觉醒来,摸到一个光滑的后背,顿时惊醒,掀被一看,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年趴着睡在他的旁边,婴孩一样张着两手,黑色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上。华璞瑜恶心到了极点,这样的情景又不好叫人的,要是女人还说的过去,男人……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有什么怪癖呢!华璞瑜推被欲起,手被一只滑腻的手抓住了,少年没有翻身,华璞瑜看不见他的表情,少年平静地说:“华璞瑜,你想死么?” 华璞瑜欲甩开他的手,却不能动,少年嘿嘿方笑道:“就凭你们,也配吃那女人的肉?别不识抬举,那女人的命是我的了,你再敢轻举妄动,我就先吃了你的小四弟!”说罢扯过玄色的衣衫,转眼人已不见。 华璞瑜的手腕一圈的青淤。 少年神出鬼没,华璞瑜无法,只得吩咐人给他准备最好的客房,要不然少年又跑到他的房间睡那就让人恶心了! 华府的丫鬟小子们都要发疯了,一群一群地跑来,跟在一个少年身后,那少年走走就回过头来看丫鬟们一眼,秋水含眸,楚楚动人,让人欲罢不能。嘉佑惊呼道:“大公子怎么这么厉害,尽将这些出色的人都寻来华府?” 那少年的美丽和方若婳却是截然相反的,方若婳能让人联想到神仙画卷里的神仙,高不可攀,而面前这位,却如盛夏炽烈的阳光一般,让人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温度,似乎无处不在,似乎随手可得!让人有欲望的东西,一向是比较受人欢迎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欠我的 少年行到芳衡渚,那些丫鬟小子不敢跟过来了,华璞瑜吩咐过不准进入芳衡渚的。少年也不敲门,轻轻一推,门栓应声而断,院内出奇的静,传出细细的哭泣和叹惜声。 夏大夫摇头道:“古怪,这位姑娘虽被大石压到,却是筋骨无损,只是被尖利的石片割破了血管,失血太多,恐怕……” 华无缺脑袋一阵晕眩,这是说方若婳性命不保么?一大早的,早起打扫庭院的田婶在花园里发现了昏迷的方若婳,身下一摊的血迹都快凝固了,假山石散的乱七八糟,昨夜府中人人都听到了异响,却只有一个人出来查看。田婶忙叫起小雅等将方若婳抬到芳衡渚去,着急赶火地叫来夏大夫,没想到夏大夫看了半日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小雅止不住痛哭,抓住夏大夫的衣袖道:“大夫你可要救救她!方若婳是个好人,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死了!” 夏大夫叹道:“到如今已不是人力所为,只看这姑娘的命数了,她若能熬过今天性命便无忧,若不能……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夏大夫拱手要辞,华无缺平静地吩咐小雅送他出去,少年躲到了门边。 华无缺缓缓地行过来,坐在方若婳床边,方若婳的脸一丝血色都没有,白如纸一般,衬得她的眉和长长的睫毛愈加黑亮。华无缺握住她的手,在唇边吻着,心中终于升起浓浓的忧愁,堵得他的心难受,许多的回忆不由自主地,不由自主地浮现脑海。想起那如梦境般的初见,想起她那春葱白玉般的手指中流泻下的精致花朵,绣口吟唱出的绵绵情义……若这一切到此要成为回忆,那是多么心痛的事情! 原来这个小丫头对他来说是这般的重要,想到要失去她……华无缺禁不住泪湿眼眶,终于为平常的方淡和推拒而后悔,如今唯一能做的是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唤她:“方若婳……” 少年道:“人类真是脆弱,这样就要死要活了?” 方若婳重伤不醒,虽是忌惮周翰墨的吩咐,但华无缺不能没有人照料,一个伤者躺在那里也得有人送汤送水,就派了小雅前来暂时打点。夜色已深,玉兔高升,淡淡的月光透过桂树和窗格,打在方若婳身上,床边一盏微火如豆。小雅转头看看月色,轻声道:“三公子,你去睡吧,我来守着方若婳。” 华无缺道:“不用,你去吧,你也累了。” 小雅心知这三公子的脾气,他坚持的事万万勉强不得,也就没敢再说什么,更没敢去睡,默默地退到一旁,坐在塌上打盹。流言起时她是坚决地认定两人只是主仆关系,现在看来似乎多了点什么,小雅微微一笑,眼中却含了泪水,心道:若不是身世卑微,也只有方若婳这样的人才配的上三公子……小雅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华无缺感觉到身边有人,转头看去,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华贵公子,一脸的傲慢与嘲笑,配着太过精致的面容,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快。华无缺不认识他,也讨厌不经通传就擅自进来的人,没有理他。 少年自顾嗤笑道:“没想到这丑女人还是这么傻,竟然为了你这样抛弃过她的人下落凡间受苦!” 华无缺心中一震,最近遇到的稀罕事太多,华无缺一听此言便知此人非一般人,但也感觉到来者不善,华无缺平静道:“阁下是哪位?为何深夜到访?” 少年双手环抱,道:“对本少爷不用客气,你明明心里讨厌我,又何必说的那么客气?真让人恶心。” 华无缺不去理他。少年嘻嘻笑道:“但是你要是不来讨好我,我就不救你女人了!” “你能救她?” 少年颔首道:“轻而易举!” “好,只要你能救她,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只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事!” 少年笑出两粒可爱的小虎牙,道:“怎么人类都这么的笨?这般蚀本的生意都肯做,好吧,本公子心情好,就救她一命!”说罢伸出一只右手,放在方若婳额前,幽幽的蓝色光从手掌中如有生命一般钻出来,团团盘成球状,方若婳的脸在这幽蓝的光线照耀中慢慢焕发出光彩。 方若婳睁开了眼睛,华无缺喜道:“方若婳!”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方若婳的意识还处在迷茫状态,看着华无缺许久,方才虚弱道:“华无缺……我,我还没有死么……” 方若婳第二次唤他的名字,华无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欣然道:“那是当然。” 方若婳的眼睛逐渐清晰,看见华无缺身旁站着的一脸坏笑的少年,惊恐道:“你,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少年方笑道:“来救你啊!女人,你可欠我两次了!” 方若婳奋力拨开他的手,厌恶道:“我宁可不要你救!”这一激动扯了痛处,方若婳方汗淋漓,却咬唇不肯叫痛,华无缺忙扶住她,微微的转眸对少年道:“多谢相救,方若婳现在情绪激动,改日再向阁下登门道谢。”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少年笑道:“好,女人,我等着你来!” 小雅沉睡不醒,华无缺没有叫醒她,自己给方若婳倒了水,方若婳只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喝水,华无缺微微一笑,道:“怎么,我脸上有花么?” 方若婳大大的眼睛里慢慢漫起泪光,苍白的唇绽开一个梅花般的笑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华无缺心有触动,一股柔情漫起,他很想拥她入怀,却生生压抑住这份冲动,半日,方淡淡笑道:“傻姑娘。” 少年叫洛轩,才到华府没几日就将所有的下人折服了,比方若婳当年还要夸张,他对每个下人都好的很,有求必应,散钱使财毫不吝啬,整个华府除了那三个主子和方若婳反感他以外,无人不喜欢他。 早晨在芳衡渚小书房里,华弘骅嘟着嘴巴抱怨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死人妖进我们家?他真是恶心透顶了,年纪和三哥一样,说话比我还娇气,我见了他就三天吃不下饭!”说罢皱眉撇嘴做恶心状。华无缺看了他一眼,道:“四弟!”华弘骅不敢再说,但高高翘起的嘴巴强烈地表示着他的不满。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是你 华璞瑜无奈,华无缺虽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知道他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洛轩,若说他规规矩矩的当他的客人也就罢了,不该去的地方别去,谁也碍不着谁,他们这些主子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偏偏又是个没有规矩的家伙,哪个房都招惹,到处乱窜,华无缺是个好清静的人他也没有放过,天天来,弄的华无缺和方若婳好不耐烦,又不屑于赶他,只当他隐形!没人理他他也不在意,来了几天,就一副他才是华家主人的样子,也难怪华弘骅会生气。 但他的确是不简单的人物,方若婳经他治疗后奇迹般好转,第二日就可下床了,如今已不用小雅在此料理,她依旧一个人照料华无缺,她正在书房窗外浇花,大把的长发披于后背,一袭鹅黄纱衣,略显苍白的脸色让她多了几分超然的风度。夏日里玫瑰开的正好,一只滑腻纤细的手悄无声息地折了一枝花枝,用玫瑰血红柔嫩的花瓣轻搔方若婳的脸颊。方若婳回头见是洛轩,忙退了一步,离他远些,继续浇她的花。 洛轩方笑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只有在他们四人面前,洛轩才会露出他恶魔的本来面目! 方若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救命之情不敢相忘,但阁下的所作所为也不敢忘怀!”说罢提了水壶要走。从他言语中,方若婳隐约觉得自己的前世很不一般,似乎和他还有着极深的过节,但那既然已经成为了过去,方若婳为什么还要继续承担前世的业?这一点倒是和华孤岚的想法是一致的。洛轩探手抓了她的手腕,雪凤为方若婳下的守护法术激起电流般的刺激,但他却毫不在意,洛轩眼中寒芒如剑,“我不过是没救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你就这么生气!你封印了我两百年,是不是罪过更大?” 方若婳一头雾水,也不想和他多纠缠这个问题,但却挣不开他的手,看起来柔弱的手力道却大的很。华无缺脸色一变,霍然起身,华璞瑜和华弘骅诧异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华无缺如此激动,循着他的目光才看见方若婳和洛轩。 华无缺方而厉声道:“洛轩公子,请你放开我的侍女!”语气却是不容辩驳。 洛轩斜眼一挑,“怎么,你心疼了?想不到她在你心里竟然是这么的重要,这倒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华无缺道:“你胡言乱语什么?马上放开她!” 洛轩邪笑着越握越紧,华无缺清楚地看到方若婳表情的变化,心也随着她眉头的抽紧而抽痛起来,华无缺不跟他废话,上前就要动手,华无缺是一个讲礼数的人,动手乃君子所不齿,但今时今日,华无缺却将那些不齿抛到了九霄云外! 洛轩却不和他动手,手一摆将方若婳推到华无缺怀里,脚一点直飞上墙,“本公子不屑于和蝼蚁之人动手!华无缺,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条件,明日我必定来讨,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弘骅和华璞瑜这才赶到,华弘骅急道:“三哥,你答应了那人妖什么?” 华无缺默然无对,华璞瑜忧道:“那人虽任性古怪,却是言出必践,三弟,你需要帮忙么?” 华无缺摇摇头,要是兄弟知道他为了一个小丫鬟答应了那危险人物一个条件,必定不会答应。可恨华家大业大,在暨邵城还没有怕过谁,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欺上头来,华璞瑜和华无缺知道他的厉害所在,还可忍耐,可要生生气死华弘骅了! 洛轩今日倒是奇怪,大半天不见人影,也没见和家丁丫鬟玩耍,府里的许多人也在寻他玩。华无缺心神不宁,明明知道洛轩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却希望来的越早越好,华无缺倒想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他为了救方若婳而答应了洛轩一件事的事方若婳蒙在了鼓里,只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洛轩拿什么要挟了他,问他他也不肯说,方若婳也就没敢下问。那日被千年蛟妖袭击时洛轩在场的事方若婳也没敢告诉他,夜半莫名其妙地叫她去,只为了一件小事,还有蛟妖走时从书房升起的白影,方若婳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去相信这一切和华璞瑜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他这是为什么?方若婳百思不解,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也许和她非凡的前世有关……方若婳不想和前世有什么关联。华无缺那么聪明的人,要是知道他大哥将方若婳叫去只为了给她一条手链,心里也会产生疑问的,方若婳不想让他心里有疑问。 是夜,华璞瑜正要宽衣休息,忽然面前的鎏金屏风透出一个人形,是鬼魂华孤岚,“大哥……” 华璞瑜见了她,将褪下的衣裳复又穿起,道:“是你。” “自然是我,那女人还没到手,二妹自然还是要来寻大哥的。” 华璞瑜久久不语,径自行了开去,叹道:“昨日看三弟的举动,他是真的很喜欢方若婳,你们就不能放过她?” 华孤岚吃吃方笑:“大哥好善的心肠,小妹我被那起强徒掳去的时候,哪个曾放过我?” 华璞瑜痛道:“别说了!”他们是至亲的兄妹,她的苦他感同身受,却,无法接受她亲口说出来。华孤岚哼道:“大哥不想听?不想听到堂堂的华家大小姐如何在外面被人糟蹋,丢你的面子?”在她眼中华璞瑜却只把她当耻辱和累赘! 这样的事,任何人都解释不明白,华璞瑜宁可让她恨着她,有人可以恨,可以伤害,总比没有的好。“那妖怪只是利用你,你怎么不明白?就算你练成了冤劫杀,也不过是妖怪的杀人工具,需知邪不胜正,你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嘿,好一个邪不胜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哥没有听过么?那妖怪不是利用我,总有一天大哥会明白,至于好下场,现在的模样就是我的好下场!你怎么能够明白,一个生前备受欺凌的弱女子,死后拥有随意向任何伤害过自己的人报复的能力,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大哥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报复完又怎么样?你能重新当回华家的小姐么?阴司地府里有孟婆汤,忘记一切上路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你别忘了 “闭嘴!你凭什么教训我?都说长兄如父,你这个如父的长兄尽过一丝养育我的责任没有!我的恨刻到灵魂里去了!除了十八层地狱的业火,没有什么能让我忘记!大哥不用多费唇舌,我只要那女人的血肉,你若不合作,我不敢保证它会做出什么事来!” 华孤岚说罢拂袖而去,华璞瑜呆看她离去的方向不语,忽然感觉漫天的疲惫化做实体,直压下来。 华无缺在沐浴,方若婳在他房中为他铺床叠被,被褥烘的香香暖暖的,方若婳起身回头,却撞到一个人怀里,那是个男性的胸膛,锦绣绸衣下虽嫌瘦但结实的肌肉,抬头一看,却是翁良俊,方若婳惊而后退,却忘了身后已无路,脚下一拌跌倒在床,翁良俊邪笑道:“呵呵,原来你这么喜欢我?我还没动手呢你就这么配合了?” 面对这个人,方若婳说不出的厌恶,今夜的他看来同平常不一样,眼里闪着如狼的气焰,又不由得心中忐忑,“你,你来做什么?” 翁良俊一边嘻嘻笑着,如玉一般的手指开始解衣,“我说过今天必来讨还华无缺欠我的一件事,所以我来了啊。” “你想对他做什么?” “你不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先担心你自己吗?” “你想怎么样?” 翁良俊身上的玄袍已经落在地上,半身精赤,伸手来摸方若婳的脸,方若婳虽出自穷乡僻野,但父亲当她是大家的女儿般教导她,她一向进退有度,就算乡人粗鄙时常打着赤胳但她从来没有见过,更别说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一个男性的身体,和外表的柔媚温雅太不相同的野性身躯,让方若婳终于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 翁良俊笑道:“你怕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当年你可没这么害羞。”柔嫩的手指划在同样柔嫩的脸颊上,翁良俊心中升起强烈的快感,在恨意中沉没了许久的回忆忽然翻滚上来,翁良俊仿佛看见仙鹤翩跹,仙雾缭绕之下大朵大朵的牡丹开的热烈,花影下华美异常的绸缎蜿蜒铺设,绸缎上的花朵与盛开的牡丹相映成趣,花丛中一张惊世骇俗的小脸,婴孩般沉睡。 恍如隔世。 转眼已是两百多年,谁想转眼已是两百年?翁良俊在方若婳耳边咬牙切齿,咬牙切齿地:“你这个丑女人!如今你已不在仙界,可奈何不得我了吧!我要毁了你,轻而易举!”记忆开始重叠,那些在仙山的记忆和着那两百年在黑暗中的痛苦和仇恨,翁良俊眼中的景象开始重叠,轻纱幔帐与仙鹤云彩交叠,鹅黄色的素纱! 方若婳想不到会遭遇这样的事,惊慌之下奋力推开他的身体,冲了出去。翁良俊一探手就紧紧箍住了她的纤腰,将她紧紧地控制在胸前,翁良俊道:“太阴,你怕了么?原来你也会怕!” 方若婳已经心慌意乱了,他身体传来的温度让她害怕,眼泪不争气地扑扑直掉,嘴唇颤抖着,“不……我不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谁放过我?当初你说永不放弃我,结果呢?你这个和炎帝平起平坐的神祗欺骗我放弃我,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行为负点责任吗!” 翁良俊狠狠地咬在方若婳耳垂上,一手环着她的腰,方若婳惊叫哭泣,声声凄切:“不,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求求你……” 翁良俊忽然吼道:“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抹杀所有事情了么!你这句不知道算什么?恩?你知道被你封印的两百年有多痛苦?你知道,纯粹的黑暗有多么可怕……你知道,那两百年里我是怎么噬心刻骨地恨着你!” 泪水从他疯狂的眼眸中滴下来,交织着两百年的爱恨。 方若婳一手被他紧扣着,一手被压在两人的胸前,痛的快要麻木了,只能躲着他的唇,惊恐和绝望占据了她的思维,只会重复着一句话:“不要……不要……” 华无缺擦着半干的头发回来,听到房中的异响,脸上大变,,踢开房门,见到如此一幕,顿时怒发冲冠,一话不待言,上前要拉开他,翁良俊没有回头,后背仿佛长了眼睛,松开一手向后一挥,淡淡的半透明的墙似的东西狠狠地撞在华无缺身上,华无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哪里经得这一撞? 但给了方若婳逃走的机会,方若婳挣开他的钳制,扑到华无缺身边,情急之下呼喊他的名字:“华无缺……”泪水盈盈,全是心痛,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此刻,她竟然还有心情心疼他这一点点的小伤痛! 翁良俊大怒,他这才意识到这是醋意,是比恨还要让人受不了还要让人癫狂的醋意!他缓慢而残酷地走向他们,华无缺挡在方若婳面前,伤痛之下,他的眼神依旧清华高贵,似乎仍在极高的天,俯视他这卑微的灵魂! 这样的眼神让翁良俊不屑,愤怒,和,心慌……她爱的男人,便是凡人,也似比他高贵!他恨这份不分身份不分种族也无关地域的高贵! 翁良俊方方道:“华无缺,你可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一个条件!” 华无缺平静道:“不错,我是答应你了,是我答应的你,不是她!” “可笑,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我现在要你把她给我!” 华无缺哑然失笑,“不错,她是我的心上人,但是她不是我的,我没有办法替别人决定!” 翁良俊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论调,怒道:“你在瞎扯什么鬼?她既然是你的心上人,怎么会不是你的!” 心上人,心上人,方若婳愣了,他竟然承认她是他的心上人……含泪而笑,方若婳指尖颤抖着,缓慢而坚定地抱住他的腰,带泪的梨花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没有理想中的结实宽阔,却让人无比的心安,此时此境,她竟然笑了,声如梦呓一般:“华无缺,得你此言,我……死而无憾!” 第三百八十九章 谁都不相信 华无缺轻轻一笑,双手覆住方若婳颤抖的手,虽身在此处,但一时觉得阳光灿烂,百花齐放,原来承认内心的情感是这样的感觉…… 翁良俊哈哈大笑着,笑得太过于痛快,以至笑出了眼泪,指着华无缺,却是对着方若婳说话:“笨蛋,你为什么还要选择一个抛弃你的人?为什么!他不过是个愚蠢弱小的人类!” 华无缺微微笑道:“不错,我是弱小,你一只手就能捏死,好,你杀了我们吧。” 方若婳惊而抬眼,“华无缺……” 华无缺回身抚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笑,有抚平伤痛的作用,“傻瓜,你哭什么?” “哈哈哈哈,你们想一起死?”翁良俊恨道:“我偏偏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狞笑着伸手抓向华无缺,华无缺闭目待死,忽然间整个房间充满了某种神秘的气机,紧接着闪电般的曲折光弧充斥着整个空间,逐渐连成一个整体,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球。 翁良俊愣了一愣,表情恐惧而绝望,“你竟然,你竟然为他解开封印……你这个傻……”后面那两个字他没能说出口便被活了一样的闪电撞了出去,压在盛开的玫瑰花丛里,喉间一甜,呕出一大口的鲜血。 屋内的两人什么都没有弄明白,只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芳衡渚太静,虫语不闻,静得似乎此处已远离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月光一如既往地照进窗台,印在床前的地板上,如霜一般轻且薄,华无缺将方若婳抱在怀里,一手轻柔地梳着她的黑发,目光飘渺且深远,不知思绪在何处,怀中的人儿毫不知情地安睡,脸上泪痕犹在。 天明,屋外鸟语阵阵,喧闹非常,和那个夜来的宁静似乎是两重天。华无缺早不见踪影,方若婳醒来摸得床褥清方寂寞,惊而起身,身上的衣裳跌落于地。 虽受了惊吓,但夜来与心爱之人同榻而眠,却是这些日子来最舒心的事,方若婳睡得很好。 透过半开的窗子,方若婳看见华无缺背对着她站在被压坏了的玫瑰花丛面前,身上盖的衣裳多半是他帮她拿来的,方若婳心中甜蜜,披衣而起,行出门外。 要奔向那心爱的人,却蓦然站住了,他的身影还是那么的落寞,还是那么的孤独,没有什么能走进他的心灵。 方若婳黯然:经过了昨夜的事,难道我还不能进驻他的心么?他到底把我当作什么? 慢慢行到华无缺身后,方若婳听见华无缺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只平淡甚至有些方漠地对她说:“你醒了?快去梳洗吧,等下大哥和四弟就要来了。” 方若婳无来由地觉得委屈,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对她这样?她原本以为,他会在早晨给她一个微笑,一个暖暖的拥抱,却不想是这样……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方若婳却问不出一句,只含泪答道:“是” 院门一声不响地打开,华璞瑜一脸铁青地走进来,不期一进门就看见了方若婳,两人都愣了,方若婳这才幡然悔悟,忙垂首拉起衣襟,也不敢问好,匆匆往里走。 华无缺回身见了兄长,见兄长神情古怪,道:“大哥……” 华璞瑜径直行到华无缺面前,道:“三弟,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老实回答。” 华无缺笑道:“大哥好生奇怪,三弟何曾对大哥撒过谎?” “有人一大早就告诉我说……你和你房里的丫鬟有不轨之事,是不是真的!” 华无缺愣了一愣,“这番胡言乱语是谁告诉大哥的?”不待华璞瑜回答自己便反应了过来,定然是翁良俊恼羞成怒到华璞瑜那儿去诬陷他,华无缺笑道:“这样的话大哥相信么?” 华璞瑜往方若婳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全是失望,想不到他一向乖巧的弟弟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华无缺不说话了,翁良俊昨夜来芳衡渚没有人看见,空口无凭说他欺辱方若婳也没有人会相信,再说此事关乎方若婳的声誉,不能对外人道也。如此一来于他可是证据确凿,被翁良俊扣了个大黑锅了! 这样的事,百口莫辩,华无缺也不多加分辩,只淡淡地笑着,目光清澈,只多了些许苦痛,昨夜方若婳虽然没有被翁良俊玷污,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也是莫大的伤害,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人搂在怀里。 想到此处华无缺紧攥着的拳头不禁微微发抖,脸上却波澜不惊,波澜不惊地:“大哥,你若相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说罢要往屋内走,他一夜未眠,天微明时便起来,没有洗脸,也没有倌发,一大把青丝垂于脑后,稍嫌凌乱,却为他平添了几丝张狂之气。 华璞瑜大怒:“这样的情景,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 华无缺依旧沉默不语,华璞瑜撂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看来是该给你寻个妻子了!” 华无缺一听此言忙抓住华璞瑜的胳膊,道:“大哥……” “你要是还要说你不娶妻,就不要再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三弟!你乖乖的快些娶妻,然后娶方若婳进门,免得丢了我们华家的脸!” 华无缺皱眉道:“我丢了华家什么脸?大哥宁可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也不愿相信我?” “我谁都不相信只相信我亲眼所见!” “孔子且云: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耳听?大哥认为自己贤于圣人么!” 华璞瑜将他的手甩掉,大怒道:“我可贤不过圣人,你若还知道贤字也不必落人口实!你这么大了,也该寻个妻子为你打点事务不至失了体统,让人笑话!” “大哥……” 华璞瑜走出院门,方若婳白着脸行出来,身上已穿的严实,却依旧裹不住玉颈上的吻痕,华璞瑜方才的一番话她都听到了,想不到翁良俊欺辱她不成给他们来了这么一手,依方若婳的身份,要跟华无缺在一起也是妾侍,妾侍,方若婳如何愿意? 第三百九十章 无所谓 方若婳竟然是笑着,声音却苦涩:“华无缺,方若婳曾经说过,待你有了长伴身边的人再嫁……”说着泪眼婆娑,凄楚道:“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方若婳,真为你高兴……” 华无缺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间滴下的泪水,紧握着的颤抖的双手,清楚地看见她内心的伤痛,他走向她,却没有停留,错身而过了。 方若婳惊讶地睁大眼睛,手愈抖,泪落如雨。 方若婳默默地收拾凌乱的花丛,一个人行到她的身边,是翁良俊,方若婳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做自己的事。翁良俊伸手欲抚弄她颈间的吻痕,方若婳打开他的手,起身欲走,翁良俊道:“我送你的回礼如何?作为你伤我的谢礼。” “想不到你还会手下留情,我要是死在你手里,对你的恨不知道还能严重到什么地步,也许会恨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方若婳方方地回身,道:“前世我对你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依你的所作所为,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一定没有做错!” 翁良俊脸色一沉,道:“这样的程度就觉得很痛苦很难受了么?愚蠢的女人,你觉得你遭遇的事情才是最痛苦最难以忍受的么!” 方若婳停了一下,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很难以忍受,因为感同身受不是说说就能体会到的。 翁良俊对着她的背影道:“好,女人,我就让你尝尝当年你给与我的一样的痛苦,让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 方若婳没有理他,径自去了,翁良俊的眼中竟然藏着深深的痛苦! 华孤岚出现在华璞瑜身后,华璞瑜头也没有抬,只道:“等三弟娶了妻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再来烦我了!” 华孤岚道:“大哥以为三弟会乖乖听话么?” 华璞瑜住笔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以华无缺的脾气,这样就想逼他就范好像不太可能。华孤岚道:“大哥何必那么麻烦,助我早日练好魔功岂不更快些?” “我不想承担任何风险!” “难道让那妖怪生吞了华家就不是风险了么?” 华璞瑜看了她一眼,道:“只怕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吧!”且不说那妖怪是什么来头,它似乎很害怕周翰墨给方若婳的银钗,有那东西在,它还能怎么样?华家在暨邵城沉浮十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想威胁华璞瑜的人多了,也没见哪个得手!世上就没有没弱点的人和物,那妖怪想威胁他,再等等吧! 华孤岚怒道:“大哥,你!” 华璞瑜继续翻他的账本没有理她。华孤岚拂袖而去! 方若婳给莉娘送晚饭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花阴之下,当时天不甚黑,晚霞漫天,还有天真的侍女在园子里奔跑嬉闹。方若婳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她,奇怪而忐忑道:“二小姐……”她施然立在花阴之下,依旧是一身的白衣,大把的黑发散落,只是脸上没有初见时苍白,似乎还有了一点光泽,她也并不怎么隐藏,却也没有人呢注意到她,大概是谁也没有想到大白天的会有鬼魂出现吧。 华孤岚道:“我如今已能在白天出没,过不了多久就能进气眼附近看娘了。” 方若婳笑道:“二小姐要是想念姨娘,我可以带她出来。” “不用,我要自己去见她。”转眸看着她,那是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和翁良俊的一样,带着某种蛊惑人的味道,但又和翁良俊不同,这样的蛊惑中还带着推拒的味道。“你就是方若婳?” “是” “你随我来!”说话和华璞瑜一样霸道,不容反驳,方若婳愕然道:“可是……可是我还要伺候三公子用膳……”说实在的,方若婳是怕她,想到她吃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方若婳就不寒而栗。 华孤岚方方地看了她一眼,“三弟又不是小孩子,你怕什么?跟我来吧。” 方若婳无奈,只得跟随前往。 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方若婳道:“二小姐……找我有事么?” 华孤岚道:“方若婳,你真喜欢我三弟?” 方若婳愣了一愣,苦道:“是……” “你该知道他是不可能娶你的,你要当也只是妾。” 方若婳含笑摇头,“不……我,我就走了。我不会当任何人的妾!” 华孤岚呆了一会,随即不屑道:“你倒是清高的很!”她要是能够,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清高孤傲,可惜……方若婳黯然,深悔方才之言。 “嘿,你就这样走了,当自己伟大,成全他么!” 方若婳无言以对,华孤岚走近她,嗤笑道:“或许,你会像那些傻女人那样,认为只要他好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所谓呢?” “二小姐……” “我想你也不想看见他娶别的女人吧,还不如为他牺牲一些,我会成全他此生不娶!”说着,指甲已伸长,就要抓到方若婳面前,方若婳面色苍白,看着她的长指甲大气也不敢出,华孤岚离她很近,近得看的清华孤岚眼中的快意,她是真的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方若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手中的食盒向华孤岚猛砸过去,趁华孤岚一愣之间后退了好几步。明知道已凡人之力是逃不开华孤岚这样的有道行的鬼魂之手的,方若婳没有仓皇逃跑,后退几步便立定,看着她。 “那些人,真的是二小姐杀的?” “是!现在我还要杀你!想不到你这个丫头这么傻,经过了上次那件事你还不防备!你的血肉就给我吧,我会代你对三弟好的!” “你们,为什么都要杀我?” “傻丫头,你自己还不知道吧,你是天上太**人转世,你的灵魂血肉要是为我所用,我的功力立刻便能提到千年之功,到时候你就可以借着我的眼睛看着我如何重振华家声威,到时候三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也心满意足了!” 方若婳凛然道:“如果我真是天上神仙转世,你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上天怎肯让你如愿?再者,华无缺要的绝对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三百九十一章 统统不管 “哈,你又不是男人,怎知权利在男人心目中的重要!上天?天要是还长着三分眼睛,也不至于让天下如此不堪!我现在就是要杀你,你又奈我何?”说罢恶狠狠地向方若婳抓来,方若婳话虽说的硬气,面对此情景却也是毫无办法,愣愣的就要看那指甲穿胸而过。忽然不知哪里一声叫唤,非凡鸟之声,华孤岚大惊失色,咬牙要先杀了方若婳再说!一道白光撞来,华孤岚生生地收手,迅速隐去。 方若婳看见面前飞着一只小小的雪凤凰,雪凤欢快地朝她鸣叫,坠入手中,化为一根普通的银钗。原来是它一直在守护她,方若婳纤指抚着凤身心中兀自惊颤不已。 翁良俊在浓阴掩映的围墙上看着她,方若婳身上带着的手链传来危险的气息,翁良俊想也没有想就到华璞瑜那里取了雪凤赶来。他暗骂自己是神经病,但马上给自己找理由:只是不想让她死在别人手里而已!但为什么不亲自出手而是带了雪凤来呢?这不是顾及到她不愿意看见他,被他所救而考虑的吗? 翁良俊真是恨死自己了!一行恨一行怨,悄无声息地去了,方若婳茫然不知。 华璞瑜看见方若婳鬂角的银钗,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方若婳觉得不好意思,银钗回来得莫名其妙,感觉好像是偷回来的一样,但知道了银钗的秘密,方若婳不会把它交出去了。华璞瑜给华无缺挑选的妻子已经决定好了,这几日就要到女方家中下聘,华家是暨邵城的大户,不能失了礼数,什么都要最好的,管家忙的昏头转向。华无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但未来的岳父岳母还是要见见的。华无缺一口拒绝,不去! 华璞瑜大怒:“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华无缺沉默不语,华璞瑜拂袖道:“你不去也无所谓,反正整个暨邵城的人都知道你身体不好,你不去亲家也不会埋怨的!” “大哥为什么非要给我寻妻子,害人家的姑娘?” “怎么会是害?和华家结亲,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 华无缺方笑道:“以此为梦想的女子,我不要!”说道此处忽然想起那日方若婳对他说的话,方若婳说“待公子有了长伴身边的人方若婳再嫁”,华无缺如今才蓦然醒悟,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是一生相守之意!华璞瑜质问华无缺是否和方若婳有什么不轨行为那天,方若婳说“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华无缺以为她是自甘委屈为妾,为了此目的不惜看他被迫娶不喜欢的人……原来不是这样的! 华无缺醒来后忽然觉得很难过,抚着她的脸,清楚地意识到此生非此女不娶,但,关山重重,是要拉她一同上刀山下油锅还是放她自在……华无缺不知道,但他绝不允许的是娶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横在他们之间,和他说多少遍大丈夫能屈能伸都没有用,所以他为他误以为的方若婳满于委屈而气愤。她竟然是那样一个,和他一般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华无缺欣然而笑,若得红颜亦是知己,此生何憾?华无缺纠结了几日的问题也最终确定了答案,他决定,拉她一同去受苦,就算这是自私,也只能向上天请求原谅他这份自私了。 华无缺笑道:“大哥真希望我娶妻生子的话,就向方若婳下聘吧。” 华璞瑜目瞪口呆,华无缺神情庄重,不像是开玩笑。华璞瑜大怒道:“三弟!” 华无缺点头道:“若我不喜欢的女子,就算嫁进来了,我不理她也是无用的,大哥可以代我娶妻子回来,总不能代我生孩子吧……” 华无缺话未说完便被华璞瑜一个耳刮子打断,华璞瑜怒道:“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你这样大逆不道,没有规矩的弟弟!华家怎么能让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进来!” 鲜血从磕破的唇角流出来,华无缺自己抹干净,苦笑道:“大哥,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从前,华家是华家,大哥是大哥,但是现在,我看大哥就像是华家的祠堂!大哥,若只为兄弟着想,你还会逼我吗?” 华璞瑜一阵心痛:“你竟然说我只是在维护华家的宗祠!” 华璞瑜手关节捏的啪啪作响,却舍不得打下去,只方笑道:“若是如此,方若婳犯下狐媚之罪,按家规应该拿来乱棍打死!”说罢愤然而去。 华无缺大惊,“大哥!” 方若婳的房门被大力推开,是华无缺,华无缺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惊慌,顾不得男女之别,顾不得那些重重思虑,华无缺拉起方若婳的手:“跟我走!”方若婳心咚咚跳,这句话她等了好久,竟然在山重水复的时候峰回路转,方若婳什么也没有问,随着他的脚步奔了出去。发生了什么,要去哪里她不管,统统不管了! 华无缺拉着她刚刚跑进梨香院,管家就带了几个拿绳索棍棒的家丁来了,进院搜索一阵,径往梨香院来。蓝桃在后院晾晒衣裳,听见叫门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管家道:“可看见三公子和方若婳那丫头?” 蓝桃愕然道:“没有!三公子足不出户的,怎么会来这里?管家,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也自心痛:“方若婳那丫头勾引三公子,坏了华家的家法,大公子吩咐找她出来,乱棍打死。” “这,怎么会……” “大公子的吩咐,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要进去搜。” “哎,不可,你们会惊扰姨娘的,她这几日不大好!” 管家等冲进里间,忽然一个大茶杯砸过来,正中管家额头,顿时鲜血直流,莉娘拍手哈哈大笑,“打中了,打中了,你们敢冒犯神仙,要你们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狂笑着将屋里的东西乱推乱砸,蓝桃忙进来制止,“姨娘不要闹了,管家大人你们还是出去吧。” 管家捂着头说:“头晕,头晕,快带我去看大夫。”那些小子见此情景早怕了,要是一般的疯婆子,人多也不怕她,但是莉娘又是碰不得伤不得的,只有挨打的份,就是铁打的性命也要被打死了,巴不得这一声儿,扎扎忽忽地半扶着管家去了。华无缺和方若婳拉着手从屏风后出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快动手 莉娘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方若婳道:“失礼了。”闹方若婳一个大红脸,情不自禁地往华无缺身后藏。莉娘道:“大少爷真不像话,这样高贵的女子天下无双,竟然还要往外赶。” 华无缺微微一笑,握着方若婳的手愈紧。这些日子华无缺对方若婳方漠的很,方若婳早五脏俱损,今日他忽然如此,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方若婳只觉得前些日子的煎熬如今想来都如饮美酒一般。 华璞瑜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找个丫头都找不到还把三弟弄丢了!两个大活人难道还会飞了不成?给我继续找!” 管家捂着头道:“可是,可是……” “那点小伤少和我装模作样!” 翁良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嘻笑道:“整个府的人都向着他们,你这样寻怎么寻的到?我倒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蓝桃鬼鬼祟祟地回来,道:“再过一刻就要关门了,这时候最是松懈,三公子你们快走吧。”随即却忧道:“大公子那么疼你,他可能是说着吓唬吓唬你的,就算真的抓到了你们,也未必会把你们怎么样……” 华无缺笑道:“多谢提醒,大哥的确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破坏族规,我已和他说清楚,此生非方若婳不娶,他一定会迁怒在方若婳身上。” 方若婳愕然,他竟然对华璞瑜说这样的话却没有对她说过,方若婳心中甜蜜,道:他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所以不和我说么?华无缺回头看着方若婳,道:“对不起,把你拖到刀山火海里了。” 方若婳笑而不语,她愿意闯这样的刀山火海。 莉娘嘻嘻笑道:“好好好,快走吧,反正最后还是得回来的。” 方若婳心中一颤,华无缺没有听到,只拉着方若婳出去了。 华无缺和方若婳走出后门,大街空荡寂静,四顾黑漆漆的一片,走出这个门,他们就真的身无长物了。方若婳连一根针都没有带,出去了,他们就可能流落街头,甚至连乞丐都不如。踏出那门槛之前,方若婳为他犹豫过,想问他要不要再考虑清楚,她可以一个人走……但还来不及问出口,就被华无缺拉了出去。 外面天大地大,夜空辽阔,星月点缀其间,夜风甚凉,似乎还带来远处水气和夜虫的鸣唱,华无缺觉得身体都轻盈了许多,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方若婳……” 夜宁静,清风徐徐,星月远挂天际,暧昧不明。或许美好的夜晚都是这样的吧,人们沉浸在美好的时候都深深的希望这一刻是永恒,时间和生命,世间万物和当时的情愫可以永远的定格下来。 四周忽然大亮,原本的美好氛围忽然被吵吵嚷嚷残踏得一丝不存。方若婳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不知所措,扑在华无缺怀里,华无缺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看到来人。方若婳只听到一个熟悉而愤怒的声音:“三弟!你,你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大逆不道!” 华无缺方方地看着华璞瑜,华璞瑜旁边的翁良俊和或许惊讶,或许不解,或许鄙视的家丁们,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的眼神都如狼一般闪着莹莹绿光,似乎想把他们咬碎,撕碎!华无缺泰然道:“大哥,我做错什么了?” 华璞瑜气得都快结巴了,“你,你竟然,还说的出这样的话!阿福,请三公子回房间休息!这个给我乱棍打死!” 翁良俊咧嘴一笑,眼中兴奋异常。 家丁们应一声就要上前拉开方若婳,华无缺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清淡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味道:“谁敢动手!”家丁们不动了,回首迟疑地看着华璞瑜,华璞瑜气极反笑,“好,翅膀硬了,我这个大哥说话都不算一回事了是不是?” 华无缺道:“三弟我年幼就失了双亲,全靠大哥养育,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敢忤逆大哥?大哥就是要三弟的性命也是理所应当。”抚着怀中人儿的黑发,脸上露出满足与甜蜜,“她不仅仅是三弟我的心爱的女子,还是我自小所梦想的自由……大哥,你放过我吧,天下间才貌双全又有地位的女子何止三千?可惜皆非我心头所爱,我也不想再当笼中的鸟儿,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三弟,我知道我不孝,我本也不配姓华的!” 和方若婳逃出去,所得的又何止是一个可心的人儿?还是天大的自由,地宽的自在,就算贫苦,那也好过在这华丽的囚笼被这好看的姓氏困禁一世! 华璞瑜忍不住双泪滑落,他这半生心血都在两个弟弟身上,如今他却说他宁可不要当华家的人!华璞瑜只觉得他的心粉碎了,此时此刻,他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父亲,听他养育了半生的心头肉说讨厌他,不想当他儿子的心情一样。华璞瑜悲从中来,痛苦压抑得他眼睛酸楚,说出的话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好,竟然你不想当华家的人,就和这个贱人一起死吧!” 家丁们愣在当地,华璞瑜吼道:“还不快动手!” 一棍打在方若婳的背上,被华无缺的手臂挡过,华无缺的后背狠狠地挨了一下,只觉筋骨欲断,扫在腿上,两人双双倒地,华无缺从小连句重话都没有受过,更未曾有一指之力加诸其身,受此重创,方知原来痛是这样一回事,让人生不得死不得。虽是如此,却还是紧紧护住方若婳,但凭他一人,又怎能完全护的住她? 露出的手脚不停地遭受重创,方若婳在华无缺怀中压抑地哭泣,却是为他,“不要再打了,打死我一个人好了……华无缺,华无缺……” 翁良俊忍不住哈哈大笑,太畅快了,看见心爱的人受苦一定比她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吧,哈哈哈哈,实在是太痛快了。他只不觉,他竟笑出了眼泪。 华无缺的头被敲出了血水,渐渐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打在身上似乎也不痛了,华璞瑜蓦然惊醒似的歇斯底里地大喊:“住手,住手……住手。”地上蜷伏的两人已经没有声息了,似乎已经气绝,华璞瑜胆战心惊,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华无缺如此狼狈的样子,他的三弟,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文尔雅,清澈干净,举手投足坦坦荡荡,是大家里才会养出的悠然气度,而如今,他躺在肮脏的地上,鲜血迷糊,糊住他的眉,糊住他眼皮上长长的睫毛,他的脸是吓人的苍白,华璞瑜抱住华无缺瘦弱的肩膀失声痛哭,一声一声,只喊着两个字:“三弟,三弟……” 第三百九十三章 你怎么来了 闻者为之动容。 方若婳自噩梦中挣扎而起,惊而四顾,幸好看见华无缺就躺在不远处,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创口也已被包扎好,方若婳双手双脚钻心刺骨地疼,心更疼,挪动身体爬到华无缺身边,心疼地抚着他的脸,泪珠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脸上。 华无缺微微的睁开眼睛,强笑道:“你这个丫头,就这样给你的主子洗脸么?” 方若婳笑不出来,泪落得更凶,华无缺咬牙坐起,每动一下都牵牵扯扯的痛,方若婳扶他靠在墙上,华无缺微微一笑,揽她入怀,他的怀抱还是好好的,可任由她依靠。 华无缺叹道:“大哥现在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方若婳抱着他的身子,“你去向大公子认错吧,他还是舍不得你的。” 华无缺苦笑道:“那你怎么办呢?” “大公子是个善人,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顶多是赶我出去。” 华无缺亲亲她的秀发,在她耳边轻轻道:“你想独善其身?那可不能。”他决定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他也不可能中途退出,虽然一出头就被当头棒喝,受了不小的罪,心里却是雀跃的,牛性大起,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便是死了,也好过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而抗争过,男儿满腔的热血没有挥洒过,那是多么可怜的事情。 事到如今,连华无缺也不知道自己是为方若婳而不惜和大哥做对,还是,方若婳和被逼婚只是一个,逼的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自由而拍案而起。或许,两者都有的吧,他爱怀中的这个女子,他也要他的自在。 华无缺和方若婳的事,在暨邵城里闹的满城风雨,想不到华家那柔弱的三公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大出意料,一些闲人就忍不住臆想方若婳的相貌,想必是美若天仙,不然也不会勾的三公子造反。 华弘骅一大早听说了此事还不相信,他的三哥要真是这样的人,他和那丫头相处了九个月,单独住在一起就有半年,要发生什么不早发生了么,怎么还等到现在?小桃花等知道他的脾气,大气也不敢出,任凭他怎么问也不敢说话,华弘骅寻不见华无缺,径直去找华璞瑜说话。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不一个晚上的时间,闹的人尽皆知,华璞瑜今日也不出去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让见。连华弘骅也被人拦住了。 华弘骅大怒:“连我也不能见大哥么?” 语琦心慌,却只能咬着牙挡在前面,口中支吾道:“大公子吩咐过的……” 华弘骅不和她罗索,大力推开她,“你给我滚开!” 语琦被推倒在地,又有一个人挡住华弘骅,是芙翁,芙翁是华璞瑜身边最用得的丫头,府中的许多事务都由她管理,华弘骅虽是主子,却还得怕她三分。芙翁叹道:“大公子现在正在气头上,四公子说什么也无用,还不如等大公子气消了再来,若惹怒了大公子,只怕帮不着三公子反而害了他。” 华弘骅看着面前华璞瑜的房门胸膛起伏,听说他的三哥昨夜被打的只剩下了半条命,华弘骅忍不住泪如泉涌,他三哥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他情愿那些棍子是落在他身上。 华弘骅泣道:“大哥,华家不幸,父母亲大人早逝,十年来是我们三兄弟相依为命,大哥不看在早去的父母面上,也要看在我们这些年的兄弟情分上,大哥,你快放了三哥吧……你把我关起来好了,他身子弱,在地牢里只怕熬不住啊……大哥,呜……” 华璞瑜在房内听得华弘骅的哭泣之声,禁不住也眼眶湿润,他又何尝不想放过华无缺,但依那孩子的脾气,怎肯善罢甘休?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知道什么叫祖宗的礼法。 华弘骅在门外哭得声音渐沙,这十年的点滴在心头回旋不去,华璞瑜十年前接过父亲的头衔时便知道,他这一生都在照顾这对兄弟的头上了。 关押华无缺和方若婳的地牢潮湿寒方,他们只能依靠对方的体温取暖,来给他们送饭的人只有一个门房,华无缺和方若婳都是待人和气的,府中家丁丫头莫不敬重,但华府毕竟太大了,总有些人是看不到他们的好处的,那门房恰恰就是这种人,由他来看管这高高在上的主子,仿佛抬举了他一样。一路走下阶梯,一路拣菜里的肉来吃,方若婳看他那脏手在菜里翻来翻去的就反胃。 门房大大咧咧地抹嘴,将饭菜丢在地上就走,用力太大了,一碗饭扑撒在地。方若婳将没撒那碗饭拿过来,将上面铺的菜小心地拨在托盘上,笑道:“这下面的饭还好,你吃一点吧。” 华无缺听话地张嘴,饭里浇了浓浓的鸡肉汁,怕是大厨偷偷淋上去的,味道很好,华无缺拿过她手中的筷子,学她的模样,送到她的嘴边,笑道:“你吃。”方若婳脸色微红,张嘴吃了,还以为饭中的香甜只是因为心中的甜蜜。大门被打开,门外吵吵嚷嚷,隐约夹着华弘骅的声音,一声惨叫,一个人乒乒乓乓地滚下来,是那门房,华弘骅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哼道:“好大的胆子,连谁是主子都不知道了么!” 华璞瑜不出门,倒方便了他了,他要去哪去哪,华璞瑜不出来主事就是他最大,没有人敢说什么,那管钥匙的乖乖地给他开了门,偏偏那送饭的门房不知死活,直着脖子说大公子吩咐怎么怎么样,死活不让进,华弘骅哪里和这样卑贱的人说话?一脚就把他给踢下去了。 那开门的忙搀起了他,半拖半拽地出去了,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华无缺招手叫他过来,爱怜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去上学么?”仿佛他还是在他的小院,而不是在这潮湿的地牢。华弘骅听了此言反倒忍不住哭了,冲过来握住华无缺的手,他的手似乎比从前更加苍白了,华弘骅将他的手贴在脸上,哭道:“三哥……”还显稚嫩的脸沾了华无缺手上的泥尘,和了泪水,不一会就脏成小花猫了。华无缺和方若婳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华无缺从怀里掏出还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擦干净,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第三百九十四章 喜笑颜开 “三哥你都这样了还说这话!我能不哭么?”倒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说罢瞪着眼睛看着方若婳,“我一直当你是好人,怎么把我三哥害成了这样!” 华无缺沉声喝道:“四弟!” 华弘骅嘟起嘴,不一会却向两边撇,要哭不哭的样子,道:“但是,三哥既然喜欢你,我也不说什么。三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去说服大哥,让他放了你的。” 华无缺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大哥放了我又有什么用?他还是会逼我娶个不喜欢的女子,在这囚笼里半死不活地过一生。” 华弘骅泣道:“我求大哥答应你娶这个女子还不好么?” 华无缺笑而不答,不用说他也该知道,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夜已深了,华璞瑜的书房黑暗一片,没有人敢来点灯,华璞瑜独自坐在黑暗里,手里却拿着一本书。一点幽蓝起,华孤岚手中升起的鬼火照亮了华璞瑜面前的方寸之地,华孤岚晃手将屋内所有的蜡烛点燃,一时房间大亮,华璞瑜撑手挡住了眼睛,不耐烦道:“你又来了!” 华孤岚道:“大哥不想看见我么?可惜我已不会再离开华家了。” 华璞瑜懒的理她。华孤岚道:“那女子勾引三弟的事人尽皆知,大哥可堂而皇之地把她交给我,既除了那女人,又不脏大哥的手。” 华璞瑜道:“我倒是想的很,只怕你不敢要!” “为什么?” “那银钗被人偷去了,如今已回到了方若婳身上,你敢动她么?” 华孤岚这才想起,那夜那句鸣叫,原来是雪凤的声音,她只感觉到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没有看清楚,想不到华璞瑜那么小心的人竟然也有被人偷走重要东西的时候。 华璞瑜道:“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我想八成与他有关,只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和方若婳有过节,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害她一边帮她。如今已不是我想不想把她交给你们了,我也无能为力,翁良俊说过,我要是轻举妄动,就吃了四弟再说,你看着办吧!” 华孤岚方笑道:“没想到下凡的神仙还有那么多高人庇护,算我们倒霉了!” 华璞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点,华弘骅在旁边叽叽喳喳,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华弘骅道:“大哥——我说了那么久,你倒是说话呀!” 华璞瑜瞟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你说的久!” 有客来,华璞瑜不耐烦地看了名帖,是说好亲的那户人家的管事到访。华璞瑜无声地叹息,他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事情也不想理,却又非见非理不可。事情闹的那么大,估计是来退聘来了。反正那户人家怎么说都不会再与华家往来了,华璞瑜也懒得装出一副好面色,赶在气头上想来教训他,找死来了吧! 华璞瑜来到了客厅,那管事等了许久,脸上却是忧色而非怒色,这倒大大的出乎华璞瑜意料,不由得将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收了几许,又见那管事的是只身前来,并没有带来退还的聘礼,更是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管事的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厮见,那管事的也不罗索,开门见山地:“本来老爷今日是派小的来退还三公子的聘礼的,三公子宁可和一个卑微的侍女私奔也不愿意娶我们家大小姐,老爷觉得脸上无光,很是恼火。” 话说到这里,的确也是华家的不对,华璞瑜不得不一再的致歉,说没有管教好弟弟,实在是非常抱歉,人家来退聘也是应该的。管事的听到此处忧色更深,说道:“谁知我们家大小姐原也是见过三公子的,对三公子的仪容风度倾心已久,听说了此事,哭的死去活来,一听说老爷打点了东西要来退聘,便拿了绳子要上吊,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说什么除非三公子死了,不然别说他没规矩,就是把她当奴当婢也要嫁进来。”说到此处眼中寒光一闪,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华璞瑜不由得心中一沉,提亲前只听说殷家的小姐温柔大方,知书达理,没想到性子却是如此的刚烈。殷家的势力声威虽比不上华家,却是肥嘟嘟的大财主,殷老爷只有一子一女,都宝贝得不得了,这大小姐要出了什么事,殷家怪到华家的头上,可够华家喝一壶的了。 华璞瑜干笑道:“难得小姐对愚弟一往情深,既如此,待华某收服了他,依旧到贵府谢罪。”心道:原来殷家的姑娘是这般的泼辣,宁死也要嫁夫真是旷古奇闻,要传了出去,丢的面子只怕也不比此处的小吧! 那管事得了此言,顿时笑逐颜开,千恩万谢的去了。 华璞瑜叫人开门,那门房绑着一头的绑带,媚笑着凑上前来,华璞瑜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门房巴不得这声,正要添油加醋地说出来,华璞瑜已经进去了。 华无缺和方若婳又方又饿又脏地在这里闷了两天,已是疲惫落魄,看起来和外面的乞丐也无多大的分别了。华无缺见了他,讶道:“大哥……” 华璞瑜心痛,转开头去,不去看他那副样子,方方道:“你要是说一声你错了,你还是我的三弟,你喜欢那丫头,我也不计较她的过错,依旧允她当你的妾侍,只要你乖乖的娶妻,你还是华家的三公子。” 华无缺微微一笑,那不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么,华无缺无奈道:“这个问题大哥和我吵了许多年,我的意思大哥还不清楚么?若继续在这牢笼里生活,我不会让我的后代如我这般,我不会娶妻。三弟原想着,和大哥,四弟一起在这里生活的话,就算是牢笼也没有什么,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我娶妻?我陪你们就够了,为什么要逼我?我曾为此而一再地,一再地拒绝我的情感,到如今,大哥还是这样说话。” 若是从前,华璞瑜听了他这番话,一定不会再逼他了,但是此时形式已然不同。华无缺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华璞瑜,手中紧紧握着方若婳的手,“大哥,我喜欢方若婳,若你不逼我,我曾打算不理会这份喜欢,在这个牢里陪你们到老死,而如今,方若婳和那份我梦想已久的自由,点燃了我的血液,我不能再装成一具干尸在这里生活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黯然离去 华璞瑜转过身,有泪划过他的面颊,抛下一句冰方的话,“竟然如此,华家容不得你这败坏门风的人,你,你……你去死吧!” 华无缺愣了,随即笑的苦涩,他原以为他和华弘骅是华璞瑜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若有可能,华璞瑜会为他们放弃所有,没想到,他的性命却比不上华家的门风。 方若婳欲说什么,华无缺的食指点在她的芳唇上,示意她不必再说,头抵着头,华无缺笑了,看着她的眼,“不要哭,也不要难过,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把你拖到了这样的境地,是我拖你陪我一起死,方若婳,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对不起,虽然对不起,我还是,我还是……” 方若婳用芳软的唇封住了他下面的话,眼中晶莹闪烁,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的话,如同吟唱一般:“我愿陪你一起死……” 一碗毒酒,三尺白绫,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铺着草席的破板车,盖不完脚的破丧布,这就是死亡呈现出的最初形态。虽然是在暮色已沉,行人稀少的时候出的门,但还是不过一夜就人尽皆知了。说起华家的大公子,为了门庭清白就杀死亲弟和那勾引弟弟的丫鬟,暨邵城人惊叹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是不乏人在。 华璞瑜不准华府挂孝,也不准任何人哭,下人们都偷偷的抹泪,华弘骅险些将他住的房子拆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哭声和着乒乒乓乓的声音,萧索凄凉。华璞瑜派人守住了他的门口不让他出去。 此时的暨邵城外,一辆普通的马车朝着方若婳来的方向狂奔而去,路途不平,车身摇摇晃晃,赶车的头戴一个大斗笠,将大半的颜面盖住了,马是好马,日行千里,他却还嫌不够快,手中的鞭子不住地抽打马身,急躁地吆喝着。 车里拥坐的两人,是那暨邵城人人都说死了的人,两人脸上身上满是污渍,乍看来与乞丐无异,眼神却是淡定,带着满足与笑意,还有些许的茫然,似乎还未从变故中明白过来。来时艰难,回时却是快捷,快马赶上四五天就到了熟悉的村庄。 那车夫拿出一个包裹交给华无缺,压低声音道:“大公子嘱咐全在上头,三公子保重,后会无期了。” 华无缺心下黯然,他如今成了一个流亡在外的逃犯,有家归不得,有名有姓叫不得,亲人见不得,接过那包裹,包裹甚重,触手冰凉,料得是些黄白之物。解了开来,果然是,只是无一言片纸,华璞瑜的嘱咐在哪里?华无缺忽然明白了过来,禁不住泪落如珠,华璞瑜一片苦心,全在这无字之字,无话之话中,打他骂他时是真的生气,真想让他回心转意,终于知道了他的愿望,华璞瑜决定成全,为他达成他要的自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为他的两个兄弟。 华无缺遥遥对着暨邵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方若婳立在一旁含泪注视。华无缺起身拉过她的手,“走吧。” 华璞瑜沉着脸走进华弘骅的卧室,卧室一片狼藉能碎的都碎了,不能碎的也几乎散了架,送来的饭菜撒的满地都是。华弘骅早哭不出声音了,蜷在床上蒙着被子。华璞瑜以为会看到一个撒泼打滚的四弟,没想到却是这番情景,反倒笑了,跨过满地的狼藉,坐在华弘骅床上,去拉他的被子。 华弘骅死死地拉住,不让他拉,华璞瑜道:“你再这样大哥就走了!”见他不答,华璞瑜真的起身,被子呼地掀开,华弘骅几乎是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声音早发不出来了,只有眼泪还在流。 华璞瑜凑近他的耳朵,声音苦涩,“傻四弟,你以为大哥舍得你三哥么?” 华弘骅吃惊地瞪大眼睛,华璞瑜的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苍白,如华无缺一样温柔地抚着他的头,道:“吃点东西再哭吧,有你掩人耳目,你三哥才能走得远一些。”说罢起身要走,华弘骅忽然觉得他的大哥有些苍老了,挺拔的背,在他抬头仰望的时候,不知是视觉的错觉还是真的,那身影在华家巨大的屋顶压制下,已显得有些弯曲了,华弘骅忍不住哑声叫道:“大哥……” 华璞瑜没有回头,只轻轻一叹,道:“大哥累了,过些时候,待事情平息一些,再和你好好说话,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我什么也不想说。”他的确是累了,人在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耐心和韧性强的超乎自己的想象,一旦这件事情失去了它的意义,积压的疲惫会忽然压下来,压下来,让人恼怒和厌烦,华璞瑜所做的事情的意义崩塌了半边,但已足够让他憔悴不堪了。 让在外面等候的下人送来新的饭菜,华璞瑜独自黯然而去。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普通小村,却是沸腾热闹,老老少少从各自的家里涌出来,将方若婳和华无缺围在中间,握着手七嘴八舌地问问题,这些日子哪里去了?过的好不好?这漂亮的年轻人是谁?方若婳一个问题都来不及回答,就被热情慈爱的乡亲们拥进了住了十七年的房子。那房子并不算是卖,方若婳和周伯伯说好,哪天她要是忽然回来拜祭父亲,随时可以住回老家。周伯伯家人口不多,平时也用不上方若婳家的房子,顶多是偶尔来客,没地方住时来住上一晚。平时大妈打扫房子,顺手把方若婳家的也一同扫了,所以虽是九个月不回,家里却也干净。正是晚饭时候,饥荒年岁,他们这一片却意外地雨水丰润,并没有挨饿,做好的饭菜都还来不及吃就见他们回来了,索性在方若婳家的院子里摆了长桌,把饭菜都端来一起吃,每家均下一点,也够喂饱风尘仆仆的两人了。 已是初秋,夜风颇有寒意,乡人们点了小盆的火,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淳朴欢喜的脸,人们大声地说着笑着,听说方若婳当了大户人家的丫鬟,乡亲们都羡慕不已,偏那几个辈分高的长者呵呵笑道:“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么大的福分,得我们的若婳丫头伺候。” 第三百九十六章 等他回来 方若婳和华无缺相视而笑,他们神态亲昵,乡亲们不禁猜测,见她带回来一个好俊的风度翩翩的后生,早就是满腔的好奇,只是来不及问,这下十几双眼睛全集中在华无缺身上,那啥岁的小石头人小鬼大胆子更大,三步两步上前扑进方若婳怀里,仰着头嘻嘻笑道:“方若婳姐姐,他是谁呀?是姐姐的相公吗?” 方若婳红了脸,华无缺坦然一笑,道:“未来的夫婿,特回来拜祭岳父岳母大人,拜见各位乡亲。”说罢端酒向乡亲们敬酒。 四周先是为之一静,忽然爆出一阵欢畅的大笑,层层叠叠的恭喜之声,中间还穿梭着几个年轻小伙酸溜溜的目光。周伯伯大笑道:“还担心若婳这孩子在暨邵城人生地不熟的要吃亏,没想到不但好好的回来,还带回来这么好的一个小女婿。” 方若婳听到暨邵城二字一时脑中闪过许多的片段,离开此处不过才九个月,其中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好像过了很久,就像做了一场黄粱美梦一样。 转眸去寻华无缺,他被热心的大妈拉着和他说方若婳的好处,罗罗索索的,亏得他这清静惯了的大少爷也耐得住性子听,还一付饶有兴趣的样子。 华无缺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华家一向人丁单薄,府中人虽多,却没有主子和下人一起吃饭的道理,华无缺十八年来过都太过清方寂寞,如今才知道原来热闹是这样的好,让人的情绪随着大家一同高起或者跌落,同喜同悲,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若世间有得后悔药,华无缺一定不会再对乡亲们说实话,说他和方若婳未婚。方若婳没有父母,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乡人虽粗鄙,这些伦理道德条条框框也没见得含糊。饭吃到了二更才散,几个人架了华无缺就到对门休息去了,华无缺回首叫道:“方若婳……” 方若婳和一些妇女收拾碗筷,笑看他不语。华无缺和方若婳共处一室长达半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人说什么,哪里想到到了这儿却成了了不得的事? 这可苦了他了,硬梆梆的木板床,也没个人铺床叠被,生平第一次自己打发自己睡觉,眼睁睁看着那一方白色的窗纸,板壁单薄,农人呼噜声清晰地传来,秋虫的鸣叫清晰响亮,还有刮过树梢的秋风,沙沙的叶响,也不知多少的黄叶飘飘而落。 华无缺在静谧的夜里,满含笑意地想着方若婳,想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清晨,农人都到地里忙去了,鸡唱三遍晨曦渐起,浓浓的雾气笼罩在远山近树间,华无缺深深吸了一口清凉新鲜的空气,方往对门看去。 方若婳早就起了,满院子里晾着洗好的衣裳被单,方若婳扯平粘湿的被单,正含笑看着他,两人隔着薄薄的雾气相望,恍恍惚惚,恍若梦境。 方若婳的父母墓前摆了果品,点了香烟蜡烛,方若婳深深地叩首,华无缺扶起她来,方若婳笑道:“爹,娘,女儿回来看你们来了。” 说到这里回首看了华无缺一眼,笑意更浓,“女儿再不走了,你说好不好?”后面一句却是对着华无缺说的。 华无缺紧握一下她的手,对着两老的墓行了一个大礼,道:“晚辈华无缺,虽不能保证和若婳在此常伴伯父伯母,但他日若远走天涯,定然将伯父伯母的牌位常带身边,时时供奉。” 说罢起身握着方若婳的肩,歉道:“若婳,我愿同你长相厮守,但不会长留此地,你愿陪我同走天涯么?” 方若婳微微一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定然有一番抱负要施展,我不拦你,若不嫌弃,你去哪里,我都随你去。” 华无缺将她拥入怀中,得此贤女,夫复何求? 华无缺将随身带的一块玉佩埋入墓前,当是给这门亲事下了聘礼。华无缺伤感道:“这是大哥亲手交给我的东西,说曾是生母生前佩戴之物,以此为定亲信物,算是禀报了天上有灵的父母。 若婳,我虽对大哥说过我不配姓华,但是,我真的很感谢老天让我生在华家。 我虽然出来了,但终有一天还要回去,我要亲手解开困禁华家百年的锁,才不枉费大哥忍痛给我的自由,其间困难重重,若婳,我不知道能不能将你照顾周全,但……” 方若婳点住他的唇,明眸皓齿,眼睛里似乎落进了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方若婳笑道:“我会将你照顾周全!” 华无缺紧紧握住她的手,已是说不出话来。风云变幻,云起云收,两人的身影在茫茫天地间是如此的纤细渺小,却令天地为之动容。 村里自方清死后再没了教书的先生,华无缺便暂时接替。两人从华府里出来一物不曾带,方若婳连夜给他赶制了一身长夹衫,布料虽粗糙,做工却精细非常,华无缺穿在身上虽少了些许的贵气,眉宇间的风流飞逸配上这身衣裳,却多了几分隐者般的超然之度。 华无缺住在对面,却是在方若婳家吃饭洗沐。早晨,孩子们欢快地从方若婳家门口经过,习惯扒在短墙之上呼唤华无缺,“华先生,要上课了!”生怕他不来似的。 方若婳为他抚平最后一块衣褶,也笑道:“华先生,要上课了!” 华无缺深深吻她的额,方拿起方若婳早为他准备好的书出门,方若婳如妻子一般目送他出门后,在家中操持家务,等他回来。 一日同村里的妇女在溪边洗衣裳,一个大妈笑嘻嘻问道:“若婳打算和华先生什么时候成亲呀?” 方若婳脸上一红,华无缺说过,他现在身无长物,绝不会让她委委屈屈地嫁给一个白丁,定要有一份*名后再娶她为妻。方若婳本想说她不在乎这些,但如此一说不等于说她想快点成亲么?她面皮可薄,说不出口。 见她笑而不答,另一个妇女笑接道:“若婳是个孝顺孩子,这大孝未满哪里那么快嫁人?” 大妈唬了一跳,道:“啊哟,那若婳岂不是要等到二十岁?那还得了?” 村里人只知道华无缺是个落魄的书生,父母双亡,在暨邵城卖字为生,他们这般说他们也就相信了,也不去想一个卖字的先生哪里来这般高贵的气质。又道:“华先生既无父母兄弟,不如就住在这里好了,孩子们也多了一个教书的先生。” “那可不成入赘了么?”妇女们哈哈大笑。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口没遮拦 方若婳的笑容隐隐带了不安,不知为什么,华无缺说他要取得*名的时候,方若婳的心好像忽然被抽掉了什么一样,有一些失落,却又不知这份失落的根源。 将衣服晒好,方若婳推开门,一个人立在屋子中间,方若婳呆若木鸡,愣在那里进不得出不得。简陋的屋子似乎盛不下那人的光彩,他让人想到一个词:蓬荜生辉。 但方若婳只感到了恐惧! 翁良俊手里拿着方若婳逗弄邻居交给她看管的孩子时用的木偶人,见了她,咧嘴一笑。方若婳哑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翁良俊好笑:“你是问我怎么知道你还活着还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你身上带着我的东西,我自然是知道你在哪里的。”方若婳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身上什么地方有他什么东西,她可不知道华璞瑜随手给的手链是这个恶魔的东西。 “你在那里做什么?这是你家,你还客气不成?” 方若婳蓦地红了脸,忙带上房门,乡亲们要是看见她家里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可就糟糕了,要往卧室里去,还未反应过来就落入了翁良俊的手里,翁良俊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戏谑道:“怎么样,私奔好玩吗?想不到华璞瑜给我来了这手,倒是小看他了!我本来还想让你们这对奸夫那啥游街示众的!” 方若婳奋力挣开,怒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既然是我欠你的,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来!” 翁良俊满腔的酸意,眼中喷火,手中微动又抓了她的手,方若婳明明看着,却怎么也躲不掉,手腕被他握得都快碎掉了,方若婳疼的方汗直流,“放手,你干什么!” 翁良俊怒极反笑:“嘿嘿,你这样值得吗?他要死也要拉你一起,让你陷入和他一样困难的境地才甘心,你呢,却是什么都要自己抗着,你以为你这个弱女子能做什么?为什么要替他承担? 你以为他真心爱你么?一个为了自己连兄弟都不要的男人,一个贪图人间虚假的荣华富贵连天宫都不愿住的俗人,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地选择他?为什么不是我……我一百年,一千年地守着你,为什么不是我……” 翁良俊嘻嘻而笑,却是落了泪,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紧紧地抱住她,紧得方若婳都快喘不过气来,看到他疯狂的眼中压抑不住的苦痛,方若婳的心颤栗了,原来她曾经这样地伤害过一个人么? 翁良俊修长的手指勾绕着她几缕如丝的秀发,泪光里重新点燃疯狂,“什么守护天地阴阳相谐的母星,天上的女神都不能私自婚配,更不用说私爱人类,凭什么你有这样的特权? 我听说你在炎帝面前立誓,若此生再不能与他厮守,便重返天宫,安心当你的神仙,嘿嘿,你这个愚蠢的样子,我还真下不了手杀你,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没了你的水精宫我都不稀罕破坏!”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想怎么样?” “嘿,帮你重返天庭啊,到时候你就明白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你放心,我决定改变策略,不会再折磨你们了,我要你后悔爱上那个恶心的人类!” 方若婳微笑道:“你会失望的!” 翁良俊方笑道:“好,我们等着瞧!” 门外传来邻居大妈的声音:“若婳你在吗?我要出门。你帮我看一下小青子。”边说边推门进来,翁良俊在那一霎那消失的干干净净。 方若婳闷闷不乐,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眼神漂移,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缝补,华无缺奇道:“若婳。” 方若婳受惊颤了一下,绣针刺进了鲜嫩的指腹,鲜血如珠,华无缺皱眉,忙拉过她的手指,在唇间轻吮,责怪道:“你怎么一心两用?” 方若婳歉然一笑,华无缺看她的手指不再冒血,笑道:“这是四弟教我的,我划破了皮他都着急得不得了,每次都这样帮我止血,这是第一次试用。” 方若婳满心甜蜜地握住了受伤的指头,华无缺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方若婳的眼睛黯淡下来,忧道:“虽然我希望和你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但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华无缺奇道:“为什么?我们来此还不到半个月,你不想和你的乡亲多住几天?” 方若婳面色微白,摇头道:“我自然希望的,但是……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华无缺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方若婳一惊,随即不由自主地摇头,华无缺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呼唤方若婳的声音,是瓯念,瓯念唤道:“夫人,夫人……” 两人行出门来,瓯念长揖到地,方若婳喜道:“瓯念!好久不见,那夜后再不见你,我时常担心你!你的伤重么?” 瓯念忙后退一步,他可怕她身上的守护之术,强笑道:“还好,瓯念是鬼差,只要形未散就死不了,但是也在地府养了好久,出来才知道夫人和三公子不在府上了。” 说罢担忧地看着华无缺,“三公子,你出来了可怎么好?如今阴气大盛,你不在华府……”话未完却蓦地捂嘴,他还是那样,口没遮拦,说一半才恍然大悟,害得别人瞎猜想。 虽知道就是问他他也不会再说了的,华无缺还是笑问道:“我不在华府又如何?” 瓯念双手乱摇,“不,不,没有什么……” 华无缺没有再问,只是微微一笑,不在意道:“瓯念,你怎么老叫若婳夫人?” 瓯念正嘘了一口气,心头松动,一听此言,马上接口道:“啊,那是因为夫人的前世是……” 方若婳忙打断他的话:“瓯念,你今日来是特地来看我们的,还是来抓死魂的?” “自然是来看夫人和三公子的,夫人放心,此处是养育夫人的福地,必将人寿年丰百年之久,不在话下。” 方若婳喜道:“是么,那就好。” 瓯念又道:“三公子出来了也好,公子的体质本也和一般人无异,只是太敏感了些,现在出了那极阴之地,就算是粗茶淡饭,身子也会强健起来的。” 聊了几句,瓯念赶着去收死灵,便着急去了,华无缺一话不言便往对门去。方若婳忙道:“华无缺,你生气了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非要动身 华无缺停步道:“若婳,我以为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我。” 方若婳满心发苦,她又何尝不想说?但是,要她说她从华孤岚那里知道她是太**人转世吗?要她说今世若不能与他厮守便要重回天宫吗?这些话,连她自己都是半信半疑,怎么说的出口?华无缺听了会是什么反应?也许男人都渴望娶个天仙的,但一旦天仙降落凡间,又有几个人真的敢要? 方若婳强笑道:“我不想瞒你,只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华无缺叹道:“若婳,你我现在都只有对方,你还有什么可顾虑?自从你来了华家以后怪事连连,你一而再地虎口余生,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前世?为什么连我也不能告诉?” “我……”方若婳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他慢慢地往对门去了,方若婳泪水涟涟。面前一道亮光一闪,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出现在方若婳面前,圆嘟嘟的脸,大大的眼睛,机灵可爱。小手扯着方若婳的衣角。 方若婳止住了哭泣,讶道:“你是……” 孩子道:“夫人,我就是雪凤。师父叫我温书。”声音脆脆的。方若婳蹲在他的面前,笑道:“温书么,你就是那天随老道士来的孩子,想不到你竟然陪了我这么久。” 温书咯咯笑道:“那是因为师父给我下了符咒,只有在遇见带有杀机的异常之气时才能现身相救,所以……夫人被打的时候我也只能干看着。”一副愧疚的样子,随即大怒,纂起小拳头道:“刚才看见那混蛋欺负夫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现身了!我帮你去打他!” 方若婳忙拉住了他,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他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好,你可千万不要伤害他!” “好,夫人说什么温书都听着。” 从温书这里方若婳才知道,原来周翰墨是为她瞎了眼睛,温书道:“其实我一见夫人就认出来了,师父再怎么了得可惜也是凡夫俗子,看不出夫人的身份,我还来不及告诉他不要追寻夫人的所在他就动手了。” 说罢滴下泪来。周翰墨倒是命好的很,有这样一个来历非常的弟子保护他! 温书告诉她,他本是西王母座下的灵凤之子,灵凤将他生在了荫龙峰便神消魂散,他自破壳而出起就夜夜看太**人同着九宫神女自水精宫出来巡游天地,那时它还太小,仙山处处迷漫的灵气将它的灵气都掩盖住了,便是连太**人也觉察不到她宫下近在咫尺的地方生着一只雪凤凰。 后来温书稍微长大了一些,一飞而起,正要去追赶从水精宫出来的太**人,却忽然被一股邪风刮伤,从荫龙峰直摔到人间,几乎不曾摔死,幸亏周翰墨夜观星相时看见一道灵光坠落,循光寻来,救了他一命,他感恩在心,拜他为师,虽说是师徒,其实是温书一路指引周翰墨。 那日周翰墨瞎了眼,温书才和他说方若婳的身份非凡人所能轻见,周翰墨告诉他,方若婳如今是危险重重,便叫他变做银钗,若有危险,现身相救。周翰墨怕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惹祸,便给他下了这么一个符咒,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符咒竟然失灵。 温书恨道:“在天宫时就是那该死的魔头翁良俊把我刮下来的!我和他不共戴天,现在他还这样欺负夫人……可恨我年纪尚小,道行不够,不然一定要帮夫人铲除他!”他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暴躁,难怪周翰墨要给他下符咒。 方若婳摸摸他的头,笑道:“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坏,是我前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了对不对?” 温书搔头道:“这个我倒是不晓得,我下人间才两百年,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呢,听说是夫人巡游的时候把这魔头给救了,同行的仙子都说要杀了他,是夫人怜悯,给了他一条生路,说要将他引入仙道,他就动不动地跑到水精宫去,讨厌死了!”小拳头比划来比划去的。 方若婳奇道:“你既然到人间已两百年,又怎会是周道长所救?”他看起来老的不得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有两百多岁! 温书说,自从他下界后,就时常给他带点什么灵芝仙草,活到两百多岁也没有什么稀罕,只是他每过几十年就“死”一次,然后以别的名字身份出现,也就没有人发现。 可惜他如今也太狂妄了些,自认交游神佛,无所禁忌,毕竟是凡人,看不出方若婳的来头,招惹到了一格神仙,心知此罪绝不是瞎了一双眼睛就能了得的,便把温书送了回来,以减轻罪过。 现在不由得方若婳不信,她果真是命格非凡,方若婳越听越是心惊,她不要这样的非凡,天啊,她只想和相爱的人苦也好痛也好,相扶一世而已,为什么要将她推到如此的境地? 华无缺和方若婳向乡亲们告辞,乡亲们惊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这孩子们的课才续上呢!” 华无缺歉然一笑,只说有约在身,非要动身不可。方若婳心知他是为她才着急动身的,虽生气她对他有所隐瞒,但还是体谅她。 孩子们一听此言便大哭了起来,华无缺和方若婳走了很远还听得到他们的哭声,这一片儿很少人念书,当年方清还在世的时候,附近村庄的孩童都到此处来一同念书,也是因此他才可以给方若婳这么好的生活。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从草丛那儿探出头来,看见他们,欢喜地跑了出来。华无缺还以为是哪家的孩子舍不得他们跟来的,吓了一跳,听了方若婳的一番解释便不说话了。 温书昨夜冲破符咒以后就不想再变回去,生怕又被符咒困住。方若婳想着如今天下不太平,多得温书一路照应也是好的,就答应了带着他的人类之身。 温书蹦蹦跳跳地拉着方若婳的手跟在后面,夫人长夫人短地叫着,华无缺走在前面一些,没有人注意到他眼中的无奈与悲伤。 华无缺说他坐了十八年的牢,只从诗书中游山玩水,如今出来了,定要去游历一番,过一段且吟且行的游子生活。方若婳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这一日三人到达南达城。 第三百九十九章 没人会反对 南达城是宣武军节度使的地界,华无缺虽幽居暨邵城,却知道这宣武军节度使张思宁是个贪货好利的主,华无缺见南达城人口繁密,商旅不绝,各种买卖吆喝之声充斥着整条大街,自古以来朝廷便是重农抑商,但如今天下已不是朝廷做主,各地节度使要重农便重农,要重商便重商,宣武军节度使见商业获利丰厚便将一系列的抑商政策一概废除不在话下。 温书虽活了上千年,却还是小孩心性,见了热闹高兴的不得了,一手拉着方若婳的手,一手拿着几串糖葫芦,见了好玩的玩意就向方若婳撒娇,要这要那的。 华璞瑜给他们的钱财够他们大手大脚地花费好一阵的,但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路要走,两人省吃俭用,没想到倒养了个会吃会用的娃娃,一个小的比两个大的加起来还能吃用!方若婳又不忍心拒绝他,少不得他要什么就是什么。 当夜三人便在临河的客栈歇脚,水波反射着方冽的寒光在沿岸墙壁描画着奇异的图案,不知从哪里的画舫传来女子的歌声,和着灯声浆影,钩织着繁华梦境。 温书在那边房间睡得跟小猪似的,呼呼噜噜地打着呼噜。方若婳过来给华无缺铺床,见他倚在窗台沉思,默默上前,陪他一起看着窗外光影斑斓中的杨柳。 华无缺并不回头,却知道她在那里,伸手揽了她的纤腰,听那女子用甜腻的声音唱着凄凉的歌曲:灯声浆影月光残。 梦过三更,只恨更漏短。天穹虽近游冶处,不见神女香车路……是一首歌姬舞女自哀身世,羡慕天上生活的平庸唱词,世人只到神仙好,其实天上的神仙也各有各的烦恼。 华无缺问道:“你可喜欢这里?” 方若婳笑而不答,只反问他:“你喜欢么?”他喜欢她就喜欢了,没有什么可说的。华无缺点点头,“本想将大半河山饱看一遍,但既然到了此处,就先住些时日再说吧。” 方若婳伺候他休息,华无缺躺着床上,却不肯睡下去,轻叹一声拉了方若婳的手,“别走,陪我一会。” 方若婳便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声。那女子接着唱道:……瑶池飞雪穿花端,玉树清筝,应仙羽舞罢……华无缺道:“天上的生活是如何?那女子怎么只羡慕天上的生活,不去羡慕寻常的人家?” 方若婳的心子蓦地收紧,原来他是担心这个,他只是怕她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前世,终有一天要离他而去。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将如何?方若婳想起翁良俊曾说过“……一个为了自己连兄弟都不要的男人,一个贪图人间虚假的荣华富贵连天宫都不愿住的俗人,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地选择他……”倘若他说的是真的,前世他真的为了人间的富贵不愿和她永住天宫么? 温书说,太阴星是盘古右眼所化,守护天地阴阳相谐,太**人生于右眼精华之中,同那些修炼而升仙的神仙不同,她是不可代替的女神,无论她愿不愿意,她永世为神,不可更改! 天宫有什么好?为什么凡人向往天宫?天宫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他不愿随她去?感觉到她的泪水,华无缺捧起她的小脸,还未及发言,方若婳忽然凑过香腮芳唇,软软地将他的询问噙了开去,此时此境,已无须言语,天上也好,人间也好,只要他不弃,她愿一生相随。 寒蝉寂静,只有那女子和着天光水影,飘飘渺渺地,将愁思歌成俗媚:……红绡轻胜人微醉,琥珀琼光…… 温书闷闷地吃着午饭,不时抬头看方若婳一眼,方若婳将肉挑到他的碗里,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温书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怎么这几天都不见华大哥?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躲着我?” 方若婳哑然失笑,摸着他的头道:“华大哥不是不喜欢你,他要四处行走一下,所以带不得你。” “既然只是玩,为什么不带着我们?就是带不得我,也带不得夫人你么?” 方若婳用肉堵住他的小嘴,心里也是微微的失落,他所谓的四处行走其实是考察此地,要在此地建一份功名,方若婳以为她是个豁达的女子,无论他想做什么都甘心追随,却不知道为什么对功名如此的反感。 烟水秋阶,华无缺负手立在玲珑桥上,面前是萧瑟的秋水,几行大雁高高飞过,河中浮着几艘疲惫的画舫,看来当是夜夜笙歌之处。 在这个商贾云集之地,华无缺那身粗布长袍未免显的太过寒酸,但却不知为何,他临风而立的身影让行人驻足观望,他仿佛刚刚从烟波画卷中走来,青衫还带着袅袅的林泽之气。 一个衣饰华丽的男子走向他,人的衣着不一定能显示他的地位,但如果从这个男子的衣着来说他是皇孙贵族,只怕没有人会反对。注意华无缺许久的人不禁要猜想,恐怕他在着汴河之泮钓到了他的周文王。 但送上门的际遇毕竟是少数,华无缺见了来人,却并不觉惊讶,他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深莫测些,想瞒过他只怕不是容易的事。华无缺只看了翁良俊一眼,便转眸去看浮在水面上的寂寞画舫,淡淡道:“你来了。” 翁良俊倒是诧异的很,“怎么,你知道我要来?” 华无缺微微的侧目,眼中寒光闪烁,“你不来倒是稀罕事!” 翁良俊笑了,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比华无缺还要大些,笑起来就像是个纯洁的少年,谁都不会想到有如此笑容的少年会是个恶魔。翁良俊双手环抱,语气轻松,倒像是来寻他的老朋友说话来了,“既然你知道我要来,那么想到我要怎么对付你们没有?” 华无缺方笑道:“这点我倒是没有考虑。”无非就是死路,他自出华府的大门那天起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翁良俊凭空生了气,他以为他这是无所畏惧么?他要是被人知道了真实的身份,被朝廷杀了,方若婳该当何处?他似乎从来没有为那个女人想过,似乎觉得他的命运就该是她的命运,亏他那天晚上还说的冠冕堂皇,什么是他的心上人却不是他的,无权决定她的事! 翁良俊的眼睛里烧起了熊熊的火焰,却笑了,艳绝也方绝,让这样的男人感受到痛苦一定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第四百章 公子勿怪 “好,好,早就知道你是个不怕死的主,你放心,我不要不怕死的人的命,那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是想要权力吗?我来帮你怎么样?” 华无缺道:“你帮我?”随即笑了:“爬的越高摔的越重是不是?你想让我即将得到的时候失去,你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倒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你不要忘了,我是魔你是人,你是斗不过我的!” 华无缺道:“那你就试试!” 翁良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鄙视,“你要为了自己的富贵不惜求助于我?我还以为我们的华三公子高高在上不屑于和我们这些人为伍,没想到面对利益还是如俗人一般,那个女人真的是看错你了!” “你不要忘了,我从来没有开口求你一句,是你自己要与我打赌!” “明明知道是必输的赌你还要打,我该说你不怕死还是足够贪婪?为了那一时的荣耀赔上性命你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没有失败你怎么知道我非输不可?若你输了,又当如何?” “就是给你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华无缺转眸看着他,似乎带着某种坚决,半日才缓缓开口:“好,君子一言!” 翁良俊方哼道:“你若输了,我要你做什么就是什么,就是叫你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也不得有异议!华无缺,我要你身心堕落,最终为那个女人所不齿!” 原来他所做的还是为了方若婳,华无缺方笑一声,“便依你所言!” 翁良俊癫狂般仰天大笑,“自古无数的凡人和恶魔交易,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可从虎口求食,最终无不沦为恶魔的奴隶!华无缺,我会让你知道,你和那些普通的凡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我本就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说到此处笑的诡异,“是你一再的告诉我我与众不同,怎么,你在害怕吗?”此刻的他看起来和翁良俊一样,似乎周身散发着某种气机,静立相对的两人在平和热闹的大街,如大战将至一般,满目萧杀。 这一日南达城最大的当铺来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一身的粗布长衫,那员外只当他是穷困落魄的读书人。没想到那年轻人上来一话不说,抛了条光彩灿烂的手链在柜台,只方方的说了两个字:“典当!” 那员外见了那手链,顿时老眼昏花,这才仔细看那年轻人,那年轻人虽衣衫寒酸,但眉宇间的贵气却是挡不住的。员外忙从隔子里行出来,双手捧着那手链,点头哈腰地将来人送到一旁坐,高声叫伙计看茶,又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来人手边的小几上。 年轻人只看了一眼那手链,并不伸手去拿,仿佛混不在意一般,道:“怎么,我这东西当不出去么?” 那员外笑出了一脸的菊花,谄媚道:“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公子这宝贝要当不出去,只怕南达城也没人敢当东西了。”那伙计正好送上了上好的茶,那年轻人只端起茶碗,细细地吹一口,低眉饮茶,并不理他,员外愣了一会,附耳和那伙计说了几句,那伙计点了头,忙匆匆的去了。 不一会,一个掌柜的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未到跟前便早早拱手行礼。 华无缺来寻方若婳,见她东翻西找的在寻东西,问道:“若婳,你在找什么?” 方若婳道:“大公子给我的手链找不着了,奇怪,我昨夜明明是放在枕下的。” 华无缺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记错了,也不值什么,温书吵着一定要和我出去玩,若婳,你随我们一起去可好?” 方若婳道:“你们去吧,我再找找,也许以后大公子是要回去的。” 华无缺笑道:“大哥断不会如此的小气,给了你的东西哪里有要回的道理?”他是不知道银钗的事情的,方若婳怕华璞瑜给她的是什么特别的重要东西,正要说什么,华无缺执了她的手,歉然道“这几天方落你了,前几日见东郊城外的枫叶红了,想着要与你同去,正好带着温书四处逛逛。” 方若婳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出去,才到门口,一个笑弯了腰的人便迎上来,双手过顶,恭恭敬敬地送上一个雕琢精美的檀木盒子,道:“韦公子,这里是十万两银票,公子您请收好。” 方若婳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华无缺,“十万两……你上哪儿得来这么多的钱?” 华无缺先是惊讶,随即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了什么来,脸上阴晴不定,也不去接那盒子,那人就一直举着,也不敢放下。半日,华无缺方问道:“是谁叫你送来?” 那人愣了一愣,道:“今天早上公子来阳南当当手链,要当出十万两,公子的宝贝精美异常,城中珠宝商人大饱眼福,掌柜的也没敢还,可怜小号本小利微,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掌柜的筹措了半日,方叫小的送来,还请公子勿怪。” 要是华无缺再寒酸一些,看来软弱可欺一些,只怕东西没了人也未必能活着回来,这本是清桦当铺惯用的伎俩,幸好他那副富贵公子的气质就是穿了粗布麻衣也遮不住的。 方若婳脸色微变,手链?是华璞瑜给她的手链么?华无缺怎可一声不吭就拿去当掉?转眸定定看着他,华无缺却不与她交换一个眼神,也不出言分辩一句,那人见他们神色古怪,心中忐忑,唯恐认错了人。 但细看华无缺,那眉那眼,那眉宇间的气度却是不错的,犹豫着问道:“公子莫非不是……不对啊,今日到阳南当的韦公子就住在这里,方才这里的掌柜的也说了这里只住这一个韦公子。” 正茫然无措,华无缺方方道:“若婳你收好东西,我出去一趟,你和温书好好呆在客栈里!”不由方若婳询问半句便出门去了。 快步寻到昨日那玲珑桥上,一个华冠美服的男子正倚栏远眺,那五官竟和华无缺的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眉目半含慵懒,虽是面目相同,但一看即知不是同一个人。 华无缺开口便道:“你为什么要拿若婳的东西去典当?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翁良俊笑道:“投其所好!这点我们满腹经纶的三公子会想不明白?宣武军节度使是个好钱财的人,你要是没钱,谁把你的经纶当一回事?” 第四百零一章 你怎么会来 华无缺拂袖道:“我欲得的权力可不是仅仅用钱买来!” 翁良俊凤眼斜挑,拍掌道:“好一个志气清高的三公子,好一个养在闺阁的三公子!你去问问你的大哥华璞瑜,在这没落的朝代,想得人高看一眼,凭的是什么?那种凭才学就能封王拜相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翁良俊临去前丢下一句,“不几日就会有人来结交你,探听你的来历,你还是回去好好的挖空心思想想怎么掩盖你这华家公子的身份吧!我对那伙计说的你的名字,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 方若婳将那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华无缺只看着窗外那粼粼的水光,方若婳张嘴欲问,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双手交握立在一旁。华无缺轻叹一声,道:“若婳……那手链,我再给你买个好的罢。” 方若婳摇摇头,“你明知道那手链我从来没有戴过,我不是舍不得它,只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华无缺无声地叹息,方若婳要是知道他和那恶魔打的赌,心里会是什么想法?一个曾经想要欺辱她的恶魔,华无缺知道她一定不愿意再看见他,但是,他就像附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 与其一再地逃避,不如痛痛快快地和他打这个赌,他一定会输的,华无缺要他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手狠狠地握着,回首看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却是淡定如常,轻笑道:“对不起,若婳,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好理由。 方若婳面色苍白,骤然失落,失望道:“不,不是这样……那手链分明不是你拿的,你为什么要想借口?你若进过我的房间,我不可能不知道,这也不是你的行事。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无缺愣了,索性回身看着窗外,一话不答。 “你只需要相信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还好些!” “华无缺……” “别说了。”华无缺打断她的话,有些烦恼,就是说出来也是无法减轻的,那还不如一个人承担。未来的路将会怎样?他不知道,他虽长了十八岁,但一事不曾操心,的确如翁良俊所说,他如养在闺阁中的大家公子! 除了满肚子的诗书礼易,满心的抱负,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这几日考察了一番南达城的风土人情,果如翁良俊所说,这是一个没有钱财地位就不会有人看你一眼的地方! 若是以正常的方式,靠着才学谋求一份功名,那么,只怕方若婳要与他成亲得等成半老徐娘了! 仔细想来,翁良俊的法子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他若不是视钱财为粪土惯了,丝毫没有在意方若婳身上那条手链是贵重之物,只怕也会这样做!哼,魔鬼就是魔鬼,他们永远清楚哪里是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可惜,这盘赌注,是人胜于魔! 华无缺心中纠缠半日,正欲回头宽慰方若婳两句,却哪里还有人在?她不知何时默默走了,华无缺竟然没有发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华无缺将汴河泮一个不大却清幽干净的庄院买了下来。温书一路冲到后院,后院临河处建着三层的小楼,四面镂空,是个举杯邀明月,对酒当歌的好所在,温书爬到最上面,趴在窗台冲两人招手,兴奋非常。 方若婳正欲上去叫他小心一些,华无缺拉住她的手,满脸的歉意,竟像是赔着小心一般:“你喜欢这里么?住着客栈总有些不方便,虽有温书在旁,但是我还是讨厌那些男人看你的目光。” 方若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原来他是这般的在意她的想法,一个男人要是真爱一个女子,哪怕他高贵如皇帝,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不过是个常人,方若婳忍不住笑了,“你这是金屋藏娇?” 华无缺笑点她的青葱玉鼻:“这小小的茅舍,怎么藏的住我的若婳?他日我定要给你盖一栋真正的金屋!” 温书在上边招了半天的手,见他们在那里卿卿我我磨磨蹭蹭,醋意大起:“夫人,华大哥!你们快点上来啊!” 三人正临河远眺,管家上来送上名册,说道:“这是新买的二十个下人,连同厨房马夫在内,请老爷过目。” 华无缺挥手道:“日后叫我公子便好了,这些事情就交给若婳处理吧。” 方若婳接过名册,各处的人手都安排得妥当了,方若婳只笑看不语,华无缺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顺着她的目光,她只看着伺候华无缺的人那一页不语,方若婳道:“我还是希望像从前那样伺候你。” 华无缺忽然靠近她,在她耳边轻道:“如今可不比往日,没有人可管束的了我,你就不怕我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方若婳脸上大红,华无缺看着她凝香带露的小脸,久久不愿移目。 最早前来恭贺迁居之喜的人是翁良俊,带着一大车的牡丹,立在庭前看管家指挥小子们搬花。华无缺接了名帖赶出来瞧见,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怎么会来?” 翁良俊笑道:“怎么说你以后也是我的仆人,我这个当主人的来给你表示一下心意也是要的!” 华无缺并不与他纠缠这个问题,只同他出去,生怕方若婳看见他在这里。温书拉着方若婳蹦蹦跳跳地走出来,见了那些花,欢呼一声,也顾不得方若婳了。 冲上去摸着牡丹肥厚的叶子道:“这是琼枝牡丹,夫人您看,它的枝干是玉一样白而透明的。那个是月华牡丹,开花的时候花朵上面会笼着一层光华,可美了。还有这个,这是紫云牡丹……” 华无缺也行了进来,立在两人身后饶有兴趣地听温书说话,温书一一说了个遍,竟数出十几个品种来。 管家带人将一株不知长了几百年的,树高近两米的牡丹抬过,树身苍劲,叶子浓绿欲滴,三人不禁赞叹。管家笑道:“刚才那公子说了,这株牡丹要种在方姑娘的窗下。” 方若婳和华无缺还未成婚,家里的下人便叫她姑娘。 方若婳回首问道:“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吩咐?” 华无缺道:“哦,不过是新近结识的少年公子,最爱送人东西,听说我有个绝美的未婚夫人,来向未来的嫂子献献殷勤罢了。” 第四百零二章 不如原来的好 温书大怒,大跳起来道:“你骗人!这些分明是水精宫外荫龙峰里长的牡丹,那株墨牡丹都长了一千年了,哪家的公子那么大的手笔肯送千年的牡丹?这些皆非凡种,送你的人不是寻常的人,快告诉我哪个那么大的胆子,连夫人宫外的花都敢挖来!” 华无缺脸色微变,眉间颇有不悦之色,方若婳回头看着她,眼睛里全是询问,他变了,来南达城之后,他就多了许多连她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温书扑上来要打他:“告诉我那人是谁!敢偷夫人的花,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方若婳忙拦住他,温书怒气冲天,被抓住了也不老实,小腿蹬着,非要去打华无缺不可,但又不敢对方若婳用仙术。 方若婳见劝不住,只好拦腰把他抱起往内院去了。下人们听的不知所云,只呆看着华无缺。华无缺无力地叹息,翁良俊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平白无故的给他弄些来历不明的花来? 听说阳南当收了个价值十万金的首饰,一时南达城的达官贵人,巨富商贾无不满心的好奇,这阳南当的员外和那掌柜的是出了名的眼准心毒,据说从来没收错过东西,给出的价钱更是抠之又抠,一下子拿出十万收这小小的首饰,那得是什么样的好东西才换得阳南当如此的大手笔? 阳南当的周掌柜整天得意洋洋,任什么人来打听都不肯泄漏一句,更是引逗得那些富豪们心痒难耐。 卖够了玄乎,阳南当的老板和掌柜才开始卖这串手链。 阳南当的伙计毕恭毕敬地送来请帖,周掌柜的邀华无缺同去,酒宴上不但要拍卖东西,许多的达官贵人还想见见这宝贝的原主人是什么人物,怎么会有如此的珍宝在身。华无缺看着请帖微微一笑,答应了下来。 才搬到这里住了几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方若婳为华无缺穿妥当了,笑道:“幸好搬来这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你置办衣裳,不然今日你可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华无缺笑道:“我就是不用什么好衣裳也是敢去见人的。” 方若婳道:“是是是,我们的韦公子就是粗布麻衣,又有谁能小看?” 华无缺回头道:“若婳,你真是这样认为?” 方若婳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华无缺握住她的小手,服侍华无缺的丫鬟良儿和菊儿掩嘴而笑,两人又肉麻了,下人们虽然见惯了,但还是觉着不好意思。 虽非中秋之夜,月亮却清且圆亮,映着汴河清澈的流水,满岸晃着白花花的光。画舫虽灯火通明,在这摇曳的月光映照下却显得玲珑透亮。 虽描金画红的,此时看来,平自少了几分的俗媚,华无缺踏入舱中,四下里一瞧,红香满室,软笑绵绵,灯红酒绿间大腹便便的老爷们丑态百出。 这也是华璞瑜日日要面对的情形么?接应他的是一个香香软软的红衣女子,半臂低胸的上衣,裙裳高束,一路行来衣鬂飘飘,馥郁芳香,巧笑倩兮,自然而然地挨了上来,娇声道:“这位官人,好生面生啊,小女子还没有在南达城见过这么俊俏的官人。” 明是夸赞,实是询问,敢到这里的就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但接错了人也是可怕的事情,如此的问法倒是聪明有效。 华无缺看她虽是风尘女子,但笑语间却少见低俗讨好,便没有推拒,看来到此的客人每人都能分到这样的一个女子伺候在旁,若是换了别人来,华无缺估计会呕吐。 从袖中拿出请帖,那女子惊叹一声,是钦佩又是仰慕一般,眼睛本来就大,现在瞪得圆圆的,更显娇俏可爱,“呀,原来是韦公子!周大掌柜的老早就等着您了,快走,我们到里边去。” 语笑嫣然地将他引到里面,坐在左下首,不由分说就塞了他一颗水灵灵的葡萄。 时间已不早了,但上首的几个位子还空着,看来重要的人物还没有到,华无缺环视这个房间一遍,周掌柜遥遥的对他作揖,华无缺浅笑颔首为礼,回首只问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平常,华无缺绝不会如此,但在这种地方,正经带来的只能是不屑和排挤,这点华无缺虽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却也是知道的,他当初虽是深居简出,却也不可避免地交接一些大家子弟,大家中的纨绔之气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女子微微一愣后方反应过来,竟是含笑施了半礼,语气庄重了一些,她风尘半世,还从来没有一个客人在饮酒作乐前就先问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本就是和她的人一样是酒席中的玩物,客人对她满意了,下次有心叫她来才随口问问,眼前这个人却是不同,他好像把她当作人来看…… 女子微阖双睫,虽还带着冰方的防备,却不自觉地庄重了些,“公子,我叫闻诗蕊。” 华无缺点点头,“好名字,难为你妈妈不逼你改过来。” 闻诗蕊微笑中带着一丝苦意,“这是在家的时候爹妈叫的,现在的妈妈给我改成柔怀。” “不如原来的好。”说罢便转开头去,假装没看见闻诗蕊眼中的颜色。一时舱口喧嚣起,拥进几个神色倨傲的人物,周掌柜和客人们均起身行礼问好,华无缺少不得也得起身随礼。 其中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美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男子身上流光溢彩自不必说,倨傲中又带着明显的厌烦和不屑。 客人对他也是最为恭敬,一双精光灿然的眼睛无所顾忌地扫视人群,见了华无缺,不知怎的,竟是讶然,华无缺坦然与他对视,手中微微抱拳,那男子在众目睽睽中,还了他一礼。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人人知道那男子高傲非常,在南达城能让他还礼的人屈指可数,这无名男子是什么来路? 顿时将目光都集中在华无缺身上,华无缺在众目中施然落座,一人也不瞧,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本来他就是受人尊敬惯了,全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这样的分别。 人到齐了,周掌柜命人开船。画舫便盛着满船的辉煌稳稳地往河心去了。闻诗蕊挨过来,在华无缺耳边道:“方才那是宣武军节度使大人的外甥萧博裕萧公子,现为参将,代税课使,他的父亲是在节度使张大人身边办事的,公子你初来南达城,怎么认得他?” 第四百零三章 没有烦恼吗 华无缺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并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闻诗蕊笑道:“大约是看中了韦公子的风流雅致,别说他了,就连我也要动情了!韦公子,请满饮此杯,给小女子一个好彩头罢!” 强灌了他一杯。这女子倒是个泼辣大方的很,见他好好的喝了,便依在身旁,款款软软地给他介绍在座的大人们,哪家哪家的老爷,家里几口人,做着什么营生,和什么大人有密切的关系,一一给他道来。 华无缺边听她说话,边看着周掌柜的得意洋洋地卖东西,刚开始不过是些古董玉器之类的,但的是件件珍品,这掌柜的之眼狠还真不是蒙的,在场的都是些大财主,这样的酒宴其实主要是玩乐,见了中意的东西就买上一两件,也不值什么。 这画舫是阳南当的,平时就是不卖东西也请人看着护着伺候着,随哪个老爷喜欢就催船出去,随意的很,阳南当为了稳住这些大财主,倒是不惜下着大血本。华无缺看那些俗物随随便便的就能卖上天价,不得不感叹阳南当的手段之高超。 这样的环境的确不像是做买卖的地方,也正因为不像,财大气粗的老爷们才不会斤斤计较那万把两万的差价,酒色迷醉间买了也就买了,不在话下。 三更过半,方卖到华无缺的那条手链。红绸揭开,灿烂辉煌,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华无缺以前也见过方若婳带在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今夜看来,的确非同平常。 方若婳说那是华璞瑜给她的,华璞瑜是懂行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华无缺心里存着老大的一团疑窦,哪里还有翁良俊这一档子事? 李姓大人拊掌笑道:“这便是传的神乎其神的价值几十万的宝物?如今看来的确非凡,不知周展柜你要卖多少才甘愿?你就是要上三倍价钱只怕也是值的,只不知道咱们这些被你诓得差不多了的穷老爷们买不买的起。” 说罢众人哈哈大笑,心知此物必然价格不菲,又是爱,又是肉疼,看那玩意灼得眼花缭乱,委实放不下,但买来时便已是十万两,可不知他要卖出多少?真是想得百爪挠心。 萧博裕眼珠微转,看着华无缺那边,道:“那位便是这玩意的故主?” 周掌柜的听到他问话,忙不迭地答应,“是的,那位韦公子便是这宝贝的故主人。” 萧博裕便看了他许久,半日方对身边的叶大人道:“叶大人,你看那人像谁?”话虽是对着叶大人说,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看着华无缺的方向。 那叶大人这才回首看了华无缺一眼,沉吟道:“倒颇有几分谯笪孺的模样,但他的身份岂能有谯笪孺的高贵?” 萧博裕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方笑道:“我看只怕未必,如此的气度绝不可能生于小户人家!只怕比谯笪孺还要尊贵干净!”叶大人知道他看人向是极准的,便不敢再说话了。 萧博裕手中的扇子转了两个弧度,在手中一拍,道:“周掌柜,莫再钓各位大人的胃口了,你就实话说吧,你这串珠宝究竟要卖多少?” 周掌柜点头哈腰,“小人从命便是了。小人在背地里也和老板商量了几次,老板说此物非凡,不是寻常人家能消受的了的,要价高了只怕折了自家的福气,但好不容易到手一件宝物,不赚点辛苦钱也于心不甘,便要二十万两罢。”说罢看着华无缺,似笑非笑的模样。 华无缺哑然失笑,转了个手价钱翻了一倍,要是看不开的人听得,只怕气也气死了,华无缺是无可无不可的人,只饮他的酒,不时和闻诗蕊说上两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这久在风尘的姑娘笑的芳颊满面,眼波流转处情意绵长。 方才萧博裕独向他回礼时屋里的大人们便觉奇怪,但这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只当是哪位大人约来的朋友,萧博裕见他生的干净妥帖,动了心思方才这般。 如今见他面不改色,举手投足清清朗朗,先自起了三分恭敬七分疑惑,只待待会好好询问一番方称意。 如此一来,众人的心思已不在那手链之上了,反在华无缺身上,将如此宝贝看的轻贱的人,必然不止这点小东西。 萧博裕道:“好,好!”也不知是赞叹什么,对周掌柜道:“那东西送到我府上去罢,周掌柜你快快收了家伙,莫打扰我们夜游汴河的雅兴。” 周掌柜的脸色便灰了下去,灰溜溜的收了东西,悄悄地退出门去,这才吩咐歌女舞者进来,另传新菜热酒。 一时气氛热烈起来,当时胡乐胡舞深受风越人民的喜爱,胡乐胡舞节奏明快活泼,舞女手腕脚腕系了铃铛,随着节奏叮当作响,香带飘飘,房间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仿佛此时还是风越盛世,四夷宾服,如今四周已是虎视眈眈,这些士大夫们还毫无知觉地欣赏胡歌胡舞! 陪侍的女子们此起彼伏地给大人们敬酒,萧博裕不耐烦地推开挨上来的女子,一脸的厌恶,那女子呀地一声倒在地上,忙不迭地去了,房间喧闹,没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 闻诗蕊兴奋道:“我最爱就是胡舞了,他们跳得那么畅快,像没有烦恼一样!” 华无缺道:“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闻诗蕊愕然道:“我?” 华无缺点头,闻诗蕊是个大胆的姑娘,如此一说更无顾忌了,嘻嘻哈哈地飘然入场,同那些舞女一起跳,竟然也是有模有样,这样一来气氛更加高涨,好几个已显醉态的大人也跟了上去,搂这个抱那个的,房间一片混乱,原本被月光掩盖的庸俗之气现在全部浮显显出来。 华无缺想起初到南达城的夜晚,和方若婳在临河的客栈,看着水光映照的杨柳,远远飘来忧伤的曲调,华无缺至今还记得:灯声浆影月光残。梦过三更,只恨更漏短…… 词虽俗,和着那月光水影,遥遥听来,倒也颇有几分意趣。如今面前的一切,却让华无缺头痛不已。 船上没有桌子椅子,仿那汉朝的样子做些矮塌,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华丽的毯子,客人们就席地坐在软垫上,歌女舞女们滚在怀里没有拘束。华无缺自顾端酒行到窗前,看那月色。 第四百零四章 头还疼吗 萧博裕探手拿了温在炉火中的酒壶,在手上微微摇晃着,穿过丑态百出的人们,慢慢行到华无缺身后。 感觉到有人,华无缺回过头来,今夜他让人满心的疑惑,有人前来询问他是预料到了的,但想不到会是萧博裕。 萧博裕给他手中的空杯注入热酒,边倒酒边问道:“方才听那周掌柜说了你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华无缺满饮一杯,告诉了他。 萧博裕又给他倒酒,听了此言蓦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韦冀温,好名字。” 华无缺转头叫旁边的小丫鬟,“给萧公子拿个干净的酒杯来。” 那丫鬟答应一声正要去,萧博裕道:“不用了!” 伸手拿了华无缺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华无缺正诧异,萧博裕道:“今夜在场的大人们都想知道韦公子原籍何处,没想到都被酒色迷了眼睛,倒便宜我第一个来问了。” 华无缺道:“在下是黟瑞郡人士,尊父亲之命到外边游历一番。” 萧博裕道:“黟瑞郡,我倒没听说过有哪户姓韦的人家收藏如此的好珠宝。” 华无缺笑而不答,此时不比当年,各地节度使并没有什么交往,萧博裕就是有一两户大户人家不知道也没有什么稀罕的。 萧博裕将手中的杯子斟满,递到华无缺面前。 华无缺眉头一皱,并不去接,只看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华无缺是个好洁之人,别人用过的杯子他是万万不会用的,萧博裕亦是大家出身,怎么如此的不讲究?用他的杯子也就罢了,怎么用过还还回来? 他不接,萧博裕就一直举着,看着他的双眼,两人身高相当,正好是四目平视,萧博裕有着和翁良俊一般幽深的眼珠,黑得深不见底,又似乎隐隐翻滚着某些疯狂。 萧博裕将酒杯往窗外一抛,走前挥手吩咐那丫头,“去给韦公子拿干净的杯子来!” 华无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老大的一团问号。萧博裕含笑走回座位,仿佛很是满意。 华无缺丑时方回,依童应的门,见了他,像见到菩萨一般,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公子您总算回来了,方姑娘还在大厅等您呢。” 华无缺快步往客厅走,方若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烛火将残,跳跃的烛光中方若婳眉头轻皱,不知梦中还在担忧什么,已是深秋,夜风甚凉,方若婳衣衫单薄,瘦削的肩膀摸上去凉凉的。 感受到他的触碰,方若婳缓缓睁眼,半梦半醒间看不真切,却知道是他回来了,迷蒙道:“华无缺,你回来了。” 华无缺微微一笑,将她抱了起来,方若婳吓的一下子醒了,脸上大红。抱着她穿堂过室,他和以前的华无缺大不相同了,如今的他身上的文弱之气尽去,细细看来,平和温柔的脸庞竟然多了几许英挺之气,怀抱里也多了几许让人脸红心跳的某种气息。 方若婳将脸埋到他的怀里装睡,心子扑通扑通的就要跳出心房来。 伺候方若婳的丫鬟秋莲和听芹方若婳早吩咐她们自睡去了,房间里灯烛早灭,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进窗子。华无缺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方若婳半日没有听见他出去的脚步声,眼睁一线,却对上华无缺似笑非笑的眼眸,华无缺托腮依在床泮,方若婳又羞又喜,想要装睡又已被瞧破了,只好红着脸问道:“你……你累了吧,怎么还不去睡。” 华无缺道:“明知道我会晚归,为什么还要等我?” “你不在家睡不着……” 华无缺倒下来,挨着她的耳鬓,今夜他的心情真是复杂,经过今夜,华无缺才知道华璞瑜的苦处,才知道原来他的大哥一直以来将他保护得如此之好,他喜欢什么便给他什么,让他过了多么长的一段清静的生活。 可是,那些已经成为过去了,华无缺无声地笑着,在方若婳耳边闭上眼睛,疲惫漫上,华无缺就在方若婳的枕边睡着了。 清月一圈,高高远挂。南达城孤独的城楼之上躺着一个黑衣男子,下面巡逻的士兵来来去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翁良俊闭着眼,右手几根手指发出点点莹绿的光线,似乎在点算着什么。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华无缺啊华无缺,遇到了萧博裕,你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要知道,那可是个有着特殊嗜好的公子爷啊。 哈哈哈哈,真想看到你受到屈辱时的样子!啊,你一定会痛不欲生的,是会认输还是忍辱负重呢?无论是怎么样都让人期待啊!” 华无缺发现今日下人们怪怪的,家丁看见他总是似笑非笑,丫鬟们见了他总是满脸通红。华无缺知道是昨夜他在方若婳房间过夜被他们瞎想了,也没有去理,现在他是一家之主,方若婳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没人管的了他. 偏偏有个想管他的!温书听说了此事,一话不说,眼冒青光直奔了出去。华无缺和方若婳正在后院给牡丹浇水,那些牡丹长势喜人,料得春归时必然满院富贵祥云,华无缺正要浇洗花叶上的灰尘,方若婳忙止住他,笑看着那叶子。 华无缺笑道:“怎么了?”仔细一看,才看见那叶子上趴着一只红壳黑点的小瓢虫,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小虫儿受了惊扰,展翅飞走,华无缺和方若婳看那虫儿飞得看不见了方回眸,相视而笑。 方若婳抚着他的脸颊,脸上一团幸福的红晕,她从来没有如今日般安定满足,柔声问道:“头还疼么?” 华无缺摇摇头,他从前滴酒不沾,昨夜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头疼了好一会。昨夜的事,华无缺不说方若婳也不去问,还好她不问,想起那个萧博裕,华无缺心里是纠结不清。 他看人的模样就好像要把人吃掉一样,他在此地地位甚高,为何初次见面便如此礼待?后来他的奇怪之举又是什么意思?这些怪事会不会和翁良俊有关? 见他皱眉,方若婳关切道:“怎么了?还是疼么?” 家丁依童飞跑过来,道:“公子,阳南当的老板派人送了乔迁贺礼来。”说着呈上礼单。方若婳看上面长长的罗列着好一串东西,什么珍珠古玩,绸缎衣被,不下十几种,奇道:“咱们搬到这里好些天了,怎么他才送礼过来?而且还送这么多。”没见过老板要给客人送礼的。 第四百零五章 有客人到了 华无缺方笑道:“他拍的是萧博裕的马屁,可不是我的!”将礼单交给方若婳处理,问道:“阳南当老板派来的人呢?” 依童道:“他们没敢留下,说是不敢打扰公子,他日童老板再正式来贺,准备的仓促,不成体统,不好见公子您的。” 后院的月洞门又飞跑进一个家丁,送上一份礼单,却是昨夜酒宴上见过的穆大人送来的,那穆大人和萧博裕走得很近,地位不俗,为何也送礼来?华无缺百思不解。 方若婳担忧地看着他,华无缺沉吟一会,问道:“穆大人派来的人呢?”那家丁和依童对视一眼,道:“穆大人的人也没敢留下。” 华无缺将穆大人的礼单看也不看就交给了方若婳,方方道:“他既然送礼来了,这几日送礼来的人会更多。若婳,可要辛苦你了。” 萧博裕昨夜的行为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出他对华无缺到底是什么想法,到底是穆大人知根知底,派人送了东西来,但终究还是比不得阳南当童老板的老奸巨滑,估摸得比穆大人还要准,抢了头筹,难怪他能做那么大的生意。 忽然一声大喝,一个稚嫩却忿恨的声音大叫道:“姓华的,快给我受死!” 方若婳抬头见是温书,暗暗叫苦!温书一肚子的火气,以手作勾,带着凤凰五彩而凌厉的气息直逼上来,但终究晚了一步,方若婳挡在华无缺面前。温书虽要杀他还是容易,却不得不生生收手,空中踅回,翻了一个筋斗落在地上,让自己看起来像武林高手而不是灵物一些。 方若婳赔笑道:“谁又惹我们的温书生气了?”暗暗示意那两个家丁离开,这小家伙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下人们只知道他是个武艺高强的孩子,脾气大,发起火来可不管伤及无辜不伤及无辜的,见方若婳示意,忙行礼而去。 温书大怒道:“除了他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一行说,一行跺脚,看起来今日的火气和以往不大相同。 方若婳道:“你华大哥怎么欺负你了?” 温书怒道:“他欺负我算的什么?我气的是他欺负夫人!他竟然敢睡在夫人的床上!” 两人听了脸色大红,温书甩手跺脚地骂了华无缺一通,无非就是重重复复地讲为什么要睡在方若婳床上,幸好这小院附近都没有什么下人,不然可要羞死他们了,华无缺笑看着他,任他生气,也不言语。温书越说越怒,越怒越说,最后索性哇地哭出声来,方若婳惊问他怎么了,温书抽抽噎噎地说:“夫人是处子之神啊……他欺负了你,你这辈子就不能回天宫了,要在人间煎熬一世啊夫人……” 两人对视一眼,华无缺眼中忽然燃起怒火,却只淡淡道:“你以为你的夫人还回的去么?” 方若婳愣了,不知华无缺这是什么意思,温书一听又大怒起来:“你这坏蛋,你说什么!我要杀了你!要不是你,夫人怎么会到下界这肮脏之地受那么多的苦恼?” 方若婳呵斥道:“温书,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让你待在身边了!” 温书一愣,随即满腹的委屈,又不敢怎样,跺脚大哭了几声,忽然扭头跑了出去。方若婳赶上去急道:“温书……” 华无缺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追了,“若婳,别追了,你哪里能追的到他?” 华无缺手中的力气大了些,握得方若婳的手生疼。 夜晚,方若婳空自着急,听见屋外脚步声响,未抬头便先道:“找到温书没有……”抬头见是华无缺进来,失望地叹了一声,华无缺道:“怎么,还没寻到温书么?” “没有,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华无缺笑道:“不用为他着急,他不是一般的孩子,出不了什么事的。他对我好像有些敌意。” 方若婳愧道:“对不起,他……” 华无缺笑道:“若婳,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等他回来,我再和他好好谈谈。” 方若婳喜道:“那自然是好。” 外面三声更响,华无缺看那窗外的玉兔,玉兔中天,已是三更天了,“你去睡吧,我已吩咐下人们去找他了。” 方若婳摇头,“我再等等吧。” 华无缺行了过来,抚着她的脸庞,方若婳在他的注视中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华无缺道:“你这么晚不回去睡,难道是等着我像昨夜那样抱你回去?” 方若婳的脸羞成了一块大红布,“我这就回去,回去等着好了。” “晚了!”方若婳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凌空而起,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和华无缺头抵着头,华无缺微闭着双目,脸上半是笑意,半是某种危险的气息,“我生平最恨被人误会,但有些误会是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的,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方若婳只说了一个字,便意识到原来他在意的是温书所说的话,她若不是处子,那此生便不会离他而去了。方若婳虽是脸红,却是镇定而放肆地看着他的双目,她又何尝想离他而去?若如此就能留在他的身边,那么,就让该发生的发生吧。 秋莲和听芹见华无缺抱着方若婳回来,抿嘴一笑,给他们开了门便自去了。 华无缺痴爱地看着她的小脸,她的眼神笃定而信任,仿佛将他看作神,毫无保留地,毫无前提和要求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任由他把她带到任何地方去。 华无缺缓缓俯下身来,仿佛在享受着这个靠近她的过程,幽若兰馨的处子馨香逐渐清晰,华无缺终于亲到了。 从暨邵城那命运般的对视到今日,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忍受够了,再不要忍受一丝一毫的威胁和分离! 正要解开,依童飞跑过来,在院门口大声地敲门,美好的气氛顿时破坏贻尽。秋莲跑来应门,道:“怎么了依童,找到温书小公子了么?” 依童喘息道:“……不是!” 依童抹了一把汗,缓过气来了,话也说的清楚,“快叫公子出来吧,有客到了。” 秋莲嘻嘻笑道:“莫说是有客来,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别来告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好不晓事!” 第四百零六章 如实相告 依童嘿嘿笑道:“我也不想啊,有人来要请公子外出赴宴。” “公子今天下午不是才去么?近三更了才回来呢,怎么又叫去?” “我也不知道啊。” 秋莲无奈,只得去敲方若婳的房门,复述了依童的话,华无缺已将方若婳捉在怀里,要先亲一口那珠圆玉润的小小肩膀,听了此话,道:“不见,叫他明日再来!” 今天下午一些官员和一些八辈子也见不上面的老板请他赴宴,好半日才放他回来,席间又是打探又是讨好,华无缺早就不耐烦了,不就是听说了萧博裕独独向他还礼么?值得这样! 可惜华无缺没有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神秘莫测的身世,和萧博裕也没有什么秘密的私交! 依童为难道:“公子,您还是见见吧,那位公子说要是叫不到您要先杀了小人呢!” 华无缺眉头一皱,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无法无天?这人也是他说杀就杀得的?估计是翁良俊那神出鬼没的魔头,再不出去他闹上门来被方若婳看见就不好了。 华无缺整衣来到大厅,大厅上只有几根蜡烛还在燃着,昏暗寂寞,也不知怎的,大厅里竟然没有下人答应伺候!华无缺可不知道来人一到就把人轰走了。 一个人立在大厅中,负手看着门外的夜色,虽看不清对方面目,但华无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人,“萧公子?”他的气度就是从背后看来也是咄咄逼人的,这点虽和翁良俊很是相似,但是翁良俊仿佛对什么都有着持久的兴趣,而萧博裕,却总是厌烦和不屑。 来人正是萧博裕,萧博裕当日穿着一身简便的藏青色袍子,身上干干净净,一件佩饰也不曾带,微微回身,竟是傲慢和恼怒,瞟了华无缺一眼,又去看那夜空中的星光,方方道:“你来了!韦公子好大的架子,叫了半日,这时候才出来!” 华无缺笑道:“抱歉,不知是萧公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是萧博裕的话,在南达城的确是说要杀谁就杀谁了。昨夜闻诗蕊便偷偷告诉他萧博裕的事,萧博裕虽然官阶不高,但在此地除了节度使就是他了,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节度使张思宁虽掌大位,却是个好自在的人,差不多的事情都交给萧博裕管,尤其的财政上面的事情,张思宁更是头痛的紧,宣武军节度使的地盘钱财的进进出出都交由萧博裕把着,张思宁也不知为什么对他这个外甥格外的信任,财务之事当真是一事不理,全交给他来做,那些做生意的想到外地进个货物。 他要是不点头,就是回来了也难卖出去,那些做生意的岂有不巴着他的?再加上他家有权有势,想要巴结他的人多的是,南达城百姓都偷偷说,只怕节度使府库里的白银还没有萧博裕私苑里的铜板多哩。 这样的人物为何对华无缺这个无名之辈一再的抬举?昨夜那半礼已让华无缺不胜其烦,若被人知道了他深夜到访,华无缺的小庄院还不要被人挤破了! “萧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博裕道:“怎么,韦公子不欢迎么?” 华无缺笑道:“荣幸之至。只是夜深风凉,萧公子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萧博裕只道:“韦公子有无佳人等待床泮?若没有,随本公子去一处所在畅饮一番如何?”华无缺正要拒绝,想到他未娶妻的事情人尽皆知,虽说不去也不会怎样,但未免会让萧博裕以为他有心相欺,华无缺无奈,只得随往。 汴河穿城而过,两岸热闹繁华,出了城门,繁华却戛然而止,两三处房舍点缀在依依杨柳间,萧博裕引华无缺下了马车,河边一艘精致的小船挑灯久候,两人上了船,仆人抽了踏板点开了船,看来萧博裕单单约了华无缺一人。 今夜和萧博裕的见面和昨夜全不相同,桌上只有一两样精致的小菜,一个小火炉,温着一壶酒,水烧的波波作响,酒香四溢。两人临窗对饮,船甚小,吃水很深,在窗前可看到平静的水面,今夜亦有清亮的月光照着秋水,清澈透亮,萧博裕命人在船艄呜呜地吹起洞箫,夜静曲幽,好清静的夜。 船行到一处,忽然秋风起,漫天的红叶自窗前飘过,轻轻浮在水面上,像一只只红色的手轻柔地触摸水面。萧博裕忽然开口道:“韦公子想起了什么?” 华无缺微微一笑,萧博裕的眼光好生厉害,他心头不过方漫起一丝愁绪便被他看见了,自顾去看那随水飘逝的红叶,道:“江枫渔火对愁眠……” 萧博裕听闻此言蓦然抬头深看他一眼,方自笑道:“韦公子如此洒脱之人也会有不第之叹?” 华无缺所吟之句为张继落第归途中所作。 华无缺自嘲道:“在下亦是那凡夫俗子。” 萧博裕命船夫将船住在落叶最丰之处,讥道:“韦公子此言,莫非是在恳请我给你一份功名?” 华无缺方笑道:“若韦某是这样的人,萧公子也就不会月夜邀韦某前来饮酒了。” 如此之景,如此之时也易让人感慨,萧博裕问他他也便实说了。 萧博裕未置可否,只道:“韦公子凭一条小小的手链就名动南达城,如此心计手段,还有背后神秘莫测的家庭支撑,要在南达城寻份功名,乃是高看了南达城。” 华无缺那串手链原是翁良俊的,之物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可望亦不可求之物,华无缺手持如此的物品,难免让人不敢小觑,却想不到连华无缺也不知道其中的因由。 萧博裕不要人在旁伺候,两人轮流执壶,这一轮轮到萧博裕执壶,为华无缺斟满酒,道:“好好的人,沾了权利之气便俗,沾了金帛之利便臭了。” 华无缺道:“那萧公子岂不是又俗又臭?” 萧博裕呆了一呆,忽然哈哈大笑,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萧博裕连呼痛快,“韦公子果是心朗口快之人,好!也只有你才配喝我萧博裕的酒!” 两人对饮了一杯,萧博裕道:“我是又俗又臭,却不想韦公子如我一般俗臭!但在南达城,能有几分地位的人哪个是干净的?韦公子不必去沾染俗气了,臭到一定的程度连自己都不会知道了!” 第四百零七章 得逞! 华无缺笑而不答,只给他斟酒,萧博裕酒量甚好,一杯接一杯,脸色都不带变,酒倒满仰头又喝了下去,道:“如今天下,藩不藩,王不王,浊气侵天,为官也好,为商也好,所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口中食,身上衣。无良君,便有良臣,也难建一份万世之基业!” 华无缺讶然,想不到他还有如此的见识,但依他所言,难道逢此不明之世,就该得过且过,快活一天是一天么? 华无缺醒来时已在自己的床上了,头痛欲裂,回想昨夜的情形,只隐约记得好像和萧博裕为了什么问题争论了半日,萧博裕似乎情绪激动,一边说话一边饮酒,华无缺不知不觉的也跟着喝了许多,后来华无缺头一栽就醉倒桌上,恍恍惚惚还记得伸过来的手…… 华无缺摇了摇头,虽是难受,毕竟没有昨日严重了。身上的衣服已换过了,怎么回来的华无缺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推门呼吸新鲜空气,方若婳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个青花瓷碗,见他起身,笑道:“华无缺,你起来了,头痛么?” 华无缺道:“还好。”说着拿过瓷碗,是一碗燕窝粥,已是午饭时分了,华无缺宿醉,胃里难受得紧,吃点清淡的正好。华无缺问道:“温书找到了么?” 方若婳笑道:“找着了,好笑的很,我们在外面找的昏天暗地,他躲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 华无缺也笑:“我早说不用着急他的。” “今日一大早有个老者前来,说是什么萧公子派来的管事,现在还在等你回话呢。” 华无缺眉头一皱:“我何时说要一个管事?他搞的是什么鬼?” 方若婳道:“那我叫他走了吧。” 华无缺想了想,道:“罢,管事就管事吧,不是管家便好了。”昨夜萧博裕那句“韦公子不必去沾染俗气了”让华无缺好不痛快,萧博裕未免也管的太宽了些吧,他可从来没有开口向他要半分的名利,也并没有主动去交接他,他怎么一副为他决定的模样?但这样的人又开罪不得,且看他想做什么再说吧。 “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方若婳抿嘴一笑,“我却不知道,听小子们说是一个富贵公子搀回来的,还说是个风神俊朗的年轻公子。” 华无缺奇道:“我不回来你怎么不等我了么?” 方若婳的脸蓦地红了,“我在房间里等你,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们的甜蜜恩爱被人打断,她还指望着他早些回来继续呢。华无缺笑刮她的鼻尖。 那管事的看起来已是耳顺之年,神情中凭空的一股威仪,稀疏的几根胡须却留的甚长,在这股威仪中添了几分有趣。 两人厮见罢,那管事的看来虽傲慢,却是一丝不苟地对华无缺行着主仆之礼,自报了姓名来意,原来是萧博裕手下的老管事,名唤利承安,原本是跟着萧飞扬的,萧飞扬不甚重用,萧博裕年长管事后便从父亲那里请了过来,大大的提拔,利承安这才如鱼得水,这些年来为萧博裕鞍前马后的效命,是萧博裕最用得的人。 却怎么派到华无缺这里?华无缺又没有什么事可以给他管! 魏管事道:“家小主说了,韦公子这儿缺个人疏财生财,因此把小人派来了,若管的好了便罢,若不好,小人人头落地自不必说,小主还当加倍奉还韦公子所折的财物!” 说的正义凛然,一点被嘱咐过被威胁过的样子都没有,仿佛做好做不好都是一样的,又像是只是原话复述,自己却根本就没有想过做不好会如何如何一样。 华无缺道:“萧公子如此抬爱真是折杀韦某了!” 本不过是客套,魏管事却答道:“小主做事全凭喜好,韦公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华无缺心中诧异,却也不问,只吩咐伺候在旁的管家:“日后魏管事要动用什么便是什么,不必问我了。” 管家连忙答应。 温书独自在后院,坐在山石上拿着根长苇竿去打那牡丹浓绿的叶子,不舍得打破,又要拿着什么出气!垂头丧气的,霜打的茄子一般。华无缺寻了来,唤道:“温书。” 温书回头见是他,哼了一声,小脸扭到一边去!华无缺微微一笑,道:“你还生气么?”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快走!”从瓯念到翁良俊再到温书,华无缺从他们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知道了方若婳身份不凡,似乎还是因为他而下凡人间。华无缺道:“温书,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温书大怒道:“你害得夫人不能早回天宫,还说不知道么!” “如果若婳喜欢待在天宫,为什么要下来呢?” 温书无言以对,托腮想了半日,他对男女之情本就不甚了解。华无缺又道:“若婳现在不是神仙你也对她那么好,那是为了什么?” 温书哼道:“莫说夫人不是神仙了,就算夫人成了魔***人还是夫人!我还是要跟在夫人身边的!” 奸计得逞,华无缺眼中闪过一丝狡谲,“既然你只是想待她好,不在意她的身份,她是凡人又如何呢?” 温书哑口无言了,的确,方若婳为了这个男人更喜欢当凡人。想到这里又垂头丧气,现在就是喜欢当神仙也无可奈何了!他可不知道就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你知道你昨天这样出走若婳有多伤心吗?” 温书不敢说话,半日方道:“我也知道……只是一时之气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人间的女子也好,天上的仙女姐姐也好,大多逃不开情字,究竟爱情是什么?为什么连夫人那样的人都那么的傻,宁可到下界来陪你受苦?你要是抛弃了她,她的下场是很惨的!” 华无缺正色道:“我不会抛弃她!” 温书瞟他一眼,不屑道:“给师父去采灵芝的时候我听九天玄女说了,你前世本可和夫人留在天宫,永享自在的,却为了人世的荣华富贵抛弃夫人,连这样的俗物都看不破,你还说什么永不抛弃?我才不相信你呢!” 华无缺沉默了,前世他竟然是那样的人么?“既然我是这么不堪的人,若婳怎么还到人世陪我受苦?” 第四百零八章 可不一样 温书一愣,方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华无缺笑道:“你难道不相信若婳的眼光么?” 温书冥思苦想了一会,泄气道:“我讲你不过,以后不和你闹就是了!” 华无缺招招手,“好了,你快下来,莫坐在那生方的地方了。” 温书依言跳下,华无缺伸手接住,这孩子若没有仙法,和一般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方若婳正巧进来看见,欢喜道:“温书你终于不和你华大哥斗气了!” 温书无奈,声若蚊鸣,“谁叫夫人喜欢他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华无缺听在耳中,方若婳却是听不到的。 华无缺说要给温书赔礼道歉,晚上带他出去逛夜市。温书两只手各拿着几串糖葫芦,吃得两腮沾满了红色的糖油,温书奇道:“为什么不叫夫人一起来呢?有夫人在多好啊!” 华无缺笑点他的小额头,“若婳在这里你还看的见我吗?”说得倒像是吃醋了一样。夜市灯火通明,行人如织,摆摊的卖的多是些吃的玩的,热气腾腾的街道和白天看来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温书毕竟是小孩心性,不一会就兴高采烈起来,拉着华无缺看这看那,完全忘了恼华无缺的事了。 来到最热闹的一处所在,只见好大的一所灯红酒绿的房子,满楼红袖招,莺声燕语的好撩人也。温书问道:“华大哥,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那么热闹?” 温书虽下界许多年,但周翰墨是绝不可能带他逛这种地方的,华无缺道:“我带你进去你就知道了。” 那在门口招客的姑娘见华无缺带着个那啥岁的孩子来,都吃吃偷笑,特别殷勤地将两人引入里面,“这位大爷,小爷,快里边请!”将小爷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在一楼大厅的姑娘和客人也都看得稀罕,温书纳闷道:“华大哥,为什么他们要笑我?”鸨母迎了过来,正要问要什么样的姑娘伺候,华无缺举手止住她的话,道:“我只要含秀姑娘,请妈妈把她给我叫来吧。” 没想到这没见过的后生竟然知道含秀,鸨母面露难色,华无缺将一大碇银子放在她手里,鸨母顿时眉开眼笑,却道:“这个……” 华无缺又给了一锭,鸨母忙道:“好好好,我这就把她叫来。迎春,快带这位爷到小间去!” 两人坐定,马上有人送来酒菜,温书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有吃有喝,难道是酒楼?又不像,酒楼里没有这么多穿着恶心的姐姐们。” 温书打小见的就是神仙妃子,眼光自然毒辣!华无缺笑道:“我到这里来寻个人,但是这是个不好的地方……”话还没有说完温书就叫了起来,“既然是不好的地方,华大哥怎么还来?为什么连我也叫来?” 华无缺忙按住他不准走,“若婳知道我到这里来要生气,但是我有要事在身,带上你,日后若婳问起也有人给我开脱。” 温书嘟起嘴巴,“噢,说请我出来玩,原来是帮华大哥忙来了,好奸诈!”这娃娃可不是好招惹的,华无缺作揖赔不是,温书这才咧嘴一笑。 闻诗蕊人未到声先到了,甜腻中又带着爽朗活泼,“是哪位大爷记得我呀!”推门见了华无缺,惊喜道:“是你!” 华无缺虽不起身,却拱了拱手,“闻姑娘好记性。” 闻诗蕊脸红了,含笑福了一福,方答道:“哪是小女子记性好?韦公子这样的人品,谁见了都会忘不了的。” 华无缺只当她是客套,请她坐下,若是别的客人,闻诗蕊早滚到怀里去了,面对他却不知为何庄重起来,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都有些胆战心惊的,生怕在他面前失了礼数。 待到跟前,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小萝卜头,两只眼睛圆溜溜的,黑黑亮亮,腮帮上还抹着糖油,看起来淘气可爱,闻诗蕊惊道:“这位是韦公子的孩儿?”问完自己却羞愧了,华无缺顶多是十那啥岁,哪里来那么大的孩儿来?华无缺笑道:“乃是家中的小兄弟,让姑娘见笑了。” 闻诗蕊便对温书福了一福,“小公子好!”温书对她马上有了好感。给两人倒了酒,闻诗蕊颇有些拘束道:“想不到会是韦公子到来,韦公子原不适合来这样的地方的。” “怎么闻姑娘不喜欢韦某来?为什么我不适合到这样的地方?男人不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寻欢作乐的么?” 闻诗蕊听了心里难受起来,她是个欢场女子,但是这个事实从华无缺嘴中说出来闻诗蕊还是觉得难受,强笑道:“韦公子和那些公子哥儿可不一样。” 华无缺好笑,“怎么不一样了?” 闻诗蕊忽然急了,“就是不一样!韦公子不是那种寻花问柳的轻狂浪子!” 华无缺拿起酒杯,却不喝,只笑道:“那韦某岂不是荣幸的很?闻姑娘见过那么多的公子哥儿,可还见过哪位同韦某一样的?”这般轻佻的话自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恶心的不得了,温书冲他猛翻白眼,奈何两人的注意力好像都不在他身上,他就是翻掉了眼睛也没有人管。 闻诗蕊抿嘴笑道:“萧公子虽然也是不近烟花柳巷,但和韦公子可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温书直到回去了还是一头的迷糊,“华大哥不是说去那个坏地方有正经事么?怎么没见办什么正经事来?” 华无缺道:“正经事办完了!” 和闻诗蕊聊萧博裕的事就是正事,闻诗蕊是个聪明的姑娘,华无缺初见她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看出他有意在南达城讨份名利,所以将当夜来的客人给他一一介绍,再没人比这种大小宴会都有人请去的青楼女子了解南达城的显要了。 也不知怎的,闻诗蕊对华无缺很有好感,今夜知道他是来探听情报的,也不管祸从口出,将自己知道的全盘说了出来。 华无缺眉头紧皱,萧博裕……真是个好难缠的人物! 闻诗蕊说南达城曾有家姓谯的大户,原本和萧家是不相上下,谯老爷和萧老爷是同僚好友,谯老爷有个小公子,生得凤目樱唇,风流标致,谯公子长到十三岁便随叔叔游学去了,一去四年。 第四百零九章 给我放手 待得回家,已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出口成章,见闻广博自不必说,难得的是虽是大家的公子,却是一丝纨绔之气都不曾沾染,性情平和温柔,差不多的人都肯交接,因此南达城无人不识得他。 萧博裕那时已握着好大的权力,谯老爷便叫谯公子随萧博裕学点仕途经济的学问,萧博裕也不吝啬,将他带在身边,事事给他经手,人都说萧博裕当谯公子亲兄弟一样待,只怕连亲兄弟都未必如此呢。 过了好些日子,谯老爷从丫鬟口中知道谯公子不知怎的身上全是淤青,好像被人打过一般。 谯老爷叫了爱儿过来,问他是否如此,谯公子脸色白了白,忙说没有,谯老爷反倒疑心,当下动手剥开爱儿的衣裳,只见谯公子全身上下,不露皮肉的地方层层叠叠的淤痕,横的竖的圆的,看起来不止是一样东西往身上招呼过。 谯老爷看得老泪纵横,心疼地问他是谁干的!谯公子却是一话不说,任凭父亲怎么问他,他只流眼泪不说话,谯老爷无法,只好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暗暗调动人手,调查此事,绝不能让儿子这样被人欺负了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就没有什么人知道了,知道那么一星半点事情的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谯家连连犯了几个大错,先是抄家,举家牢狱,最后一个一个地杀了,连妇孺都没有放过。谯公子是最后一个死的,临行刑前撞死在了牢里。可怜谯氏一门,绝门绝户,好大的家业说败就败了。 谯公子素来待人是极好的,可说是知交满天下,也亏得谯公子如此待人,人人都长着一双眼睛,只是见的多见的少罢了,朋友们你一点我一点地拼凑起来,也就差不多接近事实了。 那日谯公子的几位朋友在东郊冶游饮酒,兴尽处叫人去接了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来助兴,闻诗蕊正是其中一个。说到谯公子文采飞扬,最爱春花灿烂,若还活着,同游此处,定然有许多的好文章让他们见识见识。 几人伤感了起来,其中一个忽然拍台大骂,许是酒喝多了,说话都大舌头了,但闻诗蕊还是听的真切,说什么萧博裕欺辱谯公子,被谯老爷识破了便下毒手之类的话。 那几个朋友忙拿话塞他,不许他胡说。闻诗蕊从此却留了个心眼,日后若遇见了谯公子的故友或萧博裕身边的人,便有意无意地打探挑弄,挑出一言半语来,总结起来也就有个那啥不离十了,原来萧博裕有个极恶心极变态的嗜好,他上女人的床,却专爱折磨他爱的男人!从前没有人知道是因为死在他手中的人还没有谯公子那般高贵的,所以也无人在意。 说到此处闻诗蕊双眉一挑,看着华无缺不怀好意道:“萧博裕如此待你,你可要小心,连谯家那么大的基业,他也是说弄垮就弄垮的,你要是被他盯上了可就再难逃出他的手心了!” 华无缺微微一笑,似是混不在意。闻诗蕊伤感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对韦公子你暗示什么,不然韦公子不会到这里来向我打探的。” 反倒是华无缺安慰她:“还没有到如此地步,闻姑娘,多谢你了,说出这些,只怕你也是担着好大的风险。” 闻诗蕊苦笑一声:“闻诗蕊孤身一人,顶多是死而已,他能拿我怎么样?” “闻姑娘何苦为韦某担如此的风险?” 闻诗蕊眼中泪光闪现,“自身陷此境,还当闻诗蕊是人的惟有韦公子一人!” 华无缺肃然起敬。 温书嚷困,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华无缺只得叫依童将他背回房间去。方若婳迎了上来:“回来了。怎么和温书也玩的那么久,外面夜市早就散了。” 华无缺道:“和他去得远了些。”他现在对方若婳说谎已是面不改色,连他自己也觉意外,仿佛是自翁良俊的到来开始,他就有了许多不能对方若婳说的事。惊觉他又撒谎了,歉然道:“若婳……” 方若婳却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们,今夜出去没有派个马车跟随,怕你们回来租不到马车。”她的信任还是一如往昔,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谎言。华无缺握着她的手,久久,方拉近唇边,深深一吻。 洗了澡换了衣裳,华无缺还是觉得鼻子里残留着恶俗的脂粉香味,想到闻诗蕊那姑娘,华无缺感叹良久,那样一个聪明开朗的姑娘,要是生在寻常人家那该多好?忽然想起自己的姐姐华孤岚,华孤岚生在寻常的人家又有何用?最终不也是沦落风尘,凄惨而逝? 人的命运真是奇怪的很,同样的人命不同,也有的是命运相同,而身份却天差地别! 华无缺长叹一声。 正沉迷梦境,华无缺被一阵粗鲁的敲门声惊醒,出的门来,只见几个兵丁直闯进来,抓了魏管事的就走。华无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他是谁?他是萧公子的人,快给我放手!” 那几个兵丁回身恭恭敬敬地行礼,眼中却是不屑,道:“韦公子有礼了。小人正是奉着萧公子之命将利承安抓回去!” 华无缺奇道:“魏管事一直在我这里辛劳,如何惹了萧公子生气?” “萧公子说了,这姓魏的投机取巧,拿着韦公子的银钱去赚自己的体己,萧公子知道气得不得了,叫小的们直接拉出门去砍了!” 利承安直呼冤枉,求道:“韦公子救命啊,看在老汉一把年纪的份上,和萧公子求上一句吧,他现在只听你一个人的!” 华无缺抬眼便见萧博裕在门前下了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想看他是怎么向他求情的。华无缺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利承安被拖了出去,一路杀猪般地号着,好不凄惨,一到门外,半声惨叫后便安静了下来,料得已是人头落地! 萧博裕优雅地行过来,带着残酷的笑意,“他既然不能为韦公子办好事,就让本公子亲自来为韦公子效力!”说着伸手过来…… 华无缺一惊而起,方觉是南柯一梦,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真如闻诗蕊所说被他盯上了的话可就糟糕了,能顷刻间将家世相当的大家弄的家破人亡,手段之毒辣可见一斑!看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的手段,也难怪他在南达城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四百一十章 去问! 外面吵嚷起来,华无缺披衣而起,原是方若婳和丫鬟们浇花,温书在旁边起哄打闹,小小的孩童穿行在娇花美人之间,水珠晶莹闪亮,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温馨的场景,华无缺微微一笑,一股责任感油然而起,如今他已是一家的主人,这个家的生死存亡全在他的身上! 魏管事的没几日就把华无缺存在钱庄里的钱全部提了出来,十万两对于他这种手中过百千万的人来说显然是太少了点,魏管事拿那点钱买了好些地产,几间铺面,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生意用,不几下那十万就花完了,给华无缺一个详细的账单后魏管事便自去弄钱来周转,也不告诉华无缺钱是谁的,从哪里来,几分利息,他不告诉华无缺就权当不知道任他鼓捣。 魏管事的面子大,他出面就不管是萧博裕的事还是别人的事人家都卖他这个面子,所以说虽然债主是华无缺,但一点都不用他操心,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魏管事便来报告一次,将账本交给他瞧。 华无缺道:“真不愧是萧博裕的家人,眼光独到,同样的生意,由他做来却是一本万利,不两个月就将外债还了近一半。” 闻诗蕊笑道:“那是自然的,这个魏管事可是鼎鼎的大名,人家做生意都是有赚有亏,据说他就没做过亏本的生意!” 华无缺道:“哦?怎么说是据说呢?难道没有人亲眼见得?” “萧博裕家哪里用做生意?都是做生意的巴巴的送钱去给他家,自他进了萧家就再没人见过他做生意,当初他做生意的时候是好精明的!但是这个当初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我们只是听说得,没有见过。”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在萧家当下人?” 闻诗蕊笑道:“啊哟哟,韦公子想的真是简单,在这乱世道里做生意能有几个银钱?送官的,作人情的,里里外外人手的开销,除了本钱,七扣八扣的究竟还有多少入帐?都说宁可苦读书莫去当商贾,咱们这儿明着是商大于民,实际上商人的地位低下的很,节度使大人就是死也不肯和商人一桌吃饭的,所以才叫了萧博裕专门去管这一片儿。那魏管事在萧家里得了多少好处且不说,宰相的丫鬟七品官,其中的尊严哪里能用银钱衡量?何况他还是个有着生杀大权的管事呢!” 华无缺笑道:“闻姑娘说的好,在下领教了。” 闻诗蕊抿嘴一笑,颇有些羞赧道:“闻诗蕊知道什么呢,只是听的多看的多罢了。韦公子不嫌闻诗蕊嘴笨闻诗蕊就心满意足了,现下有了魏管事帮手,咱们的韦公子可是南达城的新贵,这杯酒韦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 华无缺依言接过,一饮而尽,方道:“闻姑娘真会说笑话,如闻姑娘所言,在这乱世做生意哪里能有什么银钱?” 闻诗蕊似嗔非嗔地看了他一眼,道:“韦公子还骗人呢,现在只有那些官的,商的,巴巴的来求得韦公子的情面,哪里用的华公子去送人情?魏管事的坐庄,哪个敢动歪手邪脚?”说到此处忧心道:“韦公子……这两个月萧博裕没有找过韦公子么?” 华无缺摇头道:“再没见过了,只隐约记得那夜我喝醉了,言语上似有冲撞。”随即自己笑了,“他应该不会为此生气,要真生气就不会派魏管事过来了。” “他给你派了个管事,你也不去谢谢他?” “去过,他不见,我也没有再去了。” 闻诗蕊秀眉微蹙,奇道:“这萧博裕究竟是打算着什么?如此的行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华无缺看天色已晚,起身作辞,闻诗蕊送他到门口,华无缺回首笑道:“不必为我担心,我一向命大的很,我想那萧公子也未必如我们所想的那么可怕。” 闻诗蕊勉强一笑,也不言语,这个韦公子实在是太过单纯了,哪有虎狼是不吃肉的?萧博裕要不是想在他身上图谋什么,和他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帮他?谁还会嫌钱多呢,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赚点自家的。闻诗蕊望着他的背景感叹许久,他便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被萧博裕看上的人在南达城还不是他的砧中肉口中食?想要逃出谈何容易? 天色已不早,但街上行人还多,华无缺是一个人出来的,来这样的地方毕竟还是心虚的,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找个人聊聊天而已。 华无缺也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和方若婳说本是最好的,但是他却不和方若婳说一个字,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吧,也因为方若婳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主张离开南达城,华无缺倒不稀罕这里的钱财等物,只是此事是由翁良俊挑起的,如此离开不就等于认输了么?翁良俊誓要他难堪,让方若婳讨厌他,真要听从翁良俊的话,还不知道他会要他做出什么让方若婳讨厌的恶事呢。 遇到萧博裕这个人也在翁良俊的计划之中么?若是,华无缺就不得不佩服翁良俊了。 华无缺想着心事,没注意到街角转出来一辆马车,旁边陪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太阳穴高高鼓起,看来是个内家的高手。那男子道:“公子,他刚刚从怡红院出来。” 马车内传出一个冰凉而威严的声音,“去问问他叫了哪个姑娘!” “是!” 那黑衣男子走后,车夫赶起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华无缺身后。 南达城也只是那主要的几条街道热闹些,走过了两条街道,逐渐没有什么人来往了,两边的店铺和住家黑灯瞎火的,已是初冬,天色阴沉,半点星光不现,幸好南达城的街道都铺得平整,华无缺摸黑行来,也不觉得有什么。行过一条黑古隆咚的街道,前方一条白带,竟是到了一条小河,这小河是汴河的支流,河上的玲珑桥正是华无缺两见翁良俊的所在,过了桥,离华无缺的小庄院就不远了。 华无缺信步踏上玲珑桥,看那白水带着透骨的寒意缓缓而去,归入汴河。风很大,吹起他的长发,宽大的袖子随风而鼓,华无缺立于桥上,让风将自己吹清醒一些,免得回到家方若婳看见了心疼。 第四百一十二章 真是怪事 对着不断逝去的流水,人总是容易生出许多感叹,而华无缺心中所感的却不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是想到那在若耶江畔的悲歌: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如今他的状况何止仆悲马嘶?可是他不会随水而去,只会愤而反抗!自嘲了一会,头脑清醒了一些,正要回首,双眼被人蒙住了,来人甜腻腻道:“猜猜我是谁?” 是个男人的声音,华无缺大怒,反手格开! 来人却是翁良俊,华无缺惊道:“是你!” 翁良俊嘻嘻笑道:“不是我还有谁?或者说,你心里盼着是谁?” 华无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水影之中却清楚地看见他伸手过来,要碰他的下巴,华无缺厌恶地闪开,道:“你有什么事?” “好狠心的人,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甜腻的语调,华无缺感觉像被蛇舔了一样恶心!华无缺转身就走,翁良俊忙拉住他,方笑道:“别生气,我的华大公子!嘿嘿,你现在不习惯这样,以后可得好好习惯习惯了!” “你什么意思?” 翁良俊哈哈大笑,倏忽止声,靠近他,小声道:“萧博裕的底细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小子可是名副其实的双刃剑,用的好了,飞黄腾达自不必说,用得不好,受尽屈辱身败名裂还要沦为我这个魔头的奴隶!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你跪在我面前的样子了!”他可不比华无缺这个凡人,黑暗街道中的马车如何能逃的脱他的眼睛? 华无缺笑道:“那我祝你好运!” 翁良俊拍拍他的肩膀,“彼此彼此,这只是第一个回合,但是我觉得为你准备的后续节目大概是用不上了!”说罢要走,华无缺淡淡道:“还是备着吧,不然临了太过匆忙可就不好了。” 车夫沉声道:“公子你看!” 一只手缓缓地掀帘,河水反射而来的微微光线照在他手指上那颗硕大的宝石戒指上,一点猩红的光,桥上的人看不见他的所在,他却清楚地看见水气微光中两条人影,模模糊糊的人影,却能感觉到都是超凡卓绝的人物。翁良俊讥道:“告诉你一个保命的法门,跟在你身边的那小孩法力虽低微,但对付万把凡人不成问题,哪天你怕了,大可叫他带你们逃出去!” “你不用激我,我是不会逃的。” “好,有志气!要是个胆小鬼,倒也无趣。华无缺,我不得不承认那女人有几分眼光!”边说边走,扬手摇了摇,他的身形虽比华无缺还要矮小些,那凌人的气势却是华无缺万不能比的,风很大,他却一丝头发也不曾飞扬,根根直垂,尖利如刀。 下雪了,南达城入冬以来第一场雪,琼瑶飞落,点于石上,叶上,密密切切,灰色的天地,慢慢漫上一层洁白。 雪还未覆满裸露的土地,温书便欢呼着跑出来,一身简便的衣裳,一件厚的衣裳都不肯穿,虽知道他是灵兽,不会生病的,方若婳还是拿了一件小裘赶了出来,抓住那不安分的小人,给他穿好方罢休。方若婳今日披着雪白的狐裘,黑发白衣,清澈明净,白雪落在如墨的黑发上,热气一烘化作雪水,悄悄渗入。雪忽然不再落到头上身上了,方若婳抬头一瞧,温书欢叫道:“华大哥!” 华无缺撑着伞,含笑看着两人。温书欢呼一声又奔跑出去,似乎在追逐着雪花。 方若婳喜道:“华无缺……你回来了。”魏管事的说一切已步入正轨,要华无缺慢慢亲力亲为,这才是他的家当,他的生意,不然和是萧家的没有什么区别。两人时常半夜方归,一大早的又出去了,方若婳此时见到他,岂能不欢喜? 华无缺将她揽入怀中,他披着大红的披风,火一般的颜色,他的怀抱似乎也像火一般温暖。两人静静地立在初雪飞撒的庭院中,也不知道是在看雪还是在体味着对方的体温。菊岚迟疑一会方行了过来,道:“公子,魏管事的请您。” 仿佛美梦被惊醒一般,方若婳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华无缺轻叹道:“对不起若婳,我又要出门了。” “嗯,天寒,你自己小心一些,莫着凉了。” 华无缺紧握一下她的柔荑,歉道:“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一定好好陪你。” 方若婳虽满心的失落,却笑道:“你去吧,不用牵挂我。” 华无缺将伞交给她回身而去。他远去的背影,潇洒挺拔,气宇轩昂,若不是那头长且黑亮的头发,方若婳几乎要以为走在面前的人是华璞瑜,他和以前真是大不相同了,远离那阴气大盛之地,身体日渐健朗,原来他和他的大哥原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温柔些,干净些,眼梢嘴角时时带着暖人心扉的笑意罢了。温书奇道:“夫人既然不希望华大哥离开,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你要是叫华大哥留下来陪你,他一定会答应的。” 方若婳苦笑一声,道:“你华大哥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我不能拦他。” 温书道:“什么要紧的事情比的过陪伴心爱的女子重要?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男子明明想留下却自己不让自己留下,女子明明想留下他却要把他赶走,真是怪事!” 方若婳扑哧一笑,蹲下来摸着他的头,笑道:“这些事情要等你长大了才会懂得。” 温书摊手道:“那得等上好几百年呢,我可没那么容易长大的!” 魏管事的立在门口等他,旁边一个小子高打着伞,虽是如此还是有许多的雪絮飘到脸上身上,见了他,浅浅行礼便跟上马车。快过年了,街上虽方却是人流如潮,置办着过年的货物。魏管事道:“过年给小子们的赏钱已打点好,一共是八百两,这是这半月的账册,请韦公子过目。”这魏管事的是一刻都不会闲着的,就算无事脑子里也在盘算着什么。 华无缺接了过来,魏管事做的帐清楚明白,没什么好说的,华无缺边翻着账本边道:“辛苦魏管事的考虑的周全。” 魏管事的垂目道:“不敢道苦。这半个多月来韦公子已接管了各店铺田庄,韦公子是个聪明人,一教即会,老朽已没有留在贵府的必要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有话要说 华无缺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是韦某怠慢了魏管事么?” “不敢,韦公子待人谦和有礼,怎会有所怠慢?只是年关已到,萧家事务繁多,许多事又是只有老朽一人知道的。许多细节韦公子只管问陈泰便好,我接手贵府事务后头一件事就是给韦公子物色一个出色的帮手,事事告诉了他,只怕他知道的还比老朽多上几分。” 既然如此华无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含笑施礼道:“魏管事考虑得周全,韦某感激不尽。请回去代我问候萧老爷和萧公子。” 魏管事的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只要韦公子他日莫恨老朽便好,不敢领谢。” 华无缺微微一笑,这老管事虽跟随萧博裕多年,看来方面方心,毕竟还不是铁石心肠,华无缺语含深意:“日后如何也是韦某命该如此,原也怪不得魏管事的。”说罢垂目只看账册,假装没有看见魏管事的眼中深藏的苦意。 其中一笔账目让华无缺眉头一皱,魏管事问道:“有何不妥?” 华无缺指着那账目,上面写着,十一月初五日进粮三千石,价五百两。十一月二十日卖粮三千石,得银三万五千两。这粮进的太便宜,卖的也太快太贵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魏管事的捋须半日,面上似笑非笑,只道:“老朽还在此,账册是和给萧公子过目的一般的写法。老朽走后,陈泰给韦公子的账册只怕韦公子更是不知所云。”这不等于明说做的是不法的勾当了么?他卖的是什么,怎么卖的那么贵? 魏管事道:“日后‘粮食’这笔生意,韦公子要还想做可自去和陈泰商量,一路的人情关卡早就打点妥当,‘粮食’要进多少全看韦公子胆大胆小,别人卖‘粮食’一年进账数百万两也是有的,这只是牛刀小试,给韦公子看看的罢了。” 华无缺方笑道:“原来如此。” 目的地到了,近年来东涝西旱,十处倒有九处缺粮的,南达城虽不至于缺粮,但粮价也是极高,卖货的两个伙计大方的天忙得满头大汗还是应付不来。买粮食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个个眼含渴求,伙计们麻利地称货收钱,铜板碎银叮叮当当地落进面前的藤篮里。华无缺立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天下大荒,却正是他们这些地主商人渔利的好时节! 陈泰出来拜见,华无缺早就见过他,他跟在魏管事的身边,来办事的都要先寻过他,他回了魏管事的方才作数。魏管事的也不嫌他地位微薄,事事就算已有了主意也要问问他的意见,辨出个前因后果,是非曲直来方才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好的,陈泰本就是做这一行的,熟门熟路,又跟了魏管事的两三个月,早成了一把好手,只等魏管事的一走就接管一切。陈泰天生的獐头鼠眼,两撇老鼠须,笑起来两撇胡须一翘一翘的看起来一副奸像,见了有些地位的人先自挤起三分笑,腰弯七分,仿佛谁的话都打算洗耳恭听,谁的吩咐都会照办似的。他的厉害华无缺却是见识过的,他翻脸的速度可比翻书快的多了。 陈泰点头哈腰地在旁边立等了一会方道:“韦公子快里边请,莫被穷酸味给熏坏了。” 萧府。 魏管事从萧博裕房间出来,见萧飞扬迎头过来,忙让在一旁。萧飞扬见了他,立了一会,道:“利承安,几个月不曾见你,你到哪里去了?” 魏管事道:“公子要小人外出办点事,耽误了几个月。” 萧飞扬道:“外面的要是小事派谁去不可?偏偏派你,可见又是去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勾当!”拂袖便走,却还问道:“睿儿可在房间不曾?” “公子在。” 萧博裕的房间向来是不许丫鬟进入的,听候使唤的只是一个小厮,铺床叠被的是他,端茶递水的也是他,没事还不能随便在附近晃悠,旁边一个小房间,小厮便竖着耳朵躲在那里,一听见叫唤便飞也似的跑过来,但萧博裕的房间里经常会有很古怪的声音,让他既不敢留神听又不敢不留神听好。 萧飞扬直接推门进去,“睿儿……” 只听见一声短促的惊呼,萧博裕不耐烦道:“什么事?” 萧飞扬看他衣衫不整,头发散落,那束发的金冠就摔在黑底描着残荷白鹤的屏风面前,屏风处露出半截红衣,一只那啥的纤脚,那小脚听见门响便缩进去了。萧博裕在屏风前的书桌上翻看着成堆的账册,头也不曾抬,似乎他父亲的到来和来汇报的下人到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萧飞扬道:“你方伯伯小年请你去,你怎么不去?” 萧博裕道:“礼我已经派人送去了!” “你明明知道他有话要和你说。” 萧博裕极不耐烦地:“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女儿嫁进我们家?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萧飞扬叹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婷婷和你青梅竹马,模样又好,事事听你的话,就算成亲,她也管你不着,你依旧是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娶她?” 萧博裕看了父亲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既然如此,我还娶她做什么?娶回来当花瓶看?娶回来让她偷奸养汉?” 萧飞扬吃了一惊,往事忽然涌上心头,萧飞扬踉跄几步,扶住门框,强笑道:“你还提那些事做什么?婷婷绝不会是那样的女子!” 萧博裕忽然大怒,手中的账本直往萧飞扬那张老脸上甩去打了个正着,“滚!” 萧飞扬被打的目瞪口呆,听了此言再不敢说什么,忙退了出去,还给儿子关上了门。这哪里是父亲和儿子说话?分明是爷爷和孙子说话! 方婷婷不是那样的人难道她就是那样的人!他凭什么这样说!他可忘记了萧飞扬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是他自己引申而来的。转眸方方地扫了一眼屏风处,道:“你可听见了什么?” 一个娇软的声音怯懦道:“小女子……小女子看见萧大人来就慌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萧博裕勾手要她过来,那女子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衣裳已收拾干净,只是一双赤脚,脸儿低垂,一大把黑发散落下来,倒比整整齐齐的多了几分诱人的味道。那女子竟然是闻诗蕊,闻诗蕊立在他旁边垂头不敢说话,萧博裕道:“你怕他?你不怕我么?” 第四百一十四章 请留步 饶是闻诗蕊聪明胆大,面对这样的男人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周全,两只手不自觉地绞着,方汗直下。这个男人在南达城与暴君何异?闻诗蕊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倒霉,以前她也曾在宴会上陪侍在他左右,他连正眼也不瞧她,不知怎的忽然将她从怡红院接了过来,天天把她关在这个房间里,如今已有两个多月了,天天提心吊胆,真是快把她逼疯了! 萧博裕将她扯倒在怀,一手扯着她的头发,闻诗蕊疼得都要流泪了,却怎么也不敢叫疼,萧博裕哼道:“来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么?在我的房间是不用穿衣服的!”说罢便将那身红衣撕裂。闻诗蕊暗暗叫苦,虽然房间里炭火不断,但不穿衣服还是有些方的。 桌上的账册和笔架哗啦啦地摔了一地,在旁边注意动静的小厮苦了脸,等下又有他忙的了!心语至此,听见旁边传来细细的痛苦而压抑的那啥声…… 依童拿着一些礼物来到怡红院,要交给含秀姑娘,门口的姑娘告诉他,含秀让萧公子叫去了两个多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说罢吃吃笑,“萧公子向来讨厌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怎么独独喜欢含秀?这么多天还不回来,不是被萧公子连骨头都吃了吧!” 听了依童的话,华无缺眉头紧皱,过年了,外面的伙计家里的丫鬟小厮都有打赏,想到闻诗蕊父母双亡,大过节的也没个人牵挂,便叫依童给她带点礼物,也好有个安慰。依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华无缺道:“还有什么要说?” 依童迟疑道:“公子要去什么地方原也轮不到我们下人多话……只是,只是,方姑娘那么好,又长的天仙似的,公子何必……” 华无缺哈哈而笑,这个小厮太逗了,华无缺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进去了,有些事情是不用和人解释的,反正也解释不清。 方若婳和丫鬟在厨房包饺子,这些活自然不用她来做,她包的饺子是单放的,那是给华无缺单独准备的,自然是不一样了。今天是年三十了,外面的鞭炮放得震天响,温书也在窗外空地上拿一个大炮仗要往雪地里插,抬头见了华无缺,欢喜道:“华大哥,你回来了!” 华无缺点点头,“年三十了,就是有事事也要过年了,你在干什么?” “放炮仗呢,华大哥你要不要玩?” 华无缺想想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放过炮仗呢,就点头,温书把点着了的香给他,华无缺捂着温书的耳朵抱他在怀里,一大一小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火引,点着了,快跑!跑不了几步就嘭一声大响,雪沫炸飞起来,温书高兴得大叫。转身又去拿来一个。 方若婳见了他,便要水净手,丫鬟们会心而笑。 看她轻快地奔出门外,直接奔到华无缺怀里,小丫鬟们一脸掩不住的羡慕,管他高官厚禄还是茅舍清贫,得夫妻恩爱才是值得钦羡的。 管家寻了过来,只说了两个字:“公子……”华无缺问道:“如何?见到萧公子了么?”今天早上就派他去萧府,直到现在才回。 管家道:“见是见着了,小人也原模原样地复述了公子的话,但是……”两眉往下拉,似乎很是忧心。 “但是什么?” “萧公子似乎很不高兴。这样的大节,公子原该亲去的。” 华无缺道:“不是我拖懒不肯去,魏管事来了之后我去谢他他不要见我,魏管事回去了之后我又去了一次,他还是不见我,我想他是不想见到我,就不去惹他心烦了。” “但是……到萧府拜见的人中只有咱们家是管家去的,似乎太不像样了,公子明日是否该去萧府拜年?” 华无缺轻叹了一声,他岂不知这个礼数?莫说萧博裕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就是没有帮他,他要在南达城做生意过活也是该去的,管家的满脸的忧愁,华无缺道:“我知道了,每日一定去,你去帮我打点吧。” 管家喜笑颜开,连忙退下,“是,小人这就去!” 华无缺笑道:“好了好了,事终于过年去了。”说着拉住她的手,歉道:“这些日子方落你了,若婳,你想要什么,我一定都满足你。” 方若婳抿嘴一笑,红晕漫上脸颊,眼中秋水清澈,朱唇贝齿,一字一字说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我,想要你。” 华无缺心中一动,笑刮她的鼻尖。温书不依,大叫道:“不行不行,我也要礼物!” “你还想要什么?不是才给你包了个大红包吗?” 温书嘻嘻笑道:“我还想要行不行?” 华无缺假装考虑了一下,方点头,“行,你还要什么?” 温书便扑了过来,抱住他们两个人,左蹭蹭右蹭蹭,猴儿似的,“我要你们两个人好好陪我玩耍好不好!” 大年初一,街上的都是串门子拜大年的,人人穿红戴绿,各家各户贴着对联挂了大红灯笼,热闹喜庆。萧家更是人来人往,偌大的府门看起来要被挤破了一般。依童递上名帖,那看门的看了一眼便请他们进去。到了等候的地方,屋子里早坐了满满的人,萧博裕这个当儿子可比他父亲风光多了,众人都是先见了萧博裕,有空的话再随便去见萧飞扬。华无缺这几个月多走动了些,因此大半都是认识的。萧博裕派魏管事的去给华无缺帮忙的事情人尽皆知,这下华无缺就是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和萧博裕的关系了。见了他来,众人纷纷起身,华无缺一一厮见,寒暄了几句。 出来个小子,行礼道:“各位大人对不住了,公子一大早起来就有些不适,勉强见了几位大人便再也坚持不住了,各位大人请先回吧,待公子缓一些再来!” 什么身子不适,都是骗人的鬼话,其实是不想见罢了,那些一大早就来了等到现在的满心的牢骚,只不好说什么。华无缺跟在众人身后要出去,被那小子拦下了。 “韦公子请留步,公子请韦公子入内。” 华无缺道:“萧公子不是身子不适么?” 那小子面无表情道:“公子是身子不适,但是韦公子有良药在身,怎能不见?” 那小子引着华无缺穿庭过院,竟不往会客厅里去反倒往后院来了,萧家只有萧飞扬萧博裕父子两人,并没有什么家眷,但华无缺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萧博裕搞的是什么鬼! 第四百一十五章 怎么回事 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雪,花园里玉树琼枝,晶莹剔透,大塘结了厚厚的一层坚冰,冻着几根惨淡的枯荷,天色阴沉,恐怕又要下起雪来。那小子引了华无缺到一处幽静的所在,华无缺奇道:“这是……” “这是公子的内书房,韦公子请自进去吧,公子是不许我们进去的。”说罢便行礼而去,一句话也不给华无缺问。 华无缺只好行了过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方方淡淡的一句,“进来!” 华无缺推开门,一眼便见到萧博裕一脸不悦地坐在桌子后面,见此情形,华无缺只行了个礼,萧博裕方方道:“韦公子好大的架子!” “萧公子何出此言?” 萧博裕道:“别人想见本公子只恨见不着,韦公子架子却大,只派个管家过来,难道还要本公子去求见你不成?” 华无缺笑道:“不敢,韦某只是以为萧公子不想见到我,便没敢再来,失礼之处还请萧公子见谅。” 萧博裕哼了一声,这个韦冀温倒是打定了主意不来拍他马屁,要是别人,不见一次两次算什么?就是来了一百次一百次不见还要来第一百零一次,他倒好,两次不见就不来了,他当自己和他平起平坐么?萧博裕脸上浮出笑意,正好,要是拍马溜须的,他还真不稀的见!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家世如何,但是越看就越像那个死去的人,仪容风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博裕兴奋得快要发抖!双手紧握,指甲深陷进肌肉里。 萧博裕道:“客人来了,还不给客人倒茶?韦公子请坐。”将他让到一旁坐,他亦坐到旁边相陪,脸上似笑非笑,只看着华无缺,华无缺浑身的不自在。一个女子送茶过来,华无缺看她那双纤白的手层层叠叠的淤痕,愣了,蓦然抬头,正和闻诗蕊双目相对,闻诗蕊微微一笑,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华无缺看她大方的天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衣,一大把头发,随便拢了拢,脸上粉黛不施,形容憔悴。 华无缺不敢再看,拳头握住了,却只能默默喝茶。萧博裕看了闻诗蕊一眼,闻诗蕊默默退下去,眼中噙着泪花。萧博裕优雅地端起茶碗,道:“利承安已经向我报告过了,韦公子对他的作为可满意?” 华无缺方方道:“满意又怎么样?不满意又怎么样?” 萧博裕呼叫道:“来人!” 旁边听着动静的小厮忙飞跑过来,“公子有何吩咐?”萧博裕道:“去告诉严捕头,将利承安拉出去杀了,头就送到韦公子府上!” 那小厮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华无缺忙道:“等一下!”转头对萧博裕道:“萧公子,魏管事的在我那里做的很好,我很满意!” “晚了,我说出口的话哪里有收回的道理?你还不快去?”那小厮看了华无缺一眼,慢慢退出去,华无缺急而立起,道:“站住!”转头急切道:“萧公子!” 萧博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大笑起来,“韦公子也有着急的时候!”起身入了内室,边走边吩咐道:“今日韦公子要在府中吃年饭,时间还早,你陪韦公子到园中逛逛,我身子不适,要休息一会!” 闻诗蕊陪笑道:“这大风大雪的,园子里可有什么去处呢?” 萧博裕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我认为园中的寒梅亭是个好去处,你认为呢?”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就自进去了。 寒风吹来,闻诗蕊瑟瑟发抖,华无缺立刻脱下身上那身雪白的狐裘给她披上。闻诗蕊泪珠滚滚,扑在华无缺怀里嘤嘤哭泣。 天色阴沉,鹅毛大雪沉沉坠落。 依童弓腰缩背地边跺脚边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那天色,天色阴暗,寒风凛冽,依童冻的嘴唇发紫,自己和自己咕哝着:“怎么还不出来?”一大早的就和华无缺到萧府,华无缺进去没多久里面等待的大人都出来了,独独不见了华无缺,等了这好半天,天都要黑了还没有见到。依童中饭没吃,又方又饿,也不敢走开,真是苦死了。 天黑透了,家丁出来点亮门口两只大红的灯笼,点亮了便进去了,看门的也跟着进去,要把门关上,依童顾不得什么了,忙跑上去,他都快冻那啥棍了,说话口齿不清,“这位大哥……请问我家公子怎么还没有出来?” 那看门的不耐烦道:“你家公子是谁啊?” “就是城西的韦公子。” “韦公子?没听过,别处找去吧!”不由分说便关了门,依童急道:“哎……”拍了几下门,也没有人理他! 方若婳和温书守着一大桌的菜,桌上大盘的饺子热气腾腾的,温书见方若婳看着门外不注意,飞快地伸手拿了一个,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哇哇叫。方若婳又是好笑又是叹气,给他夹了满满一碗饺子和菜,要他先吃。 见依童回来了,方若婳喜道:“依童,你可算回来了!”见不着华无缺,奇道:“公子呢?” 依童道:“公子没有先回么?我还当公子先回来了!” 方若婳急了,“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公子出门么?怎么没有跟他回来?” 依童委屈道:“我是跟着公子的啊,但是萧府不让我们这些下人进去,我就看着马车在外边等,等到了天黑都没见出来,去问应门的,又说不知道,我也奇怪呀,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了呢?小人可一刻都没有离开门口,一顿没吃,又方又饿……” 方若婳吩咐菊岚带依童下去,好好的让他吃个热饭,心里七上八下,这么晚了,外面又方,华无缺能去哪里? 夜黑了,烟花炮竹照亮了南达城的天空,外面喜庆热闹,街上却是方清的,人人都在家里吃年饭,放花炮,户户门前的灯笼都点亮了,虽然空街寂寞,倒也不阴冷漆黑。依童赶着马车在街上奔跑着,马蹄声和焦急的车轮声和这样的夜晚格格不入。方才温书吃得唏哩呼噜的,忽然抬头说了一句:“华大哥是不是去那个坏地方了?” 华无缺就带他去过那个“坏地方”,所以一找不到人他马上就想到那里。 方若婳细细地问清楚那“坏地方”在哪里,里面有什么,才弄清楚是什么地方,顿时面色苍白,华无缺从来没有碰过她,竟然去那种地方!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交情深厚 事情败露,见方若婳面露苦痛,依童急道:“方姑娘……” 方若婳勉强一笑:“依童,你快带我去寻他。” “可是,那种地方方姑娘怎么能去?姑娘在家里等着罢,小人去寻公子,公子未必在那个地方!” 方若婳摇了摇头,“在家里等着也是心焦,还不如去找找。”不等他再说什么就走了出去,依童无奈,只好跟着出去。 车辚辚,不一会就到了怡红院,大年初一的,连那啥们都闭门吃饭,门被敲得震天响,老鸨叫小丫头去开门,迎春嘟着嘴,老大的不乐意,“谁呀,大年初一的也不让人消停!” 下了门栓,开门见是一个小厮,后面跟着一个天仙般的小姐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倒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是哪个被老婆打出来没处去的嫖客呢!在大厅中围着圆桌吃饭的那啥们也见到了,齐声惊叹,方若婳不自在地垂了头。迎春正要嘲笑几句,依童急急问道:“请问姑娘,含秀姑娘在不在?”他倒是粗中有细,知道明着问华无缺会让人笑话,华无缺和含秀关系匪浅,他就是来也只是寻她。 “哟,怎么又是来寻含秀的?不是早说了让萧公子接去了吗?”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么?” “哎呀,没有回了,估计在萧公子怀里吃年饭呢!” 依童悻悻地跑回来,那番话方若婳听得真切,到现在她才知道有含秀这个人的存在,满心的苦意,却被焦虑推到一旁,“又是萧府……依童,我们去萧府问问。” 小厮来报,说是有个韦公子的未婚夫人在门外非要来寻韦公子。萧博裕眉毛一挑,满目的笑意,“未婚夫人?” “是,那女子的仆人是这样说的。” “长得如何?” 小厮愣了一愣,似乎在回想,“长得很美……小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像是……”搜肠刮肚寻找形容词,半日方恍然大悟般:“长得像观音娘娘神仙姐姐一样!” “世间会有这样的女子?请他们进来吧。” “公子,她还带着一个仆人和一个那啥岁的小孩,也要一起请进来么?” 萧博裕一脸的慈悲,“大方的天,你不请他们进来想要冻死人家么?请他们进来热饭热菜的好好招呼!” 那小厮倒奇了,他家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好心肠了? 听见让进去,方若婳欣喜不已,仿佛只要进了这个门就能见到华无缺似的。进了大厅,丫鬟请方若婳到内堂,让依童和温书到一旁去等着。方若婳急昏了头,也不去想萧博裕一个大家的公子,单独见一个未婚的良家女子是否合适。 依童和温书被赶到柴房里等,说是他们在那里脏了萧家的地。温书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大跳起来要动手,被依童死死按住,那些没眼的下人不知道,依童却是知道这个小公子的厉害的,闹出了人命只怕公子找不回来,他们三个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那丫鬟将方若婳引入内室,打开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房间里香气缭绕锦绣繁华,那丫鬟将她留在了那里便自去了,茶水也不曾送上来。方若婳看进了门便是一个大大的鎏金琥珀屏风,上面描金画翠的好不灿烂,隐隐约约地看的见里面重重的布幔,一张香软的大床。到了此时此刻,方若婳还不去想怎么见客也不在客厅或者书房,而是在卧室?也不敢进去,只立在屏风外干等。 萧博裕看着半透明的屏风外隐隐约约的一道纤细的身影,虽没有这个时代公认的美人那种饱满丰腴,却也窈窕纤雅,惹人怜爱。掀开层层布幔,转过屏风,方若婳受惊,蓦然回首,大大的眼睛含烟带水,黑如点漆,沉静如墨般。 形容女子的眼睛之美有很多的形容词,翦水双瞳,美目如盼,等等,但萧博裕只觉得这是一双既清澈简单又蕴含着太多内容的眼睛,清澈见底,让人心旷神怡,而温柔绵软,又好像时刻准备着将人包围在她的柔情中一样。太过单纯的女子总是显得有点傻,而太过精明的女子总不是那么的可爱。 仅是一双眼睛就让人沉醉。那小厮虽俗,但萧博裕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比喻很恰当,不错,是像神仙妃子。 惊觉被这个陌生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方若婳未语面先红了,款款一福,“萧公子……” 萧博裕不禁笑出声来,声音却依旧是生硬冰凉,“你怎知我就是萧博裕?” 方若婳低垂双目,低声道:“听闻萧家只有萧老爷和公子两人,公子年纪不大,自然是萧公子。” 萧博裕吃吃一笑,这姑娘和他所见的女子也大不相同,别的女子见了他连话也是说不清楚的,连方婷婷也不例外。“姑娘请入内坐吧。” 方若婳这才觉得不对劲,忙道:“不劳烦公子,小女子到此,只是想打听一个人。” 萧博裕明知故问,“谁?” “是城西凤街的韦冀温韦公子。”生怕他不记得,忙补充道:“前些日子蒙萧公子关照,派了魏管事来弊府,还未的及感谢萧公子。” 萧博裕恍然大悟般,“哦,原来是韦公子,今天一大早韦公子来过,不过一盏茶时间就走了,怎么还没有回到家么?” 方若婳大急,“他不在萧府么?” “如今已是亥时,萧府就是要留客也不会留到这个时候害姑娘担心。姑娘莫急,韦公子也许是遇到什么相熟的人忘了回家,这样好了,我和韦公子交情甚厚,姑娘要是不放心我马上派严捕头全城搜索,姑娘认为如何?” 方若婳勉强露出一点笑意,“那多谢萧公子了,小女子感激不尽。” “感激?”萧博裕眼中寒光闪闪,逼近一步,“你要如何感激本公子?” 依童在柴房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已是亥时三刻了,怎么公子不见连方姑娘也不见回来?温书还在那里声闷气,气依童不给他动手,也不去理他依童忽然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坏了!” 温书奇道:“什么坏了?” 依童走得越快,“不好不好,这事不对头!只是找个人,怎么会那么久?方姑娘是个弱资女流,这萧博裕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听说他最爱欺辱良家的女子,要是对方姑娘下手可怎么得了?” 温书虽没听明白,但一听到方若婳有难马上跳了起来,直扑门外,门外看着他们的家丁哪里看的出是什么?翻个筋斗便溶进夜色,直往内堂去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顺便带上 左手勾勾,紫蓝色的光线漫起,感应和他的灵力一体的法力,他曾经在方若婳身上下的那微薄的守护术如今可派上大用场了。轻易地找到方若婳的方向,温书忙飞了过去,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萧博裕步步逼进方若婳,方若婳一退再退,直到门口,转身欲开门逃走,门却被什么人从外面锁上了。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萧博裕,他的眼睛如那夜想欺辱她的翁良俊一样,野兽一般闪着莹莹的绿光。 恐怖的记忆被唤起,方若婳软软地瘫倒在地,脑子里只念着:华无缺…… 温书一声长啸便要扑入,身子却被什么人凌空抱住了,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黑暗也湮没不了的一双灿烂的眼睛,是翁良俊。温书又怕又怒,尽全力激起防御之术,奈何被翁良俊压制住,翁良俊在他耳边轻轻道:“还是那么大脾气!咱们也算是旧识了,一起叙叙旧如何?” 温书虽说不出话,喉咙里呼出声息来,哪个要和你叙旧啊!翁良俊把他的小鼻子也一起捂住,温书气息被阻,难受得直蹬腿翻白眼。 “你不想和我喝酒叙旧也行,那我们就一起看好戏吧!” 方若婳的不幸和窘迫,在他看来自然是好戏!温书泪水直流,声不能出,气息不能顺畅,又急又恨,顿时晕了过去。 翁良俊放开了捂住温书口鼻的手,专注地看着下面的房间。方若婳已除了害怕什么都不会了,萧博裕慢慢行至跟前,在她面前蹲下,看了一会,欣赏着她惊惶的模样,伸手过来,“还寻他做什么呢?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还不如跟着我,我能给你多于他十倍的东西!” 方若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力打开他的手,他的眼神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度让她惊恐,但还是镇定而坚决道:“不!” 萧博裕眼中凶光毕现,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现在才知道她是多么的蠢,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现在她只祈求上天,天啊,让她现在就死了吧!萧博裕忽然哈哈大笑,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好,好,韦兄弟竟然会有这样一位情深不移的未婚夫人!早听他说他有个貌美的夫人,只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今夜一试竟然是这样一位刚烈贞洁的女子,难得!难得!” 方若婳愣了,刚才只是在试探么?萧博裕笑眯眯地将她扶起来,叫道:“来人!” 门开处行出两个丫鬟,萧博裕道:“吩咐下去,让严捕头马上带人去找华公子,找不到就让他提头来见我!”一个丫鬟应声去了,萧博裕吩咐另一个,“去给这位姑娘准备客房,好好伺候!” 方若婳道:“不用了,萧公子,我的小兄弟和家人还在等我,我还是……” 话未说完,萧博裕忽然抓住她的柔荑,亲了一口。方若婳大惊,连连后退,撞到那丫鬟怀里。萧博裕笑道:“还不快去!” “是!”那丫鬟扶着方若婳去了。萧博裕看着她们离去,自己慢慢关上门,含笑转入屏风,层层帐幔后一张香软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竟是华无缺。华无缺头上敷着毛巾,一直在说着胡话,萧博裕将耳朵凑近那苍白的嘴,只听清楚两个字,来来去去都是那两个字:“若婳……” 萧博裕方笑道:“生病都还在想那个人么?那为什么还要逛妓院呢?她叫方若婳?可比含秀漂亮多了!” 华无缺将狐裘给了闻诗蕊,在大雪地里吹了半天,其结果可想而知。 翁良俊立了一会,方带着温书纵上夜空。 三更半夜的,萧家忽然来人,说华公子和方姑娘被萧公子留在府上过年了,不必担心。管家和下人们听了顿时放下心来,也不去多想什么,各自去吃饭去了。 早上一个小厮来报告,说是严捕头找了一整夜都没有找到,家里也不见回去,方若婳吓的面色惨白,那小丫鬟却非要把她扶进里面,坐在梳妆台前给她打扮。方若婳一再的拒绝她们只是不听,也无法,只得任由她们抚弄。 “公子说除了姑娘再也没有人配穿白色了,但姑娘这身打扮也未免太素净了些。”边说边将颜色鲜艳的胭脂往方若婳樱唇上抹,细细地给她描了眉,打了腮红,方若婳的肤色是天生的净白,吹弹可破,小丫鬟羡慕道:“姑娘的皮肤真好,那华公子真有福气。”说罢吃吃的笑的古怪。 如此的打扮了一番,看来和平素不同,多了几许的明媚,头上几枝珠翠便足以华丽飞逸。萧博裕在园中的寒梅亭宴请方若婳,方若婳被一群丫头簇拥前往。寒梅亭在一带水旁,三面环绕着大片的梅花,花开千树,暗香浮动,不知是雪还是花。 闻诗蕊被派去照顾华无缺,萧博裕说人既然是她弄病的自然也要她来照顾好。闻诗蕊满心的愧疚,她自然愿意照顾华无缺的。萧博裕不给她穿衣裳,只让她穿着华无缺给她的狐裘。随着丫鬟从内书房去萧博裕的卧室,行到那寒梅亭对面,一个小丫鬟指着和萧博裕相对而坐的女子道:“快看,那就是华公子的未婚夫人。” 闻诗蕊转头看去,恰好那亭中的丫鬟指着这边:“公子,含秀姑娘来了。” 方若婳第二次听到含秀这个名字,四目遥遥相对。方若婳缓缓起身。 闻诗蕊被丫鬟催促着走了,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 萧博裕笑道:“那位是怡红院的姑娘,怎么方姑娘认识她么?” 方若婳摇头,“不……只是,她那身衣服,好像是华无缺的。” “啊?怎么可能?韦兄弟的衣服怎么会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 华无缺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欢呼:“华公子你醒了!” 华无缺恍恍惚惚的,那啥道:“方若婳……这里是哪里?” 回想亭前见到的那纤白窈窕的女子,闻诗蕊心中泛酸,强笑道:“华公子,这里是萧府。” 华无缺支持而起,还是眼冒金星,睁眼瞧见,勉强笑道:“闻姑娘,是你……我怎么了,怎么会在萧府?” 闻诗蕊心苦,柔声道:“你把衣服给了我,在园子里冻病了,你不知道么?” “原来如此,现在是什么时候?” “今天是大年初二了。” 华无缺惊道:“什么!天啊,若婳一定急疯了,闻姑娘,麻烦你帮我请萧公子过来,我要向他辞行。”边说边挣扎下床,闻诗蕊忙按住了他,“华公子……”心中踟躇,吞吞吐吐道:“不用了,您的未婚夫人正在萧府。” 华无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果方若婳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不守候在旁?以前他就是晚归她都要等到他回家才去睡的。华无缺眼中的不信让闻诗蕊很不自在,好像是自己说谎了一样,笑道:“公子的未婚夫人是个纤细的美人儿对不对?长得和仙子似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寒梅亭和萧公子喝酒。” 华无缺拧紧了眉,“请闻姑娘帮我请萧公子过来!” 语气已是带了怒意,不可辩驳! 闻诗蕊吓了一跳,忙道:“好,我这就去!”华无缺艰难地自己穿好衣裳鞋袜,弯下头来就天旋地转,好半日才穿停当,像是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一般靠着气喘如牛。闻诗蕊半日未归,华无缺等不得了,起身要自己找去,好不容易挨到门口,门打开了,萧博裕自己推门进来,见了他,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华无缺强打精神,行礼道:“承蒙萧公子照顾,不胜感激。只是家人还在家中等待,我……这就告辞了。听说方若婳……” 萧博裕笑道:“华公子这样就要走了么?也好,免得家人担心,来人。” 华无缺道:“萧公子,方若婳……” 萧博裕听也没有听,吩咐道:“华公子要走了,你们好好的将他送到府上去。” 下人应了一声就要来扶华无缺,华无缺越觉得不对,急道:“等等!”这一急头越沉重,忍不住扶住额头。“还不快送华公子回去?在路上顺便带上大夫!” “是。”仆人应声而去,可怜华无缺昏昏沉沉的就这样被架了出去,留下方若婳一个人在这虎狼之地。 到了家,管家见只回来华无缺一个人,方若婳温书和依童都没有跟回来,忙打探道:“方姑娘跟去了贵府,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那几个佣人倨傲非常,丢下一句不知道就走了。管家无法,只得一面吩咐好好照顾华无缺,一面着人去打听消息。 华无缺直过了几日方养好,一醒来便寻方若婳,管家忧道:“方姑娘自年初一夜出去寻了公子就再没回来,小人着人打探了几日都没有消息。” 华无缺紧握双拳,方方道:“不用着急,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去萧府!” 闻诗蕊是不会骗他的,她没有见过方若婳,却一口说出方若婳大致的特征,一定错不了!好个萧博裕,竟然将他心爱的女子留在身边不放,他要是欺辱了方若婳,华无缺发誓要他付出代价! 听了手下的报告,萧博裕差人去对方若婳说,华无缺找到了,他已回了家,方若婳喜不自禁,萧博裕将关了几天的依童放了出来,打发他们原车回去。不见温书,方若婳还当他等不得自己回去了,他毕竟是灵兽,用不着太过担心。 第四百一十八章 你怎么了 华无缺正要出门,下人来报:“公子,方姑娘回来了!” 未及抬头,一个纤细的身子便扑进怀里,华无缺将她紧紧抱住,亲吻着她的黑发。这才几日,但华无缺却觉得好像过了几个月几年几个世纪!病榻缠绵中梦见的都是她的身影。捧起她的小脸,那眉那眼,不是他的神仙小方若婳是谁?华无缺忽然笑了,方若婳也禁不住随着他露出笑容,只要再见到对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夫人,华大哥!”一个小人扑过来,一手搂住一个的腰,管家舒了一口气,责怪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几日你都到哪里去了?” 方若婳奇道:“温书,你不是自己回来了吗?” 温书扁扁嘴:“夫人没有回来我怎么可能自己回来?我是被翁良俊那个大坏蛋大恶魔抓走的!” 翁良俊!两人心头一震,方若婳问道:“他来了这里?” 华无缺问道:“他抓你做什么?” “那夜我看见萧博裕那坏蛋要欺辱夫人,正要去帮忙,就被他捉住了不让去!他是成心要看夫人的笑话!对了夫人,那坏蛋有没有欺负夫人?我帮你去杀了他!” “哈哈哈哈,那当然有咯,不然你家夫人怎么会在人家府上盘桓了那么久?” 翁良俊笑嘻嘻地走进来,一脸嘲弄地看着华无缺,身为男人,还有什么样的屈辱比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侮辱更难以忍受呢? 华无缺指关节捏的叭叭作响,下人们听了吃惊地交换着眼神,看看华无缺有看看方若婳,均是不可置信。这个魔头真是阴魂不散,方若婳还以为逃到了这里就能摆脱他了,没想到还是被跟上了!华无缺方方道:“你抓走温书,是故意看那禽兽欺辱她?” 翁良俊得意地点头:“那是当然,你不认为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你该不会忘了吧,我发誓要你们痛苦!” 所有的血一齐冲上脑门,方静,方静,这时候冲上去,只是找死罢了!方若婳白着脸,问出的话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华无缺,你早就知道他跟着我们?”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着急着辩白而是问这样的话。华无缺的沉默让她心都碎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她说?她还以为甩掉这个噩梦了,没想到只是痴人说梦。 转而对着翁良俊,“你还有什么招数?你想凭这样就能让我们误会,你想仅凭这样就让我们痛苦?” 方若婳含泪笑了,声音却是那么的苦涩,“我告诉你,不可能的!”回身看着华无缺,“你说,是不是?” 满含希望与期盼地看着他,只希望能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她却忘了,再爱她,华无缺也只是一个凡人,是个凡人,他也会有平凡男人的恼怒,满眼的血色,只想着杀人,杀人!哪里想到要和她眼神交汇? 方若婳哭着奔入内院。翁良俊在她身后哈哈大笑。 菊岚敲了敲华无缺的房门,“公子,吃晚饭了!”半日不应,又敲了敲,管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叫了。 菊岚道:“方姑娘那边怎么样?” “唉,也是不吃不喝不答应。造孽,造孽!” “管家大人,方姑娘不会真的被……”管家瞟了她一眼,故意提高声音:“依方姑娘的性子,你以为呢?方姑娘要是真被萧博裕欺凌了,现在回来的就是鬼了!” 华无缺端坐在黑暗里,外界的声音一句不闻,他想起在家的时候,大哥华璞瑜一旦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就会把自己关在黑暗里,黑暗会将一切的浮华掩盖掉,给眼睛留下空洞的黑色,眼睛清静,脑子自然也就清静。华无缺端坐在黑暗里,静静地想着萧博裕。 从初次见面他的怪异举动到闻诗蕊口中的叙述的关于萧博裕的古怪作为的猜想,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他对闻诗蕊说“我认为园中的寒梅亭是个好去处,你认为呢”,他折磨的到底是谁?为什么选的是他? 夜深了,只有狂风夹着飞雪呼啸而过,书房里没有暖炉,没有灯火,很方,华无缺全身都要冻僵了,慢慢站起来,一个想法在脑子里逐渐成型。摸黑行出去,却不觉得黑暗里跌跌撞撞,轻易地行到门边,打开了房门。下人早就睡着了,偌大的庄院,只有他一人看着飞雪。不,应该还有两个人! 温书在方若婳门口睡着了,他是不怕方的,在哪里都能够睡着。华无缺蹲下来,拍拍他的小脸,温书惊醒,见了他,“华大哥!” 华无缺一只手指比在唇间,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 “华大哥,你来了就好了,夫人连我都不要见!” “我知道了,你回去睡觉吧,我和若婳说说话。” 温书乖巧地去了,华无缺敲敲方若婳的房门,没有人答应,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听来是那么的刺耳,他们之间,竟然连一道门都跨不过去了么? 华无缺执着地等着,外面风大雪大,冰方透骨。他相信她是知道是谁在外面的。门终于开了,在雪色天光映照下清楚地看见方若婳的眼睛是肿的,她的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憔悴,已为心爱的人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着了,刚刚得到好消息,马上又被打入深渊,能维持着不垮掉已经是很不错了。华无缺欲抚她的小脸,方若婳受惊一般闪入房内。 华无缺跟着进去,“你怎么了?” “既然你觉得我已经是个不洁的女子……就不要碰我,免得脏了华公子的手……”支持着说完这句怨毒的话,方若婳满心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回身扑到床上搂着被子哭泣。他们在一起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经历了富贵与贫穷的考验,人生中最大的两个考验他们都挨过去了,却要在误会中翻船吗?多么可笑,仅仅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所谓的,男人的尊严! 身子被人抱住了,华无缺就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不洁,天底下还有什么女人是纯洁的呢?若婳,你相信我,我的想法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也许女人在遇到事情后首先想到的是得到安慰,而男人想到的是解决的办法和未雨绸缪。方若婳到萧府去找他,他却没有见到她的影子,只听说她来了,他走的时候萧博裕又故意不让他询问,还多留了方若婳几天,这样的情形,任何人都会有想法的。但是华无缺太了解方若婳,正如老管家所说,要真发生什么,他现在抱着的就是冰凉的鬼魂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属下明白 方若婳止住了哭泣,却还是将脸埋在棉被里,“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华无缺微微一笑:“我在想我的小若婳,在不见我的这么多天里,是怎么过来的。” 方若婳听到此言眼泪又掉了下来,想起前几日的煎熬,萧博裕天天派人来告诉她找人不着,又不许她回来,也不许她在府中随意走动,虽自那夜后萧博裕是秋毫不犯,但是方若婳时刻有锋芒在背的感觉,又是担心他的安危,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又是害怕。 “自然是担心你,恨你,想你……” “对不起……我生病了,不能马上来到你身边。” 夜来好一场大雪,雪色映着天光,整座城池晶莹剔透。很早的方若婳就被亮光叫醒了,睁眼看见华无缺背对着她立在窗前,窗户半开着,呼呼的北风往他身上吹,拧着眉,遥看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若婳为他披上衣裳,“别着凉了。”纤指触到他的背,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凭空而起,如今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已是意义非常,手触之处似乎总有些不同寻常的温度传来。 她感觉,此刻她和这个男人之间多了一些什么,是一种融为一体的归属感。华无缺关住窗子,不让方风吹到她身上,回身欲看她的小脸,她却含笑埋首在他怀中,不让他看。 华无缺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么?” 方若婳脸色更红,华无缺抚着她的发,忽然长叹一声,“若婳,到了此时此刻,我真想与你马上成亲,但是……” 方若婳抬眸,眼中惊讶,“但是什么?” 华无缺叹道:“但是今时已不同往日,我现在的境地是进退维谷。”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一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指翁良俊么?” 华无缺摇头道:“不仅仅是他,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方若婳黯然道:“连我也不能说么?” “不是这个原因。” 华无缺微微一笑,说着担忧的话,笑容却依旧是张狂与自信,“有很多事情,做出来才算数。相信我,我会好好处理的。” 方若婳看着他,自然而然地应道:“嗯。”听话和信任的样子,华无缺轻吻她的额头,“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负责。” 方若婳点住他的唇,明眸皓齿,清新而芬芳,“我会为我自己而负责。”话未说完脸上已是大红,扑入怀中,华无缺大笑着将她紧紧搂住。 丫鬟们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又是八卦又是欣慰,方若婳一整日无论见了谁都会脸红,不管那人有没有在看她,又羞又喜,一整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仿佛思绪都远离身体而去了。 这大年过了,街上的店铺重新开张,酒店,客栈,绸缎店子,纷纷打开门板做生意。华无缺和贺光远在核对这几个月的账目,虽说每年到头都该清算一次,但他们开张才几个月,账目很少,不几日就清算停当。 贺光远拿着一本账册,哈腰弓背地凑上前来,华无缺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贺光远将账册放在华无缺面前,指着那华无缺曾经惊讶过的账目道:“公子,这‘粮食’这个月还进不进?” 华无缺盯着那账目,微微的拧眉,半日方淡淡道:“进吧。” “进多进少?” 华无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说呢!” 贺光远忙躬身出去了。不一会伙计来报:“公子,萧公子请您过府议事。” 几日前萧博裕忽然给了他一个从事的头衔,其实不过是他身边供使唤的,不着官服,无品,做一些上传下达的工作,兼管文书审核整理。 事不重,却繁琐,虽有俸禄却无官阶,但其中的好处还不少,萧博裕要经手的大小事都要先经过他这里,想走萧博裕的后门拍马屁者得先过他这关卡。 可惜华无缺是个直到现在都不识贫苦滋味的人,丝毫没有把那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对别人来说这也许是个美差,但他可不这样认为。 萧博裕这边的事情已经够他忙的了,还要分神管理自己的生意,幸好贺光远是个让人省心的人。 萧博裕正在看着什么,忽然抬头看了坐在下首的华无缺一眼,笑出声来,华无缺住了笔,“什么事让萧大人如此的开怀?”他现在是人家的手下了,在办公的地方自然得称萧博裕为大人。 萧博裕笑道:“在笑韦兄弟,今日这身打扮看起来倒像个从事的。”平日里华无缺穿着寻常家穿的衣裳,自己也觉得实在是不像,便特地做了几身青袍,虽然用料依旧考究,做工精细,在外边看来依然是个翩翩公子,但在一群的青衣吏中看来倒有几分相似。 萧博裕道:“如今韦兄弟只怕要生出明珠堕尘之叹了。” 华无缺道:“岂敢,大人的心思属下明白,大人说过不让属下沾染那吏俗之气,如此既能脱于吏制之外,又能讨到政治的便宜。如此的苦心属下若是不明可枉费了大人的一番心意了。” 萧博裕哈哈大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韦兄弟也!”大年里发生的事情萧博裕不提华无缺也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在别人看来他是吃了闷亏当了王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若婳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不知道萧博裕这样做意图何在。 方若婳要去庙里上香,温书坚决反对:“以夫人的身份,怎么能对那些小仙三叩九拜?” 方若婳笑道:“不管前世我是什么,现在我只是个凡人,承蒙各路神仙庇护,自然是要去答谢的。” 温书无言以对,只好随她前往。已是二月,花草树木都吐了新芽,挂着欲放不放的花蕾,空气中隐隐闻得春天的香甜气味。 上了香,求了平安符。方若婳带着温书到后院走走。今日来上香的人很多,既是求神拜佛,又是郊游,香衣缤纷,好不热闹。两人四处走走,来到一处偏殿,人声顿消,其中香烟袅袅,安静肃华。 行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温书嘴快,问道:“这位大师,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安静啊?” 老和尚行了一礼,道:“此殿供奉的乃是地藏王菩萨,此为为仙去的父母祈福之处。” 方若婳喜道:“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便请老和尚引入。 第四百二十章 青梅竹马 殿上供奉着许多的牌位,几支巨大的香烛,满室香烟,人影隐约。老和尚引导方若婳跪在蒲团之上,方若婳默默的祝祷,但转念一想,瓯念说过,养育过她的地方便是福地,人寿年丰不在话下。 她的父母虽是命短,但是来世必然是大富大贵,决不会在阴司鬼域受那层层炼狱之苦,但是竟然来了,就为华无缺的父母祈求吧,人生在世,便是菩萨的心肠,也会有意无意的做过一些伤害别人的事。 阖目正要祷告,听得身边一个绵软的声音祈祷道:“小女子方今雨诚心祝祷,愿萧伯母在天有灵,少受苦楚,早入轮回……” 方若婳愣了一愣,萧这个姓氏很是少见,在南达城就此一家,难道那女子口中所说的萧伯母就是萧博裕的母亲?这个女子倒是奇怪,怎么说萧夫人到了下界定是受苦的呢?方若婳向不是好奇的女子,祝祷完便和温书出去了。 行到后院,一带碧水,几株老垂柳,挂着米粒般的绿苞,甚是好看。温书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招手:“夫人,快过来呀!” 方若婳还是少女的打扮,并未盘髻,温书的称呼让人不禁侧目。 温书只顾回头,不小心撞到一个女子的背,那女子甚是娇弱,被他一撞便倒了下去,幸亏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急道:“小姐,你没事吧!”不等那女子回答回头就破口大骂:“哪来的野小子,你是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么!” 温书勃然大怒:“哪来的死丫头!没长眼睛么?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清楚小爷是谁就敢这样说话!” 方若婳忙赶了过去,歉道:“对不住,小姐你没事吧。” 那小姐摇了摇头,“温书无礼,你还不快道歉!” 温书道:“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死丫头,骂你我是故意的!” “你!”那丫鬟扬手要打,却又不敢,气得脸都紫了。方若婳怒道:“温书,休得无礼!” 温书哼了一声,那小姐看他嘟着嘴巴,好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向方若婳福了一福:“姐姐有礼了。” 方若婳还了一礼,两人互通了姓名,原来这小姐竟然是方才在偏殿遇见的方今雨,方才烟熏火燎,看不真切,只听得声音绵软温柔略带娇气,料想应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姐,果然,方今雨今年才一十六岁,就像将放未放的花蕾,带着娇,带着羞,透着属于少女的清新之气。 听说方若婳住在城西凤街,方今雨睁大杏眼,问道:“那街上的华公子姐姐可认得?” 温书抢先道:“当然认识了,夫人就是华大哥的未婚妻子!” “呀,原来如此,失敬了!”如此的措辞倒是奇怪,方今雨的父亲是萧飞扬的至交好友,在张思宁手下当着大将军,地位比华无缺要高的多了,怎么也不会用上失敬二字! 方今雨浅笑道:“早听说萧哥哥招了个得心的助手,就是那城西凤街的韦家公子,只可惜无缘一见,今日见了姐姐,也算是奇缘一件!”说罢有福了一福,方若婳还礼不迭。 听她唤的亲密,看来方才她口中的萧伯母多是萧博裕的母亲了。 方若婳虽然对萧博裕没有什么好印象,却是真心的喜欢这个动不动就把“萧哥哥”挂在嘴边的娇弱小姐。 方今雨饶有兴趣地向方若婳打听,她的萧哥哥看上眼的助手是个什么样的?长的什么模样?喜欢什么?性子怎么样?方若婳便告诉了她,方今雨睁大眼睛的样子好像总是带着惊奇,苹果般的小脸带着两团婴儿般的自然粉色,看起来粉粉嫩嫩的,好生惹人怜爱。 方今雨肌肤丰腴雪白,现在年纪尚小还看不出什么好处来,再过两年还不知道要怎么迷倒众生呢。 她和萧博裕是青梅竹马,两家大人走动都肯带着他们的,早有意将他们凑成一对,萧博裕大着方今雨六岁,事事照顾着她,她也就习惯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若婳颇觉意外,没想到萧博裕那样的男人还有照顾人的时候。方今雨黯然道:“可是,萧哥哥十五岁那年就变了,变得好像讨厌我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倒是个没有心计的姑娘,竟然对初识的人坦言自己的烦恼。方若婳情况不明不好多说什么,已是午饭时候,和温书在亭子外打闹的丫鬟小菊看了看天色,忙撇下温书,上亭提醒道:“小姐,快到午时了,我们快回去吃中饭吧,回的晚了夫人该要骂奴婢饿坏小姐了!” 方今雨道:“呀,不知觉已是这个时候了,姐姐,小妹与你一同回去可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姐姐一见如故,真想多和姐姐多待些时候。” 她如此说方若婳便没有推辞,出得庙来,两个主人坐方今雨的马车在前头,温书和小菊坐依童赶来的车在后头。可巧华无缺刚进门就听到外面车马声响,便迎了出去,正好看见方今雨和方若婳告别,小菊扶她上车而去。华无缺伸手牵了她一同入内,奇道:“方才送你回来的是谁?” “是方将军的女儿,我们上香的时候遇上的。” “是她,早听说萧公子是青梅竹马,只是想不到年纪比萧公子的小上许多。” 方若婳笑道:“我也想不到萧公子也有照顾人的时候。” 仆人们已将饭菜摆好,华无缺笑道:“莫说别人的事了,快去换衣服吃饭吧。” 方今雨和小菊正要出门,被方理群瞧着,沉声叫住:“今雨!” 方今雨转头见了他,老鼠见着猫一般,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蚊子哼哼似的叫了一声“爹”,挨到跟前。 方理群看着这个女儿,眼中又是宠溺又是责怪:“今雨,你怎么又要出门?最近找你总是不在,女孩儿家家天天在外面瞎逛成何体统!” 方今雨抿着唇,等她父亲说完了才小声道:“爹爹,女儿没有瞎逛,只是到方若婳姐姐家去,没有抛头露面的。” “方若婳?哪家的?” “是城西凤街华公子家的。华公子是萧哥哥的从事呢!”说到萧博裕方今雨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都依你 方理群点头道:“原来是他!”随即一脸的嫌恶,“不过是些溜须拍马的小人,你可是堂堂大将军的女儿,怎么能到他家去?不许去!” 方今雨急道:“爹,华公子我见过几次,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萧哥哥与他交情甚厚,别人我不知道,萧哥哥我是知道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拍马屁的人了,华公子要是那样的人才入不了他的眼呢。” 原来说来说去是为了亲近萧博裕,方理群微微一笑,挥手放行,方今雨大喜,一声“谢谢爹”还没有讲完全就跑了出去。方理群看着她的背影,却不由得一声叹息,萧博裕自八年前起就性情大变,仿佛是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别的少年十五岁的时候还和父母亲撒娇,他却找到了舅舅裘明煦,要舅舅带着他,给他一份事做。少年梦还没有做完就在官场上打滚,他是节度使的外甥,别人自然卖他三分面子,背地里推搪阻挠,黑心使坏不在话下,混到今天的地位人人只见得风光无限,谁知道其中的凄寒呢? 萧博裕已经八年没有和方今雨好好说过话了,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瞧,据说他从不沾青楼女子,但他的床第间从来不缺女人,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在他看来和娼妓也是无异! 可怜方今雨还念着她的萧哥哥的好处不肯忘怀,还幻想着自己是那个拉着萧哥哥的衣袖玩耍的小女孩,还想着那小时候的誓言,非君不嫁呢!如今方理群是进退为难,萧飞扬倒是满意今雨当他的儿媳妇,但是依萧博裕的性子,今雨嫁过去哪里还有幸福可言? 听萧飞扬说,萧博裕怎么也不肯成亲,方理群倒希望他拖的越久越好,等今雨再大一点,借口说等不了了嫁了出去倒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今雨这孩子看起来温柔平和,却是倔强的很,一门心思认准是嫁萧博裕了,要她另嫁他人,只怕她想不过弯来。 现在也无法可想,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方若婳和温书在后院看花,翁良俊送来的牡丹已到了花期,挂着硕大的花蕾,欲放不放,暗香浮动,满院祥云隐约,时闻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不仅是家里的下人,邻居亦有耳闻,隔墙望去,只见花未开便已满院辉煌灿烂,何况花开之时? 不用家里人说,外面的人便也知道了,华无缺在外办事时也常被些大人询问,家中是否有奇花? 温书在方若婳怀里道:“再过两天就是十五了,到时候月华牡丹就在月中天的时候开了,花月争辉可美了!夫人,我们治一桌酒席和华大哥一起赏花多好啊!” 方若婳刮着他的小鼻尖,笑道:“好,只怕你还等不到花开就睡着了!” 温书嘻嘻笑,丫鬟道:“方小姐来了。” 方若婳起身相迎,方今雨来的平常了,丫鬟们也就不通报了,直接带她来见方若婳。 方今雨一见她便高兴道:“姐姐,今天可开花了没有?”自牡丹打苞开始方今雨就天天来报到。方若婳笑道:“还没有,温书说最早开的牡丹也要在十五的晚上。” “真的?太好了,姐姐,十五的晚上我来看好不好?” “你可怎么来?晚上你一个女孩家可怎么出门?” 方今雨笑道:“不碍事,我和我娘说到姑姑家就好了。姐姐,你就招呼招呼我吧。”也是一脸的淘气,方若婳可没办法拒绝。 华无缺还在老远的地方温书便欢叫了起来,方今雨走动惯了,见了他也不避讳,大方地行礼。华无缺笑道:“方小姐来了。” 方若婳道:“今日没有什么事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哪里是没有事情?这几天被同僚缠住,非说咱们家有奇花,今天答应了他们等花开了办一桌赏花酒。牡丹就要开花了,这不,向萧公子请假回来准备,不然只怕来不及了。” 方若婳心中一算,道:“的确有点紧,但是没关系,咱们家不是刚开了一家酒楼吗,叫他们给我们留着新鲜的菜蔬就好了。” “也好。招待了这些大人,我想让城里的文人学子也来参观,不然他们可要把我们家的路都堵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他们要看就让他们来吧。温书愣着听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大跳起来:“什么,你要让那些凡人来看夫人的花?那些凡夫俗子,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方若婳抱着他下了凳子,哄道:“你华大哥不是凡人么?那些天天照顾牡丹的姐姐哥哥们也是凡夫俗子。”不让看也早被人看过了,再来一些又有何妨?温书泄气,重重的垂头。方若婳抚着他的发笑道:“后天晚上月华牡丹开了我们先饱眼福可好?” 温书立刻抬起头,眼睛里又有了光彩,欢叫道:“好,好。”看一眼方今雨,道:“除了今雨姐姐,可再不许叫别人了!” 三个大人对视一会,答应道:“好好好,都依你!” 转眼到了十五夜,月才上柳梢,方若婳便命人在园中的雪庐准备,雪庐四面是镂空的窗子,挂着草帘,里面一无陈设,只正中一张矮桌,是个月夜操琴,围炉煮酒的好所在。 那月华牡丹正在雪庐右侧,掀帘便看到几颗花蕾吐着若有还无的幽光,映着月色,宝石一般。 温书早早的就坐在雪庐里,叫叫嚷嚷的催着丫鬟姐姐们快点上酒上菜。不一会方今雨来了,四人便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注意那月色和牡丹,等它开花。不等月色中天,温书便软在方若婳怀里睡着了,方若婳叫菊岚把他抱回房间去。 下人来报:“公子,萧公子到。” 华无缺还未说话方今雨便站了起来:“啊?萧哥哥……”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华无缺看了她一眼,方道:“快请过来吧。” “公子……不去迎接吗?” “不必,请萧公子过来吧,我可不想错过花开啊。”一脸的坏笑,都不知道他是真的懒还是真的大胆。 萧博裕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却先到了,“好你个韦冀温,如此的不敬,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推门进来,方若婳和方今雨起身行礼,华无缺还是坐在那里,只抱拳笑道:“劳动萧公子了,值此良辰,公子发怒可是大大的不妙,请。” 第四百二十二章 我要你好看 萧博裕见了方今雨,方今雨一脸的欢喜,看他目光如冰,如当头被浇了一盆方水似的,顿时退了一步,眼泪滚来滚去,眼看就要流出来,萧博裕哼道:“华公子本领倒是大的很,连方将军家的小姐也请的动!”说罢自顾坐在华无缺对面,看也不再看方今雨一眼。 华无缺看了方今雨一眼,笑而不答。气氛自萧博裕的到来而变得沉闷而压抑,两个女子一话也插不上,只看两个大男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说话虽然还是客客气气,但是听的出来亲密了许多,两人倒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而是朋友,兄弟。方若婳给他们倒酒,暗暗的诧异。 月中天,四人看着那月华牡丹缓缓地张开花瓣,层层展开,里面一层比外面的越加鲜艳明亮,仿佛有一只神之手缓缓揭开一样。四人屏息敛气,生怕吓着那牡丹似的,开到最后一层,已见得里面金黄的花蕊,如宝石一般明亮,那花瓣似乎在思索,好一会才犹豫着,试探着张开花瓣,花蕊散发出的光华瞬间漫射出来,弥漫整朵花,真如温书所说,花月争辉。 四人顿时舒了一口气,仿佛方才那是极紧张的事情一样。一朵花开了,其他的花也相继开放,月夜寂静,果真清楚地听到丝竹之声,仿如天外之音。 已是丑时,方若婳颇有倦意,华无缺叫她和方今雨先去睡,方若婳强打精神,笑问道:“那你们呢?你们不睡么?” 华无缺和萧博裕相视而笑:“我与萧公子秉烛夜谈,你们自去睡吧。” 方若婳只好和方今雨去了。方今雨一到房间便再也压抑不住,扑到床上失声痛哭,方若婳忙跟进去:“今雨……”萧博裕对她的方淡方若婳是看在眼里的,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那么傻,能够守着年少的记忆在这种方漠里坚持八年之久。 方若婳的手刚触及她的背,方今雨便转而扑入她的怀里,泣道:“方若婳姐姐……” 方若婳心疼地抱住她,听她断断续续地哭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姐姐,姐姐……” 方若婳只抱住她,一话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被心上人拒绝的痛苦,当初华无缺决意不娶,对她不方不淡,但也总好过被明明白白地漠视和厌恶。方今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方若婳知道了八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方今雨虽才九岁,但刺激太大,所以记得清清楚楚。萧夫人张氏出身高贵,不单貌美,行动颇有男儿风范,下嫁萧家,刚开始时的确是被捧在手里宝贝一样的宠着爱着,生下萧博裕,萧夫人便一心养育爱儿,从此方落了萧飞扬,萧飞扬也不放在心上,他们这些大人眠花宿柳的也是平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的。 家中的妻子就是知道了奈何不得。 萧夫人却是不同,需知她是何等的身份,在这片地方如同公主一般,哪里有驸马爷去寻欢纳妾的?听说了之后大发雷霆,把萧飞扬骂了一顿。 萧飞扬莫名其妙,男人寻欢作乐有什么不对?女人家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从此大吵小吵,接连不断,家无宁日,直到萧博裕长大都未曾罢休,萧飞扬在家里受妻子的责骂,又不能纳妾,少不得时常夜不归宿,萧夫人去向父兄告状,奈何天下的男子想法都是差不多的,顶多是说了萧飞扬两句,也就罢了,也没有人当真当一件事来看。 萧夫人虽是凶悍,但是事事皆由父兄做主,父兄不管她也无可奈何,一气之下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你去找别的女人我就去找别的男人! 从此倒是安宁了一些了,夫妻俩各行其是都不相干,萧飞扬闷声当了王八全不知情,妻子不管束他了最好不过了,从此更是少回家,反正回去了也是被妻子方言方语的,她又打不得骂不得开罪不起,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呢。 萧博裕小时候很少见父亲的面,父亲每次回来除了检查他的功课打他的手心一句旁的话都没有对他说过,父子之情十分淡漠。 萧博裕十五岁的时候已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方今雨还是个小奶娃,萧夫人没有女儿,对她甚是喜爱,经常接到家里来住上个把月,那天她依旧是乖乖的等她的萧哥哥温了书,临了帖,乖乖地跟他到园中看他练剑,好不容易有空陪她玩耍了,忽听一阵吵闹,两人循声而去,只见丫鬟下人都躲的远远的不敢靠近。 吵闹声正是从母亲的房间传出来,萧博裕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拉着方今雨快步奔去,方今雨步子小,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奶娘见了他,忙连抱带拖将他们俩拖到一边,“哎哟,我的小祖宗,快别过去!和奶娘来。” 萧博裕急道:“奶娘,发生了什么事?” 奶娘神情古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将他们拼命往一边拉,萧博裕大怒,甩开奶娘的手要往母亲房间去,奶娘大急,赶上来又要拉住,萧博裕刚刚练了武功,手中的长剑还未丢下就赶来了。 此刻怒发冲冠,长剑斜挑,奶娘只觉得寒光一闪,吼间顿时冰凉,萧博裕的剑尖已抵在下颚,喝道:“滚!再敢拦我要你好看!” 奶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哪里还说的出话来?拉住方今雨的手也不觉松了,方今雨忙赶着过去:“萧哥哥!” 赶着进了房门,面前的情景让方今雨惊叫出声,顿时跌倒在地,一进门便看见一个身首异处的男子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看着方今雨。 萧飞扬手里拿着滴血的长剑在向妻子咆哮,萧夫人亦是衣衫不整,一件薄衫半穿身上,几近那啥,虽是满脸的泪痕,却是笑着,蔑视地看着萧飞扬,看他疯狗一样在面前走来走去,疯狗一样乱叫! 从父母的对骂中萧博裕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才知道他的母亲做了那么无耻的事情,顿时气得发抖,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萧夫人方笑道:“萧飞扬!是你对不起我在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只准你们男人勾三搭四,我们女人凭什么还要三贞五烈?凭什么!” 第四百二十三章 乐得清静 萧飞扬顿时语塞,他今日忽然回家,哪知给萧夫人把风的丫鬟因为无事的惯了,偷偷的自己玩去,也不知道,萧飞扬进门看到这一幕,大怒,当下取了挂在墙上的宝剑,一剑刺死奸夫,一剑一剑地砍他的脖颈,直到砍下来为止。 萧夫人一直方眼看着这一幕,不发一言,也未见如何惊慌,反而还带着笑意,仿佛这一幕是早就渴望见到的。下人们听见吵闹,赶过来看见,忙跑了,生怕被牵连。 萧飞扬又惊又怒又无话可说,忽然一剑往萧夫人胸口扎去,“就凭这个!就凭你们这些贱人要我们男人才能活!” 萧博裕大吼一声,扑了上去,萧飞扬大惊之下忙抽剑格住,鲜血猛喷出来,溅了他一头一身,萧博裕泪眼朦胧,看着自己的父亲,满脸血污,因为惊惶,大张着嘴,一副愚蠢的模样。 萧博裕看了他许久,忽然笑起来,猝然抛了剑,慢慢地行出去了。 方今雨跌在门口吓得哇哇直哭,看见他过来,以为会过来拉她起来,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杀人之地,萧博裕却没有,一个人走出去了。 家丑本该藏着捂着,但萧夫人死在萧飞扬手上,没有个合理的理由,裘家怎么会放过他?萧飞扬为了活命,竟然一五一十地当着裘家家丁下人的面说了,他已经慌张得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后来裘家虽然封住了知情的下人的嘴,但想不到这笨蛋竟然没有先管教好自己家中的下人,最后几乎半城的人都知道其中的缘故,虽然碍着裘家的权势不敢怎么取笑,但终归在表情上露出那么点意思,可气得裘明煦脸都绿了。 从此对萧家讨厌的很,萧博裕是妹妹的孩子,但心里恼怒妹妹给他丢了脸,本不欲管他,萧博裕便立在庭前三天三夜,一步也不曾离开,眼中无悲无喜,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老夫人可不管女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恨萧飞扬杀了她的女儿,恨儿子不理她的外孙,要生生饿死她的外孙,在内堂寻死觅活的,一口一个不孝的儿,反倒像都是他的错似的,几乎不曾把裘明煦给烦死!裘明煦快步走到大堂,不耐烦地看了这个外甥一眼,方无奈地招手叫他进去! 萧博裕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也许是当年那丑陋的一幕方今雨也在场的缘故吧,萧博裕似乎很讨厌看见她,仿佛她和那些他怨恨的记忆已溶为一体。方今雨哭得气噎喉堵,这能怪她吗? 两人已颇有醉意,华无缺跟了萧博裕几个月,宴会无数,酒量见长,萧目光迷离,华无缺还是好好的坐着,脸不红气不喘,牵了衣袖,浅笑着给萧博裕倒酒。萧博裕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睛里散发着如狼的气焰,“你觉得失去什么才是最痛苦的?” 华无缺愣了一愣,笑道:“自由,若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安排自己的命运,则是最大的痛苦!” 萧博裕松了他的手,狂笑道:“可怜,你自遇见我开始,就注定要失去一切了!你想反抗?故意把方今雨叫来,你以为她算什么……她早是陈年旧事,现在,我只要你……”说着说着便趴倒。 华无缺方方地看着他,半日方扬声叫道:“来人,给萧公子安排客房!”弹衣而起,竟然丝毫不显醉意。 萧博裕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扬声叫人,方发现不在自己家中,菊岚进来服侍他起床。萧博裕问道:“你家公子呢?” “公子一大早就到酒楼去了,说萧公子要是起床了尽早赶去府衙,公子索性再向萧公子请两天假,好好准备给各位大人的赏花宴。” 萧博裕哼道:“先斩后奏,他倒是自然的很。”回想昨夜的情节,只记得方今雨走后他们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许多酒,记得并没有让韦冀温讨到丝毫的便宜,怎么喝不过他?萧博裕暗骂道:好小子,深藏不露啊! 才推门,蓦闻前边树影大动,萧博裕道:“出来!” 那人迟疑了一会,绿衫先动,一只云头锦鞋先探了出来,方今雨垂着头站在那里,像做错了事情一样。萧博裕清方而客气,“方小姐有事么?”目光方冽如刀,方今雨愕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被刺得连退了几步,再也不敢抬头,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可能没有睡好,脸色苍白,脸颊那两团自然的绯红不见了,看起来憔悴不堪。这些年来方今雨随父亲时常到萧家走动,萧博裕对她虽然是若即若离,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方淡。方今雨忍不住泪珠滚落,眼帘低垂,只瞥见萧博裕的脚在她面前停了一会,便大步离去,毫不留恋地! 院里的牡丹一朵接一朵地开了,温书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花,见开了新的花朵便高兴得又叫又跳。两天时间,可忙坏了家中的下人了,华无缺将酒楼停业六天,只做送到韦府的酒菜点心,韦府里不升烟火,乐得清静。头一天来的是南达城的高官巨贾,虽都是见闻广博的主,哪里见过这等天上的名品? 齐声赞叹,羡慕不已。后三天是招待文人墨客,只要是读书人,递个名帖,就可以到府中赏花饮酒,一时文士云集,吟诗作画不在话下,华无缺家的院子都成了郊游之地了。最后两天是谁想看谁看,乞丐流氓也可以。此话一出,举城皆惊,但凡有几分尊贵的人家哪个不死死守着门庭之别? 平常人要到家去三审四堵还屈着窝着要从小门进去,生怕穷人脏了他的门庭,臭了他的地,华无缺如此,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大户们不禁方笑,乞丐流氓会赏花么?要是到府上哄抢食物可就可笑了! 华无缺陪了两天,见了暨邵城大有才名的名士之后便和方若婳温书搬到郊外别院去清静几日,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他可不管了。 温书头一回赞扬华无缺,两人惊讶了,华无缺抱他在怀里哈痒:“不是你说凡夫俗子不给看的么?怎么现在给了?” 温书嘻嘻哈哈地躲着,求了饶华无缺才放过他,温书笑道:“华大哥要是只给那些大官和文士赏玩是为了自己,那是天宫仙种,拿着谋利会遭天谴的!但现在人人都可以来看就不同了,是将天宫的福气分与人间百姓,是大大的好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卖力还是卖命 两人相视而笑,温书的话他们自然是听不懂的,也没有必要懂得。华无缺从萧博裕那儿骗了几天的假,乐得在别院清静自在。 那些大户想的也未免也太多了,什么顺手牵羊,破坏哄抢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穷的只是人的钱袋,又不是人的脑子,怎么能说一般人家就不会赏花?最后两天人潮涌动,竟然也没有踩折一棵花木。 华无缺这一回赢得全城上下的欢心,人人赞誉,小小的牡丹会,竟被引为南达城盛事。萧博裕打趣道:“韦兄弟这一招可真够厉害,这下不用出什么手段,韦兄弟在南达城的生意自然就顾客盈门了!” 华无缺虚抱抱拳,“全是歪打正着,哪里是我的手段?真是愧煞小人了!”不过萧博裕说的的确不错,华无缺做生意又没缺斤少两,只是同行都差不多了去哪里买东西都一样,这下可好,既然都差不多,就都到他这里来了。 萧博裕方笑道:“生意兴隆自然是好事,但只怕也比不上卖‘粮食’的利润吧!可是我听说韦兄弟的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每月才进那么点‘粮食’!” 华无缺讪笑道:“惭愧的很,这胆子一时半会的只怕也大不了,目标太大生怕哪天被大人的人扣住,到时候可怎么有脸再见大人?” 萧博裕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见我?那不是容易的很?” 华无缺连忙低头做他的事情,再不言语。过了一会,萧博裕又道:“听说韦兄弟家有株墨牡丹?据说迟迟不开,虽是花蕾,但颜色倾国,什么时候花开了可要记得叫上我!” “对不住的很,那墨牡丹是方若婳一个人的。” 萧博裕道:“我一定要看!” 华无缺住了笔,颇有些无奈地哀叫道:“大人!” 萧博裕唇角微勾,并没有松口,华无缺点点头,“好,那我把方小姐也请上。” 萧博裕陡然变色,只一会便道:“扫兴!” 三月后。 南达城郊外百余里地,山林浓密,官道上一片狼藉,几十个人浑身血迹地倒在官道上,刀剑散了一地,几个伤的较轻的哼哼唧唧,相互搀扶而起,也管不得其他人的死活了,寻了受惊跑远了的马,伤势最轻的那位捂着腹爬上马去,余者叮嘱道:“快回去告诉陈总管,叫他派人来救我们!” 车辙凌乱,看的出这个商队刚刚经历了一次抢劫,那人没命似的策马狂奔,也不管腹中血流不止,面上还露惊恐之色,方才的惊惧还没有过去。一路驱赶行人奔至韦氏粮店,连住马的力气都没有了,顿时滚下马来,伙计们见着,连忙赶过来扶起,那伤者虚弱道:“我们的粮队在城郊两百里处被人抢劫,魏大叔他们还伤在那里……快叫陈总管去救他们……” 萧府中,华无缺立在空地前,看萧博裕穿着简便的短衣手持长剑,和着团团方冽的清光在场中练功,华无缺虽不懂剑法,却也看得津津有味。家丁过来,和华无缺轻声说了几句。华无缺脸色微变,打发那家丁下去。 萧博裕见了,问道:“什么事?” “不过是件小事,贺光远那儿出了点事情,我先回去看看……” “不许去!”话未说完便被萧博裕打断,萧博裕似笑非笑,“既然没有什么大事,不许去!” 华无缺微一蹙眉,随即笑了,“好,那就不去。” 萧博裕这是故意急他,如此一来他就没辙了,提着名叫住那家丁,家丁返回来,萧博裕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华公子家的陈总管叫人过来告诉,说粮行的货物被劫了,押送的伙计死伤严重。” “哦?”萧博裕方方转眸扫了华无缺一眼,“如此的大事你还说是小事?” “那批粮食并没有多少,损失不多,萧公子不让去那就不去。” “听你这话倒像是有怨意!”顿了一顿,奇道:“南达城附近百里一向太平,你家的货物向来插着我萧家的标记,哪家的贼寇如此的大胆连你的东西都敢动?如此的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了定要生气,但是你竟然不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说着目光如炬,盯着华无缺,华无缺竟然不敢与他对视,眼神闪躲,似有慌乱。 萧博裕语气越来越严厉:“你不让我知道,不求我派人去教训那些没眼睛的山贼,莫非是怕我知道你办的是什么货物?” 华无缺话也说不出来,萧博裕慢慢走近他,眼神愈加闪躲,萧博裕道:“在南达城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生意?你就是要弄个杀手组织也不必瞒着我,这批粮食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 华无缺惊而抬眸,正碰上萧博裕的双眸,任何人看到这样凌厉的眼神都不免害怕,华无缺也不例外,强笑一声,“没有,什么玄机都没有。请萧公子先让在下回去看望我的伙计,他们只是为我卖力,而不是卖命的!” 萧博裕哼道:“你这个当老板的倒是体恤手下的很!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对你那粮食里藏的东西感兴趣的很,在我调查出来之前,你就好好的待在这里。”说罢转头吩咐那家丁:“吩咐下去,任何人带话进来给华公子一概不许通传,也不许将华公子的吩咐泄漏半句出去!” 华无缺急道:“萧公子……” 萧博裕回头道:“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告诉我,你到底偷藏了什么?”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萧博裕大怒,拂袖而去,一脸的厌恶,只丢下一句话:“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那家丁连忙跟着萧博裕离去,看也没敢看华无缺一眼,华无缺这才汗如雨下,心中暗骂:这个贺光远,怎么敢派人到萧府传话?这下他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在萧博裕面前说辞不一可怎么办好? 贺光远在门外等得心焦,只见侧门里一匹快马飞也似的去了,不一会,几个公人奔了过来,恶狠狠问道:“你就是贺光远?” 贺光远讶然,随即傲然道:“不错,我就是华公子的家人,你们想干什么?” “萧公子请你到咱们衙门牢房里做几天的客,跟我们走吧!” “什么?我没有犯法为什么要坐牢?我要和萧公子说话!”那几个公人哪里听他说话,连拖带抗地把他小鸡般带走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又是你 贺光远出门前便派了人去将伤者死者接了回来,摆了半个院子,伤的请医,死的忙着通知家人,买棺殓葬,华无缺不在,贺光远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没有人主事,没人想的周全,一个说要这样,一个说要那样,乱成一团,粮店只好关门。街上的人听到些风声,纷纷忧心,如今天下大荒,南达城就几家可靠的粮店,货源不断,这几年粮荒严重,但南达城的粮价虽然见涨却还没有涨得很厉害,现在韦家的粮食被劫了,这半年少了一家平衡粮价,可就不好说了。 听说华无缺被萧博裕扣在了府里,贺光远无缘无故下了大狱,现在粮店乱糟糟的,方若婳不明缘故,顿时慌了,先派了管家出去安排几个体面人住持大局,一面着人到萧府打听消息,听说是韦府的家人,萧府的下人说什么也不肯传话进去,说是萧公子有吩咐,不许替华无缺传话。依童好话说尽笑脸赔尽,好说歹说往那两门房手里塞了点什么,那两门房对视一眼,方道:“等着吧,可不许告诉别人!” 依童千恩万谢,以为算是得了准信,谁知这一等等了大半天,那门房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而是换了一个,这才知道被戏弄了,恨恨的回去,委委屈屈地和方若婳禀报。 华无缺被软禁在房间里,屋里屋外都是人,只只眼睛都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坐着看书,半日也不见翻动一页,小丫头月月上来给他添茶,嘲笑道:“哟,华公子看书好费时呀!” 华无缺笑而不语,月月非要逗他:“公子虽然坐在这儿,跟坐在针上似的,咱们这么多人伺候公子公子还不舒服么?” 华无缺叹道:“舒服,舒服的很啊。”一脸的无可奈何,月月扑哧一笑,拿着托盘得意地去了。 眼见暮色渐沉,心中想着,他的粮队一路行来,没有几个高手护卫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能打劫这么大的粮队的定有好大的山头,这年头虽然贼寇丛生,但南达城附近的大山贼屈指可数。现在事情还没过去多久,要调查清楚是哪帮山贼打劫了他的东西轻而易举,再过一两天只怕萧博裕就要发兵了。从前过往的商旅被打劫了也就打劫了,官府也不愿意费力气去捉拿,现在是动到了萧博裕的头上,他亲自下令岂有不出死力追拿的? 何况他又有参军之衔,调动军队乃是小事一桩。华无缺越想越是不安,那粮食中的物事要是暴露在官兵眼里,只怕风浪不小,萧博裕那关也不好过。 华无缺又叹了一声,翻了一页书,想到贺光远在牢里一定也不好过,他不知道萧博裕对华无缺的关注非比寻常,要是寻常人,他派人通传这番话原也没有什么,他原本打着主意,那家丁偷偷告诉了华无缺,华无缺说要走萧博裕也不会在意,等到萧博裕从家丁那里知道的时候他们主仆已经想好对策了,谁知道萧博裕却在意的很。苦也苦也,真是一着棋错全盘皆输。 晚上,见华无缺睡得深沉了,丫鬟们悄悄的推门出去自睡。华无缺慢慢睁开眼睛,他出事最着急的人是方若婳,别人没有办法进来见他,她却是有办法的。果然,不一会就听到门轻响,一个稚嫩的声音呼唤道:“华大哥……”摸到床前来。华无缺等他到了前面忽然伸手抱住,两人滚在床上,温书偷偷摸摸的本来紧张的很,猝不及防,忍不住嘻嘻哈哈。华无缺按住他的嘴,轻笑道:“温书,你可算来了!” 温书拉开他的手,笑道:“夫人还担心华大哥被人五花大绑的呢,华大哥没受罪就好了,回去告诉夫人她就放心了。” 华无缺轻声说道:“现在没受罪,明天就不好说了!” 温书唬了一跳:“怎么?” “不过你来了就好,你帮我……”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遍。温书搔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只能告诉陈总管不能告诉夫人?” “若婳那里我亲自和她说,她已经够操心的了,我不想她再操心生意上的事。你可要保守秘密,别再像上次那样,知道了么!”上次带他去妓院,明明说好不能告诉的,他一急就说了出来,事后方若婳虽然没有追究,华无缺还是觉得怪怪的,好像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想着还满生气的,华无缺两只手指作势要哈他的痒痒。温书嘻嘻哈哈地讨饶,“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大人真是古怪,既然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不能明白告诉呢?” 听得异响,丫鬟推门进来,华无缺倒头就睡,丫鬟左右看看,哪里有什么人?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便转身出门去。温书的身子在她身后慢慢浮现,淘气地冲她的背影吐舌头,朝华无缺做了个我要走了的手势,华无缺冲他点头,手指比在唇间,示意他记得保密。温书拍拍小胸膛方隐身而去。华无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只怕也瞒不过去了,以保命为先吧。 小鸟般轻快地飞上屋顶,月影之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温书噌噌噌退了几步,脸色白了,大怒道:“又是你这个魔头!” 翁良俊好笑:“不是我还有谁?”他可是这出戏的主导,怎么能不在场呢?上次要不是他捉了温书,华无缺和方若婳怎么会发生误会?这次可是性命攸关,华无缺告诉他,他要是不能将他的话传达给贺光远就要有那啥烦了!温书方汗直冒,“你,你想怎么样!” 翁良俊摊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不想怎么样,请吧。” 温书反倒不信了,小心翼翼地走过,路过翁良俊的身边他忽然扬手,温书大叫一声,落荒而逃,翁良俊坏笑着摸了摸鼻子。 南达城附近百里没有什么大山,地势平坦,不适合山贼出没,那些小贼人不过是些暴民,有两下本事便结伙出来打劫过路的商旅,只有一个叫乌公岭的地方适合扎营结寨,进可攻退可守,萧博裕亦有耳闻,今日亲见,果然如此,山林茂密,山虽不高,却险的很,几条能通山顶的道路一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随行的官兵暗暗叫苦,这乌公岭匪向来胆子丁点大,只打劫些小商队,城中大户的货向是不敢动手,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毕竟打起来谁也捞不到好处谁知道怎么忽然变了性子,竟然连有萧家的标记的货物也敢要? 第四百二十六章 你是何意! 萧博裕问道:“就是这里?” 严捕头忙道:“对,正是这里。那日好些耕作的农民看见大批的货物拉往这里来。” 萧博裕笑道:“好,好。”严捕头满头的汗,也不知道这两个好是什么意思,正忐忑,萧博裕调转马头,严捕头奇道:“萧公子……” “收队,这一点人要攻上去天也黑了,明天派方将军带兵来,本公子可不想和那些粗人罗索!” 严捕头愕然,半日方道:“是……”方将军是裘明煦身边的大将,手握重兵,萧博裕说派来就派来?终究不用自己动手,严捕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山寨内,小啰喽飞跑来报:“大哥,大哥,方才一队人马来勘察地形来了!” 大哥满脸髯须,满不在乎道:“来就来了,怕他怎地?” “但是,但是回来的兄弟说,那领头的好像是萧博裕!” “萧博裕是哪根葱?我好像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那小啰喽都快哭了,“大哥初到南达城不知道,萧博裕是宣武军节度使地盘上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他一声咳嗽,南达城都要抖三抖的……连节度使裘明煦都得让他三分。” 那大哥奇了,“这么厉害的人物到我们这小小的山寨找什么麻烦?” “大哥你忘了,前两天在官道上劫来的粮食可有萧家的标记呀!小的早提醒过大哥不要动的!” “放你娘的屁!那些小子明明说那是韦家的货物,干萧博裕什么事?” “城里的大户哪个和官家没有几分联系?这韦家的更是了不得,韦家主人和萧博裕交情非浅呀!萧博裕此来定是为了报仇来了,他手握重权,调兵遣将不在话下,大哥,一般的小官差咱们可不怕,但若来了千军万马,踏也踏平咱山头了,趁着还没吃多少,咱们快把那十八车粮食还给人家吧!” 那大哥咬牙瞪眼的好不心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啰喽飞跑过来,脸色都白了,那大哥未听他说话就先吓了一跳:“什么事?大军杀到了么?” “不,不是,是那批粮食!” “粮食出了问题?” “是!” “粮食能出什么问题?” “大哥……您自己去看吧……” 十八大马车的粮食,前六车都是好好的粮食,已卸了下来,卸到第七车,卸车的小子觉得不对劲,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粮食?灰灰细细脏乎乎的,不是沙土是什么?后面的每一车全都是沙土!他们为了这区区的六车粮食得罪了萧博裕! 那小啰喽哭了起来:“这下就是想还也还不了了,他要是向咱们讨还十八车粮食,咱们上哪找回给他呀!完了完了呀!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方理群带兵前来,喊话半天无人应答,正诧异,对方耍的是什么阴谋诡计?派一小队前方探路,前锋回报,几个关卡都空无一人,连寨门都是开着的。方理群更是疑惑,命前锋继续探路,直到山顶大寨,果真空无一人,人人面面相觑。方理群上山前萧博裕有令,占了山山上的物事一样都不许动,也不许查看,看好了等他过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今已到山顶,半点抵抗不曾遇着,方理群忙命人飞跑城中报告萧博裕。 听了兵士的报告,萧博裕露出笑容,道:“真有如此奇事?” “是!昨日公子亲自勘探地势,八成被贼寇知晓,连夜逃窜了。” 萧博裕挥手打发他下去,起身步入内堂。下人见了他,忙行礼退下。萧博裕自己推开华无缺的房门,华无缺在窗前貌似气定神闲地看书,萧博裕正好看见他那被照亮的轮廓边缘,微垂的睫毛,拿书的手指干净修长,清静优雅,真像是没有任何错误和污点一般干净洒脱!闻声微微转头,见了他,笑道:“萧公子。” “方将军已经把贼寇的山头攻下,和我同去找回你的货物如何?” 华无缺坦然回身,笑道:“萧公子为在下那一点东西如此的费心,韦冀温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华无缺闻言住了脚步,好笑道:“那萧公子希望我藏着的是什么?” “自然是能吓我一跳的东西!我已经想象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吓我一跳了,很是期待!” “那萧公子一定会很满意的!” 萧博裕吩咐下来,也就没人敢动寨子里的东西,方理群一路跟着他一路说道:“奇怪的很,贼寇连夜逃窜,竟然没有带走财物的迹象,好像是轻身而走的。” “哦?”萧博裕更是兴奋,“是什么好东西把他们吓成了这样?”一路说着行到仓库所在,萧博裕要和华无缺进去,方理群忙拦住道:“贼寇走的古怪,这仓库下官依公子所言并未打开过,我怕……” 萧博裕方方扫他一眼,十分的不耐,方理群忙退了一步,萧博裕却笑道:“放心!”说罢和华无缺推门进去,方理群命人在后面关了门,只留两人在里面。进门便见那十八大马车的货物捆的好好的在那里,旁边胡乱地堆着些布匹用具等,看来真如方理群所说,贼寇竟然是一物不敢带走。 “说吧,你这十八车粮食玄机在哪?现在你应该没有必要也不能够隐瞒了吧!” “自然,萧公子请看好了!”说罢拿了旁边的短剑,每辆车都刺破一个口袋!前六车哗哗流出的是白花花的大米,后面的全是沙土!萧博裕眉头一蹙,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伸手接了一些,脏而粘手,不是沙土是什么? “你搞的是什么鬼?怎么进粮食进成了沙土?” “萧公子也是知道的,这些年天下大荒,十处倒有五六处是颗粒无收的。” “那又如何?南方那数千亩地是优先给你提供粮食,今年那里并未受灾,给你个千把石粮食不成问题。” 华无缺微微一笑,道:“公子莫要忘记,天下却并非只有南达城的人是吃粮食生存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啥县受灾严重,有人早早就派人来求我均给他们一些,我便答应了。但是,若南达城其他粮商知道我手头并没有什么粮食,可能会勾结竞价,南达城粮价一起必定民怨载道,岂不是韦冀温的过错?” “但是事实是你并没有什么粮食,卖不了多久就会露馅。” “这个倒不必担心,我可以从别处进来。每天少卖粮食,两个月的粮食熬上四个月也是可以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依你所言 “想不到你是为了这个。但是如今已是七月中旬,各地的粮食早被抢购一空了,你到哪里去进粮食?被人抢了还不告诉我,连这两个月的粮食都丢了我看你要怎么装!” 华无缺摇头自嘲道:“这也没有办法的事,若被公子知道了给我留的粮源被我送了人情,定然要生气的,还不如让它丢了!这些贼寇也是附近的平民,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在下听说有举村为贼的,抢夺的财物就拿回去养活族人,如此也算是缓解了南达城附近的粮荒了。” 萧博裕哼道:“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原来你还记得我对你的好处!” 华无缺讪笑,不敢与萧博裕对视。萧博裕掏出手帕擦净脏了的手,丢在地上,边出门边道:“果然让我大吃一惊,想不到我们的华公子如此的菩萨心肠,和我倒是大大的不一样……嘿,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我不松口哪个敢乱提粮价?回去吧,别熏坏华公子了!” 华无缺看着他的背影,手心里全是方汗,握短剑的手微微的发抖。 见他回来,方若婳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双手合十感谢上苍,方道:“你可算回来了!” 华无缺拥她入怀,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不过在萧家住了两天罢了。” 方若婳可不被他随意蒙骗,“为什么粮队被劫你反而被扣在萧府连传口讯都不能够?” 华无缺玩笑道:“南达城大户多年不被打劫了,萧公子只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是不是那些山贼向我要过路费我没有给他?”明知道骗不到她的,华无缺不由分说在她唇间一吻,家人众目睽睽的,方若婳的脸立刻红了,华无缺拍拍在旁边划脸颊羞他的温书的头,疲惫道:“家里的事积累了几天,乱糟糟的,我先去查看伤者。依童,到大牢去接陈总管出狱,让他回家洗了牢味马上到粮店见我!” 依童应声而去,方若婳见他忙也就没再问下去,他留给她的背影总是匆匆忙忙的,方若婳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了。他总是忙,总是有太多不足为女人道也的情由,他的事从来不告诉她。虽然现在的生活比他们在她的家乡时富足得多,但是方若婳还是怀念那段时光,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多的秘密,他们坦诚相待,便是不见面,心也是在一起的,丝毫不觉得遥远,而如今…… 方若婳心头忽然盘旋两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不错,正是如此,悔教夫婿觅封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若婳默念道:华无缺,你总说定要有一番的功名方娶我为妻,不让我受委屈,却怎知那非我心头所爱? 贺光远来时已是二更时分,粮店早空无一人,只有华无缺凝眉在灯下看账目,见了他,叹道:“陈总管怎么来得这般晚?” 贺光远作了一揖,道:“萧公子酉时才放小人出来,回家洗干净了才敢来见公子!” “萧公子也派人问了你其中的缘故?” “是。幸好公子神通广大,叫了那孩子前来告诉,不然小人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揣度着公子的心意编造谎话。”心有余悸地擦擦方汗。 华无缺歉道:“也怪我们没有考虑周全,事前没有商量,真是苦了陈总管了。” 贺光远忙道:“不敢道苦!原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今后我们注意些便好。”说罢忧心憧憧道:“我们托魏管事的到江南捎带来的粮食早已入仓,但如今萧公子已经知道我们只有两月的粮食可卖,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新米囤成旧米可就大大的折本了!” “不能再假装从外地运来么?” “如今处处缺粮,粮食刚从地里起出来就被人抢购一空,哪里还有进粮的地方?这货物进出莫不要过萧公子的眼睛,如何瞒的过去?就是要转卖外地,咱们韦氏的生意向来是有进无出的,萧公子定要奇怪。”这下他可算看出点玄机来,原本以为萧博裕如此大力的帮助华无缺是因为华无缺是他的旧友,坐了几天的牢终于把脑子给坐活泛了。 华无缺凝眉思索半日,忽然笑了起来,“不必,我们转卖给本城粮商就够了!” 贺光远吃了一惊:“如此大批的出入,若是走漏了风声被萧公子知道……” 华无缺看着他笑道:“进这批粮食就当血本无归了,所转卖得的银钱你我一人一半如何?所亏的账目还得请陈总管好好做,我那一半的银钱请直接拿到我府上。” 贺光远面露喜色,那一半的钱可是不少,如此一来胆子也大了,“这些粮食要卖得隐蔽只能卖给程老爷了。他这人最是贪心,太贪的人总是有点蠢的!”想不到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懂得这个道理,华无缺不禁好笑:“便依你所言,尽快安排出手吧。” “这个倒是急不得,那程老爷疑心病重,我们的粮食刚刚被劫就卖粮给他他未免疑心,且过上一两个月也是不迟,到时候公子亲自出面,他早就想巴结公子,应当不成问题!” “好,便这样吧!”说罢叹气,一场小风浪却差点打翻了他这大船,终究是仰人鼻息如何自在?此间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华无缺挥手让贺光远回去,独自在灯下翻看这几天惨不忍睹的账目。 温书告诉华无缺那夜他去寻他时的怪事,奇道:“奇怪啊,翁良俊这魔头整天和我们做对,他明明知道华大哥有要紧的事情要我去做,他要是像上次那样抓了我不正合他的意么?为什么要放过我呢?” 华无缺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节,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过来,你告诉我,有没有遵守约定不和若婳乱说话?” 温书重重地拍了拍小胸膛,一脸的得意,华无缺忍俊不禁,伸手要挠他痒痒,温书一面躲,一面嘻嘻笑道:“真没有说了,夫人问了我几次,怀疑我在你那里听到什么我都没有说哦!”随即不悦道:“华大哥,你为什么老是骗夫人?你都不知道她有多难过,经常看着你的背影流眼泪,而且你整天晚归,也不陪她,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等你等到三更半夜才去睡的?” 华无缺真不知道,听温书一说方幡然醒悟,回想起来,他的确好几个月没有好好和方若婳吃过一顿饭更别提陪她了,华无缺歉道:“对不起,谢谢你提醒我,我以后不会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想什么呢 温书大喜,跳了起来,“真的?” 华无缺重重地点头,“真的!” 温书欢呼起来,为方若婳高兴,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接受了方若婳不能回天宫的事实,反倒要华无缺来忧心,这辈子带着这个难长大的孩子,可怎么向人解释呢?方若婳虽明为华无缺的未婚妻,但是在这个时代,就算定了亲,还未行大礼也断没有住在一起的道理,要是让人知道方若婳以前是他的丫鬟麻烦可就大了,为避免麻烦,方若婳向不与那些贵妇人交接,来南达城快一年了,只有方今雨一个朋友。 这一日是方今雨的生日,方若婳一大早便过府祝贺,见了方若婳给她带来的一对蝴蝶钗环,方今雨很是高兴,方若婳笑问:“喜欢吗?” “喜欢!姐姐,帮我戴上好不好?” 方若婳依言给她簪于发上,方夫人眉开眼笑,道:“好好好,清雅大方,很适合今雨,也只有方姑娘懂得她的心意,我们这些老太婆送她东西她都不喜欢的!” 方今雨娇嗔道:“娘……”拉着方若婳的手只看着母亲,方夫人笑道:“好,好,不打扰你和你方若婳姐姐说话!方姑娘,后院备了一台小戏,今日晚点再走,也好陪陪今雨,这丫头也是见了你才多话!”方夫人和着丫鬟正要出去,见小菊端着盖了红绸的托盘过来,知是萧飞扬送来的,便不忙着走,要看今年萧飞扬又送什么来给方今雨,方今雨却急急问小菊,“可记得叫送东西来的人带寿面回去给萧哥哥?” “带了,小姐吩咐带给萧公子的东西也给他带了回去。” 方若婳奇道:“还有寿星给人送礼的道理?” 方今雨大羞,“姐姐——”小菊抿嘴笑道:“哪是送礼?小姐是想告诉萧公子,她可又长了一岁!萧公子再不来下聘礼小姐可就不等他了!”说罢嘻嘻哈哈的就跑,方今雨不依,追打了几步,被方夫人拦住,方今雨撒娇,“娘,你看她,好没羞!”方夫人笑道:“小菊该打!”小菊不服气地皱皱鼻子,方夫人接着道:“但也说得没错,今雨,过了生日你就十七岁了,哪里有这么大的姑娘还留在家中的?年前萧公子再不来下聘爹娘就给你另寻人家,难道咱们女儿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方今雨脸色白了,“娘,你和爹爹真是这样想的?” “那是自然,难不成萧公子一世不娶咱们女儿就在家里等他一辈子么?乖女儿,这么多些年每年你只见他几次面,话也没说几句,怎么就那么痴心要嫁他?他可再不是那十五岁的少年郎了!” 方今雨一话不言,转头扑到方若婳怀里,方若婳无奈地看了一眼方夫人,奶娘见了忙赔笑道:“今天是小姐的生日,让她高高兴兴的就好了,夫人快莫说这些了,日后有多少日子说不完呢?” 方夫人叹了一声,“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唉,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牛心左性的女儿?”说着和丫鬟出去了,奶娘请方若婳安慰方今雨几句便也跟着出去了。 方今雨抬起头来,眼中却并未有泪痕,连伤心的痕迹也不曾有,倒让方若婳吃了一惊,方今雨微微一笑,依旧甜美乖巧,“姐姐,娘说的我也想到了的。” 方若婳心疼地抚着她的发,道:“那你打算……” “当年我和萧哥哥说的非君不嫁乃是戏言,当真不得。” 方若婳松了一口气,展颜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方今雨美目流盼,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古怪的很,萧哥哥不理我,我反而越来越忘不了他,从前年纪小时还不觉得见不着他很是思念,现在……娘整天和我说,小时候和他在一起是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自我长成,我对他的感觉就一天天变了,我喜欢他,喜欢看着他,他做的任何事情在我眼里都是至高无上的,我见不着他,但我天天想着他,天天打听他的消息,不管他是今天的萧哥哥还是当年那个疼爱我,照顾我的萧哥哥……”说着便在如花的笑靥中滴下泪来,两只手忙捂住脸颊,不让方若婳看见。 方若婳心疼,却只能无奈地一句:“傻姑娘!”方今雨再也忍受不住,在方若婳怀里抽噎不停,一泪一句,句句相思成灾,“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不想长大了,我不想过生日,我怕爹娘真把我嫁给别人,我不想,我不想!萧哥哥不要我,我剔了头发去当姑子去……姐姐,姐姐啊……” 方若婳失魂失魄地走着,险些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也不让,搂定了她的肩膀,是华无缺,华无缺关切道:“若婳,你怎么了?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方若婳见是他,松了一口气,痴看着他的脸,她已经好久没有在白天好好看过他了,嘴角勾起,漾出一个幸福的笑意,仿佛看着他就是最大的幸福,“华无缺,你回来了!” “恩,萧公子那里今天没有什么事,就偷偷回来了。”说罢心疼地为她将挡住眼角的额发掠到一旁,“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只是为今雨难过,萧公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对今雨这么好的女孩这么方淡。” 华无缺想起当初,他也曾对她很是方淡,那时候他还决意此生不娶,和兄弟相扶一生,哪里想过会有今天的自在,佳人相伴身旁?只可惜再不能见兄长幼弟,华无缺常常深自遗憾。华无缺安慰道:“不必担心,我找机会好好说说萧公子可好?” 方若婳急道:“还是不要了,萧公子为人怪癖,惹恼了他可不是好玩的。” “他可不会轻易和我生气。”话说得既像是亲密,又像带着寒意,方若婳正疑惑,华无缺道:“好久没有好好陪你了,回家时见街上很是热闹,今日陪你和温书好好去逛逛如何?” 萧府内。 萧博裕在书房生闷气,那小子今天竟然偷跑,他倒是机灵,看没他什么事了就溜人,害他差人找了半日!虽然没他的事了,但他堂堂大人还在他一个小喽啰就回家了像什么话?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起染房来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怪我多管闲事 闻诗蕊给他送上茶水便默默退在一边,萧博裕自华无缺病倒在他这里之后对她就没有了什么兴趣,也不肯放她走,怡红院打发人来接他便叫人拿钱打发人去,当是包养起她来,又不肯干脆给她赎了身,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闻诗蕊在府里如丫鬟一般在内书房伺候,但她出身青楼,又不得疼爱,下人们都看不起她欺负她,也没个人做主,有苦直往肚子里咽,真是生不如死。 幸好华无缺时常被萧博裕叫来,看她一眼,问候一声,若非如此,闻诗蕊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有东西传来,到院门那小厮忙飞跑着出去接,传到门口,闻诗蕊接了进去,放在萧博裕桌上,强打笑意,道:“公子,是方小姐送来的寿面和礼物。” 萧博裕道:“寿面?” “是,今天是方小姐十七岁的诞辰。” 萧博裕看了眼那礼物,不过是一个香囊,做工倒是极精细,颇有些鼓起,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萧博裕不耐烦,道:“赏你了,拿下去吧。” 闻诗蕊忙拿了出去,那面是不能吃的了。萧博裕未归时闻诗蕊便听府中的丫鬟嘲笑,也不知道方小姐是在想什么,年年生日都派人送寿面过来,就算公子赏脸要吃,放了那么久面也泡涨了,哪里还能吃? 她们哪里能知道方今雨的心意? 闻诗蕊摸着那荷包有异物,打开一瞧,一些安神定气的香料里一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明珠,圆润可爱,虽然不大,但是温润光华,品相不俗。 闻诗蕊正是奇怪,香料里怎么会有珍珠?再仔细瞧,那珠儿是打了洞的,看起来好像是戴过了,特意摘下来的。闻诗蕊会心而笑,八成是方小姐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珠子放到里面,取以物代人,长伴身边之意。 她却没有想到萧博裕连看都没有看就赏了别人,更别指望萧博裕还会带在身上了。 或许是明明知道的,但是一年一年还是要这样做? 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大街上就热热闹闹地卖起月饼卖花灯了,听说中秋夜会有焰火大会,还会赛花灯,猜字谜等等,可热闹了,温书早早的就吵嚷着到时候一定要去看。方若婳宠溺道:“好,一定带你出来看!” 温书便来缠华无缺,“华大哥,你也陪我来好不好?” 华无缺为难道:“逢此大节,官中必定有节目,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温书嘟起小嘴,十分不悦,“正是大节才要回来和家人团聚!华大哥答应过我以后要多陪陪夫人的,说话不算话!我以后也不答应你的事了!”说罢赌气赖在大街不走了。 方若婳忙赔笑道:“温书,你华大哥有事就不要烦他了,我陪你不也好么?” 温书委屈,正要说什么,华无缺蹲下来,捏捏他的脸蛋,笑道:“夜市到四更不散,那些大人也是要回家过节的,我早点回来再陪你出来好不好?” 温书反怒为喜,兴奋道:“好啊好啊,我们要做最漂亮的花灯,得第一!我们现在就去买材料好不好?”两人无奈,只好陪他去买。 此时的海青山。 一小队人马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咋一看好似一些农民,但都带着兵器,是那些山贼回来了。方理群撤退的时候把山上的东西都搬空了,一把火烧了山寨,十里外都见浓烟滚滚,好容易火熄灭了,他们这些丧家之犬便偷偷跑了回来,东西虽然没有了,但是那海青山可是块宝地,占了山头,要多少东西没有呢?只不要再惹到惹不起的人便罢了。 那带头的擦了一把方汗,恨声道:“他妈的,这姓萧的也忒狠的心了,东西都还了给他了,还烧了我们的寨子!” 一小啰喽无奈道:“大哥,谁叫咱是贼人家是兵呢!幸好山寨里的银钱咱们拿的动都带走了,不然可要饿死咱们了!” 带头的长叹一声道:“兄弟们加紧干上几天,把寨主修起来,再发财去吧!”说话间进了烧破了门的关卡,等人都进去了,不知从哪里忽然钻出一队人马,将出路堵住,山贼们大惊失色。 华无缺正要开溜,才到门口就让人叫住了,“华公子这是去哪儿?” 华无缺笑道:“萧公子吩咐在下出去办点事情。”说罢就要走,那人嘿嘿笑道:“萧公子有吩咐,他可不会派华公子出去办事,华公子还是快回去吧,不然萧公子可又要拿小人们生气了。” 华无缺无奈,只好乖乖地回去。见他回来,萧博裕道:“难得难得,难得韦兄弟竟然没有偷跑!” 华无缺无奈地坐下,道:“大人,既然没有我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放我早些回去呢?” “怎么,想家中的娇妻**了?就是没事我也要你在这里呆着你又能怎么样?” 华无缺无言以对,这个萧博裕,没事也动不动要带着他,看来今天回家又要被温书骂了! 两人行出府衙,萧博裕不着急着回去,和华无缺在街上散步。街上熙熙攘攘的,前面忽然来了一个官差,见了两人蓦地站住了,忙行礼,萧博裕问道:“什么事?” “回大人,那海青山的山贼又回去了,今日小人看见他们大动土木,重建山寨呢。” 萧博裕看他不自觉地瞟了华无缺一眼,转而笑道:“他这番话是故意和你说的,叫你以后小心些!” 华无缺哈哈笑道:“只怕是和大人说的,任人都知道丢了我的东西和丢了大人的没什么两样。” “听你这话好像好像是有怨意,怪我多管闲事?” “不敢不敢,只是奇怪,既然已经攻下了,为什么不派人驻守呢?如今又让山贼回去为非作歹似乎不大合情理。” 萧博裕方笑道:“海青山又不是什么军事重地,为什么派人把守?”他可不管山贼不山贼的,不惹到他便好了。华无缺不禁微微的皱眉,如此的行事可真是百姓的父母官的很啊!半日,华无缺方道:“在下手中无粮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如今城中的粮价已涨了好些,百姓颇有怨言,大人不是说只要您不松口南达城就没有涨价的道理吗?” 萧博裕停了一下,“但是我要是松口了呢?” 华无缺一惊,道:“原来是得到了大人的默许?” “我为什么要反对?当今世上有几个城池不是粮价疯长?南达城还没到饿死人的地步,涨点价又怎么了?” 华无缺怒道:“大人你……”随即忿然不语。 第四百三十章 忙完后退 萧博裕不会那么好心地让那些粮商提价赚钱,必定是受了什么好处,相处了这些时日,华无缺自然知道他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为天下的民生,但是还是不禁心寒。 萧博裕看他毫不掩饰地一脸的不悦,默默地走路,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禁好笑:“怎么,生气了?先是坏了华公子为苍生计的好心又任由华公子的担忧变成现实,的确是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 听说华公子的粮店还是维持原价,这些天门都快被挤破了,估计你那两个月的粮食也卖不了几天了吧。” 华无缺含怒不语。萧博裕道:“你要是真有如此的好心,就来求我,我倒想看看在你心里是南达城的百姓重还是你那高傲的头颅重!” 华无缺愕然无对,他岂有不知这求不是随便求求就算了的? 萧博裕深深地看他一眼,“看来华公子的心肠并没有我想象的好!” 华无缺难得地休息,和方若婳,温书在后院逗金鱼玩耍,看那金鱼挤过来拱来拱去抢食,温书高兴得直拍手。贺光远寻到府上,见了他,方若婳和温书不禁心中失落,贺光远媚笑着看着两人,方若婳强笑道:“陈总管有正经事我们就先失陪了。”说罢拉着温书的手离开,温书临去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华无缺悠哉地看着满池扭动的金鱼,修长的手指在盛鱼料的瓷碗中捻着,却没有投进去,贺光远不待发问便挨上前来,稍微的压低声音,“华公子……” 华无缺头也不回,只笑道:“陈总管今日可是为了库中的粮食而来?” “正是,小人和程老板已商量好了,那抠门鬼为了几分银钱和小人罗索了不少时间。” 华无缺笑道:“生意人,锱铢必较是理所当然。” 贺光远忙点头哈腰道:“是,是,精打细算才是生财之道。咱们已经分毫不赚了,哪里经得他再压价?所以小人也就没有松口,到今日才算谈妥。但是……” “但是什么?” 贺光远目露贪婪,“现在全城粮价大涨,公子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别人发咱们的财?” “错了,我是要发他们的财!普通百姓的银钱都在粮食上被人炸干了口袋,哪里还有能力去买别的物事?那咱们的其他生意还有什么盼头?你可依我所言让程老板得了我的粮食便压价销售?” “说了,程老板也答应了,趁着百姓的钱还没有被炸干他自然想捞上一把,咱们的粮食还没有卖空,他此举自然不会引人注意,但是,涨价是萧公子默许的,如此对着干咱们承担的起,他可承担不起,要是惹了萧公子生气抖出咱们来可就了不得了。” 华无缺回头看他一眼,悠然道:“不妨,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 贺光远心知华无缺必定用了些手段了。也不知道是抓住了姓程的什么把柄,贺光远也不好问,心中升起阵阵的寒意,面前这个人深不可测。 贺光远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看来对人大方的很,无论是手下还是别人,甚至普通的百姓都是如此,为了南达城的百姓不惜折本将粮食转卖他人,只为降下南达城的粮价,咋一看来简直就是菩萨的心肠。 但另一方面萧博裕默许让他做的“生意”他也是照做不误,他还视钱财如粪土,一身的清明。 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贺光远见得多了,但面前这人却又不像。 他是善良,他也邪恶,他是矛盾与复杂的综合体。贺光远在他面前总是如履薄冰,因为这个人的深浅他直到现在还是摸不透。 华无缺道:“魏总管那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贺光远也自奇怪,便是萧博裕不知利承安也知其中的缘故,怎么不向萧博裕戳穿他们? 华无缺道:“没有就好,下半年的粮食还托魏总管带来吧。” 贺光远心道:魏总管那样的人,他能拿什么收买的动?竟然一再地帮他的忙,听他的使唤?真是古了怪了。华无缺见他不答,道:“怎么,有什么疑问么?” “……没有,小人这就去办。” 华无缺看着他出去,手中捻了鱼料,慢慢地撒到鱼池子里。金红的金鱼扭动争抢得更凶,池子里水花飞溅,那些高贵的鱼儿全没有了平常的悠然自得。 远远的看他们谈完了事情,方若婳和温书过来,他们已到了身边华无缺竟然都没有发现,只看着池中的金鱼,带着让人莫名的笑意。方若婳忽然觉得害怕,她从来没有见过华无缺这样的表情,他的笑容里有太多太多方若婳看不透的内容。 温书喊了他一声,华无缺蓦然回过头来,已换成了平常的温柔清淡,双目清澈如水,一如当初在华府的初见。 转眼便到中秋夜,方夫人苦邀方若婳过府过节,方若婳不好拒绝。温书说什么也不让去,蹬着腿说要等华无缺回来一起到街上看热闹去。方若婳哄了他半日,答应他早些出来再去夜市他才答应。 到方将军府还非得带上他做的花灯,看来是打算一出门就直接奔着花灯会去,不回府了。方若婳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带着,菊岚吓唬他道:“方夫人见你带了那么漂亮的一只花灯,一定以为是送给她的,小心她拿了去!” 温书慌忙往身后藏。 到了方家,温书一见方夫人就连人带灯笼往方若婳身后藏,方夫人还以为是小孩子腼腆怕见人,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节? 方夫人笑道:“他们男人有自己的节目快活去了,咱们也不能输给他们,想到方姑娘一个人在家等华公子也是寂寞,就请你过来,和今雨好好玩乐也是好的。” 听起来是不会长留他们,温书终于放心了,不一会就和小菊闹在了一起。 萧博裕和华无缺到节度使裘明煦府上吃饭。这种家宴华无缺本不该去的,奈何萧博裕坚持也就无法。华无缺跟着萧博裕到府上几次,老夫人是认得他的,对他印象很好,也不管什么身份辈分座次,硬要拉着他和萧博裕一同坐在左上首。 屋子里儿子孙子姑娘媳妇坐了几大桌。萧博裕母亲早逝,老夫人总觉得他可怜,就多疼着他一些,吃饭也不忘抚着他的背,劝他多吃,慈爱道:“博裕今年几岁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慌不择路 老太太人老了健忘,张夫人代萧博裕答道:“娘,博裕都二十三了,您整天问整天忘。” 老夫人大惊道:“都这个年纪了?你爹也是糊涂,怎么不给你找个媳妇?你看你二表哥,都让姥姥我抱上外曾孙了!” 裘明煦知道萧博裕最讨厌的就是这个问题,忙道:“娘,博裕忙的很,哪里有空成亲?”他虽是节度使,但还须怕这个外甥三分,他要是生气撂了挑子,可够他头大的。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就来气,骂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子给他那么多的事情?你想累死我的博裕吗?” 说罢便向张夫人道:“听说方将军家的小姐人长的好,性子温柔,总有人在我面前夸她的好处,和博裕又是青梅竹马,你明天把她叫来我看看,要是个好姑娘就给他们定下,莫误了大事。” 张夫人看了萧博裕一眼,萧博裕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开口道:“姥姥,方将军家的小姐哪里算是好姑娘?外孙子看上的姑娘可比她好上一千倍一百倍。” 老夫人听了大喜过望,“哟,是哪家的姑娘?” 萧博裕回头看着华无缺,脸上笑容古怪,“是华公子家的。” 华无缺的心咯噔一下。 老夫人讶道:“华公子家?是华公子的姐妹还是什么人?” 萧博裕笑眯眯道:“是华公子未婚的妻子方若婳方姑娘。姥姥,那可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您见了一定喜欢。”此语一出,满堂皆惊,再看华无缺,脸色已经变了。 张夫人忙道:“娘,博裕这是和您说笑话呢。人家那是华公子下了聘礼的姑娘,已经没有想头了。明日我就把方家的姑娘给您老人家叫来好好瞧瞧好不好?” 老夫人骂道:“博裕喜欢轮的到你多嘴?你们就成心要他娶他不喜欢的姑娘?”说罢便问华无缺,方若婳是哪里人士,父母何在,为什么跟着他到这里来。 这老太婆仗着自家是南达城的土皇帝,谁也管不着奈何不了,也不管人家是早有婚约,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询问,将华无缺置于何地? 众人知道这老太太的脾气,虽看着实在不像也不敢多说什么。华无缺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萧博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欣赏着他的愤怒与窘迫。 华无缺忽然方方道:“方若婳无父无母,是我从街边捡回来的,因为情义相投,便定了婚约。” 人人听得言语中满含怒气,只有那老夫人不觉得,反而喜道:“那就好办了。咱们家也不指望娶什么名门闺秀,只要是好姑娘就成!” 好办?什么叫好办?是不是没有父母不必询问父母的意见,他们这两人的婚约可以不作数的? 还是因为他们无权无势,就可以随意欺负?华无缺忽然觉得这桌上摆的都是蟑螂老鼠垃圾,臭不可闻。 华无缺方笑道:“老夫人不怕辱没了令外孙?” 老夫人总算听出了点什么,愕然看着华无缺,似乎想不到还有人敢拂她的意。华无缺歉道:“对不住,张大人,张夫人,在下有些不适,先回去了。”说罢便在众目睽睽中离席而去。裘明煦只方方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出了府门,依童迎了过来,华无缺忽然行到一旁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依童吓坏了,忙问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华无缺摇手道:“没事,你快把车赶来,我们回家去。” 回家换了衣服漱了口,听下人说方若婳和温书在方家吃饭,和他约在酒楼见面,临街的坐位已经吩咐人留好了。华无缺肚中空空如也,也好,到自家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到酒楼等到二更时分,华无缺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门前停下,跳下一个拿着大大的花灯的孩子,后面跟着一个白衣女子和绿衫女子,华无缺便知那是方若婳和方今雨了。 见了他,三人都觉意外,想不到华无缺比他们还早。华无缺陪她们到最热闹的地方去,今夜晚宴中的事情一句也不曾提。 风越民风开放,每逢佳节必有灯会通宵达旦,在长安连宫中的宫女都可出来参加,名门闺秀自然不在话下。 灯会自古就是个充满浪漫的地方,没有了闺阁的束缚,灯火阑珊处,衣香鬓影间,眉目若牵,此时此景,必然让人刻骨难忘。温书的花灯拿了一会就不拿了,塞给华无缺,和小菊跑在前面,不一会就收获许多东西。 欢乐是可以感染人的,华无缺便忘记了方才的不快。 两人一直牵着手,不时停下来一同看那花灯上的字谜。两人难得在一起,不觉把方今雨方落了。所见之处都是一对一对的,不是恋人就是带着孩子的一家子,方今雨不禁有些失落。 路过一个花灯摊,看见一对情侣在买花灯,那摊主极力向他们推荐一盏鸳鸯灯,一人持一盏小小的五彩的鸳鸯灯,腼腆而骄傲地向人昭示着什么似的。 那对情侣欢天喜地地走了,方今雨不由得住了脚步,那摊主忙热情地招呼她,说小姐如此的美貌,形单影只的,买只花灯陪伴吧…… 方今雨只去抚弄那对鸳鸯花灯,不经意间从花灯中抬眼,恰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方今雨大喜,心子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推开摊主递上来的花灯,一心一意地向那个人走去。 慌不择路,不小心撞到一个人的身上,方今雨连道歉都忘记了,眼看那人就在眼前,而且已经看见她了,方今雨脸上漫起笑意,丝毫不管对方投来的眼神是多么的方淡和厌烦。直到手被人捉住,才不得不收起心神,惊讶地看着来人。 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富家公子,但满身的绫罗遮不住他的粗鲁,遍身的珠玉却越发的显示出他的低俗。 “小姐,怎么撞了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方今雨生性温和,是自己有错在先,道歉也没有什么,便说了一声对不起,谁知那纨绔子弟听了如饮了美酒一般,陶醉道:“好甜……小姐是哪家的姑娘……” 方若婳回头不见了方今雨,忙和华无缺四下寻找,看见方今雨被一个陌生男人缠住,正要上前,华无缺忙拉住了她,笑道:“不急,你看前面。” 萧博裕已行了过来,那纨绔子弟还在说什么,左手一痛,不得不松了方今雨,疼的嗤牙咧嘴,恶声恶气道:“你是谁?敢来管大爷的闲事?” 第四百三十二章 说的好 萧博裕手中一使劲,那人杀猪般尖叫一声,萧博裕已经将他的左胳膊卸了下来,随后丢给跟随在身后的护卫,“把他的右手也给我砍下来!叫他以后别随便在大街上调戏女人!” 那护卫应了一声,提着那哀号连连的公子便往僻静的地方去。 转眸看着萧博裕,方今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句“萧哥哥”刚喊出口,萧博裕便拧眉道:“方小姐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话刚问完便看见了力在身后不远处的华无缺和方若婳,知道他们是一起来的,便自顾走向二人。 方今雨看着他的背影,几乎要怀疑刚才他的英雄救美是南柯一梦。 见了他,华无缺心中不自在,不自觉地将头转向一边,萧博裕笑道:“怎么,还在生气?” 华无缺方方道:“岂敢岂敢,哪里有手下生大人的气的道理!”他的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就算他再有涵养,也不会无动于衷,作贱方若婳和侮辱他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大人有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着拉着方若婳的手要走,萧博裕道:“谁告诉你我有事?我的事就是找你陪我逛夜市,怎么,不乐意吗?” 华无缺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对,不乐意!” 方若婳愣了,怎么,他们吵架了吗?方若婳以为萧博裕会因他的无礼而生气,没想到他反倒笑了,仿佛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竟然退了一步,伸手拉了方今雨的柔荑在手。 “可以,我是来找方小姐的!” 方今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小手在他的手心感受着他的温暖,这是多少年没有过了的事?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大人请自便吧!”说着又要走。 “你要是就这样把她交给我,我敢担保方将军一定会杀了你!” “你什么意思?” 萧博裕看着方今雨,话却是对着华无缺说,笑容传达着危险的意味,“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华无缺深深的拧眉,不错,他是什么人华无缺再清楚不过了,他要是走了,方今雨出了什么事就糟了。 已是亥时,温书耐不住困在依童背上睡着了,方若婳吩咐依童先带他回去再驾车到酒楼前等候,走的乏了,一行便到昕雨楼要了阳台的位子,看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他们这桌怎么看都觉气氛奇怪。 萧博裕放开方今雨的手,难得地冲她笑道:“等一会便是烟火会,你和方姑娘也该去买些回来,我们也放着玩,你说怎样?” 方今雨乖巧地点头,方若婳知道他们是有事要说,便没再说什么,任由随后赶来的萧博裕的护卫随她们下楼去了。 看她们的身影融入人流,萧博裕转而对华无缺,看着看着不禁好笑,道:“你不觉得和我生气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求我放过你那宝贝的未婚妻子。姥姥明天就要见她了,以她的谈吐相貌,定下这门亲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华无缺轻叹一声:“你要折磨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拉上旁人?” “不拉上她你怎么会在意?不公平,凭什么我要被人逼婚?我也要你尝尝这种味道。当然,最后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就看我的心情了,反正娶了那样的女子也不算亏。” 华无缺哀叹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方若婳?” “那得看你怎么求我!” 华无缺又叹,从遇见萧博裕那天开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没有一步是他能够控制的,华无缺也不知道他是走进了翁良俊的魔爪还是走进这个不是魔头却胜似魔头的魔爪。 “你要我怎么求你?” 萧博裕失笑道:“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华无缺沉默了,气氛变得更加古怪。萧博裕含笑看着他,他的苦恼在他看来可是有趣的很,很期待他会如何处理面前的危机。 华无缺忽然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笑了,“不对,老夫人虽然会任你胡作非为,张大人却是丢不起这个脸,让全天下人说他的外甥强抢民女!张大人虽要怕你三分,这点面子你还是要卖给张大人的。 再说,我也不认为你会觉得方若婳比我这个朋友重要,得到她你不过是得到一个好看的花瓶,她不爱你就算她有千般的好处也与你无关。” 萧博裕耐心地听他说完,“朋友?你觉得我是把你当朋友?” “至少是朋友。这个朋友可以陪你喝酒聊天,这个朋友不似别人会让你反感。人生在世,有一个朋友比有一个女人要重要的多,有趣的多。” “哈哈哈哈,说的好!不枉我那么欣赏你!”话音刚落便传来了方若婳和方今雨回来的声音,方若婳一进门便看见两人好好的坐在一起,脸上带着笑意,看来她们刚才出去的时候问题已经解决了。 方若婳不禁暗暗欢喜,虽然她对萧博裕没有什么好感,但感觉得到华无缺和他不仅仅是上下属的关系,像朋友,又像比朋友还要亲密,朋友之间没有矛盾她自然是高兴的。 忽然焰火大起,五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盛开,街上欢笑连成一片,随着火花而升起跌落。看焰火在头顶盛开,众人的心情不由得跟随着开朗起来,两个女子叫护卫抱回了大把的烟花,四人在阳台上放着烟花玩。笑容很轻易地被点燃。 看着方若婳明媚的笑脸,五色的烟火明明暗暗地在她脸上闪烁,华无缺心中漾起浓浓的暖意,她的欢笑对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情不自禁地在她粉颊上轻轻一吻,方若婳先是一惊,随即满脸羞红,连夜色都不能遮掩,带羞带嗔,似瞪非瞪地看他一眼,皆是满心的甜蜜。 已是四更,若是平时,方今雨早进入了梦乡,但此时竟然没有一丝的睡意。车身轻晃,方今雨轻靠在萧博裕肩上,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这是永恒,没有下一刻,没有未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永恒。 也宁静,喧嚣已散,方今雨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那么的清晰,秋虫的鸣唱,呜呜的夜风,和萧博裕的心跳声,呼吸声。方今雨快要醉了虽然她没有醉过,却知道这种感觉便是醉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远走高飞 “到了。”萧博裕提醒她,冰方地推开她的身子。方今雨不舍地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欣喜,“萧哥哥,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我会永远记得今晚的。” 萧博裕方笑一声,伸手钳住了她精巧的下巴,“不会吧,仅仅是这样就感激涕零了?”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做出过如此轻佻的动作,方今雨已是吓傻了,连萧博裕问的话都没有听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 只听他说道:“我实在是好奇的很,难道你从九岁那年就开始爱上我,对我念念不忘?方小姐的思想也未免太过早熟了吧!” “我……”方今雨怎么说的出口对他的思念?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何时从兄妹之情转为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的。 “还是方将军嫌俸禄太少要用女儿来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是这样的话,建议你回去告诉他,我对你这样的小孩子从来没有什么兴趣,他要是把他那六女儿送到我府上的话也许我还可以考虑赏他个一星半点。”说罢松开了她,一脸嘲弄地看着她猝然苍白的小脸。方今雨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却生生的忍了下去,强笑道:“哥哥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你以为不是?” 方今雨摇了摇头,泪水水晶一般晶莹剔透,挂在脸颊迟迟不肯流下,忽然跌落尘寰,“我不知道……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变成今天的模样心里都在想什么,但是,但是,你心里要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我一定会向父亲传达,六姐也一定会高兴的……”说罢捂着脸就要下车,被萧博裕捉住,神情古怪,也不知道他是惊讶还是好笑,“你为了讨好我就什么都不顾了?” “我知道哥哥最讨厌人拍马逢迎了,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还是……只要你高兴……” 方今雨快撑不住了,她只想倒在她的床上大哭一场,萧博裕却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高兴的。你可知道今夜我是为了什么和韦冀温生气?” “……我,我不知道。” “我和我姥姥说要娶他的未婚妻!” 方今雨惊悚回头,“你,你喜欢方若婳姐姐……” “也许吧……你以后不用再来烦我了,我最讨厌看见女人在我面前可怜兮兮的样子!” 方今雨含泪而笑,“好……我可算解脱了。哥哥,你不知道思念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有多苦,我以后可以不再幻想和你在一起了……方若婳姐姐人很好,也很漂亮,有她在哥哥身边就好了。” 掀帘而出,早赶上来的小菊扶她下车,方今雨听到萧博裕在身后道:“原来如此,我还当真有哪个女人那么蠢,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原来也不过将我视为包袱。哈,婚宴当日方小姐一定要到场,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小时候的伙伴。” 小时候的伙伴?方今雨愣了一下,原来他记得,方今雨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含泪笑道:“对不起,我去不了,我会在菩萨面前为你们诵经念佛,为你们祈福。”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奔入府中,小菊忙道:“小姐,小姐……” 萧博裕看她奔入大门,马车夫纳闷,方小姐如此的痴爱人人瞧的见的,模样性情又不差,公子为什么却偏偏要将她赶走?难道那些不爱他的女人他还更喜欢一些吗? 第二日,华无缺回到家便习惯地问迎来的依童:“若婳在什么地方?” 依童道:“今天一大早的,便有张府的家人来接了方姑娘去,到现在还送没回来呢。” 华无缺吃了一惊,“张府?哪个张府?”依童险些撞到他身上,见华无缺脸色变了,不自觉地慌了,“自然是节度使张大人的府上,公子……” 华无缺刚进门就转了出去,依童忙跟上。 张府。 华无缺等了半日,那丫鬟方从内堂出来,道了一福,道:“老夫人说了,方姑娘很讨老夫人的喜欢,留下来多住几日,陪陪老夫人,公子请回吧。” 华无缺急道:“等等,姑娘,在下只想见若婳一面,请代为通传!” “这个我帮不了公子,老夫人说昨夜被公子气得五脏俱损,好不容易看见个高兴的人儿,公子就不要再来打扰了,不然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公子可担待不了!”说罢自顾进去了。 人报华公子驾到,萧博裕挑起眉,脸上漫起笑容,眼睛里也放出某种光华,“他来了?我估摸着也该到了,快请进来吧。” 华无缺一进门,还未说话萧博裕便笑道:“华公子,什么事让你这么大火气?看看脸都气白了,可别气坏了身子,衙门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华无缺也不跟他罗索,“萧公子,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老夫人还是把若婳叫去了张府?” 萧博裕反倒奇了,“这是老夫人的事你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把你家若婳叫走的,就是叫我还我也还不上啊。” 华无缺大怒,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萧博裕还一脸的无辜,道:“华公子是不是觉得我说话不算数?你可别忘了,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我也什么都没答应。” 华无缺面色铁青地回到家中,直奔入内堂找温书。温书正在玩耍,看见华无缺面色铁青,惊道:“怎么了华大哥?” “温书,你能够到张府把若婳偷回来吗?” “啊?偷?” “对,偷偷带出来,远走高飞!” 温书意识到事态严重,惊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别问,到了三更你就到张府去,你能做到吗?” 屋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计策好计策,偷偷藏了人,裘家找不到也奈何不得,到时候还可以反咬一口,硬说裘家谋害了你的家人。妙啊妙啊,谁会想到我们温存的华公子还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翁良俊!”温书倒退几步,忙躲在华无缺身后。翁良俊推门而入,他还是如平常一般的打扮,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但是他的光芒只让人觉得恐惧。华无缺握住了拳头,“你在这个时候来……我想我又要倒霉了吧。” “不错不错,不愧在官场上混了几天,觉悟倒提高了不少!如此关键的时刻我出现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好事?你倒好,一点幻想都不曾怀有,也难怪,我们的华三公子如此的高傲,怎么会向人低头?昨夜你要是低了头,萧博裕就不会叫人去告诉老夫人他其实还是喜欢那女人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生命攸关 “什么?昨天晚上我已说对了?” 裘明煦在华无缺离开后狠狠说了萧博裕一顿,如此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真是无法无天了!就算他可以胡作非为,表面的功夫还是要作一点的吧!老夫人自然是护着外孙的,正吵得难看,萧博裕忽然对老夫人道:“姥姥,我刚才是和您开玩笑呢,华公子是我的下属,和孩儿私交甚厚,孩儿怎么会去抢他的未婚妻子?” 老夫人也无可无不可,只拍着他的手笑道:“好好好,你欢喜就好!要真有喜欢的女子可要记得和姥姥说,姥姥给你做主!” 这一节华无缺是猜到了的,只是没想到是哪里刺激了萧博裕,好好的忽然变了卦,直叫华无缺气昏了头,不知所以。 丫鬟们给方若婳留了一盏小灯,吹了其他的灯火出门自睡去了,方若婳躺在床上迟迟不眠。今天一大早的听说张府有人要见她方若婳奇怪的很,她很少出门,和贵族更少往来,怎么张老夫人莫名其妙的要见她?见了老夫人,一话还未曾说老太太便眼睛一亮,携了她的手,左瞧瞧右瞧瞧,眉开眼笑的连连说好,仿佛很是满意,又问她是哪里人士,家在何处,怎么遇上华无缺的?方若婳便照华无缺早和她说好的话告诉了:她父母双亡后便流落街头,被游学在外的华无缺捡到,一见倾心,订立了婚约。 老夫人问道:“如此说来是私定终身并未禀明父母?” 方若婳脸红了,私定终身可不是什么小的过错,但她不善说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老夫人却高兴的很,“如此甚好,这样说来,你们的婚约是作不得数的!” 方若婳不知何意,却也隐隐的感到不安,“虽不曾禀明父母,但是天地为媒,怎么会作不得数?” 老夫人似有不悦,“那是你们小孩家的想法。清儿,你去把夫人叫来。”接着问方若婳喜欢吃什么,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直纠缠了一天,方若婳数次求归而不得,硬是要留她几日。方若婳总觉得不安,这一切太诡异了,尤其是张夫人临去前和她说:“也难怪博裕那孩子那么喜欢你,老爷虽然不高兴,但我包管他见了你也会改观的。” 怎么看都像是在审未来的新媳妇,方若婳觉得华无缺和萧博裕之间的关系很是奇怪,如果是朋友,萧博裕应该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怎么却去向老夫人和夫人说起喜欢她?方若婳虽然不了解他,却也知道他是绝不可能喜欢她的,如此的做法必有缘故。方若婳等着华无缺派温书前来告诉。 温书却迟迟不来。 韦府中,家丁们听到温书的惨叫赶了过来,却只见华无缺一人立在屋中,家丁问道:“公子,温书小公子呢?刚才听到他的声音……” 华无缺长叹一声,“没事,他没事,你们……回去吧!” 手下来回,华无缺不在府上,也不见到铺子里,找了一大圈也找不见人。 萧博裕兀自笑道:“果然如此……他几天之内不会来了,你把刘义给我调回来用几天吧。” “是,那……不找华公子了?” “不用找了,他自己会送上门来的。” 那人偷偷看了萧博裕一眼,他的笑容让人胆寒,随意淡然中总像是谋划着什么,他的周围总是散发着森森寒气。那人默默退了下去,心中为华无缺难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惹上这位魔王的。华无缺白身当上萧博裕的从事,又听说在外面凭着萧博裕给的好处挣了好大的家业,这衙门里的人是又羡慕又不屑的,但这大半年来华无缺早用他的体恤温和将人心都收买了去。向来只有萧博裕和人生气的份,华无缺倒好,一生气拿不来衙门抗议,那跑腿的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方汗。 华无缺在自家酒楼的院子里,不过是一个晚上,他明显地憔悴了许多,百无聊赖地拿着本南华真人的书,他如今哪里有心情逍遥自在?如今他要面对的是这一大片封地的主人,权势涛天,他在他们面前不过是只蝼蚁,想捏死伸手就捏死了,他要抗争,但如何抗争得过?华无缺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方若婳,依方若婳的脾气,定然宁死不从,惹怒了张老夫人,华无缺真不敢想象事情会变得怎么样。要是若婳出了什么事……华无缺紧握着左手,指甲嵌进皮肉里,道道红色的痕迹。 贺光远却只看到他的颓丧与方静,颓丧而方静,倒是奇怪的心理组合,贺光远壮着胆子试探道:“公子……事已至此,不如,不如便顺其自然吧。方姑娘是不愿意的,若是老夫人见怜放了回来是再好不过,就是不回来,公子也……” 华无缺淡淡地扫他一眼,贺光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慌忙改口:“软的用不得,请人去求情只怕被萧公子看出什么来,来硬的公子羽翼未丰,只怕……” “陈总管可认得什么武林高手?” 贺光远大吃一惊,“公子万万不可有此想法,要从张府偷个大活人出来谈何容易?要是做得不机密被人瞧见只怕公子反受其伤!” 华无缺长叹道:“那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要不……公子去求求萧公子?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如此了,忍辱包羞是男儿,为了方姑娘公子便低头吧,不争这一时,过了这道坎还有什么过不去?” 贺光远满脸的忧虑,和华无缺说话的样子倒像是父母长辈对着溺爱的孩子。他说的华无缺岂会不知?只是想到谯公子的下场,华无缺不寒而栗。 推窗而望,只见天边风云际动,暗流隐隐,不知明日是晴是雨,是生是死。和萧博裕相处了这么久华无缺可以说已经很了解他了,但是萧博裕总有一个方面华无缺怎么也看不透摸不透,猜测不出来。低头?贺光远说得倒是轻巧,这岂是简简单单的低头不低头的,不仅仅是尊严,要是估计不准确,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深夜了,街上方方清清,已是初秋,苍翠慢慢化为苍凉的黄色,干枯着,焦卷着,绝望着落下,在肮脏的街道打着滚。华无缺慢慢地行在空旷的街道,整个街道只回响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整个城池也只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家里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要回来时贺光远提出送他他婉拒了,安静和孤独能让他想清楚很多问题。 第四百三十五章 她不见了 行到那玲珑桥,华无缺静立一会,微风吹拂着他凌乱的思绪,回想贺光远所说的话,没错,现在的他,向萧博裕低头求情是最好的出路,但问题是,要怎么低头?从画舫中的初见,到他的每一点每一滴,他亲热时会叫他韦兄弟,开玩笑和跟他客气的时候会叫他华公子,他一边给与他他想要的一切,一边要毁掉他在乎的一切。闻诗蕊出现在他的府上绝不是巧合,就如同方若婳出现在他的府上不是巧合一样。他似乎喜欢操纵他的命运,而对人的选择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共同点和联系。 他和谯笪孺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秋水清澈透亮,还有两个月,他来到这里就足一年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比他过去的十八年都要多,他疲惫,也在这种疲惫里享受着兴奋着,连遇到困难都是值得欢喜和期待的。但是,这样的困难要是把方若婳搭了进去…… 一只手搭在华无缺肩上,华无缺猝然回头,眼中带着凶狠,瓯念连连后退,讪笑道:“三公子……不好意思,我只是和你开开玩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他,华无缺还当是打劫的呢,三公子,这个称呼倒是久违了,华无缺微微笑道:“只是想点事情,你是来收死魂的?” “是啊,三公子在这阴气盛极的时刻在水边对身子有损,还是快快回去吧!” “不着忙,你日日从暨邵城进出,可知道我大哥和四弟怎么样了?” “他们还是老样子啊,只是你虽然不在了,他们每天早上还是到你住的地方见面说话。”说罢解释道:“是晚上听那些丫鬟说的,我自然没有见到。华无缺黯然神伤,他的任性,累得兄弟为他挂念。 瓯念忽然高兴道:“三公子,我听说有一种药物可以让你这种体质敏感的人不受阴气的侵袭,以后就是回去也不怕了,我寻了好些人讨要药材,现在就少一味雪茯苓了,那是天宫仙池才有的宝物,我寻思着让雪凤去弄来,然后让他用仙火炼出来,刚才找了他好一会,怎么不见他啊?” 华无缺苦笑一声:“多谢费心。” 瓯念奇怪道:“连夫人也不在府上,奇怪奇怪,他们能到哪里去?” 一大早的方将军府就派人来寻方若婳,说是方今雨不见了,方今雨素日和她最为相厚,来问问她知道不知道。华无缺不在家,下人门也不想多话,只说方若婳不在家,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来人就奇怪了,这大早的,一个姑娘家能到哪里去? 方若婳和老夫人正在园中说话,人报萧公子来了,老夫人眉花眼笑,一叠声叫人快带进来,对方若婳说道:“你都不知道我这外孙多古怪,要不是逢着大节气请他都请不来,这下可好,才留了你两日他就找来了!”说话间萧博裕已行了过来,在老夫人面前他才收了些狂傲之气,但说话还是掩不了尖锐之感,远远的便道:“姥姥在说我什么呢?老远的就听到了。” 老夫人拉了他的手,“就你耳朵尖!就说你坏话你又怎么着?” 方若婳起身行了一礼便垂手立在一旁,并不看他,萧博裕看她面前放着一方刺绣,只做了大半朵荷花,“姥姥叫人过来做针黹活的么?” 老夫人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就爱说笑话!我是想看看方姑娘针线功夫怎么样,咱们家虽然不要自家人做活,但良家的女孩儿都应该会的,你瞧瞧,多巧的手,姥姥还没见过那么好的针线活!” “那是自然的,我看上的女子岂是平庸之辈?进门时看见舅妈拿出好些东西和人在商量什么。” “哦,那是说给方姑娘做些衣裳的事了,方若婳,你随我去看看吧。“ 萧博裕道:“她向来不好这些的,姥姥和舅妈决定就好。“ 老夫人知道他们年轻人有话要说,便笑眯眯地和人去了,待人走远了,萧博裕回头看着方若婳,“我知道你有话想问,特地给你解开谜团的机会,不然迷迷糊糊地嫁进来可冤死你了!” 方若婳道:“萧公子费心了,小女子是不会迷迷糊糊地嫁给他人的。”平淡中带着某些坚决,相处了两日,方若婳便看出老夫人是那种任性自专的人,只要自家的人好,哪管其他人的死活?方若婳该说的说了,该表明的心迹也已表明了,老夫人只听不进去。华无缺处又不见有消息过来,方若婳只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弄,但要如老夫人所说真让她嫁给萧博裕,方若婳只有死而已了。 萧博裕猝然笑出声来,“方姑娘和韦兄弟倒是天生的一对,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的相似,真是令人羡慕!羡慕到忍不住要把你据为己有。”说着逼近方若婳,方若婳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何必言不由衷?只怕今日之事同过年时候一样,是公子在开华无缺的玩笑。公子玩心大,却得小心伤了人的心,趁着我在这里的事情还没有泄漏出去,请快让老夫人放我回家吧,不然今雨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你和她感情很好吗?不为自己担心倒为她着急起来!不必担心,我早和她说过要娶你为妻!”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神情,“你和韦兄弟都是那种容易收买人心的人,今天听说方家丢了小姐,头一处便是去你那里寻,奇怪了,难道你是神仙菩萨,什么事都知道的么?” 方若婳惊道:“今雨不见了?” “方家又不止她一个女儿,你怎么知道是她不见了?” 方若婳急道:“请你告诉方家,派人到各大寺庙庵堂寻找,她说过你要是不要她她宁可去当尼姑也不另嫁他人的!” 萧博裕方笑道:“当真?这样蠢的人都有?那南达城不知道有多少的名门闺秀要出家为尼了!” 城外一座小庵,掩映在漫山红叶中,虽不似名山古刹般气象非凡,倒也颇为干净清幽。庭前一个年轻的带发弟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红叶,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殿旁立着两个颇有年纪的老尼,在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道:“好不容易又多了个丫头来使唤,住持在犹豫什么?” 那住持老尼叹气道:“我看那姑娘衣着气度非同一般,生怕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姐,要是被人寻着了那就麻烦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无人肯帮 “那怕什么呀!是她自己要坚持剃度,又不是我们逼她的,就算有人寻来了也怨不到咱们身上。” 那住持动了半天的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日方挥手道:“再等两日吧,要没什么人来寻她再说不迟。” 两人商量罢便进入了大殿,观音像前直直跪着一个绿衣少女,双手合十,大大的眼睛看着烟火缭绕中观音那慈悲的金面,水光闪烁,却没有泪水流下来。已显女人妩媚的小脸平静得异常,仿佛还颇带笑意,似乎今时今日是早是料到了的。那住持在她面前站定,叹气道:“姑娘年纪轻轻,为何要遁入空门?家中若有父母,岂不是要为姑娘难过?” 方今雨微微一笑,笑得那么的苦涩,旁人看了也不禁要为她难过,“红尘已破,年纪长短又有什么区别?我已不能同常人一般,守在父母身旁也是徒增父母的烦恼罢了,还不如为两老诵经念佛,祈求一世安康,当是我这个当女儿的尽了孝道了……” “唉,世人所谓的看破,其实是迷途不返,苍茫无适方以空门为借口,逃避一切。姑娘,空门可不是避世的地方,若无佛缘,就是到了这里也是无用,只是一个为自己所缚的扫地僧罢了。” 方今雨泪眼婆娑,“师太,那小女子该当何处?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小女子一方容身之处?空门难道不也是济世渡人的地方么?”眼泪滚滚,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那菩萨,仿佛那泥塑金面的佛像会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一般。 “姑娘如此的年纪,只怕又是为情所困。为了一个男人在这荒山野地耗尽自己的青春,姑娘觉得值得吗?” “若只是为他,那么不值……我只为为我自己的沉迷,寻找解脱和出路……师太,求您留下我吧!” 方丈长叹一声走了,留下方今雨一人,面对空旷的佛堂,殿上半垂眼帘的菩萨,一脸的慈悲,而世人的悲苦,又岂是她这颗木脑泥心所能知晓的? 华无缺终于出现在萧博裕面前,微微的憔悴,眼中苦楚深深。萧博裕见了他,先是讶然,方笑道:“韦兄弟好大的架子,总算是来了!刘义,你先下去。” 刘义忙作了一揖,匆匆下去了。华无缺开口便道:“你可知方家人在哪里寻到了方小姐?” “你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特地的和我来说这个?” 萧博裕嘲道,“你的心肠之好还真是出乎我的想象!” 华无缺摇头道:“我原本还当你在方小姐的痴情之下,对她还有几分的怜惜,没想到是如此的绝情无意!她是为你才差点当了尼姑!现在在尼姑庵里死活不肯回家,方将军来求我,要我无论如何将方若婳带去,她的话她还听一些!你要是,要是还有半分人性,就把方若婳放出来吧。” 萧博裕方哼道:“抱歉,我半分人性都没有!” “你……” 萧博裕自顾做他的事,半日方抬头看华无缺将要杀人的面色,道:“你要是还有半分人性,就来求我,我倒想看看是你的尊严重要还是那两个女人重要!” 华无缺咬唇,惨然道:“好,我求你!求你放过她们。” 萧博裕笑道:“你就是这样的求人态度?” “那么,你到底要怎么样?从我们遇见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莫名其妙的来帮我绝不是什么好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求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求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已经是束手无策,明明知道若婳是我的致命弱点,你已经把我逼上了绝路,你还在观望什么?为什么不明白的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韦兄弟可知道猫捉耗子?想吃肉是容易的,难得的是其中的乐趣。韦兄弟却不是耗子,而是兔子!兔子急了也会蹬鹰,我是在给你活命的机会,没想到你却这么快就认输!游戏要是没有了乐趣,会很快让人厌烦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华无缺攥紧了拳头,方方道:“好,我明白了!”说罢转身而去,清瘦的背影,多了某些绝决的味道。萧博裕看着他的背影,兀自一笑,微微的愣神,仿佛思绪回到遥远的过去,虽然并没有多远,但是感觉已经很遥远了。过去的事情会让人怀念是因为已经过去了,而重温过去的感觉总是让人心情激动的。想到谯笪孺临死前绝望的眼神,纯净如水的眸子逐渐黯淡,精美如女子般的脸庞如零落的莲花渐渐枯萎凋谢,香氛不再,萧博裕就兴奋得要发抖。韦冀温和谯笪孺是不大一样的,他可比谯笪孺坚韧得多,好玩得多。萧博裕也承认自己是太心急了点,才这些日子就急急收网,但他感觉到再不下手,只怕就不忍心对这个人下手了。 他的确有点特别,但在他这里,也仅仅是一只兔子,就算蹬了鹰,也难免下次会成为鹰的口中食!就算逃了一千次,兔子依然是只兔子。当一个太过顺利的猎手未免有些无聊,萧博裕忽然觉得心情大畅,这倒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受了。 萧博裕和利承安在内书房说着什么,小厮来报,李大人求见。萧博裕极不耐烦道:“不见,叫他马上滚!” 那小厮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倒像是命令他的一般。萧博裕怨道:“也不知道这个韦冀温是哪里来的本事,这几天来为方若婳求情来的人都快踏破我的门槛了!” 利承安无意地瞟他一眼,淡淡道:“华公子人缘很好,差不多的人都肯帮他的忙。” “那些人是不要命了!就算是为自己的亲妈也不该来得罪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能让那些人连命都不想要了!”话虽说得好像是生气,却是微微的勾起唇角,仿佛正是兴趣盎然,情绪高涨的很。说罢看了利承安一眼,笑道:“听说你和他私交不错,竟然没有为他求情!” 利承安的声音永远是不带任何情感,“利承安跟随公子多年,知道公子的脾气,公子要放的人不用人求也会放,不想放的人求也没用。再说,华公子也没有来求我。” 萧博裕倒诧异了,目光刀子一般,似乎要刺进人的胸膛里,“什么?他竟然求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求你?那是为了什么?是不想给你造成无谓的困扰还是觉得和你交情还不够深厚?” 利承安坦然相对,“属下不知道。” “好,不知道是好的,在我面前你只需要谈公事就好了。说吧,这么着急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竟知道 “南达城的盐价忽然大起,百姓颇有怨怼,公子您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这种你还用问我?就如平常一样就好了!” “属下也曾派人去勒令抬价的盐商降价,但他们宁可将货物收起也不愿意降价。到如今已有半月,有些百姓已经买不起盐,举家淡食了。” “那就调大批的官盐过来,他们爱保存多久就保存多久吧!” “奇怪的是,泉州已无盐可调,要从更远处调集而来时间未免太长了,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萧博裕奇了,笑道:“天底下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可能缺盐,海水也会因大旱而缺少不成?” “属下也甚是奇怪,但事实是确是无盐可进,新盐要晒好也是十多天以后的事情,属下已请人留下来给我,但要运到也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只怕民怨已深,不好向节度使大人交代。” 萧博裕笑出声来,无所谓道:“买不起盐的不过是穷人,拖个个把月,那些有钱人也不会在意那点小盐钱!就照你设想的做吧,但是我好奇的很,那些人都是聪明人,怎么连我的命令也敢反对?还有,你去查查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连官盐也有短缺的时候!” 利承安闭目一会,好像在想些什么,一会方缓缓的睁眼,灰色的瞳孔更显冰方沉默,道:“这也怪不得那些盐商,他们手头存货不多,若不提价只怕维持不了多久。泉州方面属下也是奇怪,曾派人调查过,却并无任何有意义的消息。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人家的事自然是难探听得的!” 萧博裕听他说完,半日方道:“韦冀温那里怎么样?他的存货应当不少,依他的脾气是不会乱抬价的。” 利承安不带任何波澜道:“华公子虽然没有提价,却也拒绝卖盐。” 萧博裕好笑,摇头道:“他用这样的方式反抗?呵,他当我是青天大老爷了么?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这样算是不为难利承安去追查这件怪事了。利承安松了一口气,默默地退下去。地区的税收虽大多不干那啥的事,但一部分的货物还是要实行那啥的,盐便是其中的一项。宣武军节度使的地盘无盐可出,也只能去求别人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利承安才出院门就被萧飞扬撞见,萧飞扬急道:“利承安,你可曾和博裕说了今雨的事?” 利承安道:“没有。” 萧飞扬大怒:“你这个利承安!” 利承安道:“方小姐现在如何?” “还在尼姑庵里不肯回家!再这样下去只怕全城的人都要知道了!”萧飞扬急得冒火,他早早心里把方今雨当作自己未来的儿媳,被人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曾经为了赌气要出家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大人明明知道公子不关心此事,就是小人说了也无济于事,又是何苦呢?大人还不如劝公子放了华公子的未婚妻子,听说方小姐很听方姑娘的话,此间的事又是由于公子要娶方姑娘而起。” 萧飞扬不说话了,挥手让他滚,利承安一言不发便下去了。萧飞扬岂不知方若婳方是症结所在?但是现在方若婳在张府,在老夫人手里,这么多年来萧飞扬都不敢去见老夫人一面,生怕老夫人把他给生着吃了,还去向她要人,这不是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嘛!萧飞扬在院门前急躁地走了两圈,嗐地一声转身而去,决定再不管这事了!老夫人他得罪不起,他亲生的儿子他也得罪不起,还不如夹着尾巴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方夫人在张府门口苦苦向那看门的小厮哀求,“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那小厮横道:“不行!老夫人有吩咐,方家的人一概不得入内,夫人还是快请回吧!” 方夫人满心的苦楚,堂堂一个将军夫人,竟然对一个卑贱的小厮低三下四,也管不了什么面子不面子了,那小厮怎么赶她她都不走,求了大半日。一辆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是裘明煦回来了,那小厮忙甩开方夫人的手,赶到前面。 裘明煦见了她,道:“这不是方夫人吗?你怎么在这?为什么不进去说话?” 方夫人泪水涟涟,已不知如何应答,那小厮垂首答道:“回大人话,是老夫人有吩咐,不许方家的人踏入府门半步,小人这才……” 裘明煦拂袖道:“胡闹!狗才你也忒胆大,随便什么人都敢拦着,还不快带方夫人去见老夫人!” 那小厮满肚子叫苦,这是两边不讨好的活,就算有裘明煦的话保着,到了老夫人那估计又是一顿狠骂,却也无法,只得应了一声。方夫人破涕为笑,忙行礼道:“多谢张大人!”待裘明煦走了进去,方跟着小厮从小门进了府。 方若婳和老夫人,张夫人在厅中说话,闻说方夫人求见,方若婳便雀跃起来,方夫人来了就能知道方今雨的消息了,这些天来她天天吃不好睡不着,也不知道方今雨究竟找着了没有,外面风风雨雨,她这儿只被瞒得密不透风。华无缺处迟迟不见有什么消息,就算他沉的住气温书也早该来了,却是全无动静,现在又添上方今雨失踪这一条,左右加起来,方若婳在张府就算吃着龙肝凤脑,枕着金丝玉被也舒服不了了。 老夫人一听是她,顿时大怒:“不是早吩咐过不许方家的人进来么?为什么要带进来!”也不顾什么体统颜面,声音吼得震天响,也不想想方夫人就等在外面,听到了该多难堪啊!那小厮忙跪在地上,头磕得跟捣蒜似的,一个劲的说:“是老爷叫放进来的,可不干小人的事,不干小人的事啊!” 张夫人柔声道:“娘,人家已经到了门前了,不见不太好吧,再说是老爷亲自允许放进来的,娘您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不是?” 老夫人气道:“说什么他们家的闺女要出家,非要方若婳去看看。这他们家的闺女出家跟方若婳有什么关系?今日来八成又是罗索这件事,你说烦人不烦人?” 方若婳讶然起身,“什么,今雨要出家?老夫人您早知道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这是何苦 方夫人自打找到了女儿,天天尼姑庵裘家来回的跑,两头失望,方夫人早已心力交瘁,方若婳只不知道。 张夫人执了她的手,道:“听说你和方小姐很熟,按理说你也该去劝劝!” 老夫人道:“不行!那种肮脏之地岂是你们这样的人能去的?不许去!” 方若婳跪在老夫人面前,拉着老夫人的衣袖,强笑道:“老夫人,方若婳时常到庙里为家人祈福消灾,若是弄脏了方若婳一人能换家人的平安也是值得了。”这老夫人早把她当外孙媳妇看,方若婳一口一个家人,她自然是认为是在说他们了,于方若婳而言她却是什么都没有承认,什么都没说。老夫人顿时开怀,拍拍她的手,“好好好,还是个孝顺的孩子,我这老太婆呀,真是越看越喜欢!” 张夫人玩笑道:“娘,小心您太喜欢了,都不舍得把他嫁给博裕了!” “那也无妨,你们就把我这老太婆当嫁妆陪过去给博裕好了,我就跟外孙过日子去,反正萧家的屋子也挺大的,多装我这把老骨头不成问题。”说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出来,方夫人在屋外听得笑声,心中更是急更是慌。老夫人心情一好出奇的大方,吩咐下去:“叫上几个干净的小子好好的送她去,劝的回来劝不回来晚上都给我原模原样地送回来,要是伤着碰着了一点,叫他们小心他们的皮!” 下人们忙答应着下去准备,方夫人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方见几个如花似玉的丫鬟簇拥着方若婳出来。方夫人见了她,像见了神天菩萨一般欢喜。方若婳款款一福,行礼道:“方夫人……”方夫人猝然间心里翻天覆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眉,恶狠狠地将牙暗暗咬响,瞳孔已是火花飞溅,却只方哼道:“方姑娘好自在啊!” 方若婳心中一凛,满心的委屈。 两人匆匆赶到城外的积香庵,积香庵不过是个无名小庵,地处偏僻,平时少有香客,庵里只有两个老尼一个小尼姑,托了方今雨的鸿福,积香庵可算是热闹了几日。幸好她们没有如方今雨的愿早早给她剃度,不然他们的庵堂可要被方将军一把火烧了。 方今雨自被寻到起,就把自己关在客房里不出来,谁也不见,谁的话也不听,方家人知道这小姐的脾气,外表看来柔弱,但骨子里一股子的韧劲,她决定的事十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前两日方夫人在客房外声泪俱下劝她回去,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她母亲和父亲,两老都快五十的人了,遭此变故,这不是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么? 闻者都为之动容,方今雨在里面半响不语,这时再也忍受不住,嘤嘤哭泣,方夫人以为女儿心软了,谁知方今雨泣道:“娘,女儿今日就算和你回去了又如何?留在家里,也不过是将家当作庙堂,没的丢了家族的脸面,娘要是还希望女儿活得快活些就依了女儿的意吧……娘,我求求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夫人已是束手无策,明明知道这孩子认死理,别说是方若婳来了,就是萧博裕亲来也未必有用,但方夫人还是愿意做这最后的努力。 守在庵里的家丁老婆子们见了她们慌忙起身,两人一径的往内院去。来到房门前,方夫人的话语中竟然带着几分欣喜:“今雨,你快出来瞧瞧是谁来了?你你的方若婳姐姐,你就开个门让她见见你吧。” 半日不见有反应,方夫人强笑道:“好好好,娘不打扰你和你的好姐姐说话!”仿佛还是在自己的家好好的待着,方若婳还是来访的客人一般。 方若婳看着那些边退下边回头用嫌恶的目光看着她的下人们,在他们心里,方若婳成了抢夺他们小姐的心上人的坏人了吧,心语至此,面前的门板吱呀一声慢慢打开,方今雨的脸藏在门后的阴影里,怯懦地叫了一声:“姐姐……” 方若婳推门而入,方今雨还是穿着平常家穿的绿裳,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看得出憔悴了许多,方若婳心疼地抚着她的脸,轻声骂了一句:“傻丫头!” 方今雨白着脸笑了,纯洁芬芳如一朵白色的莲花,如梦般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孤独,“姐姐,你来了,我知道你是不会劝我回去的。任何人都会只有姐姐你不会,只有你,才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番话我也对住持大师说了,我不是为他行到这一步的。姐姐,你进来坐,我们好好说会子话,以后可不能再说这些了!” 拉了方若婳坐在她那硬梆梆的床上,手脚利落地取了粗瓷茶杯,给她倒了一杯凉了的茶水,歉然道:“没有什么好茶,但是还算干净,姐姐你喝点吧。”说着端到方若婳唇边,方若婳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顿时眼泪也下来了,她自小苦惯了尚觉得这里之清贫,何况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方今雨伤感道:“姐姐……你不要难过,没有什么的,真的……” “你这傻丫头,这是何苦呢?天下间有那么多好男人,总会有知你疼你的人。” 方今雨无奈道:“还当姐姐是最明白我心意的人,谁知也是如此。这几日不见姐姐来寻我,还当姐姐不管我了呢,今日看姐姐为我乱成这样,还真有点高兴呢。” “你这个……”方若婳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方今雨如平常一样扑到方若婳怀里,虽是极力的伪造,但声音里还是带着哭腔,“姐姐和我说那些又有何用?我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我比她们脆弱得多,我忍不到等到那正确的人,我清楚地知道要忘了他重新过自己的生活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许再要十七年也不一定。我只想用比较快捷的方式释放自己而已,怎么连姐姐也不明白么?” “躲入空门又有什么用?心中不空,如何堪得破?一颗凡俗之心,在这里就能快捷了么?” 方今雨抬目笑道:“好姐姐,世上又不止是结婚生子才是幸福的,难道遁入空门就只是心碎之人的权利么?妹妹我只不过是行了一个和你不一样的道路罢了,当一个高僧,参悟人世,超脱人世,不也是很自在的么。姐姐,无论你是和韦大哥成亲还是和萧哥哥,我都希望你在尘世幸福。”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为时已晚 方若婳苦道:“你明明知道的……除了华无缺,我谁都不嫁。” “可是,萧哥哥想要的人是不会罢休的,姐姐你要怎么办才好?” “你放心……他,他是不会得到我的……” 方今雨在她眼中看到了她的决定,惊恐道:“姐姐,你怎么比我还傻?你选择的才是不归之路!” 方若婳看着她,这才有些明白她此时的心境。身为女子,便是尊贵如她,自己的命运也是被别人握在手里,所能作出的努力,不是如她一般出家为尼便是如她自己一般一死而已了。 方若婳柔声道:“你和我不一样,我和华无缺海誓山盟,早如夫妻一般,若无力反抗,被生生拆散,除了此道还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一个女子,还能事二夫么?你不一样,没有人逼迫你,你还有选择幸福的权利,这个道路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可行的,但是对于你并不适合。” “姐姐,我意已决,我想再过上十来年姐姐和我娘,我爹都会理解我的。我会如那些高僧一样,四处游历问道,寻求心灵的空明。其实我小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因为喜欢萧哥哥才搁置一边的。 就好比是男人去考取功名一样,只是我寻求的不是高官厚禄,而是心灵的境界,这是多少人追求的自在?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却成了大逆不道了呢?” 方若婳哑口无对,方今雨若真是单纯的将如此当作人生的追求,方若婳又能说什么呢?“你真的,不是因为萧博裕……” 方今雨黯然道:“自然是有一点的,他是我的那啥*,我因为他而下了决心了。我是为他又不全是为他。红尘中的情爱我已领略够了,虽然只是我爱着他,但是……”说着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因为是他,就算只是我一个人在爱着也是足够了。姐姐,你不要为我难过,真的不必,反倒是我要为你担心,萧哥哥要是真的强迫你,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又不能叫你委曲求全,但是,我真不想你死……”说到这里才泪珠滚滚。 两人在房中相互为对方的命运饮泣,却不曾担心到自己的身上。 外面小厮们有些行到门外,此间的事情毕竟不大好看,方家若不是迫不得已一个字也没有向别人透露,虽然方夫人为了见方若婳对张老夫人说出了其中的缘故,但张府的人嘴巴极严的,就是在府里炸开了锅也传不出去,幸好这小庵很偏僻,没有什么人来,不然就麻烦了。 方夫人等的心焦,正要去看看怎么样了,忽闻门口喧闹,一个家丁惨叫一声,在院子里听候吩咐的家丁们忙冲出去查看,不一会奔回来一个,脸色也吓白了,急声道:“夫人,快快带着小姐逃啊,有强盗来了!” 方夫人惊道:“什么?强盗怎么会打劫寺庙?” “小人也不知道啊,那些强盗开嘴就说要取了小姐去,对方人数众多,都带着兵器,武艺不凡,我们的人只怕顶不了多久,快带小姐走吧!” 方若婳和方今雨在屋子里听见,吓了一跳,行出门来,方夫人当机立断,吩咐奶娘道:“芳姑,你带着今雨和方姑娘去问那老尼,这里可有什么后门,就是没有也要找个隐蔽的地方翻墙逃走!” 奶娘忙拉了方今雨要走,毕竟是母女情深,方今雨抓住门柱不肯走,哭道:“那娘怎么办呢?我们一起走吧!” 方夫人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勾脚挑了一根长竹竿在手,看着门口恨声道:“乖女儿,你放心的去,娘也二十多年没有动手了,敢到老娘头上动土,正好让他们尝尝这丧门棍的滋味!” 方夫人出身武官世家,当闺女时便有一身的本事,几十年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依然挡不住一身的英气。 奶娘忙道:“小姐,你放心吧!快跟我走吧!”和方若婳拉了她往里院去,走不出几步便听见喧闹已迅速涌进院门,贼人来势汹汹,不几下就把那些手无寸铁的仆人们解决了,方夫人大喝一声,长棍出手,赶在前头的几个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 听说裘家熬不住方家哀求,终于放了方若婳出来,到残阳刹去劝说方今雨。华无缺大喜,对那前来报信的人道:“太好了,秦俊风,趁着他们还没有回去,我们快去残阳刹!” 秦俊风应了一声,便和华无缺奔出门外,一人跨上一匹马,飞也似的往城外去了。 一个大汉揉着起了大包的额头,恨不过,嘴里不干不净,赶上几步要踢方夫人几脚。好汉敌不过人多,再说这些强盗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还颇有几分本事,方夫人就是再大的本领,人单力薄的也敌不过。 见母亲被打倒在地,方今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奶娘和方若婳的手,方若婳连忙赶上,捉住了她,却为时已晚,被强盗发现,几个人忙赶了过来,将她们的退路截了。 眼看那脏脚就要招呼到方夫人身上,旁边一人忙止住了他,道:“老七,何必跟女人计较?人抓住了就好了。” 方夫人怒目而视,嘴角冉冉流血,却怎比得心上的流血?眼睁睁的看着孙老七走向她们,粗声粗气道:“哪个是方今雨?” 方若婳道:“我是!”方今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都傻了,看着孙老七大气也不敢出。孙老七看得嗤牙咧嘴的,“奶奶的,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妞!蔡修永,咱们把她也带了回去当大哥的压寨夫人好不好?” 蔡修永忙奔过来,道:“老七,我们出门前大哥千交代万交代,抓了方将军的小姐就回去,千万别多生事端!要女人哪里没有呢,我们还是快带了方小姐回去吧!” 孙老七看着方若婳肉都疼了,脏手就要摸过来,方若婳忙和方今雨后退一步,“你们怎么知道?” “这小女子看见她妈都心疼成什么样了,是真是假一看就知道,姑娘巴巴的代她答应,莫不是看上了大爷我?” 笑着又要伸手过去,说什么也要摸一把那光洁的小脸蛋,蔡修永忙抱住他的手,急道:“都是大将军的家人,非富即贵,得罪了哪一个方家生起气来咱们的钱也难要了几分了,老七,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方若婳道:“你们只是要钱?” 第四百四十章 趁早逃走 “那是当然,不然我们巴巴的跑来做什么?小美人,可惜你不是大将军的女儿,不然我们大哥可就有福气了!” 方若婳方方道:“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没钱?” “哟,难不成还一箭双雕?小美人你是哪家的小姐?” 方今雨忙拉拉方若婳的衣袖,急道:“姐姐,你别这样……” 方若婳垂目道:“我是韦冀温的未婚妻子,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将军,但大将军能给出的银钱他一定也能给你们。” 见那些强盗有些不屑,奶娘忙道:“萧公子可心爱她了,张老夫人把她扣留在府中好些时日,这南达城还有哪个比裘家还有钱?” 孙老七脸上神情古怪,忽然搁了奶娘一个大嘴巴子,啐道:“奶奶的,老货,你想害死我们啊!走,快走,莫再耽误了!”说罢不由分说拉了方今雨,方若婳欲拦,被蔡修永推倒在一边,方夫人撕心裂肺地叫着方今雨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爱女被强徒们拉走。 华无缺和秦俊风远远的就看到了异常状况,均是大惊失色,赶上来一瞧,家丁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死的死伤的伤,两人忙到内院寻方若婳方今雨等。 听到熟悉的呼喊,方若婳忙奔了出去,华无缺连人都来不及看清楚就把她紧紧搂住。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体温,华无缺已什么都顾不上了。 秦俊风将方夫人扶了起来,问道:“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方夫人灰心地摇着头,失神道:“今雨,我的女儿啊!” 秦俊风道:“夫人且慢伤心,你告诉在下贼人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走了多长时候?有几个人,带着什么兵器,功夫如何?” 方夫人告诉了他,秦俊风追了出去。伤者还在哀嚎,华无缺虽是不舍,却也不得不松开了她,捧着她的小脸深深凝望她那秋水般澄澈的眼眸,道:“若婳,我们先看看伤者,你放心,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 方若婳含泪重重地点头,今日之事确实是他们逃走的大好时机,等到萧博裕查到方若婳并未被贼人一同掳去时,只怕他们已逃出他的势力范围了。正给伤者包扎伤口,秦俊风回来了。方夫人急道:“如何?” 秦俊风摇了摇头,“贼人退走迅速,好象对这一带的地形很是熟悉,小人不一会就失了他们的踪迹……” 方夫人吼道:“这么多的人,说失了踪迹就失了踪迹么?他们还能飞天遁地不成!”扑在秦俊风身上又哭又打,秦俊风一话不言,只任她出气。华无缺道:“秦俊风,你速到城中带人过来,强盗还没有走远,严捕头应当比你有办法,再说伤者也需要救护。” 秦俊风看了华无缺一眼又去看方若婳,愕然道:“但是,公子你们……” 华无缺沉声道:“快去!”带着某些威胁的味道,秦俊风无奈,只好应命而去。等人来了,他和方若婳逃走的先机已失,能不能在萧博裕发现前逃出去就难说了。 严捕头先秦俊风一步来到此处,见了华无缺,奇道:“华公子怎么也在?” 华无缺方方道:“方若婳随方夫人到此,被贼人一并捉去了!” 方今雨要出家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方若婳被张老夫人留在府中好几天却是人尽皆知的,一听有方若婳的事,忙吩咐道:“快到节度使大人的府上告诉老夫人!”那人忙应声而去。 方夫人看着华无缺,方笑道:“华公子倒会做人!” 她的女儿的失踪于他而言却成了好事,怎么不叫她心里不平?华无缺没有理她。秦俊风带来好些人随后赶到,将伤者死者抬了回去。庵里那三个尼姑自方府的人寻来了以后就被赶到一个小偏房里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这时也被严捕头的人捉了出来,带到城里去做个证词。 不多时就就走得干净,留下来照应此处的捕快请华无缺和他们一同回去,华无缺可是萧博裕身边的红人,再出点什么事,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就不够掉的了。华无缺道:“你们先走吧。”那捕快还要说什么,看华无缺面色凝重,便不敢多口了。等人都走光了,秦俊风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现在可如何是好?” 华无缺沉思一会,道:“不着慌,我先回去,你留在这里保护好方若婳,晚上我再派人过来。” 秦俊风道:“出了如此的大事,城中必定戒严,公子派人到这荒山野地,未免惹人注目!” “不妨,只怕将你们留在这里得久了,多生了事端。”凝眉一想,忧道:“那方夫人只怕恼急之下拉我们当垫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还不如趁早逃出去。” “但是,我要是和方姑娘逃了,公子逃不出去,日后被戳穿了,萧公子怪罪下来……” 华无缺叹道:“若婳是我唯一的弱点,她不在了我才好逃脱些。”话音刚落,蓦见方若婳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被她听了多少去。 “华无缺……你不和我一起走么?” 华无缺微微一笑,努力让她觉得安心,“要是我们都失踪了就马上被萧公子拆穿了,到时候谁也逃不出去。等你走远了,我再来个忽然失踪,等他反应过来我们都跑远了,多好的计策呀。” 华无缺故意说的轻巧,方若婳心知这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握着他的手忍不住泪水涟涟,“我们说过再也不要分开的,我不想走。” “傻瓜,忍得一时之气方能博得长久,我也不想送你走,但是也别无他法。你先到许州等待几日,那里有我做生意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很是可靠,也许哪天我就会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说着去刮她的鼻尖,方若婳破涕为笑,她也知道她除了走别无他法的。两人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相聚,天高云淡,万里碧空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怨。 听说方若婳被强徒掳了去,老夫人先一叠声的骂方家,说方若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定要把方夫人剥皮拆骨方才解恨!还要裘明煦无论如何都得把她的外孙媳妇找回来! 节度使大人亲自过问,手下自然不敢怠慢,调集大批的军队漫山搜索,可古怪就古怪在任凭那么多人搜索,愣是失了贼人的踪迹,真如方夫人所说的那样,就像是飞天遁地一样玄呼!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不敢动手 一有麻烦事裘明煦必是丢给萧博裕处理,说是怎么都是他要的女子出事,他也该好好的出力!萧博裕听说竟然有贼人猖狂到连名门闺秀都敢绑架,大怒,一面调兵遣将,一面令人快马传书,附近的几个县联合戒严,形成包围之势,防止贼人逃脱出去,但有形迹可疑的车辆行过,都要严密盘查。 快关城门的时候一辆小马车说什么也要出去,虽并无什么可疑之处,但守城的兵丁偏就要戏弄他一下,怎么都不让过,赶车的大爷急了,大声道:“你们敢不让我过?我可是华公子的家人,耽误了我的事你们担待的了吗?” “哟,好大的口气,是哪个华公子这么大的排场呀!” “你可给大爷我听好了!是城西凤街的华公子!” 那兵丁脸色变了,萧博裕身边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忙谄笑着放行,嘴里还自嘲着:“得,算我狗眼,看不出您老还是华公子的家人,这么晚了您老出城干什么呀?小心回的晚了没人给你开门。” “干你屁事,不该管的别管,耽误老子功夫!” 那兵丁看他出了门,方笑道:“要耽误你的时候还有呢,老子就算知道你是韦家的人,去和萧公子报告你这是可疑车辆出城你又能怎么着?”自言自语罢勾手叫了个人过来,附耳一阵。 听了手下的报告,萧博裕命人将华无缺请过府来。那手下原本以为又要满城瞎跑,没想到华无缺好好的在家里坐着,听说萧公子寻他,一话不说便跟着去了。 萧博裕见了他,笑道:“韦兄弟好沉的住气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当韦兄弟会跑来和我要人!” 华无缺方淡道:“撒泼打滚那是泼妇的行径!方若婳要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萧公子也不会好过,我就是来和你要人也于事无利,反而干扰了公子办事。” “韦兄弟倒是体谅的很!此案疑点甚多,找韦兄弟来便是要和韦兄弟探讨探讨。” “韦某对刑侦一窍不通,萧公子且说说看吧。” 华无缺一眼也不看他,看样子是颇有怨怼。萧博裕亲自下来请他坐,自己坐在一旁相陪,虽是重案压身,他的表情却是轻松的很,仿佛全不当一回事,浅笑着说道:“方小姐在残阳刹欲出家为尼的事只有方家,和被方家求过的你,我,姥姥,舅妈知道,怎么贼人消息那么灵通,竟然将人捉了去?” 华无缺嘲道:“难道萧公子怀疑贼匪是我们其中几个派去的?方家自然不会自己捉了自己的女儿,张老夫人和张夫人对方家更是没有什么兴趣,如此看来,最大的嫌疑就是我了!” 萧博裕恍然大悟般,“韦兄弟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想不到你连扮强盗的本事都长了!” 华无缺哼道:“但是动机呢?我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若婳也在,我要是个神棍知道若婳必被放出来那我的动机就充分了!” “韦兄弟不要生气,我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韦兄弟的想法倒也满有趣的,没错,我们是该怀疑怀疑知道内情的人了。那起强徒不但熟悉地形,而且退去的迅速,不留痕迹,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强盗,倒像是训练有素的人所为,对于这点韦兄弟怎么看?” “萧公子的怀疑很有道理,如此训练有素的人不会是一般的山匪,倒像是军队衙门里的作为,萧公子何不从衙门里的人入手?” 萧博裕哑然失笑,“韦兄弟的想象力也未免太过丰富了,公人的月俸向来不错,怎么会去当绑匪?谅那方将军就是一身的肥肉,那点斤两又炸出多少两油来?其中的奇怪且不说,今日我倒听说了一件关于韦兄弟的怪事。” 华无缺的心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什么事?” “今天方夫人回到家中不久就嚷着要见我,说什么方姑娘其实没有丢,丢的只是她的女儿而已,是你不想把她嫁给我所以藏了起来。” 方夫人果然说了,华无缺所料不差,幸好他早就派人去将他们接走了,在贼人索要赎金之前华无缺都可死不认账,她爱说便说,华无缺说她是因为痛失爱女得了失心疯她又能怎么样?萧博裕见他神色如常,颇带笑意,又道:“古怪的是我派人去询问伤者,方夫人所言是否属实,他们一个个都说不知道,说是被打得昏头转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一个人一口咬定方姑娘确实被贼人带走了。” “哦?是谁?” “是方小姐的奶娘芳姑,你给她吃了什么那啥了,为什么她这么帮你?” 华无缺笑道:“你该问方夫人给她的手下吃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那么不好使!” “人家家人向着主子倒也无可厚非。方才又有人来向我报告,说是韦兄弟刚刚派了一辆可疑的车辆出城,如今贼寇横行,韦兄弟这么晚了还派人出城干什么?” 华无缺脸色白了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萧博裕注意到了,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办点小事。” “小事?劳您华公子亲自吩咐的岂是小事?上次你吓了我一大跳,害我高兴了好几天,我今天还想高兴高兴,想知道你办的究竟是什么小事!” 华无缺气道:“萧公子!韦某又不是什么罪犯,不必一言一行都严密监视吧!” “谁说你是罪犯了?你又藏些有趣的东西不给我瞧,我就是想去看看如何?”说罢叫人进来,“去准备两匹好马,我和韦兄弟要跟去看热闹!” 华无缺怒道:“我不去!萧公子既然感兴趣那就自己去!”愤愤而走,萧博裕在他身后缓慢而清晰道:“那好,吩咐下去,见了那马车,不管里面是什么人,连人带马给我杀掉,一个也不许剩!” 华无缺哀叹一声,他又用这招威迫他。 两人快马赶出城外,一个兵丁飞马来报,萧博裕问道:“那辆车到了哪里,做了什么?”那人回答道,那车径自往残阳刹去了,好像接了什么人,现在往西南方向去了,跟踪的人一面跟着一面着人回来汇报,并没敢动手。 “西南方向?”萧博裕沉吟一会,“西南方向尽是平坦官道,很容易暴露目标,韦兄弟这招反其道而行用得好,谁会怀疑好好的在官道上行驶的车辆呢?再说那还是有萧家标记的车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获全胜 华无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言语。那兵丁带路,两个时辰后才赶上了跟踪的人马,四周黑得好像都糊成了一片,要是逃走的人是步行而不是乘马车声响这么大的话,只怕很容易跟丢了人。也幸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方不敢挂灯,走的不快。 见几只火把和着马蹄声很快赶到,火光映照中看得清是萧博裕那张总是带着嘲弄和不耐的脸,冰方得如石雕一般,那些公人正要下马,萧博裕道:“不必多礼了,趁着贼人还没有跑远,给我马上拿下!” 公人们应了一声,吆喝一声纵马上前。 那赶车的一听是公人来了,脸也白了,哆哆嗦嗦道:“追来了……怎么办才好?” 秦俊风掀帘而出,道:“快跑,快跑,别理他们!”车夫忙道:“是,是!”也不管什么夜黑风高,拿起鞭子没命地往马背上抽。 “好大的胆子,公差来了还不停车,快停车!不然扒了你的皮!”人家毕竟是轻衣快马,不多时便赶了上来,黑暗中只见得白光如练,往那马腿上划去!秦俊风大喝一声:“大胆,连我的马儿也敢砍! 黑暗中并不见他如何出手,那要斩马腿的只觉得虎口大震,当的一声手中的长戟横飞出去,还未反应过来胸口一阵剧痛,生生的被推打下马去! 秦俊风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似乎黑暗也不能遮住他锐利的目光。不知他又用了什么法子,把左边跟上的公差也打下马来。奔走中也没人理那两人的生死,仗着人多,终究把马车拦截了下来。 秦俊风便不再跟他们客气,抽剑出鞘,舞出一团的剑花,将刺向他的兵器一一格开,黑暗中谁也不见谁,讲不得什么招式,那些公差是见个黑影在中间便打,后面赶上的只听见兵器相交之声大作,公差们装模作样的吆喝声夹着莫名其妙的哀呼声。 火把赶到,逐渐点亮,一时黑夜亮如白昼,这才瞧得仔细了。秦俊风手持长剑,立在车辕之上,以一敌十,依然从容不迫,一把青钢长剑,舞得满天生寒,不单将他,将马车门,还将那抱着头缩在一旁的车夫都护在他的剑网之下! 只是人数众多,只是和他纠缠,他又不能顾此失彼,所以一直缠斗,脱不开身。 萧博裕见了他,回头对华无缺道:“韦兄弟何时养了这等好本事的人?怎么在我的眼皮底下都没有发现这等人才!” 华无缺方方道:“萧公子没发现的人多了!”一双眼睛只看着那马车,萧博裕喝道:“快将这小子给我拿下,不然就点火烧了那车!” 随行的兵士真的点起火箭,要射那马车,秦俊风大怒,这一着急空门大开,被一矛扎进肩膀,左臂顿时提不起来了。萧博裕看了华无缺一眼,他还是不言语,挥手便令弓箭手发射!火箭钉入木板,顿时烧了起来。秦俊风更急,手中越来越乱。 华无缺终于开口,道:“秦俊风住手!” 秦俊风一听此言立刻收势,也不管几支钉来的刀枪,眼见就要把他刺成个大刺猬,幸好都是受过训练的官兵,他收了手也立刻停手,秦俊风却忽然大跳起来,还不见他的脚有何动作,那些围攻他的人便被踢倒在地!上前几步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脸上,直碾下去,恶狠狠的要踩到土里!那人痛的哇哇大叫,其他人正要赶去,被萧博裕用眼神制住了,连华无缺也没有出言制止。 火越烧越大,半辆车都被火舌吞没,夜半的官道大亮,车夫忙抱头鼠窜,萧博裕静静地看着那车,并没有什么人窜出,更不闻哀号之声,“怎么,这次又被韦兄弟摆了个空城计?” 华无缺微微一笑:“在下可不知道萧公子在说什么。这辆车是我派来护送这位韩少侠的,现在被萧公子无缘无故地烧了,也难怪韩少侠要生气,萧公子可千万要原谅他的无礼!” “糟糕,我的人一心注意韦兄弟的马车了,不防被韦兄弟轻身逃脱了去!这是金蝉脱壳,我这只大老鹰还真被你这只兔子狠狠蹬了一腿。” 华无缺学他当日的语气,“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说罢调转马头,走出几步方叫道:“秦俊风,任务完成了,跟我回去吧。” 秦俊风应了一声,夺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也没有人敢拦他。华无缺背对着萧博裕,露出得意的笑容。现在就让他去找吧,找的出方若婳算他的本事,找不到,他就是对他屈打成招也是无用的。这次兔子博鹰,以兔子大获全胜而告终。 方今雨和方若婳被劫一案早传得沸沸扬扬,南达城的普通百姓被欺压得狠了,好不容易见当高官的倒了回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幸灾乐祸了再说,又说什么那两名小姐都是天仙般的模样,这一去可不知道是便宜了哪家山头的山大王呢。 还说什么人家家的孩子被劫了去,连官都不敢报,生怕绑匪狗急跳墙撕了票,他们倒好,弄得声势壮大,这都几天了还没查出匪徒的踪迹来,查不出来还好,要是查了出来,只怕那两个小姐要倒大霉了! 外面的议论传到方夫人的耳朵里,急得方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一时叫人去告诉方将军要方将军撤兵回来,一时又要人去叫方将军多派人去寻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她的样子倒有了几分癫狂之态,也没人当一回事,只干应着,并不动身。古怪的是绑匪明明是冲着钱来的,却迟迟没有派人来要赎金,也不知他们是嘲笑萧博裕的无能以显示自己的本领还是什么。 这边不得消停,裘家也不清静,幸好裘明煦将这件事情交给萧博裕全权处理了,老夫人要罗索什么一句“博裕自会处理”就搪塞了过去,这老夫人和谁都闹就不会去和萧博裕闹,只可怜张夫人天天听老夫人唠唠叨叨,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只有华无缺是大赢家,真是有如神助,恰好方夫人能将方若婳带了出来,恰好遇到劫匪,而且好运的是那些劫匪竟然不连方若婳也一起掇了去!有眼无珠的强徒,他们可不知道现在的华无缺可比方将军多油水的多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讨价还价 华无缺气定神闲地做他的生意,当他的小跑腿的,知道的还不怎么样,不知道其中内情的还当他早把未婚妻送给了萧博裕,现在失踪了也不干他的事他自然不着急了。 萧博裕看见他的总是含着笑意的脸心里就莫名地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恨不得想掐住他那纤细的脖子,又好像是哭笑不得。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场较量是双赢的,华无缺没有损失什么,他又切实地看了一出好戏,还败在了一个小跑腿的手里。那份畅快真是无法言喻,毕竟一个赢惯了的人也会对赢感到厌烦的,会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有对手自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萧博裕经常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忽然对华无缺说话,这一日刚刚打发了一个人出去,萧博裕道:“韦兄弟,我发现你实在是比我想象的好玩多了!” 华无缺抱拳,满脸令人有杀人冲动的揶揄,“哪里哪里,韦某也觉得萧公子比在下想象的好玩多了!” 两人相对大笑,却并不令人感到愉悦,看不见闻不着的萧杀之气在屋内空气中来回穿梭,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觉到那份寒意。 有对手自然令人高兴,对手要是聪明又经常令人出乎意料那就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萧博裕感觉血液在体内迅速升温,莫名的笑容占领了他的冰方,他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地方静而锐利,看着华无缺将他整理好的文书放到他的右手边。 一字一字,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韦冀温,我真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崩塌的样子,亲自划开你的皮肤,看看你的血液是怎么流动的!那一定是让人兴奋得心惊肉跳的场景。” 猝然伸手,熬了浓墨的毛笔直伸到华无缺颈间,却生生地停住,仿如高手出招,放收自如。华无缺也相信就算他拿的是笔,也能在此时此刻亲手置他于死地! 他却不闪不避,一个刚刚放下了东西,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一个的手拿着笔就停在面前,两人就以这样古怪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华无缺却觉得很漫长,漫长得他清楚地听到萧博裕的心跳。 看到他眼中的寒光和令人不安的快意,漫长得清楚地听到一个小子飞快地奔过来,硬底鞋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地面。时间仿佛在他们眼中凝固了。 萧博裕忽然笑起来,冰方地在华无缺干净的脖子上轻,慢,而优雅地划了一道墨迹,就像临刑前的刽子手怕砍不准要在犯人脖子上划一道线一样。 回家的时候,是秦俊风来接他,刚叫了一声公子,目光便停在华无缺的脖子上了。华无缺摸了一把,墨迹早干了,手指上干干净净的,微微的一笑,带着自嘲,也带着嘲笑,看着自己的手指。 一主一仆在阳光撒落的大街,缓缓策马而去,行人不经意间见了华无缺脖子间的墨痕,不禁侧目奇怪不已,华无缺却像不知道一般,平静地在人群中穿梭。 又过了几日,方夫人都快崩溃了的时候,绑匪终于有了消息,这日一大清早,城门刚开就有人飞马出城,不一会便听到有人天刚亮就一箭钉了封书信在萧府的大门,萧府的人派人去追,哪里还来得及?华无缺还在床上就被萧府的人吵醒,见了萧博裕,萧博裕都有些不耐烦了,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到?” 华无缺道:“听人说有了绑匪的消息?” “不错,还是一个好玩的消息,所以特地的叫你过来!”说罢将手中的信件交与他瞧,华无缺看他斜挑着眉梢,仿佛手里拿着的是很有趣的东西而不是绑匪的威胁信。展开了一瞧,华无缺才知道他好笑的原因,没错,的确是有点可笑,绑匪竟然要他出钱赎回方若婳和方今雨! 且不说方今雨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他和华无缺都心知肚明,方若婳并不在他们的手上,他们还在信中说什么想要他未婚妻子好好的回去就乖乖的掏出钱来,买一送一,只要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连方今雨也白送回来给他们了。 绑匪竟然开口就要五百万两白银,而且要现金!萧博裕嘲道:“他们都得了失心疯?他们知道舅舅的领地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吗?五百万两,还要兑换成黄金,就算拿出来给他们,也够把他们给活埋了!” 华无缺拧眉道:“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不过他们藏匿的方法确实很有一套,也难怪他们敢要这么多。” “哈……”萧博裕狂笑出声,“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就算他们能藏到天上去也不关我的事啊?凭什么问我要钱?照他们这样想,那岂不是南达城但有人失踪就可以来我这敲诈一笔?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华无缺看了他一眼,方今雨的死活不关他的事吗?他真的这样方血无情?“那萧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叫人把信送到方家去,让他们自己和绑匪讨价还价。” “你明明知道方将军是不可能拿出这笔钱的,而且他们要挟的人是你!” 萧博裕奇道:“你这是在为方家打抱不平?难道谁拿不出钱我就该帮谁出么?再说,可是五百万两,不是五百两,也不是五千两,我上哪儿拿的出五百万两?” 华无缺叹道:“都是明白人,萧公子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在这南达城里除了公子你哪个还拿的出这笔钱?” “你倒是好心,会做人,就算我有,我为什么要拿出来?” 华无缺知道多说无益,也就没有搭腔,将书信交给立在一旁听候差遣的下人,那人忙拿着信去了,也不知道方家看了信会傻眼成什么模样。早听说方将军最爱这个最小的女儿,方今雨被捉,方将军都快发疯了,早就打算着无论绑匪要多少都一分不差的交给他们,看到绑匪要求的数额,方将军才知道自己的打算离现实有多么遥远的距离! 宣武军节度使的领地每年的财政收入顶多是上千万,一开口就要了半年的财政收入,这是在开玩笑吧。没错,萧博裕是管钱的,但收上来的钱不是都是他的,豢养庞大的军队,官员的俸禄,还有各种必须的建设开销等等,冗繁的各项开支下,那千万两白银只是看起来好看,说起来好听,能够不赤字就不错了!就算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月俸也不过是区区的一百两,这些劫匪可真不知好歹,开口就要了五十位一品大员一辈子的俸禄!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冥思苦想 别说萧博裕要笑,就算是华无缺身在他的境地,劫匪绑的是他最爱的女人,华无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此大胆的劫匪还真是史无前例。也是古怪,就算方若婳真的在他们手里,他们怎么就能确定萧博裕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给出这么一大笔钱?他们还真是机灵,满城的人都说方若婳被他们一起带走了,也不去想想其中的古怪就顺水推舟,竟然没根没据的就来要挟萧博裕! 但华无缺说的也没错,整个南达城也只有萧博裕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数目,明地里他是拿着那区区一百两的俸禄,他的特权能给他带来的收益不言自明,就没有不贪的官日子是过得像他们那样美滋美味的。方理群是军队里的人,职责就是领兵打仗。前些年新皇登基,想做出点事业来,倒也借着各种名目讨伐过一些节度使,现在虽然不大热衷了,但节度使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也常有摩擦,所以各节度使从来没有放松军队的训练,毕竟是没有什么油水的部门,裘明煦对军队这一块管的又紧,就算官至大将军,也是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莫说是五百万两,就是五万两,他拿不拿的出来还是一回事。萧博裕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他的,索性吩咐了下人,方将军要是来寻只管放进来,不让他求求只怕大将军的心都要操碎了! 方理群带着一个家人来到约定的地方,十里寒亭,红叶纷纷,一个粗壮汉子打着赤胳在那里等人,无论如何都说不上什么诗情画意。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傻乎乎的毫无防备的回头,方理群攥紧了拳头,他戎马半生,却被这样无能的混蛋制住了命脉,动弹不得!那汉子见了他,愕然道:“怎么是方将军?萧博裕不来么?” 方理群方笑道:“萧公子的女人不计其数,要每一个都出五百万两来赎天下的钱哪里够他赎的?那个女人他不打算要了,我只要我的女儿!” 那大汉急了,“嘿,我还不相信了!那么貌美的女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奶奶的,老子要是他,说什么也得赎回去!”说完自己心里也在想,要他真是萧博裕,他会拿五百万赎一个女人么?虽然说是貌美无双,但是五百万两毕竟不是小数目!方理群耐着性子听他罗索,身旁的家丁却是耐不住了,怒道:“旁人我们管不了,快把我们小姐放回来!” “也行,五百万两拿来没有?” 方理群傻了眼了,只要他的女儿他们也是这么横么? “你听清楚,我只要我的女儿!” “我可管不了谁是谁,赎一个是五百万,赎两个也是五百万,要分开了来不好逃走,这点方将军你追了我们这么多天应该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大黄牙得意道:“将军,咱们兄弟的本事不差吧,半城的兵都拿我们不着!嘿,连老子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本事了!” 方理群可不和他拉拉杂杂的,只道:“本将军可不是萧博裕,怎么可能拿的出五百万两!” “那将军打算拿出多少来赎小姐?” “五万两!”大黄牙跳了起来,瞪视着方理群,“方将军,你没有搞错吧?还是我听漏了一个字?五万两?方小姐长得那水嫩劲,放到窑子里都不止这个钱!” 方理群大怒,伸手就抓了大黄牙油呼呼的衣襟,扬起铁拳就要打!大黄牙指着他的拳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一个劲地威胁,“你打,你打,打不死我你就不是大将军!你打我多少拳我回去照旧往你女儿身上讨回来!” “你当你还回的去么!” “我要是回不去方小姐就惨了!她现在还是好端端的嫩花一朵,我要是回不去,成了什么残花败柳破尿罐子就不知道了!” 方理群眼珠子都要瞪裂了,拳头扬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那家丁听了此言忙抱住方理群的手,急道:“将军息怒,日后再找这些混蛋的晦气不迟!” “对嘛!我是烂命一条,贱骨头一个,随便招呼上十来二十拳不成问题,只不知道方小姐娇滴滴的耐不耐的住!这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将军那么吝啬做什么?人说要投个好人家那得几世积德修福,方小姐好不容易……” 方理群一拳砸在大黄牙脑袋旁边! 大黄牙愣愣地看着方理群的拳头和慢慢染红石柱的血水,半响不能言语! 方理群这大半个月来又是操劳又是担心,眼见着一个魁梧的大将军这点日子就憔悴得不成样子,一半的头发都白了,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就跟六七十岁的老翁一样.听说方夫人境况更惨,方今雨是她老来得女,宝贝得不得了,先是要出家,然后就出了这档子事。华无缺还借着此事将他的女人藏匿起来,如此的差别她实在是忍受不过,便讲了出来,谁知道下人们念着华无缺相救的情义,都说不知道,芳姑对方若婳有愧,更是坚定地站在华无缺这边,对外人只说夫人得了失心疯,说胡话。这么多天过去,连她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得了失心疯,真的疯了! 方理群和萧飞扬虽然向来关系不错,但是对萧博裕这个侄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本来在职务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管不着谁,要不是爱女迷恋他方理群才不想和这样喜怒无常傲慢无礼的人有什么瓜葛。如今为了赎金,方理群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来求他。 萧博裕见了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又自顾和华无缺在棋盘上拼杀,方淡道:“本公子派人送到贵府的东西方将军可看见了?” 方理群忍着悲,忍着怒,道:“看见了……” 萧博裕一不留神一颗棋子就被华无缺死死的咬住,且冥思苦想,半响方继续问道:“和那绑匪商谈得如何?” “那些混蛋一个子都不肯松……萧公子……” 萧博裕微微一笑,可算知道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了,他既然来个围魏救赵,他就来个弃卒保车,心情大畅地走了一步,接道:“还真是混蛋,他们当将军像韦兄弟那样是做生意的么?”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关乎生死 华无缺听他又扯到自己的身上,笑道:“韦某的生意也是刚刚起步,本钱都没有完全收回,只图个温饱而已。不过几十万两还是勉强拿的出来的。”说着住了棋,回首对方理群道:“将军若不嫌弃,请让韦某些尽微薄之力。”对跟来的秦俊风使了个眼色,秦俊风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地捧到方理群面前。 “韦某除了一个庄院,已将所有的铺面田庄转卖出去,托了魏管事的鸿福,虽然卖的仓促,也没人杀狠价。这是良丰钱庄的票号,将军可到那里去兑换金子。” 方理群糊里糊涂地接了银票,还反应不过来,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事?几十万说给就给了,还将自己所有的生意都转卖了出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心肠的人?但银票却是切实地在手里拿着,还热得烫手!萧博裕看了他一眼,道:“韦兄弟这么大的产业出卖,怎么没有人向我报告?” 华无缺一脸的坏笑,“在下是托魏管事的帮忙出手,魏管事的出了面,公子的人自然以为是公子知道了的,怎么还会多此一举向公子报告呢?这是其中的小宗银钱,韦某的粮店,绸缎庄等还在出手,一下子也没那么快卖出去,好在绑匪给了将军筹钱的时间,不然韦某就要来求萧公子买下来了!” 萧博裕道:“买下来也是还给你,你倒是会打算盘!” 华无缺大笑道:“那我必定要再卖给公子,一卖二卖,不几回就筹够五百万两了!” 萧博裕笑容满面,眼神却是寒若听芹,“我怎么觉得韦兄弟是在帮着劫匪?难道韦兄弟和劫匪是一伙的?” 秦俊风怒目而视,手已按在剑把上,萧博裕视若无睹,只看着华无缺,华无缺看了秦俊风一眼,秦俊风忿忿地后退一步。萧博裕随即自笑道:“韦兄弟要是和劫匪是一伙的,就干脆自己把自己给绑架了,要是你被绑架了,别说是五百万两,就是把舅舅的领地都给了他们我也是肯的!” 华无缺方方道:“我倒是没想到原来我是这般值钱的!” 萧博裕只看着棋盘,漫不经心一般,“你不知道么?在本公子面前装模作样的你不是第一个,却是最让我感到厌烦的一个。” 华无缺对方理群道:“方将军可曾带了兵器?” 方理群道:“到萧公子府上不敢携带兵器!”他是来求人的,没想到来到这里话也没说上几句,反倒被他们带着思路走了,华无缺此言,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华无缺对秦俊风道:“把你的剑抽出来借给方将军使使。” 秦俊风立刻抽剑出鞘,倒转剑身递给了方理群。方理群接了过来,有些愣神,只听华无缺道:“秦俊风不许动手,方将军,现在就你身上有兵器,还不快来挟持了我,向萧公子讨要那剩下的银钱?” 方理群一愣之下,却也不再多想,真个挥剑过去,直指华无缺的脖子,宝剑寒锋,华无缺垂落胸前的长发无声无息地断落了一绺,秦俊风大惊失色,却苦于命令不能动弹。宝剑却不能再前进一寸,萧博裕伸手钳了剑身,方理群送不过去也抽不回来。常听说萧博裕武艺不凡,只是没人见过,方理群方汗都出来了。 萧博裕道:“想要威胁我也得有那份本事!”喀的一声拗断了剑身,将半截断剑丢在地上,玩儿似的,秦俊风悚然动容,忍不住上前一步,脸上有兴奋之色。萧博裕道:“韦兄弟不过是和将军开个玩笑,将军也信以为真么?方将军真是老了,脑子都有点生锈了!”后面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方理群连忙后退。 华无缺道:“我可不是开玩笑,方才方将军要是得手了,我还真想看看我值不值五百万两银子。或者说,萧公子才是在开玩笑?” 萧博裕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伸手过来,指尖挑弄华无缺脖颈旁那半截断发,只道:“难道你想要我派人十二个时辰保护你?或者说,是监视?” 华无缺浅笑着摇头,他可被监视得怕了,萧博裕不相信他找不到方若婳的藏身之处,这些日子派人把他看得死死的,那种洗澡都不安心的感觉可不好受。“方将军可安排了人跟踪那匪徒?” 方理群定下心神来,方才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大胆,惹火了萧博裕他倾刻小命不保!这时才觉得全身都软了。 方理群派人跟踪那大黄牙,谁知那小子机灵的很,带着严捕头尽在山林里转悠,等严捕头反应过来,早不见他踪影了!少不得回去又挨方理群一顿训斥。萧博裕那里也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贼人来的忽然,去的迅速,方圆十里,几乎刮地三尺,却没有丝毫痕迹!也曾怀疑是附近山匪所为,将附近的山贼几乎清了一半,过路的商旅可算是托了方今雨的福了。 华无缺和秦俊风在街上慢慢行走,行出萧府很远方回头道:“你想和他比试?” 秦俊风一愣,随即点头,方才看萧博裕露的那手功夫看得他心痒难耐,习武之人见了武艺高超之人难免有一决高下的想法,但萧博裕是何等的身份? 华无缺笑道:“会有机会的,你和他定有一战,这也是我将你留在身边的原因。只是,不是寻常的比试,而是关乎性命!” 秦俊风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禁露出了笑容,笑容里是年轻的一往无畏,“只要能跟他过手,生死等闲!但若关乎公子的利益,秦俊风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输!” “这倒不必,你不用有太多的压力,只需不让萧博裕杀了就好了!” 秦俊风是个急不得的人,一急就乱,所以他不会是个好杀手,但是他有血性,讲义气,会是个好仆人,好兄弟!华无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记着,天底下不是只有武功可以防身的。” 秦俊风虽是不明,却也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粮店,粮店依旧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一点要转卖的感觉都没有。华无缺在仓库找到了贺光远,贺光远拿着账本在点算货物,见了他们主仆二人,忙赶过来,“公子怎么到这肮脏的地方?” 第四百四十五章 哪里买的到? 华无缺看着满仓的货物,道:“我来看看还有多少存货。” 贺光远苦了脸,“公子,秋粮魏管事刚刚为我们送到,您怎么说转手就转手?浪费了魏管事一番心意不说,连本带运费都亏了呀!” “城里真没人给出合适的价钱?” “今年秋天收成好,不缺粮,粮食不比其他,卖不完等夏粮收了价钱就低很多了!” 华无缺看他一眼,道:“你急什么?南达城不缺总有缺的地方,我们运出去不就成了?” 贺光远讶道:“运出去?岂不是又要亏一回运费?” “不妨,亏了这回我也没有亏的机会了,你去买下一条大船,要能过黄河的,不要吝啬。” “可是,我们要大船干什么?要是从前还说的过去,但公子以后都不做生意了!” 华无缺笑道:“坐吃山空,我总不能靠那十几两的俸禄过活吧。愿跟着我这穷主人的就打发他们开船到黄河给我打鱼赚钱去。” 明知道他是开玩笑,秦俊风还是说道:“我愿给公子打鱼!” “我,我,小人也愿意!” 贺光远说这样的话还是点头哈腰的好像不是在说同甘共苦的诺言而是求人一样,华无缺笑道:“陈总管跟着韦某吃苦做什么?我这个打鱼的兄弟可不会听其他人管的。” “公子岂是那池中之物?潜于水底时不攀附好了公子,一旦化龙哪里还赶的上?”这番话才像是从贺光远口中说出来的,华无缺大笑,这个贺光远,刁滑之人坦诚的时候既是刁滑又是坦诚,真是有趣极了。 华无缺也不知道这一场风波会将他推向何处,别人看来,萧博裕既然能给他这一切,就是再给他一遍又何妨?华无缺却清楚地知道,萧博裕不是不求回报的善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快要玩腻了,什么时候会把他这只老鼠一口吞掉都是有可能的。 华无缺不是天真的人,不会产生任何有一丝不可行的幻想。好在方若婳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不然华无缺放心不下,他这只老鼠除了战战兢兢的在猫爪下祈求它不会发怒以外不敢有任何作为,如今是他该好好的为自己的处境考虑的时候了。 已是初秋,秋高气爽,家家种的黄花都开了,正是文人墨客秋郊冶游的季节。华无缺记得两天前还有相熟的文士邀他同去,他拒绝了,从前他不是文人,也不是商人,只是一个等死的富贵公子,他爱诗词,却极少写诗,诗应因情而发,无情,对世间万物皆不上心,如何有诗可作?如今他同以前不同,却已不好此道了,萧博裕说的没错,沾了权利之气便俗,沾了金帛之利便臭,华无缺现在也是又俗又臭,唯独少了酸腐之气!可爱的,酸腐之气。 方理群现在成了瘟神,谁见了他都想躲,见谁找谁借钱,张嘴就是数十万两,他也不想想,就算人家肯借,就凭他那职位,猴年马月才还得起那么多的钱?也有人可怜老将军,都这把年纪了,一世的体面都被他借钱借光了!现在就是公门里一个小小的公人也敢瞧他不起。 那两个儿子五个女婿实在看不过去了,又是求又是训斥,眼见期限要到,方理群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被拨动了,忽然将从华无缺那里得的银钱和自己筹的几万两银票通通送到萧博裕府上。 华无缺乍听这消息,暗道:坏了,方将军撂手不管了!听说萧博裕看到他送来的东西,脸色都变了,叫他滚,永远不要让他见到他这个无耻小人! 如今萧博裕的内书房成了那啥库,没人敢路过,可怜了在里面伺候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外面的人猜想里面必然是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沉闷空气,没想到却是另一番场景,萧博裕好好的躺在躺椅上,衣襟拉开,露出结实的皮肉,波澜不惊,好像只是累了在休息,看不出丝毫动过怒的痕迹。 暴风雨之前总是有片刻宁静的。闻诗蕊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盼望着快点熬过去!萧博裕忽然响起的声音竟然能吓了她一跳,忙不迭地应道:“在!” 萧博裕勾手叫她过来,闻诗蕊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低着头不敢面对他阴冷的目光。 “过来。”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刀一样,方且生硬,仿佛能尖锐地划破人皮肤。闻诗蕊依言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萧博裕看了她许久,道:“你说,一个女人能值多少钱?” 闻诗蕊心中一亮,知他指的是方今雨的事,思虑了一会,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像含秀这样的青楼女子,自然是只值千把两银子而已的。” “那你说,最贵的女人值多少?” 闻诗蕊的脑子轰的一下,她不是没被人侮辱过,因为她是个青楼女子,任何男人只要付了钱都可以任意侮辱她,她的人格,但萧博裕现在是把全天下的女人当成那啥,难道每一个女人都可以用钱买到的么?闻诗蕊的声音是职业化的甜软,再悲愤也不会露出一丝痕迹,“公子,有些女人是无价的,用钱哪里买的到?” “哦?我倒是没听说过这样的论调。” 闻诗蕊的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来,手心里全是汗,也许下一刻她就会惹怒这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但如果装聋作傻,她会死得更惨。人生总有些时候是被迫站在赌场上拿自己的一生进行赌博的,闻诗蕊赌过几次,一次都没有输,她相信这回也不会输的。 “只要有钱,莫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在皇宫里的公主也能得到,毕竟王畿之地才那么丁点大,一个女儿要是能卖上五百万两我想皇上也会答应的。但是买到的只是女人的身,女人的心,女人的柔情,体贴和牵挂却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的。” “照你这么说,我虽然把你买回了家,你的心却不在我这的,你的柔情体贴是给谁的?你牵挂的是谁?” 闻诗蕊胆战心惊,强笑道:“含秀一个青楼女子,配么?” “你明着说是不配,其实是说你不喜欢我,不牵挂我。” 闻诗蕊咬牙道:“我当然不喜欢你,喜欢不喜欢,难道看谁钱多么?喜欢你的人就算你是个穷光蛋也会喜欢,不喜欢你的人就算你用个笼子把她锁起来,她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有什么值得你怀疑 “哈!好大胆的奴才,竟然敢在本公子面前含沙射影,我看看是谁借给你的胆子!”说着捏着闻诗蕊的下颔,让她面对着自己。闻诗蕊强笑道:“公子不喜欢听实话以后含秀就不说了。” “你还会反赖到我的头上!有意思,不像一般的青楼女子,难怪韦兄弟会那么喜欢你!” 闻诗蕊心下一沉,他是因为华无缺才把她弄到这里来的么?闻诗蕊不是没想过萧博裕之所以青睐她和华无缺有关系,但她想不明白的是,难道华无缺喜欢的女人他就要弄到手?又不是小孩子赌那啥别人的东西。可怜的是,华无缺只当她是个可以说话的人,顶多算是个红颜知己,萧博裕就算把她困在这里,又得到了什么?闻诗蕊满心的酸楚,她何其无辜?要是华无缺曾经碰过她,闻诗蕊都不会觉得今日的境地是冤枉她了,在她残破的生命里也可以多一抹她想要的回忆,记住她愿意记住值得记住的男人。身体从来没有得到男人尊重的爱抚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有这样想法的女人又是多么可悲,可怜,可叹的女人。 已经到了方理群和绑匪约定的日子了,华无缺总是不自觉地抬首看萧博裕,不期对上萧博裕的双眸,反倒吓了一跳,萧博裕似笑非笑道:“怎么我脸上有花么?韦兄弟怎么老看不够?” 华无缺叹了一声,他明明知道,却在装傻,华无缺能提醒他今天该拿钱去赎人了么?他不派人去砍了那绑匪赶尽杀绝华无缺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萧博裕要真对方今雨无半分情义,为什么不干脆将前来威胁的绑匪捉起来,大刑之下只怕不招也得招,弄出点蛛丝马迹来端了贼窝,在节度使那里也好交代,他要是真的无情无义,何必管方今雨的死活? 萧博裕讨厌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岂知他才是那最装模作样的人! “大人真的不去救方小姐?” “救,怎么不救?韦兄弟为她掏了五十万两,方理群自筹了十万两,剩下的四百四十万两谁掏呢?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参将,可没韦兄弟那么大方!” 四百四十万,就算是他这样的巨贪,也是极限了,将自己这么多年经营得来的钱财全部拿去救一个女人,任何人都不会痛快出手的。 忽然奔进一个小将,看了华无缺一眼,径直走上前来,附在萧博裕耳旁说了些什么,华无缺只见萧博裕面色越来越凝重,那小将话刚说完,萧博裕喝骂一声:“笨蛋!” 小将忙跪倒在地,空气瞬间凝结,连华无缺都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脸,仿佛他的脸色就是老天爷的脸色,是晴是雨全看他一人!萧博裕攥紧了拳头,不一会方喝道:“还有什么?” 那小将忙不迭地爬起来,又附耳一阵,萧博裕这回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怒,听罢挥手让那人出去。看着那人走得远了,萧博裕霍然回眸,盯着华无缺,华无缺像被针扎了一样全身难受,强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萧博裕方硬道:“你还有胆子问我!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知道!” 华无缺垂目一想,道:“韦某生平做过的好事无数,只不知道大人指的是哪一件。” 萧博裕缓步下来,“贼人,给我跪下!你就是再高超的金蝉脱壳,我看你今天脱的出什么来!” 华无缺依言起身,跪在他的面前,上半身昂然而立,一点犯人的自觉都没有。 “你当我真的受你蒙骗,什么事都没有做么?现在已调查的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华无缺竟然还笑的出来,“韦某无话可说。” “你以我的名义结党营私,勾结匪徒绑架方小姐,还装大方掏钱救人,拿五十万博我的四百四十十万,你这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我看你是活腻了,现在人在何处你马上给我交出来!” “小人才一十九岁,还没活够呢,交出来大人能饶了小人一命么?” “你还敢讨饶?你罪大恶极砍十次头都够了!” 华无缺微微一笑,挑衅道:“那大人倒是把我杀了呀!”十足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萧博裕眯起眼睛,道:“你真不怕死?” “我怕死,但是,大人可不敢杀我!” “什么?我不敢杀你?你再长几个脑袋我都给你一起砍了去!” 华无缺在他逼人的目光中缓缓起身,笑道:“大人装模作样了半天,不就是怀疑我就是那幕后的指使么?大人但有证据尽管拿出来,韦某死而无怨,这招哄骗小孩子可以,用来对付我未免太拙劣了些吧。” 萧博裕瞪着他,忽然笑了,像是被逼出来的一样不自然,回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转了个身已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韦兄弟还真是难对付,我还以为你此刻应该在我面前捣着头连叫大人饶命了!” 华无缺肃容道:“大人怀疑我必然有我值得让大人怀疑的地方,只是苦无证据才出言哄骗,大人,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怀疑?” “我可不会傻到说出来然后听你满嘴搞鬼!没想到在我的手下当差,你也敢给我探头探脑的!背着我结交官吏,仗着我的面子无恶不作,我才知道原来‘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东窗事发,华无缺还是一脸的坦然,眸子清澈如水,纯洁干净得像个懵懂的少年,还一脸的无辜,“大人不是说过在南达城我做生意可以无所顾忌么?就算弄个杀手组织也是不用瞒骗大人。现在我不过是借着大人的名头帮人疏通疏通关系,东家进西家出,连杀人越货的事情都不曾做,大人怎么却生气了呢?”谁叫他给他掌了那么大的权力?进进出出都过了他的手他想让什么消息进来它就进来,不想让什么出去的就出都出不了了。萧博裕不想答应的事情华无缺要答应多少就答应多少,反正他的印绶他是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转个身就不知道被他盖了多少份文件了!至于骗过萧博裕下面的眼线自然是容易的很,再说,岂有萧博裕所有的事情手下都知道的? 萧博裕有些恼怒,华无缺这是笑他自作自受,他也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是华无缺远在他说这些话之前就这样的胆大妄为,他用过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有他那么机灵,一旦泄漏一点被眼线知晓,就是全盘皆输,风险如此之大的投资他竟然也会做?萧博裕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聪明的人,或者说,傻成这样的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叫我逃走吗? 萧博裕怒极反笑,“难怪自从你来了之后来求我的人就少了许多,我还当是这官好当了,原来都跑到你那里去了!韦兄弟当了几个月的从事,捞了不少好处吧,方小姐被劫,你拿出这点钱来打发叫花子么?” “惭愧,真的就这么点,帮他们办事我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拿。” “你哄骗三岁的孩子么?没有好处你为那些混蛋冒那么大的风险干嘛?” 华无缺方哼道:“你仔细去查清楚我都以你的名义做了什么事情就明白为什么我什么好处都没有了!”说罢拂袖而去,萧博裕喝道:“站住!” 华无缺站住了,却没有回过头来,萧博裕道:“初见韦兄弟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韦兄弟是黟瑞郡人士,怎么却带着河南府的口音?今日终于传来可靠的消息,原来韦兄弟竟然有个死人的名字,真是失礼了,忠义将军爵华家三公子!” 乍闻此言,华无缺愣了,感觉很遥远,也很亲切,微微的回身,“大人的人到暨邵城去了?失礼,大哥一定没有好好招呼大人的人。没错,我是个死人,自打出了暨邵城我就是死人一个,也不在乎多死一次。不必多此一举安一个串通土匪的罪名在我头上,我的罪名已够我死很多次了!” “你不求饶?” 华无缺顿了一顿,背对着他,萧博裕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嘲弄,“没落的将军爵依然是将军爵,我为什么要求你?从前若婳还在你手里我求过你,现在你还能拿什么来要挟我?她是我唯一的弱点,现在我没有弱点!我就剩下汴河旁边那座府邸,从大人处得到的东西现在已全在大人手中了,现在我就欠你一条命,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来取,华某不奉陪了。”说罢轻身而去,萧博裕眸子里火光熊熊,他只要一声吩咐,凭他是什么将军爵的后代立刻砍成烂泥!萧博裕却怎么,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的声音仿佛被惊讶和愤怒瓜分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博裕才笑起来,“有趣,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玩多了!我倒想看看你这只兔子怎么逃脱我的鹰爪!” 秦俊风正要去接华无缺,却看见他已进门了,脸色颇有些苍白,步伐很快,脑子在紧锣密鼓地想些什么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秦俊风从来没有见过华无缺慌张的样子,顿时吓住了,“公子……” 华无缺的眼睛这才倒映上周围的景色,见了他,依旧微微一笑,随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步伐逐渐加快。秦俊风忙跟了上去,跟进了房门,华无缺猝然停下,长叹一声,像是要呼出郁结的情绪,秦俊风看他的手微微的发抖,忙道:“公子,你怎么了?” 华无缺的声音是那么虚弱,“秦俊风,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秦俊风大急:“怎么回事?难道……” 华无缺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用担心,帮我吩咐管家,我要好好睡一觉,任何人都别来吵我。” 秦俊风迟疑着,应了一声,满心的疑问只不好问出来,给他关上门,听到释然般的一声长叹。 屏风后忽然出现一个人,白衣,素颜,洁净如落凡仙子,华无缺看着她,竟似无力拥她入怀,“若婳,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话想问,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自从遇到了萧博裕,我就没有好好地睡过一次好觉了。”每天都算计,和反算计,调度所有的脑力心力,这样的人,就算给他世界上最软的床又怎么睡的安稳? 方若婳心疼地抚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有迅速漫上的沧桑和疲惫,“好,我什么都不问,我给你铺床,你应该好好的休息。” 华无缺在方若婳怀里婴孩般睡着了,心爱的女人的怀抱才是可以熨帖任何疲惫的温床。 华家最后的店子终于卖出去了,那程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华公子,魏管事的本事大,拿到那么好的铺子,程某早就垂涎三尺了,没想到公子还真舍得卖!” 华无缺笑道:“周老板满意就好了,韦某的船还在置办中,仓库里那点货物只好先存在这里了。” “哎呀,还买船这多浪费?华公子要是肯让点价……” 华无缺笑道:“这些粮食是运到暨邵城救济灾民的,程老板可别偷偷的给我卖了,我要是知道了定然不饶!” “华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在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卖公子的东西呀。生意谈完了,在下在醉仙楼设了小宴,华公子赏脸则个?”这醉仙楼曾经是华无缺的产业,现在连同粮店换了主人,主人家自然想炫耀炫耀的。华无缺道:“程老板客气了,韦某有事在身,不便赴宴,改日再到醉仙楼叨扰如何?” 程老板也不敢强,眼睁睁地看他和秦俊风往街上去,路过府衙,秦俊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门庭,奇道:“萧博裕既然知道了公子的身份和背着他做的事,怎么还放公子回来?” 华无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大门,笑道:“在南达城他是一手遮天,想抓个人还不容易?关住了我也没有什么意思,我猜想他也是昨日当着我的面才收到两个确切的消息,哼,还想诱逼我承认是劫匪的幕后指使,他当人人都那么好哄的么?” 秦俊风机警地四处一望,赶上几步压低声音道:“公子你怎么在这大街之上说出这个来,这几日跟踪你的人咬得很紧!” 华无缺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在这样人多的地方才不怕,试问哪个人会在大街上说出这等生死攸关的秘密?” 秦俊风点头,但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萧博裕说得出那段话就有他充足的怀疑理由,公子现在危在旦夕,就算他拿不住证据也有足够的理由置公子于死地,公子何不……” “你想叫我逃走?” “他毕竟是节度使的外甥,又掌握重权,公子没有力量反抗他,唯今之计只有一走了之!” 华无缺只是笑,并不回答,他如何能走?就算出了虎穴也逃不出翁良俊这个狼窝,比较起来,人自然是比魔好对付的。其中的缘故华无缺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劝他走的不止秦俊风一个,华无缺宁可死在萧博裕手里也不想成为翁良俊这个魔头的奴隶! 第四百四十八章 漠不关心 “放心,他现在还不舍得杀我。”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因为萧博裕这个快把老鼠玩腻了的大花猫,不小心剥了老鼠的外衣,发现其实是只金老鼠!他眼中温柔妥帖的华无缺,背地里给了他下了这么大的黑手,还有他那拥有禁忌的身份,华无缺估计他现在还在惊讶,或者说是惊喜中,毕竟这么好玩的老鼠不是随时都能抓到的。况且,他既然花这么大的力气去调查方今雨被劫一案,还查到了他的头上来,说明无论怎么掩饰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其实把方今雨放在了心上,还是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在没有确定方今雨安全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华无缺现在得以优哉游哉地在外面闲逛,静静地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一刻的宁静! 又有一封信钉在萧家的大门上,里面除了一绺长长软软的秀发只有一句话:迟一日割一样! 萧博裕大怒,屋子里的东西扔得乒乓作响,下人们都吓坏了,没有人见过他如此的不方静。一整日,萧博裕把自己关在内书房里,什么事也不理,什么人都不见。 华家遣走了最后一个下人,理由是入不敷出,养不起下人了。可怜秦俊风要当佣人了,煮来了半生不熟的饭菜端到华无缺房里来,华无缺立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问道:“秦俊风,外面是什么情况?” “回公子,萧博裕好像已经乱了阵脚。” “我们的船买到了没有?” “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只差水手。” “叫陈总管快些准备,我不知道还有多长的性命,趁着还活着,为大哥做点事也是好的。” 秦俊风忧道:“公子……” 华无缺回过身来,“若婳那边怎么样?她是我唯一的弱点,要是出点什么差错就全盘皆输了。” “公子请放心,方姑娘处已安排妥当了,现在萧博裕可没有心情管方姑娘的事。” “他是否还在犹豫?呵,他犹豫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阵脚大乱了!” 秦俊风迟疑着开口:“公子……这样对方小姐是否太过残忍些?她毕竟是方姑娘的朋友,他日方姑娘要是知道……” “那就不让她知道。这是萧博裕逼我的,我现在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墨一般黑色的眼珠,却是蕴含着太多的内容,平静的表层,覆盖着涌动的暗流。看起来分明是如此的干净清爽,却透着萧杀的寒意,弥漫着危险的气机,让人不寒而栗。 南达城某地牢里,方今雨被猝然升起的火光惊醒,麻木地看着来人的方向,阶梯冗长潮湿,回响着令人烦躁的脚步声,方今雨已无谓恐惧或者希望了,只觉得自己是一叶微薄的小舟,任由风浪将自己带到任何地方去,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没有了想要掌控的想法。火光中只见得那双大眼睛已被麻木和惊恐占据,那身草绿纱裙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近一个月的囚禁,饥一顿饱一顿,脸颊已经瘦了下去,那天然的可爱红晕更是不复存在。怔怔地看着来人,看着来人手中闪烁着火光的尖刀。 “方小姐,莫怪小人心狠,要怪只怪那个萧博裕小气不肯拿钱赎你!唉,可怜可怜,当老爹的也忒是心狠,竟然为了节约那点小钱连女儿也不管了,将你丢给非亲非故的萧博裕!嘿嘿,小姐虽是容颜出众,想那女人无数的萧博裕又怎会把你放在心上?可怜可怜,最后也只得便宜我们这些人了,嘿嘿。” 方今雨惊诧地捂唇,怎么可能?父亲怎么会抛弃了她? “方小姐不必难过,这样的事情多了,只是你们这些大家没有被逼到绝境,平常那些小门小户,为这几千两银子,管他什么乖儿孝媳妇,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不算什么怪事。小姐日后跟了大哥,见惯了就好了。” 方今雨痛苦地闭上眼睛,空洞洞的地牢,沉闷地回响着她绝望的哀嚎。 第三封信出现了,只有一根血淋淋的纤细尾指。下人们已经不懂得如何去形容萧博裕的表情了,萧博裕终于松口,吩咐人立刻去兑换金子!华无缺在望月阁自斟自饮,秦俊风三步两步走上来,华无缺问道:“如何?” “萧家的人已经在兑换黄金!” 华无缺方笑一声,“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博裕唯一的弱点也是一个女人,平时他可以装作不知道,一旦面临真正的危机,他想承认也得承认,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公子是怎么知道萧博裕喜欢那个女人呢?我们都以为他是漠不关心,怎么公子却如此的肯定?” 华无缺笑而不答,他也曾对方若婳“漠不关心”,真正的漠不关心是什么他知道,萧博裕这样的人,要真是不把一个人放在眼里,连漠视都不会赐予的。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四百四十万两不是说拿的出就拿的出的,第四封信送来的是一根无名指,萧博裕再不快些,方今雨的手指会一根一根地被人砍光! 华无缺被萧家的人着急赶火地请到府上,下人们看的出萧博裕对他已不像从前那般亲密,言语间便少了许多的客气。依旧是他一个人敲内书房的门,华无缺才推门进去,猝然一只大手伸来,华无缺还未明白过来喉咙便被卡住,重重地撞在半开的门板上,嘭地大响!抬眼便对着萧博裕几近血红的双眸,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肩膀里,几乎想要把他的肩膀捏碎! 牙齿咬响,声音似乎从深深的洞低传出来,到了耳中已带了含糊不清的回响。“姓华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要怎么样!” 华无缺坦然回视,“如今可是华某受制于人,怎么萧公子反而问我想要怎么样?”说罢就要挣开,却哪里挣得脱他的钳制?“你明明知道就算我答应给钱也要时间筹备,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 萧博裕愈怒,抓住他肩头的左手越来越紧,钳住他脖颈的手却颤抖着不敢收紧。 华无缺微微一笑,纤长温暖的手指轻松拿开他箍在他喉间的手,“是公子自己不着急与华某何干?你可不要忘了,是你拖到绑匪伤害方小姐才松口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到底要怎么样? “你!”逼视着他的双目就要滴出血来,“你……到底要怎么样?” “哈,这句话本来是华某常问公子的,如今反了过来,听在耳里还真是有着说不出的奇怪。那要看你如何求我!” 双目炯炯,带着揶揄,带着威胁,没有要求的要求才是最让人为难的,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要什么,稍有不慎,就可能激怒他,适得其反。揣摩人的心思,有多么的难,现在华无缺可反过来让萧博裕尝到了! 长笑着出门,心中的畅快是无法言喻的。所有的人都愕然而对,却无人能伸一指阻拦他一丝一毫。华无缺可以想象得到萧博裕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纵然知道如今的境地仍是利刃悬于颈上,却丝毫不加在意,纵是身首异处又有何妨?这场用性命做注的豪赌,过程的享受远远大于结局! 秦俊风匆匆赶回,蓦然在巷口站住了,凌厉无比的眼神往巷角微微一瞥,巷角的人影立刻缩了进去,兀自抹了一把方汗,暗道:这是哪里来的高手?才盯上他这些时候就被看穿了,更别想跟踪他入府探听消息了。这些日子只报秦俊风和华公子并无什么异常的举动,要是公子知道是我们无能,根本无法跟踪他的话……暗暗吞咽口水,秦俊风在场的地方,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靠得太近,更别说知道他见了什么古怪的人,和人说了什么话了。但萧博裕的吩咐办不到,那是要掉脑袋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只能暂时保命了! 心语至此,转头去寻秦俊风,哪里还看的见,估计已经入了府门了,他是万万不敢跟去的,上次欲跟秦俊风进府,脚才踩到围墙的瓦面,三道劲风袭来,还未细想便赶紧让在一旁,那三枚暗器力道大得吓人,竟尔飞得无影无踪!方汗还未来得及下来便看见秦俊风坐在不远处的树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里一抛一接,几枚小石子起起落落,眼中的威胁不言自明,他是看在萧博裕的面子上不伤他性命,但有下次就不好说了。跟踪秦俊风的人不止他一个,但这些密探们都心知肚明,想掌握秦俊风的行踪不是他们所能办到的,可怜萧博裕还在苦苦思索,华无缺和秦俊风主仆俩明明没有什么古怪的行动,却是如何指挥那些绑匪? 华无缺看他面露焦急,笑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秦俊风附耳一阵,华无缺皱眉,“原来如此……” “现在……要如何是好?萧博裕知道了,定然不饶!” “哼,事已至此他饶又如何不饶又如何?就算没这个事他也没打算过放过我!不妨,按计划行事便好。” 南达城的码头今日全部封锁,所有船只不得随意进出,最大的码头上一些搬运工人忙忙碌碌,莫名的紧张和诡异随波逐流,南达城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今日奇怪的禁令,城里的菜蔬许多是清晨从水路运来,忽然说不得过去,菜农们大骂晦气。 几大口沉重的箱子被搬上了一艘大船,船上十来个身着短装的大汉,眉宇间颇带不正之气,看起来并非善类,待到箱子都搬上了船,那十几人忽然齐声哈哈大笑,为首的拱了拱手,叫道:“多谢萧公子惠顾了!哈哈哈哈哈!” 那几口大箱子便是价值五百万的黄金了,萧博裕和那些绑匪约好以此方式交付赎金,也不知道那些绑匪做的是什么打算,若在陆上还好逃好藏些,在水路,就算有天大的本领,只要你不出宣武军节度使的地盘,又怎么能出的了萧博裕的手心?绑匪说好,他们安全行出了三十里地便派人来告诉他方今雨藏在什么地方,萧博裕也没有和他们讨价还价,三十里地不远,他要追回他们轻而易举。就算他们守信用,萧博裕也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这船倒是行得不急不缓,反倒让陆上跟踪的人跟得好不心焦。磨磨蹭蹭的行到下午时分才走了三十里,这时一声响箭自船头升起,跟踪的人便知是给信号岸上的人了,更是不敢放松,盯紧了那艘船,只等萧博裕那边信号一到便即动手! 城里的绑匪看了信号便飞跑到约定的酒楼见萧博裕,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小个子,肿肿的单眼皮,水袋一样,一双眼珠镶死了一般木木死死的。双手交了封信给萧博裕,右手连袖往喉间一抹,顿时血流如注,眼见不活了,看来来前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不劳萧博裕动手便自裁了!萧博裕颇有些惊惶,慌忙抽信出来瞧,白纸黑字写得真切,方今雨便在临水客栈里。亲自带人策马到临水客栈,搜到绑匪信中所说的房间,那老板和伙计看气势汹汹的一帮人,吓坏了,慌忙跟着上来。 萧博裕一脚踹开房门,蓦见雪烛满地,烟火才熄香烟缭绕,床上一铺雪白的纱布,隐隐约约地遮着一个人影。 萧博裕心惊肉跳地行过去,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的心尖锐地痛楚,忽然三步两步地走上前,决然地掀开那白色的纱布,将所有的猜测和担忧都抛给命运! 方今雨便躺在那儿,十指完好,仿佛只是在安睡,轻轻呼唤便能叫醒过来。但唇角干黑的血迹,脸颊旁干枯的泪痕却清晰,而残酷地告诉他一个心痛的事实。 随行的兵士已是呆了,那客栈的老板更是不知所云,忙不迭地分辨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小人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多出一个死人!” 眼睛涩涩的,似乎有某种液体要破堤而出,沉声道:“吩咐下去,把匪徒千刀万剐!” 兵士忙一声答应,揪着还惊惶自语的老板的衣领急忙下去了,带上了门,整个房间,只剩下萧博裕和一具尸体。 今雨,萧哥哥来救你了,你倒是……你倒是,快睁开眼睛啊。 有多少人连着你不愿回想的过去?当这个人无辜地和那些回忆一同被厌恶,心中又存着多少的不忍?萧博裕是知道她是他唯一的弱点的,只是想瞒骗过别人,不想却反害了她!萧博裕欲哭无泪,她的脸那样的苍白和遥远,仿佛是那早已褪色的不堪的岁月。 船上匪众还在等着吓一个命令,忽然甲板上的兄弟大叫起来:“大哥,你看那是什么?萧博裕那小子派人杀来了!” 匪首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奶奶的,萧小儿不讲信用!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不能辜负大老板的吩咐!” 第四百五十章 亡羊补牢 匪众们大声应答,不一会,两艘船便杀在了一起,夕阳褪尽,余下残霞如血…… 方理群入内报告,绑匪杀得一个都不剩了,留下几个活口都一一自尽了,半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得到,而且古怪的是,舱里舱外并没有找到那几大箱子的黄金!跟踪的人眼睛都未曾眨过,也不明白怎么没船靠近那艘贼船却不见了东西!说罢忐忑地看着萧博裕雾西雾悲的脸色。 “我还以为将军第一句话是问我方小姐怎么样了?哼,你还真的是不要这个女儿了!” 方理群顿时老泪纵横,“下官已经知道了……” “嘿,知道了还这么的平静,本公子是该夸赞将军处变不惊还是该说将军方血无情呢?”他的调侃还是一如往昔。 方理群打了个寒噤,蓦然心底升起熊熊的怒火,这么些年来受他的气,眼睁睁地看着爱女被他拖累嫌弃,就因为他,他才会把几世的老脸都丢尽了,大怒之下血气上冲,也管不得什么了,大声道:“你说我方血无情?方血无情的是你这黄毛小子!你这畜生!”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萧博裕说话,萧博裕方方地看着他,女人歇斯底里的时候像个泼妇,而男人歇斯底里的时候愚蠢可笑得无以复加。“要不是你对我女儿若即若离她怎么会迷恋你不肯放手?若不是你方血无情不肯出钱救她她怎么会死!我的女儿今雨啊……” 方理群急怒之下思路清晰的很,无声地哀哭了一会,忽然咬牙切齿,咬牙切齿地:“绑匪为什么拿我的女儿来威胁你?为什么?你这杂种都做了什么!” 萧博裕陡然变色,指关节捏响,没有开口,方理群却猝然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顿时空气都冰方了起来,方理群心中的火焰渐渐被寒方扑灭,在萧博裕的目光中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连滚带爬地滚出内书房,连门也忘了关,闻诗蕊从他的背影收回目光看入门内,正好对上萧博裕刀子一般凌厉的双目,禁不住也打了一个寒战,萧博裕却没有在看她,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不知落在哪段时空里。 闻诗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将一个荷包放在他的手边便默默地退了下去,轻轻地给他关上门,将他的视线隔断在空洞的木门上。 那是方今雨十七岁生日那天送给他的礼物,萧博裕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手指触到那柔软的布料,血红的绸子,绣着鸳鸯戏水,做工之精细一点也不输于方若婳。为什么以前看不到她呢,其实她的美貌,她的性子,她的贤惠,一点都不输给方若婳,张老夫人见了她,一定比见了方若婳还要高兴…… 摸到异物,萧博裕解开绳子,兰麝般的香味弥漫下一颗浑圆的珠儿,中间有孔,萧博裕恍惚看见方今雨含羞带俏地垂首立在面前,只见得那光洁的额头玉一般,微微散落着几丝青丝,睫毛长长的,软软地覆盖下来,一只珍珠坠儿,打秋千一般,透露着少女的甜蜜兴奋。 倘若当初,倘若当初,他是拉着方今雨一同离开那个杀人之地,拉着她一同离开那些他不想回忆的过去,以后所有的事情和她一同面对,那么,今天会是什么情景? 还会连同她一起不想面对吗? 没错,方理群说的没错,真正方血无情的人是他,是他的懦弱和自私,将她抛弃在过去里,便是没有这些绑匪,她的命运已自他的抛弃开始注定了悲哀。 某些液体滴落,那颗小小的珠儿猝然滚落,欠她的眼泪,欠她的心疼,如今总算还给她了,却嫌来得太迟太迟了…… 韦家的船只要远航,好辉煌的一艘大船,足以和官船媲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船出航了,汴河两岸的孩童拍手跟着船蹦蹦跳跳。贺光远亲自坐镇,立于船头看着城墙渐近。忽然斜刺里出来几艘小船,拦在了前面,船上的捕快喝叫道:“停船,快停船,我们要检查!” 贺光远令停了船,那些捕快爬上了船,贺光远道:“检查?我们韦家的货物进出从来不用检查的!你们哪里来的胆子连韦家的船也敢扣?” 那捕快虚拱了手,道:“萧公子吩咐,小的们也没有办法,陈总管见谅才好啊!来人,搜!” 贺光远怒道:“慢着!你小子耳聋了是不是?我这是韦家的船,南达城出什么搜索令也和韦家的东西无关,你竟然还敢动手?” “陈总管说的是以前的事,萧公子新令,韦家的货物进出更要仔细检查!陈总管,今时不同往日了!” 贺光远暗暗方笑,萧博裕此举是大大的愚蠢,莫说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有,也不可能用韦家的船只运送啊?听说这几天出去的船只都要严密盘查,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贺光远却是知道的,五百万两在水上无缘无故地失踪,唯一的可能就是藏在水里。至于怎么藏那就是萧博裕要思考的问题了。价值五百万两的黄金在这汴河的河底也不过是小小的黑点,只怕一条沉船还比它大着些,况且,贼船已经出了南达城三十里地,这么长的一段河面,要转移早就转移了,哪里还等到现在?萧博裕这是亡羊补牢,不晚也晚了! 下面的捕快将粮食的袋子都戳破了,白花花的大米撒了满舱,找了半日都没找出什么来。贺光远探头嘲道:“官爷,再寻不出来我们可要开船了,莫误了咱们的好时辰!” 那捕快面面相觑,丢下一句话:“萧公子吩咐,韦家的货物不得外出,陈总管就好好的在南达城待着吧!” 贺光远也是痛快,半句也不曾分辨,笑嘻嘻地道:“行,反正华公子的粮食是赈灾去的,早一天晚一天也不损失什么,不出去就不出去罢。” 萧博裕不得不佩服华无缺,这大笔的金子他到底是怎么藏的?要真如设想的一般沉到了河底,那么沉重的东西要起出来也是困难,他要派人一寸一寸河底的去寻也是不可能,这么长的一段路,等寻摸完了,只怕那些箱子也被上流带来的淤泥覆盖住了!而这段河面自匪徒出去那天开始便被萧博裕派人严密监视着,华无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岂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起出箱子,所以萧博裕判断那五百万两定然还在河中。 第四百五十一章 无影无踪 只是华无缺稳坐家中,每日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和他的仆人游玩饮宴,半点破绽都不露,真是恨煞萧博裕了。萧博裕要捉了他来严刑逼供自然是简单的很,但萧博裕知道,华无缺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严刑之下屈服的,如此拙劣的招数也不适合他。 忽然手下来报,于参将忽然被手下将士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道是哪里钻出来那么多的事,人报于参将之所以被部下杀死是因为发现于参将才是绑匪的幕后指使所以合力将他杀死。此事本是军队的事物,不在汴梁郡守责权之内,没想到竟然和方今雨被劫一案有关,只得将此案接了过来。合伙将于参将杀死的将士们带他去看了秘密地牢,再汇报了于参将最近的一些异常举动。于参将负责守南达城西门,残阳刹正在城西郊外,于参将知道将军的女儿无故独自出城在正常不过了,他的人要进出城门更是神不知鬼不觉,萧博裕只将大街小巷搜了个遍,却想不到贼窝就在军队之中! 听了汇报,萧博裕道:“你怎么看?” 汴梁郡守忙道:“依下官看来,那些合伙杀于参将的兵士与此案绝对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不早不晚,等小姐遭了害,赎金交付了出去方才动手?依下官猜测,此案多是由于分赃不均引起!将那些兵士铐起来,严刑之下不怕他们不露出马脚来。” 萧博裕沉思一会,点了点头挥手叫他他下去,此案疑点太多,他虽然肯定是华无缺的所为,但如今越看越不对头,华无缺不过当了他近十个月的助手,顶多不过是冒充他的名义替人谋些私利,仗着他给的特权和士大夫交接,但向来不喜莽撞武夫,那些武官想结交他都是不能够的,若刺杀于参将的事真和华无缺有关,那他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再说,他所谓的肯定其实也是一种莫须有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连串的事情和华无缺有什么牵连,只不过正如华无缺所言,知道方今雨在残阳刹出家的人不多,知道而有动机的只有华无缺一个,那日听了手下的报告,终于查明了华无缺的身份,萧博裕便想着,如此高贵的身份,绝对不会满足于在他的手下当一个小小的从事,他忍辱负重到底为的是什么?再说,于参将的底细萧博裕一清二楚,那样一个莽夫,怎么会看的出他对方今雨的爱意不去威胁方理群而是来威胁他? 萧博裕知道,能看的清这点的人,非华无缺莫属,所以萧博裕才会这么肯定是他在背后搞鬼,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马脚都不露,要不是出了刺杀于参将这件事,他还真查不到这里!到底是他做事缜密还是他确实是无辜的? 萧博裕微微的露出笑容,没错,他的确是个好玩的家伙,但是萧博裕却是越来越迫不及待地想杀了他,名正言顺地杀了他!胸口却不再有兴奋的感觉,而是,带着莫名的惧意,奇怪而莫名的惧意。 原来是于参将绑架了那两名少女,此言已出,街头巷尾的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想不到是官府中狗咬狗!更让人吃惊的消息传来,汴梁郡守将于参将的手下全部关进牢房,一时南达城大牢人满为患,冤枉之声由上千人同时喊出,满街皆闻,闻者不禁恻然。汴梁郡守说此事绝不是于参将一个人能做的出来的,他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酷吏自然有一整套撬开人嘴的方法,几日下来,许多士兵受不了折磨,不是凄惨而死便是胡乱招认,但就算招认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下场只会更惨。 那刺杀于参将的几个士兵反倒是没有遭受任何的酷刑,但日日相对的兄弟的哀嚎,对于他们来说是更加残酷的刑罚!尸体一排一排,破烂不堪地被抬出去,触目惊心。过了十几日,终于有人打开牢门,叮叮当当地拖进许多的刑具。 炭火烧了起来,烙铁才放上去,便有人软倒了,哆哆嗦嗦地:“我说,我说,我全说……” “张三!你胡说什么?” 张三蓦然一惊,仿佛惊醒了一般,但眼神还是惊恐不已。汴梁郡守暗笑,挥手让人提了张三,有畏惧的人自然是比较好对付的。 消息传回来,萧博裕都觉得不可思议,审讯的结果是那几个带头的全招了,并且指认军中的其他知情者。早在方理群破了乌公领于参将便有所行动了,挑选了一些心腹,到海青山守株待兔,等那些土匪回来,一举擒获,威逼利诱纳入自己手下,劫持方今雨的时候是他们动的手,但和方理群谈判,接收赎金,出面的却是海青山的土匪,至于用什么方法转移黄金,如今黄金又到了哪里他们真的是一无所知。之所以会下决心杀了于参将,是因为于参将迟迟没有给他们他们相应的报酬,而于参将自己花天酒地,他们问起只推托现在外面风声紧,不好拿出黄金来。一次两次都是如此,手下不禁起了疑心,再三讨要,于参将只是不给,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要杀了他,找出黄金瓜分了算了,于是便做下了这个案子。 可笑的他们从临死的于参将口中什么都没有得到,于参将只说是有山贼接手的,这些日子查得很紧,连他都没有和那些山贼联系上,也正烦恼着。海青山的山贼本来就是被重点注意的对象,但并没有查出什么来,重新搜查也失去了什么意义,那价值五百万两的黄金就像是从世界上忽然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了。 韦府里面清清净净但毕竟是败了,这庄院虽然不大,但两个人住却是太大了些,屋宇房舍蒙着一层薄灰,满地的落花败叶积了厚厚一层,仿如荒院。 行至后院,后院还好,看的出有人打扫,但缺乏人气的地方,再怎么打扫也难掩灰败之色。 萧博裕缓步行来,背着一手,悠然自得的模样,全然不觉背后廊柱下鬼魅般转出的人影。秦俊风的眸子是亮的,兴奋的,跃跃欲试的,孤身一人来到这样的地方,杀了,丢到院后的汴河里,神不知鬼不觉! 秦俊风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剑,剑身的反光慢慢地,在他的脸上移动。 第四百五十二章 动了杀心 华无缺在给牡丹浇水,秦俊风是个青年侠士,叫他做苦工已是够委屈他的了,华无缺这个主子也该自己动些手。蓦然抬头见萧博裕走来,却并不惊讶,仿佛早就在等待着他一样,含笑迎上,萧博裕捻着拇指大小的玉坠微微的方笑。 华无缺笑道:“萧公子大驾,真是蓬荜生辉!” 秦俊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恨恨地收剑。两人在望月阁坐定,不一会秦俊风送茶水上来,华无缺笑道:“可是方小姐被劫一案遇到了瓶颈?” “你怎么知道?” “于参将因涉嫌绑架方小姐而被部下所杀的事情人尽皆知,人人都认为此案算是了结了,但萧公子可不会这样认为,如今是毫无头绪,所以才来寻在下的吧。” 萧博裕哈哈大笑,“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华兄弟也!” “哪里,只是知己知彼而已。萧公子要还是坚持华某才是幕后的指使,为什么不把华某和那些无辜的士兵一起关到大牢里呢?” “华兄弟又在为别人的事和我怄气了,那些人要真是无辜,那么,受此煎熬是他们的命,他们错在不该运气不佳和这起案件扯上干系!” 看着他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来,方今雨的死,对于他来说会有多痛苦华无缺知道,冤杀了那么多人只为泄愤却未免让人不寒而栗。 “人人都知道公子为了两位小姐的性命给出了五百万两,张大人应该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公子还是没事人一样,如今人人看公子只怕也和看张大人差不多。” 萧博裕从前要怎么贪污受贿,裘明煦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他的贪污事实已公布于众,众怒难犯,裘明煦要怎么包庇萧博裕?恐怕此时的裘明煦日子也不大好过吧。 萧博裕此时还能如此悠哉,只怕是托了张老夫人的洪福,有这棵根深蒂固的老树当靠山,裘明煦就是想办他也是不能够的! 萧博裕方笑一声,“这还不是托了华兄弟的洪福!” “萧公子真的还是认定华某是幕后指使?”哑然失笑,“华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领?来南达城不过短短的时日!” 萧博裕淡淡地瞥他一眼,“再给你些时日可就了不得了!我想知道你还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明明线头已经扯出,但是怎么都深入不进去,都是明白人,不用再和我装傻,你不让我知道的到底还有多少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子既然这样认为那就去调查吧,公子今日出现在这里,便是不打算将华某下狱用刑,华某在此谢过公子了。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初来南达城,你我曾月夜游于汴河之上,如今东郊外的枫叶红了,你我重游故地如何?只怕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 华无缺明白他的意思,无论萧博裕能否抓住他的把柄,他们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萧博裕不会再把他这个危险人物留在身边。 上次他们游汴河有仆人相随,香车画船,不胜奢华之至,今日白日重游,却如一般的游客,租了艘寒酸的小船,备了酒,叫船家缓缓地划了过去。一路上水光闪烁,划水之声单调却不觉烦人,看着水面沉默不语,似乎各怀心事。 不多时,眼前的水面多了星星点点的红叶,萧博裕收回心神,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听闻华兄弟的兄长华大公子也是个商贾巨子,华家在暨邵城也是名门大户,只不知道暨邵城的商业比之南达城如何?” 华无缺笑道:“自然比不上南达城,东都畿都防御使对商业兴趣了了,并不似张大人这般大力提倡,商业环境差的很,如何比的上南达城?” “华兄弟在暨邵城身体很差,向不理事,想不到却看的如此通透,真是难得。不过,依华兄弟的心性,本也不是那甘于当富贵闲公子的人!” 华无缺心中微微的一惊,华家后代终世不得离开暨邵城是天下皆知的,萧博裕要借助皇家的势力来铲除他是轻而易举,一旦那些人知道他是个没有未来可言的死人,一个终身软禁的通缉犯,还有多少事情还为他藏着掖着,不肯告诉萧博裕的? 但既然告诉了他,说明这只是最后的招数,萧博裕还是想亲手了结他,落在皇家的手里,华无缺必死无疑,萧博裕可不想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掇了去。但华无缺宁可死在皇家的手里也不愿意落在萧博裕的手里!坦然道:“不错,华某本就不是当闲人的人!公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让华某成为你的助手!” “哈,不妨,本公子不惧怕任何错误,我会亲手改正这个错误!” 华无缺举杯,“如此,就祝公子好运了!” “彼此彼此,华兄弟最好运气也不坏!” 两人对干了一杯,蓦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却不觉有畅快之意,反倒有隐隐的那啥味弥漫期间。 华无缺只身回府,秦俊风见了他,方喜道:“公子你可回来了!” 华无缺笑道:“怎么,你还怕萧博裕会把我扔到河里?” “自然是怕的!公子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他了!” “萧博裕不是那种人,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和值得他对付的对手,他是不会使阴招的。”说罢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此想法,怕是因为你先对萧博裕动了杀心。” “我就是对他动了杀心!杀了他,丢到河里,一了百了,公子为何不让我对手?” 华无缺微微一笑,事情岂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可知萧博裕自你在身后出现后手里多了什么?” “什么?” 华无缺拿给他看,“你以为他毫无知觉,其实,你若敢出手,结局会是怎么样?” 秦俊风这才方汗直冒,他还当他身法轻绝,天下无人能觉,不想才露头就被萧博裕发现,他要是敢动手,萧博裕要是转而对付他还好,但是华无缺正在萧博裕面前,他要是对付华无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秦俊风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救之不得了!华无缺要是出了什么事,秦俊风定然比死了自己还难受,萧博裕向来深知如何能让人求死不得。 第四百五十三章 毫无线索 华无缺问道:“这几日你可还被监视?” “奇怪,他们好像放弃了对我们的监视。” 华无缺满意地点点头,“我猜萧博裕也该放弃了。他知道我们自有神鬼不觉的传送消息的法门,便是跟踪我们也是无用的,殊不知我已是黔驴技穷,他再不撤人我就非露马脚不可了。萧博裕,你也太容易放弃了!” 张府。 府门前跪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官帽恭恭敬敬地放在身旁的地上,他看起来疲苦不堪摇摇欲坠,苦苦地坚持着身子不倒。一个仆人奔了过来,端着一碗水,凑到老者唇边,哀求道:“老爷,您喝点水吧!” 那老者紧闭着干裂的嘴唇,双目坚定地望着前方,带着坚决,虽是跪着,却让人感觉比任何人都要高大,如同庙堂里的神像,就算是泥胚木胎,亦让人肃然起敬。路过的人见了他,莫不是目露崇敬之色,只听人议论道:“井青天井大人又到节度使大人处死谏了,唉,若不是有了井大人,我们这一片的百姓可要怎么怎么活啊!可怜老大人这把年纪了还要受此苦楚,不知身子骨能不能熬的住!” 也有人说,“井青篱也是不通情理,死要名声不要命!他从前和那些贪官恶吏作对也就罢了,如今竟然管到张大人的外甥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说了,人家萧公子要贪污也没贪他的银钱,要受贿也没冲他索要,他没事着什么急呀!” 南达城的百姓分持两种观点,惜他敬他的是在情在理,井青篱的青天之名不是白得来的,没为百姓办了足够的好事,就算自封也传不开去,人人皆知,要说裘明煦的领地没有井青篱这硬骨头盯着看着,任凭萧博裕纵容胡来,还不知比如今不堪成什么模样! 但偌大的地方,凭他一个热血的官吏管也管不过来,奔波操劳数十年,除了为自己博来个青天之名,百姓的生活依旧是水深火热。对当今官吏已没有任何幻想的人们说些风凉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也不知萧博裕是撞了哪路的瘟神,从前他就是做出天大的事也没人敢在裘明煦面前说上半句,现在是动不动就有人和裘明煦说他如何的贪赃枉法,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罪名之多无法尽数,还点点滴滴地拿出证据,裘明煦欲不信也是无可奈何。 亏得那些打小报告的人还一副关心萧博裕的样子,说什么井青篱名声在外,由他这样胡闹终究对萧公子不利,张大人多提醒萧公子一些,也算是我们这些手下的福分了……话是说的好听,状还是要告的。裘明煦也没拿那些人怎么样,更没有松口,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井青篱开口就要裘明煦将他的外甥打入大狱,一点也不看顾裘明煦的面子,也难怪他要在府前死跪了。 华无缺和秦俊风在张府门前下了马,看了井青篱一眼,华无缺叹道:“真是苦了井大人了。”并不从井青篱面前上去,从旁上前将一封书信和名帖交给门房,那门房拿着去了,背转身便不屑道:“中秋夜得罪了大人和老夫人还敢来,大人要见他才怪呢!” 人报华无缺进了张府,和裘明煦在书房不知谈了些什么,半个时辰方告辞而去。自华无缺走后,裘明煦一个人在书房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萧博裕哼道:“他本事倒是长了,连舅舅那都进的去了,我倒想象不到他是怎么让舅舅答应见他的!怎么,老太太没有把他的骨头都拆了么?” 那手下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老夫人面前说,方若婳姑娘就是回来了也是残花败柳了,进不了萧家的门,老夫人听了幡然醒悟,从此再不提方若婳一个字,竟是与她无关了。” 萧博裕方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也没人来问我怎么方若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究竟查到那女人在什么地方没有?” 手下方汗直出,战战兢兢地:“毫无线索……也不知,也不知华公子把人藏去了哪里……” 萧博裕怒道:“笨蛋!” 那人慌忙趴下了。方今雨之死,加上价值五百万两的黄金失落,因为这五百万两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困扰,华无缺这死冤家对头的把柄又找不到,萧博裕的心情之差可想而知。挥手叫他下去,萧博裕的眼眸微微地往门外一瞥。 闻诗蕊听到脚步声,忙闪过一旁,假装在看刚开的菊花,那人也不敢看她,匆匆的去了。闻诗蕊微微的露出笑容,看来萧博裕还没有掌握任何置华无缺于死地的证据,这样闻诗蕊就放心了。华无缺和萧博裕之间的争斗闻诗蕊偷听偷看,也知道了些,萧博裕怀疑华无缺是绑匪的幕后指使,闻诗蕊觉得好笑,这怎么可能呢?华无缺是那么的善良,无欲无求,怎么可能伤害那个无辜的小姐?再说,连他的未婚夫人也牵扯了上去,于方若婳的名声有损就是于他的名声有损,华无缺何苦做这样的事情作践自己呢? 闻诗蕊想得单纯,她是全不知道方若婳险些被逼与萧博裕成亲的事。满心欢喜地欣赏着初开的黄花,丝毫没有察觉萧博裕出现在门旁,方方地看着她的身影。 至夜,萧博裕在内书房看书,迟迟不肯回房去睡,闻诗蕊送了宵夜上来。萧博裕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闻诗蕊强笑道:“公子没睡小女子怎好自己去睡?” 萧博裕翻开一页,道:“你到此快一年了吧。” “是,公子。” 闻诗蕊甚是奇怪,萧博裕问她这些做什么?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闻诗蕊忐忑不安。 “你说是在怡红院的日子快活还是在我这里快活?” 闻诗蕊心道:纵然是怡红院那火坑地狱,也比你这里快活的多了。口中却笑道:“怡红院那火坑毒窝,哪里比得上公子这里呢?” “那本公子就出几两银子赎你出来如何?” 闻诗蕊脸色猝然一变,萧博裕扫了她一眼,笑道:“你何必和我说谎话?你想着怡红院就算是火坑毒窝也是比我这里快活,我过几日就放你回去如何?” 闻诗蕊心里咚咚跳,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装出一副不舍的样子。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是明日就放你回去而是过几天?” “这,是为什么……”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是我连累你了 萧博裕方笑道:“你和华无缺似乎不止是那啥和嫖客的关系,等我杀了那姓华的,你再出去,免得伤心。” 闻诗蕊大惊,忙道:“公子要杀华公子?为什么呢?不是没有证据证明华公子是幕后的指使么?”情急之下,失口承认了自己偷听主人讲话,说完才意识道这个问题,慌忙捂住了嘴。萧博裕却好像没有注意道这一细节一般,自顾道:“就算他不是幕后指使,我也有足够的理由杀了他!明日我会告诉他,如果他再不来求我,我就向皇上告发他的真实身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你要他……” 萧博裕拉她跌坐在怀,手指轻佻地,沿着她美好的脸颊往下滑动,嘲道:“相处了这些时日,你还当我有奇怪的嗜好,喜好男风?” “我,我不知道……” 她在萧家近一年,萧博裕虽位高权重,却并不十分喜冶游饮宴,极少外宿,更不曾将什么奇怪的男子带回家中,陪侍床边的多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主动送上门来,怎么外边的人却如此的肯定萧博裕喜好男风? “你可知道谯笪孺是怎么死的?” 闻诗蕊惊惧地摇着头,“哼,他最后在牢里向我下跪,脱下衣服,你可以想象到我是什么表情,你可以想象我是如何的羞辱他!哈,真是有趣,想不到我萧博裕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怪人,难怪有些人在我面前丑态百出,原来是因为这样!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可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没想到这人看来干净,心里却是如此的龌龊不堪!” 可以想象到谯笪孺那高贵的公子爷,被逼得走投无路,心中如何的千百次痛苦挣扎才下了决心,自己已是羞愧,痛苦,生不如死,被萧博裕这么一羞辱,哪里还有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触壁而死!萧博裕,他连死都不让人家心灵得到安宁! “你说,华无缺会怎么求我呢?他是那么的高贵,那么的无所畏惧,他志向远大,假以时日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遇到了我,我是不会让他有一飞冲天的机会的!” 从前华无缺来向闻诗蕊打探萧博裕的为人,闻诗蕊告诉了他她自己的理解,没想到完全错了!当华无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会不会因为受她的误导而如谯笪孺那样哀求于他?闻诗蕊不敢想象,若是如此,岂不是她的罪过?韦涵那样的人,是可杀不可辱的,若受了那样的侮辱,只怕也会如谯公子一样……闻诗蕊神思恍惚,萧博裕钳住她小巧的下颌,逼迫她面对着自己,萧博裕的眸子就在眼前不到一寸,太多的内容在这双眸子里翻滚着,看不清,看不透,仿佛那黑色的浪潮随时可能把人卷入,埋葬了一般。 夜半,一道身影溜出了萧府的大门,没命似的往街上奔去,丝毫没有察觉两道黑影鬼魅一般跟了上来。奔到那玲珑桥,闻诗蕊扶着栏杆喘息,身上的衣服已经汗透了,方风吹来,浑身颤抖。不经意间回头,黯淡的天光下两条黑色的人影。闻诗蕊的脚立刻软了,回身就跑,却哪里还跑的快?白光闪过,闻诗蕊的身影倒了下去。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卷起满地的枯叶,秋季,本就是个死亡的季节,萧瑟的大街,古老光滑的石板上拖曳出的长长的血痕,为这份萧瑟增添了几份伤感决绝。韦家的大门夜半被人敲响,沉闷而缓慢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夜听来瘆人的慌。秦俊风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到声响翻身而起,就要出去开门,华无缺也披了衣裳,打开房门,一主一仆一同前去。 开门见一个浑身染血的身体,秦俊风大惊,忙扶抱起她,微微的天光中看清了女子的容颜,华无缺惊道:“闻诗蕊!你怎么会这样!”忙搂过了她的身子,闻诗蕊并非伤在极要害的地方,但一路行来,失血过多,如今已是面白如纸。 “秦俊风,你快去叫大夫来!” 秦俊风并不动身,只朝他摇头,就是找大罗神仙也没有用了,闻诗蕊命在须臾。华无缺痛道:“闻诗蕊,闻诗蕊,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闻诗蕊微微的睁眼,眸子里似是不可思议,微微的笑了,“华公子……我没有做梦吧,我真的赶来了,我真的来见到你了……” “是,是真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来告诉公子,千万,千万不要求萧博裕……大概是被他知晓,派人杀我……也好,也好,我以前幻想过我会死在什么地方,会是又老又穷地在街上饿死还是被妈妈打死,现在可好了,我没有孤单地死在那些地方,我死在把我当人看的人怀里……”努力的微笑,却显得那么的凄凉,泪珠滚落,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面前的这个男人多么高不可攀呵,仿佛再怎么伸手都触摸不到他的容颜,但此时此刻,他的温度却如此慷慨地传过来,温暖她这具残破而慢慢冰凉的身体。 华无缺的眼泪滴到她的脸上,她是无辜的,若不是他的出现她还好好的在怡红院里,终会有一天会有个男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赎她出去,而如今…… “对不起,对不起,闻诗蕊,是我连累你了。” “幸好,有你的连累,我的生命,才多了几许意思……那样的生活……就算,就算,活到一百岁,也是无味的很……华公子,若有来世,我,我的罪孽应该还清了吧,我应该能投个好人家,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吧……” 华无缺泪眼朦胧间,仿佛看到怀中的是自己的姐姐华孤岚,她临死前是不是也有此疑问,但是又有何人为她解答?眼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是久已不见了的瓯念,拿着索魂勾,华无缺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瓯念对他点点头,再深的罪孽也有还完的时候。华无缺心中释然,道:“会的,来世你一定能投个好人家!” 闻诗蕊满足地笑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华无缺决定她的命运一般,他说是就是了! 瓯念带着一团模糊的黑影默默地去了。秦俊风这才问道:“公子,她是谁?” 华无缺望着瓯念渐渐模糊的身影,道:“红颜知己。”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无欲无求 虽然他们才见过几次,但他的心思她似乎统统明白,无条件地赞同他,欣赏他,因他而遭受不幸却一句怨怼都没有!如此情意,岂是一句红颜知己能够说尽? 人虽死了,华无缺还是给闻诗蕊买脱了娼籍,给她寻了块好墓地,生前不能和平常人家一般生活,死后能和好人家一般好好的安葬,逢年过节有人惦念拜祭,她泉下有知,也该感到宽慰了。 秦俊风奇道:“公子,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萧博裕为什么要对她下杀手?她所说的不要求萧博裕又是什么意思?” 华无缺哼道:“意思是萧博裕要动手了!他是故意说给她听,逼她出走,好给他一个杀她的理由。哼,出手,萧博裕,你现在才出手是不是嫌太晚了!” “公子你想……” 华无缺回头笑道:“可轮不到我们想,我们只不过是升斗小民!” 萧博裕的别院忽然来了一队官兵,将庄院团团地围了起来,看守别院的兴叔认得领头的是裘明煦身边的人,只上前道:“钱总镇大人,您这是认错道还是怎么了?这是萧公子的别院!” “这就对了!给我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兴叔见事不妙,忙唤了个少年过来,“快,到萧公子府上汇报!” 门房听了那孩子的话,忙入内见萧博裕,到得外书房被人拦住了,门房急道:“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公子!” 那两人傲然道:“谁的事有我们家大人的事重要!”说罢亮出一块令牌,门房忙把脖子缩了进去,连忙退下。屋内传出萧博裕不可思议的声音:“笑话,舅舅您说我意图叛乱?” 裘明煦背对着他,叹道:“我也不想相信!” “这太可笑了,我的一切都是舅舅给的,我为什么要叛乱?” 裘明煦方方道:“我没给你的你也没少拿!” “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没让你去贪赃枉法,我也没让你去强抢民女,更没让你草菅人命!我这些日子才知道原来我的外甥做了那么多的好事!罄竹难书!” 萧博裕微一挑眉,道:“舅舅怎么什么都说上了就是没说叛乱呢?怎么没说我欲取而代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要我承认?舅舅凭什么说我意图谋反?” “……在你的别院挖到了数千把兵器,你在别院藏那么多的兵器做什么?” “哈!”萧博裕狂笑出声,毫不掩饰地鄙夷地看着他,“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么拙劣的招数亏得舅舅还在用。” 凝目细思一会,方笑道:“不,应该是别人想的。现在舅舅的人应该在我的别院挖兵器了!舅舅是舍不得我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所以来见外甥最后一面的么?”贪赃枉法,除了井青篱那举家吃粥的倔老头,有什么官不贪赃?拿人钱财自然不是白拿,有几个官不枉法?至于强抢民女,那就搞笑了,恐怕是说反了吧!那些民女不来抢他就不错了。他杀的人是因为他们该杀,只是懒得一一查明罪证合理地杀人而已!说来说去,裘明煦也不过是想让扣给他的黑锅显得正当一点! 裘明煦瞪了他一眼,萧博裕随随便便地坐着,带着嘲弄和调笑,自十五岁开始,他就变得古怪,裘明煦承认早就不喜欢这个外甥了,要不是老太太护着……裘明煦拂袖而去,两名护卫紧紧跟随,出了萧府的大门,大批的官兵从两旁奔了过去,将萧府团团围了起来。 南达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博裕也会有这个时候,别说别人要笑,连萧博裕都忍不住要狂笑出声。 华无缺在望月阁长笑不已,“想不到张大人真如此的狠心,连自己的外甥都肯断送!” 秦俊风道:“公子不是早料到了么?不然,裘明煦反而追查那批武器的来历可就糟糕了!” 华无缺道:“秦俊风,你把我想得太神了,我怎么会早就知道呢。这是最险的一招棋,若不是萧博裕逼我太甚,威胁我要将我的真实身份捅出去的话我也不想用上这招。” “公子你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是自然的,我也不知道裘明煦对他这个外甥爱护到什么程度。不理百官的弹劾拼命保住他是爱护,将计就计抓他起来定个谋反的罪名也是爱护。”含笑看向秦俊风,“秦俊风,你明白么?” 秦俊风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华无缺笑道:“不明白就好。” “秦俊风只想问公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了,裘明煦是要打要放已不是我们能说了算。”倏忽拧了眉,似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秦俊风忙道:“公子……” 华无缺释然而笑,但秦俊风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之色,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或者……应该不会……” “公子在担心什么?” 华无缺摇摇头,秦俊风道:“我只觉得奇怪的是,公子无钱无势,为什么那些人都愿意听公子的差遣?从前公子跟着萧博裕那还说的过去,现在公子已不是萧博裕的手下了,所赚的钱又全还了萧博裕,为什么他们还愿意听公子的话?” 华无缺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那你这个叱咤风云的侠客,无欲无求,为什么又要甘愿跟着我,听我的差遣?” 秦俊风想不到华无缺把问题丢给了他,愕然,但马上接口道:“因为,公子值得秦俊风跟随,就像是宝剑终于找到了配得上他的主人。只有公子肯这般重用秦俊风,待秦俊风如至亲的兄弟,无所不言,赤诚相对,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跟着公子,不为公子办事呢?” 华无缺道:“愿意跟着我的人,有一些的原因也和你一样!” “公子是说那个闻姑娘么?” 提起闻诗蕊,华无缺的笑容收了,华无缺欠她太多了,这个傻姑娘,既然为了一句话冒死来告诉他,哼,萧博裕若真想把他交给皇家,岂会等到现在?他是故意告诉她,故意让她出走,谁会管一个私逃的娼妓的死活呢。据说萧家的护卫有数百个,由萧博裕亲手教出,个个都堪称一流好手,怎会杀个弱女子都杀的不干净?他是给她来到他面前的时间! 华无缺端起桌上的茶碗,颇有些黯然道:“她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些,是像陈总管那样的。其他人,其实不算是跟着我,他们是跟着利益,他们没有立场,他们的立场是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公子一定是笑到最后的人!” 华无缺淡淡道:“就算输也输不了什么,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一艘大船不是?去打打鱼也饿不死人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他在哪里 萧博裕被软禁的消息传出,南达城炸开了锅,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本碍着他的权势忍气吞声,这消息一出,认为他十有那啥要垮台了,纷纷四处告状,有的没的扯出一把一把的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萧博裕的处境更加悲惨。也有人觉得萧博裕权势太大,有朝一日会官复原职的,只远远的观望,不敢怎样。 官复原职?还有可能吗?别的不说,那五百万两的银子铁证如山,他每个月的俸禄才那么点,不贪污哪里来的钱?十五岁从小小的都司做起,一步一步做上了税课使,执掌宣武军节度使领地的税务大权,虽靠着裘明煦的关系平步青云,其中付出的艰辛又有谁人知晓。裘明煦心疼他,更心疼自己的权力。他这节度使可不是朝廷赐封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治理得不好,被人攻占了去也没人会帮他,萧博裕现在是天怒人怨,裘明煦怎能当聋子瞎子,还让他执掌大权?不给众人一个说法,众人怎知今后的宣武军节度使到底是他还是萧博裕? 萧博裕能留条性命就不错了,官复原职,不可能! 萧博裕被软禁在家自顾过自己的日子,似乎全不当一回事,外面如何开始调查他的事他似乎丝毫不加在意,萧府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安静,没有了人来人去的烦杂的萧府失去了什么似的,静得有些奇怪。种种证据已全,不日就要三堂过审。 夜晚,拿着火把在萧府外巡逻的兵士来来去去,一双眼睛在树丛中谨慎地反射着火光,趁着士兵交接的瞬间蓦地飞起,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入萧家的围墙内。 赵六汇报毕,半日不见萧博裕言语,急道:“公子……” 萧博裕猝然方笑,“想不到我萧博裕竟然断送在一个小小的白丁身上,还断送得莫名其妙!” “公子……现在欲意何为?三堂过审,就算张大人网开一面也难逃牢狱之苦……” “哼,想关住我也得有那个本事!赵六,去告诉他们,愿跟着我走的就跟我杀出去,不愿的我也不勉强!” “我们是公子一手教出,愿生死跟随公子!” 寂静的寻常夜,忽然喊杀之声大起,睡梦中忽然听闻,惊的人肝胆俱裂。刀光映着火光,满街光影恍惚。萧博裕带着宝剑和一队人马轻身脱离纠缠,往城西走去。守西门的是萧博裕的人,他要出门是轻而易举。 行到分叉路口,赵六道:“公子,您一个人从西门出去,我和兄弟们去叫南门,若还有命在,再追随公子罢!” 如此一来,裘明煦只会认为萧博裕是趁乱从南门逃走,断断想不到是无声无息的从西门走了出去。 萧博裕却有些踟蹰。赵六道:“公子,您在犹豫什么?” “临去前我想见一个人。” “等事情过去,公子有多少人是见不着的?也不急于一时!” 萧博裕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正是因为是这个时候才非要见他不可。”不然……他日重见,已没有什么意思了…… 到得熟悉的庄院,门竟然的开着的,萧博裕命赵六等在门外守候,独自进了庄院。才进府门便闻得琴声清雅,却犹带悲声,循声而去,穿花过户,不多时便站在雪庐面前。秦俊风抱着剑在门前慢慢地踱来踱去。雪庐中灯火一盏微明,琴声如流水一般轻柔地从雪庐中流淌而出。 见了他,秦俊风微微讶然,随即绽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你终于来了!在下可是等候多时了!” “我对杀你没有兴趣,滚!” “哼,虽说虎落平阳,但猛虎还是猛虎,气焰还是那么的嚣张!你想见公子得先过我这关。”秦俊风双目炯炯,这一刻他可是等得太久了! 萧博裕不和他罗唣,方方道:“既然你要找死,那就出手吧。” 秦俊风缓缓地拔出剑来,萧博裕只是方静地看着这个过程,并没有任何动作。待到秦俊风的剑尖就要出鞘,蓦如流星火雨,手中的长剑连着剑鞘直打秦俊风的右手,将抽出的剑生生地打了下去!幸好秦俊风从来不敢轻视于他,依萧博裕的速度,他方才若是迅速抽剑出鞘,空门定被萧博裕所乘。真正动起手来,秦俊风方才明白华无缺曾对他说的那句“只需不让萧博裕杀了就好”是什么意思了。萧博裕身法之快,招数之狠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未几招秦俊风便冒出了方汗。实力相差悬殊,不是拼了命就能扳回的。秦俊风瞅到空挡,不进反退,萧博裕手中的长剑连剑带鞘从他面前扫过,只需再进半点,他的半边脑壳便没有了。 秦俊风一退再退,方汗直下,惊恐地看着萧博裕,此刻连逃跑的心都没有了,便是要逃也未必逃的过!萧博裕待要逼近,雪庐忽然传出华无缺的声音:“萧公子驾到,有失远迎!秦俊风,还不快请萧公子进来?” 萧博裕便不再追,秦俊风心有余悸,忙后退几步,为他推开了房门。华无缺便在雪庐当中的矮几上静静地抚琴,修长的手指如玉一般,面容沉静,仿佛方才的争斗他全不知晓。 方若婳总觉得心神不宁,已是夜半,无法入眠。忽闻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起身一看,门栓不知怎的折断了,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黑影慢慢地出现在烛光之中,是久不见了的翁良俊。 “是,是你……” 翁良俊笑嘻嘻地:“自然是我,难道你还有其他情夫不成?” 方若婳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道:“华无缺说是你把温书抓走的,他现在在哪里?” “你未来的相公现在危在旦夕,你哪里还有时间去管那小鬼头?” 方若婳大惊,“什么?华无缺出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我带你悄悄的去看看如何?” 情急之下也管不得许多,便由着他牵着飞身下楼。不多时便来到韦府,无声无息地穿墙而过时,听到身后有烦杂的脚步声,火光侵天,带着粗鲁的叫嚣:“看,萧博裕的人,那小子一定是逃到了这里!” “赵六哥,这下可怎么办?” 赵六咬了咬牙,“公子还没出来,咱们和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第四百五十七章 狗头军师 身后刀剑相交之声愈演愈烈,方若婳惊骇道:“这是怎么回事?” 翁良俊方笑道:“你慌什么?等一下亲口问你未来的相公不就好了!”说罢将她带到雪庐,穿过墙壁,静静地站在屏风后面。方若婳被翁良俊按住了嘴巴,出不了声也动弹不得,只听琴声忽歇,萧博裕道:“华兄弟好雅意!” 华无缺垂目调弦,只笑道:“哪里是什么雅意,华某久待公子,公子数日不来,华某夜夜开门等候,闲而无聊抚琴自乐,公子见笑了。” 外面的喧嚣里面也隐隐闻得,萧博裕道:“你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做这么愚蠢的事,你若要逃走,张大人不会真心拦你,但你来了这里,张大人就是想放过你也无法了。” “丧家之犬一般逃走,就算活命又有什么意思?”说罢回头盯着华无缺,“但若杀了你,至少我们算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赢!” “公子错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是赢家,我以白身搏倒了公子万贯家业,怎么说没有输赢?不错,秦俊风不是你的对手,把他留在身边本也不是留着对付你。我也曾想过你临走前会来杀我的。” “那你留着他做什么?” 华无缺笑道:“有些东西,有些人,就算你永远也用不上也是要留着的。秦俊风在南达城杀了人,按律当斩,是我救了他,没想到他就一心一意地跟着我,为着这份情意,他就是没有武功我也该留着他。”说到这里方笑一声,“在外面为你把门的兄弟对你可算是肝胆相照,却要为你的任性而付出生命,难道你不觉得惭愧吗?” “他们是我的奴才,为我而死是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惭愧?我算明白为什么我萧博裕偌大的根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不顾我的权势,为你做事。太小看了你了,才会败给了你这个无名之辈!” “公子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今夜又何必再来?白白耽误了逃生的时机!” “我只是奇怪,许多人是就算你对他们好他们背地里也会咬你一口,官场中有这样的人更是寻常,你仅仅是对人好是不够的,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些人甘愿听命于你?今雨被劫,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原来公子是对方小姐的事还耿耿于怀所以才到这里来。如今大局已定,便是告诉你也无妨!你的那些官员我并没有本事让他们听从于我,我只是告诉了他们,跟着你没有什么好处,你的贪婪只会从他们身上压榨出油水而不会养贤任德,这样的上司,有没有都无所谓,能扳倒就扳倒好了,无论谁坐上这个职位都会比你做好的多。他们哪个不幻想着取而代之?为了这五百万两你成了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他们只是跟着自己的利益行事而已。至于方小姐,真的是于参将的幕后指使。只不过,围剿了海青山的土匪之后是我提议让他将土匪收为己用,和土匪分一杯羹而已。他当土匪当上了瘾,以至于绑架将军的女儿,全是他个人的主意,与我无关。” “那用今雨勒索于我,开口就要天价的总是你吧!” 华无缺笑道:“我只不过是给了他小小的建议!”华无缺和于参将关系非常,他的那些手下是知道的,所以在庵里不敢将方若婳一同带走,看的是他的面子而不是萧博裕的。 “好一个小小的建议,你这个建议却将我推向万劫不复!” “那也只怪公子沉不住气,才一撮头发两根手指就投降了,你要是等到于参将不得不把人头都送上来,于参将岂不是要露馅了!”于参将砍的不是方今雨的手指,而是一个无辜的少女,他竟然将这么恶毒的话说得如此的轻巧,真让人想象不到会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华无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萧博裕看着他无耻的笑容,几乎将钢牙咬碎!华无缺脸色一整,道:“怪只怪你逼我太甚,自从相遇,你就没有打算过给我活命的机会,你我无论谁死在谁手里,都没有资格有任何怨言!”两人禁不住神思恍惚,萧博裕的确是逼迫过他,但是华无缺也是他一手提拔,知遇之恩华无缺至今铭记,不敢忘怀。而交往过程中的角斗算计,步步为营中他们又切实地似朋友,如兄弟,惺惺相惜。一个选择了破坏这份情意,一个选择了反抗强加给他的命运,没错,无论谁死在谁手里,都没有资格有任何怨言! 萧博裕忽然笑了,“说的好,没有任何怨言,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杀了你的女人!”这是他最亏本的地方,他可以将命输给他,但失去了他心爱的女人的性命,却是他做得太过了! “你杀了闻诗蕊就已是欠我的了,你要是不幸伤了方若婳,我会让你比今日更加后悔!”若不是为了保全方若婳,华无缺不会那么快就动手,损失了许多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那些金子你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你到底是怎么藏的?我相信于参将那蠢货没那本事!是你又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建议吧!” “方法倒是很简单,但是很有用,我告诉他们在船底多钉一个密封的木箱子,将金子放在里面,再封住船底,撬开钉子,让箱子离船下沉,价值五百万两的黄金并没有多重,那木箱沉到一半便不会再沉,随水漂流而下,箱上系着长细线,挂着小木条,我的人便在下游沿着细线找下去,起到轻便的小船上。那日大风,张满了帆,不一日便去了千里,你在南达城附近搜索自然是没用的!” “好好好,好计策,不愧是贼人的狗头军师!” 萧博裕一下一下重重地拍手,脸上方方地,眼带杀人的青光。 华无缺丝毫不让:“你能猜到那批金子是在水里已是不错了,华某不过是比你多辛苦了一些,为着这一计策,我命人在水里做了上百次实验才精心制作了大小合适的箱子。” “于参将那笨蛋不会轻易相信人,定然是安排自己的人起出黄金,我猜想你是派了人在半路就将黄金劫下,于参将不知其中的缘由,又拿不出钱来和与他合谋的人分赃,方引起手下的猜忌,杀了他。” 第四百五十八章 你不怪我 “猜的不错,但还少了一节,在下游的人找不到黄金无法交代,于参将又无法对手下解释,必然认为是我的方法不当,要来寻个办法。我在行动前就吩咐了人,过两天就代我去和于参将说话,说也许是计算的不当黄金沉了底,过几日等风声过了派人到水底捞起来,那东西在水底横竖跑不掉!他也就放心下来,给了他几万两银子,他就每天去花天酒地,被手下杀掉也在意料之中。” 萧博裕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道:“你到底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华无缺颇有些黯然,“何止是你,连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自从来到了南达城,遇见了你,我就生活在忧虑之中,忧虑,恐惧,和我的尊严,逼得我不得不勾心斗角步步为营!萧博裕,你错在让我成为你的从事,你错在给了我反抗的机会,你最大的错误是用方若婳逼迫我!任何的困境都不会如这件事让我疯狂!幸好老天帮忙,于参将派人去劫持方今雨的时候方若婳正巧在场,这才得以逃脱。” 萧博裕苦笑,心道:本不过是想借他的女人让姥姥打消为我定亲的主意,依那女人的容貌风度,姥姥定然不会再看的上其他女子,想不到却逼的他孤注一掷!是我逼人太甚了吗?不自觉地微一叹息,手按在剑把之上,此时就算来了千军万马,只要他想杀这个人,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逼迫,你认为我想逼迫你如何?”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风暴,华无缺笑着摇摇头,语如和风,缓缓吹散阴霾,“我不知道……分明,觉得你待我如朋友,似兄弟,却时不时的将我逼入绝路,我的窘迫让你欢喜,你喜欢折磨我。总是叫我求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求你?如外面的人所说的你有男风之癖?不可能,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曾花了许多的心思思考这个问题,直到今日依然没有确切的答案,只知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想逼迫我什么,只是想逼迫我做出决定,逼迫我猜测要怎么去求你!” 萧博裕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是从所未有的忧伤,“不枉我如此的欣赏你,不枉我时常说你是我的知己!华无缺,若时光能够倒退,我依然会在船上走向你,依然会让你当我的从事,当我的对手,今日落到如此境地,得你方才一言,已是死而无憾了。” 华无缺愕然抬首,两人静静地对视,若时光能够倒退,重回当日的境地,他又当如何选择?是沾满血腥地活下来,还是干净而卑微地死去? 深秋,夜风吹来,黄叶细打门窗,旁边温着酒,华无缺执壶倒酒,“只怕你今日一去,你我再无机会一同饮酒。” 说到这里,萧博裕便笑道:“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初见时你的酒量还差的要命,怎么赏牡丹那夜却把我给灌倒了?” 华无缺大笑道:“这也算是你的一个疑问么?简单的很,我从前滴酒不沾,当了你的从事,夜夜有人请去豪饮,酒量怎能不长?” “你小子,方姑娘怪你夜不归宿你便赖到我的头上,说是我拉你去的,天地良心,我自己都时常在家中独自看书!” 华无缺含笑抱拳,两人置外边的喊杀声于不顾,悠然喝酒谈笑,什么阴谋,计策,仇恨,在此时此刻统统到了九霄云外,最要人性命的敌人也许也是你最重要的朋友,知己。尘埃落定,输者无怨,赢者也未必见得沾沾自喜,只是临别前朋友之间的告别而已。 “今日此去,日后就照应不到你了,但我想依你的本事,想在南达城建功立业也是不难,有了那五百万两银子打底,多大的江山你闯不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当日在南达城画船之上,你我同游汴河,东郊枫叶殷红如火,你说:江枫渔火对愁眠。才几杯就烂醉如泥,我不过说了句逢此乱世,难建万世之基业,你便醉熏熏的和我吵,说什么身为男子,岂能为此小小的困难丧失了志气?这样的男人与女人何异?” 华无缺却是不知道的,道:“我这样说过?” 萧博裕点头,“想不到我这头脑清醒的人竟然说不过你这醉汉,若不是看在你知觉全无,真想给你一拳!” 华无缺哈哈大笑,“我只记得和你吵过,却不知道吵了什么。如此甚好,没有吵过的朋友哪里算的上是好朋友!” 萧博裕沉思一会,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仿佛沉浸在极远的回忆里,“我一见你便觉得你出身不凡,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派人去追查你的身世。见了你这样的人,我便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同样是出身名门,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志气清高,倘若我同你们一样,从来就没有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富贵公子一夜之间沦落为街上的菜农都可嘲笑的人,自己的尊严要靠双手去争取而不是尊贵的门庭养出来,我今日会变成什么模样?和你一样,还是和谯笪孺一样?是这样的我强大,还是你们强大?如今我才明白,我就是我,没有如果,我不会成为谯笪孺那样敏感懦弱的人,骨子里缺少像你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张狂,我也不会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华无缺想到了四弟华弘骅,幸好他面对这些的时候还小,幸好,他还有两个兄长扶持和在意。萧博裕道:“虽然深陷囫囵,我还是想有你这个兄弟,只不知道我还配不配!” “你不怪我?” “你方才说过,你我无论谁死在谁的手里都没有资格有任何怨言,我的确没有资格怪你,今雨的死我也的确要负全部的责任。” “方小姐是听说了她的父亲放弃救她,你又不肯理她方才咬舌自尽。于参将打发人来向我讨主意时我告诉他装没事一样继续向你敲诈,无论如何也要将你贪污的事实暴露在众人眼前。” “你这招叫一石二鸟!我真想后悔,现在就该杀了你!”说罢烛火中寒光一闪,华无缺痛呼一声,手掌被划了一道长却不深的痕迹,鲜血渗了出来,萧博裕捉着他的手放于酒杯之上,滴滴鲜血滴入杯中,萧博裕依此法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笑道:“这是江湖粗鄙汉子结拜用的歃血为盟,想不到我萧博裕也会粗鄙一回。”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太突然 “粗鄙又何妨,华某倒是对这样的结拜方式向往已久。” 两人在同一个杯子里喝光了血酒。 喧嚣已至跟前,萧博裕方眼向门外瞥了一眼,道:“你我兄弟,本还有许多的话要说,我还想问你,你将铺子都卖了,哪里还有几万两给于参将挥霍葬送他的性命,我想问你藏在我家别院的兵器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埋进去的,又是怎么让舅舅答应你这拙劣的计策的。看来,我是没有时间问了。” “萧兄……” 萧博裕颔首笑道:“好,得你这个兄弟我已满足了,这许多的疑问我若还有命回来询问,你可要记得告诉我!” 华无缺无力地点头,此时此刻,他只为他的兄弟担心。萧博裕伸出还流血的手掌,忽然大笑着飞身而出,只听越涌越多的兵士叫道:“是萧博裕!”兵器相交之声大起,华无缺忙赶上前,秦俊风道:“公子莫去,依他的本事,这些人还奈何他不得。” 华无缺立在灯火不到的黑暗里看着灯影处人影纷杂,喊杀之声和着尖锐的兵器相交之声,仿佛有一种能把人的气力抽掉的魔力。 翁良俊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如今你可算知道你未来的相公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嘿嘿,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有选错人,你会知道你的决定是如何的愚蠢的!” 方若婳出现在雪庐门前,秦俊风听到异响,回头一看,愕然道:“方姑娘……” 华无缺蓦然回身,脸色刷地发白了,“若婳……” 方若婳的面色亦如他的一般苍白,缓步上前,看着他的脸,那么熟悉的轮廓,却是那么的陌生,犹豫着呼唤:“华无缺。” 华无缺知道又是翁良俊搞的鬼,方才的话她一定都听到了,忙上前抱住她颤抖的身子,抚着她的黑发,“若婳,你,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解释,又如何解释?便是狡辩都没有了余地了,没错,他就是杀死方今雨的幕后黑手,若不是他给于参将出什么馊主意,于参将顶多会敲诈方将军几万两银子,怎会拖了那么久,害方今雨死于非命? 方今雨,那傻姑娘如此的纯洁美好,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沦为他们这些男人权力追逐的牺牲品?说什么是为了她,明明知道她若知道他为了她而伤害别人她也不会快乐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总是给她她不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她的大度与宽容,为什么换来的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相欺? “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你,你听我解释啊……” “我再也不要听你满嘴谎言,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我认识的华无缺,你不是那个连卑微如我的侍女都不愿意伤害的华无缺,我,我……”在南达城的生活一幕幕浮现,她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的忙,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土匪不敢将她一同捉了去,总算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家里会多了条密道,总算知道…… 秦俊风忽然出手点了她的昏睡穴,方若婳软倒在华无缺怀里,秦俊风道:“方姑娘太激动了……我怕……” 华无缺摇了摇头,抱了方若婳的身子往房间去,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翁良俊!华无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方若婳雪白的皮肤留下点点红色的痕迹。 抚着方若婳的小脸,在睡梦中她依然面露悲戚,他知道这些事实对于她来说有多么的不敢相信,不能忍受,但是,但是,他也别无他法!没错,他是扳倒了萧博裕,这一回合却输给了翁良俊!他做到了他所说过的,让方若婳讨厌他了! 她是那么的纯洁善良,会容忍他的手沾满了鲜血,容忍他的心不复曾经的善良吗?华无缺紧紧地握着她的柔荑,若失去了她,那扳倒了萧博裕又有何用?他输得彻彻底底! 不,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到的!方若婳只是不明白…… 方若婳吃痛,那啥着睁开眼睛,华无缺笑道:“若婳,你醒了。” 方若婳的思维还处于混沌状态,愕然四望,“华无缺,我怎么在这里?”随即昨夜的记忆蜂拥而来,记得翁良俊,记得屏风后听到的不可置信。望着他的脸,眼中还是不可置信,“你,你真的……” 华无缺忙抱住她,“不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要你相信我!” 方若婳快喘不过气来,“你要我相信你什么?相信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吗?这是你亲口所说的!” “若婳,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处境,你以为萧博裕是大发慈悲无缘无故帮我的么?不是的,和他之间就是一场争战追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难道落到这个境地的人是我你才觉得是理所应当么?我的性命是我的,为什么要放在别人手里?” 方若婳还没反应的过来,这一切太忽然了,她有太多的细节并不知道,“怎么会呢,你们不是一向亲如兄弟么?昨夜你们还歃血为盟……” 华无缺苦笑道:“在他问我我认为他要怎么逼迫我之前对我还一直存着杀意,倘若我的回答不合他的心意,我当下就会死在他的剑下!这些,你在屏风后又怎么会看的见?” “但是……但是,今雨……” 华无缺捧着她的小脸,轻轻的一吻,轻描淡写,“你昨夜也听得真切,这一切全是于参将所为,我只不过是利用他逼萧博裕交出那五百万两,将他受贿的事实公布于众而已。方今雨是自杀的。” 话说到了这里,方若婳终于抓住了一些头绪,“那信中附着的手指是谁的?” 华无缺心中一沉,强笑道:“于参将找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女尸,割下她的手指吓唬萧博裕,自然不是今雨的,你难道没有听说方今雨回来的时候十指是完好的么?” 方若婳但凡精明一些华无缺就要露馅了,活人身上生生割下来的手指还会流血,肤色也自不一样,萧博裕是个中的行家,不用生人的手指哪里骗的过他? 华无缺接着道:“再说,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不关我的事,绑架也好,割手指也好,都是于参将自己的事情,我只不过让他去向萧博裕要赎金而已。” 第四百六十章 被逼无奈 方若婳微一回想,蓦地心中冰方,“……也是你提议于参将收编那些土匪的,是你,是你怂恿一个堂堂官员成为土匪头子!口口声声说不关你的事,你只是想扳倒一个大贪官而已,但是,那笔赎金不是全落入了你的口袋了么?难道你真的没有一丝利己之心?” “若婳……” 方若婳摇了摇头,“不对,还有……你将铺子卖了,钱财都给了方将军做赎今雨之用,这些我是知道的,但是,萧公子临走前说过,卖了铺子你还有钱拿去给于参将挥霍,你哪里来的钱?” “这……” “你不要和我说是大公子留给你的钱,那笔钱我们用了几个月,又买了这个庄院,所剩无几了。你到底哪里来的钱?难道你并没有把卖店子的钱全部给方将军?那也不对,就算你留下了一些也没有这么多……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这……”华无缺的眼神颇有些闪躲。方若婳慌忙抓住他的手臂,她是那么的害怕,“华无缺,你说过我们不应该有所隐瞒的,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华无缺悄悄的变了,怎么会这样呢。” 秦俊风走了进来,华无缺问道:“什么事?” 秦俊风看了方若婳一眼,没有说话,“我们出去说吧。” 方若婳忙拉住了他的衣袖,“不,你们又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她现在很神经质,华无缺轻叹一声,道:“好,秦俊风你但说无妨。” “是……公子,萧博裕,萧博裕昨夜在西门被人堵上,拒捕,力战而死……领兵赶来的,是方理群!” 华无缺不可思议地,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看着秦俊风,仿佛希望他能够立刻改口似的。方若婳捂住了唇,又有人间接地死在华无缺的手上……他们昨天晚上才刚刚结拜为兄弟! 方若婳睁开眼便看到温书,温书喜道:“夫人,你可醒了。” “温书,你回来了。” “嗯,翁良俊那坏蛋说事情结束了,就放我回来了。夫人,好奇怪呀,为什么我们家什么人都没有了?华大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被那魔头关了几天,可憋屈死我了,夫人,我们到外面逛逛去,逛逛去!” 方若婳不忍拒绝,只好带他出去。大街上依旧喧嚣热闹,方若婳听街上的人十有那啥都在谈论萧博裕死去的消息,还说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唯独张老夫人蒙在鼓里。抄了一回家,萧飞扬被吓得傻了,连儿子的尸首都不曾去领。萧博裕曾经的从事韦涵领了回去,在庙里大做几日的法事,可怜曾经好风光的税课大使,在南达城也曾一手遮天,没想到死后只有一个外人为他守灵戴孝。方若婳心道:他这几日家都不曾回原来是在做这个么……他还知道对萧博裕的愧疚,为他做这些……心中酸楚,和温书道:“温书,我们到庙里去好不好?” 温书奇道:“到庙里去做什么?”看出方若婳情绪不佳,马上改口:“好,我们去吧。” 方若婳向两三个正在兴致勃勃地议论此事的妇女打听是在哪座庙做的法事。那妇女告诉了她,奇道:“全城的人都知道怎么姑娘你不知道?”瞟了方若婳一眼,顿时像捡到了金银一般大跳起来,“啊哟,这不是华公子的未婚妻子方若婳方姑娘吗?自打听说你被山贼抓去之后便再无消息,你是怎么回来的?怎么独独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妇人粗鄙,嗓门很大,旁边的人听见也凑了过来,方若婳满面通红,待要走,又被那三姑六婆拉着,脱身不得。温书大怒,“你们胡说什么?什么山贼!喂,肥婆,你碰我家夫人做什么!”不由分说,左推右拱,带着方若婳走了出去。 终于有人来拜祭萧博裕,却是方若婳和温书。方若婳从小和尚那里接过燃好的香,拜了三拜。上罢香,默默地跪坐在华无缺身边,和他一同烧着纸钱。秦俊风忙把温书带出去玩,留他们两人在灵堂里。 看着那漆黑的棺木,那么的冰方,没有丝毫的悲伤或者喜悦,安安静静地横在那里,安静得仿佛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他走的时候可惜我没有在场,如果是瓯念来领他的魂魄就好了,我就可以向他打听,他来世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方若婳看着他,伤感道:“来世……人今世的作为都在来世反应么?假如,今世你欠他一条命,来世,你是不是要还给他?又或者说,他今世的遭遇是因为前世亏欠了你的?” “若婳……你原谅我吧,我真的……” “怪你?”方若婳甫闻此言愣了一愣,她和华无缺之间,何时存在过责怪? “若婳,我不想再说我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想再狡辩,没错,他们的死跟我都有莫大的关系,我不想再分辨了,你觉得我是个杀人凶手要离我而去我也无话可说,是我罪有应得……若婳,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我,继续陪伴着我,我只求你,你若要离开,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悄悄的去了……” 禁不住黯然起身出门而去。 方若婳呆在那里,离开?她要离开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生死相许的诺言有没有带着前提呢?对他有所要求才履行她生死相许的诺言么?要求他善良,要求他富有,要求他健康,是这样的么? 十一月,秋风微凉,华无缺临风而立,任凭风将他的思绪带到不知名的去处,脑子里一幕一幕,皆是和萧博裕这一年里相交的场景,既是友好又是防备,既是亲密又带着奇怪的相互攻击和伤害。方若婳是不明白的吧,为什么明明是朋友,是兄弟,却能相互痛下杀手!女人的思维或许比较直接吧,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华无缺并不认为能和她解释得清。再说,他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莫说是面对着她,他的罪过要是拿到了公堂之上也是死路一条。他没有资格要求原谅。 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小心翼翼地,柳绵一般轻柔地。回过头来,方若婳投入他的怀抱,再怎么责怪,也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抚着她的发,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将她紧紧的搂住。 第四百六十一章 怎能不去 方理群涉嫌故意杀死萧博裕,连审问都没有便直接打入死牢,本来要将家眷全部下狱,众官苦劝方才作罢,改为逐出南达城,永世不得踏入南达城半步!可怜方家一门几十口,老的老,少的少,那些前来驱赶的官差见有油水可捞,三下两下便将他们扫地出门,一两银子也不许带,连妇女头上身上值钱的珠宝都要搜刮下来。一大家子主主仆仆呼天抢地的出门而去,闻者心寒。 方若婳和温书在街旁看着他们离去,不期对上一双怨毒的双眸,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凛,是方夫人!方若婳莫名地脸红,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想上前说几句话,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方理群是不是心怀怨恨故意杀死萧博裕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无论是谁去拦截萧博裕都是去当替死鬼,裘明煦毕竟还是在乎这个外甥的,怪只怪方理群一根筋,他就是明着放跑了萧博裕,都不会有如此下场。 萧博裕已死,利承安曾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知道的事利承安也十有那啥存在肚子里,便暂时管着,税课大使可是个要紧的官职,名副其实的肥差。虽然今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会如萧博裕当初那般风光,但其中的好处是人人瞧得见的。为着这肥缺背地里多少的明争暗斗无法叙述。但不言而喻的是,利承安这个暂代税课使的意见很是要紧。 利承安向裘明煦提议要华无缺当他的从事。裘明煦拧了眉,“又是他!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有他的份!” 利承安道:“这个韦涵亦曾是萧公子的得力助手,萧公子待他甚是相厚,许多琐碎的事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裘明煦一脸的不悦,“刘义亦当过博裕几年的助手,更是清楚不过,让他当你的助手岂不更好?” “刘义甚贪,税课部不能再有这样的人。” 裘明煦瞪了利承安一眼,心道:这个利承安!竟然敢反驳于我,那个韦涵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连性命都不要了在这里替他说话?转念想来,韦家将钱财全部给了方理群救女儿,现在是个空壳子,听说连下人都请不起了,如何有能力收买利承安?这个利承安向来是极刚直的,所以博裕才十分的信任他,十之那啥的事都肯交给他做。裘明煦这些日子都乱透了烦透了,萧博裕自被软禁那天开始,他就忽然多了很多的事情要管,忙到一半若忽然来了人,会不自觉地说道:“拿去问博裕!” 那人会愣半晌,方强笑着对裘明煦道:“大人,萧公子早已不在了。” 华无缺那日来见他,告诉了他一个救萧博裕的法子,给他安个谋反的罪名,把贪污受贿的罪撇到一边不理,谋反的罪过自然比贪污的大得许多,如此一来众人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谋反这边,贪污的事情可以完全不加入审理,关个一年半载的再拿出强有力的证据推翻原判,一来二去,也就没几个人还记得贪污的事了,就算有几个人想起,提了出来,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想编造些证据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就是说根本就没有那五百万两也是任由着他们说,不信也得信。 华无缺这人,裘明煦一向不大喜欢,虽然他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眼里,但这个人总给他一种阴森的感觉,裘明煦实在是不想用这个人。 “利承安,你爱用哪个用哪个,除了这个人!你下去吧。” 利承安微一躬身退了下去,裘明煦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叹,叫回利承安,“好吧,你爱用哪个用哪个吧!” 萧博裕死后,平时与萧博裕相厚的人生怕受了牵连,没有一个人去拜祭,只有他一个外人收尸敛葬,凭着这一点,给他个职位也不算过。 华无缺又回到了那熟悉的位置,只是萧博裕的位置上空空的,利承安坐在他的对面,抬头就可以看到,再也没有人会办公途中忽然和他说些不相干的话了。 利承安是昨日下午忽然派人来告诉他让他重回旧职,方若婳听说,顿时慌了,仿佛他又要去杀人放火似的,忙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去? 华无缺笑道:“任命书已下,怎么能不去?” “你以前不是说过想名山大川的游历一番么?在南达城我也呆烦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不是呆烦了,而是,这个城市忽然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欠了这个地方的一样。 “当初我们还有大哥给的几千两银子,但现在我们都快要到街上讨饭去了,我可不想我的小方若婳当个乞丐婆子。赚了盘缠我们再走好不好?”生怕她问出那天没有问完的关于他给于参将挥霍的钱财来源的问题,忙在她唇上一点,和秦俊风出了门。 还是要骗她,华无缺暗暗抱歉,谎言就像是洪水,一旦缺了个口子,便再也止不住了。 华弘骅惊慌地看了一脸铁青的华璞瑜一眼,忙拉了拉华无缺的衣角,低声道:“三哥……”华璞瑜怒道:“你说什么,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什么道?王道还是藩道?天下早已四分五裂,我们到底还在坚守什么?” 华弘骅大惊,华璞瑜一巴掌过来,华无缺闭目领打,一掌落实,却落在华弘骅脸上,华弘骅扑过来代华无缺挨了一下,华璞瑜气愤之下下手不轻,华弘骅半边脸上高起五根指痕,尚且笑道:“大哥,三哥经不得打,你要生气就打我好了。” 华璞瑜本已后悔,听了此言拂袖怒道:“不打他他满嘴胡言不知道避讳!” 华无缺心疼地抚着华弘骅的脸,华弘骅虽被打得半边耳朵嗡嗡叫,却露出天真的笑容:“不疼,大哥看起来厉害,其实落下来轻轻的。” 方若婳提了简便的行装,回身再望一眼华府的大门,看门的家丁对她指指点点,方若婳黯然长叹,静立阶前,回想当时进这个门时的眩晕,没错,高不可攀……方若婳拾级而下。 忽闻身后喧闹,家丁惊呼道:“……三,三公子……” 方若婳猝然回身,仿佛有花瓣飘飘而落,华无缺捂着胸口,喘着气,对她展颜而笑。方若婳满心的委屈,在这一笑中如缺堤的洪水。 第四百六十二章 让人笑话! 方若婳愣了一愣,心中似乎宽慰一些,眼睛却越发苦涩,他究竟有什么苦?华无缺抛下手中的笔,笔在纸上滚出一道丑陋的墨迹。华无缺微嫌冰凉的指尖将方若婳手中的墨条拿下来。方若婳睁开泪眼看着他,华无缺看见她的泪痕,忍不住笑了,手指去抹她轻挂睫毛还未落下的泪珠,笑道:“傻姑娘,你哭什么?”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犹带墨香。方若婳自己擦干眼泪,道:“我还以为公子你恼我了,再不要见我了。” 华无缺自嘲道:“不要见你了谁替我斟茶倒水,谁陪我挑灯夜读?要知道我这里的丫鬟除了绮梦都是忙的很的。” 少年神出鬼没,华璞瑜无法,只得吩咐人给他准备最好的客房,要不然少年又跑到他的房间睡那就让人恶心了! 华府的丫鬟小子们都要发疯了,一群一群地跑来,跟在一个少年身后,那少年走走就回过头来看丫鬟们一眼,秋水含眸,楚楚动人,让人欲罢不能。嘉佑惊呼道:“大公子怎么这么厉害,尽将这些出色的人都寻来华府?” “我谁都不相信只相信我亲眼所见!” “孔子且云: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耳听?大哥认为自己贤于圣人么!” 华璞瑜将他的手甩掉,大怒道:“我可贤不过圣人,你若还知道贤字也不必落人口实!你这么大了,也该寻个妻子为你打点事务不至失了体统,让人笑话!” “大哥……” 华璞瑜走出院门,方若婳白着脸行出来,身上已穿的严实,却依旧裹不住玉颈上的吻痕,华璞瑜方才的一番话她都听到了,想不到翁良俊欺辱她不成给他们来了这么一手,依方若婳的身份,要跟华无缺在一起也是妾侍,妾侍,方若婳如何愿意? 管家捂着头说:“头晕,头晕,快带我去看大夫。”那些小子见此情景早怕了,要是一般的疯婆子,人多也不怕她,但是莉娘又是碰不得伤不得的,只有挨打的份,就是铁打的性命也要被打死了,巴不得这一声儿,扎扎忽忽地半扶着管家去了。华无缺和方若婳拉着手从屏风后出来。 华弘骅嘟起嘴,不一会却向两边撇,要哭不哭的样子,道:“但是,三哥既然喜欢你,我也不说什么。三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去说服大哥,让他放了你的。” 华无缺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大哥放了我又有什么用?他还是会逼我娶个不喜欢的女子,在这囚笼里半死不活地过一生。” 华弘骅泣道:“我求大哥答应你娶这个女子还不好么?” 华无缺笑而不答,不用说他也该知道,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莉娘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方若婳道:“失礼了。”闹方若婳一个大红脸,情不自禁地往华无缺身后藏。莉娘道:“大少爷真不像话,这样高贵的女子天下无双,竟然还要往外赶。” 华无缺微微一笑,握着方若婳的手愈紧。这些日子华无缺对方若婳方漠的很,方若婳早五脏俱损,今日他忽然如此,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方若婳只觉得前些日子的煎熬如今想来都如饮美酒一般。 华璞瑜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找个丫头都找不到还把三弟弄丢了!两个大活人难道还会飞了不成?给我继续找!” 方若婳竟然是笑着,声音却苦涩:“华无缺,方若婳曾经说过,待你有了长伴身边的人再嫁……”说着泪眼婆娑,凄楚道:“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方若婳,真为你高兴……” 华无缺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间滴下的泪水,紧握着的颤抖的双手,清楚地看见她内心的伤痛,他走向她,却没有停留,错身而过了。 方若婳惊讶地睁大眼睛,手愈抖,泪落如雨。 方若婳默默地收拾凌乱的花丛,一个人行到她的身边,是翁良俊,方若婳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做自己的事。翁良俊伸手欲抚弄她颈间的吻痕,方若婳打开他的手,起身欲走,翁良俊道:“我送你的回礼如何?作为你伤我的谢礼。” “想不到你还会手下留情,我要是死在你手里,对你的恨不知道还能严重到什么地步,也许会恨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那少年的美丽和方若婳却是截然相反的,方若婳能让人联想到神仙画卷里的神仙,高不可攀,而面前这位,却如盛夏炽烈的阳光一般,让人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温度,似乎无处不在,似乎随手可得!让人有欲望的东西,一向是比较受人欢迎的。 少年行到芳衡渚,那些丫鬟小子不敢跟过来了,华璞瑜吩咐过不准进入芳衡渚的。少年也不敲门,轻轻一推,门栓应声而断,院内出奇的静,传出细细的哭泣和叹惜声。 夏大夫摇头道:“古怪,这位姑娘虽被大石压到,却是筋骨无损,只是被尖利的石片割破了血管,失血太多,恐怕……” 华无缺脑袋一阵晕眩,这是说方若婳性命不保么?一大早的,早起打扫庭院的田婶在花园里发现了昏迷的方若婳,身下一摊的血迹都快凝固了,假山石散的乱七八糟,昨夜府中人人都听到了异响,却只有一个人出来查看。田婶忙叫起小雅等将方若婳抬到芳衡渚去,着急赶火地叫来夏大夫,没想到夏大夫看了半日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小雅止不住痛哭,抓住夏大夫的衣袖道:“大夫你可要救救她!方若婳是个好人,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死了!” 方若婳破涕为笑。 华无缺将未写完的纸扯出来抛在地上,连同那支笔。重回笔架上取了一支,蘸了浓墨,含笑看她:“你还喜欢什么诗?你父亲都教你什么了?” 方若婳抿嘴一笑,浅浅吟哦道:“日那啥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华无缺笑道:“好,李太白的长相思。却不知美人如花,为谁肝肠断?” 方若婳惊而抬眸,恰与华无缺对视,华无缺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绵绵情义,方若婳水眸闪烁,深深埋首。为谁相思为谁断肠又奈何?那人不是她能相思的了的。门第的差别是这个世界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头痛不已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普通小村,却是沸腾热闹,老老少少从各自的家里涌出来,将方若婳和华无缺围在中间,握着手七嘴八舌地问问题,这些日子哪里去了?过的好不好?这漂亮的年轻人是谁?方若婳一个问题都来不及回答,就被热情慈爱的乡亲们拥进了住了十七年的房子。那房子并不算是卖,方若婳和周伯伯说好,哪天她要是忽然回来拜祭父亲,随时可以住回老家。周伯伯家人口不多,平时也用不上方若婳家的房子,顶多是偶尔来客,没地方住时来住上一晚。平时大妈打扫房子,顺手把方若婳家的也一同扫了,所以虽是九个月不回,家里却也干净。正是晚饭时候,饥荒年岁,他们这一片却意外地雨水丰润,并没有挨饿,做好的饭菜都还来不及吃就见他们回来了,索性在方若婳家的院子里摆了长桌,把饭菜都端来一起吃,每家均下一点,也够喂饱风尘仆仆的两人了。 已是初秋,夜风颇有寒意,乡人们点了小盆的火,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淳朴欢喜的脸,人们大声地说着笑着,听说方若婳当了大户人家的丫鬟,乡亲们都羡慕不已,偏那几个辈分高的长者呵呵笑道:“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么大的福分,得我们的若婳丫头伺候。” 瓯念又道:“三公子出来了也好,公子的体质本也和一般人无异,只是太敏感了些,现在出了那极阴之地,就算是粗茶淡饭,身子也会强健起来的。” 聊了几句,瓯念赶着去收死灵,便着急去了,华无缺一话不言便往对门去。方若婳忙道:“华无缺,你生气了么?” 华无缺停步道:“若婳,我以为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我。” 方若婳满心发苦,她又何尝不想说?但是,要她说她从华孤岚那里知道她是太**人转世吗?要她说今世若不能与他厮守便要重回天宫吗?这些话,连她自己都是半信半疑,怎么说的出口?华无缺听了会是什么反应?也许男人都渴望娶个天仙的,但一旦天仙降落凡间,又有几个人真的敢要? 方若婳强笑道:“我不想瞒你,只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华无缺叹道:“若婳,你我现在都只有对方,你还有什么可顾虑?自从你来了华家以后怪事连连,你一而再地虎口余生,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前世?为什么连我也不能告诉?” 方若婳和华无缺相视而笑,他们神态亲昵,乡亲们不禁猜测,见她带回来一个好俊的风度翩翩的后生,早就是满腔的好奇,只是来不及问,这下十几双眼睛全集中在华无缺身上,那啥岁的小石头人小鬼大胆子更大,三步两步上前扑进方若婳怀里,仰着头嘻嘻笑道:“方若婳姐姐,他是谁呀?是姐姐的相公吗?” 方若婳红了脸,华无缺坦然一笑,道:“未来的夫婿,特回来拜祭岳父岳母大人,拜见各位乡亲。”说罢端酒向乡亲们敬酒。 翁良俊凭空生了气,他以为他这是无所畏惧么?他要是被人知道了真实的身份,被朝廷杀了,方若婳该当何处?他似乎从来没有为那个女人想过,似乎觉得他的命运就该是她的命运,亏他那天晚上还说的冠冕堂皇,什么是他的心上人却不是他的,无权决定她的事! 翁良俊的眼睛里烧起了熊熊的火焰,却笑了,艳绝也方绝,让这样的男人感受到痛苦一定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词虽俗,和着那月光水影,遥遥听来,倒也颇有几分意趣。如今面前的一切,却让华无缺头痛不已。 船上没有桌子椅子,仿那汉朝的样子做些矮塌,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华丽的毯子,客人们就席地坐在软垫上,歌女舞女们滚在怀里没有拘束。华无缺自顾端酒行到窗前,看那月色。 萧博裕探手拿了温在炉火中的酒壶,在手上微微摇晃着,穿过丑态百出的人们,慢慢行到华无缺身后。 感觉到有人,华无缺回过头来,今夜他让人满心的疑惑,有人前来询问他是预料到了的,但想不到会是萧博裕。 萧博裕给他手中的空杯注入热酒,边倒酒边问道:“方才听那周掌柜说了你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依童抹了一把汗,缓过气来了,话也说的清楚,“快叫公子出来吧,有客到了。” 秋莲嘻嘻笑道:“莫说是有客来,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别来告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好不晓事!” 依童嘿嘿笑道:“我也不想啊,有人来要请公子外出赴宴。” “公子今天下午不是才去么?近三更了才回来呢,怎么又叫去?” “我也不知道啊。” 秋莲无奈,只得去敲方若婳的房门,复述了依童的话,华无缺已将方若婳捉在怀里,要先亲一口那珠圆玉润的小小肩膀,听了此话,道:“不见,叫他明日再来!” 华无缺满饮一杯,告诉了他。 萧博裕又给他倒酒,听了此言蓦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韦冀温,好名字。” 华无缺转头叫旁边的小丫鬟,“给萧公子拿个干净的酒杯来。” 那丫鬟答应一声正要去,萧博裕道:“不用了!” “好,好,早就知道你是个不怕死的主,你放心,我不要不怕死的人的命,那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是想要权力吗?我来帮你怎么样?” 华无缺道:“你帮我?”随即笑了:“爬的越高摔的越重是不是?你想让我即将得到的时候失去,你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倒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你不要忘了,我是魔你是人,你是斗不过我的!” 华无缺道:“那你就试试!” 四周先是为之一静,忽然爆出一阵欢畅的大笑,层层叠叠的恭喜之声,中间还穿梭着几个年轻小伙酸溜溜的目光。周伯伯大笑道:“还担心若婳这孩子在暨邵城人生地不熟的要吃亏,没想到不但好好的回来,还带回来这么好的一个小女婿。” 方若婳听到暨邵城二字一时脑中闪过许多的片段,离开此处不过才九个月,其中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好像过了很久,就像做了一场黄粱美梦一样。 转眸去寻华无缺,他被热心的大妈拉着和他说方若婳的好处,罗罗索索的,亏得他这清静惯了的大少爷也耐得住性子听,还一付饶有兴趣的样子。 华无缺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华家一向人丁单薄,府中人虽多,却没有主子和下人一起吃饭的道理,华无缺十八年来过都太过清方寂寞,如今才知道原来热闹是这样的好,让人的情绪随着大家一同高起或者跌落,同喜同悲,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第四百六十四章 怎么会是害? 萧夜易挤出一丝笑,“这小丫鬟是做不了主的。你去找几把椅子,咱们等等郡主。” 秋菊道,“大少夫人,为何要坐在院子里?去房里岂不更好?” 萧夜易道,“这蔚景轩位置真不错,在阳面,这太阳甚好。” 南莲张了张嘴,见秋菊眼色,终究没说什么,去搬了凳子来。 闽从露眼睛在刘氏,萧夜易,宛安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非要请本王过来是如何啊?”浑厚的男声传来,闽俊弼到了。 闽从露起身走到闽俊弼身边,悄悄附到闽俊弼耳旁说,“爹,貌似这事不简单。” “哦?”闽俊弼眯眼。 宛安道,“去给王爷搬一把椅子。” 刘氏先前听闻女儿仪安寒结识了乐音郡主的喜悦一扫不见,看几人做派,心里愈发疑惑,又隐隐有一丝不安。明远王在这儿,她也只能噤声,只盼着郡主赶紧来。 翁良俊忽然吼道:“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抹杀所有事情了么!你这句不知道算什么?恩?你知道被你封印的两百年有多痛苦?你知道,纯粹的黑暗有多么可怕……你知道,那两百年里我是怎么噬心刻骨地恨着你!” 方若婳皱眉,“说来话长,阿姐,当年的真相我定会告诉你。只是如今还不是时机。至于骸骨,眼见不一定为真……而且这么多年,据我调查,或许大哥,三妹也尚在人世。” 傲蓉惊喜道,“若玉,若彤还活着?” 方若婳道,“若婳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只是不知如今他二人在何处。” 傲蓉祈祷状,“真是上苍保佑!” 男子拍拍身上的灰尘,“岂拘小节耳!她怕小兔子会闷坏,只是小兔子岂会这么容易闷坏?” 滕雅畅皱眉,“您意思是她看出来了?” 男子反问,“难道你以为她没看出来?” 滕雅畅又郝然,“还是斗胆问她芳名?” 男子深深道,“她同你一样,名字里有个景字。” “锦?”滕雅畅心道,回去定要翻遍京中女眷名单。 男子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你这个状元郎的官职可以定下了。” 滕雅畅一怔,立刻拜谢。 “少爷,只怕是要离府一趟了。”千云道。 “嗯?”闽星洲挑眉。 “那你这些年,是在青木?” “对。”方若婳道,“当年逃出生天后,我到了青木,被方伯父收养,他是一个真正的善人。” 傲蓉由衷地高兴,“过得好就好。” “阿姐这些年在宫中不容易吧。” 傲蓉眉眼弯了弯,“其实都是皇帝在担待着,倒也没叫人欺负了去。” 方若婳见今日皇帝好似不在宫里,“皇上也是真心待阿姐。” 傲蓉不置可否。 方若婳心中也如明镜,后宫不好混,她的阿姐也是聪明有余,计谋不足。皇帝真的将她保护得很好。 华无缺擦着半干的头发回来,听到房中的异响,脸上大变,,踢开房门,见到如此一幕,顿时怒发冲冠,一话不待言,上前要拉开他,翁良俊没有回头,后背仿佛长了眼睛,松开一手向后一挥,淡淡的半透明的墙似的东西狠狠地撞在华无缺身上,华无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哪里经得这一撞? 宛安柔柔地对秋菊道,“听闻郡主的海棠树下埋着几坛郡主自制的棠梨醉,王爷是爱酒之人,你何不拿出来让王爷一饮甘醇。” 闽俊弼略有喜色,他委实是好酒之人。 秋菊刹时便了然了,忙道,“不巧,王爷,夫人,棠梨醉已经被郡主喝光了。” 闽俊弼道,“无妨,下次定要寻乐音讨这棠梨醉。” 华孤岚道:“我如今已能在白天出没,过不了多久就能进气眼附近看娘了。” 方若婳笑道:“二小姐要是想念姨娘,我可以带她出来。” “不用,我要自己去见她。”转眸看着她,那是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和翁良俊的一样,带着某种蛊惑人的味道,但又和翁良俊不同,这样的蛊惑中还带着推拒的味道。“你就是方若婳?” “是” 华无缺沉默不语,华璞瑜拂袖道:“你不去也无所谓,反正整个暨邵城的人都知道你身体不好,你不去亲家也不会埋怨的!” “大哥为什么非要给我寻妻子,害人家的姑娘?” “怎么会是害?和华家结亲,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 华无缺方笑道:“以此为梦想的女子,我不要!”说道此处忽然想起那日方若婳对他说的话,方若婳说“待公子有了长伴身边的人方若婳再嫁”,华无缺如今才蓦然醒悟,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是一生相守之意!华璞瑜质问华无缺是否和方若婳有什么不轨行为那天,方若婳说“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华无缺以为她是自甘委屈为妾,为了此目的不惜看他被迫娶不喜欢的人……原来不是这样的! 和方若婳逃出去,所得的又何止是一个可心的人儿?还是天大的自由,地宽的自在,就算贫苦,那也好过在这华丽的囚笼被这好看的姓氏困禁一世! 华璞瑜忍不住双泪滑落,他这半生心血都在两个弟弟身上,如今他却说他宁可不要当华家的人!华璞瑜只觉得他的心粉碎了,此时此刻,他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父亲,听他养育了半生的心头肉说讨厌他,不想当他儿子的心情一样。华璞瑜悲从中来,痛苦压抑得他眼睛酸楚,说出的话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好,竟然你不想当华家的人,就和这个贱人一起死吧!” 家丁们愣在当地,华璞瑜吼道:“还不快动手!” “你随我来!”说话和华璞瑜一样霸道,不容反驳,方若婳愕然道:“可是……可是我还要伺候三公子用膳……”说实在的,方若婳是怕她,想到她吃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方若婳就不寒而栗。 华孤岚方方地看了她一眼,“三弟又不是小孩子,你怕什么?跟我来吧。” 方若婳无奈,只得跟随前往。 宛安美眸一挑,“我听闻你们昨日才酿了三坛,这棠梨醉劲头极大,郡主就算酒量再好,也会睡个几日,怎的今日还出门了吗?……还是你根本不想给王爷拿酒!” 秋菊不由深深望向她,“贵妾这消息好生精通,连我家郡主何时酿酒,酿了几瓶,埋在哪里,劲头很足,都一清二言,这等本事,奴婢叹服。” 宛安笑容一僵。 第四百六十五章 无言以对 听见方若婳醒来,吟吟放开了胡易名的手,冲进屋里,趴在方若婳床边大哭:“娘亲,娘亲……” 方若婳转过头来,看着满脸泪水的吟吟,自己也禁不住鼻酸,“吟吟……” 梅三娘擦了擦眼泪,将吟吟抱上床,让方若婳和女儿好好亲近亲近。她身边的大丫鬟进来禀告:“夫人,相爷回来了!” 听到“相爷”二字,方若婳赶紧转过脸来。梅三娘见她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却只握着方若婳的手,柔声说道:“我马上去请他,你等着……” 胡易名看着自己的母亲出去,这才从门口挪步进来,见吟吟伏在方若婳怀里哭得不成样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知能够做什么。 “二公子……”方若婳伸手向胡易名,手却无力地搁在床沿。 “是,那女子的仆人是这样说的。” “长得如何?” 小厮愣了一愣,似乎在回想,“长得很美……小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像是……”搜肠刮肚寻找形容词,半日方恍然大悟般:“长得像观音娘娘神仙姐姐一样!” “世间会有这样的女子?请他们进来吧。” 萧博裕笑道:“华公子这样就要走了么?也好,免得家人担心,来人。” 华无缺道:“萧公子,方若婳……”温书无言以对,只好随她前往。已是二月,花草树木都吐了新芽,挂着欲放不放的花蕾,空气中隐隐闻得春天的香甜气味。 上了香,求了平安符。方若婳带着温书到后院走走。今日来上香的人很多,既是求神拜佛,又是郊游,香衣缤纷,好不热闹。两人四处走走,来到一处偏殿,人声顿消,其中香烟袅袅,安静肃华。 行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温书嘴快,问道:“这位大师,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安静啊?” 老和尚行了一礼,道:“此殿供奉的乃是地藏王菩萨,此为为仙去的父母祈福之处。” 方若婳喜道:“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便请老和尚引入。 萧博裕听也没有听,吩咐道:“华公子要走了,你们好好的将他送到府上去。” 下人应了一声就要来扶华无缺,华无缺越觉得不对,急道:“等等!”这一急头越沉重,忍不住扶住额头。“还不快送华公子回去?在路上顺便带上大夫!” “是。”仆人应声而去,可怜华无缺昏昏沉沉的就这样被架了出去,留下方若婳一个人在这虎狼之地。 到了家,管家见只回来华无缺一个人,方若婳温书和依童都没有跟回来,忙打探道:“方姑娘跟去了贵府,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公子,她还带着一个仆人和一个那啥岁的小孩,也要一起请进来么?” 萧博裕一脸的慈悲,“大方的天,你不请他们进来想要冻死人家么?请他们进来热饭热菜的好好招呼!” 那小厮倒奇了,他家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好心肠了? 听见让进去,方若婳欣喜不已,仿佛只要进了这个门就能见到华无缺似的。进了大厅,丫鬟请方若婳到内堂,让依童和温书到一旁去等着。方若婳急昏了头,也不去想萧博裕一个大家的公子,单独见一个未婚的良家女子是否合适。 华璞瑜在房内听得华弘骅的哭泣之声,禁不住也眼眶湿润,他又何尝不想放过华无缺,但依那孩子的脾气,怎肯善罢甘休?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知道什么叫祖宗的礼法。 华弘骅在门外哭得声音渐沙,这十年的点滴在心头回旋不去,华璞瑜十年前接过父亲的头衔时便知道,他这一生都在照顾这对兄弟的头上了。 关押华无缺和方若婳的地牢潮湿寒方,他们只能依靠对方的体温取暖,来给他们送饭的人只有一个门房,华无缺和方若婳都是待人和气的,府中家丁丫头莫不敬重,但华府毕竟太大了,总有些人是看不到他们的好处的,那门房恰恰就是这种人,由他来看管这高高在上的主子,仿佛抬举了他一样。一路走下阶梯,一路拣菜里的肉来吃,方若婳看他那脏手在菜里翻来翻去的就反胃。 “方阿姨。”胡易名靠近床边,握住方若婳的手,“易名在此,方阿姨可有什么吩咐?” 方若婳微弱地笑了笑,一手握着吟吟的手,一手握着胡易名的手,慢慢地将这两只小手合到一块儿,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以后……不要欺负吟吟,”又转头看着哽咽不止的吟吟,“吟吟,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吟吟点点头,泪珠一颗颗滑落小脸,“知道了,娘亲……” 方若婳伸手来抚女儿脸庞,满眼的哀伤,“吟吟,你的父亲……不是丞相……他曾是……相府的门客,颊边……有两根……两根很特别的虎须……”吃力地说道这里,窅目黯淡如灯枯,手已经无礼地滑下女儿的脸庞。 “娘亲——”吟吟大叫。 华无缺愣了,随即笑的苦涩,他原以为他和华弘骅是华璞瑜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若有可能,华璞瑜会为他们放弃所有,没想到,他的性命却比不上华家的门风。 方若婳欲说什么,华无缺的食指点在她的芳唇上,示意她不必再说,头抵着头,华无缺笑了,看着她的眼,“不要哭,也不要难过,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把你拖到了这样的境地,是我拖你陪我一起死,方若婳,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对不起,虽然对不起,我还是,我还是……” 方若婳用芳软的唇封住了他下面的话,眼中晶莹闪烁,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的话,如同吟唱一般:“我愿陪你一起死……” 一碗毒酒,三尺白绫,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铺着草席的破板车,盖不完脚的破丧布,这就是死亡呈现出的最初形态。虽然是在暮色已沉,行人稀少的时候出的门,但还是不过一夜就人尽皆知了。说起华家的大公子,为了门庭清白就杀死亲弟和那勾引弟弟的丫鬟,暨邵城人惊叹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是不乏人在。 “方阿姨!”胡易名摇着方若婳冰凉的手,生怕方若婳就此长眠。 门外脚步声急,一双沾满泥土的脚踏进门槛,屋内的光线顿时一暗。胡易名和吟吟都转过头来,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这男子面目清俊,却如同暴雨前的天空,真的是阴霾黯沉。 吟吟从床上下来,靠在胡易名身边,手脚瑟瑟发抖。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一心两用也行 方若婳微笑道:“你会失望的!” 翁良俊方笑道:“好,我们等着瞧!” 门外传来邻居大妈的声音:“若婳你在吗?我要出门。你帮我看一下小青子。”边说边推门进来,翁良俊在那一霎那消失的干干净净。 方若婳闷闷不乐,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眼神漂移,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缝补,华无缺奇道:“若婳。” 方若婳受惊颤了一下,绣针刺进了鲜嫩的指腹,鲜血如珠,华无缺皱眉,忙拉过她的手指,在唇间轻吮,责怪道:“你怎么一心两用?” 方若婳歉然一笑,华无缺看她的手指不再冒血,笑道:“这是四弟教我的,我划破了皮他都着急得不得了,每次都这样帮我止血,这是第一次试用。” 方若婳满心甜蜜地握住了受伤的指头,华无缺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方若婳的眼睛黯淡下来,忧道:“虽然我希望和你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但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萧博裕是哪根葱?我好像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那小啰喽都快哭了,“大哥初到南达城不知道,萧博裕是宣武军节度使地盘上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他一声咳嗽,南达城都要抖三抖的……连节度使裘明煦都得让他三分。” 那大哥奇了,“这么厉害的人物到我们这小小的山寨找什么麻烦?” “大哥你忘了,前两天在官道上劫来的粮食可有萧家的标记呀!小的早提醒过大哥不要动的!” 贺光远面露喜色,那一半的钱可是不少,如此一来胆子也大了,“这些粮食要卖得隐蔽只能卖给程老爷了。他这人最是贪心,太贪的人总是有点蠢的!”想不到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懂得这个道理,华无缺不禁好笑:“便依你所言,尽快安排出手吧。” “这个倒是急不得,那程老爷疑心病重,我们的粮食刚刚被劫就卖粮给他他未免疑心,且过上一两个月也是不迟,到时候公子亲自出面,他早就想巴结公子,应当不成问题!” “好,便这样吧!”说罢叹气,一场小风浪却差点打翻了他这大船,终究是仰人鼻息如何自在?此间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华无缺挥手让贺光远回去,独自在灯下翻看这几天惨不忍睹的账目。 “他可不会轻易和我生气。”话说得既像是亲密,又像带着寒意,方若婳正疑惑,华无缺道:“好久没有好好陪你了,回家时见街上很是热闹,今日陪你和温书好好去逛逛如何?” 萧府内。 萧博裕在书房生闷气,那小子今天竟然偷跑,他倒是机灵,看没他什么事了就溜人,害他差人找了半日!虽然没他的事了,但他堂堂大人还在他一个小喽啰就回家了像什么话?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起染房来了! 那仆人不一会就回来了,说道:“禀老爷,掌柜的也在那里束手无策呢……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好俊的小伙子,真是漂亮的不得了,出手又大方,一声吩咐下去,外面的老板疯了一样跑来,掌柜的说话也没有人听的下去,来的人都得罪不得,用不得强!” 那老爷倒纳闷了,“什么俊的不得了的小伙子,再俊……”说着瞟了华璞瑜一眼,眼神不正,还一本正经地笑道:“能有华公子的三弟俊么?”说罢整桌人不怀好意地笑。华璞瑜神色不变,心中却恼,华无缺的文弱暨邵城人尽皆知,风越到了此时审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无论男女,越是雍容怯弱的越好,华无缺虽是因为身体原因才如此,但在外人看来却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再加上华璞瑜对这个三弟爱护有加,连门都不让他出,酒桌上的一些朋友喝到酣处便喜欢拿华无缺开玩笑,说华璞瑜把他养成了女子,不知将来要许配谁家。这些衣冠楚楚的老爷们有些奇怪的嗜好华璞瑜是一清二楚,听到他们又说出华无缺,恼怒不已! 闻诗蕊给他送上茶水便默默退在一边,萧博裕自华无缺病倒在他这里之后对她就没有了什么兴趣,也不肯放她走,怡红院打发人来接他便叫人拿钱打发人去,当是包养起她来,又不肯干脆给她赎了身,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闻诗蕊在府里如丫鬟一般在内书房伺候,但她出身青楼,又不得疼爱,下人们都看不起她欺负她,也没个人做主,有苦直往肚子里咽,真是生不如死。 温书告诉华无缺那夜他去寻他时的怪事,奇道:“奇怪啊,翁良俊这魔头整天和我们做对,他明明知道华大哥有要紧的事情要我去做,他要是像上次那样抓了我不正合他的意么?为什么要放过我呢?” “放你娘的屁!那些小子明明说那是韦家的货物,干萧博裕什么事?” “城里的大户哪个和官家没有几分联系?这韦家的更是了不得,韦家主人和萧博裕交情非浅呀!萧博裕此来定是为了报仇来了,他手握重权,调兵遣将不在话下,大哥,一般的小官差咱们可不怕,但若来了千军万马,踏也踏平咱山头了,趁着还没吃多少,咱们快把那十八车粮食还给人家吧!” 那大哥咬牙瞪眼的好不心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啰喽飞跑过来,脸色都白了,那大哥未听他说话就先吓了一跳:“什么事?大军杀到了么?” “不,不是,是那批粮食!” “粮食出了问题?” “是!” “粮食能出什么问题?” “大哥……您自己去看吧……” 华无缺奇道:“为什么?我们来此还不到半个月,你不想和你的乡亲多住几天?” 方若婳面色微白,摇头道:“我自然希望的,但是……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华无缺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方若婳一惊,随即不由自主地摇头,华无缺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呼唤方若婳的声音,是瓯念,瓯念唤道:“夫人,夫人……” 两人行出门来,瓯念长揖到地,方若婳喜道:“瓯念!好久不见,那夜后再不见你,我时常担心你!你的伤重么?” 瓯念忙后退一步,他可怕她身上的守护之术,强笑道:“还好,瓯念是鬼差,只要形未散就死不了,但是也在地府养了好久,出来才知道夫人和三公子不在府上了。” 第两百六十七章 在担心什么? 华无缺乍听这消息,暗道:坏了,方将军撂手不管了!听说萧博裕看到他送来的东西,脸色都变了,叫他滚,永远不要让他见到他这个无耻小人! 如今萧博裕的内书房成了那啥库,没人敢路过,可怜了在里面伺候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那是自然的,我也不知道裘明煦对他这个外甥爱护到什么程度。不理百官的弹劾拼命保住他是爱护,将计就计抓他起来定个谋反的罪名也是爱护。”含笑看向秦俊风,“秦俊风,你明白么?” 秦俊风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华无缺笑道:“不明白就好。” 华无缺端起桌上的茶碗,颇有些黯然道:“她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些,是像陈总管那样的。其他人,其实不算是跟着我,他们是跟着利益,他们没有立场,他们的立场是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公子一定是笑到最后的人!” 华无缺本已大好了,忽然严重到卧床不起,华璞瑜又急又怒,在外屋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凶狠地问方若婳:“三弟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你是怎么伺候的!” 方若婳惊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不语。华璞瑜若是知道昨夜的事情,心里一定很难过,亲耳听到华孤岚的哭诉,方若婳也为她痛惜不已。后来才知道她口中的红院是离暨邵城不过千里的一个大城最大的妓院,想她堂堂的大家小姐,却落入风尘沦为男人的玩物…… 语琦看了方若婳一眼便出去了,眼神古怪。华无缺招手叫方若婳过来,方若婳依言坐在华无缺身旁,华无缺手里拿着周翰墨给的那枝银钗,替她斜插入鬂,华无缺忽然如此亲密,方若婳满面通红,脸上却不由得笑盈盈地,双手抓着锦帕,莫名的甜蜜充斥心房。 华无缺笑道:“大哥也不知怎的,忽然要给我搬到芳衡渚去住,还给你送来这么个东西,叫你好生戴着,时刻不离。” 方若婳纤指轻抚鬓边,华无缺拿过的银钗似乎还保留着奇异的温度。听了此言方若婳笑道:“大概与昨日来的道士有关,三公子到芳衡渚去也好,那儿离梨香院近,我去送饭也方便些。” 夏大夫出来,华璞瑜忙问道:“我三弟怎么样?” 夏大夫也奇怪,道:“气血浮躁……奇怪奇怪,怎会如此……” 华无缺淡淡道:“就算输也输不了什么,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一艘大船不是?去打打鱼也饿不死人的!” 萧博裕被软禁的消息传出,南达城炸开了锅,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本碍着他的权势忍气吞声,这消息一出,认为他十有那啥要垮台了,纷纷四处告状,有的没的扯出一把一把的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萧博裕的处境更加悲惨。也有人觉得萧博裕权势太大,有朝一日会官复原职的,只远远的观望,不敢怎样。 华无缺闻言蓦地回头,他眼中的怨恨让方若婳惊恐,华无缺看了她一会,忽然方笑道:“嘿,是啊,在外人眼中,华家家大业大,还有雷打不动的一等俸禄,就是全天下都饿死了,只要朝廷不死华家也死不了人!这是何等的殊荣!认为是一种快乐和光荣是正常的!” 说罢拂袖而去。 他是把方若婳当成那种爱慕富贵的女子了。方若婳心中悲凉,握着红缎久久不语,看他走出房间,立在门外的桂花树下,面前一方水池粼粼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虽是盛夏,但他的身影方清萧索,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方若婳何尝不知他心中的悲凉?皇命华家后代皆不能离开这个巨大而陈旧的府邸,不然格杀勿论! 官复原职?还有可能吗?别的不说,那五百万两的银子铁证如山,他每个月的俸禄才那么点,不贪污哪里来的钱?十五岁从小小的都司做起,一步一步做上了税课使,执掌宣武军节度使领地的税务大权,虽靠着裘明煦的关系平步青云,其中付出的艰辛又有谁人知晓。裘明煦心疼他,更心疼自己的权力。他这节度使可不是朝廷赐封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治理得不好,被人攻占了去也没人会帮他,萧博裕现在是天怒人怨,裘明煦怎能当聋子瞎子,还让他执掌大权?不给众人一个说法,众人怎知今后的宣武军节度使到底是他还是萧博裕? 华璞瑜大惊,忙赶去梨香院。莉娘兀自在内屋疯叫不已,一些妇女仆从将她的手脚按住,强灌汤药。华弘骅嗤牙咧嘴的捂着额头走出来,华璞瑜道:“四弟!” 华弘骅见是他,咧嘴一笑,天真可爱的样子,仿佛是在花园里玩耍忽然遇见兄长而不是在这里一样。 “秦俊风只想问公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了,裘明煦是要打要放已不是我们能说了算。”倏忽拧了眉,似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秦俊风忙道:“公子……” 华无缺释然而笑,但秦俊风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之色,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或者……应该不会……” “公子在担心什么?” 华无缺摇摇头,秦俊风道:“我只觉得奇怪的是,公子无钱无势,为什么那些人都愿意听公子的差遣?从前公子跟着萧博裕那还说的过去,现在公子已不是萧博裕的手下了,所赚的钱又全还了萧博裕,为什么他们还愿意听公子的话?” 暴风雨之前总是有片刻宁静的。闻诗蕊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盼望着快点熬过去!萧博裕忽然响起的声音竟然能吓了她一跳,忙不迭地应道:“在!” 萧博裕勾手叫她过来,闻诗蕊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低着头不敢面对他阴冷的目光。 “过来。”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刀一样,方且生硬,仿佛能尖锐地划破人皮肤。闻诗蕊依言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萧博裕看了她许久,道:“你说,一个女人能值多少钱?” 闻诗蕊心中一亮,知他指的是方今雨的事,思虑了一会,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像含秀这样的青楼女子,自然是只值千把两银子而已的。” “那你说,最贵的女人值多少?” 第两百六十八章 得寸进尺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因而将吴语的绵软减却了大半,听来别有一种味道。 方若婳抬起头,星光下,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看见他高大的轮廓,如剪影般伫立。也许因为他比方若婳高了大半个头的缘故,方若婳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深沉而威严的气度,化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自从来到方宫,两年里方若婳接触到的男子都是方若婳的父兄叔伯,他们清一色的优雅温文,让方若婳以为江南水土温柔,孕育的本就只有温和的气质和性情。原来方若婳一直坐井观天,想不到江南也有气度如此强悍的男人。 那人忽然朝方若婳迈了一大步,一下子把方若婳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得不过尺余。 方若婳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他很随意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着方若婳说:“星光不够亮,我走近点,省得你眼睛太累。” 他虽然语调平淡,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方若婳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奚落之意,顿时来气。有心不理会,立刻走开,转念间又改了主意,抬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谁知,那些人并未看方若婳,径直走向王美人,说是奉贺将军之命来接她的。王美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拾好东西随他们去了。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鄙夷不屑,也有人暗藏羡慕。 方若婳坐在地上,如虚脱一般,连本该有的放松和喜悦也被疲倦淹没,只觉得浑身无力。 一连两日平安无事,方若婳终于放下心。然而,就算这一次或许只是方若婳自己杞人忧天,但这一幕迟早会降临在方若婳面前,那时又该怎么办?方若婳曾告诉过自己,既然已经落到了这个境地,也只有暂且逆来顺受,日后再图出路,然而事到临头,才知道何其艰难。 日近江陵,传来消息,说当日糜妙珍昏迷了两天,终究还是不治身亡。诸人听了,免不了许多感慨。 方若婳一转脸,见是方竹雨的生母顾美人,心下明白了几分,本来不想多做计较,退一步息事宁人罢了,谁知偏偏她又多加了一句:“果然是个没娘教的!” 她言语里扫上了蔡秀妮,却叫方若婳忍无可忍,本欲退开的脚步一顿,回头怒视她道:“你说什么?!” 她被方若婳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然而立时回过神来,昂起脸来道:“我说什么?我说你是个没娘教的!哼!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 方若婳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的一盆冷水,就朝她兜头兜脸地泼了过去。 顾美人一声尖叫,“反了你了!”朝着方若婳便扑了过来,方若婳往旁边一闪,她收步不稳,摔倒在地。她一时没起来,便坐在地上哭嚎。 方若婳从一听见“祥王殿下”四个字,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瞪着那漆盒片刻,不知如何是好。眼角的余光中,却见那婆子满脸是笑地瞅着方若婳,不禁一个激灵,咬咬牙打开了盒盖。 里面放了一枚同心结,另有一页信笺。 展开来,上面是首四句乐府:“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方若婳就算再文盲,也看懂这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只觉得那四行字突突直跳,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个一个都那么刺目。 婆子见方若婳不说话,躬身问道:“方十三公主,有什么话要我带回给祥王殿下吗?” “有!”话音冲口而出,高得连方若婳自己也吓了一跳,定定神,方将信笺放回盒子里,盖好,递还给婆子。 方若婳实在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方竹雨见母亲吃亏,一巴掌挥过来,方若婳躲闪不及,肩头叫她撩了一下,虽然不重,但方若婳此刻早已经豁出去了,索性是索性,总不能叫人白白欺负,抬手便要还她,却被人挡住。 “轮得到你对你姐姐动手吗?!”方代玉拦在方若婳面前,呵斥方竹雨。 方代玉终究长了一辈,方竹雨迟疑了下,没敢再动手。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说得对,她并无过错。如果没有亡国之难,就不会有她今日之劫,是南方男儿不能保家卫国,却连累了妇孺受难。就譬如你那姐妹这般刚烈,方光霁却能够苟且偷生,哼!像他那样的人,才不配活在世上。” 方若婳不由愕然,虽然春安国已亡,但方若婳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言不讳,细细回味,真是畅快淋漓。以前方若婳只觉得眼前这人仪表不凡,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总算方若婳还记着方光霁名义上是方若婳父亲,方若婳真要击节大赞了。 也许因为方若婳一时呆愣,他看看方若婳,似乎想起什么,说:“你要救你那姐妹,可以请太医来诊治,设法为她续命。时日久了,求死之心容易磨灭,或许会有转机。” 一想起方代玉,方若婳顿时心头又一阵揪痛,想了会儿,方若婳说:“可以试试。但只怕她心意太坚,无可还转。” 他说:“若果然如此,你已尽力,人各有志,也不必强求。”他言语间透着冷漠,但此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也难怪他淡然视之。 方若婳想着糜妙珍,又想起王美人,不知她们哪个才是幸运的?生,抑或死,不知哪个选择更加不易? 自从上路,方代玉就变得异常沉默,那日王美人走后,她更加整日一语不发,时常同她说几句话,她方应一句。以她的性子,方若婳想对王美人之事定然满心鄙夷,但她始终不置一词。 方若婳常常见她平视前方,目光似乎投向极远的地方,眼里含着一种决绝之意。方若婳心里隐隐有不详之感。 糜妙珍死讯传来那天,她断了饮食。 从前方若婳顾着自己在宫中的身份处处得装个规矩模样,如今方若婳什么也不是了。看就看吧,又能如何? 距离这样近,倒真是看清楚了,他眉眼分明,正如他的气度一般沉稳。细看时,才觉他其实年纪很轻,方若婳想不过二十刚出头,面容却带着几分风霜,令他给人的感觉会比实际成熟许多。 方若婳打量他时,他也在打量方若婳,目光中带着些微审视的神情。 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扫了几圈,方若婳正正地迎向他的目光,视线交逢,方若婳几乎立刻就后悔了。离得这样近,方若婳得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气势上先就输了一大截,方若婳好没来由地这是较个什么劲? 第两百六十九章 心绪纷乱 又过多时,牛车驶入山丘,人烟渐息,路也越来越窄。两侧草木枝繁叶茂,长长的垂枝带着梢头初绽的花朵,迎面而来,沙沙地擦着车身。 偶尔一两枝扫过脸颊,便觉一股极淡的清香拂过。耳畔,鸟声婉转不断,然而循声望去,只见枝叶跳动,不见鸟儿的影子。又有若隐若现的潺潺水声,更不知溪流在何处。 想方若婳在现代时,走南看北,游玩的也大多是人工雕凿过的景致,极少来到这般天然如璞的境地,只觉幽静异样,连心境也跟着平和起来。 牛车忽然一顿,停了。 那人跳下车,原地顿了顿足,回头道:“前面过不了车,要走一段。” 方若婳扶着他的手也跳下车,忍不住捧起路边花枝深深地嗅了嗅,这才笑道:“走吧。” 方若婳他们沿着小路向前,路面甚是崎岖不平,这点困难对方若婳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久居深宫的方若婳来说,却未免吃力。脚上的绣鞋也不适合走山路,没走多远脚底就开始疼了。 他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极锐利的光,默然片刻,他似有所指地问:“你真想知道?” 他的反应似乎不如方若婳的预期,但也远不到绝望的时候,方若婳微笑道:“若婳和郎君也算有缘,彼此相谈甚欢,却不知郎君尊姓大名,岂非憾事?” “哦,”他随口回答,“我叫闵博延。” 这是此刻方若婳真实的想法,与其嫁给闵博延日后背着个亡国妖女的名声跟几百甚至几千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过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索性同归于尽。好歹方若婳方若婳还算为历史做出了贡献,为千万黎民百姓除掉一个千年不遇的昏君,饶上条小命也值了…… 胡思乱想着,不知为何,闵博延的身影忽又从心底掠过。 阳光之下,他清亮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光彩,那般飞扬而夺目的一个人,真的是昏庸无道的博延帝吗? 五日后,方若婳他们终于登上了沿黄河西行的船只。 都说,北人不善水,但这些船制作精良,宽敞而高大,显见得已有极娴熟的造船技术。可笑南方君臣固步自封,坐井观天,还以为北人始终都是那样一群旱鸭子,永远也学不会航船,也难怪一败涂地。 “你……”方若婳被这四个字震得脑中嗡嗡乱响,早忘了什么风度仪态,直愣愣盯着他,只觉自己必定是听错了,“你……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闵博延。”他泰然自若地重复,“蒙至尊圣恩,受封雍州牧、内史令、淮南行台尚书令、行军大元帅、祥王闵博延。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他一字一字悠然道来,神态倨傲,不可一世。 方若婳瞠目结舌,不但脑中嗡嗡作响,连眼前景物都开始摇晃。“怎么会……”方若婳不可置信的喃喃,“你怎么会是祥王?” 他淡然说道:“你若实在不信,改日我可以将印玺奉上,供你查验。”语气中带着几许奚落。 方若婳却顾不上计较这些,茫然中用手使劲地按了按太阳穴,逼得自己定下神来。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前后原委,心知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仓促间也来不及仔细分剖。 “你真的是祥王?”方若婳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再次确认。 方代玉和方芬馥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半天不见人影。然而,就算她们在,又能如何?也不过陪着方若婳干着急。 闷坐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方若婳走到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又从院子走到了园中。若论山石轩榭,这庭园自是比不上方宫精致,然而,正值四月芳菲,枝叶浓茂,花木扶疏,丁香灼灼,槐花飘香,倒也宁和幽美。 方若婳虽然已经盘算了一夜,可还是拿不准该以什么神情面对他,方若婳是应该殷勤以待,还是稍作矜持,或是……心绪纷乱中,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走近。 闵成弘依旧笑容和煦,他朝花丛那面看了一眼,方又回头问方若婳:“他们俩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方若婳摇摇头,想着该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花来。 闵成弘摇着头笑叹:“他一向顽皮,他也是,自己都快做父亲的人了,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整日胡闹。” 方若婳不由怔愣,转念一想,以闵醉岚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为人父很寻常,只是以方若婳的眼光总不免觉得古怪。 闵成弘自袖中取出那枚同心结,摊在掌心中,注视方若婳道:“这真的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方若婳点点头,答了声:“是。”声音似涩在喉咙里,低弱得自己也不可分辨。 闵成弘目不转睛地望着方若婳,柔声道:“你莫要怪我这样问。我一收到,便立刻赶来了,只是我心里总不敢相信。自从那日你回绝之后,我总以为你对我成见极深。” 方若婳低声说:“我……我已改变了心意。”说话时,不自觉地垂下头,不敢正对他的视线。方若婳明知自己纯然是以色相诱惑,利用他摆脱眼前的困境,终归难免心中的羞愧。 林木深处,似有脚步声响,但园子甚大,一时谁也不易遇上谁,正好,能让方若婳独自静静。方若婳立于一株槐树下,风过处,清香浮动,洁白的槐花如雪片纷纷扬扬。宁谧中,更显得思绪纷乱,心底的堤防似乎析开了一道裂缝,一直硬生生压住的悲痛丝丝缕缕地溢出来。 方若婳用手轻轻拍抚着树干,仰头望去,树叶的缝隙中,天空高远清朗,世界那么大,可是属于方若婳的世界却这样狭小。 这一路过来,方若婳一直在劝自己,坚持,坚持,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然而,那希望在哪里?阳光那样明媚,可是方若婳眼前却似一片漆黑,进退无路。在这个时代,像方若婳这样身份的女人,也许真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逆来顺受,要么以死抗争。 方若婳真的不想死。 方若婳不由暗恨这躯壳不争气。起初还兴致勃勃地不时掐一根枝条拿在手里玩,后来便只有力气勉强跟着了。 “小心。”他见方若婳走得费力,伸出手来。 这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方若婳想也没想,便将手交给了他。及至双手交握,他掌心的温暖绵绵地传过来,方若婳方才觉得似乎不妥,但此刻甩开手更着痕迹,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心却莫名其妙地突突跳得快了。 方若婳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尚且觉得这样手拉着手有些暧昧,他是风越朝人,难道便不觉得异样吗?然而偷眼观察,他平视前方,神情淡定,不落丝毫痕迹。 第四百七十章 都是你! 屋外有人叫唤,是送药的丫鬟来了,方若婳忙迎了出去。送药来的竟然是绮梦,这大大的出乎方若婳的意料,绮梦拉长着脸,方方道:“你先服侍三公子吃药……我有话要和你说!” 方若婳不多时便出来了,笑问道:“绮梦姐姐什么事?” 绮梦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恨恨地跺脚,跺脚,忽然扭头跑了。方若婳惊讶不已,忙追了上去:“绮梦……” 在荷花塘前终于抓住她的衣袖,方若婳娇喘细细,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不放,绮梦看着前面啜泣着,没有回头,荷叶满塘,荷香浮动,盛夏的空气热烈而令人烦躁。方若婳急道:“绮梦,你怎么了?” 华无缺哑然失笑,这丫头,担心他为了证实半夜跑出去,华无缺笑道:“放心。”他不是那种冲动不计后果的人。他也的确像方若婳所说的那样想过,不仅是猜测,而且已是确定不疑,他感觉的到那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妖怪就是那日所见的妖怪,而妖怪所带的白影就是自己的姐姐。但是,他能如何呢?连瓯念这个鬼差都毫无办法,他一个凡人又能怎么样? “方若婳,瓯念为什么叫你夫人?” 一个姓徐的大人首先按捺不住,上前抱拳笑道:“小兄弟,失礼了。”说罢抬脚就要进去,那少年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徐大人便呆在当地,那是一双比女人还要秋水盈漾的双眸,也并不如何凶狠,却带着透骨的寒意,任何人看到那双眼睛都会不寒而栗。 少年毫不隐藏自己的厌恶,不客气地指着华璞瑜道:“他们都说这些是暨邵城的精品,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庸俗之物!”那几个老板方汗直下,少年道:“你过来看看什么东西留得,什么东西留不得?” 两人扑倒在山石后面,怪物一口将半块山石咬了下来,幸好这座假山很大,两人顺着山石的缝隙穿行,轰隆之声不断,身边脚下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将他们砸成肉饼。前面已没有了路,瓯念握着受伤的右手滑跌在地,方若婳要为他查看,瓯念连连后退,却强笑着说:“没事,一点小伤,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那少年的美丽和方若婳却是截然相反的,方若婳能让人联想到神仙画卷里的神仙,高不可攀,而面前这位,却如盛夏炽烈的阳光一般,让人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温度,似乎无处不在,似乎随手可得!让人有欲望的东西,一向是比较受人欢迎的。 早晨在芳衡渚小书房里,华弘骅嘟着嘴巴抱怨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死人妖进我们家?他真是恶心透顶了,年纪和三哥一样,说话比我还娇气,我见了他就三天吃不下饭!”说罢皱眉撇嘴做恶心状。华无缺看了他一眼,道:“四弟!”华弘骅不敢再说,但高高翘起的嘴巴强烈地表示着他的不满。 少年行到芳衡渚,那些丫鬟小子不敢跟过来了,华璞瑜吩咐过不准进入芳衡渚的。少年也不敲门,轻轻一推,门栓应声而断,院内出奇的静,传出细细的哭泣和叹惜声。 夏大夫摇头道:“古怪,这位姑娘虽被大石压到,却是筋骨无损,只是被尖利的石片割破了血管,失血太多,恐怕……” 华无缺脑袋一阵晕眩,这是说方若婳性命不保么?一大早的,早起打扫庭院的田婶在花园里发现了昏迷的方若婳,身下一摊的血迹都快凝固了,假山石散的乱七八糟,昨夜府中人人都听到了异响,却只有一个人出来查看。田婶忙叫起小雅等将方若婳抬到芳衡渚去,着急赶火地叫来夏大夫,没想到夏大夫看了半日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一时半会的那怪物也进不来,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方若婳惊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蛟,千年蛟妖,如今天下都大乱,这些妖怪都明目张胆地出来了……”嗤牙咧嘴的,疼的厉害,见他方汗直流,方若婳要为他擦,瓯念惊而后退,他虽是鬼差,但也会灰飞烟灭的。 方若婳以为他只是害羞,男女授受不亲,也就没有勉强,“现在要怎么办?” 瓯念恨声道:“它想用神仙的灵魂,休想!夫人,等下我挡住那妖怪,你见机逃吧!” “可是,你似乎也斗不过那妖怪的样子,你是鬼差,还是你自己逃吧,我,我……” 方若婳此时心中只想着,若她死了,谁陪在华无缺身旁?那个决定终身孤独的人,今后会怎么样?方若婳这才感到很害怕。 华璞瑜本是打着方眼旁观的态度,没想到一下子被推到了人前,那少年的傲慢让华璞瑜心中不喜,但如此袖手而去又未免太没有风度了。徐大人酸酸的道:“华公子,小公子既然叫你看看你就大发慈悲看一看吧!” 华璞瑜微微一笑,神态悠闲地步入房中,自古同行是冤家,如今华璞瑜却成了冤家们巴结的对象,芳古斋的李掌柜笑了一脸的菊花,讨好地送上手中抱着的青铜樽,“华公子,这可是殷商之物!” 方若婳红脸摇头,道:“我也奇怪。” 华无缺道:“他好像对你特别的尊敬……方若婳,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方若婳迟疑一会,答应了:“好,我陪你去。” 华无缺要回原来住的地方等待瓯念,若不是瓯念让华无缺看到他是看不见他的,所以要和方若婳一起去,死者皆归阴间,瓯念一定能从鬼魂口中知道些什么。虽然此举对华无缺的身子有损,但总好过他冒别的险。方若婳无法,只得和他去。 华无缺曾住的雨歇馆黑灯一片,这附近大片的树木,月光之下阴影重叠,不知哪里吹来的一股方风,方若婳毛骨悚然。 绮梦饮泣许久,终于悲道:“……我,我要嫁人了……” 方若婳愣了一愣,为她欢喜道:“真的么?恭喜你了绮梦!”十八岁,是该嫁人的时候了,方若婳是真心的为她高兴。但回头一想,绮梦喜欢华无缺她是知道的,对于她来说,嫁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绮梦跺脚泣道:“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现?你要是不出现,我……我就不用嫁人了!我,我就可以当他的侍妾……” 第四百七十一章 半信半疑 华璞瑜走出院门,方若婳白着脸行出来,身上已穿的严实,却依旧裹不住玉颈上的吻痕,华璞瑜方才的一番话她都听到了,想不到翁良俊欺辱她不成给他们来了这么一手,依方若婳的身份,要跟华无缺在一起也是妾侍,妾侍,方若婳如何愿意? 方若婳竟然是笑着,声音却苦涩:“华无缺,方若婳曾经说过,待你有了长伴身边的人再嫁……”说着泪眼婆娑,凄楚道:“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方若婳,真为你高兴……” 华无缺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间滴下的泪水,紧握着的颤抖的双手,清楚地看见她内心的伤痛,他走向她,却没有停留,错身而过了。方若婳看见面前飞着一只小小的雪凤凰,雪凤欢快地朝她鸣叫,坠入手中,化为一根普通的银钗。原来是它一直在守护她,方若婳纤指抚着凤身心中兀自惊颤不已。 翁良俊在浓阴掩映的围墙上看着她,方若婳身上带着的手链传来危险的气息,翁良俊想也没有想就到华璞瑜那里取了雪凤赶来。他暗骂自己是神经病,但马上给自己找理由:只是不想让她死在别人手里而已!但为什么不亲自出手而是带了雪凤来呢?这不是顾及到她不愿意看见他,被他所救而考虑的吗? 翁良俊真是恨死自己了!一行恨一行怨,悄无声息地去了,方若婳茫然不知。 管家捂着头说:“头晕,头晕,快带我去看大夫。”那些小子见此情景早怕了,要是一般的疯婆子,人多也不怕她,但是莉娘又是碰不得伤不得的,只有挨打的份,就是铁打的性命也要被打死了,巴不得这一声儿,扎扎忽忽地半扶着管家去了。华无缺和方若婳拉着手从屏风后出来。 莉娘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方若婳道:“失礼了。”闹方若婳一个大红脸,情不自禁地往华无缺身后藏。莉娘道:“大少爷真不像话,这样高贵的女子天下无双,竟然还要往外赶。” 华无缺微微一笑,握着方若婳的手愈紧。这些日子华无缺对方若婳方漠的很,方若婳早五脏俱损,今日他忽然如此,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方若婳只觉得前些日子的煎熬如今想来都如饮美酒一般。 华璞瑜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找个丫头都找不到还把三弟弄丢了!两个大活人难道还会飞了不成?给我继续找!” 已是初秋,夜风颇有寒意,乡人们点了小盆的火,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淳朴欢喜的脸,人们大声地说着笑着,听说方若婳当了大户人家的丫鬟,乡亲们都羡慕不已,偏那几个辈分高的长者呵呵笑道:“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么大的福分,得我们的若婳丫头伺候。” 方若婳和华无缺相视而笑,他们神态亲昵,乡亲们不禁猜测,见她带回来一个好俊的风度翩翩的后生,早就是满腔的好奇,只是来不及问,这下十几双眼睛全集中在华无缺身上,那啥岁的小石头人小鬼大胆子更大,三步两步上前扑进方若婳怀里,仰着头嘻嘻笑道:“方若婳姐姐,他是谁呀?是姐姐的相公吗?” 方若婳红了脸,华无缺坦然一笑,道:“未来的夫婿,特回来拜祭岳父岳母大人,拜见各位乡亲。”说罢端酒向乡亲们敬酒。 华无缺招手叫他过来,爱怜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去上学么?”仿佛他还是在他的小院,而不是在这潮湿的地牢。华弘骅听了此言反倒忍不住哭了,冲过来握住华无缺的手,他的手似乎比从前更加苍白了,华弘骅将他的手贴在脸上,哭道:“三哥……”还显稚嫩的脸沾了华无缺手上的泥尘,和了泪水,不一会就脏成小花猫了。华无缺和方若婳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华无缺从怀里掏出还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擦干净,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三哥你都这样了还说这话!我能不哭么?”倒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说罢瞪着眼睛看着方若婳,“我一直当你是好人,怎么把我三哥害成了这样!” 华无缺沉声喝道:“四弟!” 聊了几句,瓯念赶着去收死灵,便着急去了,华无缺一话不言便往对门去。方若婳忙道:“华无缺,你生气了么?” 华无缺停步道:“若婳,我以为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我。” 方若婳满心发苦,她又何尝不想说?但是,要她说她从华孤岚那里知道她是太**人转世吗?要她说今世若不能与他厮守便要重回天宫吗?这些话,连她自己都是半信半疑,怎么说的出口?华无缺听了会是什么反应?也许男人都渴望娶个天仙的,但一旦天仙降落凡间,又有几个人真的敢要? 华弘骅嘟起嘴,不一会却向两边撇,要哭不哭的样子,道:“但是,三哥既然喜欢你,我也不说什么。三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去说服大哥,让他放了你的。” 华无缺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大哥放了我又有什么用?他还是会逼我娶个不喜欢的女子,在这囚笼里半死不活地过一生。” 华璞瑜看见方若婳鬂角的银钗,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方若婳觉得不好意思,银钗回来得莫名其妙,感觉好像是偷回来的一样,但知道了银钗的秘密,方若婳不会把它交出去了。华璞瑜给华无缺挑选的妻子已经决定好了,这几日就要到女方家中下聘,华家是暨邵城的大户,不能失了礼数,什么都要最好的,管家忙的昏头转向。华无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但未来的岳父岳母还是要见见的。华无缺一口拒绝,不去! 方若婳惊讶地睁大眼睛,手愈抖,泪落如雨。 方若婳默默地收拾凌乱的花丛,一个人行到她的身边,是翁良俊,方若婳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做自己的事。翁良俊伸手欲抚弄她颈间的吻痕,方若婳打开他的手,起身欲走,翁良俊道:“我送你的回礼如何?作为你伤我的谢礼。” “想不到你还会手下留情,我要是死在你手里,对你的恨不知道还能严重到什么地步,也许会恨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 这不是办法 这便是夏亦平,与华无缺不同的夏亦平。 他习惯了自由自在,知道被束缚的滋味。在夏亦平的心里,喜欢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人这一生能活着的时光太有限,只要开心就好。 只要能看着她自由自在的飞,没有心事,没有负担的笑,就好。 就算她心里的人不是她,他也会一直站在离她最近或者最远的地方以他夏亦平的方式看着她欢笑,失落,快乐,难过。 只要她想要,就算让他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无所谓。 他夏亦平从来就没在意过世俗的眼光。 他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其他人的看法和别人的评论在他眼里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只有她。 暗觉眼看着那长刀划开了方若婳的腿,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方若婳只是皱了皱眉,连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又冲进了刺客群里。 对方若婳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看来华无缺和夏亦平这两只妖孽喜欢的女人还不算太差。 夏亦平挑了挑眉。 这百草露是暗觉下山之前他师傅给的,不说绝无仅有,也算是凤毛麟角的灵药。他师傅只给了他两瓶,很多次暗觉自己受伤都没用。 “帮她不就等于同时帮了你们两个么。” 看出夏亦平的想法,暗觉带着坏笑说了一句。连夏亦平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看,飞似的跑了。 袖依不由分说的把付向拉到一边。 随着夜色降临,方若婳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眉头也皱的越来越深。 夏亦平的丹药只能缓解方若婳的痛苦,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看着方若婳因为疼痛紧紧攥起的拳头,夏亦平一拳砸在了马车的门框上。 这只是开始,就让她这么痛苦,再过些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夏亦平想像不到。 付向坐在方若婳的左侧,脸黑成了炭。 “付向你干什么!” 袖依一把抓住要冲下车的付向。 “去告诉主人。这样不是办法。人多一点找到他的机会就更多。” 说完,再不顾袖依的阻拦,冲出马车。 “噗!” 方若婳一口鲜血喷出,溅到了夏亦平火红的衣服上。 “对不起。” 夏亦平紧紧的抱住方若婳,握紧了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双手。 又是三天三夜。 尽管夏亦平一百个不愿意,可到了风城,该让方若婳回家。更何况他并不愿意让笼皇上见到她。 夏亦平并没理他,上了另一辆马车换了身衣服。 小白蹲坐在方若婳身边,警惕极了。夏亦平摸摸小白的头。 方若婳。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密密麻麻,笼罩了一片天空的箭射在上面竟然丝毫未损。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些,几百个刺客已经冲了上来。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夏亦平,群龙无首的这些士兵对付起来也就没什么困难的了。 刺客的主力此时全部都集中在夏亦平身上。 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作战方式。 夏亦平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方若婳已经抢在他前面飞身下了马。 只是听袖依说这丫头很恐怖,不知道到底能恐怖到什么程度呢? 一个把银色长剑对上方若婳手里的骨龙的同时,脆声声的折成了两截。方若婳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那人的脖子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渐渐绽开,血柱“呲”的一声喷到其他几个刺客的脸上。 今生今世,这一切,只为她。 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华玉蓉拍拍方若婳的肩膀,不留痕迹的揩掉了眼角流下的泪。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我爹呢?” 直到后一丝月光散尽,方若婳紧紧皱起的眉终于舒展了些许。 翠珠把热好的汤喂进方若婳嘴里,趴在床边睡着了。 “翠珠,小姐呢!” 华玉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方若婳并没在床上,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方若婳的身体脆弱至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刚。。。刚刚还在!怎么?。” 那龙袍上金色丝线绣着的龙因华无缺挺拔高瘦却结实的身材显得越发的活灵活现,好像眨眼之间就能飞上天际翻云覆雨一般。 似是收尽了天地精华的明眸瞟过众人,傲视苍生,无尽尊贵雍容。 此情此景来人无不暗暗感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皇太后福、禄、寿三星高照,阖府康乐,如意吉祥!” 百官与各国使者齐齐俯身跪拜。 “今日我风越太后大寿,各国王爷使者远道而来,我王略备歌舞酒宴,各位尽情享受,不必拘礼。” 付向站在华无缺下面,面带笑容,淡淡开口。 华无缺大手一挥。 “宴会开始。” 中间空出的场地几十名乐者演奏开场曲子,四名舞者翩翩起舞,烟火自东北方向升起,映红了大半边天。 翠珠急的一边跺脚一边直掉眼泪。华玉蓉转身出了方若婳房间。 “派府上所有的下人出去找!” 宰相府。 “本相不知玉甄郡主突然到访所为何事,还请郡主明示。” 方若婳坐在苏全德旁边的椅子上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花茶。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顺便跟你玩一个游戏。“ 方若婳瞟了一眼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的苏全德,满脸笑意的说。 “若是玩游戏,郡主怕是找错人了,本相。。。。。。” 方若婳从华玉蓉怀里退出来抬起头问。 “刚采玉回来,休息了。” 方若婳哼哼两声没说话。 母女二人站在假山旁的人工湖前,对着落日的余晖的情景温馨极了。 前世的方若婳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所以她才会把父亲看的那样重要,今生她不只有父亲,还有了母亲和一个这样完整的家庭,真好。 方若婳把头靠在华玉蓉的肩膀上甜甜的笑。 夏亦平啊夏亦平。 摇摇头笑了,看着方若婳的眼中已被那似水般的温柔占据。 经过一夜的休息,军队加速前进。 即使有大批的高手,却也不宜停留太久。 敢对皇家军队有想法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多加小心必定百利而无一害。 马车平稳行进,方若婳睡的不亦乐乎,夏亦平为她掖了掖被角,看着窗外的景色,也算是怡然自得。 第四百七十三章 有意思 方若婳搂着小白,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舔的一脸口水。场面那叫一个温馨。 夏亦平忍住笑。拍拍华无缺肩膀。 “人生苦短啊。” 小白还炫耀似的朝华无缺摇摇尾巴。 负心汉,少碰我主人。 小脑袋一摇,回眸一笑,昂着头斜眼瞟了一眼华无缺。 那画面,怎一个美字了得。 方若婳和夏亦平笑的直不起腰,华无缺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白。 “应该叫人把你煮了。” 小白倒也不怕了,小脑袋昂的更高了些。 你叫人煮吧,煮完看我主人还跟不跟你。 “哈哈,你这狗有意思,我带它回去当王妃算了。” 夏亦平走过去摸摸小白的毛,手指勾着小白的下巴,魅瞳微眯,盯着小白那双满是灵气的眼睛。 “好呀。” 层层厚重的乌云挡住月光,方若婳的痛苦随着月光的减弱也有了减轻。 夏亦平将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望向院子内的角落。 因为方若婳找他出宫太过突然,出城又对她极为不利,所以两个人只能先在这风城的客栈里住上一晚。 即使有袖依看着,危险依然无处不在,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了啊。 仔细想想,遇到这小丫头之后自己的生活有趣多了,可麻烦与有趣同在,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夏亦平丝毫不在意,似乎还乐在其中。 方若婳啊方若婳。 “微臣一片赤胆忠心,请皇上明鉴!” 像是对好的台词般,众大臣跪的齐,话说的也齐。 各个满脸的惊恐,像是受到了多大的冤屈一般。 赤胆忠心? 连付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若婳表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变化,心里却暗暗一惊。 自己的感觉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这毒若是再不解,自己会不会变成废人? “跟着风厉诀走了?” “是。” “继续跟。” 华无缺看了一眼刚传过来的密报叹了口气。 冬安的军队已经正式向风越发起开战的讯号了。 兵临城下,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风厉诀不在冬安坐镇却跑到风越。。。。。。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啊!” 翠珠看着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华玉蓉不禁惊呼。 “别大惊小怪的。老实呆在家里。” 收到华无缺派人传过来的消息华玉蓉就再也坐不住了。 “苏全德曾买通杀手刺杀朕,该定什么罪呢?” 华无缺此话一出,众大臣齐齐倒吸一口气。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安静极了。 原本闷热无比的大殿里气温骤降。压抑感顿时盖过了那照射进来的阳光 “朕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不说开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么?不要再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操心,做好你们该做的。” 说完,起身离开。 “恭送吾皇万岁万万岁。” 总算是能松了一口气啊。 绿树荫荫,小桥流水,鸟语花香。 方若婳双手拖着下巴撅起嘴。 “这把不算好不好?” 夏亦平感觉背后一阵阴凉。 “好不好嘛。” 嘴撅的更深了些,完全能挂上一个油瓶。 “好,好。” 白鹭城是离冬安最近的一座小城,与冬安之间仅一山之隔。华无缺早在那里加强了兵力才不至于发生元青城的惨状,但士兵们防守的仍十分吃力。 华无缺面无表情的座在龙椅上,看不出喜怒的看着面面相觑的大臣们。 许久,华无缺淡淡开口。 “铁里将军,朕命你带领十万精兵去西南镇守,即日起程。” “臣遵旨。” “皇上,这恐怕不妥。” 华无缺眉头一挑,瞟了一眼开口的老臣。 “回皇上,西南离冬安太远,臣以为冬安不会派兵攻打那里,反倒是距离元青城不远的周镇,那里长年缺乏防守,恐怕。。。。。。” “苏大人的意思是朕错了?” “臣不敢。臣只是。。。。。。” 夏亦平无奈,只好捡起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来过。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撒娇? 想想头皮都发麻。 “你最好了。” 边说,甜甜一笑。夏亦平忍住想吐的冲动,满头黑线的回了眼前这神经病一个笑容。 最近几日这女人就格外不正常,不是撒娇就是傻笑,偶尔还会唱上一些不伦不类的曲子,折磨的他是哭笑不得。 风厉诀送来的药她每次吃完不是都吐出来了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郡主的雅兴还真是丝毫未减。” “呀,你来了,他总赢我,你来陪我玩。” 坐在床边看着这女人苍白的脸,夏亦平无奈的笑了。 华无缺面无表情的朝半空中伸出双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啊!” 在华无缺收紧双手的一瞬间那抹身影竟就这么被隔空吸了出来。 “夕赢。不要以为我没有动作,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和风厉诀在我眼里,还什么都不是。” 华无缺紧紧掐住那女人的脖颈,带着面纱的女人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竟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而且。。。他没中毒!怎么会! “你和冬安对若婳所做的一切,朕会双倍的还给你们。替朕告诉风厉诀,游戏现在才开始。“ 黎明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雨后的清晨空气新鲜极了。 大雨带来的湿潮丝毫没有影响人的好心情。 茴香抹了抹泪,紧接着说道:“小姐你誓死不从,跑去跳了河,等人把你捞上来时,大夫说你已经断了气了,茴香不相信,哭着求着大夫人,才算是没把小姐埋了。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不,老天把你还给了茴香。”这时茴香想起复活的小姐,已经破涕为笑了。 脑海中也慢慢浮现出身体主人生前的回忆:“死的很痛苦,毒一点一点使自己窒息,含冤莫白。” 不想那些了,不管怎样,既然上天让自己重生,自己就应该好好活下去,珍惜这个机会,善待这副已属于自己的身体,并让那个可恨的大夫人和那个什么李公子血债血偿。 风雨过后是彩虹。 方若婳靠在枕头上,一脸的庸懒,小白把头一歪。 不要,长的比女人还漂亮,我才不跟你回去。 这下华无缺也笑了。 “说说正事吧。夕耀已经到风越和冬安两国交界了,冬安也已经开始征兵,看来大战在即啊。” 夏亦平知道华无缺不希望方若婳为这些事分心,可她总是要知道的,以方若婳的性格也一定会参与其中。更何况方若婳不是那种没有大脑的女人。 “他们征兵,我们也在征。最好是他们先挑起战争。毕竟还是以保卫国土的名义开战比较好听。” “如果他们先内乱了呢?” 第四百七十四章 颇有忧愁 秦俊风来接他,华无缺正要和利承安一起走,见了他,笑道:“秦俊风,我同利管事的有事要办,你帮我回去告诉若婳,今天晚上不必等我吃晚饭了,还有,以后你不要来接我了,我现在一名不文,不会有人来打劫我的!”说罢便和利承安去了。 秦俊风欲言又止,华无缺就会把问题抛给他,他早出晚归的,每天回来都累的很,方若婳和风筝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怜了秦俊风这个传声筒,每次都被风筝拿着出气,轻叹了一声,只得原路回去。 见华无缺又没有和秦俊风一起回来,方若婳的心猝然下沉,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事,有什么理由每天都忙得晚饭也不回家吃,必定又是去结交官吏了,方若婳向来不喜欢他出入官场,从前不反对是不希望他委屈,但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方若婳怕了,方若婳不知道华无缺会有她不知道的一面,那一面的华无缺冷酷,残忍,狡诈多变,那种感觉就像是华无缺披着温柔的外衣一般,他用他的表面爱着她,拥抱她,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她所恐惧的一面,那种感觉有多恐怖。 秦俊风道:“冷姑娘,你不必担心,公子他不会有事的!” “他当然不会有事,既然没有事为什么不回来!”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冷姑娘何必管这些,公子在外面自然有他的事!”说罢便自顾到里面去了,的男人认为女子只要给予足够的自由和理解就够了,不必管他在外面做什么?男人们做事自然有他们的理由,比天要宽比地还要阔的理由,永远不会有漏洞的理由,方若婳在他的鄙夷里羞红了脸,不错,她现在看起来多像一个唠唠叨叨的长舌妇,女人一旦唠叨起来,再多的优点也会被唠叨掩盖住。 方若婳慢慢地,自己走回房间,她此刻像个烦人的怨妇么,要知道天底下的怨妇都是男人们一手造就的。 到庙里求了经书,牵了云袖,自己给自己磨墨,从此时光从指间笔下慢慢消磨,一页一页,书着梵音清罄,心中却是纠纠缠缠,一团一团理不顺的思绪。 秦俊风是个武痴儿,风筝是坏脾气,对谁都是气不顺了就打,秦俊风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子打到,本来还当是自己一时不防,只是偶然,没想到回回他出手,不是躲不过就是躲了也没用,反倒惹得风筝更加生气,多奉送他两脚,秦俊风不服,没事就缠着风筝赐教,风筝哪里理他,被纠缠得烦了就陪他玩玩,秦俊风看起来虽然有点傻,不会变通,为了让这小师父“不吝赐教”,竟然也学会了哄小孩子玩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风筝嚷饿,自然有秦俊风这大徒弟给他买吃的,府里空空荡荡的经常只有方若婳一个人。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长安早已没了大唐盛世的气派,那华丽宫墙,巍峨大门,看起来却像是纸扎的,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自安史之乱后,大唐各继承者多半好寻仙问道,广建寺宇,累民甚重,前些日子皇帝不顾群臣反对,在皇城立为一瞎眼游方道人耗巨资建立了一座天玑宫,说是占卜祸福之用,但并没有见邀请各地名道入京,天玑宫只住了瞎眼道士一人,每日便坐在大厅高高的屋顶之下,点算上一整天,逢有战事,皇帝来询问吉凶,皆被他一句推搪:贫道只看大唐运势,其他一概不理。 疯疯癫癫的,怎么看怎么像个骗吃骗喝的神棍,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仅凭他一面之词就如此的重用于他,众人敢怒不敢言,只等着看那神棍的笑话。 一日,天玑宫里忽然飞奔出一个小道,要立见君王,君王听说,不管正在临朝便急忙而去,朝臣窃窃私语,怒而下朝,一些有识之士更恨那瞎眼道人,也为日后铲除天玑宫埋下了缘由,单说君王銮驾驾临天玑宫,见了那瞎眼道人,那瞎眼道人满嘴胡言,只说什么紫微星动,大唐运势急转而衰,天下风云,尽以汴梁为眼,所幸发现得早,一切还未成定数。 皇帝听得不甚明白,恭恭敬敬地问他当如何是好。 风筝终于玩累了,见了秦俊风就怕,和他玩虽然是好,但玩乐也是要有代价,动不动的就要和他比试,风筝都要烦死了,偷偷的来寻方若婳,伏在窗下,四顾无人,方才弹身而起,趴在窗台拉着嘴角翻白眼:“哇啦”一声,吓了方若婳一跳,回头见了他,方笑出来:“风筝,你又淘气了!” 风筝看她脸上颇有忧愁,翻身而入,小心道:“夫人,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你不去和韩大哥玩!” 风筝嘻嘻笑道:“想起很多天没有和夫人一起玩了,我们偷偷躲开韩大哥去!”说到这里方想到一个问题:“咦,说起来也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华大哥了!” 方若婳黯然神伤,却不得不强打精神:“你华大哥有事,我正好要去庙里,你陪我去好么!”说罢收拾桌上的字纸,风筝奇道:“夫人你抄那么多的金刚经做什么?” 方若婳正不知如何回答,风筝恍然大悟般:“哦,我听说过,凡人呢犯了罪孽心中不安就抄经书散给众人,弘扬佛法以减轻罪孽,但是夫人会有什么罪孽呢?就算会伤害别人,那也是他的福分,夫人抄这个做什么?” 方若婳笑道:“好了好了,就你知道,反正我也无事,抄点经书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华大哥总是不在家夫人才会无聊的,我一定要去骂他,他上次明明说过以后不会晚归的!” 他答应的又何止这些……方若婳不想再想下去了。 才刚出门,便见华无缺独自回来,看他们要出去的模样,笑道:“若婳,风筝,你们要出门么!” 风筝心里有气,哼了一声,头扭到一边不理他,华无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又招惹这小霸王了,方若婳道:“我们正要去庙里,你怎么才出门就回来了!” “到了那里才发现今日休假,你们要到庙里,我陪你们去可好!” 第四百七十五章 恕不奉陪 十几匹快马直闯汴城城门,马背上的汉子皆穿着禁宫侍卫的五品官服,那守门的也不敢拦,眼睁睁的看那队人马径直往城中去了,见人和货物过街也不住马,只在马上拿鞭子抽打,一时街上惊声连连,来人来头不小,那守门的忙命人到张府告诉裘明煦。 那队人马先到了公门,指名道姓要叫华无缺出来,那门房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告诉他们今日华无缺在家,并不在公门,那为首的便扯了他要他带路。 华无缺和方若婳风筝正要出门,蓦被一队人马围住,马上丢下一个人来,华无缺认得是个门房,正是惊异,那为首的指着华无缺恶狠狠道:“可是他!” 那门房还未爬起来便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就是他……” “你就是华无缺!” “对,我就是,各位有何贵干!”华无缺不记得和他们有任何关联,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裘明煦亲自领了人马前来,还当出了什么大事,率人前来却到了此处,想不到堂堂的禁宫侍卫大动干戈竟然只为了这个人,那为首的见了裘明煦,并不下马,只在马上虚行了半礼,道:“节度使大人有礼了,下官奉皇命而来,并不想惊扰大人,大人如此的客气,真是抱歉的很啊!” 皇家素少会这样不经通知便派人马进来,裘明煦还以为会有什么大干戈,指着华无缺道:“那位是本官的税课大使,不知各位这是什么意思!” 税课大使,方若婳惊异地看着华无缺,华无缺当从事不几天就在利承安的力荐下挂了个代主簿的官衔,这些方若婳是知道的,主薄不过是小小的从六品,怎么还没当两个月就成了一品大员,这升的也太快了吧!华无缺低声向她解释道:“不是的,利管事的和几位同僚向张大人提过,但我入仕时间甚短,官阶太低,根本就不具备候选的条件,张大人此说只是为增加分量,若我只是个小小的代主薄,要拒绝皇家侍卫如何说的过去,张大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能任由着他们,不然张大人的面子过不去!” 只听那侍卫道:“税课大使,张大人倒是胆大的很,如此重要的官职竟然交给一个外人!” “任人唯贤,对于本官来说他是外人,对于本官的领地来说他可算不得什么外人,朝廷要去了我的税课大使,那可难倒本官了!”要管到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给不出充足的理由来,日后见了其他节度使只怕人人都要笑他这个宣武军节度使软弱好欺。 那侍卫碰了硬茬,在人家的地盘奈何不得,只道:“张大人莫要为难小人,小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若是寻常事,小人如何敢悖逆大人,只是大人的税课大使身份非常,皇上一再的吩咐,定要将他带走!” “哦,我这税课大使怎么惹了皇室!” “张大人可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忠义将军府的人!” 忠义将军府,裘明煦看了华无缺一眼,忠义将军府的后人终身不得离开邺城,违者杀无赦,这个沐涵如何逃的出来,难怪如此的气度,原来如此,朝廷的禁令他是知道的,但既然带兵出来了,这……可如何收场。 华无缺冷笑道:“忠义将军府,没有听说过,我不过是平常百姓,什么时候成了忠义将军府的人!”死不认账他又能怎样。 “没错,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忠义将军府的人!” 那些侍卫犯难了,总不能说是一个瞎道士说的吧!华无缺冷笑道:“大人交不了差就随便找个人当替死鬼,我怎么觉得你比较像忠义将军府的,像忠义将军府的看门狗!”那侍卫首领大怒,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你……” 方若婳看着华无缺,他让她越来越觉得陌生,她的华无缺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的尖酸刻薄。 裘明煦不耐道:“今天没事过来要我一个税课大使,明天没事来要我个大元帅,用不了几天就该来要走我这个节度使了!” “小人不敢,确是皇命在身奈何不得,小人刚刚从邺城回来,只怕赶的太快走在文书前头,未向大人请安是小人的过错,还请张大人大人有大量,勿怪才是!” “哼,朝廷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条,只要有文书下任何官员说带走就带走!” “这……” “本官身子不适,恕不奉陪,各位请吧!”说罢就要调转马头,那侍卫大急,回头对华无缺道:“华三公子,忠义将军府的人终身不得离开邺城,违者格杀勿论,公子本事大有张大人护着,却不知道违抗皇命私放你出逃的华大公子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三公子说的不错,我们这些长的像看门狗的没本事捉到正主交差随便找个人当替死鬼也是常事,横竖是华家的人,带一个头回去皇上也不会再怪罪了!” 华无缺还未说话风筝便叫起来:“你敢,破凡人,华家的人也是你这脏手配动的么,华大哥,怕他们做什么?我一个个把他们的看门狗头拧下来给你出气!” 裘明煦回过头来,看华无缺是什么反应,华无缺大怒,双手紧握,却不发一言,那侍卫见有几分对味了又道:“皇上知道忠义将军府人丁单薄。虽然你违抗皇命但不予追究,你若乖乖的跟我们回邺城,好好的当你的三公子从此万事皆休,如若不然,莫怪皇上杀鸡儆猴!” 华无缺暗暗的咬牙,没错,现在是王怕藩,有裘明煦今日的话,他在汴城是安全了,有风筝在再来一万个人他也不怕,但华家在邺城是有钱无势,他们要杀一两个人还不是简单的很,风筝再了得又岂能时时跟着华家的人,方若婳握住了华无缺的手,华无缺回首看她,对上她温柔的目光,像是一道清泉,渐渐浇熄他的怒火:“华无缺,我们回去吧!” 没有权势没有关系,他已经失去一个兄弟了,不能再失去一个,有些东西,是永远挥霍不起的,比如友情,比如亲情。 裘明煦道:“你真的是忠义将军府华家三公子!” 华无缺微微一笑,笑出属于那个高贵的名称该有的尊荣和孤傲。 “对,我是!”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是这样的 负手立于金戈铁马之间,风云渐散,似乎风波已定,然而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谁能阻之。 车马颠簸,去时仓惶,回来得也是仓惶,依旧是轻身一人,除了方若婳什么都没有,抚着她的发,眼角瞥见她脸上微微的笑意,她毕竟是个平凡的女子,她不在乎功名利禄,只要和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回去就回去罢,她不觉得是种耻辱,是种愤怒,看她小心翼翼地迎合他,生怕触动他的伤心事,华无缺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华璞瑜听说,忙迎出门口,远远的就追寻华无缺的身影,才映进他的眼帘,华璞瑜便迅速而敏锐地发现了他身上所有的变化,他的三弟还是那么干净洒脱,眉宇之间却多了从前在这里不曾有的英气,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精神,那么健康,那么的喜悦,仿佛那一年多的离开只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回到熟悉的大门口,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但看在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欢喜,华无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大门,不一会目光被门口出现的一个人吸引而去,是大哥华璞瑜,一年多不见,他蓄了胡须,胖了一些,看起来比从前更加谦和稳重。 华无缺一句“大哥”还没有喊完便被华璞瑜的欢喜打断,急匆匆地奔下来:“三弟!” 两兄弟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为脸上浓浓的笑意。 那侍卫长冷冷道:“华璞瑜,皇上念在华家先祖赫赫战功上这次的事不予计较,华璞瑜你可要清楚,你是华家的主人,看好你的家人,不然出了点什么事情皇上那儿无法交代,只怕你也无脸去面见列祖列宗!” 风筝大怒,就要扑上去,被方若婳死死抱住,侍卫长说完便和于人策马而去了,华无缺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收回,已从冰冷变为清淡。 “大哥,三弟给大哥添了麻烦了!”说罢就要跪倒,华璞瑜忙挽住他:“都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好,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你长大了,以后大哥再也不逼你了!” 说话间府内行出一个美貌妇人,腆着大肚,带着几个丫鬟笑吟吟的行来,华璞瑜笑道:“爱妻,快来见三弟,三弟,这是你嫂子!” 没想到才一年多不见,华璞瑜已娶了妻,连孩子都快有了,华无缺大喜,忙行礼问好,梅氏笑而还礼,见了方若婳和风筝,先是眼中一亮,执了她的手,看了一回,笑道:“呀,好美的姑娘,相公,这就是三弟喜欢的那位冷姑娘吧!” 华璞瑜含笑点头,高贵的气度是可以用尊荣养出来的,方若婳此刻自然已非昨日那小家碧玉,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华璞瑜欢喜之下,看什么都是好的,摒弃了门庭之见,此时看方若婳亦越看越欢喜,心中也觉着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他的三弟,从前怎么却一心的认定般配不上,梅氏见她并未盘髻,还是作着女儿的打扮,道:“三弟和冷姑娘还未成亲么!” 方若婳和华无缺对视了一眼,华无缺代而答道:“未得兄长嫂子做主不敢自专!” 华璞瑜喜道:“也好,如今你们回来了,改天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好好操办了,华家的媳妇可不能委屈了!”说得方若婳满面的羞红,梅氏执着她的手同华璞瑜华无缺进去了,华璞瑜命人到学堂里叫华逸回来,还要请先生准他三天的假,这孩子和他三哥的感情好的很,只怕就是不准他也要和他三哥说上三天三夜的话,索性成全了他。 当夜命人杀牛宰羊,华家上下过年一般欢喜,期间的热闹欢腾无法尽述,华璞瑜就差没有张灯结彩大宴宾客了,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华璞瑜提前得了大胖儿子,纷纷派人来打探,听说是华无缺和着方若婳好好的回来了,一惊再惊,一惊的是华无缺和丫鬟方若婳“死而复生”,二惊的是华无缺是被皇家侍卫押回来的,竟然没有处死他甚至一点罪过都不曾受,真是怪事中的怪事。 华无缺和方若婳又回到了熟悉的院落,梅氏笑道:“没人住的地方只有这里天天派人打扫还干净,你们就先住着吧!明日再派人收拾间屋子给冷姑娘和风筝住!” 风筝奇道:“以前夫人在这里时也是和华大哥住在这儿,为什么要分开,我也要和华大哥住在一起!” 梅氏摸了摸他的头,并不回答,笑吟吟的去了,让风筝先睡了,方若婳依旧给他铺床,华无缺自她身后环住她的纤腰,方若婳回首对上他的眼眸。 “若婳,委屈你了!” 方若婳含羞道:“不委屈……相对于税课大使的夫人,我还是喜欢当华家的媳妇!” 华无缺点她的鼻尖羞她:“日后说话可要注意些,大哥治家可是严格的很!”方若婳脸色更红。 夜半,华无缺披衣而起,回望黯淡的烛影之下方若婳沉睡的小脸,轻声行了出去。 闲庭漫步,对着寒水昏鸦,心中不可抑止地升起惆怅之情,若非此变,他在南达城不久便可平步青云,他要的功名利禄指日可待,离他要做的事情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回了原型……哼,洛轩的目的达到了,这种眼见就要触摸到梦想却忽然被打断的感觉,是真的,非常的不好受。 愤怒,沮丧,亦无法释放,包裹在他那薄薄的皮囊里,似乎随时可以从里面尖锐地刺出,刺出,刺得他体无完肤…… 空中忽然响起桀桀的笑声,华无缺心中一凉,熟悉的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身上的寒毛通通竖了起来,洛轩将那张精美的脸凑到华无缺耳边,口气吹得他的耳朵痒痒的:“恭喜,你可算过了一关了,不错嘛,不是太脆弱的人类,怎么样,现在心里可不好过吧!哈哈!” 华无缺冷哼一声:“不错,的确不大好受,我猜想这也是你的功劳吧!” “哈哈,猜对了,我给了那瞎眼老头一点小小的提示,不然以他的灵力,没了雪凤在身边如何算的出来!” 华无缺愣了一愣:“是薛道长!” “正是那嫌命长的老头,我看他霉气缠身,只怕大限降至,他本该寿比彭祖,遇到了那个女人真是不幸,你、也、是!” 华无缺瞟了他一眼,浅笑着推开他,道:“你不也是么!” 洛轩脸上青气顿现,毫无防备地被一个凡人将了一军,愤怒被提起,洛轩的手骨捏得叭叭响,薛灵子瞎了眼损了福寿不过是罪有应得,而他又有何罪过,洛轩死死压抑住想捏碎他那纤细的脖颈的冲动。 华无缺道:“我们的赌算是完了么,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我的目的是得到权势,你的目的是让若婳讨厌我,不过好像是两败俱伤,谁都没有成功!” “嘿嘿!你那招反退为进用得太好了,我本来还想去告诉那个女人多一点事实,制造点混乱,没想到你反而叫那个女人离开,忽然把这个事实摆到她面前,迫她马上决定立场,高明高明!” “彼此彼此,你的借刀杀人也是痕迹不露,他日就算方若婳知道也怪不到你的身上!” 洛轩仿佛被人刺到了一样:“该死的,我还怕她么!” 华无缺笑而不答。 “回到了邺城,你的命运会更加悲惨,不要忘了,在这里除了我,你姐姐和那妖怪还念念不忘要吃了那女人,小心小心,你的入仕之路更是满地荆棘!” 华无缺背着手捻着什么?嘲道:“原来我们的赌还生效!” “那是自然,你以为就这样轻轻易易就结束了么,还没到高潮的部分,好好等着吧!”顿了一顿,问道:“在南达城你满可以不管华家的死活,死不认账,皇家也拿你没办法,裘明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你是税课大使,只怕等人走后想不封你做个税课大使也难,想不到你会为了华家人放过了如此的机会!”说罢离地而去。 华无缺在他身后道:“那是魔鬼才会做出的事!” “哈哈哈哈哈,华无缺,你以为你还是人么……” 华无缺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凝重,心中百番纠缠,华无缺归来惊得邺城天翻地覆,华家人可不管外面如何猜测,闭门在家乐自己的,华逸就差没粘在华无缺身上了,说起别来之事,华无缺只说和方若婳风筝走到南达城,爱那河畔旁流水庄园,就买了所房子,做了点小生意,至于他的生意做到多大一句也没有提。 华逸喜道:“三哥,你连生意都会做了!” 华无缺轻轻地敲他的头,笑道:“你眼里的三哥就什么都不会么!”华逸嘻嘻笑,风筝在旁边刮脸蛋羞他。 福伯进来请华璞瑜出去,华璞瑜道:“不是说这三天我什么都不想理么,外边的事情你告诉高林就可以了!” “这,不是外边的事……” “家里的事你处理就好了!”福伯面露难色,附耳说了几句,华璞瑜面色微变,起身要去,华无缺道:“大哥,出了什么事!” 华璞瑜道:“没什么大事,我一会就回来!”说罢和福伯去了,华逸道:“福伯都处理不了的事还说没什么事!”招手叫玲儿过来,叫她到大厅偷听去,梅氏忙道:“四弟莫闹,被你大哥知道了定要生气!” 华逸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大嫂”,梅氏无奈,只好放行。 华璞瑜到了大厅,只见一个身材甚是矮小的少年公子,披着宽大的狐裘,两只手都拢在衣服里,华璞瑜道:“宁公子!”据说宁家的公子有二十多岁了,怎么看起来却比年龄小上许多,肌肤雪白,唇红齿白,好精致貌美的一个公子,宁契军起身问好,两只手却没有拿出来,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副老成的神情,华璞瑜便有三分不喜,问起来意,宁契军道:“听闻大公子忙着和初回府的三公子团聚,冒昧前来失礼了,只是小弟有一要紧的事情,非要和三公子面谈不可!” 华璞瑜微一拧眉:“据我所知,三弟并不认识宁公子,不知有何要事!” “我只能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非要见见三公子不可,不然出了事,宁家少不得要到华家来讨还一笔血债!” 华璞瑜最讨厌的就是蛮横的家伙,冷笑一声,道:“宁小姐又出了什么事了吧!对不住的很,我三弟身体孱弱,见不得外人,宁公子请回吧!真出了什么事华某倒不介意和宁公子公堂相见!”说罢就要送客,宁契军立起身来,盯着华璞瑜,一字一顿道:“华大公子可不要忘了,三公子和我家小妹的婚约还做的数呢?听闻大公子极讲礼仪规矩,如此的对待亲戚却是哪门子的规矩!” 华璞瑜就知道定是那宁小姐听说华无缺回来了又闹腾上了,暗自叹了一声,道:“贵府不愿退聘,华某已书面代三弟与宁小姐解除婚约,哪里又冒出个亲戚!” “那是三公子死了的时候,现在人没死,这婚约自然解不得,要人人都像三公子这般诈死毁约,那邺城的女子还要不要嫁人了!” 华璞瑜不与他胡搅蛮缠,道:“那依宁公子所言,当如何是好!” 宁契军听得有些意思,忍不住得意一笑,但立刻便忍了下去,道:“自然是婚约不变,我妹妹过了年都一十八岁了,谁家来说亲她都看不上,眼见就要耽误了,现在三公子回来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小弟此来正是要和三公子商量此事,定个黄道吉日,好好的把我妹妹娶过来便好,不然宁家多了一条冤魂华家也多了一条血债,对谁都没有好处!” 华璞瑜冷笑道:“宁公子这哪里是商量来,简直就是抢亲!” 宁契军蓦地涨红了脸,怒道:“什么抢亲……” “既然不是,那宁公子请回吧!”说罢就要回去,宁契军急了:“我还没有见到他!”福伯拦住了他,道:“宁公子请回吧!我们三公子是不会娶你们家小姐的!” 宁契军怒而打开他的手,哼道:“什么脏东西,连本少爷也敢碰!”冲着华璞瑜的背影怒冲冲道:“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三公子,不然我就在这里不走了!”说罢小声嘟囔:“天杀的华璞瑜,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玲儿在华璞瑜前头飞快地跑回来告诉众人其中的缘故,华璞瑜一进门华无缺便对他说道:“大哥,你这样对宁家的人不大好吧!” “不必理他!” 华无缺知道华璞瑜是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不惜得罪宁家,心中好生愧疚,马上就到饭点了,梅氏让人把饭摆到芳衡渚,华璞瑜命人给大厅内的宁契军也送上一份,他爱等就让他等着,横竖华家饿他不死。 傍晚时分,听说宁契军还在大厅干等,华无缺笑道:“宁家也是古怪,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嫁给我!” 风筝跳出来叫道:“因为宁家的女儿长得丑,嫁不出去才非要塞给你的!” 众人大笑,华逸也是好玩心性,接道:“宁家最爱说谎了,上次和我们说什么宁家的小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大哥才答应了这门婚事,没想到大哥要去退亲,那宁小姐闹的死去活来,还说除非三哥是死人,不然非三哥不嫁,如此泼辣的女子,我才不要她当我三嫂呢?”说罢往方若婳处瞟了一眼,方若婳满面羞红。 华无缺在众人的欢笑中微微的变色,似有所动。 宁契军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看来是脚都冻麻了,华无缺道:“宁公子!” 宁契军回首见了他,顿时愣了,迟疑却欣喜:“华三公子……” 华无缺微微的颔首:“失礼了,让宁公子在此等了那么久!” 宁契军抿嘴一笑:“只要等到了你,等再久也无所谓,等到死了我也是愿意的!” 华无缺笑道:“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宁契军方才好大的气焰,此刻面对华无缺却扭捏起来:“小弟此来,是想,和三公子说说三公子与小妹的婚的,解除婚约的事不能作数,三公子应当娶我家妹妹过门!” “我真心爱着一个女子,为她甘弃家门,此事邺城里人人皆知,宁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宁契军面上忽然青气一现,哼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与我家妹妹有婚约在先,就算要纳妾也要先娶了我妹妹!”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敢言语 “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宁公子你这个当兄长的不觉得我给不了你妹妹幸福吗?” “那是因为公子还没有见过我妹妹,怎么知道不喜欢她,只怕公子见了她,爱她还来不及呢?” 华无缺无奈地摇头,终于知道华璞瑜的难处了,此人真正的油盐不进,和他说理是说不通的:“宁公子回去记得替在下向小姐致歉,承蒙小姐错爱,但在下一心只爱一个女子,婚约事……就请作罢吧!” 宁契军急道:“你是不信么!” “什么?” “你不信你见了她一定会爱她么!”华无缺还未来得及答话,宁契军伸手拔下髻上的簪子,顿时青云散落,一只房中仿如光芒漫射,明眸朱唇,颊上两窝深深的笑旋,仿佛能把人溺毙其中,双目带着足以让人心乱,又蕴含着明显的羞赧与腼腆,让人无法斥责她的轻浮,她不敢伸手给人看到她的手是因为那是一双无论长在谁身上都会让人一见就觉得是美人的手,纤长细腻,如羊脂美玉,偏又涂着血红的蔻丹,十只指甲闪着诱惑的光,又像是会飞舞的花瓣,随时可能飞过来,将你紧紧的包围住。 宁轻尘似瞪非瞪地看了他一眼,未语面先红了:“你说,我值不值得!” 华无缺愣了:“什么?” 宁轻尘娇嗔地看他一眼,微微的跺脚,说不出的娇媚:“讨厌……我值不值得你喜欢!” 华无缺方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小姐孤身到此,在下愧不敢当,只是……确是心有所爱,小姐……” 宁轻尘一听此言便急了起来,又急又羞,那脸却不是娇红的了,是涨得通红:“你,你这死人,我都低三下四来求你了,你就不能……你就不能……我就是当你的使唤丫头也是情愿的!” 华无缺深深凝眉,奇道:“在下记得从前并没有见过小姐!” “你自然是没见过我,你的眼睛在天上,怎么会记得我们这些俗人!”分明还气着,却忽然甜蜜地笑了,那张小脸,宜嗔宜喜,让人爱不得也恨不得。 “每月初一我都会见你一次,只是你从未注意过我!” 华无缺想了一想,每月初一他都会和大哥到庙里为生死不明的父亲华天行烧香祈福,华无缺从前心止如水,上香便是上香了,眼里只有菩萨,哪里会偷眼看美貌的姑娘,忽然想起在南达城时北堂睿孩子气般和他说过:“不公平,凭什么我要被人逼婚,我也要你尝尝这种味道!”如今他可算是尝到了,果然……滋味很不好受,倘若他是北堂睿那任性的家伙不管别人的死活倒好办了,偏偏又是个心软的家伙,北堂睿若是有知,定然是一脸的促狭,乐不可支。 宁轻尘直勾勾地看着他,委委屈屈的又带着三分撒娇的语气:“我每次到庙里见你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是泥胎菩萨见了也要动心了,你却……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 在寺庙那种地方眼睛都溜来溜去的那是轻狂浪子,华无缺不记得她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亏得这姑娘自我感觉如此之好。 华无缺轻笑道:“是小姐亲来就更好了,在下还怕经了人口传错了意思!” 宁轻尘见他还是不改初衷,脸色顿时灰了:“你真这么绝情!” 等不到他的回答,宁轻尘道:“我已为你脱离家门了,你不要我,是逼我去死!”宁轻尘出门前给父母亲留下了一封信,说不许来找她,不然她就咬舌自尽,又是个傻丫头,华无缺还当由他出面话会说得更清楚一些,没想到反而一发不可收拾,谁想到还有这么胆大的姑娘呢? 宁轻尘不肯回去,华家也不能硬赶,女孩家脸皮毕竟比较薄,华璞瑜无奈,只得叫人给她装备客房,一面着人去告诉宁家,原指望着宁家人会着急赶火地把这大小姐带走,没想到宁老爷和夫人得了口信心肝儿肉地哭闹了一场,把华无缺骂了一顿,说他好没道理,怎么全城那么多的女孩子偏偏来勾引他们的女儿,华家的仆人在旁边听了就差没说:哪是我们家三公子勾引你们家小姐,是你们家小姐死乞白赖地倒贴上门好吧!华璞瑜治家严谨,那些下人没敢造次坏了华家的气度。 宁老爷和夫人也不敢怎的,命人多多的收拾了宁轻尘常用的东西,嘱人带到华家给大小姐用,东塞西塞,竟然装了整整两大马车,什么用惯了的梳妆台,花瓶,连椅子都搬了来,看着实在是太过分了,华家的下人忙出言制止,说大小姐还是黄花闺女,住到华家太不合规矩了,就算家主答应外人知道了也要笑话,不说还好,已说宁夫人又哭天喊地,要不能怎么样呢?那孩子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宁家人要是敢去接她她真个要抹脖子死了,到时候华家也别想清净,骂得华家的下人们满脸的唾沫星子,再也不敢言语了。 宁家又遣了宁轻尘贴身的丫鬟飞月跟过去服侍,这架势和嫁女儿有什么区别啊!仆人们一头两个大,在这里拒绝,搞不好宁家气急败坏要动粗,不拒绝……回到家里必定被华璞瑜一顿好骂。 果然,华璞瑜见了这些东西脸色都青了,宁轻尘出来瞧见,点头笑眯眯道:“爹娘总算没有逆我的意思!”妙目一双,机灵淘气地往华璞瑜一溜,笑道:“大哥只需对外人说小妹是您远方的表妹便好了,小妹在此多谢大哥了!” 华璞瑜一言不发便往里面去了,任凭他们胡闹,三更半夜的那大小姐的东西还未搬完。 飞月服侍宁大小姐洗澡,伏在浴桶边缘嘟着嘴道:“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受气啊!你看那大公子的脸色,就差没拿鼻孔看人了,哼,华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瞧不起人!” 宁轻尘知道华璞瑜是个重礼数的人,自己的行为的确也忒不像样了,只怕山野的丫头都没她这么野,他会生气,会讨厌她是自然的,但是也就是这样的人才不能动手赶她,宁轻尘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先住进来再说,我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和我的婚事一推再推,我就比不上她么!” 第四百七十九章 她们不一样 飞月撇了撇嘴:“飞月倒想看看小姐心心念念了几年的三公子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把小姐迷得神魂颠倒,连家都不要了跑来这样的地方受气!” 宁轻尘反手捏住飞月的腮帮,笑骂道:“死丫头,竟然学本小姐说话,皮痒了么,要不要本小姐死刑伺候!” “不敢不敢,小姐我不敢了,你饶了奴婢吧!” 宁轻尘这才娇笑着松手,飞月摸了摸微微发红的脸颊,道:“小姐,你为什么只见了那三公子几次就这么迷恋他,难道他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风度翩翩,还是才华横溢,不对啊!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小姐,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宁轻尘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 “哎,那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在庙里见过他几次,确是印象深刻,我也的确欣赏他的翩翩风度,但是还不到喜欢他,迷恋他的地步!” “那小姐上次怎么那么痴心的要嫁他,还差点把老爷夫人吓坏了!” “我时常扮做男儿和哥哥去参加他们那些纨绔子弟的聚会,穿堂过府,邺城显贵的府邸我走过好些,但他的确是我见过的那么多富贵男人中最合我心意的,自然想要嫁进来了,再说,难道你不觉得华家很神秘吗?和华家先祖一起的将军元帅都封地拜爵,现在不是什么大将军就是一方节度使,为什么唯独华家屈居在这小小的地方,当年的肃宗皇帝依靠各节度使打败了叛军,天下大伤,早就没有能力压制住节度使了,名义上虽然是保住了大唐的江山,哼,其实和割据也没有区别,华家的先祖是郭子仪大将军的人,就算犯了什么大错也轮不到肃宗来管,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呢?我小时候听说了华家的事情后就时常想这个问题,那一定是很有趣的原因!” 飞月被她说得满头星星:“小姐,都过了一百多年了,就算真有原因也早追查不出来了,只怕连华家的人自己也不知道呢?好小姐,你就为了这个跑来这鬼地方啊!你就不怕让别人看见了笑话啊!” “笑话,哪个敢,再说,我们家不说,华家的人不说,外面哪个知道啊!不过……”兀自微微一笑,水光中如盛开的玫瑰,明艳不可方物:“今天见了他,我还真喜欢他了,我还没见过哪个男子像他那样,那样的悠然自得,荣辱不惊,眉宇间的清华高贵让任何在他身旁的人瞬间光华尽失!” 飞月坏笑着凑近她的耳朵:“还说不喜欢人家三公子呢?在三公子面前连那样的话都说了!”拿腔作调,学宁轻尘的语气:“讨厌,我值不值得你喜欢!” 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逗的宁轻尘脸上大红,要撩水泼她,飞月嘻嘻哈哈地让开:“小姐,你又拿人开心了,被你惹得相思肠断的公子爷还不够多啊!你还去招惹人家三公子干嘛啊!” 宁轻尘哼道:“他竟然拒绝我,太可恶了!” “小姐,你这是赌气呀,还是真的喜欢人家啊!” 宁轻尘歪着头想了一想,笑道:“不知道,他要是真可我的心,嫁给他也是不错!” 飞月在她后面撇嘴,你想嫁人家也得愿意娶你呀。 方若婳和风筝在梨香院和莉娘同住,从前的丫鬟年纪大了都嫁人了,只有蓝桃不知怎的被开水烫坏了脸,脸上没有一块好皮,又瞎了一只眼,哪里嫁的出去,华家不嫌她她便安心留下来照顾莉娘,方若婳看见她都会觉得难过,蓝桃因为照顾着莉娘的关系从前就一直被人欺负,如今更是悲惨,整日郁郁寡欢,见人就强撑笑颜,仿佛总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方若婳来了就帮她分担家务,梨香院比从前干净了许多,莉娘很喜欢风筝,孩子一般和风筝四处玩耍,晚上就搂着风筝一块睡,神智也清楚了许多,家里的人都高兴的很。 华璞瑜因着薛灵子那番话,还是让华无缺住在旧居,也不敢派丫鬟去伺候他,每天早上只派人迅速的打扫,打扫干净了就走,不许多留,华无缺饮食起居还是方若婳在照料着。 华无缺习惯晚睡,便是无事,也爱在窗前静坐,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只是在看窗外的夜色,方若婳这个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丝响动惊动了他。 回头猝然对上华无缺的目光,方若婳吓了一跳,华无缺坐在窗下,隔着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线看着她,笑道:“每次我都以为你悄悄离我而去了,你是小猫吗?怎么都没有声音!” 方若婳道:“我怕吵到你!” 华无缺行过来为她将散落的额发拂到一旁:“今日来了个特殊的客人,是当初大哥为我定了亲的小姐!” 方若婳乖巧而理所当然地:“嗯!” “你怎么不问她来做什么?不问问她和我说了什么?” “她来做什么?和你说了什么?”他既然这样说了,就是希望她的过问了,方若婳便问了。 华无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意:“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呢?” 华无缺微叹一声:“是婷婷……和婷婷一样傻的女子!” 方若婳大约猜的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了,不由得心中感伤,方婷婷的死华无缺是有责任的,方若婳也觉得亏欠着她,无力去还。 “所以我才没敢把话说的太重,没敢太过拒绝她,若婳,你不会怪我吧!” 方若婳摇了摇头:“你是把她当成了婷婷看待,你放心,我也会把她当成婷婷看待!” 华无缺笑道:“你可别把她看得和婷婷一样,她们之间可不一样,非常的不一样,你可要小心你自己!” 方若婳听他说得忍俊不禁:“说得好像很可怕似的,她很厉害么!” 华无缺搂了她的纤腰,逗她:“可厉害的很,险些把你未来的相公都抢去了!” “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华无缺点住她的芳唇,整色道:“我介意,华无缺在此明誓,此生非方若婳不娶,且终生不纳妾!” 方若婳动容道:“你这是何苦!” “你为我连天宫都不要了,如果我连一个永不离弃的诺言都给不起,如何值得你为我舍弃!” 方若婳满心的甜蜜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温度,和脸上的欢喜相比,内心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不安,是奇怪的忐忑,这种感觉像挥之不去的阴霾,让她的欢喜变得古怪。 第四百八十章 投缘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第二日,华璞瑜带着华无缺华逸去扫母亲的墓,灵隐寺也许久不曾去了,正好一同前去,方若婳留在家中照顾梅氏,宝宝已经七个月大了,梅氏满心欢喜地给宝宝准备小衣服小鞋子,猜测着孩子的性别,讨论着取些什么名字才好,午饭他们没有回来吃,两人便自己吃了,服侍了梅氏入睡方若婳便回房。 行到华无缺曾经住的雨歇馆,蓦见那棵老桃树结满了粉红色的花骨朵,细雨纷纷,料想不几日就要开放了,到时候满院桃红飘落,一场繁华的桃花雨。 方若婳在雨歇馆前住了一会,为她撑伞的小丫鬟静儿忙道:“冷姑娘,我们快走吧!大公子不许我们靠近这里呢?”薛灵子告诉他,这里是阴界的入口,对他们这些华家的嫡系后代虽然无伤,但对普通人还是有些影响的,所以华璞瑜封了这所院子,让它真真正正的成为鬼魂出入之地,这些方若婳是知道的,只可惜了那桃树,那是华夫人生前亲手所种,华无缺最喜欢的树,可惜以后只能远远的看了。 宁轻尘远远的看到雨歇馆前一道纤白优雅的身影,一袭长发纯黑如墨,微微泛着青光,住了一会,莲步轻移,如梦一般往烟雨最浓处去了,宁轻尘且是怔住了,飞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看到,奇道:“小姐,你看什么呢?” “那就是方若婳,怎么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 “小姐,你说什么?谁是方若婳!” 宁轻尘回首笑道:“华家三公子和一个丫头私奔出府的事全城皆知,亏得被他抛弃的还是你家的小姐,你竟然不知道,方若婳就是和三公子华无缺私奔的丫头!” 飞月努了努嘴:“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小丫头,要是随便一个小丫头就能把他迷的神魂颠倒,他也不值得本小姐喜欢了!” 人报宁小姐求见,方若婳听闻,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说罢迎了出去,见了宁轻尘,含笑款款施礼,水眸微抬,盈漾着浅浅的笑意,宁轻尘竟是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似是羞赧,不一会便由红转绿,由绿转白,仿佛是愤怒,是不甘,是怨恨,羡慕,崇拜……让一个美丽的高傲的女人放下她的高傲最有效的办法是让她看见一个比她还要美丽的女人,宁轻尘的狂傲在一瞬间崩塌破碎了。 飞月拉了拉小姐的衣袖,暗怪她怎么如此的无礼,小心被人看扁了去,她自然不知道她家小姐心中的奇妙变化,只一会,宁轻尘便大方行礼:“方若婳姐姐!” 方若婳心中更喜,看她同看方婷婷已没有什么两样了,柔嫩的手携了她的柔荑,宁轻尘为那指甲上血红的颜色微微的羞恼了一番,莉娘虽好了些,却还是见不得生人的,方若婳便同她到芳衡渚去坐。 到了芳衡渚,宁轻尘已神色如常,自顾的扫视这个地方:“这儿就是华三哥住的地方,也是你曾经伺候他的地方!” 方若婳愣了一愣,颔首道:“是的,宁小姐请坐!” 她曾经是华无缺的使唤丫头,和华无缺私定终身。虽然现在华家人已不放在心上,在外人看来却依然是笑柄一个,宁轻尘进门就说这个,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宁轻尘转头对飞月道:“你不是说人家只是个小丫头,你看看要是是你在这儿,可能引逗得华家的三公子和你私奔!” 听到这儿,方若婳才觉得来者不善,宁轻尘这是有心嘲弄,看来华无缺说的不错,这个女子真的很婷婷不一样,方若婳微微的一笑,并不介意,看着和她不一样的神采飞扬的宁轻尘,方若婳真是有着说不出的喜欢,于宁轻尘的话便没有放在心上。 宁轻尘手中一动,方若婳握住了她的手,话语温柔绵软,听在耳中真是有着说不出的舒服,方若婳的眼睛漫上了一层忧伤,心道:若婷婷有她三分自信开阔,也不会傻到要出家为尼,于参将也就没有了害她的机会……“宁小姐,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昨夜听华无缺说你来了还惦记着今日拜会,没想到一阵忙活给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 “哼,方若婳姑娘又不是华家的媳妇,就是照应不上也不干方若婳姑娘的事,何必瞎逞乱揽!” 方若婳也不生气:“此话倒是不错的,多谢宁小姐提点了!” 宁轻尘先自生气,心中恨道:怎么还不生气啊!和我装什么大度,我倒想看看你究竟多有涵养,想毕托腮看着方若婳,笑道:“好姐姐,小妹我是真心喜欢华三哥哥。虽然姐姐与三哥哥相爱在先,但毕竟是小妹与他先有了正儿八经的婚约,小妹也不敢和姐姐争什么大小,只要姐姐能容下小妹就好了,好姐姐,你说怎么样啊!” 方若婳道:“你真的不在乎名分!” “就是和姐姐一样当他的丫鬟伺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方若婳一听此言便知宁轻尘只是说说罢了,亏她还说得情意绵绵跟真的一样,三言两语的,便看出她是个好强的女子,就算真是情之所至愿为妾侍,那也不是这样的神情语气,只是说来嘲笑她罢了,方若婳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宁小姐如此是华无缺的福气!” 华无缺和兄长弟弟下午方回,才进院门便听到有谈笑之声,进门看见方若婳和宁轻尘有说有笑地坐在那里聊天。 夜晚。 华无缺道:“看起来你们还满投缘的!” 方若婳笑道:“那宁小姐满可爱的,她时常女扮男装和宁公子为父亲办事,到各地去买卖货物,结交官宦,知道很多有趣的故事!” 华无缺回身点她的鼻尖:“小心被她给带坏了!” “宁小姐是个好人,我真的满喜欢她的!” “为什么你都不吃醋,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方若婳看他那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还希望我吃醋,嗯,好,那我可要管住了你,从此你可不许和别的女子说话,不然,我可要……”却想不出要怎么样,只是笑,华无缺正要点她的小鼻尖,嘉佑黑暗里飞跑过来,院门外高喊着方若婳。 方若婳和华无缺出来询问,嘉佑说,三更半夜的,忽然有远客来寻华无缺,福伯本不让进,但那两人说是南达城旧友,说回了华无缺华无缺必见的。 华无缺喜道:“是他们,太好了,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天外有天 “是谁,华无缺你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么!” 来者是秦俊风和贺光远,见了华无缺和方若婳,未及见礼,秦俊风便上前两步,喜道:“公子!” 华无缺含笑道:“两位可来得真快!”秦俊风道:“忽然不见了公子,可把我急坏了,和陈总管打听了半日才知道公子被皇家侍卫带走了,想不到公子是忠义将军府的人!” “抱歉,因为种种原因不便如实相告,请勿见怪,我就猜到你们来找我,秦俊风,你找陈总管商量真是太对了,无论在哪里都没有陈总管打听不出来的事!” 贺光远嘿嘿干笑,连道不敢,华无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好,多了你们两个帮手,大哥的生意就好做了!”说罢吩咐福伯给他们准备饭菜和客房,三人说笑着下去了,似乎忘记了方若婳的存在。 看着他们的背影,方若婳有些不安,回到邺城,她只希望和华无缺忘了以前的事,好好的过他们的生活,但见到这两个华无缺得力的助手,方若婳莫名的害怕,仿佛过去是甩不掉的噩梦一样。 方若婳自回梨香院睡去了,躺在床上,耳朵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夜深了,风过叶间声声可辨,约莫寅时才听见外边脚步声响,几个人打了灯笼送到芳衡渚门外,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人便自去了,华无缺独自推开院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自己点灯,自己打发自己睡觉,方若婳在这边听得声音渐消,方自轻叹一声,本该就此放下心来睡自己的,却不知怎的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第二日早饭后,华无缺引贺光远和秦俊风来见:“大哥,这是我在南达城认识的好朋友,多得他们照顾,听闻三弟回了邺城,千里弃家而来!” 华璞瑜虽觉出了其中的古怪,但听到对华无缺多有照顾便也不管那些了,笑道:“多谢两位的照应……” 贺光远忙道:“不敢不敢,三公子太客气了!” 华无缺笑道:“大哥,我这位朋友在南达城可是大户人家的总管,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大哥你那里若是缺了人手给他寻个职位可好!” 贺光远受宠若惊,忙道:“哪里哪里,大公子但有吩咐尽管说便是,哪里敢讨要什么职务!” 华无缺信任的人自然是不错的,华璞瑜心中也欢喜,当下便依允了,并要贺光远随他到各店子里去看看,问起秦俊风,华无缺只笑道:“秦俊风是个青年侠士,武艺超群!”华璞瑜皱了眉,心道:我不过给了三弟几千两银子,他就算在南达城要做生意也不过是能开个小店面,卖点小东西,如何结识些武林人士,方才三弟说这两人帮他许多的忙,陈总管倒还说的过去,这位少侠能帮他什么忙来,三弟招惹上什么需要武林人士出面才能解决的事。 华璞瑜心中颇恼,隐约觉得华无缺在南达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轻松简单,却也不好问些什么?只带贺光远出门去了。 华无缺和秦俊风在院中漫步,秦俊风道:“公子,风筝师父何在!” 华无缺笑道:“师父,你认他做师父!” 秦俊风奇道:“公子笑什么?风筝师父虽然年纪小,但是武功比我高强,拜他为师也没有什么?” “呵呵,你拜他为师是学不到什么的,只怕世外高人都打不过他,他用的不是武功,你如何学的到!” “不是武功,那是什么?” 华无缺笑而不答,不一会到了梨香院,莉娘搂着风筝,方若婳和宁轻尘边做着针线边说着话,见了他们,忙站起身来,风筝欢欢喜喜地奔过来,一把搂住华无缺:“华大哥,华大哥,带我出去玩,邺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都来了几天了还没有出去见识呢?” 秦俊风蹲下来,抱拳道:“风筝小师父!” “呀,你这个缠人精怎么也来了!” 众人大笑,方若婳道:“风筝,不得无礼!” 一个极丑的丫鬟将莉娘带了进去,众人厮见罢,正要过芳衡渚去坐,宁轻尘看着秦俊风,道:“韩少侠叫风筝师父,不知道风筝教了你什么?” 旁人怎么嘲笑都好,秦俊风是个实心肠的人,说到风筝必是满脸的恭敬:“风筝小师父教了我武功!” 宁轻尘笑道:“韩少侠连个小孩子也打不过么!” 她是欺负风筝年纪小,轻看了他,秦俊风也不同她多舌,只冷笑了一声,宁轻尘偏要引逗他说话:“听三哥哥说韩少侠在南达城几无对手,本小姐亦爱武成痴,少侠赐教一二如何!” 方若婳笑道:“宁小姐也是习武之人!” 宁轻尘得意道:“姐姐看不出来吧!小妹才疏学浅,韩少侠可要手下留情啊!飞月,韩少侠佩剑,替我去把我的宝剑拿来!” 飞月应了一声便飞奔而去,她也不管人家秦俊风答应不答应便自说自话了,秦俊风心道:好刁蛮的大小姐,公子家里都是谦和稳重之人,这大小姐是哪里来的,也罢,小看风筝小师父,我就让你瞧瞧什么是天外有天。 方若婳道:“宁小姐还是罢了吧!都是华无缺的贵客朋友,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华无缺心里必然难过!”她也不说是谁伤了谁,谁的威风都不灭,谁都不曾小看,宁轻尘心道:你倒是会做人,话说得漂亮,我就是想看看华无缺说的青年侠士有多厉害,他的眼光到底怎么样,要是个饭桶他却拿着当宝,我定要好好嘲笑嘲笑他,心语至此,美目流盼,巧笑道:“姐姐不用担心,小妹只是一时技痒,再说,韩少侠必定会手下留情,让着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秦俊风想不让都不行了,华无缺却是知道他的脾气的,动了他的气,他动起手来,哪里还管你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在南达城里也是因为冲动杀了一个酒徒,犯下了案子,华无缺觉得这样的人为一个庸俗无礼的酒徒偿命实在是委屈了他了,便救了他下来,北堂睿身边的红人开口说话,放了个死囚犯算的了什么?再说那酒鬼也无权无势,本就没有什么人来为他打点喊冤,官府里的人趁醉将秦俊风锁了去,丢在公堂胡乱叫几个人作证,拿着他的手让他认罪画押便草草了事,若不是华无缺恰巧遇见,他可就要糊里糊涂的成了刀下亡魂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不要靠近 华无缺道:“秦俊风,宁小姐要玩你就陪她玩两招,可不许伤人!” 秦俊风眼神渐平,道:“是……自然的!” 不一会飞月气喘吁吁地抱着剑来了:“小姐,你的宝剑!” 宁轻尘接了过来,秦俊风看那宝剑流光溢彩十分的漂亮,比一般的剑还短上一些,女子拿着轻巧方便,宁轻尘倒转了剑身,似模似样的行了江湖中礼:“秦公子,请!” 秦俊风还了一礼,两人一前一后地飞出门外,秦俊风刚出门口便闻得一声娇叱,雪光一闪,娇躯和着雪点般的剑花直罩过来,秦俊风知道,这是女子剑法中用巧劲吓唬人的,看起来厉害,其实威力一般,若遇到的是些无能之辈,必然吓破了胆子,秦俊风不慌不忙,手中剑不出鞘,叮叮当当地将来势一一封死,一击不成,宁轻尘借着老梨树的枝干躲过秦俊风的一击。 那小小的枝桠哪里能躲人,秦俊风不想初来华府就损坏华府的东西,便让了她去,如此心中更是有底了,这大小姐不过是骄横之下让父亲请了几个师父来教了她些花拳绣腿,那些师父中确实有一两个是好的,这大小姐招数中颇得章法,但习武岂能像绣花那般轻松自在的,不脱了几层皮还学不出什么本事来,北堂睿亦是大家之子,那磨得两手老茧的才是真下了功夫的呢? 宁轻尘的打法是不要命的那种,也看不出来秦俊风是在让她,还当是秦俊风毫无还手之力,让开秦俊风的一击便又纠缠上来,秦俊风记着华无缺的话不敢伤她,也给她面子不让他那么快就败下阵来,一让再让,借着山石树木躲避穿梭,外人只看得宁轻尘追来赶去的打得热闹,娇叱连连剑花点点,看来厉害的不得了,飞月在屋前拍着手大声的叫好:“小姐,加油,教训教训这小子!” 秦俊风闪到了山石之后,宁轻尘追去,却不见了人影,正愣神间,后颈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点,秦俊风道:“承让了,宁小姐!” 宁轻尘亦大大方方地回过头来,抱拳笑道:“多谢秦公子手下留情!” 秦俊风冷冷地收了剑,转身要走,宁轻尘却忽然剑尖一转,去刺秦俊风的右肋,如此雕虫小技若能得手,秦俊风还行什么江湖,头也不回,手中剑把一甩,宁轻尘的宝剑叭的一声摔得远远地断做两节,一股大力震来,宁轻尘纤细的手腕便即脱臼,疼得她话都说不出。 方才他们在山石之后,华无缺等并没有看到,只听一声痛呼,赶过来时只见宁轻尘的剑断在一旁,宁轻尘握着手泪眼汪汪的在那里。 飞月忙上前扶住了宁轻尘,慌道:“小姐,你怎么了?伤到了哪里!”未等宁轻尘回答便骂秦俊风:“你怎么欺负我家小姐!” 宁轻尘忍痛道:“不关秦公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 方若婳忙叫风筝着人去请大夫,宁轻尘再怎么有错毕竟是女孩子,方若婳也怪秦俊风下手没轻没重的。 一时人手忙脚乱地去了,秦俊风歉道:“公子,我……” 华无缺笑道:“不妨,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那姑娘也该吃点苦头,杀杀她的锐气!” “那位小姐是公子的亲戚!” “算不上,只是一个客人,秦俊风你不需放在心上,你随我来!” 将他带到了芳衡渚:“秦俊风,日后你便同我住在这里可好!” 秦俊风喜道:“自然是好的,秦俊风前些日子做梦都想着日夜保护公子!” 华无缺道:“你有此心我感激不尽,但是,除非人类,不然不要轻举妄动,枉送了性命!” 秦俊风奇怪了:“难道还有不是人类的敌人不成!” 华无缺笑得诡异:“有,还多的很!” 宁轻尘那儿没有什么大事,大夫给她接好了手骨,上点药便去了,这姑娘未来几天中都要消停消停了,吃了这么一亏,也好让她知道些好歹,莫把天下人都看得轻了,飞月在那边一边骂人一边细心照料。 华无缺禀明了兄长,让秦俊风住到芳衡渚去了,华璞瑜本还担心他的身子,不让外人住到芳衡渚去,但华无缺一再的坚持,而且已命人将秦俊风的东西搬了过去,也就无法了,只得任由他去,他不知道他的三弟已经不是那个身体孱弱的三弟了。 如今的他壮得像头牛,哪里还怕什么阴气,只是方若婳现在是他未婚妻子的身份,不是他的丫头了,要是华璞瑜知道,定然派别的丫鬟来伺候他,和方若婳单独一起的时间必然受到限制,华无缺才不会傻到告诉华璞瑜真相,今日带了贺光远四下里转了转,没想到这个贺光远还真有几分本事。 不过是随便转了转,就一针见血地说出华家生意中的一些弊病来,着实比华璞瑜现在的总管白岩高明上许多,华璞瑜便让他去当白岩的助手,说是助手,其实意思很明确,做上些时候,积攒了些威信便要提拔他了,贺光远自是感激不尽,从此一心一意为华璞瑜效力,不在话下。 有秦俊风住在芳衡渚,方若婳便不能夜夜等华无缺睡了才过去,早早给他铺好床便过梨香院休息不提,这夜华无缺挑灯夜读,沉迷书中不觉夜已深也,烛火微晃,似有冷风吹来摇摇将熄,华无缺的目光自书中抬起来,正要看顾烛火,蓦见一道白色的影子立于桌前,黑发如瀑,体态丰腴优雅,掩口胡卢,说不尽的柔情媚态。 华无缺喜道:“二姐!” 来者正是鬼魂华孤岚,自那夜她被那蛟妖掳去,华无缺便再也没见过她。虽然知道她并没有事,但时常牵挂,生怕她在那妖怪手里被欺负,华孤岚看起来却精神的很,鬼魂本是影影绰绰虚无缥缈的,但华孤岚看来却好像是有了形体一般,烛光在她脸上投出阴影,仿佛伸手可触,脸色也好,微微的带着点红晕和生气。 华无缺正要上前,华孤岚忙退了几步,笑道:“三弟莫再靠近了,姐姐可怕你身上的罡气!” 华无缺笑道:“姐姐好像是有了身体一样,不觉就忘记了!” 华孤岚兀自转了一圈,长发和雪白的长袖当风而舞,烛火似乎也被她带起的微风惊得颤抖不已:“三弟,我是有了身体,但这身体和一般人的是不同的,这个身体还是怕华家人的很!” 华无缺迟疑了:“二姐,你这是……”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又来一个 “三弟,你想说我是怎么得到的是吗?这有何难,再勤加修炼,便是毁天灭地都有可能的,小小的身体我自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华无缺不和她纠缠这个问题,也不想去计较她是怎么“修炼”的:“二姐,你要怎么‘修炼’我莫可奈何,但是,你要是想打若婳的主意就不必了,风筝现在化作人形,你们是不会有机会的!” “哈,三弟你就这么放心么,那只白鸟年纪毕竟太小了,别说是他,就是那个魔鬼,假以时日,我也可以打败他!” “真的,若是真的便好了!” 华孤岚道:“我知道他要挟过你,三弟,你是不是和那魔鬼打了什么赌,你这个傻孩子,凡人和魔鬼打赌是从来都不会赢的!” 华无缺无奈:“他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不和他打赌他也不会放过我,还不如和他玩玩,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三弟你有把握?他可不是一般的魔鬼,和他斗你是占不到便宜的!” 华无缺苦笑道:“那又能怎么办呢?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三弟,要女人哪里没有呢?你去把那女人给我悄悄的叫出来,助我早日功成,到时候还用怕什么魔鬼,三弟你要什么二姐都帮你得到什么?” “我就知道二姐是为了此事而来,何苦呢?二姐若真可以对付风筝又何必让我去叫若婳出来!” “三弟,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和姐姐作对!” 华无缺轻叹一声:“二姐,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华家,华家一定要与鬼神为敌,以邪术扭转命运,哼,那我们干脆个个去跳大神好了,大哥也不用那么辛苦维持这个家!” “三弟,你和大哥,和四弟不一样,你的志向比他们都要高远许多,小时候我们在梨香院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小小的年纪,你就说过,你不服我们华家的人要被关在这里,他日你定要打破困禁华家的枷锁,为华家的祖祖辈辈讨回一个公道,如今机会来了,三弟何必管它是正术还是歪术呢?” “正术歪术我管不着,只要不伤害到若婳就好,二姐,你来找我是没有用的,洛轩看起来是痛恨若婳,其实比我还要深爱着她,在他眼里只有他能够折磨若婳,你要是觉得你得罪得起他就动手吧!到时候别怪我这个弟弟不顾手足情分和你作对,你不要忘了,同样是华家的人,你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够做到!” 华孤岚也不生气:“你我是手足,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而生气,得了她不过是快些而已,不得她也没有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得到的,今夜姐姐只不过是来寻你聊天而已!”说罢坐在华无缺面前,华无缺看着她。虽然已经死了,但神情中还颇带生前职业性的神气,华无缺心疼,她是有资格恨的,却不该把自己的未来拖了进去。 “二姐,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妖怪为什么要帮你,或者说,他只是在利用你!” “利用,三弟莫要瞎猜乱想了,他是不会害我们的!” “我们!”华无缺正要问什么?华孤岚忽然如烟般消逝了,秦俊风在外边敲门,华无缺给他开了门,秦俊风道:“公子,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话!” “没事,我在念文章,你去睡吧!” 秦俊风疑惑地哦了一声,华孤岚说话虽轻,又怎么瞒的过他这耳聪目明的人,但也不好再问什么?这栋富丽而陈旧的老宅处处透着让人不安的气息,回到房间躺下,隐约又听到了女子的笑声。 秦俊风来看宁轻尘,被飞月骂了出去,秦俊风一话不说,真个抬脚就走,飞月更气,在他背后跺脚,咬着牙,指着他的背影却骂不出一个字来。 宁轻尘在里面问道:“飞月,是谁来了!” 飞月恨道:“是伤小姐的那个大坏蛋!” 宁轻尘瞪了她一眼:“好不晓事,你怎么把人赶跑了!” “我……我生气嘛!” “伤的又不是你,你生什么气,好丫头,你可把你主子的面子都败坏了!” 飞月委屈,待要说什么又不敢,见宁轻尘要出去,忙道:“小姐,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和方若婳说话!” “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你着急什么?”说罢径直去了,飞月忙跟了过去,行到梨香院,远远的就听到有打斗之声,赶上前来,只见秦俊风和风筝在庭前过招,风筝动作诡秘,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又从人万万想不到的地方出来,秦俊风和宁轻尘动手时挺潇洒的,到了这孩子这儿却像个木头一般,只有挨打的份了,风筝也不和他真斗,玩捉迷藏一般和他嘻嘻哈哈地嬉闹。 飞月看得心情大畅,大跳着拍手叫好,秦俊风满头的汗,只得讨饶:“风筝小师父,我累了,咱们歇一会吧!” 风筝便笑嘻嘻地从山石后行出来,飞月刮着脸羞他:“还少侠呢?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飞月更气,又羞,脸都涨红了,宁轻尘瞪了她一眼,这个笨丫头,她可是秦俊风的手下败将,笑秦俊风和笑她有什么区别。 风筝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宁姐姐,你的手好了没有!” 宁轻尘蹲在他面前,用伤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好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事,你看,这还得多谢秦公子手下留情呢?” 秦俊风也不管她说的是不是反话,只道:“宁小姐没事秦俊风就放心了!” 宁轻尘大大方方道:“多谢秦公子关心,小妹这是罪有应得,大言不惭,是该吃点苦头的,小妹还得多谢秦公子呢?”说罢又蹲在风筝面前,柔荑握着他的小手,道:“风筝,你也收我做徒弟好不好,我也每天陪你玩耍好不好!” 风筝头大:“啊!又来了一个啊!秦大哥一个人我就已经头痛了,不要不要,我不要再多一个缠人的家伙了!” “不收,不收也行,那宁姐姐要带秦大哥到邺城逛逛去,听说今天街上可热闹了,灵隐寺外那十里的桃花都要开了,城里大大小小携着食盒到桃花林中祭拜花神,还有什么花神祭,可好玩了,秦公子初来邺城,我这个当东道主的说什么也该招待一番,秦公子赏脸则个!” 风筝大跳起来:“啊!我要去我要去!” “不行!” “啊!,我要去嘛,顶多我答应了你就好了!”不就是陪他们捉捉迷藏嘛,反正风筝也闲得无聊,答应了就答应了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可思议 宁轻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回身竖起小拇指:“当真!” 风筝慌忙把两只手往身后藏,薛灵子给他下过言魂咒法,无论答应什么永远都不能反悔的,风筝这才踟蹰了起来。 宁轻尘道:“怎么,不敢拉钩么,这么没有诚意!” 风筝想了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又想到外面的热闹,也便管不得那许多了,伸手和她拉钩,凡人看不见的蓝紫色的烟尘自两根手指间袅袅升起,宁轻尘小孩一般和他拉钩,又正儿八经地拉了秦俊风一同过来,纳头就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风筝嘻嘻笑,小大人一般伸手一挥:“不必多礼了,起来吧!嘻嘻,哈哈!”说罢将他们的手拉住,撒娇道:“现在可以出去看热闹了吧!” “当然了,走吧!” 秦俊风被拉着,心中好大的郁闷,他可不想去啊!现在看来好像不去也不行了,飞月欢欢喜喜地跟着走,宁轻尘停下来道:“你不用跟着了,去和方若婳姐姐说风筝小师父和我们出门去了,免得她担心!” 飞月一副无奈的表情,凑近宁轻尘:“小姐,你难道又想……” 宁轻尘对她微微一笑,拉着风筝的手去了, 街上果然热闹,华家毕竟是大户人家,门庭规矩多的很,华无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空陪他出来玩,可把风筝给憋死了,这一出来,跟刚刚放出了牢门的犯人一样,邺城自然比不得南达城繁华热闹的,但在风筝看来,却是人间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了,宁轻尘也是好玩的人,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了如指掌,有她当东道主自然亏待不了风筝。 中饭三人就到酒楼去吃,才在雅座坐好,小二哥就屁颠屁颠地走上来,恬着脸笑道:“大小姐……” 宁轻尘看了他一眼:“小二,认错人了吧!哪个是你家小姐!” “是是是,大小姐自然不是……”那小二一头的冷汗,说话已是语无伦次,宁轻尘扑哧一笑,点了一大桌的东西便打发他下去,风筝奇道:“宁姐姐……” 宁轻尘打断了他,托腮看着他,笑道:“还叫姐姐么,你现在可是师父大人!” “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名字就好了嘛,叫轻尘啊!” “轻尘,你明明是这家的的小姐,为什么不认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仅凭一句大小姐,不至于吧!风筝笑嘻嘻地:“我自然是知道的!”天底下就没有多少是他看不出来的事,宁轻尘暗暗诧异,不一会饭菜上来了便压下不提,风筝吃饭还不老实,唧唧喳喳地东问西问的,宁轻尘烦了,道:“这样好了,你问我一个问题,我要是回答了你,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然不得继续问下去,怎么样!” 风筝想了想,点了点头:“好,你先回答我,不许说假话骗我哦!” “行,你问吧!”宁轻尘要骗人还让人知道是被骗的话,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风筝伸出小手:“一言为定!”宁轻尘和他击了一掌,笑道:“你问吧!” “你明明是这家的小姐,为什么不认呢?” 宁轻尘想说:我不想那些爱拍马屁的家伙来打扰我们吃饭啊!嘴里却说:“因为我现在住到了华家,就不想和我家人有什么联系,怕他们来啰嗦啊!东问西问的岂不是烦的很!”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心道:怎么有这么刁蛮的大小姐,宁轻尘脸上微红,赌气般的:“好了,到我问你了,小师父,你这身功夫是从哪个师父那里学来的!” “我虽然有师父,他却什么都没教我哦,我的本领是天生的,生下来就会了,道行越高本事越大,我用的本就是基本仙法,哪里用的人教!” 宁轻尘要去拧他的嘴:“好啊!说好不说假话的,你竟然骗我!” 风筝嘻嘻哈哈地往秦俊风身后躲,秦俊风心有所动,难怪华无缺说就算是世外高人都打不过风筝,秦俊风和风筝相处过一些日子,知道他最不耐烦撒谎,看他说话的神气也不像是说谎的,莫非真如他所说的,他用的是仙术而不是武功,所以华无缺才说他向风筝拜师是学不到什么的。 风筝调皮地从秦俊风身后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道:“我说真话你又不相信,哪个有空闲说假话逗你玩呢?不管不管,轮到我问话了,轻尘,家里的下人说给我听,说你是非要嫁给华大哥才住到华家的,你真的喜欢华大哥,我告诉你啊!华大哥已经有夫人了,你可不能再嫁给华大哥了!” 宁轻尘想不到他一个小孩子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话来,嗓门又大,旁边吃饭的人听了此言都回过头来看着宁轻尘,想着哪家的姑娘这么的不知羞耻,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宁轻尘的脸刷地红了,强迫自己恢复镇定,正要说几句话岔开了去,怪事又生,说出的话根本不由得自己控制:“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嫁给他呢?” 宁轻尘暗暗祈祷,这小鬼不要再问了,要是问她既然还没想好为什么要纠缠上门就糟糕了,宁轻尘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过,心急之下也忘了和风筝说好是一人问一句的,她不开口问话风筝是不会再问了的。 一个冷冷的男声响起:“小姐没有想好就再好不过了,小姐前些日子还和小生情意绵绵,怎么转眼就住到别的男人家里了!”声色俱厉,说得好像宁轻尘是他的妻子,他的责问是天经地义的一般,也合该宁轻尘倒霉,毕竟做多了亏心事,不撞到一两次鬼那才真出鬼了呢?宁轻尘抬头一瞧,顿时愣了,随即绽放出一个花朵般的笑颜,若无其事般地:“呀,原来是许公子,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遇见公子,真是有幸!”说罢款款起身,千娇百媚地福了一福。 那许文阳本是半边都酥麻了,但马上想到了风筝方才的话语,怒气又上来了,方才他在那边坐着,眼睁睁的看着宁轻尘和一个男人一个小孩走上来,眼睛就是不往他坐的方向看上一眼,早就气了,只是见宁轻尘并没有和那男人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也不敢造次,听了风筝叫嚷的话这还得了,怒道:“小生在灵隐寺前等了小姐好几日,小姐怎么不来,却是住到了别人家里,小生可记得宁家和华家可不是什么亲戚关系!” 要是在背人的地方,宁轻尘要糊弄他自然是简单的很,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是再有理,一个姑娘家牙尖嘴利的再怎么有理都要先被看轻了几分,顿时大窘,强笑道:“许公子是认错人了吧!小女子什么时候和公子约好了,可莫要乱说话!” 风筝奇道:“轻尘,他是谁!” 许文阳怒道:“宁轻尘,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是你平白无故的来招惹我,如今却说这样的话!” 宁轻尘冷冷地看着他,哼道:“什么我想要怎么样,我一介弱女子,能够怎么样,小二,许公子想结账了,还不快来照应!” “宁轻尘,你……” 小二拦在面前:“许公子,一共是二两银子!” 许文阳丢了银子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地下楼去了,宁轻尘脸上涨得通红,恨恨地坐下,风筝眨巴着眼睛,看看宁轻尘又回头看看秦俊风,一副询问的表情,旁边吃饭的人指指点点的,宁轻尘一一的瞪了回去。 出得门来,宁轻尘闷闷的在前面走,风筝看的出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大声的说笑,在后面和秦俊风小声地说话,指着什么东西嘻嘻哈哈地谈笑,和宁轻尘满脸的灰色真是天大的对比,宁轻尘杀人的心都有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窘迫过,还是在她的新下手目标的面前,这下她的计划全毁了……秦俊风和风筝的笑声她都感觉是在笑她似的。 忍不住回头:“喂,秦俊风,你……”哪里还见什么秦俊风和风筝,他们早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丝毫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宁轻尘在大街上茫然四顾,气得直跺脚。 听了秦俊风的叙述,华无缺笑道:“风筝真收了你们当徒弟!” “是,我们还拜了师的,但是……” 华无缺道:“不错,他是教不了你什么武功,他是仙兽,用的是仙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风筝小师父是仙兽,这太不可思议了!” “两年前我同你一样反应,日后见的多了就习惯了!” 秦俊风奇道:“难道此处除了风筝小师父还有别的仙兽!” “不一定是仙兽,可能是魔,也可能是妖,是鬼!” 虽然话从华无缺嘴里说出来秦俊风是必信的,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公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华无缺只道:“风筝言出必践,倒是便宜你了,仙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结的,好好和他学点仙术,日后白日飞升也未可知!” “秦俊风不想学什么仙术,此生能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便够了!”想了一想,道:“公子说此处不但有仙兽,还有妖魔鬼怪,所以公子想让秦俊风学点仙术,若是如此,秦俊风必定要学好,保护公子!” 第四百八十五章 诚惶诚恐 华无缺笑而不答,凡人修道学仙有几个人真能得道的,要华无缺性命的敌人连风筝都对付不了,更别说是风筝的凡人徒弟了,华无缺叫他学点仙术只是觉得秦俊风有此机缘还是不要错过才好,他要这样想就随他去吧! 白岩将这个月的账本交给华璞瑜,华璞瑜翻了几页眉头便皱了起来,白岩忙道:“公子,有何不妥!” 华璞瑜道:“五千两便进了三千担白盐,这盐怎么进得这么便宜,你们进的难道是私盐!” 贺光远在旁边点头哈腰地:“大公子,现在满天下的人都在卖私盐……” 华璞瑜看了他一眼,怒道:“就是满天下的人都在杀人也不干我华家的事,华家身沐皇恩百载,怎么能做对不起朝廷的事!” 白岩忙道:“大公子,这批买卖都是贺光远在经手!” 贺光远笑嘻嘻地:“是贺光远进的货不错,大公子放心,这是正儿八百的官盐,绝非私盐,要是私盐,只怕还得便宜上十倍哩!” “但这进价也未免太便宜了些!” “贺光远在南达城为主人主管进货,认识许多人,都是些老朋友,就给贺光远算便宜了些,贺光远发誓,这绝对是官盐,大公子莫要怀疑!” 华璞瑜点了点头:“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奇怪而已,不是私盐便好了!” 贺光远在下边暗暗的咬牙,和白岩嘀嘀咕咕:“大公子也是,这天底下还有谁在卖官盐,要是肯放手去做,以华家的家底手段早发大财了!” 白岩沉声喝道:“不许乱说,大公子不是那种损人利己的小人!” 贺光远吃了一惊,忙打着哈哈:“是是是,白总管教训的是……” 从店子里回来,贺光远直接去找华无缺,华无缺和方若婳在梨香院看风筝和秦俊风玩耍,见了他,风筝奇道:“陈总管,你来找华大哥!”到了这里贺光远虽然不是总管了,但风筝还是沿用旧称。 贺光远挂着标准的谄媚笑容,道:“是是是,风筝小公子通融则个!” 华无缺和方若婳在里面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这个贺光远,他能够让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个爷,高高在上,连风筝这样小孩子都没有怠慢的,风筝却不吃这一套,嘟着嘴巴不悦道:“你有什么事和华大公子说去啊!华大哥都已经不管事了,你还找他做什么?” 贺光远只好一昧的讨情,风筝只是不依,向秦俊风求助,秦俊风耸了耸肩膀,连他也怕这小师父的很,华无缺笑道:“风筝,你这淘气的小鬼,还不快让贺光远进来!”一面说着一面却起身出去。 风筝道:“不嘛,他以前整天来打扰华大哥和夫人,现在到了这里还要来,我就不给他进!” 华无缺摸了摸他的头,对贺光远道:“我们旁边屋子说话去!” 风筝不高兴了,恨恨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方若婳心中一沉,他又有什么不可告诉她的事,他如今已经不管事了,贺光远不过是依托着他在华璞瑜手下办事,还找他做什么? 虽然回到了这里,但是,华无缺却不再是那个简单温柔的华无缺了。 风筝回头看了方若婳一眼,脸上更是不高兴了,嘟囔道:“每次他来夫人都不高兴,真讨厌!” 华无缺和贺光远才进芳衡渚的院门,华无缺便问道:“怎么样,大哥那边是什么反应!” 贺光远叹道:“果如公子预想的那般,大公子并不肯松口,小人和他说现在全天下都在卖私盐都不管用!” 华无缺笑道:“那是自然的,大哥从来不肯做那些缺德的事,他可不像我!” “那现在可如何是好,公子要放弃这种货物么!” “放弃,那不是浪费了!” “是是是,小人也是这样想的,奈何大公子不肯松口,要不这样,公子和大公子要点事情管管,贺光远成了公子的手下,做事就不用缚手缚脚了!” 华无缺微微拧了眉,随即无奈地摇头:“此法万万不行,辛苦你多多小心了!”贺光远心中奇怪,却不好问的,只答了一声是,华无缺心道:贺光远所说我也曾考虑过,但不知洛轩要怎么对付我,若把大哥辛苦经营的产业也拖了进去,日后华家后代要以何为生,靠着那每年几千两的俸禄过日子怎么能够。 行入堂中,华无缺有了主意,回首对贺光远道:“粮食也好,私盐也好,陈总管只管进,账目好好的做,莫要让大哥看出破绽便好!” “这……” “大哥喜欢官盐,呵呵,那就往账房那儿提出进官盐的钱,中间的利润陈总管好好的保管就是!”顿了一顿,笑道:“陈总管,在下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的手里了,如今陈总管可算是邺城最富有的大财主!” 贺光远的腰愈弯下去,忙道:“贺光远惶恐,公子如此的信任,贺光远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公子所望!”手心里汗都出来了,脸上挤了满脸的皱纹,华无缺从北堂睿那儿得来的五百万两现在以他的名义保管在邺城的钱庄里,华无缺说他是邺城最富裕的人一点都不过分,连贺光远都觉意外,华无缺当初被北堂睿看的紧,将起出黄金的任务交给了他已是够大胆了,没想到他竟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将钱存入钱庄,他仿佛从来就不知道担心手下携款私逃。 那五百万两是贺光远亲自从南达城带来,他们明明有上好的大船在南达城,华无缺却早早吩咐了他要从陆路轻身而来,一路上贺光远的胆都要愁破了,若是遇上强盗,他可怎么对得起华无缺啊!幸好神天菩萨保佑,只有几拨小贼,都被秦俊风打发了去。 估计大贼也看不上他那几辆小破车,却想不到他那几辆破车里面装的是南达城半年的财政收入,这也是当初他要求北堂睿给黄金的原因吧!押送黄金的人早就安排好了的,个个都是一流的好手,再加上秦俊风,这一趟自然是有惊无险,贺光远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难道被押送返乡也在华无缺的预料之中,连这些都早早安排好了,真是绵绵密密天衣无缝。 贺光远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他,为他办事更是不敢不尽心尽力,贺光远心里知道,这样的人是他永远也对付不起的,不如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与其用自己的性命去博那不属于自己的巨富,不如留着性命安安分分,再说华无缺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第四百八十六章 你这是何苦 主仆两又商量了些别的事,华无缺道:“日后若非有万分要紧的事,不要来找我,有事你告诉秦俊风,我得了空自然会去寻你!” 贺光远心知他是不想让方若婳怀疑和不快,连忙点头:“是,是,小人思虑不周了!” 华无缺挥手让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的凝眉,唇角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他现在的样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方若婳曾痴痴迷恋的似水的温柔,清澈干净。 分明是青天白日,方若婳却恍惚听到魔物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华家后花园很大,种着各地珍贵的花卉,据说还是当年修建的时候皇家特地的从各地运来的。 虽然过了一百多年,屋宇都失去了当年的金碧辉煌,植物却是越来越繁茂,但到如今失去了当时的荣宠,疯生狂长,百年的老树老花,此时看来和平常的花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风筝喜欢在古树间爬来爬去,野猴子似的,不时来个倒挂金钩,嘴里咬着不知哪里摘来的花朵,吓得旁边的丫鬟尖叫连连,为他担忧不已。 秦俊风在旁边专心练剑,春风微拂,他的脸上身上却蒙上了细细的一层汗珠,风筝百无聊赖地倒挂在树上看他舞剑,心中烦恼:我怎么一时嘴快就答应当他们师父了呢?本来还当他们不知道我是仙兽,和他们玩玩闹闹过过招跟捉迷藏似的也没什么?谁想到……现在秦大哥要我教他仙术,他没有灵力怎么学啊! 都怪周翰墨给他下的言魂之咒,让他非得言出必践不可反悔,这下可坑死他了,想到这里,眼睛倒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风筝慌忙悄无声息地直起身子来,猴儿般从这棵树钻到另外一棵树上,悄悄的下树逃之夭夭。 宁轻尘远远的就欢快地和秦俊风招手,仿佛看见他是极快乐的事情一样:“秦师兄,风筝小师父呢?” 秦俊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师兄!” 宁轻尘嗔道:“自然是师兄了,你忘了我们拜入同一个人的门下了吗?” 秦俊风不置可否,往风筝刚才所在的树上看去,道:“风筝小师父刚才还在,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 “那我找师兄也行!” “宁小姐有什么事么!” “师兄就不能叫我一声师妹么,宁小姐宁小姐的多生疏呀!” 秦俊风不和她瞎扯,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么!” 宁轻尘也不以为意,笑颜明媚,明眸往秦俊风处似瞪非瞪地一扫,道:“小妹来寻风筝小师父习武来的,但师父不在,师兄教导一二可好!” 秦俊风是个实心眼的人,宁轻尘说的在情在理。虽然他对这个“师妹”颇有些敬而远之,但也就没有推辞,将收入鞘中的宝剑复又抽了出来,捻个剑诀,道:“看好了!”说罢耍了一套剑法,宁轻尘手忙脚乱地跟着,风筝在花丛后面偷笑,这下可好了,他这个当师父的可清净好些日子了,回身要走,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就在他眼前不到一指的距离,风筝正要大叫,嘴被人捂住了,翁良俊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迅速地窜上高高的玉兰树,那树枝还未反应过来翁良俊已带着人出现在另外一棵树上。 到了一个隐蔽的屋顶,翁良俊一手抓着风筝后领,平举在面前,仿佛这个小家伙一点重量都没有,风筝晃手蹬脚地大叫,翁良俊笑嘻嘻的任他挣扎。 “你个大魔头,你来这里干嘛?快放我下来!” 翁良俊悠闲开口:“你是要我先回答你呢还是先放你下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好!”话音刚落便即松手,风筝才落地立刻反跳起来,发怒的野狗一样瞪红了眼睛,伸出利爪往翁良俊胸前抓去,被翁良俊轻易地抓在手里:“哟,脾气还是那么大,你就不能好好改改!” “我呸,哪个要你管啊!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作客啊!我和华璞瑜也算是老朋友了,来他这里蹭几天的饭吃,听说你刚刚收了两个徒弟,周翰墨都成师祖了,看来我该在他临死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临死,风筝的脑子嗡的一下,傻眼了,凝神寻找师父的所在,皇帝相信周翰墨,为他大兴土木不说,只要是周翰墨所说的话皇帝更是不问缘由的照做,前几个月皇帝为他一声召唤不顾朝堂大事到天玑宫去,大臣们已有了怨言,最近为立储的事周翰墨更是将人都得罪了个干净,如此的大事,皇帝竟然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周翰墨一人的话,此人不杀,还待何时,如今天玑宫外阴云密布,周翰墨一条老命危在旦夕。 风筝泪珠滚滚,泣不成声了,也不管还在翁良俊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抽噎着:“师父,师父……你这是何苦!” 翁良俊嘲弄般摸着他的头:“我特地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还不快去长安见他最后一面!” 风筝来向方若婳辞行,方若婳拗不过他,只得任由他去了,华无缺和翁良俊在廊下,默契地走了出去,华无缺冷冷道:“你支走风筝,我想,又要发生什么于我不利的事情了吧!” 翁良俊一脸的坏笑,话却说得委屈:“不要总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嘛,我是一片好心来给他通风报信,可是冒着泄露天机的危险!” “你会怕泄露天机,你泄露的天机还少么!”是谁告诉周翰墨天道有变的,还说这样的话,跟很清白似的。 翁良俊倏忽攀了过来,女子般柔媚的凤目就在华无缺脸旁,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扑闪到华无缺的脸上:“听说要那两个凡人跟白鸟学仙术是你的主意,那小子武功虽高,资质倒是平平,不过那女子还不错,很有仙缘,我倒是看上她了,想让她成为我的弟子,你看怎么样!” 华无缺和他拉开了距离,修长的手指轻轻掠了掠被他挨过的肩膀,笑道:“这个你应该去问风筝或者是宁小姐,我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不会吧!我还以为你打算用美男计让那女子听从于你,学了仙术来对付我呢?”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你说是不是 华无缺看了他一眼,嘲道:“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么!”说罢含笑往前走,翁良俊脸色一青,随即笑道:“是是是,我们华三公子干净的很,美男计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怎么会用呢?只有我这样的大魔头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嗯,好像第一个中我这招的是个男人,姓华!” 华无缺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你来就是为了探听我的意图!” “我有这么无聊吗?你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物,伸手就可以捏死,我有什么必要探听你的意图!” 华无缺顿了一顿,方道:“那就好!” “说实在的,我还真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游戏感到了厌倦,对手不但是个胆小如鼠的男人,还命如纸薄,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你想着拖拖拉拉拖到你死的那一天也算是你赢了是吗?” “这倒不是,只是华某但凡有一点动作就被人看在眼里,自然要做得隐蔽一些,如此当然少了许多的刺激和乐趣,别说是你,连我也觉得无味的很!” 翁良俊叹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我才没那么无聊,动不动就来监视你,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迅速地给你你所想要的东西再慢慢折磨你,但想到那女人要是为你入仕途这件事情而对你失望那实在是太不好玩了,我誓要她痛恨你,厌倦你,鄙视你,你慢慢地,为了你的权力狗一样的往上爬吧!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吧!嘿!人类的灵魂就是这样染黑,堕落的,不用我来挑拨,那女人自然会讨厌你了,从此你负责拼命地为你不堪的命运挣扎逃跑,我只负责在最后关头抓你回来,打入地狱,这样谁都不浪费时间怎么样!”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方若婳,他口口声声说如何的痛恨她,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的深爱着这个女人,看来他是将怒气迁移到他身上来了,他是不会做出伤害方若婳的事的,华无缺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微微的一笑:“好,一言为定!” 秦俊风和宁轻尘还一无所知地在花园里练习,秦俊风教起人来严肃的很,心里只有武学武学,哪里管对方是男是女,体质是好是弱,幸好宁轻尘很是聪明,任何招数看过一遍两遍就记得**不离十了,秦俊风再给她讲讲内中的道理就差不多了,秦俊风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聪明,很有天分。 宁轻尘听了他的夸赞,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得意道:“我就说我很聪明嘛,师兄,我这么用心,有没有奖励啊!” 秦俊风算是知道为什么明明她那么的聪明,那么有天分,武功却差成这样了,秦俊风故意板着脸道:“这点小成就就满足了,奖励没有,明日要是忘记了打手板是有的!” 宁轻尘竟然不耍性子,乖乖地:“好,我知道了!”说罢又一心一意地温习方才的招数,听话的女孩子多少会有点可爱的,宁轻尘深知这点,秦俊风耳朵一动,警觉地往玫瑰花丛方向看去,那里方才还是空无一人,如今在盛开的硕大花朵间却多了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面容精致非常,带着令人不舒服的笑意,身着华美的玄色长袍,抱着两手看着宁轻尘,像是猎人打量一只可爱又好吃的麋鹿。 觉察到他的注视,翁良俊竟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瞬息不见,秦俊风愕然,赶上几步,要不是那玫瑰花枝不同寻常地摇晃着,秦俊风几乎要怀疑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了。 见他安好的回来,方若婳放下心来:“华无缺,你回来了!” 华无缺道:“你还怕他把我生吃了不成!” “我还真怕……他故意支开风筝,定然不会怀着什么好意!” 华无缺哑然失笑,搂过她的肩头:“你放心,他不会随意伤害我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自从他在南达城出现,我就觉得奇怪,你们之间是不是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只是不时的骚扰我们,却没有下手伤害我们!” 华无缺投降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聪明的若婳,没错,我和他打了一个赌,所以他是不会轻易的伤害我的!” 方若婳心中一紧,紧张地看着华无缺:“打赌,那是什么样的赌!” “赌,谁最后能赢得你,他誓要你讨厌我!” 这的确是翁良俊会做出的事,华无缺少说了半截方若婳也没有怀疑,华无缺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故作轻松地:“他必输无疑,若婳,你说是不是!” 方若婳在他怀里羞涩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从前在南达城的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方若婳也开始相信华无缺所说的被逼无奈是切实的被逼无奈,为爱人找借口本就是女人最擅长的事, 翁良俊的忽然出现让华逸心中老大的不乐意,但华璞瑜不赶人,他也没有反对的权力,他可不知道就算华璞瑜想赶也未必赶的走人的,满肚皮的不高兴,早餐都没吃就来找华无缺说话,还未到芳衡渚便看见一个女子蝴蝶一般轻盈地走了进去,仔细一看却非方若婳,心中好奇,快步赶了上去。 华无缺刚刚起身,散落着一大把乌黑的长发闲坐窗前等方若婳过来,一只比雪还要白,比初生的梨花还要嫩的手做贼一般偷偷将桌子上的木梳拿在手里,那五根手指,片片指甲鲜红闪亮,带着活泼,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华无缺感觉到一只香软的手慢慢地为他梳理那头浓密的长发。 他拥有一头连女子都要羡慕的黑亮长发,几至腰际,方若婳为他梳头的时间总是特别的长,一丝一缕细细地为他梳理头发,仿佛是在细数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绵绵长长,华无缺习惯性地捉过那拿着木梳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若婳,早安!” 宁轻尘先是一喜,随即心里酸溜溜的,俯身过去,左手蛇一般绕上他的脖颈,先是一缕乌黑油亮的青丝缓缓垂至华无缺胸前,紧接着那张鲜艳欲滴的小嘴,凑近华无缺耳边。 “华三哥,早安!” 秦俊风洗漱完毕来寻华无缺,正好看见这一幕,连忙原路回去。 第四百八十八章 是我痴心妄想 华无缺忙松了手,回首正对着宁轻尘的小脸,淘气地睁大眼睛,红唇贝齿,朝他露出艳若朝阳的笑容。 华无缺坐在窗前,退无可退,只得依旧回过脸去,笑道:“原来是宁小姐,失礼了!” 宁轻尘收起两条雪白的手臂,依旧为他梳头,那表情和动作诉说着她的欢喜雀跃:“宁小姐,在下还未梳洗,宁小姐过一会再来可好!” “不妨,我从前便老想着假如我是方若婳,为你梳洗更衣会是什么情景,今天有了机会,华三哥你就让我感受一下吧!” 华无缺柔软的青丝从手上滑过,如黑色丝绸般的触感,宁轻尘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很是欢喜,那种欢喜同平常是不同的,到了此时此刻,她才将看轻方若婳是个丫鬟的身份抛开了些,反倒是羡慕起她来,她也愿意当他的丫鬟,这是奇怪的感受,从前从来没有想过高傲的宁轻尘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倘若在他身边的当他丫鬟的人是她宁轻尘而不是方若婳,那现在他爱的会不会是她,宁轻尘兀自微微一笑,如此一想,已是醉了半边了。 方若婳匆匆忙忙地从梨香院出来,见华逸在门旁满脸铁青地听着什么?道:“四公子,你早,在做什么呢?” 华逸见了她,沉声道:“你怎么才来!” 方若婳歉道:“风筝不在,姨娘闹了半天,刚刚安抚过来,四公子怎么在这里!” 华逸顿了顿,道:“没事,你进去吧!别和三哥说我来过!”说罢便径自去了,方若婳奇了,大清早的谁惹了他了,华璞瑜承认她是华无缺的未婚妻子后华逸对她亦多有尊重,怎么今日这般无理。 华无缺的头发都要被她梳掉了,捉住她的手,无奈道:“宁小姐,多谢你,但是……”回头见方若婳到了门口,惊道:“若婳!” 宁轻尘回身见了她,欢喜而坦荡地:“方若婳姐!” 方若婳朝她微微一笑:“宁小姐,你早,抱歉,华无缺,今天我来的晚了!” 宁轻尘笑嘻嘻地将梳子交给她:“快给我们的华三公子梳头吧!他可不要我伺候呢?”方若婳接了过来,笑道:“他不惯别人伺候!” 宁轻尘哼道:“我还不惯伺候人呢?”说罢出去寻秦俊风去了。 秦俊风在昨日那地方做他每日必须的功课,飞花落叶,皆随着他激起的劲气而舞,远远看来他像是个穿花带叶的舞者,宁轻尘抱着剑立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舞剑。 收势而立,宁轻尘拍手笑道:“好,好剑法,不愧是我的师兄!” 秦俊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宁轻尘道:“昨天你说我要是把招数忘记了,是要打手板的,我昨天晚上做着梦都在温习,你瞧瞧我忘记了没有!”宁轻尘上前几步,秦俊风却倒退了几步,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宁轻尘奇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这样就好,我的眼睛还看的见,你把昨天的招数耍一遍我看看!” “偏不,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秦俊风皱了眉,颇有些不耐烦,宁轻尘暗骂道:一主一仆都是难对付的硬骨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男人。 秦俊风冷冷道:“小姐真要知道!” “是!” 秦俊风面无表情,道:“小姐既然问了,我也懒得和你遮遮掩掩,小姐对公子如何秦俊风不管,但公子的心意秦俊风是知道的,哪天小姐做得太过分,惹了公子生气,只要公子吩咐,任何人我都愿意为公子收拾干净,小姐还是不要和秦俊风走得太近,免得他日秦俊风动手时小姐看了难过!” 宁轻尘不管他所指为何事,且是心中一凛,惶然道:“你,你舍得杀我!” “若有命令!” 宁轻尘不服气,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将来华无缺会叫你杀害于我,好,他日若真有此事也是我自作自受,怪不得师兄你,如何!” 秦俊风点了点头,意有所指:“我奉劝你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为好!” 宁轻尘恨声道:“我却非要痴心妄想给你看!”说罢扭头跑了。 宁轻尘池塘中的揽月亭中,趴在栏杆之上抹着眼泪,满心的委屈,但委屈什么?哭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平白无故的跑来这里做什么呢?她虽认定自己是人见人爱,但心里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吃她这一套的,又不是真一门心思要嫁给华无缺,她白白跑来这里受什么气,秦俊风当她是勾引他主子的狐狸精,连靠近她都不要,那眼里脸上的嫌恶和不屑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明白地说讨厌她。 想到这里,宁轻尘哭得更加伤心,一个男声冷冷道:“你在哭什么?” 宁轻尘吃了一惊,竟为自己的眼泪羞愧起来,却又恨他让她如此的狼狈,如此的痛恨自己,如此一想哭得更凶,方才只是抽抽搭搭的,现在索性哭出声来:“就哭就哭,你管的着吗?你来这里做什么?免得我脏了你的眼睛!” 秦俊风听闻此言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握住她圆润的双肩,带着三分的歉意:“对不起,是我话说得太重了!” 宁轻尘肩上一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但还是嘴硬:“哪里是师兄说话重,是我痴心妄想,不堪罢了!” 秦俊风低头过来,笑道:“你原来是在意我的话的!” 秦俊风在她耳边笑道:“或者说,我令你感到了挫败所以你才在这里哭泣,还是因为在华无缺那里的挫败感积累到了我这里才会让你如此的难过呢?” 宁轻尘的脑子嗡地一下,自己也自呆了,如今经他的嘴如此尖锐地说出来,宁轻尘更是羞愧不堪却又无以反驳。 “如此美丽的小姐,眼泪是会让男人心碎的,你既然那么想,我就成全了你,如何!” 宁轻尘忽然冷冷一笑,回首正对着他的目光,秋水般的眼眸晶莹闪亮,千娇百媚地抛了个媚眼,将人的三魂七魄都要勾去了。 “我怎么不是秦俊风,你难道看不清楚,要不要我再近一些让你看得仔细!” 宁轻尘大怒,一巴掌甩到那人的脸上,那人竟似毫无知觉,连哼都未哼一声,宁轻尘笑道:“你难道没有听明白,要不要我再让你明白一些!” 第四百八十九章 随时欢迎 说罢又是一巴掌过去,手腕却被钳住了,那人微微的一笑,分明是秦俊风的容貌,眼眸里却带着不属于秦俊风的轻佻和玩世不恭:“你一介凡人是怎么知道的!” “秦俊风会不会像你这么说话我认识他还没几天不知道,但是他是他主子的忠实奴才,无论有人没人,在任何场合都绝对不会直呼他主子的名讳的,你到底是何方高人,易容之术可真是厉害,连我也差点被你骗了!” 那人松开了她,满意道:“不错,是个聪明人,难得的是一身的仙灵之气,那小鬼还满有福气的,竟然在人间都收得这样的徒弟,嗯,说错了,不知道是小鬼的福气还是华无缺的福气!” 他说的话宁轻尘一句都听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 他自顾自言自语:“可惜没有打通灵气,谅那小鬼也没有这个本事!”说着扬手自上而下地在宁轻尘面前一晃,宁轻尘只觉得恍恍惚惚,似乎有什么被堵住的地方被疏通了,觉得全身的气流都顺畅了起来,呼吸也变得轻了。 “你到底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那人笑而不答,径自出亭而去,在亭前回身对他微微一笑,忽然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黑衣男子,只到肩膀的头发,根根直垂,面容之精美一见便知绝非凡人所能拥有,身材也比秦俊风的矮上许多,纤细上许多,乍一看还当他是女子,声音也是不同于秦俊风的低沉,女子般清脆,笑道:“你看世上哪里会有凡人有我这般高超的易容之术!”说罢长笑起身,倏忽不见,宁轻尘骇然追出,哪里还看的见人影。 宁轻尘要找华无缺打听华府之上哪里来的奇怪的人,才进门就看见了秦俊风。虽然明明知道方才在凉亭上的人不是他,但还是忍不住脸红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进门去。 听了她的叙述,华无缺心中有了底了,这翁良俊欲意何为,是在给他树立一个新的障碍还是给他多一分和他相争的筹码。 “他是我们家的客人,住在客房,不过他这人有点古怪,他想见你你才找的到他,不然你是见不到他的!” “他是什么来历,总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的很不简单!” 华无缺笑道:“没错,他的确很不简单,他化装成秦俊风,呵呵,估计秦俊风是被他作践了一番了!” 回想方才的情景,宁轻尘脸又红了,却也忍不住想,要是他真是秦俊风……随即全盘否定,像秦俊风那样老实木讷的家伙怎么会做这样的动作,他说话只会直来直去木头一样,半点脸色都不会看,更别说哄女孩子开心了,以后哪个女孩子喜欢他一定是场灾难。 “他有什么好作践的,他不作践别人就是好事了,我不想谈他了,华三哥,你整天就在家里吗?你也不嫌闷的慌!” 华无缺道:“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整天到街上逛吧!” “这倒也是,谁叫你出生在这么大的一个家庭里呢?大家里面的规矩确实挺烦人的!” “宁小姐不也是吗?” 宁轻尘得意道:“我才不会像你们这么乖呢?天天都待在家里还不把人给闷傻了,想管我也得管得住我才行啊!华三哥一定会说我让家里二老操心了,才不会呢?我的自由是因为我的行为确实让他们放心,要是三天两头出事,他们不管我才怪呢?” 华无缺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总带着阳光气息的女孩了,没错,口口声声向家人要自由是没有用的,自己也要给的出家人给自由的理由才行啊! “但是,宁小姐出去又做什么呢?也是无聊的很!” “我可不会无聊,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无聊,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啊!大哥接手的生意其实都是我在管,看不出来吧!我砍价可是一流的好手,再怎么滑溜的人在我面前也休想弄鬼!” 方若婳是提过她经常女扮男装和兄长一同出去应酬的:“想不到宁小姐年纪轻轻这么的能干,真是失敬了,那这些天住在华家,可不是闷坏小姐了!” 宁轻尘微侧可爱的头颅想了一想:“的确有些烦闷的,我也有些想大哥了,反正风筝也不在,我也没办法向他学武功,回去和他忙上一阵也是好事!” “怎么,秦俊风惹你生气了,他不教你武功了么!” 宁轻尘听到他的名字就来气:“他就算肯教我也不愿意学了!”竟然敢威胁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华无缺身边的一条狗,宁轻尘才不想和他怄气呢? “那也好,华家招待不周,小姐回去也是好事!” “你不喜欢我在这里!” 华无缺微笑道:“……不是!” “那我在家烦了依旧还来,华三哥你可要招待我,东西我也不带回去了,就放在这里!” 华无缺只好道:“随时欢迎!” 宁轻尘告辞而去,华无缺送她到门口,宁轻尘故意回头笑道:“华三哥,我以前多半是不服气才说非要嫁你的,你可别当真啊!” 华无缺含笑点头,听宁轻尘又道:“那天第一次见了方若婳,我心里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美丽,高贵,脱俗的女子,你就是为她弃了你我的婚约我也不该觉得丢脸的,我是万万比不上她,那股想和她一决高下的心也只好灰溜溜的收了,从此再也不敢起意,今天本是来找师兄的,看见华三哥房门开着,你好像心不在焉的,就想着逗逗你,并无他意!” 华无缺笑道:“我自然晓得!”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她住在这里打扰他和方若婳的生活了。 宁轻尘开心起来:“华三哥真是个明白爽利的人,但是……”往秦俊风处瞟了一眼,道:“只是现在还是如此想法,日后会不会喜欢上华三哥可说不准!” 华无缺无奈地摇头而笑,这个姑娘可真够泼辣厉害的,看她的神情,应该是和秦俊风卯上劲了,秦俊风可要可怜了, 宁轻尘和哥哥宁契军在书房里说着什么?窗户大开着,宁家两老隔着飘飞的柳枝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两人,宁夫人道:“太好了,你看,我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这次回来,好像性子也收了一些,不像从前那样整日见不着人影了!” 第四百九十章 没有办法 宁老爷没有那么天真,心中忧道:这个孩子定然是看上那个华家公子了,她一旦对那个男人失去了兴趣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唉!这孩子也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的不晓事呢?又不是男娃娃,要是男娃娃倒还没什么?女娃娃的像什么话,但这孩子也管她不住,只能任由她胡来了,宁老爷对这个女儿是极得意的,虽是性子太烈了些,但文才武功胆略见识许多男儿都不如她,她错就错在身为女儿身,若是男子那该多好。 宁老爷感叹了一回,便拉着宁夫人去了,不打扰他们兄妹俩商量事情。 宁契军听了妹子的一番叙述,哈哈大笑:“妹妹,世界上真有对你都不为所动的男人,我还当我家小妹貌美无双,看上的人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呢?” 宁轻尘道:“哥,你敢嘲笑我,哼,你厉害,就会让爹娘给你做主,娶回来的是猪是狗都不知道,我不管啊!娶个不如我的女人回来可休想让我叫她嫂子!” 宁契军连连告饶:“我的好妹子,那你哥哥我还用娶吗?这邺城里哪里还有比我妹子好的姑娘啊!” 这一番恭维,宁轻尘转怒为喜,随即笑道:“哥哥你不用发愁,邺城里当然有比我还要好的姑娘,华无缺的未婚妻方若婳就比我好,她是那种标准的良家女子,安静,温柔,落落大方,难得的是那长相,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美,看见她竟然不会让人产生任何!” 宁契军奇道:“会有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是都让人想要拥有的吗?” “就是奇怪啊!她是那种圣洁的女子,仿佛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不会让人奇怪,像神仙妃子一样,她会爱上人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 宁契军笑道:“听你说得好像很神奇一样,那你那个华三公子岂不是更是神人一个!” “他,还好吧!初见他的时候我是惊讶了一番的,他比我在庙里偶然看见的感觉更加的好,但是他让我觉得,他就是千番的好处也只是对方若婳一个人的,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男人也太难对付了,我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宁契军逗她:“我看你是自惭形秽吧!” “哥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专门跑回来帮我打理生意!” “在华家很无聊,什么事都不用做,而且华家当家的好凶,管得好严,幸好当初华无缺逃婚了,要是我真嫁了进去,估计要被扒一层皮呢?” “现在说得轻巧,也不知道是谁听说被人甩了气得七窍生烟,装死卖活的要爹娘去威胁华家!” “我知道错了,哥哥你就别再逗我了,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过不了两年也要嫁人了,再不帮哥哥打点生意以后想帮也没办法帮了!” “没事,咱们家不介意多个上门女婿!” 宁轻尘笑骂道:“哥哥你就会盘剥我,我被你支来唤去的也就罢了,还想让我相公也当你的跑腿的吗?” “哟,看不出来我们的宁大小姐这么会心疼相公,我还当宁大小姐只会耍着男人玩呢?” 宁轻尘笑道:“我耍他们是因为他们不是我相公,成了我相公自然不一样了!” 宁契军心中哀叹道:外面不少人说我这妹妹是水性杨花,其实她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她认为值得嫁的人而已,她看上的每一个男人刚开始都是不错的,妹妹也是真心的在和他们交往,是那些男人不几天就露出了马脚,落在了她的眼里,怪得妹妹耍他们玩吗?依这孩子的要求,不知道要怎样的男子才看的对眼呢?她又是个不肯委曲求全的人…… “妹妹,你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肯嫁,姑奶奶,求求你了,快嫁出去了吧!你不出嫁哥哥不敢娶啊!” “哥哥,你还怕我把嫂子吃了不成,我要的人……他要是个男子汉,真正的大丈夫,他要让我欣赏他,崇拜他,甘愿为他而疯狂!” “你呀,眼界这么高,哪里会有男人能够符合,你就是看上乞丐我们都管你不住的,我管不了你,只有一个要求,他要是名门大户的倒还好,不然最好是入赘宁家,我可不希望我的妹妹穷困潦倒的!” “好了,哥哥你真啰嗦,我会吃苦,你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去换衣服,等一下和你到铺子里去,这几天我不在,都不知道生意差成什么样子了!” 宁契军白了她一眼:“好像你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的吧!说得好像全部都是你的功劳!” 没有了宁轻尘的华家还真有点寂寞,她在这里的时候还可陪陪方若婳和梅氏,她满肚子的新鲜事,家里的主子下人都爱听的,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秦俊风也觉出了不对劲,好像总是少了点什么?邺城里他没有什么朋友,而且华无缺不比在南达城的时候,现在的他安全的很,实在是没有要贴身保镖的必要,秦俊风成了华家里最闲最没用的人,整天无所事事,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邺城最近幼童失踪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是大白天的,孩子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玩耍,低头剥了几颗毛豆,再抬头就不见了,搞得有孩子的家庭惶惶恐恐,每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看紧孩子,但岂能每家每户都有空闲住的人的,父母两人都忙于生计的话,孩子丢了也只能呼天抢地,鸡飞狗跳一番,报了官也就罢了,毫无办法。 风筝一行哭一行飞到仙山灵池,仙雾弥漫,几个美貌的仙子羽衣飘飘地穿行其间,为仙草浇水,见了他忙拦了下来,风筝落地便化做了人形,一个紫衣仙子伸出酥臂抱住了他,笑声铃铛一般清脆:“呀,白鸟凰,你这是怎么了?哪个欺负你了!” 风筝哭得说不出话来,另外几个仙子行了过来,笑道:“白鸟凰在人间哪里还有什么人能欺负的了他,只怕是淘气被太**人责骂了吧!” 几个仙子抿嘴笑了起来,见他哭个不住,紫衣仙子帮他抹干净了小花脸,哄道:“太上老君吩咐我们姐妹给你留的灵芝已经成熟了,姐妹们,采过来给他吧!老君可早有收你这小凤凰为徒的心了,瞧,让我们给你留了那么好的东西!” 第四百九十一章 你看啥? 不说还好,一说风筝更是难过了,刚才不过是抽抽搭搭,现在嚎啕大哭起来,几个仙子更奇了,风筝断断续续地和她们说了其中的缘由,周翰墨已被人扳倒,下了大狱,不几日就要砍头了,风筝提出要救他出去,周翰墨说什么也不愿意,说是他要保留这个还清罪孽的机会,还把风筝赶回来,说是不想让他看着自己死,风筝以前常常来这儿为周翰墨采摘些延年益寿的仙草,那些东西对于人类来说是好东西,对于仙界来说却是垃圾废物,他要就由着他采了,因此和这里照顾仙草的仙子们都是很熟的,一次仙子送药给太上老君,说起风筝,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白鸟凰,现在灵气微弱,但将来不可限量,太上老君来见了他一次,对他甚是满意,欲收他为徒,但风筝拜周翰墨为师在先,怎能弃之,如今说到师父,风筝更是难过了,周翰墨瞎了眼睛已经够可怜了,还要死于非命。 紫衣仙子安慰道:“白鸟凰你快莫哭啊!你师父本是个凡人,因为你的缘故得以长寿至今已是天大的福分,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我……” 奉命去采灵芝的绿衣仙子娇喘细细地奔过来,慌张道:“不好了,各位姐姐,灵芝不见了!” 紫衣仙子大惊失色:“怎么会呢?刚刚还在的!” “这几日仙山时常不见东西,因为是些无关紧要的花草我也没有在意,今日竟然连那颗万年灵芝都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紫衣仙子跺脚道:“你怎么不早说,小东西就不是东西了么!” “这,这也不能怪我呀,白鸟凰时常来采那些东西,我也就习惯了,我还以为是白鸟凰采走的……” 紫衣仙子责怪道:“你……这可怎么办,丢了仙草,责怪下来……” 绿衣仙子一听此言嘤地一声哭了起来。 风筝道:“这两天陆陆续续的丢东西么,仙山孤悬海外,就算是大仙要往返也是要些时间的,刚开始他只是采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些道行的小仙根本看不上,依我看来,是妖怪所为,他应该没有往返的时间,大概是住在这附近的,姐姐们快叫人来追捕妖怪啊!” 那几个仙子踟蹰了,风筝奇道:“姐姐们,你们怎么了?” 几个仙子对视了一眼,到一旁商量了半日,风筝都有些不耐烦了:“姐姐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紫衣仙子行了过来,笑道:“白鸟凰,还有一棵灵芝过些时候也要到万年了,到时候我们再给你好不好!” “现在不是灵芝的问题,问题是有妖怪到了仙山啊!应该告诉巡游天官,叫他派人捉拿!” 绿衣仙子快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道:“白鸟凰,丢失仙草非同小可,我们也难逃责罚,看在平素我们姐妹对你多有照应的份上,你就……” “但是,要是心术不正的妖怪,吃了万年紫灵芝,功力必定大长,现在世间邪气侵天,只怕会酿成大祸!” “白鸟凰,若出现危害人间的妖怪,自会有各地土地上报天庭,天庭自会派人缉拿,你看这么多年来,可有什么妖怪大伤人命的事件!” “这……” 紫衣仙子又好言哄道:“不过是一支万年紫灵芝,应当酿不成什么大祸的,再说天界又不止我们这一处有仙草!”看来是想蒙混过关,不了了之了,风筝知道,她们要是被人知道丢失了仙草,轻则要贬入下界为人,重则……从前他时常来为周翰墨采集一些药物,这些仙子们为他大开绿灯,对他温柔细语,多有关心照料,前些日子,为了给华无缺炼制药物来这里向仙子们讨了一味雪茯苓,那也算是名贵的药物,几位仙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了,此情此意,风筝怎能因为一棵万年紫灵芝就陷她们于危险之中。 无奈道:“好吧!我不声张就是!” 几位仙子大喜:“我们就知道没有白疼你!”这事这样就算瞒过去了,不见了那万年紫灵芝,将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这些事情那几个无知的仙子如何得知,从此只逍遥自己的罢了。 风筝闷闷地飞身化做一只白鸟,慢慢地往山下去了,仙山处处仙气弥漫,一丝的妖气根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条似龙又似蛇的生物在风筝身后优雅地探出头来,嘴里紫气一团,似乎叼着什么?看着风筝的背影,似有所思。 风筝一到华家就看见屋顶上一团金光,忙飞直跟前,落地为人形,上前喜道:“菩萨,您怎么会来这里!” “原来是白鸟凰,华家又添人丁了,这地方阴气十足,所以我来保佑华夫人顺产,母子平安!” 风筝大喜:“华大公子要添宝贝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去看看!” 菩萨拦不住他,只得笑着摇摇头让他去了。 梅氏生下个大胖小子,华璞瑜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孩子不肯放下,梅氏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他,央求了再三华璞瑜才把孩子放在她的臂弯里,屋子里欢天喜地,外面自然不必说,华逸吵吵嚷嚷的要看他的小侄子,被产婆拦住,笑嘻嘻地说:“四公子不要着急,这孩子刚生下来,着不得风,有你见的时候!” 华无缺自是欢喜不胜,喃喃道:“太好了,华家一向人丁单薄,这下可多了一口了!” 华逸看了看他和方若婳,道:“三哥,你的婚事也快些操办啊!再添一口咱们家不就热闹了!” 华无缺和方若婳对视一眼,后者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但脸上不可抑止的笑意透露了她的欢喜,华无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脸上虽然也是笑着,却是一种说不清的惆怅之意,身边欢喜热闹,没有人注意到他眼中那抹与这个鲜红热闹的环境不相协调的冷色, 华家大宴宾客自不消说的,宁轻尘扮了男儿和兄长来贺,席间热闹,宁契军一双眼睛忍不住看来看去,宁轻尘捅了捅他:“哥哥,你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你口中所说的神人华三公子,如此大宴,他应该会出现才对!” 宁轻尘笑道:“这你可猜错了,他从来不凑热闹的,他身体不好,华大公子从来不让他做事的,不过我和他相处了几日,却并不觉得他身体不好,也不知是外面的传言有误还是怎么了?”见兄长好像没有听她的话,还是四处张望,宁轻尘道:“哥哥,我看你不是想见华三哥,是想见方若婳姑娘吧!你想的可真美,她现在可不是丫鬟了,就算嫁进了华家,也没有内眷出来应客的道理啊!” 第两百九十二章 你怎么了 “你这个丫头又拿哥哥说笑话!” 宁轻尘嘻嘻笑:“敢想还怕人说么,哥哥,我既然来了总要进去打声招呼,你不用理我了!”说罢便假装要小解,偷偷溜入内堂,华府她是熟门熟路,径自到梨香院去寻方若婳,方若婳并不在梨香院内,她和风筝,华无缺在和梅氏,孩子一起,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才好,梨香院没有上锁,宁轻尘自己推门进去,秦俊风正巧从芳蘅渚出来,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门也不敲便往梨香院去了,心叫不好,今日大宴,家中的家丁丫鬟多在前厅伺候,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难道是从宴会上溜出来的,欲意何为。 想罢连忙追了上去,蓝桃恰巧不在,莉娘和什么人黑灯瞎火的在客厅里嘀嘀咕咕,声声切切,尽是慈祥之调,宁轻尘以为是莉娘和方若婳在说话,便想着忽然出现吓她们一跳,偷偷的摸进去,从虚掩的门缝往里一瞧,里头黑糊糊的,只隐约见得莉娘的轮廓,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抚摸着面前半跪着的白衣女子,一手和白衣女子紧紧的握着,那白衣女子说着说着忽然扭头看向门外,宁轻尘毫无防备之下看见那女子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皮肤苍白得一看便知道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那双眼睛几乎不见眼白,一团乌黑毫无反光,带着怨毒,涌动着疯狂与怨恨,宁轻尘大惊失色,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脚下一绊就要向后倒去。 秦俊风在院外听见有女子的惊叫之声,连忙赶入,进门便看见那个男人正在门外,屋子里黑漆漆的,想也未想便大喝一声:“大胆狂徒!”飞身迎上一掌按在宁轻尘的右肩之上,宁轻尘才受惊吓便遭袭击,哪里反应的过来,莫名其妙受了一击,后退之势变成迎面而上,那门却未关紧,一声大响摔倒在地,秦俊风下手并不重,但宁轻尘受此冤枉哪里忍受得过来,当下大怒,秦俊风才踏进门来便挥拳直上,秦俊风还当是哪家的浪荡公子,想不到还是个会家子,心道:这倒好,正好教训教训他,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倒不好拿他怎么样了,一拳过来,秦俊风微一格挡就要扫她的下颌,忽觉不对头,宁轻尘出招时的微喝之声一听便知是个女子,秦俊风便及时住了手。 宁轻尘一拳一拳打在秦俊风的身上,边打边骂:“你有病啊!莫名其妙的打我做什么?什么大胆狂徒,哪个是大胆狂徒,你这个混蛋,变态,没事找事你无聊啊!”这女子的小粉拳长到了她的身上也只怪秦俊风倒霉了,软虽软,打在身上还是痛的,宁轻尘本就是被他气走的,这一回来就被他以此礼相待,不生气是假的,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不知道哪根筋动了,一股从所未有的力量自体内蓬勃而出,与她使出的力气相呼应,带着吧啦作响的电流之声,划出一道光弧直击秦俊风胸口,那无害的小拳头此时变成了厉害的杀人武器,秦俊风一声未哼就直摔了出去,撞在高大的梨花树上,大片雪白的梨花纷纷散落,恍如下了一场急雨。 蓝桃听得有异常之声,忙举烛出来,见一个陌生的清秀异常的公子立在屋内,秦俊风口吐鲜血倒在门外树下,身上落了半身的花瓣。 宁轻尘也自呆了,她没想到她一击之力竟至如此,待得灯火照来,看得真切,更是慌了手脚,忙奔过来:“秦俊风,你怎么样了!” 秦俊风连连呕出几口鲜血,话也说不出,蓝桃也听出了她的声音,惊道:“宁小姐,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快去找大夫来,快去!” “是,是!” 秦俊风自出道以来,他就极少失败,就是败也是败上一招两招,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将胸中积郁的鲜血吐了几口出来,秦俊风缓过气来,缓缓地抬眼看着宁轻尘,宁轻尘一行悔一行愧,眼泪汪汪的,她爱捉弄人,却从未有伤人之心,方才是怎么回事她是真的不知道啊!秦俊风开口就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厉害!”那副语气,仿佛是在说,他技不如人,就是死在她的手里也是甘愿的。 宁轻尘都要急死了,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话,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等你好了我给你加倍的打回来!” 秦俊风还一本正经道:“我向来不打女人的……” “上次把我手腕都打折了还说不打女人呢?难道我不是女人么!” “那是你偷袭我,我本来已经给你留了面子了,你偷袭我,武功又差成那样,打折手腕还是正常的!” 宁轻尘又是急又是笑了:“你笑话我,算了,就当我们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秦俊风疼得汗如雨下,咬着牙,话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好,互不相欠……”说着便歪倒下去,宁轻尘大叫着他的名字,搂住了他的身体。 华璞瑜在前厅听说,忙派人到外面请夏大夫过来,着人去告诉华无缺,毕竟是他的人,华无缺听说,忙辞了梅氏,方若婳和风筝也跟着去了,一进梨香院便看见宁轻尘哭喊着秦俊风的名字,摇晃着他的身体,风筝忙走上前:“秦大哥,你怎么了?” 查看了他的伤势,顿时大惊失色:“秦大哥怎么会中了惊电之术,是谁打的他!” 宁轻尘抽噎道:“是我……” “不可能啊!这是法术,你是个凡人,怎么会有灵力使出这个!” “什么?什么法术……什么灵力!” 和她一时半会的也解释不清,华无缺看秦俊风气息微弱,忙道:“风筝,秦俊风可怎么样了!” “秦大哥伤得很重啊!平常的大夫根本治不了他!” “风筝,你可有办法!” 风筝想了一想,点头道:“我去仙山给秦大哥采点疗伤的草药来!”说罢离地而起,飞到屋顶的高度,一道白光不知从何处打来,风筝挥出五彩光弧欲挡,那白光来得甚是凌厉,风筝挡之不住被击打下来,华孤岚出现在屋顶之上,长袖一挥,顿时暴张数丈,将风筝团团卷住,像是蜘蛛捆住了猎物,风筝大怒,暴喝一声:“就凭你这肮脏的鬼魂也想困住我!”自身体内发出一道幽蓝的火焰,沿着长袖闪电般烧像华孤岚,华孤岚竟是含笑看着火焰燃烧过来,奇怪的是那火焰只烧到华孤岚指尖之外,并未烧上身来,连长袖都未烧断,长袖一收,风筝到了她的手里,尖利的指甲带着青黑之色,掐着风筝的脖子,媚态十足的眼眸盯着风筝,带着嘲弄之意,慢启苍白的嘴唇:“没错,我是个肮脏的鬼魂,本是不配动你这个仙兽的,这还得多亏了仙子们留给你的万年紫灵芝!” 第两百九十三章 你可不能再去 “是你偷吃了仙山的灵芝,这可是天大的罪过,你就算想清白转世也是不可能了!” “谁告诉你我要清白,谁告诉你我要转世!” “哼,你要不是华家的人我才懒得理你,和你说这些呢?” “理我,小仙兽,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己吧!” “你想要怎么样!” “小孩子的心肝灵魂果然比大人的有用多了,要是用了小仙兽的血肉灵魂,加上那万年紫灵芝之功,我必定是功力大进,小仙兽,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华无缺失色道:“二姐,那些孩子的失踪与你有关!” “是,现在我即将大功告成,三弟,你等着姐姐帮你完成愿望,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姐姐就帮你做什么?” “不,二姐你快放了风筝,他还要到仙山去为秦俊风采药!” “傻三弟,姐姐若成大功,你还要那没用的手下做什么?快别傻了!” 宁轻尘在下面已是听傻了也看傻了,但还听的出了一些头绪,知道风筝并非常人,那袭击他的女子更非常人,似乎还要吃了他,华无缺怒道:“你若还是我二姐就不要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你要练功,那好,把我吃了吧!” “那我可不敢,你可是华家的人,吃了你的灵魂那我不是自寻死路吗?三弟,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把他带走了,你总不可能为了他跟二姐不顾手足之情吧!你还有那个女人要在乎,你有几条命来和二姐怄气呢?”长笑着就要离去,忽然感觉到气氛变得很不正常,那日的是朔月,天空阴沉一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天幕,星星都见不了几颗,忽然头顶上光华大盛,一轮圆月出现在正当空,比平常时候还要亮,还要大,还要圆,看的见月亮上隐隐约约的屋舍树木,那种感觉像是月亮压下来了一样。 翁良俊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月光强如白昼,将他的影子深深的刻在地上,翁良俊微微的一笑:“才这点小事就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用出这种等级的法术,哼,愚蠢就是愚蠢!” 华无缺惊惧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身子越发沉重,像是中了定身之术一样,方若婳不可抑止地发抖,眼中含着泪水和恨意,竟然为了一己之私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现在她要杀害风筝,不可原谅,方若婳曾经还很可怜她,可怜她深陷火坑,由堂堂的大小姐沦落为娼妓,前世的罪业要今生来背负,今世何辜,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无辜与可怜,那些丧生于她口中连灵魂都被囚禁的人又有何罪,又欠了她什么?此人不除,实难平愤。 方若婳心里升起了从所未有的杀意,某些力量充斥着她的身体,思维慢慢的模糊,丧失,一种不属于她的感觉占据了她的身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身上散发出的柔和的金色光辉与明月遥遥对应,竟像是出自一体的一般,华孤岚心中惊骇,想要逃跑,却是无论如何都挪不动脚步,屋后传来某种生物痛苦的哀鸣之声,华孤岚感觉自己像是炎炎夏日正午阳光下的一团蜡,就要被晒化了。 华无缺看到了华孤岚脸上痛苦的表情,失声道:“不,若婳,不要这样!”挣扎之下手脚竟然能动弹了,拉着她的手要她停下,方若婳蓦地一惊,抬眸看着华无缺,便在这一惊这下,月亮的光华便消退了许多,那千年恶蛟怒吼着自屋后升起,身上的鳞片和血迹在月光之下看的清清楚楚,那妖怪痛苦地卷起华孤岚飞向天空,风筝自空中摔倒在地。 一个人倏忽出现,伸手往方若婳后背点了一下,光明顿收,黑暗笼天罩地,方若婳的力气也像这忽然消失的光线一样猝然无踪了,华无缺忙搂住她软倒的身子。 “你对若婳做了什么?” 翁良俊冷笑道:“放心,死不了她,她的封印还没有解开,靠着愤怒而引发的法术太过强大,会把她这凡人之体消耗干净的!” 月亮忽然出现,众人都大惊失色,所幸不一会就消失了,宾客们又欢天喜地起来,将方才的胆怯都忘到了九霄云外,纷纷发挥出他们胡说八道的功力,说什么天降祥瑞,此乃吉兆啊!又说正是在小公子三日酒上,看来这小公子非同凡响,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华璞瑜听着奉承话,嘴里虚应着,心里也觉得这月亮出来得古怪,应运而生的那才是吉兆,今日是朔月,怎么却出了如此的满月,只怕是凶非吉,只不好说出来,扫了大家的兴,暗暗打发人到内院去瞧瞧可有什么事发生,华逸眼尖,跟着也进去了。 华无缺将方若婳抱回她的房间,莉娘还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自己说话:“丹儿啊!你可不能再淘气了,瞎胡闹的娘可不高兴,你呀,华家四个孩子就数你和你爹性子最像,感情也是最好的……”华无缺只看了她一眼,便自顾出门查看风筝和秦俊风的伤势,风筝是仙兽,当初从九重天上被刮下来都未曾摔死,这点小小的高度更是不在话下了,秦俊风却是奇怪,本来已经快要死了,此时脸色稍和,嘴里也不继续吐血出来,竟像是缓了过来。 风筝喜道:“夫人的这招法术,驱邪渡厄,秦大哥算是有救了!” 华无缺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了!” “我去仙山给他采点药来,保管他几天就好了!” 华无缺忙拉住了他,道:“风筝,你可不能再去了!” “就是现在才要去呢?那一妖一鬼受了重伤,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不去日后就更去不得了,我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仙山的姐姐们,让她们堤防他们又去偷药!”说罢便化作一只雪白的凤凰,展翅飞去了。 宁轻尘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忽然出现在她的眼中,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翁良俊在她耳边道:“你可算知道你师父是怎样厉害的人了吧!你还真是有天分,以意念激起的威力竟至如斯,假以时日,上天入地,超越周翰墨都未可知!” 翁良俊说罢就要走,衣袖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抓住了,宁轻尘冷冷道:“你就是那天化装成秦俊风的怪人,是你给了我这么可怕的力量,但我感觉得到你并非善类,你并不是为了帮我,你想要怎么样,我不要你的力量,你拿回去!” 翁良俊打开她的手,冷笑着长身而去。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要乱动 夜深了,晚宴结束,宾客们都告辞而去,宁契军左等右等等不到妹妹,心急如焚,华璞瑜看见,上前道:“宁公子何事惊慌!” 宁契军道:“在下的妹妹入内堂拜见华三公子,至今未出,夜已深了,舍妹还多打扰失礼之至,还请大公子帮在下将妹妹寻了出来!” 华逸急急地行过来,附耳对华璞瑜说了几句,华璞瑜脸色大变,对宁契军道:“宁小姐便在府中和舍弟说话,并说要留在府中,宁公子不必着急,请随我来!” 宁轻尘将事情大略地和宁契军说了,只说她打伤了华家的家仆,心中不安,要留在这里照顾秦俊风,后面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整出头绪来,也就没说,宁契军知道这个妹子是骄纵惯了的,也就没有阻止,叮嘱了几句便自回去了,到了家中自然有话搪塞家中父母,不消细说。 风筝从仙山回来,带回来一些谁也没见过的异香异气的草药,也不见他作何加工,便生生的给秦俊风吞了进去,宁轻尘在旁边看得手心都是汗,想着这样还不把秦俊风给哽死了,那仙草入口即化,顺流而下,唇齿留香,仙界的宝物自然是非同凡响,眼见着秦俊风脸色好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苍白了。 方若婳沉睡不醒,华无缺问风筝要不要也给方若婳一些草药,风筝道:“不必,夫人只是消耗过多体质虚弱,休息几天就好了,夫人毕竟是个凡人,如此使用灵力于身体有损,要不是翁良俊那大魔头制止了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还要谢谢他了!” “嗯。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他这次确实是做了好事!” 宁轻尘出现在房门口,华无缺问道:“你怎么也过来了,秦俊风怎么样了!” “他好多了,吃了药睡过去了,我来看看姐姐!”华无缺知道她有话要问,便对风筝道:“你去看看秦俊风吧!别人不敢进我的院子,没人照顾他可不行!” 风筝便乖乖的去了,华无缺笑道:“宁小姐一定有很多话要问,请坐!” 宁轻尘依言坐下,道:“华三哥早就知道风筝并非常人!”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回首看着沉睡的方若婳,脸上漫出只对着她才会出现的柔情:“风筝,方若婳,都不是平常的人,但是他们会如平常人一般一直陪着我这个卑微的生命!”离弃天宫只是平常的一句话,做起来却有多么多么的难,抛弃永远的尊荣,富贵,自由,到下界经历生老病死,经历离离合合,经历就算再努力也无法避免的无奈,那该是何等的勇气,华无缺如何能不爱这样的女子,此情此意,又还有谁能胜之,风筝不用担心他会抛弃方若婳,不会的,因为不会有另外一个女人能如此的付出,无怨无悔。 宁轻尘道:“我知道华三哥不会是卑微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我相信他们的眼光,尤其是冷姐姐,她真是让人感到惊奇,她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觉得她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理所应当的,她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 华无缺惨然一笑:“但愿如此……等我为华家讨回了公道,就随她回她的家乡,陪伴她的父母,我知道她希望我能与世无争!” 华无缺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已经飘到不知名的去处去了,此刻的他和方若婳仿佛不属于这个时空,仅属于爱人的时空,任何人都无法插足,宁轻尘不禁为自己当初的想法感到羞愧,这样的一对爱人,就算她真有能耐去拆散,又如何能够忍心,这不也算是罪恶的一种吗?何况她还做不到呢? “华三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幸福的,真羡慕你们能够如此的相爱!” “你也可以的,只要找对那个人!” 宁轻尘想了想,道:“什么是对的人呢?什么样的人才是正确的,我知道有很多人很心疼我,愿意为我做一切的事,但是我却不能接受他们,倒不是因为我的要求高或者是怎么样的,华三哥,说起来你可能要笑我,我这样的人,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我害怕接受那些人,害怕把自己推进不能反悔的境地里去,所以干脆就这样一种游离着,看到别人只会羡慕,怪没出息的!” 华无缺怎么会笑话她,他自己当初不也是这样的么,那个时候没有勃勃的野心,没有机缘,只有似乎注定好了的惨淡人生,那时候的他看来,他和方若婳之间的困难是多么的山远水长,如今回想来,那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还是只要经历过了便会看得清淡,这个姑娘率真可爱,以前真是看错了她了, 秦俊风睁开眼睛就看见宁轻尘坐在床前哼着歌在削一只红红的大苹果,那副神情,哪里像是在削一只苹果,简直是在把玩一个有趣的玩具嘛,秦俊风奇道:“宁小姐……” 宁轻尘忙按住了他:“别动,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是我这个痴心妄想的小丫头把你重重的打伤了,幸亏我手下留情才饶了你一条性命,还不快谢谢我!” 秦俊风回想来,的确是被她狠狠地招呼过,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估计断了几根肋条,人不可貌相,秦俊风可再不敢小看她了:“怎么才几天功夫,你就变得如此的厉害,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说到这个,宁轻尘脸色一沉,心中瑞瑞不安起来,这样的能力她不稀罕要,秦俊风见她颇有忧愤之色,道:“怎么了?” “没什么……对不起啊!把你伤成了这样,华三哥呢是不要别人轻易进这里的,我已经获得他的许可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你……” “别多话,来,张嘴!”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秦俊风迟疑地张嘴,宁轻尘开开心心地喂他吃了进去,倒闹得秦俊风心里怪怪的:“宁小姐……请问公子呢?” 宁轻尘嘟起粉唇,赌气道:“不知道!”要死不活地躺了那么多天,自己汤汤水水地伺候着,他倒好,醒来一口一个宁小姐,叫声她的名字辱没了他么,恐怕自己在什么地方都还不知道呢?张嘴就问华无缺,可真是个好奴才,她可没想秦俊风之所以这样子全是拜她这大小姐所赐,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一时之叹 秦俊风微微蹙了眉,看着目前的人儿,宁轻尘在他的注视里红了脸,手中的小刀一下一下,将手中只切了一片的水果切得水淋淋,粉碎粉碎的,这大小姐和华无缺或者方若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怎么一和他呆在一起动不动就生气。虽然是被她弄伤的,但秦俊风也不想要她伺候,要她抱歉,既然她不喜欢和他呆在一起,那就不用理他了,秦俊风自己起来,捂着胸口咬着牙要下床。 宁轻尘道:“你做什么啊!你还没有好呢?” “我自己去找公子!” 宁轻尘又恨又气,直跺脚:“你这死人,木头,你就不会求求我呀!”秦俊风诧异地回过头来,脑袋里一堆的问号,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了,还要怎么求啊!秦俊风从未和女子深交过,这些年来走得最近的也就数方若婳了,方若婳可不是会刁难人的人,看她生气,更是纳闷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她了,惹不起总还躲的起吧! 秦俊风径直行了出去,宁轻尘在他后面气得面红耳赤,恨恨地将那早已支离破碎的可怜水果摔在地上。 华家人在书房欢天喜地地说着什么?唯有华璞瑜坐在宽桌后,面上似喜还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了秦俊风,华无缺喜道:“秦俊风,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数日不见,特来瞧瞧公子!” 他们似乎在商量要紧的事,秦俊风就要离开,华无缺道:“我们在说知州大人欲请大哥出任检校一事,你也进来听听吧!”这是华家的事,要他这个外人听有何用,秦俊风心知其中大有文章,便走了进来,立在华无缺身后,依旧是一副保镖的模样,可惜,是个脸色苍白的病保镖。 华无缺行事愈加怪异了,华璞瑜只诧异地看着,并不说话。 华逸迫不及待地接口:“大哥,这是好事啊!咱们华家也该有些权势,不然是个人都看华家是块肥肉,动不动就要来咬上一口!” 华璞瑜在外面如何苦撑他是知道的,只恨现在年纪还小,帮不上忙而已,华无缺道:“四弟,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检校一职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上头给你几分的权力,邺城府衙年年亏空,连财政周转的经费都快拿不出来了,如今的邺城就是个空壳子,上面但有风来,一吹便倒了,知州不过是想诓些大户去,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日后华家的油水还不知道要被人榨去多少!” 华璞瑜看了他一眼,心中更奇:三弟自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如何连这些都看得如此的透彻。 华逸道:“那,还是推辞好了,些许小官,咱们还瞧不上呢?大哥可是一等的将军爵!” 华无缺只看着华璞瑜,笑容里深不可测:“大哥如何能不去呢?华家身沐皇恩百年,终未曾报,如今官场污浊,大哥若为官,定然能为官场带来一股清新之气!” 华璞瑜道:“罢,我也没有那伟大的目标,我所忧虑的是,我若分神而去,家里的生意可怎么办呢?白岩和贺光远虽然让人省心,但没有个主人主事,下边难免不服!” 华无缺微微的一笑,顿了顿,道:“大哥,我去看管着如何,若三弟做得不好大哥再以此未由回绝知州大人,也不伤彼此的颜面,推了此事自然是一劳永逸,可那知州徐大人的度量可是小如芝麻,只怕除了大哥还想诓几个财主去任那些不要不紧的闲职,头次开口就碰了灰,只怕后面的人也好有借口拒绝了,徐大人必定怀恨在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明白白答应了他,成全了他的奸计,日后若敢放肆再还以颜色只怕还爽利些了!” 华璞瑜所虑的正是这些,被华无缺一一的捋顺开来,心中也觉唯有如此而已,便点了点头,华逸道:“三哥,你会做生意么!” “大哥不是说了么,白岩和贺光远很是让人省心的,三哥不过去坐镇大营,折服下面而已!” 华璞瑜道:“也好……三弟,我看你这番游历回来,身子是大好了,也该学着做点事了,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四弟还小,也好有个人撑起华家!” 华逸吓了一跳,面色顿时白了:“大哥怎么说起这些,大哥才是而立之年!” “不过是一时之叹罢了!”当年华无缺身子弱,华逸年纪还小,华璞瑜便时常如此担心。虽然他还年轻,但旦夕祸福谁说的准呢?他若出了什么意外华家眼见就要败了,如今看华逸渐渐长大,华无缺都可以出来主事了,心中欣慰,不觉就把当年的忧虑说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秦俊风欲言又止,华无缺连头都未回,忽然笑道:“秦俊风可是担心这件事情是翁良俊在背后搞鬼!” “正是,公子,这来得是不是也太忽然了!”华无缺将在南达城不能对他说的事情告诉了他,其中包括方若婳的身份,和翁良俊的赌约,要他心中有底,此处已不比南达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内中的暗流谁人得知,更是要小心翼翼,莫要轻举妄动,秦俊风这才知道为什么华无缺在南达城如此的执着,就是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非赢了北堂睿不可,最大的敌人不是北堂睿,而是那个深浅不知的魔头,一想到华无缺以凡人之力与魔头对抗,秦俊风就不寒而栗,这不是死路一条么。 华无缺道:“放心,他现在没有心情来整天管我的事了,贺光远在邺城可不仅仅是管那点生意,他现在都快成了徐大人的八拜之交了!” 秦俊风心知此事贺光远必然动了手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请公子出任检校一职呢?大公子如此的正直,到了其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来!” “华家管事的是大哥,再说,若不是其中还有如此的蹊跷让大哥不得不答应的话,大哥怎么会淌这趟浑水,让我出门做事他更是不会同意的,再说,太过刻意会引起翁良俊的怀疑,秦俊风,并非为官的才会有权势!” 秦俊风虽还未明白,也只好点头。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不要多心 方若婳和宁轻尘在梨香院,听玲儿兴致勃勃地讲早上书房里的争论,这华府里就没有多少事是瞒的过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也亏得华逸肯跟她说,也不知道是借她这张嘴传达还是什么的。 方若婳听罢郁郁寡欢,华无缺自和她出了这个大门就不再是那个肯屈服的华无缺了,方若婳真怕他又像在南达城那样,玩弄权术,伤害人命。 宁轻尘道:“本来华三哥一回来就该和方若婳姐成亲的,先是小公子出生,再是遇到这件事,只怕你们的婚事要拖上一段时间了!” 方若婳道:“不妨,我大孝未满,原就不该成亲的!” “姐姐你说得倒是轻松,你就不怕华三哥被人抢走!” 方若婳知道她又在开玩笑吓唬人了,看了她一眼,那淘气劲愈发惹人怜爱,方若婳忍不住抚着她的发,道:“不用担心,他若是被人抢的走我也不要他了,轻尘,你又和秦俊风闹脾气了吧!他可是个老实人,许多事情转不过弯来,你可得多担待他!”言罢心中想道:他在南达城之所以能够做出翻天覆地的事来是因为有北堂睿撑腰,如今他只是做点小生意,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再说此处没有人逼迫他了,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来,想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自己也觉得好笑,她这样子倒像是把华无缺看作草菅人命的坏人一样。 只听宁轻尘哼道:“哪个稀罕和他闹脾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要担待他,现在他伤也好了,我也不欠他什么了,要不是还想着跟风筝小师父学武功,我才懒得留在这里受他的气呢?” 说到风筝,方若婳觉得他最近几天怪异极了,从前是猴子一样,生怕别人逮到他,难得见他好好呆在房间,现在是能不走动一步都不肯走动,入夜就睡觉,白天早早就醒了,以前莉娘要找他还得满天下的派人去寻,现在可好,他几乎是黏着莉娘,寸步不离,方若婳将此异状和宁轻尘说了,宁轻尘是撒谎的高手,面不改色地道:“风筝是小孩子没有娘亲疼爱,姨娘是少了孩子可以疼爱,两人粘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说罢借口要寻风筝便到里边去了,方若婳看着她的背影,满心的疑惑,总觉得他们都在瞒着她什么事似的。 几日前方若婳气愤之下引发了强大的灵力之事她醒来之后全不记得了,甚至不记得有华孤岚要劫持风筝之事,她不记得是再好也没有了,华无缺嘱咐了所有知情的人,不许和她说起几日前的事,方若婳是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虽然觉察到自己的记忆缺失了几日,问了几次,看得出他们支支吾吾也便不再问了。 宁轻尘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方若婳真相呢?华无缺告诉她:“我不希望若婳有任何不开心的事,二姐虽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终归还是我二姐,若不是她欲伤风筝,若婳是不会伤害她的,现在风筝没事了,若婳必定会为自己给二姐带来的伤害而苦恼,我不希望她有任何的苦恼,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回想来,宁轻尘羡慕不已,倘若日后她的爱人也如此的体贴入微就好了。 风筝既然受了他们的礼,就是他们的师父了,不得不教授他们法术,但秦俊风是个没有灵气的人,现在缠人的就只有宁轻尘一个了,风筝就是教授她的时候也是要莉娘陪伴一旁的,据他说来,莉娘神智不清,这样的人更容易与神鬼交谈,邪魔不侵,有时候疯子神神叨叨的,其实说的是真话,只是没有人相信罢了,华孤岚是她的女儿,是不会伤害她的,现在那鬼魂连阳光都不怕了,风筝唯一能躲藏的就是莉娘身边。 宁轻尘道:“你做得如此的明显,方若婳姐都起疑心了!” 才数日而已,风筝稚嫩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的沧桑之色,叹道:“也是没有办法了,能瞒着就瞒着吧!夫人要是知道她拥有那么可怕的杀伤力会被吓坏的!”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乃是神兽,竟然被两只妖怪逼到如此境地,细究起来,都是仙山那些仙子先是看管不力,又因怕事匿而不报,搞得现在要他一个小神兽和几个凡人来对付两个难缠的怪物。 疲于奔命啊……风筝就从来就没有这么窝囊过,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天规严谨,要是说了出去,那几个仙子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下场,风筝又叹了一声,小孩子开始思考这些利益关系的时候就开始慢慢长大了, 华璞瑜自去任检校一职不提,果如华无缺所料,除了华家,还有好几家大户被诓了来了,有的是有钱无势推拒不得,也有是巴不得送钱巴结可惜人家看不上的,华璞瑜是个认真的人,不做也就罢了,既然接手就没有消极怠工的道理,从此自是忙得不可开交,不在话下。 华无缺接管华家的的生意,甫上任二话也不多说便要过账册看了三天三夜,第四日上,叫了贺光远过来,贺光远虽是副手,对华家的生意也是了解的很,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是华无缺接手了过来,贺光远自然就由副反正了,白岩徒挂这总管之衔,被派去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此手下多有怨言,华无缺本就有孱弱之名,加上曾有和丫鬟私奔的笑柄,本就不得人心,一上来就把德高望重的白岩打入冷宫,难免心中会有想法。 听罢白岩最后的报告,华无缺沉吟一会,一根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点于唇畔,若有所思,半日方道:“辛苦白总管了!”顿了一顿,笑道:“听说对于华无缺提拔贺光远之事,下面多有意见……” 白岩跟随了华璞瑜十几年,说个德高望重绝不为过,连华无缺也得对他礼遇三分,此举虽大出白岩意料之外,但毕竟跟华璞瑜久了,一身的老实本分,听了此言忙道:“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只是贺光远是华无缺的老朋友,颇得默契,大哥这个检校只怕也做不了多久,只是暂时把贺光远调来用用,白总管千万不要多心!” 第四百九十七章 真是奇怪 “这个自然,三公子不必对属下解释,下面的人,小人自会向他们解释清楚!”不愧是华璞瑜的得力助手,善于察言观色,主子还没开口就做得妥妥当当了,不消费一点的心。 贺光远待白岩走后抱着账本上来,华无缺道:“这是什么?” 贺光远点头哈腰地:“这是公子的私人账本,和华家的生意无关的!”说罢呈了上来,华无缺便知是交给他的那笔银钱的账目了,慢慢翻来,内中隐语重重,只他主仆二人识得。 “想不到陈总管做了那么多的事,这银钱反而有增无减!” 贺光远意有所指:“正是做了事才会增加,坐吃是会山空的!” 华无缺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器重他是真的没错的,贺光远松了一口气一般:“如今是公子主事,小人就不用在躲躲藏藏的了!” “只怕是正好相反,大哥虽然不主事了,但手下的人和大哥都是一个脾性,调开白总管已是犯了众怒了,你我还需好好合计,如何收服得众人!” 贺光远的鼠目小眼可笑地弯着:“公子,收买人心,那还是小事一桩么!” 华无缺依旧去做生意,秦俊风还当他又可以像从前那样跟随着他,当他的贴身侍从,不料华无缺说他在邺城没有危险不要他来保护,不要他跟随,秦俊风满心的欢喜和期待瞬间落空,顿时成了全世界最闲的人,每天除了看风筝教授宁轻尘之外别呜他事,想当初行走江湖,刀光剑影里来来去去,过的是刀口舐血的刺激生活,就是当了华无缺的侍从,那也是要斗智斗力,每日同跟踪的人周旋自不必说,还要了无痕迹地和替华无缺办事的人接头,传达消息,闲不了他的,现在忽然一无用处,秦俊风郁闷。 听风筝和宁轻尘讲什么通灵之道,灵气,讲五行之术,宁轻尘兴致勃勃的,可怜了秦俊风一头雾水,方若婳自在梅氏那里和丫鬟们一同照顾婴孩,华逸下了学就到店子里去看华无缺做事,人人都有事做,就秦俊风闲得发疯。 宁轻尘和风筝告一个段落了,抬头见秦俊风做在一旁,等着等着,竟靠着梨树睡着了,雪白的梨花落了满怀,风筝嘻嘻地指着笑他,宁轻尘忽然心有所动,那夜他被她打伤,亦是躺倒在梨树之下,梨花被震得恍如急雨骤然而落,仔细看来,秦俊风虽然没有华无缺般的俊逸潇洒,但熟睡时眉间舒展,唇角微微含笑,宛若孩童般质朴,没有了清醒时那股桀骜冷峻之气,看起来还有一番可爱的感觉,宁轻尘悄悄地拈了落与他宽厚的大手中的梨花瓣,去搔他的鼻尖。 秦俊风猝然惊醒,不期睁眼便见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巧笑倩兮,明艳动人,秦俊风有一刻的迷惑,似是恍惚,又似……迷醉,半梦半醒般的恍惚里,眼前迷迷糊糊,似乎总是看不真切,直到宁轻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喂,师兄,大清早的就睡懒觉啊!小懒猫!”似嗔似喜,让人心神激荡。 风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隔着椅背搂住了秦俊风的脖子:“我知道了,秦大哥是无聊了,那没办法啊!秦大哥没有灵力,教你也学不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了:“轻尘,你是为什么忽然有灵力的呢?以前看你不过是个普通人!” “应该是那个叫翁良俊的人……” 风筝惊道:“翁良俊,那魔头对你做了什么?” 宁轻尘思考一会,道:“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过他说什么灵气被堵,依小师父的力量是不可能打通的,还说什么如此灵气,假以时日,上天入地,超越周翰墨都未可知……呵呵,周翰墨我是知道的,号称天下第一神人,神游太虚,预测祸福,不一不验,但是我就算如周翰墨那般又有什么趣味,我只想当个普通人,相夫教子,可不想到处帮人算命!” 风筝红了脸,怒道:“他可是交游神佛之人,岂是你这等凡人所能知晓!” 宁轻尘莫名其妙,却也不松口,反驳道:“交游神佛又如何,就是和神佛称兄道弟神依然是神,佛依然是佛,凡人依旧是凡人,死了还不是黄土一把,还要为此道守身一世,最后落得孤孤单单惨惨淡淡,又有什么意思!” 风筝愣了,从前他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初是他告诉周翰墨欲求预言准确最好是莫破了童子之身,周翰墨就真的两百年来都未曾碰过一个女人,更别说有儿孙绕膝之乐了,不小心触犯了禁忌,便落得如此下场……风筝扁了扁嘴,忽然大哭着奔了进去。 宁轻尘愣了:“风筝……”叫他不回,跺脚道:“他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回首去看秦俊风,秦俊风摊手表示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周翰墨是风筝的师父,也就是他们的师公。 “真是奇怪,小孩子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的快!”随即笑道:“毕竟是我的小师父,不可得罪,秦俊风,你陪我到街上去买点东西可好!” 秦俊风心知那是买来哄风筝的了,反正他也无事,便点头。 宁轻尘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感觉那一定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明明不过是寻常的街道,她却能逛得孩子般欢喜雀跃,不一会便收获了许多的东西,也不叫秦俊风帮忙拿东西,一只手满满地抱着,一手还翻翻拣拣,秦俊风看着她怀里最高那只的红盒子摇摇欲坠,实在是不得不佩服女人逛街之厉害,伸受接过那盒子,又帮她拿过怀里的东西,那些东西都带着微微的温热,秦俊风不觉莫名地脸色微红。 “你怎么不叫我帮忙呢?路人还当是我欺负你了!” 宁轻尘眨着大眼,自己也觉意外:“因为我一向是自己上街,没有要人帮拿东西的习惯啊!” “一个人上街!”秦俊风倒有些诧异,还当她是个前呼后拥的大小姐,仔细想来,她在华家里面也算是知书达理,并不如初看来的那般骄纵刁蛮,宁轻尘的脸蓦地一红,想到了头次和他和风筝上街遇到的那位许公子,在秦俊风心里,应该是把她看作那种水性杨花的类型了吧!想到这里自己和自己生气,脸上笑容收了,闷闷地往前走,秦俊风从来没见过女人变脸变得那么快的,还是莫名其妙,其实他根本没她想的那么多,只是奇怪,丧气,果然,她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生气,才会难过。 第四百九十八章 乐不可支 路过华家的店铺,宁轻尘又高兴起来,回首对秦俊风道:“不知道华三哥现在在哪里,我们去找找他如何,看看他这个老板当得怎么样,要是手忙脚乱,我可要好好的嘲笑他!” 秦俊风听不出是玩笑话,道:“公子可不像你想象的那般没用!” 宁轻尘愣了一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掉头就走,秦俊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怎么惹了大小姐了。 巧的很,华无缺正在这家绸缎庄里,宁轻尘说出了身份,命小厮不用进去通报,和秦俊风径自进去找华无缺,华无缺正在忙着什么?焦头烂额的,眼角瞥见人进来了,也顾不得抬头,开口就道:“贺光远,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和利管事的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宁轻尘咳了一声,华无缺这带知道是他们来了,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来看看华三哥!”看他桌子上堆着好些账册,玩笑道:“顺便看看能不能窃取点商业机密回去,邺城第一大户,可是让人眼红的很啊!” “轻尘又来开玩笑了!”看秦俊风拿了一堆小孩子玩的东西,道:“恐怕是惹了小师父生气才出来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华三哥,小师父古灵精怪的,动不动就生气,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华无缺笑道:“正好秦俊风你来了,帮我去做一件事吧!宁小姐可否同去!” 宁轻尘边走边奇道:“明明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随便叫个伙计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叫你去,还要我跟随着,我看华三哥是和那个陈总管有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道:“公子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容质疑的,仿佛在说宁轻尘多事瞎猜疑,宁轻尘看他脸上有怒意,非要逗逗他:“是是是,是有道理,但是人家的道理只是对着陈总管,奇怪了,同样是从南达城千里追随而来,怎么有些人却让人这般的不待见呢?”说罢故意不看秦俊风,想象着他的脸色灰黑成了什么样子。 正窃喜,手臂忽然被人拉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秦俊风将她拉往身边,半挡在她的面前,沉声道:“小心!” 宁轻尘愣了一愣,方反应过来,几个陌生的男人靠近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富贵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眼中却一股与外表不相协的冷峻之色,把玩了手中的描金折扇,冷冷地看着她,那副神情仿佛要把她看穿,宁轻尘心道:是他,哼,他还好意思站在我的面前,虽说并不怕他,但秦俊风正在面前,从他那个角度看来似乎是半抱着她,偏要气气这小子,想罢软软地挨靠在秦俊风的胸前,一副怯懦不堪的样子,秦俊风觉得身上微麻,那富贵公子脸上更灰了,只听宁轻尘软软款款道:“秦俊风,我害怕!” 秦俊风闻言低头看她,正迎上她那水光盈盈的双眸,楚楚可怜,秦俊风不由得心神一荡,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宁轻尘小巧的头颅小猫一般轻靠在他的胸膛,双手蛇一般柔软,轻轻地绕过秦俊风的腰,将他搂住,又像是一张挣不开的天网,秦俊风万劫不复。 那富贵公子眼睛都红了,怒而指道:“宁轻尘,别人说你是个水性杨花的**我还不相信,今天看来是真的,你消失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先是听说你和姓苏的搅在一起,现在有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在一起,你,你……我周林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们!” 秦俊风心中一沉,莫名地酸酸地:她竟然真的这般……宁轻尘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虽然没看秦俊风脸上的表情,却从他身体微微的一颤中知道了他的想法,道:“周公子,说话可要小心,免得风大闪了舌头,你可不要忘了,我宁轻尘可和你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和谁在一起又关你什么事,你管的着吗?至于你的疑问,哼,可笑,你比得上他们哪点!”宁轻尘还是在秦俊风怀中,秦俊风此时却觉得她像一个恶心的蛇妖,只是被她抱着让不开去,不然秦俊风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她碰着。 “你,宁轻尘,好,我也不指望你能回心转意,我带人在街上找了你几个月,你好好的给我一个交代!” 宁轻尘不想看见他那张自以为是的愚蠢的脸:“你以为人多就能拿我怎么样,一起上好了!” 秦俊风咬牙切齿地,咬牙切齿地想要不理她的事,但,那些爪牙扑上来要抓宁轻尘小小的肩膀时,秦俊风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地出了手,手中的剑柄一甩,正中下颌,顺势转来,叭地一声闷响,敲在一人的手指上,那声音,听起来可猜到恐怕是碎了,宁轻尘看那人捂着手指跳着回去,乐不可支。 还没吆喝起来就伤了两个,周林的脸色更是难看,挥手让人一起上,爪牙们便把秦俊风和宁轻尘围了起来,秦俊风更是烦躁,感觉像是看到了恼人的蟑螂老鼠,只想快些打发这些恼人的东西。 那些不过是仗着人多欺压人的蠢蛋,就会卖牛劲,三下两下就被秦俊风打发了,不在话下,周围的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只当热闹,纷纷围观,见秦俊风出手潇洒迅捷,大声叫好。 将那周林踩到脚底,狠狠地用脚跟碾了碾,喝道:“滚!”周林爬起来就要跑,宁轻尘喝道:“站住!” 小小的女子说话,他竟然腿都软了,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可怜巴巴地回头看着宁轻尘,宁轻尘三步两步走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哼道:“你方才不是很嚣张,很委屈的来问本小姐你哪里比不上他们么,我告诉你,你哪里都比不上秦俊风,以前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后来派人和你套近乎,调查了你的底细,才知道你这羊皮之下什么都有,要不要我把你背地里做的事情在大伙面前一一抖搂出来!” “你,你胡说,我怎么会做出什么来!”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要自取其辱,那就怪不得我了,我的人查的仔细,去年二月二日,你到西郊春游,**了一个村妇,没人告发你你便沾沾自喜地和人炫耀,好一个干净清白的大公子!”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于事无补 “原来王三是你的人!” “不错,他是我家的伙计,你错在没长眼睛,王三认识你之前就在我家店铺进进出出你都没注意过,恐怕你这样的贵公子是很少把人放在眼里的吧!这只是比较寻常的事情,周公子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样,要不要我再给你讲点你的光辉事迹!” 周林哪里还有方才的气焰,听了宁轻尘此言竟像是被刺了一下,抖抖索索道:“不,不用了……” 宁轻尘带了气,怒道:“姓苏的比你好一点。虽然背地里也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但还不算违法乱纪,可惜,我宁轻尘是个要求完美的人,就是一点的瑕疵也休想再在我眼里,竟然还敢来问我为什么?哈,简直是愚蠢,你当我是那街上单纯的娇小姐任你骗么,你方才骂我什么?水性杨花,凭你这样的贱种废物也配骂我!”三步两步走上前来:“你这样的人原不配我打,本小姐嫌脏了我的手,秦俊风因为你的话而以为我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这一巴掌是他打你的,脏的是那混蛋的手!”说罢一巴掌轮过来,周林的头应声歪向一边,半日转不过来。 宁轻尘气呼呼地拨开人群就走,秦俊风愣小子终于明白了过来,忙赶上来要拉她的手:“宁小姐……”手才碰到宁轻尘的手臂就被她大力打开,回首吼了他一声:“你滚!” 秦俊风看到她眼中的泪光,顿时心中发堵,愧疚不已,宁轻尘又要走,秦俊风探手捉了她的手腕,宁轻尘甩不开他,索性扑到他的怀里,小小的粉拳狠狠地捶他的胸膛,一声一声委屈又似带着羞赧地叫骂:“混蛋,混蛋,你当全世界就你清白么,滚开,你也已经不在本小姐的眼里了!” 秦俊风嘴拙,愣愣地听着无话可答,任她拿自己的胸膛出气,宁轻尘打了半天他都没有反应又恨又恼,路人不禁侧目,忍不住羞红满面。 咬牙切齿地:“你这个……” 蓦听一阵尖叫,夹着惊恐的叫声:“死人了,死人了啊!”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周林倒在地上,脖子还是怪异地扭向一边,口中噗噗地涌出带血泡的浓稠鲜血,浑身痉挛,眼见就要不活了。 宁轻尘惊恐地捂住了嘴,怎么会这样。 不多时官差来到,将二人团团围住。 华无缺还在店里忙活,听了报告诧异地回过身来,双眉紧皱,微眯着眼睛看着来人,似是不信,宁轻尘虽然脾气急躁了些,但不是没有成算的人,秦俊风是个杀手,他要是想杀人别说抓他了,查都查不到是他做的,他是断不会傻到在大街上杀人惹祸上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家可知道了这件事!” “知道了,闹上了府衙,说什么宁小姐只是个弱女子,就是有心杀人也未必杀的死,不多会就把宁小姐赎出来了,看样子是打算全推到秦公子身上了!” 宁家是大财主,官府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岂会轻易放走的,宁家必定动了些手脚,那伙计道:“官府是派人报到府中去的,大公子不在家,小人就赶紧来告诉三公子,三公子,这可怎么办呢?” 华无缺想了想,道:“不慌,你先随我到牢里看看秦俊风,我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碍事的狱卒支走,华无缺还未及问话,秦俊风先歉道:“累公子到这肮脏的地方了……” 华无缺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为你来这种地方!” 秦俊风更是羞愧,华无缺给他倒了一杯酒,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和宁小姐都不会杀人!” 秦俊风握着酒杯,拧了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出手一向是有分寸的,就算加进轻尘那一巴掌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打死,又不是豆腐做的,我也想不到是怎么回事,原以为到了衙门能说清楚,没想到越说越糊涂,稀里糊涂的就被关进来了!” “那是自然,进了官门,不管有事没事都要脱上一层皮,要是抓到了大家的把柄就更不会轻易放手了!” 秦俊风怒道:“如此的公门!”随即想到了什么?“那,秦俊风会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华无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道:“你好好的在这里,不用多想,更不要想什么越狱之类的傻事情,我还指望着你好好的给我回去,当我的保镖呢?” “这……是,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暗暗的咬牙,要不是华无缺吩咐下来,秦俊风哪里肯受这样的窝囊气,小小的衙门,谅也关他不住, 宁轻尘和秦俊风出门为华无缺办事的时候将买来的东西放在了店里,华无缺吩咐人带回来给风筝,风筝奇道:“是给我的么,秦大哥和轻尘不过是去给我买点东西,怎么进了大牢!” “这件事情我也正要问你,秦俊风说他根本不可能把那人打死,宁小姐也不过是打了那人一巴掌,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风筝惊道:“轻尘也出手了!”随即惶急道:“我忘记和她说了,现在她略有小成,一生气,出手就会不自觉地带着法力,就算只是轻轻一碰也会伤筋动骨的,她还没有学会控制,我也忘了和她说……” 方若婳忧道:“那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的性命,宁小姐也是无意的,要是她是和秦俊风生气,那可怎么办才好,风筝,你真是的!” 风筝更是羞愧:“我,我也没想到啊……今天早上才发现这个,明明想好要和她说的,她一惹我生气,就忘记了!” 华无缺道:“事情已经出了,风筝,羞愧也是于事无补,宁小姐现在回了宁家,应该尽快把这个情况告诉她,告诉她抑制之法,免得再发生同类的事件!” “哦……” 看风筝走了,方若婳方问道:“那秦俊风怎么办呢?和衙门说是宁小姐使法术杀的人,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华无缺微微一笑,尽量让她安心:“别担心,我自会处理,既然不关秦俊风的事,官府也不敢怎么样,无非是想要几两银子罢了,华家别的没有,几两银子还是拿的出的!” 方若婳明明知道他是说着哄她的,但是她就是急也没有用,什么忙也帮不上,那就不要让他操心了,乖乖的道:“嗯,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宁轻尘本来也觉得冤枉,莫名其妙,在家里和父母生气,怎么不把秦俊风也一起接出来,只留他一人在那里受苦,风筝来告诉了她其中的缘故,宁轻尘也自吓了一跳:“那个人是我杀死的!” 风筝无力地点点头:“是的……是我不好,不该和你生气,把这个都忘记了!” “那秦俊风危险了!” 第五百章 什么证据 风筝奇道:“怎么会呢?又不关秦大哥的事!” 宁轻尘脸色苍白,喃喃道:“不会有人相信是我所为的,秦俊风教训那纨绔子弟的时候人人瞧得清楚,秦俊风……” “轻尘姐姐……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呢?秦大哥到底会怎么样啊!” “不会怎么样的,只是脱一层皮罢了!”咬牙道:“这次抓住邺城两大户和一个官员,那知府可要好好的收刮上一笔了,哼,想榨我宁家的油水,我倒要好好的会会他!” “轻尘姐姐,你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你和华大哥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宁轻尘摸了摸他的头:“你不用懂,看着就好了,天色快黑了,你快回去吧!要是被那些妖怪抓住我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风筝无奈,只得点头,起身而去,宁轻尘看他的背影消失以后方叫过飞月,在她耳边附耳一阵。 夜晚,知府谢知余和一些帮闲的在妓院喝花酒。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端起酒杯,媚笑着对谢知余道:“大人,这一票可得赚大了,邺城两个大户和通判大人……”忽然自己掌了自己一个嘴巴,讪笑道:“通判大人那是大人的同僚好友,自然是不算在内的,不算在内的!” 那谢知余满脸的肥油闪烁,眯缝的小眼,大掌拍了瘦子一掌:“看小三子说的是什么话呢?通判周大人那是本官的至交好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为世侄寻到真凶,讨回公道!” “大人真是仁政爱民啊!像大人这样的好官真是旷世难逢啊!敬大人一杯!”几个恬不知耻的满饮了一杯,王三小眼一溜,道:“依大人看来,他二人哪个是凶手呢?” 旁边一人接道:“那还用说,定然是那个华家的家人,看那小子一脸的凶相,满身的力气,周公子定然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非也非也!”另一人接道:“证人都说是被那宁家的小姐打死的,那小姐美虽美,据说泼辣的很,宁家也曾为她养了几个武师,教她武功,只怕是她打死的都未可知!” 王三一副迷茫的模样:“那……究竟是谁杀死的呢?” 那谢知余摇头晃脑,拈着几根瘦须得意道:“依本官看来,是那两人联手,一起杀死了周世侄,唉!手段之毒辣,真是令人发指呀!” 那几人连声附和。 宁轻尘收到消息,冷笑一声:“这个谢胖子是想大杀三方,大小通吃,他想的倒真美,周通判那里怎么样了,华家有什么动作没有!” “周家就一个儿子,现在死了,哭得天翻地覆,一时半会的只怕也缓不过神来,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是何想法,华家么,只听说三公子到牢里看了秦公子一回,并没有其他动作!” 宁轻尘道:“华三哥竟然不把秦俊风保释出来!” 王三迟疑了一会,道:“秦公子不过是华三公子的家仆,三公子怎么会舍得花大价钱保释出来,小姐出来时可花了老爷好几千两银子呢?” “华三哥不是那样的人!”言罢自己一想,便明白了:“我知道了,华三哥这样做是有他的用意的,周林那样的人渣,死了就死了,他配让我们为他吃苦受累么!” 不日便开堂过审,宁家知道这谢胖子的贪心的,但为了女儿的清白也不得不塞了不少的银子,宁轻尘很容易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毕竟是个弱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巴掌就能置人于死地的人,他是想把过错都推到秦俊风头上。 两人到得公堂,宁轻尘看他身上脏了些,好像也瘦了一些,面色不如平常好了,宁轻尘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老想着秦俊风在牢里会受苦,自然怎么看都不好了,开堂之后嫌疑人自然是要下跪的,秦俊风不跪,冷冷道:“我秦俊风此生只跪一人!” 宁轻尘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里酸酸的,但知他脾气倔强,决定的事便再无更改,便站了出来,道:“本小姐此生也是跪天跪地跪父母,大人,就不用强人所难了吧!” 宁家二老在门外看得直跺脚,急道:“女儿……” “好大的胆子,民见官如何不跪,来人,给我打下去!” 两个官差拿着大棒便打,秦俊风的脚微微一让,转脚便招呼到那官差的小腹,宁轻尘也不和他们客气,轻如仙鹤地让了开去,那小子还未明白过来就不见了人影,宁轻尘声音忽然出现在耳侧:“我在这,你看什么呢?”说着揪过那小子的衣领,左左右右地给了他十来巴掌,那小子毫无还手之力,愣愣地让她打了,被宁轻尘推开了出去只顾两手捂这被大肿了的面颊惊恐地退后,宁家二老唉声叹气,干瞪眼瞧着。 谢知余大怒,重敲了惊堂木,喝道:“宁轻尘,你放肆!” 宁轻尘楚楚可怜地:“小女子不敢放肆啊大人,只不过想把小女子清白的证据拿出来给大人看!” “什么?什么证据!” “街上人人都看见了,小女子不过是打了那姓周的一巴掌,要是这样就能把他打死了,那那位小哥够死上十次了!” 谢知余没想到他还未发一言就被她一顿抢白,又不能拿她怎么样,顿时恼羞成怒,道:“那……那也是你和他一齐动手,将那周公子打死的!” 宁夫人不依了:“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街上人人瞧得清清楚楚,就算我女儿只是在临死的人脸上打了一巴掌,那也不能算是我女儿杀的人啊!”围观的纷纷议论,周通判便坐在一旁,看得脸色都青了,立起身来大怒道:“那也是这妖女教唆的,不然这小子与我儿无仇无冤,为什么要杀了他!” “不错,秦俊风有什么理由要杀周公子,不你教唆的是什么?”看来这谢知余是嫌宁家的钱没赚够,硬是要把宁轻尘牵扯上,哄宁家多掏点钱,宁轻尘不去理他,反而回首向秦俊风行来,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秦俊风,我如今要一个人脱身,你可愿意为我而死!” 秦俊风心中一苦,她果然是这样,道:“秦俊风,此生只为一个人死!” 宁轻尘虽知他指的是华无缺,心里还是未免有些酸:“那好,那你和那县官实话实说,是我杀死那周公子的,你实话实说,我不会怨你!” 第五百零一章 成何体统 宁轻尘怒而回首瞪了他一眼,她眼中似乎有某种让人心慌意乱的怨恨一闪而过,周通判栽倒在地。 秦俊风道:“没有人教唆的了我,是他招惹我在先,我也没想到他是那么的脆!” 华无缺和风筝挤上前来,正巧听到这句, 宁轻尘八爪章鱼似的攀在秦俊风身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衣袖因为她的动作褪到臂弯处,露出大段大段雪白的手臂,令人遐思。 可怜的秦俊风镣铐加身,早是一身的疲累,被她这样一搞,更是脖子都要掉了,舒了一口气:“宁小姐……” 宁轻尘梦幻一般的语调:“你叫我什么?” “轻尘……” 宁轻尘笑声如珠贝落地:“这才像话呢?” 秦俊风叹道:“你明明可以脱了这干系,为什么要临时反口,和我坐牢!” “那你为什么不和那糊涂官说是我杀的人,为我吃这份苦,受这份罪!” “我说过……我只为一个人死……” 宁轻尘笑点他的唇:“你慌什么?你辩解什么?你在怕什么?你生怕自己会说除了他你还愿意为另一个人死!”满心欢喜地重新停靠在他胸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瞒不了我的,别的男人喜欢我,贴上来还来不及,你却要装模作样的假装不喜欢我,有人要给我金山银山,有人要给我一世的荣华,只有你愿意为我而死,连性命都可舍弃,还有什么不肯给与呢?” “……舍得命,却未必舍得别的东西!” 宁轻尘体贴道:“你是说华三哥!”兀自笑了:“傻瓜,我怎么会要你为我同他作对呢?” 秦俊风这才露出笑容:“真的!” “自然是真的!” 秦俊风伸手搂住了她:“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这样说来,那姓周的也不是一无是处,临死还做了件好事,只怕没有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欢你的!” 秦俊风沉默了,直到现在,他还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会就这样和这个女子在这样的环境里相依相偎呢?似是梦境,却又不愿意醒。 宁家二老来看宁轻尘来了,才进牢房宁夫人就哭开了:“女儿,我的女儿啊!” 宁轻尘笑嘻嘻地迎到牢门前:“爹,娘!” 宁夫人看见这牢房阴暗潮湿,一股子霉味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话也不说,拉着宁轻尘的手就哭开了,宁老爷一声声的叹气:“女儿啊!你这到底是做什么?这里难道很好玩吗?” 宁轻尘拉过秦俊风:“他好玩!”秦俊风向两老行李,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两老大眼小眼地打量了秦俊风一番,同宁轻尘以前看上的公子哥儿不同,没有出色的仪容风度,听说只是华家的家臣,没有显赫的家世,这大小姐怎么会看的上他,又不好说什么?宁夫人哭道:“你就是为这小子进这里的,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嘛,女儿,你乖乖地和我们回家去,啊!” 宁轻尘道:“你们又给那狗官塞钱了!” “那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在这里呆着呀!” “只怕爹娘不要给他钱女儿我还能少受点苦,早点脱了这灾难!”只要还有一点油水,那县官是不会放手的,巴不得把三家连渣带水的吃了下去,宁家牵扯到了宁大小姐,没办法,只得任他敲诈,华家不过是少了个奴才,表面上是根本不放在心上,连县官派去的人都懒得见,谢知余早是一肚子火气,宁轻尘再不在这里待着,只怕他要在秦俊风身上撒气,秦俊风要吃苦头了,现在是给钱的和没给钱的呆在一起,他能拿秦俊风怎么样,得罪了宁家,大笔的银子又要飞咯。 宁夫人跺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难道你在这里就好了吗?”那跺脚的神气和宁轻尘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秦俊风总算知道她这脾气是从哪学来的了。 “爹,娘,我自有主张就是了,你们别给那狗官什么好处了,不然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越老实越好欺负呢?” “你这孩子……” “他吃过了甜头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得罪了宁家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放心,他关不了我几天的,爹,你让人送点东西进来,把这里收拾一下,好不好!” 她都这样说了,两老也别无他法,宁夫人又看了秦俊风一眼,不满道:“那谢知余也真是的,怎么把你和一个大男人关在一起,成何体统!” “是我非要进这间牢房的!” “你……唉!你这孩子!” 宁轻尘如此宁家二老也是无法,叮嘱了她好一会方离去,不多时买通县官狱卒,派人进来收拾了牢房,一个美貌的大小姐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对镜梳妆,咱们看都是一件诡异的事。 宁轻尘盛妆罢,镜中见秦俊风自身后行来,灿然一笑,看他脸上颇有郁郁之色,宁轻尘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酥手环住他的脖子:“秦俊风,你怎么了?” “你……我……” “什么你呀我的啊!你是不是还是无法相信!” “嗯,我不完美!” “我看上的就是完美的!” “每一个都是,那他们……是怎么变得不完美的!” 宁轻尘僵住了:“你还在在意那些人的话!” 秦俊风愣住了,随即心冷如铁:“我不在意别人的话,我只是不想像他们一样,终有一天要满世界的找你,莫名其妙的被你离弃!” 原来是这样,宁轻尘微微的一笑:“那你告诉我你有哪些不完美的地方,我好鉴别一下!” 华无缺和风筝疲惫地行在回去的路上,风筝道:“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自然是有的!” 风筝抬头看了华无缺一眼,迟疑道:“别人都说华大哥舍不得出钱救秦大哥,是不是真的!” 华无缺笑道:“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出钱还好,出了,这官司一年半载的也结束不了,秦俊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关他几天还好,时间长了,可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来!” 风筝明白一些了,欢喜道:“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此时暮鸦阵阵,街上行人渐稀,空气中涌动着某种让人不适的气息,风筝忽然像发怒的猫一样,全身紧张起来:“有妖怪!” 华无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顶上探出一颗巨大的头颅,瓦片在妖怪身下轧轧作响,痛苦地哀鸣,是那蛟妖,风筝怒吼着就要扑上去,华无缺忙拦住了他,那妖怪的眼神,如此的悲伤落寞,在丑陋的脸上,缓缓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华无缺总觉得,这妖怪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些疑惑渐渐盘旋心头。 第五百零二章 何必如此 那蛟妖凝视了他许久,似乎有千语万言蕴于胸中,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带着某种令人想要流泪的悲伤,华无缺不由自主地走上前,风筝忙抱住了他,气氛太诡异了,风筝害怕:“华大哥,你想做什么?” 华无缺愣愣地回过头来,看着风筝,风筝一脸的担忧,小手死死的抓住他不放,暮色渐合,景物渐渐看不真切,那妖怪的轮廓逐渐湮没在无法抗拒的黑暗里,华无缺和风筝只听得一身沉闷的吼叫,哀嚎一般,吓了一跳,模糊中只见一条巨大的生物优雅地盘旋而去。 “华大哥……我能感觉到那女鬼并不在附近,他的功力并没有增强,我还是可以杀死他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华无缺听了此言,道:“什么?你反而怕二姐……”回想当初,华孤岚被他轻易地掳去,现在他既然已不是华孤岚的对手,为什么华孤岚还不离开他,她不是被胁迫的么。 还有那万年灵芝,如此神物,为什么要给华孤岚吃。 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还有方才,简直,就像是想和华无缺说什么话,明明知道风筝恨他们入骨,明明知道不是风筝的对手,他来做什么? 华无缺喉咙渐沙,一个大胆得离奇的猜测萦绕不去,呆愣当场,是或不是。 风筝急了,拼命地摇晃着华无缺的手臂:“华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华无缺惊醒,低头看他,脸颊凉凉的,竟是两道泪水滑过。 夜晚,华无缺挑灯静坐窗前,无菜,一杯一杯地浅浅饮着一壶淡酒,他在等一个人,并且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寻他,果然,四更更响,烛火微晃中一声极细极飘渺的声音传来:“呵呵,三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正是在等二姐!” 华孤岚掩口吃吃地笑得诡异:“等我做什么呢?你不怕我忽然起心要去吃了那小仙兽,你知道,你女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激发那么强大的灵力的!” 华无缺没心情和她扯旁的,微拧着眉,急道:“二姐,那蛟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当他只是在利用你,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三弟终于注意到了,我早就和大哥说过,他是不会伤害我的,大哥就是不信,果然还是三弟聪明!”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仅仅是个千年妖怪,他不会伤害华家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我,是大哥,三弟,四弟,他都一样爱护,他的心中,怀着和三弟一样的悲愤,从前他就时常说,人人都说我的性子最像他,其实是三弟最像他,只是被表面的柔弱掩盖住了,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会是谁,会是你的兄弟,会是你的爱人,或者,是另外的一些永远无法代替的人!” 华无缺瞠目结舌,不知觉便泪流满面:“真的是他……这怎么可能呢?大哥一直相信着他还活着他会回来,怎么,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华家血脉中带着极重的罡气,连我这样的得了万年紫灵芝之力已有千年道行的鬼魂也是怕的,寻常小妖小怪更是不在话下,当年他被击落水,被不明就里的妖怪生生的吞进腹中而死,华家的人岂是能随便消化的了的,他的肉体竟然能在妖怪腹中不死不腐,灵魂逐渐取代了妖怪的灵魂,占领了它的意识,可惜,妖怪不会说话,他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刚被他掳去的时候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以为他是要伤害我,他便在夜空中一遍一遍地用身体划着,丹儿,丹儿……” “不要再说了!” “三弟,你哭了么!”华孤岚苦笑一声,眼中悲伤,却是干涸的井:“若二姐也能哭,那该多好,为什么我们华家要遭受如此的不幸和苦难,因为我们世世代代要镇守在这极阴之地,便是命格如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命运,若真如那鬼差所说,我所遭遇的不幸是我前世的业,但三弟前世曾结仙缘,在人世亦是功绩赫赫,三弟,你何其无辜,大哥何辜,四弟何辜,父亲又有什么罪过,华家的历代祖先,都是在这个牢笼里委屈而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皇室为了自己的统治能苟延残喘下去,竟然牺牲了他们华家几代人的自由和幸运,然而这样的天下,这样的统治,不死不活的又有什么意思,这样的统治除了皇室,谁想要它,不如,毁灭了吧!也许这个世界还能生出更好面目来。 华无缺忽然跪倒在华孤岚面前:“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二姐,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权利反对你们要做的事情了,我更没有权利要挟你,我只能求你们,不要伤害若婳,不要伤害风筝,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也许对于你们来说他们是无足轻重的,但对于我,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我知道你心里恨,你怨,父亲亦是,落到如此境地,我相信他宁愿干脆地死去……”强忍着就要滚下的泪水:“我只求你们,给我几十年的时间,我只要几十年,这对于你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三弟,你何必如此的辛苦……” “我要这般辛苦!” 华孤岚迟疑一会,那双总是带着嘲弄和妖媚的眼眸,此时却变得如此的熟悉,仿佛他们还在梨花林中,仿佛她还是那个时候疼爱他的小华孤岚,攀在高大的枝桠上,将大把大把的梨花折下来,爱怜唤他:“三弟,三弟呵……” 窗外夜色深沉,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生物缓缓滑过,夜凉,总似有人在悲泣…… 一夜未睡,宁轻尘颇有些倦意,但大大的眼睛里还是亮的,充满了兴奋,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秦俊风,秦俊风终于说完了,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心里存着秘密总是不太舒服的。 宁轻尘还意犹未尽:“就是这样了,还有吗?”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 “你们就是这样决定追随华三哥的,要是我,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秦俊风心道:你是大家闺秀,不像我无家无业,四海为家,话虽此说,若真有这一天,你如何舍得,公子哪日离乡背井我也定然是跟随的,而你…… 宁轻尘忽然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们主仆的秘密,被外人知道那是天大的危险,你就不怕我泄露了出去!” 第五百零三章 想象…… “公子说过,如今天下分裂,不管他在南达城做了什么都没有人能够拿他怎么样了,我知道,这些事情要是流传出去对公子的声誉不利,反正我杀的人也不少,多杀一个也无妨!” 宁轻尘陡然变色:“你真的愿意为了他什么都做!” 秦俊风默默地点头:“为什么呢?他不过是救了你一命,如果我救了你,你会转而听从于我吗?” 秦俊风有些失望:“不仅仅是救了我,就算他没有救我我也愿意的,只不过不是以仆人的身份为他做事罢了……不是谁救了我我就要听谁的话!” 宁轻尘慌了:“你生气了!” “……没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妒忌。虽然他是个男人,不会和我抢走你,但是我,只希望你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 说着不禁委屈起来,抱着秦俊风的手臂:“你说你不想终有一天得像他们一样满世界找我,莫名其妙地被我离弃,难道你不是在害怕吗?你也知道害怕的滋味,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 宁轻尘美丽的头颅就在面前,秦俊风却不敢伸手去触碰,冷冷道:“秦俊风不过是一个家仆……我累了,小姐,睡吧!”说罢径自道墙角,靠坐在肮脏的墙壁上,合上眼睛,那种感觉,仿佛是刚刚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件事情。 宁轻尘走了过来,摇了摇他的手臂:“秦俊风,秦俊风!” 秦俊风不答,仔细一听,他已发出均匀的呼声,宁轻尘心中委屈,他是习武之人,反应灵敏,莫说是推叫他,就是风吹草动的他都会醒,他是故意躲着她,不和她说话,他推拒的到底是她,还是她的身份,宁轻尘不明白。 宁轻尘是个轰轰烈烈的人。虽然聪明,但是太过细腻的东西弄不清楚,秦俊风也是一团浆糊的家伙,糊涂对糊涂,难怪要莫名其妙地伤心难过。 秦俊风一觉睡得舒坦,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被肚饿闹了起来,睁眼看宁轻尘伏在梳妆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秦俊风愣了,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她就特别容易生气,难过呢?女孩子要怎么哄,秦俊风冥思苦想,想起华无缺和方若婳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亲亲密密的,偶尔闹别扭,也是安静地闹,一个手势一个拥抱就可化解了,现在他,要怎么安慰。 迟疑地走上前来:“你怎么了?” 宁轻尘吓了一跳,随即满心的委屈,她留在这种鬼地方受苦都是为了谁,动不动就说什么为了主人要杀了她,他还当她是当初那个任他欺负的女子么,还是说,只要是有利于华无缺的事,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去做。 宁轻尘也不明白那天怎么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什么叫已不在她眼里,本来就不该在,本来就不该喜欢这根木头,这是怎么回事呢?传说中那个眼高于顶的宁家大小姐,怎么却莫名其妙地为这样一个愣小子黯然神伤。 从前只是男人为她而委屈,发狂,六神无主,现在轮到她了,这报应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怎么了?” 宁轻尘大力甩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也罢,反正和他在一起她总是难过,秦俊风便不说话了,宁轻尘渐渐地哭声声音来。 事情比想象中的解决得快,周通判自己要求撤诉,不告了,谢知余莫名其妙,死了唯一的儿子,怎么说不告就不告了,鬼话连篇地说了一大通,无非是些什么说什么也要帮他报仇之类的话,其实是不许撤诉,急得周通判满头的汗,好说歹说,塞了几张银票到谢知余手里方才罢休。 华无缺已派了马车在门外等候,狱卒着急赶火地来告诉他们,他们自由了,马上出去罢,秦俊风喜道:“好了,再不用待在这样恶心的地方了,轻尘我们出去吧!”去拉她的手,宁轻尘又甩开:“我不走,你自己走!”这里不管怎么说都留有他们愉快的回忆,就真的一无是处么,那么着急着离开。 秦俊风怎知她心里这些奇怪的想法,道:“好……那我也不出去了!”她是为他来坐牢的,现在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宁轻尘呆了,自己骂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难道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么。 “……你背我回去我就回去!” 华无缺惊讶地看着他们,秦俊风尴尬地傻笑着,华无缺道:“看来这马车我是白赶来了!”宁轻尘埋头在秦俊风颈后,假装睡着了,两手却箍得愈紧。 华无缺道:“宁家还不知道这情况,小姐刚出狱,理当先回家一趟,秦俊风,你送她回去吧!” 秦俊风讷讷地点头。 已是深夜了,街道冷清空旷,虽是初夏,但天气还算凉爽,秦俊风满身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宁轻尘在他背上偷偷地笑了:“重么!” 秦俊风苦笑一声:“……还好,比想象中的轻!” “想象,你把我想成母猪了!” “这……不是,我没有背过女孩子,觉得女孩子顶多比男人轻一点,没想到轻这么多!”宁轻尘满意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听说他没有碰过别的女子心中难免会高兴,宁家离府衙挺远,秦俊风便这样用汗水丈量着这段距离,秦俊风身上带着几天没洗的气味,牢味和汗酸味,宁轻尘讲究惯了的人,此刻这股味道,却让她觉得安心,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富贵公子所没有的感觉,是一种原始的雄性的粗犷,坐了两天牢,宁轻尘也觉得自己身上全身不对劲,黏糊糊的,脏兮兮的,想象着自己就是那脏老太婆,和一个脏老男人,她说累了,这个男人还是愿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背她回去。 他会愿意吗?宁轻尘第一次,对自己如此的不自信。 华无缺早遣人去告诉宁家这个消息,深更半夜的,车声辚辚而来,是宁家的人,秦俊风竟然不由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宁轻尘无法,只得乖乖下地,不舍地看着他,忽然咬了咬唇,道:“秦俊风,你跟我回去!”秦俊风愣了,虽不知她是何意,却隐隐的,不想答应,道:“不了,你可以自己回去了,公子还在府中等我!” 第五百零四章 那边怎么样? 宁轻尘这时也觉荒唐,要他回去做什么呢?难道可以逼婚不成,他要是肯乖乖就范也就不是她喜欢的秦俊风了,强笑一声:“你走吧!我看着你走,你不是不喜欢我莫名其妙地离开吗?我不会让你看着我走的!”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变化多端又没有道理的很,便是爽利如宁轻尘,也有胡思乱想的时候,秦俊风不明白,便不做声,回身就走,他还是不知道有些女孩子爱说反话,他不愿看宁轻尘离去,宁轻尘骄傲惯了的人,又岂愿看着他离去。 宁轻尘忍不住泪光点点,旁边侍立的人迟疑道:“小姐……” 宁轻尘恨恨地跺脚,跺脚,索性回头上了马车,再不看他一眼。 华无缺吩咐人给秦俊风留了门,回到芳衡渚,华无缺早睡了,秦俊风房中一大桶洗澡水,还很热,放了柚子叶,秦俊风便知是华无缺临睡前吩咐人给他准备的,除尽身上的衣物,秦俊风滑进水里,腾腾的热气带着柚子叶的香味,似乎渗入到每个毛孔里,秦俊风不由得精神一震,回想几天的牢狱生活,仿如南柯一梦。 宁轻尘会喜欢他,这是万万想不到的事,如今回想来,方明白她在华府中的一些古怪行径,他何德何能,竟得他青睐,想到她那明艳绝伦的笑脸,总是带着三分淘气的语调,生气时几乎倒竖的柳眉,明明是个柔弱女子,却是逞强好胜,学了些四不像的剑术,还敢四处招摇……秦俊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样的女子,可恶,可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宁轻尘说喜欢他的时候,他是心动了的,公堂之上,她问他:“你可愿意为我而死!” 秦俊风此生只为一人死,不愿为她而死,不代表不心动,生命之外,还有很多的东西是值得珍惜的。 但门庭之差,他愿永为华无缺仆人的身份…… 秦俊风哀叹一声,感情的事,怎么这么的麻烦, 大清早的,秦俊风便被人吵醒,风筝趴在他的床边,欢天喜地地叽叽喳喳,麻雀似的:“秦大哥秦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今天一大早的华大哥告诉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想不到是真的,快起床,陪我去玩,这几天你们不在,可闷死我了!” 秦俊风迷迷糊糊的五更天才睡,昨天晚上有被宁轻尘当驴使唤了半天,骨头都快散架了,任风筝怎么闹都不肯睁开眼睛,迷糊间听到方若婳的声音,直如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风筝,秦俊风累了,快别闹了!” 这才清净下来,窗外鸟语不闻。 华家三兄弟还是保留着多年的习惯,每天出门前必然要小聚一会,从前是在华璞瑜的书房,自华无缺搬到了芳衡渚便改到了这里,华璞瑜道:“三弟,不仅是下面的伙计,连一些老主顾都夸你,说你精明能干,丝毫不输给我这个当大哥的!” 华无缺微微一笑:“这还不是多亏了白总管和贺光远的帮忙!” 华逸道:“三哥不要谦虚了,我作证啊!白总管和贺光远可被你管的服服帖帖的,我还以为三哥会手忙脚乱一阵,没想到一上任就管得有声有色,连我都要佩服了!” 华璞瑜喜道:“四弟,你可要好好的向你三哥学学!” “那我不上学了,就随三哥做生意去好了,我已经一十五岁了,不小了!” 华璞瑜面色一沉:“这怎么行!” 华逸嘟着嘴:“为什么不行,同窗都在准备乡试,考取功名,唯有我是考不得功名的,天天在学堂厮混,和先生是相看两厌!” 华无缺心中悲伤,是啊!唯有他们华家的子弟没有考取功名的权利,华逸慢慢大了,也开始体会到他这个尊贵的身份所带着的枷锁和束缚了,抚着他的头,道:“读书可不仅仅是为了考取功名,你且忍耐一阵,等你到了十七岁,三哥便给你一个大店铺,行动不为三哥管束,你说可好!” 华逸喜悦起来:“当真!” 华无缺点了点头,他说话从来都是当真的,华璞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拿上万两给华逸玩未免也太儿戏了,但华逸现在正在兴头上,也不好逆他的意,不管怎么说,华家的产业华逸也是有份的,他要是真有这方面的才能,将来能成为华无缺的得力助手是再好不过了,什么人能比亲兄弟来的信任呢? 华璞瑜道:“同僚们都觉得奇怪,这桩牵涉到秦俊风的命案怎么说了结就了结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死了唯一的儿子,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华无缺道:“这也没有什么?宁家人抓住了周通判的把柄和周公子为非作歹的证据,若只是抓住了周通判的把柄,他就是同归于尽也要报仇的,但周公子已死,死无对证,有了人证物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想自己的儿子死了还要背负污名,所以忍气吞声,含恨撤诉!” “原来如此……一片慈父心肠倒也罢了,可惜他们父子的行径实在是不敢恭维!” “大哥那边可怎么样了!” 华璞瑜道:“倒也奇怪,竟然不如当初所想的那般只是给我挂个闲职,看了邺城是人才凋零,要拉些有声望的大户暂任官职了!” 华无缺笑道:“原来如此!”有贺光远的暗中疏通,岂有委屈了华璞瑜的道理。 华逸喜道:“如今诸事已定,就差举行三哥的婚礼了,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准备啊!还要请风水先生来挑日子,还要早早准备,可不能太过匆忙呀!” 华璞瑜道:“你怎么比自己娶媳妇还上心,这些哪里用你操心呢?你大嫂早就在准备着了,这些天天天拿一堆选好的日子来问我哪个日子好!” “大嫂和方若婳感情很好,这也难怪,她想早点要个弟妹嘛,那大哥选好了日子没有!” 方若婳正在窗外浇花,听了此言,忍不住芳颊满面,凝神倾听,只听华无缺浅浅道:“大哥不用着忙,若婳大孝未满,还不能成亲!” 华逸道:“大孝,还有几年!” “不多了,仅有一年多!” 华逸有些泄气:“还有这么久,不过准备得久一些也是好事!” 第五百零五章 你怕我不成 “等你三哥的结束就快到你的了!”笑着摇摇头:“一晃眼十年了,当年你们小的小弱的弱,现在可都长大了!” 华逸大笑道:“大哥,你怎么说话像老妈妈似的!” “四弟,可不许无礼!” “是是是!”华逸耍赖地滚到华璞瑜怀里:“大哥这些年来当爹又当娘的,可总算熬出头了!” 笑闹了一会,三兄弟便一同出门去,方若婳看着他们的背影,无来由地感到一阵落寞,华无缺越来越忙了,忙得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从前只要她出现在他的附近他就能察觉的到,现在…… 而且华无缺仿佛越来越阴郁了,仿佛包着一层透明的壳,方若婳越来越不懂他,越来越看不清他,她的华无缺,究竟是为了什么变成了这样,南达城的无奈,不是早就结束了么。 华无缺告诉华璞瑜,他的身体已经不会受阴气所伤,华璞瑜便派了丫鬟到芳衡渚去照顾华无缺和秦俊风,方若婳自在那边当她的待嫁小姐,只是平素忙碌惯了,无事便到华无缺这边做点打扫之类的小事,华无缺似乎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更别提抽空和她说说话,陪陪她了。 方若婳满心的失落,只不好表现出来。 秦俊风秦俊风自从回来以后就变得怪怪的,从前每天都是神清气爽,上蹿下跳的,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精打采的,好像丢了魂,方若婳在这边和丫鬟们浇花,丫鬟们指着他吃吃偷笑:“冷姑娘,你看秦公子,多像一只呆头鹅!” 人报宁轻尘来了,秦俊风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丫鬟们嘻嘻地笑出声来,闹得秦俊风一个大红脸。 宁轻尘没有看见方若婳也在,人未进门便叫道:“秦俊风!”蝴蝶一般奔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秦俊风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不住地往方若婳处张望,见了方若婳,宁轻尘却是大方,笑吟吟地唤道:“方若婳姐姐,你也在这里!” 方若婳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们下去了,听身后宁轻尘且娇且嗔地:“秦俊风,我几天不来,你也不会去宁家找我!” “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已经和家里的下人说了,只要你来找我必定要放进来,在家里等了你几日,竟然都不来找我,难道我来寻你就合适了吗?” 秦俊风又是甜蜜又是无言以对,只好傻笑。 华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说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华无缺因为生意的关系时常和一些生意人或者达官贵人交接,一时遍城皆知曾经那个养在深闺的华三公子如今可是主持华家生意的大老板了,交往过程中不免会有尴尬的时候,偶尔说起华无缺曾经的孱弱,满堂大笑,华无缺也不在意,一笑了之,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说这个了,但华无缺至今未婚,方若婳已被华家人接受的事情人尽皆知,不免引人猜测,时常拿来说笑,贺光远也是奇怪,为什么不干脆娶方若婳过门呢?这岂不是还更方便一些。 华无缺只道:“我现在还不配娶她!” 贺光远惊而追问,华无缺又是笑而不答,倒让贺光远摸不着头脑。 华无缺和贺光远出门时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贺光远告诉了他,华无缺不以为然地:“让他看吧!只要他看的出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没有什么破绽反倒是最大的破绽了!” 宁轻尘看见华家进进出出的好些工匠,奇道:“怎么,华家要装修房子么!”恰好华璞瑜从外面进来,见了此景也是吓了一跳,惊问何故。 福伯忙答道:“三公子说这房子旧了,小修小补的累人的很,还不如好好的翻修一遍!” 华璞瑜便不再说话了,心道:如此大事怎么连我也瞒在鼓里,三弟才接手生意数月,怎么就要挪动店里的钱,这孩子果然还是稚嫩了点。 晚上叫白岩从小门悄悄的进来,翻看了这几个月的账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翻修房屋的这比支出却并未纳入账目中,华璞瑜翻看了半天,道:“这便是全部的账目!” 白岩迟疑了一会,道:“……不是,这是其中的小人能看到的小部分,还是小人趁着贺光远不在抄下来的,真正的账本全在三公子和贺光远手中!” “你可看出了什么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很多,最奇怪的是,自从三公子接手,生意就出奇的好做,三公子的人缘似乎好的很,差不多的官家商家都肯给他面子,大开方便之门,而且,那贺光远似乎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小人有一次还看见知州大人派来接他的车子……” 华璞瑜哀叹一声:“三弟自从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他很不对劲,这个贺光远出现得也未免太过诡异,还有什么?” “三公子用以置办新产业的支出竟然全与华家的原有的生意无关,好像那笔钱权是他掏的,小人问起他也不曾说,小人便不敢再问下去了!” “我也早疑惑这一点,唉!我在公门被绊得脱不开身,得了空我亲自去问他吧!” 第二日,三兄弟又要各自出门,华璞瑜把华无缺留了下来,华无缺似乎早有预料,浅笑道:“大哥可是为了装修的事么,这房子已经快一百年了,咱们总不能省这点小钱吧!” “你明明知道我所指的不是这个,你接手了华家生意之后,好像莫名其妙的,就多了很多钱财,那些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华无缺笑道:“大哥这句话问得真是奇怪,三弟我毕竟在南达城做了点小生意,有点存款不足为奇!” “那你所做的生意可不小了,粗略算来,为着那些店子和这次的装修,你已经拿出了好几万两,你做的是什么生意,怎么能够在一年之内收获如此的丰厚!” “大哥是在怀疑我的钱来路不明!” 华璞瑜叹道:“我只是奇怪,三弟,你明白告诉我吧!” “大哥是怕我为非作歹!” “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一向懂事……” “既然如此,那大哥还问什么呢?” 华璞瑜无言以对,华无缺微笑着转身而去,华璞瑜无非是担心他违犯法纪,一昧的否认只怕越问越多,干脆将他的担心说出来,他反而会下意识地为华无缺辩护,无论是言语上还是心上。 第五百零六章 去弄清楚 华无缺也觉得这样对不起为他担心的大哥,无奈,他选择了这条路,这样的伤害他是预见到了的,修长的手指掀开车帘一角,夏季到了,街上越来越喧嚣,炽烈的阳光下热烈的人语和狂舞灰尘,在华无缺看来却如此的遥远,他仿佛沉在灰色的背景中,那些喧闹已经与他无关了。 到了店铺,贺光远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和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匆忙行了进去。 方若婳和梅氏在窗前的树荫下逗孩子玩,散碎的光斑在地上摇来摇去,宁轻尘气呼呼地走过来,梅氏远远的便笑道:“怎么了?秦俊风又惹了我们的宁大小姐生气了!” 宁轻尘红了脸,道:“大嫂子……” 梅氏叫她过来坐在旁边,慈母般爱怜地抚着她的发,道:“好一个貌美的大小姐,不管怎么样都是秦俊风的错,怎么能让你受委屈!” 宁轻尘喜笑颜开:“还是大嫂好,知道疼人,秦俊风那木头脑子……气都气死我了!” 方若婳道:“夫人可不要惯坏了她,多半是她欺负秦俊风,要什么也不明说,秦俊风是老实人,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梅氏便看着宁轻尘:“若婳说的可是真的,说说看,你又和秦俊风闹什么脾气了,要真是他的错,嫂子帮你教训他!” “才不是方若婳姐姐说的那样呢?我不过是说来府上住了些时候,是该回家看看了,叫他送我回去,他死都不肯,这算什么不情之请啊!” 梅氏抿嘴笑道:“秦俊风是知道,他要是跟你回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宁轻尘红了脸,梅氏和方若婳相顾而笑,心中也知依秦俊风的身份,和宁轻尘在一起的唯一方法就是入赘宁家,偏偏秦俊风是个实心的人,当初既然起誓要当华无缺一辈子的仆人就没有更改的道理。 梅氏安慰道:“嫂子帮你说说他可好,嗯,先说动三弟,让他开口放行,再说说秦俊风,他也不舍得放跑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姐!” 宁轻尘重重地点头:“谢谢大嫂!” 方若婳看她的表情,一副秦俊风就是我的了的样子,仿佛秦俊风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梅氏和秦俊风接触得不多,不了解他,难道她也不了解么,秦俊风岂是那种肯安心到宁家去当富贵老爷的人,在华家任由他自由自在他都快不耐烦了,更别说到宁家当人家的姑爷,要守大家里的规矩了。 或许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子都是盲目的,想当初她不也是如此,哪里想过什么?华无缺说跟他走就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 方若婳的声音里颇有些落寞:“夫人想找华无缺也得找的到他才行,他夜夜晚归,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梅氏讶道:“三弟忙成这样么,相公和我抱怨三弟总是不回来吃晚饭,我还当他只是晚一点,没想到连你都见不到她!”执了她的手,小心道:“委屈你了!” 方若婳苦笑一声,宁轻尘气方若婳刚才没有帮她说话,故意要逗她:“方若婳姐,外面我是熟的很的,男人夜不归宿无非是喝喝花酒搂搂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梅氏忙道:“宁小姐是开玩笑呢?三弟不是这样的人!” 宁轻尘非要说:“大嫂,你足不出户不知道,外面花花绿绿的可热闹了,对华三哥这种单纯的富家子弟最具诱惑了!” “你再逗你方若婳姐姐我就不帮你和秦俊风说话了!” 宁轻尘吓得连忙噤声,脸上的笑意表明这个恶作剧她还是玩的很高兴的,方若婳自己道:“华无缺绝不会如此的,夫人不必担心,他人缘一向很好,多点宴请也是寻常的!” 宁轻尘笑道:“这倒是真的,大嫂,我逗方若婳姐姐玩呢?秦俊风跟我说过,三哥哥很厉害的,无论三教九流,**白道,只要他有心交接就没有不给面子的,我有时候还会挑三拣四,明明知道那人对日后做事有帮助,但是要是不喜欢他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他好脸色,三哥就不一样了,他是没有脾气的人,所以什么人差不离的都肯买他的帐!” 梅氏笑道:“三弟是这样的么,我还当他很娇弱,吃不了苦呢?”方若婳黯然伤神:原来他是这样的么,怎么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外面的事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回到了家他就还是当初的华无缺,怎么,有这么多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梅氏在那边饶有兴趣地打听:“秦俊风还告诉了你什么?” 方若婳慢慢地行在回去的路上,夏天了,开花的树都结了青青的果实,夏虫开始吵杂地鸣叫,大片大片的阴影投在地上,回廊碧水间,水中的金鱼似乎也怕惊扰了这个安静的午后,安静地游弋着,方若婳的额头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是一颗青涩的桃子,桃子弹跳出来,落进池里,惊得游鱼一阵慌乱。 翁良俊从树上跳下来,方若婳惊道:“是你……” “当然是我,你还会有别的情夫么!”伸手过来要捏她的下颌,方若婳慌忙让开。 “以前见到我,第一句话都是问我:你又想怎么样,怎么今天不问了!” 方若婳看着他,忽然叹息道:“你已经不能拿我怎么样了,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落寞,翁良俊的心抽紧了,冷笑一声:“怎么,想你家汉子了,听说他最近风光无限,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可要恭喜你得了个乘龙快婿啊!” 方若婳心道:我宁愿他是寻常人家普通的人……如水的眸子里沉郁着浓浓的清冷之色,翁良俊看着她,忽然不知哪根筋错了位,伸手到她面前,忽然握紧,再松开:“你看!”一对亮光闪闪的几近透明的蝴蝶自掌中飞了起来,方若婳看那对蝶儿透明可爱,在指尖飞来绕去,心中欢喜,朱唇贝齿,露出一个明艳的笑颜,翁良俊呆呆地看着她:“你从前就爱这些小把戏,这也是我会的唯一的把戏了!” “谢谢你,我很喜欢!” “不开心,老闷着也于事无补,既然疑惑,就该去弄清楚!” 方若婳愣了,随即苦笑道:“我相信他……” 第五百零七章 让人笑话 翁良俊也不过随口说之,没想到她马上套到了华无缺头上,一想到那个人,翁良俊便满面寒霜,哼道:“你相信他,那你在这里唉声叹气什么?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愚蠢,难道给你的证据还不够么!”越说越怒,伸手将那对幻化而来的蝴蝶捏得粉碎,方若婳惊惧地看着他的手合他的指间漏下的点点光斑,飘飘摇摇,随飞随灭。 “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还要愚蠢多久,没有了你的水精宫连飞鸟都不愿路过,你下界逍遥,可知少了你平衡阴阳之气,如今天下阴盛阳衰,邪气侵天,但凡法力低微一些的神仙都不敢在人间逗留,哈,我算知道了,原来你和那凡人是一样的,都是如此的自私,目光短浅,你们,还真是绝配!” 翁良俊的表情是轻松愉快的,甚至带着笑意,似乎只是在点评一出戏剧,但为什么?心中却是如此的痛苦。 “我和他,真的如此的天地不容……” 翁良俊愣住了:“若真如此,那么当初为什么让我下来,倘若我真的如此的重要,天庭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自私的爱情而弃天下于不顾!” 翁良俊咬牙切齿地:“为了,让你后悔,从此安心留在天界,你看着吧!你会知道一介凡人,就算说得再怎么伟大,做得再怎么漂亮,也敌不过欲望的侵蚀,人与仙,魔之间巨大的差距,你会看见的,不用我再做什么?那个凡人的贪婪是不会停止了!” 忿恨地离地而去,方若婳看着他消失的反向默然不语,只是爱一个人,怎么这般的困难,好不容易相爱了,好不容易得到世俗的承认了,为什么却忽然把如此重大的压力强压在她的肩头。 再怎么命格不凡,她此世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梅氏空等了几天华无缺,果如方若婳所说,华无缺都是半夜方回,早上吃罢早点又忙去了,梅氏也不好叫住他,更何况早饭后还有雷打不动的三兄弟小聚呢?宁轻尘天天来闹她,再胆大也不过是个姑娘家,不好明白地去向华无缺要人,梅氏被央求不过,只好先和秦俊风说了。 秦俊风杵在那里,干听着不说话,宁轻尘此时倒作了小女儿之态,甜笑道:“秦俊风,大嫂子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啊!” 秦俊风看了梅氏一眼,道:“多谢夫人费心,只是……” 梅氏道:“你是怕三弟不允么,不会的,三弟最爱**之美了,宁家又是由着轻尘喜欢的,你还犹豫什么?” 秦俊风轻叹了一声:“只是秦俊风,舍不得公子,早在公子面前立誓,此生追随,怎可相背!” 宁轻尘却不生气,反倒笑得愈加甜美,柔声道:“秦俊风,那你可舍得我!”她知道秦俊风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和他生气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秦俊风看到她明媚的笑容,哪里还割舍的下,伸手握住了宁轻尘的手,心中早是千回百转。 华无缺的脚步声很轻,他夜夜如此,便吩咐了丫鬟们自睡,不必等他了,秦俊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连忙起身,虽此此时去寻他说这个并不合适,但已经没有更合适的时候了,今日梅氏和宁轻尘两个,一个晓之以理,一个通之以情,秦俊风哪里招架得过来,心中想着先问问华无缺,他要他去那他就去,不然便罢了。 到得华无缺房前,房门半开着,多半是华无缺累得连门都忘了关上,昏黄的灯下,华无缺疲惫地倒在床上,只见一大把青丝凌乱地拖于枕畔,脸埋在灯光的投影里,秦俊风只轻轻地为他带上房门,那股要立刻了结心中愁绪的念头随之飘散了。 方若婳为华无缺梳发,看着他镜中的脸,华无缺却并未在看她,微拧着眉,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去处,他越来越累,连笑容都少见了,方若婳迟疑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华无缺……” 华无缺唔了一声,心思还没有收回来,既然开了口,还是说下去吧!方若婳道:“秦俊风和轻尘的事你也知道,现在轻尘是想让秦俊风跟她回去!” 华无缺又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听明白。 方若婳笑道:“秦俊风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轻尘是想让他入赘宁家呢?” “秦俊风愿意就好!” 方若婳道:“他拿不住主意,夫人要你帮忙劝说他一下,你的意见他是会听的!” 华无缺顿了一顿,道:“这样的事,我可不好说,秦俊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若婳知道的,却总觉得,他这话里有着不情愿的味道。 一来二去,宁轻尘不耐烦了两人爆发了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大吵,秦俊风为什么就不能跟她回去,当她宁家的姑爷委屈他了么,宁轻尘一肚子的委屈,非要他马上跟她回去,秦俊风本不接口,任由她出出气也就罢了,宁轻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当下便吩咐人将他的东西收拾收拾,立刻带走。 秦俊风这才出言制止:“轻尘,不要这样,让人看了笑话!”这不是明摆着抢亲么。 宁轻尘瞪了他一眼:“笑话,哪个敢笑话我,华三哥都说了,你愿意就可以跟我走了,为什么你不走,难道你不愿意!” “我……” 宁轻尘最恨的就是他嘴笨,连话都不会好好说,顿脚道:“爹娘已经派人来催了我好几次,我再不回家那才叫人笑话死了,难不成要我一辈子在华家不成!” 秦俊风实在是不知道她委屈什么?“那你可以先回去啊!没有必要我非要和你回去不可!” 宁轻尘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木头……难道,你想要我爹求你去不成,哪有,哪有……” 下面的宁轻尘没说,但秦俊风也猜到了:哪有岳父来求见姑爷的道理,秦俊风沉默了,他也不是傻子,在宁家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也想象的出来,为了宁轻尘他可以忍,只是一时难以迈出这一步……不管怎么说,从一个四海为家的侠客到大户人家的侍从,再到一个无所事事的小老爷……秦俊风觉得,这日子怎么越过越奇怪啊!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和我回去!” “下次吧!等公子得了空……” “不行,你今天就要跟我回去,我已经和大哥说好了的,宁家的人怎么能在人家家里当下人!” 第五百零八章 现在是我管事 秦俊风没来由的生了气:“当下人很丢脸么!” 宁轻尘愣了,随即大怒:“当宁家的人很丢脸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去,你最丢脸的是喜欢我这样的大小姐!” 秦俊风更是莫名其妙:“说反了吧!是你觉得丢脸吧!” 两人已经偏离了原先要争吵的问题而大吵了起来,路过的丫鬟听得里面惊天动地,不知处了什么状况,连忙叫了梅氏和方若婳过来,宁轻尘早气呼呼地带着东西回家去了,梅氏拦都拦不住。 第二日清早,方若婳分明在华无缺房门口听丫鬟和他说了此事,也说秦俊风为此烦恼了许多天了,方若婳以为他应该注意到了此事,抽空和秦俊风谈谈,再怎么忙,说一两句话的时间总该有吧!没想到华无缺依旧是和兄弟小聚之后便出门去了,没事人似的,似乎丝毫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秦俊风虽名为他的仆人,其实两人亲如兄弟,许多不肯告诉她的事情都肯和秦俊风说的,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冷漠,方若婳百思不解。 宁轻尘走后,秦俊风也无精打采的,风筝无人陪伴,在梨香院上蹿下跳地嚷闹,非要带着莉娘上街玩耍不可,莉娘虽然情绪稳定了许多,但还是神智不清,要是有什么好歹可怎么是好,方若婳好说歹说,风筝就是不依,无奈,方若婳只好答应带他出去,风筝想了想,欢喜地答应了,华无缺曾威胁过华孤岚,不许她伤害方若婳,有方若婳在身边谅那华孤岚也不敢轻举妄动,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是他贴身保护方若婳,现在轮到方若婳以凡人之体来保护他了。 风筝像个刚出狱的犯人,在前面又蹦又跳,把方若婳远远地抛在背后,街上行人如织,阳光炽烈,方若婳回邺城数月,却是头一回上街,想当初为着一个不找边际的预言风雪而来,人生地不熟的苦苦支撑等待,这大街小巷的是极熟的,今日也算是故地重游,心中还真是别样滋味。 风筝跑的太快,方若婳赶不上他,大暑天气,不一会便香汗淋漓,一块雪白的手帕从旁伸了过来,方若婳回首一瞧,顿时骇的魂飞魄散,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撑着白底描了血红梅花的油纸伞的白衣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华孤岚轻柔地为她擦拭额上的汗水,那汗水早变成了冷汗了,那段忘记了的记忆此刻浮现了出来,那些无辜的孩子的灵魂还在她的体内挣扎嚎叫着想要出来,那只抓着风筝脖颈的手苍白,指甲乌黑……方若婳倒吸一口凉气:“是你……” “大白天的撞鬼,很惊讶吧!不过夜好,这大热天的,撞见个鬼,消暑!”罗帕跌落,冰凉的手抚着方若婳的面颊,一片死黑的眼珠森森地冒着古井般幽深的寒气,方若婳明显地感受到她那疯狂涌动的杀意,华孤岚仿佛在看着一只令人馋涎欲滴的果实,恨不得一口把她吞掉:“多美的下凡仙子,三弟可真有福气!” 方若婳觉得自己就像只待宰的绵羊,柔弱,苍白,随时可能在这缤纷的大街血流满地,华孤岚像翻看一盒胭脂水粉或者是在鉴定一个首饰,无不遗憾道:“若得了你和那小仙兽的血肉灵魂我的功力将深不可测,在这阴盛阳衰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偏偏那个傻三弟要如此的辛苦,唉!现在忙得连看这个美人的时间都没有了,要美人又有何用!” 方若婳听得她话中有话,她的意思是她和华无缺药做同样的一件事,但华无缺采取的是比较艰难的方式,他们要做什么?华孤岚忽然松开了手,诡异地一笑,撑着伞慢慢地转入人群,方若婳兀**着还发凉的下颌惊颤不已,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却是无力了。 风筝要买玩意儿,这才发现方若婳没跟上来,连忙回头来寻。 路过华家的粮店,只见大群的人围在门口,吵吵嚷嚷的,两人不解地对视了一眼,细听之下,才知道今年的收成又是一塌糊涂,邺城快无粮可买了,可恨的是盐价亦节节攀升,许多人家已经是举家淡食,全城就指望着华家这永不涨价的店子,没想到今年华家的店子一反常态,同别家一般价钱疯长,人们岂能无怨,但饭还是要吃的,拿着银两和布袋排着队,一边质疑,两卖货的伙计无奈地向人们解释:“实在是无可奈何,天下大荒,进货钱都不止是当初卖出的钱了,全城都在涨,没有道理要华家一家吃亏吧!” 百姓中一人跳了出来,大叫道:“华大公子主事的时候也有年景不好的时候,怎么补建涨,是华三公子财迷心窍吧!”余人纷纷附和,皆言换了主事的便成了这样,华家真是大不如前了,骂着骂着便有人恨道:“华家三公子本就有些不正经,年前还和府中丫鬟私奔了么,这样的人接手华家的生意,还怎么有盼头!” 方若婳听着脸上一红,不管怎么说,在那个时代,私奔和门庭差别悬殊的爱情都是不光彩的。 风筝大怒:“他们怎么能这样说华大哥,今年年景确实不好嘛,要是不涨价,全城的人都跑来这里买,那有多少的粮食可卖!”风筝想得单纯,方若婳心道:那既是说,有钱人才有生存的权力么,那些穷苦的人就活该饿死, 白岩冰着一张老脸,极力地压抑着愤怒,半晌方挤出一句:“大公子主事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华无缺头都不曾抬,语气清淡,似乎在说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白总管也知道是从前的事,现在是我在管事!” “大公子时常教导我们,说华家身沐皇恩,应时刻图报,怎可趁乱加价呢?华家的农庄向来是逢荒年便降低粮税,今年收成不好,三公子还依旧收那么多的粮税,那些农民可怎么活!” “华家又不是老天爷,怎管的了什么荒年景年,白总管不去做事,和我在这里说这些小事!”轻叹一声:“就算白总管有空,华某可忙的很啊!” 白岩气得胡子直抖,怒道:“大公子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的,三公子可不要忘记了。虽然现在大公子不管事,但他才是华家的主人!” 第五百零九章 查无实据 说到这里心中忽然豁然开朗,从前的疑惑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释,为什么贺光远一个外乡人,却和知州大人交往甚密,为什么华无缺买了那么多的东西竟然不动用到华家的钱财,这年头,只要有钱,想认识谁那还不是简单的事,而贺光远不像是个能够有钱到可以随意结交官吏的人物,加上他千里为华无缺而来……白岩猜到他在南达城是为哪家大户工作了。 虽然其中还有许多细节不明,但白岩冷眼观察华无缺许久,心知以他的手段,便是一年之内在南达城便获利丰厚他也是可以相信的,这个人,会把华家带到地狱。 白岩如此一想,便满身的冷汗,他年轻时便在华天行手下做事,华璞瑜接管之后便跟着他一直到了现在,十多年了,华璞瑜的正直和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他绝对不会让华璞瑜的辛苦付诸流水,贺光远看他出去后行了进来,回头看一眼门外,谄笑道:“果如公子所料,许多农民不得不变卖田地,值此荒年,低价就收购而来,才这些时候便增加了许多土地!” “那些农民你可安排好了!” “依公子吩咐,安排妥当了,如此一来,便多了许多秘密的伙计,公子要刀要枪随时可以不留痕迹地嘱人做出来!” 华无缺冷笑一声:“白岩鼠目寸光,岂看得到长远的利益,这边的事已不需你操心了,你负责接下来的计划便是了!” 贺光远迟疑一会,方道:“如今亦还是在大公子的眼皮底下做事,事事都得小心,真是累煞人也!”回首又看了门外一眼,眼中莹莹的凶狠贪婪:“如今底下多是咱们的人,只有这个白岩,小人想破了脑袋都无法收服他,这老头心明眼亮,看着服帖周到,其实留的心眼多着呢?到处乱窜,明账暗账的也不知道被他偷偷记了多少!” 华无缺亦随着他的目光看了门外一眼,那一刹那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在华无缺身上的温柔善良哪里还见影子,只有**裸的怨毒与疯狂:“不消担心,他不用收服了!” 贺光远蓦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心中一惊,暗压惶恐,道:“公子的心腹还是少了些,贺光远心有余而力不足,小人早有人培养几个得力的助手,只等公子过目了!” “不必,我已看中了一个人!” 贺光远不敢再问下去,连忙告退。 秦俊风听说华无缺现在又要他当他的贴身护卫了,大喜,眼睛重新亮光闪闪:“太好了,我还当公子忘了我呢?” 华无缺如从前那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会呢?秦俊风你可是千里追随我而来的兄弟,只是最近太忙,又听闻你和轻尘在商量婚事,所以不好叫你!” 想起宁轻尘,秦俊风心中愧疚,但可以结束无聊生活的狂喜占据了这份愧疚,秦俊风笑道:“公子但有吩咐尽管说就是!”什么婚事,什么要入赘的烦恼,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华无缺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秦俊风比较粗犷,有些事情说忘记也就忘记了,他心细如发,怎么会不加在意,竟是丝毫的不为秦俊风考虑未来的生活。 华家又出了麻烦,华家的总管白岩今晨忽然暴毙家中,白夫人一早起床发现丈夫口眼大张,面色青黑,已是无声无息地死了,慌忙哭闹着叫家人去报官,官差来查看了一通,虽看的出是服毒而死,但据白夫人说她晚上并未听见什么挣扎之声,更没有外人来的痕迹,毫无头绪,待要判他个自杀,白夫人又哭闹着不依,说白岩临睡前海跟她说过第二天要去寻华大公子讲一件要紧的事的,他就是要死也会和大公子说了再死,万万没有半夜自己服药自杀的道理。 华璞瑜听了这个消息,连忙撇开公务,到白岩家中探视,毕竟是他用了十几年的助手,和死了家中的长者没有什么区别,白夫人抱着他的腿哭闹着说他睡前明明说有重要的话要和大公子你说的,没有自杀的道理,大公子你看在他勤勤恳恳地为华家工作几十年的份上,可要为他寻出真凶啊! 华璞瑜忙扶起了她,道:“不消吩咐,我自会让人好好处理!”留了人在白家照应葬礼,出资买棺木和墓地,不在话下,回到家中,吩咐华无缺跑几趟衙门,让那谢知余好好的办案,要是胡乱推卸结案,华璞瑜要拧了他的狗头。 华无缺含笑答应,转身便抛到了一旁,依旧忙他的不提,最后实在是查无实据,谢知余捞不到半点好处,也不想徒劳伤神,便硬说个服毒自杀,白家哭的昏天暗地,却也是无法了,华璞瑜问起来,华无缺自然有话回他,本来就没有任何迹象可寻,自然是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华璞瑜也不疑有它,愀然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实在是想不到白岩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外人说是因为华无缺现在不重用他了,一时郁结自杀也是可能的,但白岩的为人华璞瑜是清楚的,知道他断然没有为这点小事自杀的道理。 秦俊风从此天天和华无缺在外面忙活,华璞瑜也想不出秦俊风这一个武林人士到店子里给华无缺贴身守护的必要,问起华无缺,华无缺只笑道:“见他闲的无聊,给他点事情做,无非是帮忙监督伙计之类的小事!” 宁轻尘听说,气得七窍生烟,心道:我回家这么久,他竟然不来找我,原来是有了事情可做,女扮男装上街去,看看秦俊风到底在做些什么? 宁轻尘已不是那吴下阿蒙了,四下看没人注意,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轻柔如仙鹤一般,连秦俊风都未能注意,别人就更不消说了,宁轻尘攀在墙内茂密的柳树之上,院中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哪里和她探听得来的那样,伙计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传说中的那个出来帮华无缺做事的秦俊风靠在二楼的窗口睡着了,睡容依旧是那副可爱的平静,脸上带着笑意,他还是老脾气,一旦没事可做了就会睡着,宁轻尘见了他,一行怨一行欢喜,那股气呼呼想找他算账的怒意早就抛诸脑后了,甜笑着要拣颗石子打他,忽然想到这样的问题:同样是无所事事,他却不愿到宁家去,难道只要在华三哥身边他就满足了,连无聊都不怕了么。 第五百一十章 这是应该的 想着想着就为一个男人吃了醋,真想直接揭个大瓦片砸死他算了。 忽然听外面闹了起来,一只听妇人小孩的哭闹和人声吵杂,有人道:“来人啊!抢劫啊!” 秦俊风兔子一般梅捷地跳了起来,直接翻窗而出,宁轻尘连忙跳下围墙,从外面兜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几个饿狠了的粗汉,抢了一个带着七八岁的女儿来买米的妇人的钱米,妇人懦弱,只一味的哭闹,还是旁边的人帮她喊的人,那三人飞快地往河边去了,秦俊风辨明反向,跋足飞奔而去,不多时便追到跟前,那三人见一个年轻人天神一般飞落下来,做贼心虚,也不敢以多欺少,脚下一软,身体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便先做出了反应,转身要跑,秦俊风一个横扫,将三人踢翻在地,那一小包的米和一个紫黑色的小钱包摔在一旁,抱着东西的那人竟然还伸手去拿。 秦俊风一脚踩在那只脏手上,那粗汉痛的大喊大叫,却始终未发一言讨饶。 妇人和小孩赶了上来,扑过来将米和钱搂在怀里,对秦俊风千恩万谢,又道:“东西回来就好了,少侠你就放了他吧!他们也是饿狠了才做这样的事,唉!可怜,要不是我家中也不宽裕,孩子还等着这米吃饭救命,就给了他们好了……” 秦俊风松了脚,喝道:“滚!” 那人忙灰溜溜地走了,妇人和小女孩又谢了他几句也走了,围观的人渐渐散开,宁轻尘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一紧,一种惆怅无来由地弥漫心头,这样的秦俊风才是秦俊风,那个会呆在家里当老爷的秦俊风,还会是她所喜欢的秦俊风么,会是那个她心心念念,明明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却无法自拔的秦俊风么,会是那个总是一身不羁之气的落拓少侠秦俊风么。 宁轻尘迷茫了,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她比不过华无缺,总不能让他离开他来她身边,就算是刁钻如她,将来也不可能给秦俊风这般自由的生活,就算她想给,她的身份所带来的压力会形成无形的束缚,让他无法自由。 于他而言,当一个老爷,是不如一个家仆自在。 秦俊风看见了她,顿时心花怒放,忙过来牵住她的手:“轻尘……” 宁轻尘心中一甜,随即变得冰冷,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男人,心中忧伤,这个人,不属于她的世界,爱他,也是徒然。 缓缓地,在秦俊风的愕然中抽手,声音里竟然是带着哭腔:“秦俊风……我先回去了!”转头的瞬间真希望他会说:“轻尘,我跟你回去!”苦笑一声,就算他愿意跟她回去,也不再是她所迷恋的那个秦俊风了。 秦俊风道:“轻尘,别走……” 宁轻尘呆立当场, 华无缺要回家时不见秦俊风,伙计们说他和一个很俊俏的小伙子走了,让人告诉不用担心,贺光远诧异地:“小伙子!”华无缺微微的一笑:“是她,贺光远,你的助手就快来了!” 贺光远更是惊讶,心想着秦俊风不少会动心计的人,怎么让他去做这种事,华无缺不说,他也不好问。 暮色渐合,两人牵着手一言不发地行在郊外河边,秦俊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满眼的笑意:“晚了,我们回去吧!” 宁轻尘忽然有些不舍,秦俊风奇道:“你怎么了?再不回去要被野狼吃了!” 宁轻尘淘气地:“你背我我就回去!” 夕阳下,一个大男人背着一个小男人,宁轻尘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面颊贴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的温度,心中的欢喜和依赖却让她不安,她真的爱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注定不属于她的世界,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背她。 心疼地:“重么!” 秦俊风傻傻地摇头,笑了:“不重,背你一辈子也不重!” 算是甜言蜜语,或者是诺言么,宁轻尘已是心花怒放了,柔软的手抱得愈紧,贴紧他的耳,轻轻道:“傻瓜,以后我变成一个胖老太婆,就重了!” “那我也愿意!” 宁轻尘忍不住探过头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两人均是脸上一红,心中甜蜜无比,宁轻尘做出了一个决定:“秦俊风!” “嗯!” “你喜不喜欢我!” 秦俊风脸红了半日,方含含糊糊地:“嗯!” “你……愿不愿意娶我!” 秦俊风沉默了半日,又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怕入赘宁家,我不是觉得当仆人丢脸,只是不想你当人仆人受苦罢了!” “公子对我很好,没有受苦!” 宁轻尘忽然想问他,要是非要他在她和华无缺之间做出选择他会如何选择,却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他说选择放弃她,那她不是自己找不开心么,就算他说选择和她在一起,他的心里也是不痛快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养成深闺怨夫,那又有什么意思,释然般长嘘一口气:“那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一些了!” 秦俊风心中一颤:“你要离开我!” “哥哥是不会让我吃苦的……” “也是,你是大家小姐,这也是应该的!” 秦俊风放她下来,宁轻尘看着他强装的笑容心里好疼:“秦俊风……” 秦俊风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回去吧!” 慢慢地越走越快,宁轻尘几乎是被他拉着跑的,宁轻尘知道他心里难过,道:“你为什么不求我!” 总是要人求她,她自己为什么不明白地说话,秦俊风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你想的不错,我们,的确不般配!”自私地求她留下,秦俊风做不到。 宁轻尘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你总是不求我!” “……你不愿意,我求你又有什么用!” “你还没有求,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秦俊风讶异地看着她,既然是愿意的,为什么非要别人求不可,宁轻尘恨恨地跺脚,秦俊风迟疑一会,开口道:“轻尘……求求你,我……” 宁轻尘嫣然一笑,且娇且嗔地:“讨厌,想听你求一次还得花这么大功夫!” 听说宁轻尘愿意嫁进华家,当华家仆人的妻子,梅氏惊喜不胜,却也不禁为她感叹:“好好的一个大小姐,这一嫁可要成仆从了!” 宁轻尘扑到她的怀里:“秦俊风说,三哥这个当主人的可是待他极好的,有这样的主人,当仆人也比别家的主子强!”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我怕。。。 “就你孩子嘴甜,华家别的没有,就是空房子多,收拾干净个小院子给你们两口子住,亏待不了你的!” “大嫂,还没决定呢?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梅氏幽怨地看了方若婳一眼:“你们还想学三弟和若婳么,早点办也好,好不容易走出了这一步,也怪为难你的!” “真的急不了……我爹娘还在家哭呢?哥哥也唉声叹气的!” 梅氏叹息一声,心道:若是我的孩子,只怕我也不忍心的…… 人报华无缺回来了,在找宁轻尘呢?梅氏笑道:“呀,肯定是和你说秦俊风的事了,快去吧!” 丫鬟们透过开着的窗户,看见华无缺和宁轻尘有说有笑的聊了一整个下午,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只看的出宁轻尘很是兴奋,仿佛听见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丫鬟们奇怪了:既然是在商量宁小姐和秦公子的婚事,为什么秦公子却不在场。 一年零数月后,洛阳府。 天凉了,庭前飘飘的金黄的梧桐叶,厅上一个美貌的少年公子,悠然自得地欣赏着黄叶飘舞的姿态,不多时,脚步声动,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响起:“华家来的人在哪里!” 宁轻尘起身行礼,一双妙目机灵地扫视来人一眼,只见来者四十来岁,满面扎煞着钢针般的带着微黄的胡须,目视铜铃,将宁轻尘自上而下地一瞧,让人浑身的不自在,虽在府中,但一身的戎装,剑不离手。 宁轻尘朗声道:“小人拜见都防御使大人!” 东都畿都防御使打量了她一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闻忠义将军府人丁单薄,想不到竟然零落如此,派个女人来见老夫!” 宁轻尘微微的愣神,她惯作男装,神态语调亦多有注意,没想到这都防御使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的邺城。 华璞瑜五上辞呈,要辞官不做,皆被退了回来,欲求见知州徐大人,却被拦于门外,华璞瑜来前已打听得清楚,徐大人正在府中,他倒想听听门房如何谢客。 徐大人无奈,只好接见了他,听罢他的叙述,徐大人道:“华大公子数次请辞,可是嫌本官不够提拔重用!” 华璞瑜道:“并非如此,只是……家事繁杂,分身无术,只好请辞而去,还望大人见谅!” “家事不是有三公子在打点,自他接手,短短不过年余,华家的生意就翻了一倍,华大公子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华璞瑜是有苦难言,心中苦道:自他接手,便无所不做,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凭着华家的家底,要扩大生意又有何难,可恨的是这徐大人和贺光远交往甚密,估计也是那孩子的指使,如今咬着我不放,平时又多派事务来绊住了我,无力多管其他事情,这可怎么办才好。 有听徐大人在那边说着安抚他的话,说什么华璞瑜虽上任时短,但同僚多有夸赞,只待机会便要提携于他……华璞瑜又道:近来他又多与文人士子交接,看来有收拢之意,时常夜不归宿,让他成亲又多有搪塞,方若婳暗自垂泪,连夫人亦多有埋怨,自他身子大好以后便不甘平静,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又是无功而返,华璞瑜又是沮丧又是难过,疼了十几年的三弟,今日竟然算计到了他的头上,华璞瑜实在没有理由怀疑让他出来为官是他和贺光远的阴谋,导致现在成了他甩也甩不掉的包袱,明明知道是他从中作梗,华璞瑜便是赌气再不去府衙了,谅也没人会拿他怎么样。 如今家里已是一团糟糕了,再多上这件麻烦事……华璞瑜长叹一声,华逸现在天天和他三哥生气,华璞瑜都要心碎了。 掀帘看着繁华的大街,不时映入眼帘的华家的商号,那些分明是他苦营十载,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用在上面的生意,此时看来,却是如此的陌生,仿佛全然与他无关了。 回到家中,小儿子华乐摇摇晃晃地奔过来,扑在他两腿之间,仰着稚嫩的小脸看着他,要他抱,华璞瑜只摸了摸他的头,见迎上来的梅氏眼睛颇有些红肿,眼角犹带泪痕,关切道:“夫人,你怎么哭了!” 梅氏笑道:“哪里是哭了,今日风大,不小心落了沙子到眼里!” 华璞瑜便不再问,陪华乐到里面玩耍,梅氏跟在后面,最终忍不住了,道:“相公,你还是管管三弟吧……” “三弟又出了什么事!” 梅氏忍不住鼻子泛酸:“今日有人到家里叫骂,一问才知道他们家好好的,被华家挤得破产,祖上传下来的房舍田地都廉价卖给了华家,现在一家人无家可归,那汉子忍不住便到华家叫骂!” 华璞瑜叹道:“技不如人,怪的了谁!” “可怜人家一家近十口,老的老,小的小,灾的灾,病的病,举家住在破庙里,怪可怜的!” “给他几两银子也就罢了!” “给了,被那汉子丢了回来……”想到哪汉子怨毒的咒骂,梅氏至今忐忑不安:“三弟如此,未免惹人生怨,我怕……” 华璞瑜又叹:“我又何尝不怕,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是想管他也管不住了,那孩子也不知道上哪学来的牙尖嘴利,还未开口说他便被他全然抢白,再说,想见他也是不易了,他们还小的时候我便时常告诫他们要宽厚做人,谁想到他竟然当了耳旁风,做出这些残酷的事来!” 见他难受,梅氏强笑道:“四弟不是好好的么,三弟不过是一时糊涂!” 华璞瑜摇了摇头,看华乐嘻嘻哈哈地扑蝶去了,道:“你有空多陪陪方若婳,不要让她知道三弟的事!” “我知道,若婳就是难过也不让我们知道的,当着我们的面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背地里还不知道哭成了什么模样呢?究竟能瞒的了她多少,若婳又是个心细的,今日门外吵闹起来,若婳恰好同我一处,全让她听见了,这会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模样了!” “多日子不见秦俊风两口子,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他们现在东奔西跑的,都在外省跑动呢?” 华璞瑜暗暗拧眉:外省,他要倒卖货物,跨越众多势力地区,安全怎么能够得到保障,他为何去冒这个险, 第五百一十二章 无喜无悲 华无缺深夜归来,蓦见床前灯下端坐着一个女子,是方若婳,华无缺见她面容憔悴,道:“你怎么了?” 方若婳只看着他,话也说不出来,华无缺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深深的忧郁,没有泪水,却感觉的到她在哭泣,华无缺的心忽然被一种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股温柔弥漫开来,想起已是多日不曾好好看过她了,此时看她在灯下,带着幽怨,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华无缺这才觉出了铭心刻骨的思念。 带着满身的倦意,华无缺上前轻轻地搂住了她,那一瞬间某种气息轻柔地围绕着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仿佛置身于融融的春日,在碧水和飘零的桃花间,肆情冶游,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没有恨意,没有不甘和彷徨。 方若婳大大的眼睛里忽然泪光闪烁,已经多长时间他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好好说过话,他的体温,都快成遥远的梦境了。 听他若有还无的叹息:“若婳,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方若婳忽然抱住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惧意:“华无缺,放手吧!求你,把这些事情交还给大公子……” 华无缺强笑一声,松开她来轻刮她的鼻尖:“你说什么呢?大哥正是忙得脱不开身才交给我的,我怎好丢还给他呢?” 方若婳的眼神更加忧郁,直到此刻,他还在骗她,他真的当她是足不出户什么都不懂么:“你何苦欺瞒我,南达城的一切难道还不够,你还要伤害多少个兄弟!” 提到北堂睿,华无缺的眼神倏忽冰冷,语气里带着金属的尖锐:“伤害,我又怎么伤害他们了!” “你早就不再和他们出门前小聚了,四公子天天都是带着一肚子的气,大公子也是唉声叹气,这些难道不是伤害吗?他们可是你相依为命的兄弟!” “我只是太忙,没有时间罢了,等过了这阵……” “这阵是什么时候,你在忙什么?你在筹划什么?” 华无缺忽然不耐烦起来:“你这是在逼问我!” 方若婳垂了目,含着委屈:“不……不是!” “那就好,我累了,明天还有很多的事做,你回去吧!” “不要赶我走,我已经没有别的时间可以找到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再做得那么过分了,听说许多的小商家因为你而破产,你买了大量的土地,却用不上那么多的农民,那些农民流离失所,我听够了,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只求你,不要过分到人家到家门口来谩骂!”方若婳说着说着,眼泪便滴了下来,一次一次的假装不知情,单纯如她,觉得那些事情简直就像都是她做的一样,寝食难安啊! 华无缺不屑一顾“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爱骂就来骂好了!” 方若婳看着他,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那个同她生死相许的恋人怎么变成这副她不认识的模样,这是他吗?还是只是个长着华无缺的皮囊的怪物:“一将功成,你想要什么样的功成,那些枯萎的白骨可心甘情愿的为你而枯,算了吧!放弃吧!华无缺,我只求你这一件事,真的,你答应了我吧!” 华无缺不禁愧疚起来,不忍再面对着她的悲戚,转身看着窗外的夜色,玉桂在秋风中颤抖哀嚎,浅淡的花香似乎带着遥远的腥味,是太久没有注意过鲜花的味道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的。 “若婳,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华无缺所面对的仇恨与压力,不是她所能够理解的。 “我别无所求,只有这一点,求你,变回从前的样子吧!你这样,我看了害怕……” “从前,从前什么模样,孱弱,无所事事,任人宰割,你要看着我被人伤害你才安心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 方若婳捂住了唇,强压住就要涌出的悲泣,他变了,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我,都不能求你放弃,你让我害怕,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你!” 华无缺顿了一顿,冰冷道:“你在后悔,后悔也是无用了,你早就是我的人!” 方若婳忍不住夺门而出,华无缺一把抓住她的纤腕,他的手劲很大,握得方若婳的手生疼,那是一种属于男人的霸道和力量,却不是应该属于华无缺的:“你要去哪里!”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在失望,你觉得我让你很失望!” 方若婳苦笑一声:“不然我还能怎么样!” 华无缺松开了她的手,眼神复杂,却是无喜无悲:“你走吧……” 方若婳好好的哭了一场,这些日子以来的不解,委屈和不安,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这样,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苦苦的等待了他一年多,原本以为他的那些行为只是暂时的,但现在她却不懂了,这份暂时有多久,还要多久。 窗外寒蝉哭泣,树影惊颤,朦胧的天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寒风吹起他的发,是久不见了的翁良俊,分明应该是高兴的,心里却是如此的难受,和酸楚,是因为她为别人而伤心的醋意吧! 对着她哭泣的身影,翁良俊默默道:再忍一忍吧!很快就要结束了,回天宫去,你继续当你的太**人,我,一如既往地寻你报仇,那才是你,和我应该面对的生活啊! 不过短短一年多,方若婳便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她最得意的针线活,从前都是含着笑做的,因为知道是为什么人而做的,一针一线,都绣着对那个人的欢喜和缠绵爱意,而如今,穿来引去的,却是心里解不开的哀怨,有时候让女人老去的不是流失的年华,而是荒芜的爱情,守着那片贫瘠的土地,心,都等老了。 华无缺远远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她,看她圆润的肩浅浅划过的黄叶,零落一地,是化成秋叶的哀愁,华无缺情不自禁地,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指,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明明在他面前,他爱却不敢触碰的的小丫头,她微微散落的额发,他总是忍不住要为她捋到一旁,分明就是在他面前,而他的心却离她那么遥远,远远的沉在他自己建筑的牢笼里,而如今,她的心明明时刻在他身边,从未相离,她的身体,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拥入怀中,而他,却不敢再触碰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累赘 回身决然而走,衣带经风,无声无息悄然而去,方若婳依旧坐在树荫之下,淡粉的丝线,针针绣着他爱的桃花,那早随春去无可寻觅的桃花呵。 华无缺忽然要赶走方若婳,华家上下都吓了一跳,下人们随即猜测,华无缺自接手了华家的生意,就变得不爱搭理方若婳了,估计是有了新欢,这样一说,一切就好解释了。 福伯来告诉了方若婳华无缺的吩咐,方若婳几乎站立不稳,蓝桃连忙挽住了她,未语便为她流了泪:“方若婳姑娘……” 福伯亦是心痛,满心的愧疚,垂头不语,仿佛是他的错一般,风筝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什么?华大哥要赶夫人走!”随即大怒:“凭什么?为什么?他发疯了吗?夫人连天宫都不要住了,又吃了那么多的苦,这是为什么?” 福伯惊骇得连连后退,风筝怒发冲冠,大吼道:“他现在在哪里!” “在,在店子里……” “我去找他!” 方若婳连忙扑过来讲他紧紧抱住,泪水流了下来,滴滴落进风筝的脖颈里:“不要去,风筝,你不要去……” “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夫人,我要杀了他!” 任凭他挣扎,方若婳只死死地抱住了他,泣不成声,风筝若去,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方若婳怕伤了他,风筝不敢强挣,大哭了起来:“他是凭什么?夫人若不能喝他在一起,下场会很惨的啊……呜,夫人,夫人,你到下界究竟是为了什么?”回身抱住了方若婳的脖子,小脸埋在方若婳怀里大哭了起来,他还太小,虽也看的出华无缺对方若婳甚是冷漠,但华无缺要糊弄他这个心智还是**岁的小孩拿还不是小事一桩,他做梦都想不到华无缺会有将方若婳扫地出门的一天。 梅氏忙派人通知了华璞瑜,华璞瑜听说,二话不说便回到府中,一叠声让人去寻华无缺回来,去了几个小厮,不时回来一个,只说华无缺说知道他想要和他说什么?只是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回来不回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华璞瑜大怒,让那小厮原路回去告诉他:不乖乖的回来给他们一个交代,这辈子就不用回来了。 方若婳在梨香院,抱着风筝,红着眼睛,苍白的唇紧紧地抿着,她越是平静梅氏就越害怕,心疼地搂过她:“若婳,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方若婳无力地摇头,初听此消息时方若婳震惊之下只会哭了,如今早就哭够了,就算华无缺给了她一个离开的期限,她也要在这里等着,等他回来,好好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是因为几日前他们的争吵吗?方若婳心痛之余切实说看过分的话,那么,她道歉,她改,还不好吗?是他们之间的事,她不要任何人过问,不要风筝,不要华璞瑜,不要梅氏,谁都不要和她说话,不要安慰,她没有什么?也不想哭,只是等他回来而已。 梅氏忍不住为她哭了,屋里屋外的丫鬟小厮也暗暗为她垂泪,没有人愿意她走,但任何人的肯定,都比不上那一个人的否定。 华逸听说,只拿福伯生气,哼了一声:“期限,什么期限,当家的还是大哥,方若婳就算不是他的妻子还是我们华家的丫头,谁敢赶她出去!” 华璞瑜等了大半日,华无缺再无消息过来,七窍生烟,他真是翅膀硬了,他这个当大哥的,管都管不住他了。 华无缺当夜没有回家,第二日,第三日也没有回来,再派人去寻他,哪里还寻的到,他不要被找到也就没有人敢找的到他了, 方若婳坐在梨香院,慢慢地做着针线,梅氏派人十二个时辰看着她,生怕她想不开,这样的平静,太让人担心了,方若婳没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逼着风筝发了毒誓,发誓不会去寻华无缺的麻烦便放开了他,让他玩去,风筝不敢去,在旁边说笑话逗她,说到好笑的时候方若婳也会笑,却让人觉得那比哭还要让人难过。 送水来她便喝,要她吃饭她便吃,夜深了,看着她的丫鬟都睡着了,只有她是清醒的,披散的发,单薄的衣衫,芳衡渚但有脚步声动她都可以听得到。 深夜有客来访,却不是华无缺,是翁良俊,惨淡的烛光下,方若婳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看着他,不顾心中的痛楚,撕裂出一个笑容来:“这下你可知道了吧!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可得到了什么?如今他连让你在身边都觉得累赘!” 方若婳哀嚎出声:“不要,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求你,不要说,我要自己问他!” 看她无力地靠在窗边,脸掩在烛光的阴影里,那怯懦和柔弱,哪里是那个守护天地的女神,分明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如此的单薄脆弱,像那最脆的玻璃,碰一碰就要碎了。 终究是不忍,看着她的痛苦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面前,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感,而是涌动起多年前的委屈:“你也算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被人糟蹋的滋味,当年,我也是这样被人莫名其妙的封印,毫无理由和预兆地,我想了千百次报复的方法,就没有想到怎么妙绝的方式,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做了,呵呵,真是善解人意啊!” 方若婳的声音幽幽而来,飘渺若丝:“你也是想向那个人讨回一个说法么,倘若,我还记得一些前因后果,那该多好……” 翁良俊心中一阵战栗,一直以来她都说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也不想记得,如今却发出这样的感叹,知道其中的苦处,所以理解他的心情么,为了给他一个讨还说法的可能而生出这样的想法,翁良俊的冰冷就这样轻易的被击垮了,甚至,不需要再纠缠于那远去的缘由。 翁良俊猝然起身而走,方若婳惊骇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在逃避什么? 撇开那些疯狂的毫无理智可言的恨意,翁良俊难道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么,不可抑止地回想起两百多年前的事,想起最后那段时间里,她总是隐隐的忧伤,变再多的蝴蝶也熨不开她的忧郁,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歉意,明明,听见两个上仙在说什么阴极之盛,要以恶魔之子封印极阴之眼……隐约的觉得和自己有关,却只顾带着新的玩意去寻她,直至被封印。 第五百一十四章 难道还不够? 其实事情的真相他一开始就明了,只是不愿意明白罢了。 华无缺的作为他也明白,不愿看她这么伤心绝望,便用了这么决绝的方式,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长痛可以慢慢适应和愈合,而短痛,却是让人断肠的。 赶走她,让她带着对他的不解和未被他的残忍消磨的爱意离去,这个痴女人这辈子便放不开他了,翁良俊这才冷汗直冒,他这招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他当初也是太傻,竟然和他打这样的赌,他要让方若婳讨厌他,难怪华无缺敢应下这场赌局,懂得爱的人自然懂得如何去恨,如何让人痛恨,让人恨不得也爱不得,而翁良俊,在强大也不过是个迷迷蒙蒙,对自己的情爱都一团乱麻理不清的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打这个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让她看清华无缺的真面目,其实也不过是逼着华无缺去做伤害她的事,翁良俊恼怒地咬唇,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做了什么? 想起很久的从前,他还是那桀骜不驯的小魔头,对她迷恋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少年般懵懂和轻率地对她说:“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 那青涩的誓言犹在耳边,转眼,他却因为一点的误解而只会做让她难过的事。 回望那昏黄的窗口,方若婳纤细的身影犹立窗前,似乎在寻找他消失了的身影,又似乎,只是在等待那个人,想到那个人,翁良俊不再是满心浓浓的醋意,华无缺在他心里,已成了她的所有物,她的附属品,如同她发上的因钗或者手中的罗帕,只是她的东西,不附带任何意义。 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从前是我错了,等着我吧! 华无缺已近十日不回,轮到华璞瑜害怕了,怕他真的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华无缺遣人捎话来说,方若婳什么时候离开他就什么时候回来。 方若婳彻底绝望了,他连一个询问和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和风筝向华家人一一辞行,华璞瑜再三拦她,方若婳凄然强笑道:“华无缺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外面也不知道是谁在伺候他,他是认床的,这些天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梅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可怜她对华无缺一片痴心,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扫地出门。 华璞瑜长叹一声,是华家没有福分,娶不回中央的女子,看的出方若婳是在强撑,这些天来,已快到极限了,再要阻拦安慰意义不大,让她去了也好。 拉着风筝出得门来,风筝边走边闷闷地:“这样走了么,夫人,我不想……” 方若婳知道他是担心她,他说过,若不能和华无缺在一起,她算是输了与炎帝的赌约,她此生不会得到得到什么好下场的,疲惫地看了他一眼,绽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要紧,不是还有风筝在我身边么!” 风筝重重地点头:“有我在,我不会让夫人收到任何伤害的!” 回首对华璞瑜等敛衽为礼,再抬眸,看着这些她梦想着成为她家人的人,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梅氏让人送一个包袱上来,握着她的手,话也说不出,方若婳只看了那包袱一眼,道:“不必了,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拿着吧!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 方若婳再看她时,梅氏清楚的看见她眼中的苦痛,不敢再坚持下去了,她是不想带着任何和华家有关的东西。 轻身和风筝走向那已显得有些冷清的大街,忍不住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华家的大门,泪眼朦胧间,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初次站在这大门前的惶恐和不安,果然,这场寻找预言之旅,不过是一场荒诞的玩笑,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她的小山村,当她平凡的村姑。 梅氏忧道:“相公,她什么都不带,可怎么走得这千里之地!” 华璞瑜看着她的背影,叹道:“相处了这些时日,你还看不出来么,她不是个普通人,这点小困难,不必为她担心!” 翁良俊的出现似乎早在华无缺的意料之中,微微的点头,眼带笑意,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你来了!” 翁良俊没心情和他寒暄:“姓华的,我们的赌局作罢,你可以停止这些无聊的举动了!” “作罢!”华无缺轻挑的眉梢带着嘲弄:“输赢未分,怎可作罢,当初,我们可是击掌为誓了!” 翁良俊哼道:“我说作罢便是作罢,你奈我何,现在那女人已经在回乡的路上了,你现在追去还来得及,我知道你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是别人的话她是不会信的,你快去告诉她吧!” “回去了么……”华无缺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痛,她一定很难过吧!就这样回去,会哭成了什么模样,却慢而残酷地:“输赢未分,不能作罢,你不想让若婳讨厌我了,我还想着,要我的功名利禄!” “这些难道还不够,依你的运势和聪明,假以时日,你足以富可敌国,你还想要怎么样,你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你入仕,你还求那些虚名做什么?” 华无缺抬眼正对着他怒火熊熊的双眸,一字一字,清晰地:“输赢未分,不能作罢!”谁说他凡人之体就不能拿他怎么样,谁说他奈何不了他,除了他,谁能让方若婳心中的阴云尽散,重获笑容,只有他,只有他,魔也好,人也好,只要有所畏惧便有所局限,翁良俊亦不能逃出此例。 翁良俊大怒,便要怒而揪起他,但又能怎么样,打他,他敢么,强忍着,保持自己的冷静与风度,缓缓上前的翁良俊,让华无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 展颜露出他那恶魔特有的甜腻如女子的笑容,淘气的孩子般举起双手:“好,我认输!”为了那女人,认输就认输罢,丢点脸,也不值什么? 华无缺哈哈大笑,这场赌注,他终究还是赢了,翁良俊耐心地等他笑完:“现在,你可以叫她回来了吧!你赢了,不需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 华无缺重新拿起放下的账册,带着调笑:“若婳回来和输赢无关,我可没答应过你!” “你已经赢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你就这么喜欢看她难过!” 第五百一十五章 这是她的命 华无缺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翁良俊看不到他眼中和方若婳一样的哀愁,他的哀伤浓重些,少了怨,多了愧疚和相思:“她不走,留下只会心痛……还是走了吧!” “你还要这样下去,难道你不是为了迫我认输而已!” “既是为了迫你认输,也是我要做的事情的一部分,我果然,不如你那么爱她,你可为她放弃一切,我不能……” 翁良俊怒不可歇:“不能,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我要你马上,立刻,现在就叫她回来,你反对试试!” 旁边忽然多出一个人来,是华孤岚:“有你没你,结局都是一样的,三弟本就是不甘寂寞的人,没有方若婳,他依然会在大哥逼婚之际离家出走,没有你的威逼胁迫,他还是会挖空心思进入仕途,依然会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放逐自己和自己心爱的女人!” “你这样的人……无论前世和今生都是一样的,永远只看见你自己,和你那些自私的所谓的梦想,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爱人,不配爱人!”最终还是忍不住,如那些平凡的莽夫一样,揪起他的衣襟,却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他要是一气之下不去叫她回来,那他就万死莫赎了。 华无缺痛苦地垂下眼帘,脑子里一幕一幕地回放着方若婳的点滴,她纤长的指尖流泻下的精美花朵,绣口如梦的吟唱,低眉浅笑,那永远将人包围着的温柔……他是不配,只是,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忍不住。 “我说过,你没有反对的权利,毕竟只是个凡人,如果你不能让她快乐,那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 大力挣开他的钳制,衣襟因此有些凌乱,呼吸粗重起来,听华孤岚不屑道:“杀他,你倒是试试看!” 翁良俊看都不看她一眼,那种被污浊了的丑恶灵魂,连他这个恶魔都不会看在眼里。 “就凭你,也想拦的住我!” “我怎么拦的住你,你是魔,我只是只鬼,可惜,在你亲口自承你输了的时候,就是三弟的奴隶了,你在想你就是毁约不听三弟的话又怎么样是吗?呵呵,三弟这个淘气鬼,早就从白鸟凰那里弄老了言魂令,无论,都逃不开的言魂令呵!” 翁良俊大惊失色:“言魂令……他怎么会知道!” “白鸟凰爱闹,却不得不一动不动的变作银钗,守护在方若婳身边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曾和周翰墨有约定,中了言魂令不能反悔,就是再闷也没有一次偷偷跑出来玩耍的,三弟早有疑惑,问出其中的缘由来不算困难,恰好白鸟凰和太上老君极熟,言魂令作业的东西弄到一张两张不算什么难事,在三弟回到邺城的那夜,你说你们的赌约还生效的时候他就悄悄的给你下了,你还当认个输是个小事情呢?三弟,你可是有史以来头一个可以奴役魔鬼的凡人!” 翁良俊试着逃跑,却发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顿时冷汗涔涔而下…… 方若婳立在荒郊野外,面前荒坟孤冢,哀切凄凉,冷风吹起她华丽的衣衫,青丝和衣角无助地飘飞着,秋风瑟瑟,满目的凄凉,两年前,也是秋季,她同华无缺来此拜祭,天地之间,他的誓言犹在耳边,转眼,孤坟依旧,天地依旧苍黄一片,冷风呜呜,方若婳对他的痴情依旧,他,却是不同了。 忍不住泪水滴落,风筝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方若婳幽幽道:“一去两年,若婳本有许多的话想同爹娘说,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风筝犹豫一会,道:“夫人,两老的阴魂早已投胎转世,他们不在这里了!”两年前是两人来拜祭,当时两人还是浓情蜜意,华无缺还在坟前对着先人之魂求婚,如今重归,却是如此的惨淡,如何能不感伤,想到父母的阴魂亦会为她伤心,更是神伤,风筝便如此告诉她。 方若婳苦笑一声,如此也好,人死了就不该为活着的人操心了,如此一来方若婳也就放心一些了。虽然如此,父母的坟还是要来拜祭的,毕竟这尘泥之下掩埋的是生养过她的身体。 临去,方若婳想到了什么?于坟前挖起了那枚华无缺亲手埋下去的玉佩,抹去那光滑玉面上的泥土,方若婳再也忍受不住泪如泉涌,在父母坟前失声痛哭,父亲留给她的预言,就是去寻找她悲伤的命运么,若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那为什么还要开始呢? 但时光若能倒退,她还是会千里去邺城,会追赶他的马车,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改变,对他的记忆,苦也好,乐也好,都不想放弃任何。 若这就是她的命,那好吧!就这样吧!悲伤什么的,无所谓了,时间长了,慢慢的就会淡了。 风筝扑进她的怀里,同她一起哭泣,天色愈灰,灰色的云层翻滚着压下来,逐渐滴下大滴的雨水,惊飞了芭蕉下的仙鹤,敲在干枯的山石之上,枯黄的芭蕉叶之上,远远近近的屋顶之上,宛若一声声的叹息。 雨势渐急,远近房屋楼阁糊成一片带着噪音的灰蒙,华无缺一手撑在窗旁,头轻轻地靠在手背之上,看着窗外,微微的雨丝飘了进来,脸上扑了一层冰凉的湿意。 她现在到了哪里,下雨了,她可有屋檐躲雨,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寒夜孤灯,枕着伤心入眠,她可睡的安好,华无缺的眼眸水般清澈,静静地倒映着对一个人的思念,轻合了双目,哀道:翁良俊说的不错,我不该爱上你,倘若没有我的情不自禁,你此刻只怕早已嫁入寻常人家,相夫教子,过你想要的生活……随即想到,只怕也由不得他们,华璞瑜是说到做到的人,为了他的名誉,他是真的会杀了方若婳,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看着她死,和陪她死,就算没有翁良俊,没有北堂睿,没有这样或那样的压力,华无缺依然可以确定,他们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这是他们的命,自那阳光大街,车上马下的遥遥一瞥便成定局。 只要她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方若婳,只要他还是满腹怨怼的华家子孙。 一种柔软披到了他的肩上,明明知道不会是方若婳,心还是战栗了,耳边仿佛响起她那总是含着笑的温柔叮咛:华无缺,别着凉了。 华孤岚看着他,他的背影清晰地传达着他的悲伤。 “三弟……” 第五百一十六章 闻风丧胆 华孤岚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越是平静内心便越是悲伤,这点她是知道的,她没有经历过爱情,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华无缺和方若婳之间的牵绊竟至如斯,为了袒护她不惜以命相胁,如今忍痛放逐,她才深深的明白,同情,和,羡慕,如今他们落到如此地步,虽是他们的身份和性格决定的,但旁人也未必没有责任,连她,也是其中之一,若不是她用华天行的悲剧来刺激他,他怎么会急于求进而做得如此的明显和出格,想到这里转了话题:“爹很担心你!” “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太忙,过段时间再去看他!” 华孤岚知他不想提起方若婳的事,便顺着话往下说:“如今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为你办事的人也越来越多,你不能离开邺城,可得小心他们造反!” 华无缺微微一叹,华孤岚无话找话说他岂会听不出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底下的人有贺光远和轻尘把关,何必无故担心!” “你心里有数便好了,去哦有一事甚是奇怪,你无缘无故的叫人到千里之外买了一个村子所有的地,那里并没有多少,虽听说那一片雨水丰调,但也没有多少!” 华无缺淡淡道:“不为什么?那是方若婳的故乡,我从当地乡绅手里将他们的田地买了回来,打点当地官员,从此,他们便可免遭酷吏盘剥,兵荒徭役之苦!”心中苦道:我现在还给不了她金屋,只能给她一块平安之地,若婳,我不能让你再看见我丑陋的样子,等着我,很快,我就可以给你真正的金屋…… 邺城风云再涌,如今人人都知道华家当家的是大公子华璞瑜,真正主事的却是三公子华无缺,从前华无缺出入带着的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剑客,如今带着的却是一个柔媚如女子的少年,少年衣着华丽,容颜绝世,乍一看还当是皇亲贵胄,却是一脸的恭谨,随侍在旁,想寻华无缺麻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无论在什么场合,用的是什么诡计,在这美貌少年面前都休想得手。 翁良俊的作用却不仅仅是这个,若是如此,华无缺带着秦俊风也就够了,可怜他一人当奴仆还不够,他的奴仆也就变成了华无缺的奴仆,一声令下连魔鬼都要出动,是窃取情报还是栽赃暗杀无人知晓,不敢妄言,华家的财货不管到哪座山头都万无一失,不管到哪个势力范围都大开绿灯,这是商人们渴望已久而无力实现的梦境,不想短短的几年,就被一个后生做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这混乱的世道,什么都不安全,只有华家的商货最是安全,从前出个门要带现银,不方便也不安全,现在只要带华家的银票,全国各地都可流通兑换。 冬去春来,几度花开花落,宁轻尘和贺光远的身影在东都畿都防御使府中来往越密,直至都防御使到邺城回访,满城轰动。 天上风云早变,人间还浑浑噩噩,过得一日是一日,华家在外面风风光光,家中却是冷冷清清,横竖就那几个人,怎么塞都塞不满,春夏秋冬,也只那几人无奈地度过,华家在邺城自有别处华丽的庄园,那里人来人往,喧闹热闹,高朋满座,夜夜笙歌,商贾贵人一一前来拜见,财可通神,在这混乱的世道,更是几乎可以买到一切。 华璞瑜等自然可以到那边享受尊荣热闹,却一次都没去过,华璞瑜嫌闹的慌,华逸嫌铜臭味重,华乐嫌陌生,人虽多,但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不像是好人……华璞瑜等自在家里过着从前那种平静的生活,永远派人留着门,等那个随时可能回家,随时可能离开的家人,苦了些,失望了些,却也自得其乐。 疲惫至极的时候,华无缺躺在床上,也想那些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想,那远得几在天边,魂牵梦绕的爱人…… 叹息也似变得不真切,带着老旧的颜色和味道,幽幽一梦,经年远去,那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幸福,已是伸手无可触,无可寻觅了, 这一年又是个大灾之年,南涝北旱,饥民遍地,各统治者还一昧榨取钱粮,民怨载道,许多地区的愤而反之,各地均是一团混乱。 愈是荒年便愈是乱年,节度使之间的趁乱混战抢夺地盘的场景再次重演,无人想着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怜穷苦百姓在生死线上挣扎,还得忍受兵役之苦,混战连年,粮饷亦是不舍得给足够的,兵丁抢的到粮食便吃粮,抢不到,抓到的俘虏或者是当地的百姓,杀了便煮着吃了,不在话下,一时神州处处烽烟起,哀嚎遍地,连神仙都闻之胆颤。 方若婳所在的村庄平静依旧,村人茫然不知外边的形势,偶尔听人说来,还当是夸大其词吓唬人的,渐渐地,村里开始收留一些逃亡的饥民,方若婳如水般沉静的心湖被激起了阵阵涟漪,天下乱了,不知华无缺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影响,五年过去了,外表的平静并不能代表什么?如今一有动静,便马上想到他。 外面已经乱成了这样,唯有他们,仗着她前世的身份的福泽,在此安乐,向来是最讨厌世上有等级差异,有特权的,而她,又何尝不是在享受着特权。 村子里收留了一两个逃兵模样的人,不几日便来了一队凶神恶煞官兵,称要搜查逃兵,风筝大怒:“夫人所在的福地,岂能由你们乱来!”待要出手,方若婳忙拉住了他,民与官斗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乡亲们着想,不多时便搜到了逃兵,是两个年过四十的干瘦汉子,一脸的苦相,哆哆嗦嗦地哀求:“放过我们吧!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大荒,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放我回去寻找家人吧!” 风筝忍无可忍,扑了上去,这次方若婳没有拦他。 干脆利落地将那些耀武扬威的脓疱打得落花流水,临去前呲牙咧嘴地回头道:“好些不知死活的暴民,待我回去禀明将军,将你们一举歼灭,哎哟,也不知道这么一块流油的福地为什么没人来争抢……” 第五百一十七章 会是什么事 风筝扬拳威胁道:“来啊!叫你们将军快快来送死,再不快滚小心小爷不客气!” 方若婳心中一惊,是啊!若真如他们所说,如今外面已经是混乱不堪了的话,为什么他们这里没有遭受任何的影响,难道因为她的身份就能福泽至此么。 风筝忽然全身紧张起来,方若婳奇道:“怎么了?风筝!” “有魔鬼的气息!” “是翁良俊么!” “不是,比翁良俊的微弱许多,但人数很多,古怪了,怎么成包围之势却好像不是针对我们,我去抓一个来玩玩!” 方若婳忧道:“风筝……” “不必担心,夫人,他们可不是我的对手呢?”方若婳无奈,只好任由他去了,村民们心有余悸,风筝和方若婳回来已经有五年了,却不见那孩子长个,说他是侏儒,看着又不像,村民们早就好奇了,今日见他露的这手功夫,更是惊讶不已,纷纷向方若婳打听。 傍晚时候风筝回来了,小小的年纪,面色凝重,方若婳正好端了饭菜出来,见他呆呆的站在门口,喜道:“风筝,你这淘气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没事吧!” 风筝低着头不说话,欲言又止的模样,方若婳奇了:“怎么了?” “夫人……你,你还爱华大哥么!” 方若婳愣住了,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爱,怎么能不爱,那些铭心刻骨的爱情怎么能说忘就忘,这些年来,乡亲们不住地猜测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不答,不停地给她找婆家,催她嫁了出去,她只是沉默,不说愿也不说不愿,五年了,还是忘不了,无法责怪,无法释怀,无法再回到寻常,过普通人的日子。 方若婳强笑一声,上前搂着他的小肩膀,道:“你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风筝看着她,眼中是迷惑不解:“我抓了一个小魔,打了一顿,他告诉我说……是华大哥命令他们日夜守卫此处,保护夫人的,这村子里的地也被华大哥买了下来,所以这些年来,村子里的人都不用交税,都是华大哥在垫上,我们还当是都防御使要实施仁政了呢?”村里向来自给自足,极少和外人交往,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难怪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方若婳的脑子轰的一下:“真的么!” “千真万确,别说夫人,我刚开始也是不信的,我也想不出华大哥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还以为他是移情别恋,但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赶走夫人你呢?” 方若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积攒了五年的委屈随泪水流了下来,却是笑了,风筝看她又哭又笑,慌了手脚:“夫人,你怎么了?你这是哭,还是笑啊……” “我这是笑,我是高兴……这个傻瓜!”不过是怕她讨厌他,对他失望,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来,将她送走。 方若婳辗转难眠,脑子里一幕幕回放着和华无缺的点滴,泪流两行,一行相思一行怨,她该怎么办,在华无缺给的安慰里如他所愿地生活着,还是回邺城去寻他,他要做的事做到了吗?有没有再伤害无辜的人,他还好吗?还是忙得三餐都忘了吃吗? 最终,刻骨的思念吞噬了一切,方若婳无论如何都要回邺城去寻他,再也不要给他任何借口将她赶离身边了。 风筝忽然大叫一声:“好小魔,不服气么!”方若婳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忙赶了出去,月光下只见风筝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看着门外,门外一排五个黑影,朦胧月色下只见五人干瘦,骨骼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扭曲生长着,仔细一看,方若婳不由得吓了一跳,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丑陋的魔鬼。 见了她,五个小魔头一齐跪倒:“太**人,救命啊!” 方若婳定住了心神,道:“我只是个平常人,怎么救你们!” 其中一个小魔头倒是机灵,忙道:“方若婳姑娘现在开始比神天菩萨还要管用了,求冷姑娘快去阻止三公子吧!他再这样下去,咱们兄弟就要死得尸骨无存了!” “华无缺,他怎么了?” “老大中了他的圈套,成了他的奴隶,我们这些小跟班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仆人,兄弟们平素里给他忙东忙西的倒也算是好运气了,可怜我们这些人被他派到此处守护夫人,日夜被福地的圣灵之息侵蚀,五脏俱损,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怕要死无全尸了,他向来不把我们这些人的命当命的,小的也知道身为魔物,让人看轻是理所应当,还请夫人见怜!”说到最后,顺口又叫了她夫人。 风筝喝道:“住口,哪个要管你们这些肮脏魔头的死活啊!” 用魔鬼办事,那会是什么事,只有魔鬼才做的到的,还会是什么事,方若婳脑子里嗡声一片,苦道:华无缺啊华无缺,你还在做这些事,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满足,这五年来我一直不肯忘记你,你既然还爱我,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为什么?你要我怎么办,我已经忍不住要到邺城去见你,但你要我以什么姿态来见你,认可你的作为,当瞎子聋子不闻不问,还是天天同你争吵,求你放弃,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啊!为什么回不到从前。 “夫人……” 方若婳哀叫一声,撑住了几欲撕裂的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扭头奔回屋内,风筝慌了,叫道:“夫人!” 方若婳靠在门板上,听风筝将那几个小魔头一顿训斥,毫不留情地赶走,脑子里乱糟糟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只是爱一个人,却是这么的难。 村里人心惶惶,生怕那被打跑的官兵回去告状,带大批的人马过来将此地夷为平地,风筝却知道他们是不会回来了,那几个小魔头见势头不对,在他们出村后便将他们杀了个干净,连来的痕迹都消除了,不会有热知道他们来过这里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显露了气息被风筝知道。 方若婳煎熬不了几日,几匹快马,一封书信,就迫她做出了决定,村人以为是抓逃兵的人马来了,吓得抱头鼠窜,那几匹快马直到方若婳面前方停,一行四个头戴斗笠不见面目的江湖汉子,下得马来,跪倒在方若婳面前,恭恭敬敬地奉上厚厚的一封信,是翁良俊亲手所写: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不许强求 太阴,给你写这封信我是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我成了那人的奴隶,便誓效忠,不可相悖,幸好,这里面不包括向你说实话,向他所爱的女人报告他的情况,这算不得什么背叛。 我本以为事情既然是我挑起的,我就能够阻止他,想不到他比我想象的厉害的多,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个普通的凡人,你的眼光没有错,如此的潇洒,温文尔雅,又如此的志存高远,有勇有谋,我可以想象你当初是为什么爱上他了,如今回想,方知从前的愚蠢举动,均不过是在嫉妒,不服,为何他两度已凡人之身得到你的心,如今,我是心服口服,他比我想象的强大,,比我想象的更爱你。 听了此言,你心中必定在犹豫,要不要回到这个不复清澈纯善的男人身边,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会觉得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罪恶,但他说的也是不错:一将功成万骨枯,历代的好帝王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未必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人心事,我比你懂得,却并不希望你理解,你当是前世那个满怀慈悲守护天下的太**人,你当是今世单纯无垢的方若婳,你不会懂得这些权术计策,这也是他要将你赶离身边的原因。 话虽此说,对他的行为我却并不赞同,若他再生晚个几十年,我绝对不会反对的,大唐的运势还有几十年,他此刻羽翼已丰,同东都畿都防御使狼狈为奸,有他的强大财团作为后盾,都防御使就算连粮饷都拿不出来了,依然敢大肆招兵买马,四处征战,他出钱出力,大半的粮食,马匹,甚至是特殊兵器都由他提供,如今天下,风云暗涌,不知何时会酿一场惊天大祸,如今东都畿都防御使的势力越来越大,天下混乱,只怕朝廷还未有知觉,长安离洛阳不足一日之程,都防御使要是忽而举兵犯天子之地,再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便是乾坤难转,天下必乱,速来邺城。虽然你来也未必阻止的了他,但上天注定的运势不会更改,他再厉害也只是个凡人,如何与天争,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这早已注定的运势之所以会出现变数,全是因为你这一格神仙下世历此情劫,由你而引发的变数也必定由你扭转正途,我是魔,生灵涂炭,浊气侵天正合我意,只是,知道你一定会心里难过,所以,我也不想让它们发生了。 若来,这几人是我辛苦收罗的部下,可由他们保护着来到邺城,华无缺看得紧,逼我立誓要我魔族所有的人都听从于他,他还没想到我也可以招揽人类作为手下,可笑,我从前如此的藐视人类,不但在人类手里栽了跟头,现在还要依靠人类的力量,前世你对我的教导果然是正确的,仅凭力量真的不是强大。 方若婳和风筝跟着那几人快马往邺城方向而去,兵荒年岁,所有壮丁都被拉去充了军,土地龟裂,杂草大把大把地枯黄着,远去十里,人烟不闻,原来外面已经成了这番模样,方若婳心苦,华无缺毕竟是忠义将军府的后代,目睹此惨象,竟然还一门心思借此起兵…… 如今却已想不了那么多了,翁良俊所说的要是真的,这一切都要由她而终结的话,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赶去见他,不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终结,不管他们的未来面临什么样夫人困境,都已无路可选了。 这一日,行到一处小城,半城哀鸣,路可见白骨铺地,老妪弱童,于街角哀哀而泣,方若婳不忍看,只顾催马而行,大暑的天气,不多时便人困马乏,天下大荒,粮价可比黄金之价,就是如此也是有价无市,随行的汉子跑遍了全城都买不到一颗粮食,自己都不够吃了,哪里还有余粮卖与他人,风筝就要发怒,方若婳忙止住了他,叹道:“人家也是不得已,难不成要为我们饿死他们么!” 风筝道:“那可怎么办,夫人走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上!” 方若婳勉强一笑,嘴唇都发白了:“不碍事,我不渴!” 随行的汉子道:“就是夫人不渴,只怕马儿也受不了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风筝道:“这算什么?只不过是这里缺水缺粮,难不成处处都缺不成,我去给你们找些来!”说罢在众人的惊讶中化为一只白鸟凰,方若婳忙赶上几步,叮嘱道:“风筝,人家若是不愿,可不许用强!” “我知道,夫人放心!” 风筝满以为邻县就好了些了,没想到连跑几个县都是如此,好不容易到一个比较大的县城,找到了粮食,身上的钱却买不了多少,要按风筝的脾气,早就砸了这奸商的摊子了,奈何与方若婳有约在先,不得已,只好转向别处。 一阵惊天动地的吵杂,直吓的人心惊胆颤,吼声四面八方而来,定神一听,方知是百姓被压榨得不过,愤而反之,一人呼之,四方响应,饥民暴动,纷纷砸门入室,杀人抢劫,方若婳吓得面白如纸,四人忙守护在她周围,道:“夫人放心,这些暴民还近不得身来!”说话间,已有饥民看见他们衣着光鲜,又带着几匹好马,自然将他们列为抢劫之列,一声呼喊,几十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饥民蜂拥而来,那几名汉子毕竟是江湖人士,手起刀落,不多时便斩了几人,方若婳于心不忍,但又有什么办法,饥民已经抢红了眼,凭什么富人才有生存的权利,辛苦的是他们,挨饿送死的也是他们,这是什么世道,是什么道理,那些平时耀武扬威的富人就是家里养着再多的护院也敌不过蜂拥而来数不胜数的饥民,杀红了眼睛,泯灭的理智,甫遇抵抗,更是恨不得嗜心啖骨。 那四人连马匹都不要了,忙带着方若婳突围,马儿痛苦地长嘶,乱蹄愤起,不多时便被乱棍打死,立刻有人取刀割肉,方若婳被一人拉得跌跌撞撞,一行狼狈地往城门方向去,追上来的饥民越来越多,眼见城门将近,门口处并无什么人,那些江湖汉子忙将她往城门方向推去:“夫人你先走!”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定天下 城门处连天的马蹄声响,一声暴喝:“好大胆的暴民,竟敢行凶抢劫!” 方若婳惊而抬眸,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长矛高高的扬起,迅速地削下来……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抹鲜艳的腥香染红天际…… 华无缺迷糊之间,似乎有人在亲吻他的面颊,疲惫地睁眼,那张日思夜想,梦里千万次相遇的小脸正在面前,泪水点点,如初夏雨后荷花面上沾着的透明水珠。抚着他的脸,话也说不出,那双含烟带水的眼眸,却传达了太多的话语。 那一瞬间,华无缺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也想着故意板起脸来,让她回去,心中百般缠绵,只是说不出,做不到,只看着她的泪光,淡淡的一句,却似酝酿了许久,渴望了许久,说出来已带着遥远的叹息,“若婳……”仿佛是不信,纤长的指尖要触碰她的脸,手指被握住了,是一种凉凉的柔软。 “华无缺,我求你,放弃吧,不为百姓,不为任何人,只为你我,放弃了好吗?” 华无缺幽幽的叹息,最终还是让她知道了,他的保护不够么?为何总是让她担忧和哭泣? “你这番回来,只为了这个?回去吧,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牺牲我们的幸福来完成你的野心,你这样对我可公平?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扑入他的怀抱,华无缺只觉得心口一阵发凉,她的身体,是如此的不真实,她的发,她单薄衣料下光洁的背,都带着一种寒意,仿佛只是有质感的空气,华无缺不可抑止地觉得忧伤,心里痛得发慌,思维似乎被抽取了,一些疑惑,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人在吵,有人在叫他,华无缺不要听,不要答应,不要醒来,只要一会,一会就好。身子被人猛烈地摇晃,睁开眼睛时,华孤岚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弟,你怎么了?” 茫然四顾,是梦,竟然是个梦,明明是个很一般的梦,为什么心里却是如此的忧伤?无力地起身,不自觉地捂住了心口,“什么事?” “翁良俊好像发疯了,不顾一切的要离开邺城!” “什么?那样他会因言魂令而灰飞烟灭的!” “正是如此我才着急叫你,你看你是取消不许他不经同意擅自行动的命令,还是,让他自生自灭!” 华无缺忽然不耐烦起来,推开她行至窗前,碧空如洗,却带着某种肃杀之气,或许……只是太累,错觉吧。她应当在家乡过着平安的生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没有人能伤害的了她,这几日就要起事,过不了多久,就能将她接回来了。想着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坏人的权力到了一定的时候,做什么事都不像是坏人了,若婳,等着我,再要一点点的时间就好了…… 翁良俊跌跌撞撞地奔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强撑着身体慢慢行走,额上冷汗直冒,他能在灰飞烟灭前见她最后一面么?明明知道她是仙灵,就算死去也不会怎么样,但,想到她死前的恐惧,悲泣,想到她的不甘,翁良俊就心如刀割。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会以何种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深至灵魂的苦痛忽然消失无踪了,翁良俊赶到时只见满城的凄凉,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细若游丝的断断续续的哭泣,直把人的心都要磨碎了。 在死人堆中寻到满身血污的她,圣洁如她,竟然凄然倒在脏污的地上,圣灵之血同平民百姓的一般流淌。抱起她的身子,是令人心碎的凉,柔弱苍白如零落的莲花,飘零无依。泪水大滴大滴地滴进她的脖颈,孩子一般痛哭失声,“太阴,你这丑女,你这愚蠢的女人,就这样死了,你下界不是也太无意义了么……想不到,我叫你出来竟然是让你来送死,不啊,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神仙吗?怎么会这样呢!” 风筝手中的东西猝然落地,没有看清楚翁良俊怀里抱着的是谁,但那柔弱坠地的兰花般的手指,除了她还会有谁,不由得软倒在地,哇哇大哭。 方若婳微微的喘息,几无血色的嘴唇噏动,梦呓一般,华无缺,放下吧,太多的事实在我们的视野之外……为什么,要苦苦去追寻呢…… 前世,幻灭渊里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仙雾缭绕中她含笑回身看着他,带着羞赧也带着期盼,声音里竟然带着战栗,却是坚信着他会如她所愿的,“你愿与我同住天宫,享这无边的自在还是愿往人间,当那人间的宰相,辅佐君王,大定天下?”自然是如她所愿的,试问天下,谁不梦想着能羽化成仙,与天地同寿? 他将她搂在怀里,同看那幻灭渊里悠然飞去的鸟儿,目光飘渺,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郑重的询问,理所当然地:“我自然是愿为人间的宰相!” 身为神仙,普度众生,是多么伟大而遥远的事情,身为凡人,用短短的一百年,燃烧自己的生命,能做出什么来?他微微的笑,带着憧憬和跃跃欲试,一个人的自在,是多么的渺小,而神仙的爱,平分世人,世人又能感知多少?他不要一个人的自在,他要,天下自在!翁良俊说错了,他贪图的不是人间的荣华富贵,他贪图的是他能不能将上天赐予的才能用至几境,他贪图的是他的热血,他的豪情,能否在这混乱的人世豪情挥洒!他的名字,并不如后世神怪笔记所写的默默无闻,他拥有一个闪耀于历史的名字。如他所愿,他以他的才能,辅助君王,天下大定,百年归去时,他是含笑而去,此生如此,足矣,足矣,那仙界的安乐,岂能相提并论?他只不知他欢笑在一个女人的眼泪里。抚尸无声而泣,谁来怜惜她的爱情?跪于炎帝面前求得下世一世,她只是想要他一世的温柔,若她为凡人,他们的爱情还会有什么阻力?还会有什么不可割舍? 人世间的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虽然她于天地开时便存在于天地间,却还是不懂得,单纯地认为他们之间只存在人神之别的界限,却不知人世间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更多的明明相爱,却只能相互伤害,更多她不能理解的事。 第五百二十章 烦杂依旧 华无缺和秦俊风,宁轻尘一同回家看望华璞瑜等,华家的府邸毕竟是老旧了,一百年过去了,那堂皇的府邸已如陈旧的马车,似乎随时会吱呀作响。 主仆三人正要进门,忽闻身后异响,翁良俊抱着一个苍白的身体,和风筝出现在人前。华无缺看了一眼他怀中的人儿,顿时所有的思维都被抽走了,呆呆地走下来,走下来,听宁轻尘哀呼一声:“方若婳姐姐……”顿时心中所有的幻想都崩塌了。 一百多年前,华家先祖本可以凭着自己的势力同其他节度使一样划立势力范围,世代富贵尊荣,听闻华家人及其后世子孙血气非常,可镇天下阴气,大唐运势几多变数,若得华家一镇阴气之眼,可保国运平稳。华家先祖自愿放弃名利,举家迁往邺城,皇家感其大义,赐号忠义将军,为华家大建府邸,许其大唐在日,永世尊贵。 华家先祖怕后代不听管束,便与皇族约定,若华家后代擅自离开邺城,格杀勿论!一代一代的下来,是华家人忘记了,流失了当年的承诺,与皇家的约定只剩下那条永世不得离开!渐渐的荣耀和感谢变成了枷锁和束缚,变成了华无缺痛苦的来源。皇家没有欠了华无缺的,是天下欠了华家的,华家人一百多年来,代代牢狱一生,在此困禁而死,受阴气所害,大多命运多舛,不得善终。大唐的运势还有几十年,今反是反,几十年后反也是反,但几十年后那是顺天应命,现在反只能引发浊气侵天,生灵涂炭。 华无缺在方若婳冰凉的颈间深深埋首,她的气息依旧同从前那样,,带着遥远的花香,让人如沐春风,而今时今日,却让他泪流满面。 方才方若婳的到来究竟是真是假?是她离开人间前最后一次挣扎着,以魂灵之态入梦么?从来没有向他要求什么,埋怨什么,那一句:牺牲我们的幸福来完成你的野心,这样对我可公平……如今想来,华无缺肝肠寸断,他太自私了,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对她是否公平。一心一意地做他喜欢的事,理所应当地叫她等待,等待,却忘了问自己一句,这样对她是否公平!如今真相大白,他所要讨还的公道本就不存在,忽然间,曾经的牺牲和努力都变得那么的可笑。 翁良俊眼中悲苦,“太上老君还说,那化为蛟妖的华天行和鬼魂华孤岚,请他们好自为之,如此的祸害苍生,待得人间浊气一清,定要来取他们的狗命!再委屈,也不能迁怒他人!她下界历经生死,只为了你,你却为她做过什么……你的委屈又何能与她相提并论!直到死,她都不忘要你放下执念,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她不是为世人,而是为你,逆天而行,只有死路一条,她只要你为她也为你自己做这一件事!你若是个庸庸碌碌,毫无雄心大志,会在天界享受逍遥的人,只怕她也看不上你,而你这样的人,是不能给与她幸福的,为什么要出现?我求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风筝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大哭着摇着,“华大哥,夫人死得很苦的,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她。但她为你连天宫都不要住了,我求你了,为她做一件事吧!她的灵魂现在无处寻觅,我知道,她牵挂你,她担心你,所以不能顺利归位,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让夫人担心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本不该求凡人的,为了夫人,我求你了!” 华无缺含泪亲吻她冰凉的耳垂,初见她时只是遥遥的一眼,真正仔细的看她,是在华家的大厅,她疲惫而睡,长长的睫毛犹挂泪滴,如今,她再也不会苏醒的容颜依旧是当初那悲伤的模样。总是让她伤心,让她等待,长夜孤灯,一夜又一夜地灯油燃尽,既然他不能给她幸福,为什么这个傻女人还是一世又一世的爱着他? 苦笑一声,看着她的小脸,默默道:何必求我,我只要一个公道,现在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对先祖牺牲的亵渎……是我错了,我想错了,我做错了,为此错误我愿失去一切,但为什么,却是失去你?若婳,你可愿随我永住这华丽的牢笼?有你,便是囚禁一世,也不寂寞了…… 一种凉而柔软,由额角,顺着眉梢,滑至脸庞,似乎是一只手停留在那里,空气中有透明的泪水滑落,那股淡淡的,只要她在就会将人轻柔包裹的温柔让华无缺呆住了,某种视线穿梭中似乎有一声释然长叹。 尘缘已了,我回天界了。 抱着她的尸身转身走向华家的大门,身后乐声隐隐,飘飘似从天上来,羽衣纷纷而下,迎接圣灵归位,沉寂许久的水精宫,缓缓地放出圣光来,重新福泽天下。 尘世的一切似乎已经了结,或许吧。 人世烦杂依旧,纷争不断,许多人也如他这般想不明白,这样的世界既然已经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必要了,为什么上天还要给他存在的期限呢?许多人想过,努力改变过,大部分人最终不过是用失望包裹着卑微的身体,暴尸荒野。总有人,恰好在合适的时间,恰好的地点,做了恰好的事,成就历史给与他的名。天上时光日日相似,人间转眼已沧海桑田,她看不到,也看不真切,又一轮的长河渐落,宫女们轻拈水晶灯罩,绣口轻轻,吹熄了烛火,一痕碧烟无奈地飘飘而散。幻灭渊的牡丹抽出新芽了,浅浅淡淡令人愉悦的新绿。 人报有客来,转过身来,一大一小转过屏风,是翁良俊和风筝。风筝就要扑过来,被翁良俊拉住,风筝方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却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孩子在太上老君门下,果是学的乖了。太**人反倒被他逗乐了,“你这淘气,和我还客气么?”招手叫他过来,风筝欢喜地投入她的怀抱。翁良俊痴迷地看着她的脸,依旧是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头上身上,是他喜欢的专属于她身份的尊贵服饰,而神情,却脱不了那份尘世的牵挂。 天界的逍遥快活,还是抵不过那份落寞么? 第五百二十一章 随他去 对她,却是死了心的,有些人只会爱一次,后来的人再好,也不能进驻她的心了,这个道理,他到现在才算明了。故意淡淡道:“近来还好么?” 太**人点点头,这样的天界,这样的生活,还会有什么不好么? “你呢,还是不愿脱魔而成仙?”翁良俊的表现,可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风筝挤眉弄眼,“他那是大小通吃,坏死了!我被师父管得死死的,哪也不能随便去,他倒好,爱去哪去哪,还故意讲给我听,气我!”嘟着嘴,一副要惩治翁良俊的样子,这小鬼,分明只是妒忌。 微微的垂眸,不自觉地问道:“你可有到人间去?” 翁良俊心中一颤,不自在地道:“最近去了,大唐运势已衰,如今出现一个年轻的节度使,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风筝道:“华大哥若再晚生几十年,只怕也……”翁良俊看了他一眼,风筝连忙噤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即改口,“师父说过,华大哥所做的事虽然有伤天理,但最后毕竟能为大义弃之,功过相抵,而且,他心怀仙灵,这样的人注定是要羽化为仙的,未几世便可白日飞升了!” 太**人感谢他的好言安慰,心中却苦,隔了几世,能否尘缘再续? 人间,又是一年春来到,几十年过去了。芳衡渚当年方若婳亲手所种的桃树已经成了老树了,满树红云,窗下庭前纷纷洒洒,飘飞如梦。树老了,人更垂垂将暮,苍老的面皮,雪白的发带着粉色的花瓣流连于地,早已看不出当年的英挺不凡。树下躺椅上迷迷糊糊的小憩,花瓣落了满头满身,干枯如树枝的手指还隐约见得当年的干净修长,此时安稳地放在胸前一块未绣完的白色丝绸上,丝绸绣了点点的桃花,栩栩如生,永不凋零。或许是因为人老了吧,分明就在鼻尖前的浓烈花香,闻起来却总似遥远,化为淡淡的甜,带着少女雪白的肤散发的温热气息。 恍惚如梦呵,外面风云几何,已全不知晓了,老了,也没有力气再想些如果如何如何的事。 一个小小的女孩,梳着双鬟,机灵的大眼睛机警地看着他的脸,小手悄悄的去扯他手下压着的丝绸,丝绸亦老了,微微的泛黄,奇怪了,这样老旧的东西,为什么这样的宝贝? 两只小手被另一双也很苍老的手抓住了,女孩儿咯咯地笑不了几声便自己握住了嘴,轻轻地随老者离开这院子。 “爷爷,为什么三爷爷不成亲呢?” “因为答应了一个人,非她不娶。” “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 风起烛灭,苍老的手无力地滑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大风,卷起大批的花瓣,那泛黄的丝绸挣扎着,挣扎着,无力地随风飘向天际,华无缺的梦,便在桃红零落的春天里,随着那遥远的花香而去。恍惚不知岁月,不知身在何处,隐隐约约的只看见九天之上,幻灭渊下牡丹抽蕊吐苞,酝酿着一场繁华大梦…… 那青涩的誓言犹在耳边,转眼,他却因为一点的误解而只会做让她难过的事。 回望那昏黄的窗口,方若婳纤细的身影犹立窗前,似乎在寻找他消失了的身影,又似乎,只是在等待那个人,想到那个人,翁良俊不再是满心浓浓的醋意,华无缺在他心里,已成了她的所有物,她的附属品,如同她发上的因钗或者手中的罗帕,只是她的东西,不附带任何意义。 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从前是我错了,等着我吧! 华无缺已近十日不回,轮到华璞瑜害怕了,怕他真的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华无缺遣人捎话来说,方若婳什么时候离开他就什么时候回来。 回想方才的情景,宁轻尘脸又红了,却也忍不住想,要是他真是秦俊风……随即全盘否定,像秦俊风那样老实木讷的家伙怎么会做这样的动作,他说话只会直来直去木头一样,半点脸色都不会看,更别说哄女孩子开心了,以后哪个女孩子喜欢他一定是场灾难。 宁轻尘和哥哥宁契军在书房里说着什么?窗户大开着,宁家两老隔着飘飞的柳枝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两人,宁夫人道:“太好了,你看,我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这次回来,好像性子也收了一些,不像从前那样整日见不着人影了!” 宁老爷没有那么天真,心中忧道:这个孩子定然是看上那个华家公子了,她一旦对那个男人失去了兴趣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唉!这孩子也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的不晓事呢?又不是男娃娃,要是男娃娃倒还没什么?女娃娃的像什么话,但这孩子也管她不住,只能任由她胡来了,宁老爷对这个女儿是极得意的,虽是性子太烈了些,但文才武功胆略见识许多男儿都不如她,她错就错在身为女儿身,若是男子那该多好。 风筝闷闷地飞身化做一只白鸟,慢慢地往山下去了,仙山处处仙气弥漫,一丝的妖气根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条似龙又似蛇的生物在风筝身后优雅地探出头来,嘴里紫气一团,似乎叼着什么?看着风筝的背影,似有所思。 风筝一到华家就看见屋顶上一团金光,忙飞直跟前,落地为人形,上前喜道:“菩萨,您怎么会来这里!” “原来是白鸟凰,华家又添人丁了,这地方阴气十足,所以我来保佑华夫人顺产,母子平安!” 风筝大喜:“华大公子要添宝贝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去看看!” 菩萨拦不住他,只得笑着摇摇头让他去了。 方若婳彻底绝望了,他连一个询问和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和风筝向华家人一一辞行,华璞瑜再三拦她,方若婳凄然强笑道:“华无缺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外面也不知道是谁在伺候他,他是认床的,这些天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梅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可怜她对华无缺一片痴心,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扫地出门。 第五百二十二章 你终于醒了 “小丫头,要是随便一个小丫头就能把他迷的神魂颠倒,他也不值得本小姐喜欢了!” 人报宁小姐求见,方若婳听闻,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说罢迎了出去,见了宁轻尘,含笑款款施礼,水眸微抬,盈漾着浅浅的笑意,宁轻尘竟是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似是羞赧,不一会便由红转绿,由绿转白,仿佛是愤怒,是不甘,是怨恨,羡慕,崇拜……让一个美丽的高傲的女人放下她的高傲最有效的办法是让她看见一个比她还要美丽的女人,宁轻尘的狂傲在一瞬间崩塌破碎了。 方若婳忙叫风筝着人去请大夫,宁轻尘再怎么有错毕竟是女孩子,方若婳也怪秦俊风下手没轻没重的。 一时人手忙脚乱地去了,秦俊风歉道:“公子,我……” 华无缺笑道:“不妨,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那姑娘也该吃点苦头,杀杀她的锐气!” “那位小姐是公子的亲戚!” “算不上,只是一个客人,秦俊风你不需放在心上,你随我来!” 将他带到了芳衡渚:“秦俊风,日后你便同我住在这里可好!” 秦俊风喜道:“自然是好的,秦俊风前些日子做梦都想着日夜保护公子!” 华无缺道:“你有此心我感激不尽,但是,除非人类,不然不要轻举妄动,枉送了性命!” 秦俊风奇怪了:“难道还有不是人类的敌人不成!” 飞月拉了拉小姐的衣袖,暗怪她怎么如此的无礼,小心被人看扁了去,她自然不知道她家小姐心中的奇妙变化,只一会,宁轻尘便大方行礼:“方若婳姐姐!” 方若婳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没有看夏亦平的脸。 “我要回风越了。” “刚好。”夏亦平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笑吟吟也落了一枚。 “恩?” 方若婳是明显有些意外的。 “老太后生辰,我得去送礼。” 方若婳这才恍然大悟。 老太后的生辰她怎么给忘了。 方若婳嘴角的笑越来越深,看着满地鲜血的眼中渐渐泛起血红。 哈哈!她喜欢。 两道红影在几十个刺客之间打的游刃有余,袖依和其他侍卫看着与夏亦平并肩作战的方若婳心里顿时升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眼神刺骨,气息冰冷。 袖依眉头一皱,身影瞬间消失在车队之中。 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车队到了临城分号的时候方若婳终于醒过来。 “好痛。” 不只是腿上的伤口,浑身上下酸痛极了,头也昏昏的,好像被人痛打了一般。 “宝贝儿你终于醒了。” 夏亦平依旧是一脸的邪魅,手指轻轻抚上方若婳的发。 “到哪了?” “临城。” 方若婳点点头,望向窗外没再说话。 怎么睡了这么久,本来还想去看看她和华无缺住过的院子。 “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哪里。” 夏亦平细长的手指穿插在方若婳乌黑的发丝之间,轻轻梳理着有些微乱的头发。 “风城。” 这样的女人,才配的上他们王爷! 一个女人在面对这样危险的境地都如此勇猛,他们这群大男人若是不拼尽全力,岂不是要让别人看笑话。 “杀!” 袖依大喝一声,士兵们越发的有劲头了。尽管那些刺客已经是优中选优,虽然那些侍卫们的功夫并没有强过他们,可在这样的气势之下,他们却招架的力不从心。 华无缺已经接回老太后回了宫里了吧。梦纭香呢?也跟他一起回去了么?这次应该不光是太后生辰吧,说不定同时宣布的会是他和梦纭香的婚讯。 “不收,不收也行,那宁姐姐要带秦大哥到邺城逛逛去,听说今天街上可热闹了,灵隐寺外那十里的桃花都要开了,城里大大小小携着食盒到桃花林中祭拜花神,还有什么花神祭,可好玩了,秦公子初来邺城,我这个当东道主的说什么也该招待一番,秦公子赏脸则个!” 风筝大跳起来:“啊!我要去我要去!” “不行!” “啊!,我要去嘛,顶多我答应了你就好了!”不就是陪他们捉捉迷藏嘛,反正风筝也闲得无聊,答应了就答应了吧! 宁轻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回身竖起小拇指:“当真!” 风筝慌忙把两只手往身后藏,周翰墨给他下过言魂咒法,无论答应什么永远都不能反悔的,风筝这才踟蹰了起来。 宁轻尘道:“怎么,不敢拉钩么,这么没有诚意!” 风筝想了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又想到外面的热闹,也便管不得那许多了,伸手和她拉钩,凡人看不见的蓝紫色的烟尘自两根手指间袅袅升起,宁轻尘小孩一般和他拉钩,又正儿八经地拉了秦俊风一同过来,纳头就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方若婳心中更喜,看她同看方婷婷已没有什么两样了,柔嫩的手携了她的柔荑,宁轻尘为那指甲上血红的颜色微微的羞恼了一番,莉娘虽好了些,却还是见不得生人的,方若婳便同她到芳衡渚去坐。 那身影太寂寞,寂寞到明明已经傲视天下,却没有一人能为他扶平那皱起的眉。 华无缺,过了这么久,为什么我还想陪在你身边,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细数地久天长。 “月光色,女子香,泪断剑,情多长,有多痛,无字想,忘了你,孤单魂,随风荡,谁去想,痴情郎,这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有谁能称王,过情关,谁敢闯,望明月,心悲凉,千古恨,轮回尝,眼一闭,谁最狂,这世道的无常,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方若婳笑着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轻轻哼起歌。 好一句这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有谁能称王,好一句千古恨轮回尝,好一句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到了芳衡渚,宁轻尘已神色如常,自顾的扫视这个地方:“这儿就是华三哥住的地方,也是你曾经伺候他的地方!” 方若婳愣了一愣,颔首道:“是的,宁小姐请坐!” 她曾经是华无缺的使唤丫头,和华无缺私定终身。虽然现在华家人已不放在心上,在外人看来却依然是笑柄一个,宁轻尘进门就说这个,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宁轻尘转头对飞月道:“你不是说人家只是个小丫头,你看看要是是你在这儿,可能引逗得华家的三公子和你私奔!” 第五百二十三章 思虑不周 贺光远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他,为他办事更是不敢不尽心尽力,贺光远心里知道,这样的人是他永远也对付不起的,不如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与其用自己的性命去博那不属于自己的巨富,不如留着性命安安分分,再说华无缺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主仆两又商量了些别的事,华无缺道:“日后若非有万分要紧的事,不要来找我,有事你告诉秦俊风,我得了空自然会去寻你!” 宁轻尘和哥哥宁契军在书房里说着什么?窗户大开着,宁家两老隔着飘飞的柳枝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两人,宁夫人道:“太好了,你看,我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这次回来,好像性子也收了一些,不像从前那样整日见不着人影了!” 宁老爷没有那么天真,心中忧道:这个孩子定然是看上那个华家公子了,她一旦对那个男人失去了兴趣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唉!这孩子也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的不晓事呢?又不是男娃娃,要是男娃娃倒还没什么?女娃娃的像什么话,但这孩子也管她不住,只能任由她胡来了,宁老爷对这个女儿是极得意的,虽是性子太烈了些,但文才武功胆略见识许多男儿都不如她,她错就错在身为女儿身,若是男子那该多好。 宁老爷感叹了一回,便拉着宁夫人去了,不打扰他们兄妹俩商量事情。 宁轻尘池塘中的揽月亭中,趴在栏杆之上抹着眼泪,满心的委屈,但委屈什么?哭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平白无故的跑来这里做什么呢?她虽认定自己是人见人爱,但心里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吃她这一套的,又不是真一门心思要嫁给华无缺,她白白跑来这里受什么气,秦俊风当她是勾引他主子的狐狸精,连靠近她都不要,那眼里脸上的嫌恶和不屑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明白地说讨厌她。 想到这里,宁轻尘哭得更加伤心,一个男声冷冷道:“你在哭什么?” 宁轻尘吃了一惊,竟为自己的眼泪羞愧起来,却又恨他让她如此的狼狈,如此的痛恨自己,如此一想哭得更凶,方才只是抽抽搭搭的,现在索性哭出声来:“就哭就哭,你管的着吗?你来这里做什么?免得我脏了你的眼睛!” 曲戚送璃儿回宫,勉强接受肴王赏赐的豪宅,却对肴王的授官毫无兴趣,每日只是与王都名士饮酒作乐,日晚方进宫接璃儿回府。 王都名士素闻“林下君”大名,如今又得近交的机会,岂能不趋之若鹜?王都渐渐形成了以曲戚为中心的名士集团,丞相胡炔对此颇为忌惮,却又碍于长公主,一时拿曲戚毫无办法。 宁轻尘笑道:“这你可猜错了,他从来不凑热闹的,他身体不好,华大公子从来不让他做事的,不过我和他相处了几日,却并不觉得他身体不好,也不知是外面的传言有误还是怎么了?”见兄长好像没有听她的话,还是四处张望,宁轻尘道:“哥哥,我看你不是想见华三哥,是想见方若婳姑娘吧!你想的可真美,她现在可不是丫鬟了,就算嫁进了华家,也没有内眷出来应客的道理啊!” “你这个丫头又拿哥哥说笑话!” 想起那日她一个人站在皋亭里,面向远天,衣袂随风,竟有种望鹤归来的逸然和惆怅,他在亭下看了半晌,竟忍不住举步拾阶,来到她身后的时候竟不想打扰她,最后还亲自将美度娘写来的信交给了她。 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已在纵容她,胡炔心头掠过一丝烦躁,脸色也暗沉了下来:“量你也不是对手!” 宁轻尘嘻嘻笑:“敢想还怕人说么,哥哥,我既然来了总要进去打声招呼,你不用理我了!” 说罢便假装要小解,偷偷溜入内堂,华府她是熟门熟路,径自到梨香院去寻方若婳,方若婳并不在梨香院内,她和风筝,华无缺在和梅氏,孩子一起,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才好,梨香院没有上锁,宁轻尘自己推门进去,秦俊风正巧从芳蘅渚出来,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门也不敲便往梨香院去了,心叫不好,今日大宴,家中的家丁丫鬟多在前厅伺候,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难道是从宴会上溜出来的,欲意何为。 贺光远心知他是不想让方若婳怀疑和不快,连忙点头:“是,是,小人思虑不周了!” “华家管事的是大哥,再说,若不是其中还有如此的蹊跷让大哥不得不答应的话,大哥怎么会淌这趟浑水,让我出门做事他更是不会同意的,再说,太过刻意会引起翁良俊的怀疑,秦俊风,并非为官的才会有权势!” 秦俊风虽还未明白,也只好点头。 方若婳和宁轻尘在梨香院,听玲儿兴致勃勃地讲早上书房里的争论,这华府里就没有多少事是瞒的过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也亏得华逸肯跟她说,也不知道是借她这张嘴传达还是什么的。 方若婳听罢郁郁寡欢,华无缺自和她出了这个大门就不再是那个肯屈服的华无缺了,方若婳真怕他又像在南达城那样,玩弄权术,伤害人命。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这样矛盾着。他不是青龙将军,她也不是度娘,他是深沉难测的丞相,她不能像度娘那样交付自己,她只是想留在相府,没有打算离开…… “就算不是这样,丞相大人由得我自作主张吗?”方若婳勾唇而笑,手指松开,一颗棋子从指尖滑落,在棋盘上跳出声来。 华无缺挥手让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的凝眉,唇角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他现在的样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方若婳曾痴痴迷恋的似水的温柔,清澈干净。 分明是青天白日,方若婳却恍惚听到魔物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华家后花园很大,种着各地珍贵的花卉,据说还是当年修建的时候皇家特地的从各地运来的。 第五百二十四章 何苦 方若婳听他说得忍俊不禁:“说得好像很可怕似的,她很厉害么!” 华无缺搂了她的纤腰,逗她:“可厉害的很,险些把你未来的相公都抢去了!” “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华无缺点住她的芳唇,整色道:“我介意,华无缺在此明誓,此生非方若婳不娶,且终生不纳妾!” 方若婳动容道:“你这是何苦!” 宁轻尘要找华无缺打听华府之上哪里来的奇怪的人,才进门就看见了秦俊风。虽然明明知道方才在凉亭上的人不是他,但还是忍不住脸红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进门去。 听了她的叙述,华无缺心中有了底了,这翁良俊欲意何为,是在给他树立一个新的障碍还是给他多一分和他相争的筹码。 “华家管事的是大哥,再说,若不是其中还有如此的蹊跷让大哥不得不答应的话,大哥怎么会淌这趟浑水,让我出门做事他更是不会同意的,再说,太过刻意会引起翁良俊的怀疑,秦俊风,并非为官的才会有权势!” “只是贺光远是华无缺的老朋友,颇得默契,大哥这个检校只怕也做不了多久,只是暂时把贺光远调来用用,白总管千万不要多心!” 秦俊风虽还未明白,也只好点头。 方若婳和宁轻尘在梨香院,听玲儿兴致勃勃地讲早上书房里的争论,这华府里就没有多少事是瞒的过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也亏得华逸肯跟她说,也不知道是借她这张嘴传达还是什么的。 方若婳听罢郁郁寡欢,华无缺自和她出了这个大门就不再是那个肯屈服的华无缺了,方若婳真怕他又像在南达城那样,玩弄权术,伤害人命。 宁轻尘道:“本来华三哥一回来就该和方若婳姐成亲的,先是小公子出生,再是遇到这件事,只怕你们的婚事要拖上一段时间了!” “他是我们家的客人,住在客房,不过他这人有点古怪,他想见你你才找的到他,不然你是见不到他的!” “他是什么来历,总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的很不简单!” 华无缺笑道:“没错,他的确很不简单,他化装成秦俊风,呵呵,估计秦俊风是被他作践了一番了!” 回想方才的情景,宁轻尘脸又红了,却也忍不住想,要是他真是秦俊风……随即全盘否定,像秦俊风那样老实木讷的家伙怎么会做这样的动作,他说话只会直来直去木头一样,半点脸色都不会看,更别说哄女孩子开心了,以后哪个女孩子喜欢他一定是场灾难。 宁轻尘笑道:“这你可猜错了,他从来不凑热闹的,他身体不好,华大公子从来不让他做事的,不过我和他相处了几日,却并不觉得他身体不好,也不知是外面的传言有误还是怎么了?”见兄长好像没有听她的话,还是四处张望,宁轻尘道:“哥哥,我看你不是想见华三哥,是想见方若婳姑娘吧!你想的可真美,她现在可不是丫鬟了,就算嫁进了华家,也没有内眷出来应客的道理啊!” “你这个丫头又拿哥哥说笑话!” 宁轻尘嘻嘻笑:“敢想还怕人说么,哥哥,我既然来了总要进去打声招呼,你不用理我了!”说罢便假装要小解,偷偷溜入内堂,华府她是熟门熟路,径自到梨香院去寻方若婳,方若婳并不在梨香院内,她和风筝,华无缺在和梅氏,孩子一起,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才好,梨香院没有上锁,宁轻尘自己推门进去,秦俊风正巧从芳蘅渚出来,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门也不敲便往梨香院去了,心叫不好,今日大宴,家中的家丁丫鬟多在前厅伺候,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难道是从宴会上溜出来的,欲意何为。 “你为我连天宫都不要了,如果我连一个永不离弃的诺言都给不起,如何值得你为我舍弃!” 方若婳满心的甜蜜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温度,和脸上的欢喜相比,内心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不安,是奇怪的忐忑,这种感觉像挥之不去的阴霾,让她的欢喜变得古怪。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第二日,华璞瑜带着华无缺华逸去扫母亲的墓,灵隐寺也许久不曾去了,正好一同前去,方若婳留在家中照顾梅氏,宝宝已经七个月大了,梅氏满心欢喜地给宝宝准备小衣服小鞋子,猜测着孩子的性别,讨论着取些什么名字才好,午饭他们没有回来吃,两人便自己吃了,服侍了梅氏入睡方若婳便回房。 宁契军心中哀叹道:外面不少人说我这妹妹是水性杨花,其实她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她认为值得嫁的人而已,她看上的每一个男人刚开始都是不错的,妹妹也是真心的在和他们交往,是那些男人不几天就露出了马脚,落在了她的眼里,怪得妹妹耍他们玩吗?依这孩子的要求,不知道要怎样的男子才看的对眼呢?她又是个不肯委曲求全的人…… “妹妹,你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肯嫁,姑奶奶,求求你了,快嫁出去了吧!你不出嫁哥哥不敢娶啊!” “哥哥,你还怕我把嫂子吃了不成,我要的人……他要是个男子汉,真正的大丈夫,他要让我欣赏他,崇拜他,甘愿为他而疯狂!” “你呀,眼界这么高,哪里会有男人能够符合,你就是看上乞丐我们都管你不住的,我管不了你,只有一个要求,他要是名门大户的倒还好,不然最好是入赘宁家,我可不希望我的妹妹穷困潦倒的!” 行到华无缺曾经住的雨歇馆,蓦见那棵老桃树结满了粉红色的花骨朵,细雨纷纷,料想不几日就要开放了,到时候满院桃红飘落,一场繁华的桃花雨。 方若婳在雨歇馆前住了一会,为她撑伞的小丫鬟静儿忙道:“冷姑娘,我们快走吧!大公子不许我们靠近这里呢?”周翰墨告诉他,这里是阴界的入口,对他们这些华家的嫡系后代虽然无伤,但对普通人还是有些影响的,所以华璞瑜封了这所院子,让它真真正正的成为鬼魂出入之地,这些方若婳是知道的,只可惜了那桃树,那是华夫人生前亲手所种,华无缺最喜欢的树,可惜以后只能远远的看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一齐动手 华无缺笑道:“正好秦俊风你来了,帮我去做一件事吧!宁小姐可否同去!” 宁轻尘边走边奇道:“明明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随便叫个伙计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叫你去,还要我跟随着,我看华三哥是和那个陈总管有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道:“公子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容质疑的,仿佛在说宁轻尘多事瞎猜疑,宁轻尘看他脸上有怒意,非要逗逗他:“是是是,是有道理,但是人家的道理只是对着陈总管,奇怪了,同样是从南达城千里追随而来,怎么有些人却让人这般的不待见呢?”说罢故意不看秦俊风,想象着他的脸色灰黑成了什么样子。 将碍事的狱卒支走,华无缺还未及问话,秦俊风先歉道:“累公子到这肮脏的地方了……” 华无缺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为你来这种地方!” 秦俊风怎知她心里这些奇怪的想法,道:“好……那我也不出去了!”她是为他来坐牢的,现在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宁轻尘呆了,自己骂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难道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么。 “……你背我回去我就回去!” 华无缺惊讶地看着他们,秦俊风尴尬地傻笑着,华无缺道:“看来这马车我是白赶来了!”宁轻尘埋头在秦俊风颈后,假装睡着了,两手却箍得愈紧。 华无缺道:“宁家还不知道这情况,小姐刚出狱,理当先回家一趟,秦俊风,你送她回去吧!” 秦俊风秦俊风自从回来以后就变得怪怪的,从前每天都是神清气爽,上蹿下跳的,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精打采的,好像丢了魂,方若婳在这边和丫鬟们浇花,丫鬟们指着他吃吃偷笑:“冷姑娘,你看秦公子,多像一只呆头鹅!” 人报宁轻尘来了,秦俊风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丫鬟们嘻嘻地笑出声来,闹得秦俊风一个大红脸。 宁轻尘没有看见方若婳也在,人未进门便叫道:“秦俊风!”蝴蝶一般奔过来,握住了他的手,秦俊风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不住地往方若婳处张望,见了方若婳,宁轻尘却是大方,笑吟吟地唤道:“方若婳姐姐,你也在这里!” 方若婳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们下去了,听身后宁轻尘且娇且嗔地:“秦俊风,我几天不来,你也不会去宁家找我!” “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已经和家里的下人说了,只要你来找我必定要放进来,在家里等了你几日,竟然都不来找我,难道我来寻你就合适了吗?” “每一个都是,那他们……是怎么变得不完美的!” 宁轻尘僵住了:“你还在在意那些人的话!” 秦俊风愣住了,随即心冷如铁:“我不在意别人的话,我只是不想像他们一样,终有一天要满世界的找你,莫名其妙的被你离弃!” 原来是这样,宁轻尘微微的一笑:“那你告诉我你有哪些不完美的地方,我好鉴别一下!” 华无缺和风筝疲惫地行在回去的路上,风筝道:“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自然是有的!” 风筝抬头看了华无缺一眼,迟疑道:“别人都说华大哥舍不得出钱救秦大哥,是不是真的!” 华无缺笑道:“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出钱还好,出了,这官司一年半载的也结束不了,秦俊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关他几天还好,时间长了,可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来!” 风筝明白一些了,欢喜道:“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秦俊风更是羞愧,华无缺给他倒了一杯酒,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和宁小姐都不会杀人!” 秦俊风握着酒杯,拧了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出手一向是有分寸的,就算加进轻尘那一巴掌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打死,又不是豆腐做的,我也想不到是怎么回事,原以为到了衙门能说清楚,没想到越说越糊涂,稀里糊涂的就被关进来了!” 两个官差拿着大棒便打,秦俊风的脚微微一让,转脚便招呼到那官差的小腹,宁轻尘也不和他们客气,轻如仙鹤地让了开去,那小子还未明白过来就不见了人影,宁轻尘声音忽然出现在耳侧:“我在这,你看什么呢?”说着揪过那小子的衣领,左左右右地给了他十来巴掌,那小子毫无还手之力,愣愣地让她打了,被宁轻尘推开了出去只顾两手捂这被大肿了的面颊惊恐地退后,宁家二老唉声叹气,干瞪眼瞧着。 谢知余大怒,重敲了惊堂木,喝道:“宁轻尘,你放肆!” 宁轻尘楚楚可怜地:“小女子不敢放肆啊大人,只不过想把小女子清白的证据拿出来给大人看!” “什么?什么证据!” “街上人人都看见了,小女子不过是打了那姓周的一巴掌,要是这样就能把他打死了,那那位小哥够死上十次了!” 谢知余没想到他还未发一言就被她一顿抢白,又不能拿她怎么样,顿时恼羞成怒,道:“那……那也是你和他一齐动手,将那周公子打死的!” 宁夫人不依了:“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街上人人瞧得清清楚楚,就算我女儿只是在临死的人脸上打了一巴掌,那也不能算是我女儿杀的人啊!”围观的纷纷议论,周通判便坐在一旁,看得脸色都青了,立起身来大怒道:“那也是这妖女教唆的,不然这小子与我儿无仇无冤,为什么要杀了他!” 正窃喜,手臂忽然被人拉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秦俊风将她拉往身边,半挡在她的面前,沉声道:“小心!” 宁轻尘愣了一愣,方反应过来,几个陌生的男人靠近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富贵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眼中却一股与外表不相协的冷峻之色,把玩了手中的描金折扇,冷冷地看着她,那副神情仿佛要把她看穿,宁轻尘心道:是他,哼,他还好意思站在我的面前,虽说并不怕他,但秦俊风正在面前,从他那个角度看来似乎是半抱着她,偏要气气这小子,想罢软软地挨靠在秦俊风的胸前,一副怯懦不堪的样子,秦俊风觉得身上微麻,那富贵公子脸上更灰了,只听宁轻尘软软款款道:“秦俊风,我害怕!” 第五百二十六章 还少吗 宁轻尘手中一动,方若婳握住了她的手,话语温柔绵软,听在耳中真是有着说不出的舒服,方若婳的眼睛漫上了一层忧伤,心道:若婷婷有她三分自信开阔,也不会傻到要出家为尼,于参将也就没有了害她的机会……“宁小姐,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昨夜听华无缺说你来了还惦记着今日拜会,没想到一阵忙活给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 “哼,方若婳姑娘又不是华家的媳妇,就是照应不上也不干方若婳姑娘的事,何必瞎逞乱揽!” 方若婳也不生气:“此话倒是不错的,多谢宁小姐提点了!” 方若婳笑道:“宁小姐也是习武之人!” 宁轻尘得意道:“姐姐看不出来吧!小妹才疏学浅,秦公子可要手下留情啊!飞月,秦公子佩剑,替我去把我的宝剑拿来!” 风筝泪珠滚滚,泣不成声了,也不管还在翁良俊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抽噎着:“师父,师父……你这是何苦!” 翁良俊嘲弄般摸着他的头:“我特地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你还不快去长安见他最后一面!” 风筝来向方若婳辞行,方若婳拗不过他,只得任由他去了,华无缺和翁良俊在廊下,默契地走了出去,华无缺冷冷道:“你支走风筝,我想,又要发生什么于我不利的事情了吧!” 翁良俊一脸的坏笑,话却说得委屈:“不要总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嘛,我是一片好心来给他通风报信,可是冒着泄露天机的危险!” “你会怕泄露天机,你泄露的天机还少么!”是谁告诉周翰墨天道有变的,还说这样的话,跟很清白似的。 宁轻尘要找华无缺打听华府之上哪里来的奇怪的人,才进门就看见了秦俊风。虽然明明知道方才在凉亭上的人不是他,但还是忍不住脸红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进门去。 听了她的叙述,华无缺心中有了底了,这翁良俊欲意何为,是在给他树立一个新的障碍还是给他多一分和他相争的筹码。 “他是我们家的客人,住在客房,不过他这人有点古怪,他想见你你才找的到他,不然你是见不到他的!” “他是什么来历,总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的很不简单!” 华无缺笑道:“没错,他的确很不简单,他化装成秦俊风,呵呵,估计秦俊风是被他作践了一番了!” 秦俊风洗漱完毕来寻华无缺,正好看见这一幕,连忙原路回去。 华无缺忙松了手,回首正对着宁轻尘的小脸,淘气地睁大眼睛,红唇贝齿,朝他露出艳若朝阳的笑容。 华无缺坐在窗前,退无可退,只得依旧回过脸去,笑道:“原来是宁小姐,失礼了!” 宁轻尘收起两条雪白的手臂,依旧为他梳头,那表情和动作诉说着她的欢喜雀跃:“宁小姐,在下还未梳洗,宁小姐过一会再来可好!” “不妨,我从前便老想着假如我是方若婳,为你梳洗更衣会是什么情景,今天有了机会,华三哥你就让我感受一下吧!” 翁良俊倏忽攀了过来,女子般柔媚的凤目就在华无缺脸旁,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扑闪到华无缺的脸上:“听说要那两个凡人跟白鸟学仙术是你的主意,那小子武功虽高,资质倒是平平,不过那女子还不错,很有仙缘,我倒是看上她了,想让她成为我的弟子,你看怎么样!” 飞月应了一声便飞奔而去,她也不管人家秦俊风答应不答应便自说自话了,秦俊风心道:好刁蛮的大小姐,公子家里都是谦和稳重之人,这大小姐是哪里来的,也罢,小看风筝小师父,我就让你瞧瞧什么是天外有天。 飞月忙上前扶住了宁轻尘,慌道:“小姐,你怎么了?伤到了哪里!”未等宁轻尘回答便骂秦俊风:“你怎么欺负我家小姐!” 宁轻尘忍痛道:“不关秦公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 方若婳忙叫风筝着人去请大夫,宁轻尘再怎么有错毕竟是女孩子,方若婳也怪秦俊风下手没轻没重的。 一时人手忙脚乱地去了,秦俊风歉道:“公子,我……” 华无缺笑道:“不妨,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那姑娘也该吃点苦头,杀杀她的锐气!” “那位小姐是公子的亲戚!” 宁轻尘瞪了她一眼:“好不晓事,你怎么把人赶跑了!” “我……我生气嘛!” “伤的又不是你,你生什么气,好丫头,你可把你主子的面子都败坏了!” 飞月委屈,待要说什么又不敢,见宁轻尘要出去,忙道:“小姐,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和方若婳说话!” “不一定是仙兽,可能是魔,也可能是妖,是鬼!” 虽然话从华无缺嘴里说出来秦俊风是必信的,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公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华无缺只道:“风筝言出必践,倒是便宜你了,仙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结的,好好和他学点仙术,日后白日飞升也未可知!” “秦俊风不想学什么仙术,此生能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便够了!”想了一想,道:“公子说此处不但有仙兽,还有妖魔鬼怪,所以公子想让秦俊风学点仙术,若是如此,秦俊风必定要学好,保护公子!” 华无缺笑而不答,凡人修道学仙有几个人真能得道的,要华无缺性命的敌人连风筝都对付不了,更别说是风筝的凡人徒弟了,华无缺叫他学点仙术只是觉得秦俊风有此机缘还是不要错过才好,他要这样想就随他去吧! “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你着急什么?”说罢径直去了,飞月忙跟了过去,行到梨香院,远远的就听到有打斗之声,赶上前来,只见秦俊风和风筝在庭前过招,风筝动作诡秘,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又从人万万想不到的地方出来,秦俊风和宁轻尘动手时挺潇洒的,到了这孩子这儿却像个木头一般,只有挨打的份了,风筝也不和他真斗,玩捉迷藏一般和他嘻嘻哈哈地嬉闹。 “算不上,只是一个客人,秦俊风你不需放在心上,你随我来!” 宁轻尘先自生气,心中恨道:怎么还不生气啊!和我装什么大度,我倒想看看你究竟多有涵养,想毕托腮看着方若婳,笑道:“好姐姐,小妹我是真心喜欢华三哥哥。虽然姐姐与三哥哥相爱在先,但毕竟是小妹与他先有了正儿八经的婚约,小妹也不敢和姐姐争什么大小,只要姐姐能容下小妹就好了,好姐姐,你说怎么样啊!” 方若婳道:“你真的不在乎名分!” 第五百二十七章 稀里糊涂 宁轻尘笑骂道:“哥哥你就会盘剥我,我被你支来唤去的也就罢了,还想让我相公也当你的跑腿的吗?” “哟,看不出来我们的宁大小姐这么会心疼相公,我还当宁大小姐只会耍着男人玩呢?” 宁轻尘笑道:“我耍他们是因为他们不是我相公,成了我相公自然不一样了!” 宁契军心中哀叹道:外面不少人说我这妹妹是水性杨花,其实她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她认为值得嫁的人而已,她看上的每一个男人刚开始都是不错的,妹妹也是真心的在和他们交往,是那些男人不几天就露出了马脚,落在了她的眼里,怪得妹妹耍他们玩吗?依这孩子的要求,不知道要怎样的男子才看的对眼呢?她又是个不肯委曲求全的人…… 蓝桃听得有异常之声,忙举烛出来,见一个陌生的清秀异常的公子立在屋内,秦俊风口吐鲜血倒在门外树下,身上落了半身的花瓣。 只听宁轻尘哼道:“哪个稀罕和他闹脾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要担待他,现在他伤也好了,我也不欠他什么了,要不是还想着跟风筝小师父学武功,我才懒得留在这里受他的气呢?” 说到风筝,方若婳觉得他最近几天怪异极了,从前是猴子一样,生怕别人逮到他,难得见他好好呆在房间,现在是能不走动一步都不肯走动,入夜就睡觉,白天早早就醒了,以前莉娘要找他还得满天下的派人去寻,现在可好,他几乎是黏着莉娘,寸步不离,方若婳将此异状和宁轻尘说了,宁轻尘是撒谎的高手,面不改色地道:“风筝是小孩子没有娘亲疼爱,姨娘是少了孩子可以疼爱,两人粘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说罢借口要寻风筝便到里边去了,方若婳看着她的背影,满心的疑惑,总觉得他们都在瞒着她什么事似的。 宁轻尘也自呆了,她没想到她一击之力竟至如此,待得灯火照来,看得真切,更是慌了手脚,忙奔过来:“秦俊风,你怎么样了!” 秦俊风看了她一眼,道:“公子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容质疑的,仿佛在说宁轻尘多事瞎猜疑,宁轻尘看他脸上有怒意,非要逗逗他:“是是是,是有道理,但是人家的道理只是对着陈总管,奇怪了,同样是从南达城千里追随而来,怎么有些人却让人这般的不待见呢?”说罢故意不看秦俊风,想象着他的脸色灰黑成了什么样子。 正窃喜,手臂忽然被人拉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秦俊风将她拉往身边,半挡在她的面前,沉声道:“小心!” 秦俊风连连呕出几口鲜血,话也说不出,蓝桃也听出了她的声音,惊道:“宁小姐,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快去找大夫来,快去!” “是,是!” 宁轻尘出现在房门口,华无缺问道:“你怎么也过来了,秦俊风怎么样了!” “他好多了,吃了药睡过去了,我来看看姐姐!”华无缺知道她有话要问,便对风筝道:“你去看看秦俊风吧!别人不敢进我的院子,没人照顾他可不行!” 风筝便乖乖的去了,华无缺笑道:“宁小姐一定有很多话要问,请坐!” 宁轻尘依言坐下,道:“华三哥早就知道风筝并非常人!”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回首看着沉睡的方若婳,脸上漫出只对着她才会出现的柔情:“风筝,方若婳,都不是平常的人,但是他们会如平常人一般一直陪着我这个卑微的生命!”离弃天宫只是平常的一句话,做起来却有多么多么的难,抛弃永远的尊荣,富贵,自由,到下界经历生老病死,经历离离合合,经历就算再努力也无法避免的无奈,那该是何等的勇气,华无缺如何能不爱这样的女子,此情此意,又还有谁能胜之,风筝不用担心他会抛弃方若婳,不会的,因为不会有另外一个女人能如此的付出,无怨无悔。 华无缺想了想,道:“不慌,你先随我到牢里看看秦俊风,我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碍事的狱卒支走,华无缺还未及问话,秦俊风先歉道:“累公子到这肮脏的地方了……” 华无缺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为你来这种地方!” 秦俊风更是羞愧,华无缺给他倒了一杯酒,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和宁小姐都不会杀人!” 秦俊风握着酒杯,拧了眉,道:“我也不知道,我出手一向是有分寸的,就算加进轻尘那一巴掌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打死,又不是豆腐做的,我也想不到是怎么回事,原以为到了衙门能说清楚,没想到越说越糊涂,稀里糊涂的就被关进来了!” “那是自然,进了官门,不管有事没事都要脱上一层皮,要是抓到了大家的把柄就更不会轻易放手了!” 秦俊风怒道:“如此的公门!”随即想到了什么?“那,秦俊风会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华无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道:“你好好的在这里,不用多想,更不要想什么越狱之类的傻事情,我还指望着你好好的给我回去,当我的保镖呢?” 秦俊风自出道以来,他就极少失败,就是败也是败上一招两招,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将胸中积郁的鲜血吐了几口出来,秦俊风缓过气来,缓缓地抬眼看着宁轻尘,宁轻尘一行悔一行愧,眼泪汪汪的,她爱捉弄人,却从未有伤人之心,方才是怎么回事她是真的不知道啊!秦俊风开口就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厉害!”那副语气,仿佛是在说,他技不如人,就是死在她的手里也是甘愿的。 “妹妹,你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肯嫁,姑奶奶,求求你了,快嫁出去了吧!你不出嫁哥哥不敢娶啊!” “哥哥,你还怕我把嫂子吃了不成,我要的人……他要是个男子汉,真正的大丈夫,他要让我欣赏他,崇拜他,甘愿为他而疯狂!” “你呀,眼界这么高,哪里会有男人能够符合,你就是看上乞丐我们都管你不住的,我管不了你,只有一个要求,他要是名门大户的倒还好,不然最好是入赘宁家,我可不希望我的妹妹穷困潦倒的!” “好了,哥哥你真啰嗦,我会吃苦,你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去换衣服,等一下和你到铺子里去,这几天我不在,都不知道生意差成什么样子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绝无此事 两个官差拿着大棒便打,秦俊风的脚微微一让,转脚便招呼到那官差的小腹,宁轻尘也不和他们客气,轻如仙鹤地让了开去,那小子还未明白过来就不见了人影,宁轻尘声音忽然出现在耳侧:“我在这,你看什么呢?”说着揪过那小子的衣领,左左右右地给了他十来巴掌,那小子毫无还手之力,愣愣地让她打了,被宁轻尘推开了出去只顾两手捂这被大肿了的面颊惊恐地退后,宁家二老唉声叹气,干瞪眼瞧着。 谢知余大怒,重敲了惊堂木,喝道:“宁轻尘,你放肆!” 宁轻尘楚楚可怜地:“小女子不敢放肆啊大人,只不过想把小女子清白的证据拿出来给大人看!” “什么?什么证据!” “如此说来,殿下能够担保绝无此事?” 风筝忽然大叫一声:“好小魔,不服气么!”方若婳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忙赶了出去,月光下只见风筝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看着门外,门外一排五个黑影,朦胧月色下只见五人干瘦,骨骼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扭曲生长着,仔细一看,方若婳不由得吓了一跳,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丑陋的魔鬼。 华无缺喉咙渐沙,一个大胆得离奇的猜测萦绕不去,呆愣当场,是或不是。 风筝急了,拼命地摇晃着华无缺的手臂:“华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华无缺惊醒,低头看他,脸颊凉凉的,竟是两道泪水滑过。 夜晚,华无缺挑灯静坐窗前,无菜,一杯一杯地浅浅饮着一壶淡酒,他在等一个人,并且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寻他,果然,四更更响,烛火微晃中一声极细极飘渺的声音传来:“呵呵,三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正是在等二姐!” 华孤岚掩口吃吃地笑得诡异:“等我做什么呢?你不怕我忽然起心要去吃了那小仙兽,你知道,你女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激发那么强大的灵力的!” 华无缺没心情和她扯旁的,微拧着眉,急道:“二姐,那蛟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当他只是在利用你,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三弟终于注意到了,我早就和大哥说过,他是不会伤害我的,大哥就是不信,果然还是三弟聪明!” “是。”闵博延毫不迟疑,“我能担保。” “好,愿闻其二。” “其二,‘五教’之说不得人心。这件事,我已经上奏至尊,不日就有旨意废止。” 这次郁安易沉默。 闵博延在继续说下去:“其三,牧民之人十之八九为北人,于江南风土人情不熟,处事难免有碍情理。此事我也已经上奏至尊,或者由各地举人,或者起复旧方官员,必有改观。” 郁安易继续沉默,方若婳想他对闵博延的回答没太多可挑剔。 水快开了,就差一把柴。 外面已经乱成了这样,唯有他们,仗着她前世的身份的福泽,在此安乐,向来是最讨厌世上有等级差异,有特权的,而她,又何尝不是在享受着特权。 村子里收留了一两个逃兵模样的人,不几日便来了一队凶神恶煞官兵,称要搜查逃兵,风筝大怒:“夫人所在的福地,岂能由你们乱来!”待要出手,方若婳忙拉住了他,民与官斗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乡亲们着想,不多时便搜到了逃兵,是两个年过四十的干瘦汉子,一脸的苦相,哆哆嗦嗦地哀求:“放过我们吧!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大荒,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放我回去寻找家人吧!” 忍不住泪水滴落,风筝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方若婳幽幽道:“一去两年,若婳本有许多的话想同爹娘说,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风筝犹豫一会,道:“夫人,两老的阴魂早已投胎转世,他们不在这里了!”两年前是两人来拜祭,当时两人还是浓情蜜意,华无缺还在坟前对着先人之魂求婚,如今重归,却是如此的惨淡,如何能不感伤,想到父母的阴魂亦会为她伤心,更是神伤,风筝便如此告诉她。 方若婳苦笑一声,如此也好,人死了就不该为活着的人操心了,如此一来方若婳也就放心一些了。虽然如此,父母的坟还是要来拜祭的,毕竟这尘泥之下掩埋的是生养过她的身体。 方若婳怔住。缓过气来,方若婳问:“你看过信了?” 轮到他怔愣,片刻之后反问:“难道你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顿了顿,他又说:“你要给成弘写信,写便是了,我不会干预你的行动。” 切,说得倒是好听。 “那么,你派人送我去并州。” “不行,”闵博延立刻就说,“现在不行,你的身体还没有好。” 方若婳盯着他,“我可以一日一夜连续赶路,并无大碍。” 闵博延语塞,但是不肯退让,“那不一样,并州太远——其他的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又来了。方若婳给他一个娇笑,一看就装模作样的那种,“殿下还是说明白些的好,到底哪些可以,哪些不可以,免得我提了一样,又不可以了。” 闵博延温和地看方若婳一眼,很有耐性的模样,“你可以出门去逛逛、继续去照料你的花店,还有你的善堂……什么都可以。也可以给成弘写信。” 方若婳说:“可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闵博延加上这把柴:“先生,我为江南百姓诚意相托!” 他一定行了礼,郁安易立刻慌乱:“殿下,郁某万万当不起!郁某从命便是。” “街上人人都看见了,小女子不过是打了那姓周的一巴掌,要是这样就能把他打死了,那那位小哥够死上十次了!” 谢知余没想到他还未发一言就被她一顿抢白,又不能拿她怎么样,顿时恼羞成怒,道:“那……那也是你和他一齐动手,将那周公子打死的!” 宁夫人不依了:“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街上人人瞧得清清楚楚,就算我女儿只是在临死的人脸上打了一巴掌,那也不能算是我女儿杀的人啊!”围观的纷纷议论,周通判便坐在一旁,看得脸色都青了,立起身来大怒道:“那也是这妖女教唆的,不然这小子与我儿无仇无冤,为什么要杀了他!” 第五百二十九章 永不开花 闵博延在榻上叩首,“阿娘,是今晨有人弹劾,臣在至尊之前看到,所以臣斗胆做主,抽了出来,准备退还回去。阿岚也是一时糊涂,此事若让至尊知晓,又是一场风波,如今我兄弟零落,臣不忍再让阿岚受责。臣自知有罪,请皇后原宥。” 佟佳皇后盯他数秒,然后又去盯着闵醉岚看。 “你还敢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闵醉岚低声咕哝,底气明显不足,“也许谁弄了一双这样的玩意儿来,天下白玉多得是。” “好!”佟佳皇后一挑双眉,“你再说没有,那么此刻就请至尊过来,立时差人前往益州搜查,你敢说你没有?” 闵醉岚抬一抬眼皮,终究又垂下去。 闵博延劝慰佟佳皇后,“阿娘也别动气,阿岚并无歹心,只是一时兴起罢了。阿娘也切勿告诉至尊。阿岚,你答应了阿娘回去收敛些,也就是了。” 闵醉岚只得叩首,认错。 美度娘眨眨眼睛看着方若婳:“方姐姐,我的魂丢了!” “魂丢了?”方若婳围着美度娘转了一圈,见她有些调皮的样子,提起的心渐渐放下,“你这丫头,莫非真看上人家了?” “阿娘!”闵博延又跪下去,“臣有几句话,放在心里已久,不敢说出来。今日阿娘提及于此,臣斗胆告诉阿娘。请阿娘屏退左右。” 佟佳皇后先不作声,过得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博延,天家事便是天下事。无不可对人言。” 闵博延震了一震,叩首道:“是。” 停了一停。“但你虑的也是。”佟佳皇后又说,“今日我和祥王所说的话,如果走漏出去一个字,那么必以十恶不赦之罪论处!” 她步步道来,声音并不见得高,然而震得人耳膜“嗡嗡”地作响。殿中人谁也不敢出声,个个屏息凝神,将头都埋了下去。 “博延,你想说什么?说吧!” “臣……不忍言。”闵博延继续以退为进。 美度娘的脸一热,赶紧以手捂住,又哭又笑地跺脚:“姐姐——,你怎么就不帮我问问他?” 方若婳来趣儿了:“哟,问什么啊?问他是不是也看上你了?” 美度娘又跺了一下脚:“不是,不是……” 方若婳将美度娘的手拉下来:“你还怪我,当时你只知看着人家傻笑,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去问?” 方若婳在旁看着,摸不透闵博延的用意。他这样做,无非消磨闵醉岚的气焰,但以闵醉岚的脾气,只怕不曾消磨分毫,但更激起数倍。闵博延倒耗掉手中一个把柄。何必这样无谓地刺激他? 唉,他在这些事上的用心,方若婳十之七八都不明白。 饭后闵博延先告退,佟佳皇后又狠狠地训斥了闵醉岚一番,才让他走了。 闵醉岚躬身退下。方若婳分明看到,他眼里怨毒的光芒一闪,似刀光叫人遍体生寒。 那一瞬间,方若婳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心底还不曾有解答的旧事。 长髯先生笑道:“请罪大可不必,大乐丞倒是应该谢谢你们,他这一院花草若没有你们打理,恐怕早已荒废。”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他,男孩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先生就是大乐丞维摩大师!”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失敬!失敬!” “河渠的事。你觉得呢?” “你忘了?”方若婳微笑,“这件事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哦,对。”他好像真的才想起来,露出释然的笑。然后他伸出手来,方若婳也就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他。 而后那一缕阴霾才慢慢地笼上心头。 “若婳,你看——”闵博延向天上指。 十五的月亮十十三圆,一轮皛皛的月悬在透青的夜空,映着四下里未融的雪,如同一个白玉雕凿的神话世界。 方若婳引他们到小厅中坐。用新煎的茶和刚出笼屉的点心招待。方若婳看得出晁俊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方设。也许在揣测方若婳的身份。小厅中的布置算不得奢华。 花格上尽是小盆小盆的植物。方若婳喜欢让植物生长在泥土中。好过将花剪下来插在瓷瓶中。即使那些植物永不开花。 晁奇水与方若婳谈天。他是从容温文的人。学识广博。与他的年纪颇不相符。半个时辰后。方若婳已极想与他交个朋友。 方若婳本来就缺少像这样能够给方若婳意见的朋友。 但是这个时代。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是不自由的。方若婳也不想弄出什么误会来。 方若婳问:“设计通石桥时。郎君岂非还是少年。” 方若婳他们携手并肩站在月下,静静望着薄薄的浮云掠过,蟾光开了合,合了开。 中年仆妇从厨房出来,见小主人朝别人作揖,一脸不满:“小主人,他是什么人!” 身上衣裳穿得太寻常,固然不引人注目,然而一旦引人注目,又叫他们误以为方若婳他们果真是寻常人家,可以欺扰。 方若婳后悔没有带侍卫,他们本来要紧跟,是方若婳觉得碍事,不许。现下只有一个车夫过来挡驾。他也有身手,无奈若对手是寻常人还能应付,对手偏也是练家子。这一动上手,车夫单拳难抵众,一时落在下风。 车夫喊:“贵……快跑!” 方若婳抱起宝宝就跑。 宝宝不明所以,立时吓哭。 从古至今,大约也没有过像方若婳这样住在宫外的贵妃。这种事,若换一个循规蹈矩的帝王,一定不可想象。也只因闵博延是闵博延,方若婳才得到这样的宽容。在他的眼里,并无成规可言,一切皆可变通,只要他认为必要,他就可以改变所谓的规矩。想来也真是讽刺。 即使如此,闵博延已极尽宽容,方若婳总要适可而止。 每次出门,方若婳他们都换寻常的衣裳,乘坐满街皆是牛车,方若婳与宝宝都遮了面,全副武装,纹丝不乱。 但即使如此仍出岔子。 当日闵博延遇刺,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不是闵彬郁,他性情仁厚,生气了只会发一通火,真要他这样对自己的兄弟,他下不了手。 闵博延下得了手。若他觉得必要,未尝不会做。但方若婳记得他清澈的眼神,方若婳想至少那一次,他不曾说谎。 还有谁最可能呢? 第五百三十章 不妨再来 “丘和上了当。”闵博延淡淡地说。 听报信的人说,闵嘉颖不过是选了数百精骑,换上女装,趁黄昏时分来到蒲州城下,谎称他们都是闵嘉颖的宫人,欲返回榆乐。守城的官兵稀里糊涂地居然就开了门,蒲州城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守。 “现在怪他也没有用。”他又说。 再怪下去,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用人不善,所以他扯开话题。那几个人都明白他的暗示,拧眉苦思对策。 上官楣接着大声道:“若至尊能给臣五千精骑,臣愿为至尊夺回蒲州。” 闵博延看看他,道:“就是没有,才找你们商量。”瞧他的脸色,若上官楣不是他的亲信,他已勃然大怒。 这倒好理解。看看贾政对贾宝玉就明白了。 不过。直说人家老爷子死脑筋也不合礼。方若婳只好敷衍:“父母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晁奇水颇怅然。重重地叹口气。 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只是明白。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做什么徒费唇舌。不如由着他去。反正没有任何差别。方若婳生出自暴自弃的颓丧。 但是由着他去。未来……方若婳不愿意看见那个未来。谁能保证方若婳能在那之前穿回去。不不。方若婳根本不想穿回去。就算再糟糕。方若婳也希望一直陪他走下去。方若婳的人生里已经有他。无法剔除。 方若婳极不甘心地说:“我并不是要劝你放弃。” 闵博延施施然道:“你当然不是。我知道。”他说着。伸手将方若婳拉到他身侧。方若婳力气和他差得远。被他一带就倒过去。 方若婳的头枕着他的上臂。他侧过脸。刚刚好可以吻方若婳的头发。唇与发丝的触觉总是异常柔软。若有若无。 他是爽直的年轻人。所有的表情都放在脸上。看着他。让方若婳觉得通透。 他告辞时。方若婳说:“二郎、三郎。明日若有闲。不妨再来坐。我制新鲜的点心给你们尝。” 这样的邀请一定很陌生。不过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爽然答应下来。 他们走后不太久。闵博延来了。 他携了一大叠奏疏。估计路上一直在看。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十足。有时候方若婳搞不懂他怎么有这么多精力。。就像玩泥巴的宝宝。永远都不会累似的。 宝宝一看见他就扑过去。闵博延甚至来不及躲闪。身上就粘了两只小泥爪印。他一点也不介意。蹲下身。搂住宝宝问她在干什么。宝宝扯了他的衣袖。带他去看她的那些“杰作”。全都放在墙根的石头上。 徐泽提出第一个有用的建议:“不妨用疑兵之计。” 他没有具体解释,但闵博延“嗯”了一声,大约是明白的。 “朕也想到了。朕这个幼弟,羊质兽心,未必敢一举南下。” “怎么尚无定论。人证已经有了。不容抵赖。更何况。除了她。又还能有谁。陛下说尚无定论。难道是想包庇她。”她年轻。所以她敢说。 “放肆。”闵博延低喝。 赵皇后跟出来。道:“风莺。别这样。你是有身子的人。又刚出了那样的事。多保重自己才是。至尊说的是。凶手尚无定论。如今事情来龙去脉至尊也都知道了。自会秉公处置。为你做主。” 古时出游本来就麻烦。更何况这般庞大的队伍。日复一日。不过是坐在车里赶路。也叫人厌烦。所到郡县。虽然有献食。也有娱兴。可也说不上多少趣味。只有宝宝才是真正地高兴。临出门之前方若婳考虑再三。带了她怕她年纪小。经不住路上劳累。不带她又着实不放心将她留在京师。毕竟她还从未离开过方若婳身边。最终带了她。 宝宝当然看什么都新鲜。每天扒着车窗不停地望东望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没完。连方若婳都招架不住。也不知她的小身体里哪来这么多精力。 愉倪和她丈夫上官乐友在随行。这是赵皇后的要求。愉倪在去年受封南阳公主正式下嫁。不久怀孕。却又没保住。她母亲让她出来。是为了让她散散心。 愉倪一向喜欢宝宝。时常来逗逗她。有几回索性和方若婳同车。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方若婳太先入为主。所以到现在才觉察出异样。那种微寒的感觉一丝丝渗入。在阳春季节里。仿fo突然变换了天气。 赵风莺被劝进去。 赵皇后看方若婳一眼。又看闵博延一眼。欲言又止。也跟了进去。 方若婳看着闵博延。他似与往时不同的神情。一种强烈的恐惧先于思绪涌至方若婳的胸口。 “若婳。你随我来。”他挽起方若婳的手。掌心温暖。语气也温和。但是方若婳总觉得温度不同。十分微妙。然而方若婳感觉得到。 “其实至尊不必过分担忧。”上官楣又大声插话。 “哦。为什么?” 这问题方若婳很难回答。其实方若婳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方若婳本来就不是那么决绝的人。也许只不过又黏糊了一回。 闵博延在笑。“都说‘孩儿面。十三月天’。我倒觉得你的心思比十三月天还变得快。看你刚才的样子。。”他停下来。 方若婳知道他在逗方若婳。又忍不住。问:“我刚才怎么了。” “张牙舞爪。好像要吃人。” “我吃你。”方若婳笑。做张牙舞爪状。“我现在还是想吃你。” 方若婳的胳膊被闵博延箍住。他轻笑。“说真的。难得见你那么凶。两只眼睛恶狠狠的。那时候我明白。你是真的生气了。” 因此方若婳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在垂帘那侧长久地沉默着。只听见宫女轻微的脚步。为他奉上茶点。 沉默久了同样暧昧。方若婳只好先开口:“二郎。要去哪里。” 晁俊风维持沉默。他也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要方若婳重复了一遍。他才回答:“哦。我……我只是出去走走。” “游山玩水。” “……算是吧。” “好兴致。”方若婳拍了手笑。“一定有趣。要好好地游览一番才是。” 做作得自己都觉得假。 “我只是气你。。”方若婳说一半放弃。彼此都已明白。再多说也没有意思。 方若婳他们静默地靠在一起。 风自洛水吹来。透过车帘的缝隙。带着春日特有的清香。耳畔。市井间的热闹喧哗。与静默恰成对比。车内狭小的空间益发如同隔离了出来。 “北面还有代州的顾景。” 闵博延猛地探出身子,目光炯炯地盯住他。 “顾景不会附和,只要有他牵制,叛军一时难以南下。” “但是,”谭鸿风说,“顾景兵力不足。”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是谁说的? 过了会儿。她忽然问:“十三娘。你会让宝宝一直这么长大吗。” “会啊。”方若婳微笑。倾过身去亲亲她的脸蛋。宝宝伸出胳膊勾住方若婳的脖子。回报方若婳一个大大的吻。沾了方若婳半脸唾沫。 方若婳刮一下她的鼻子。“就是怕她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嫁不出去。” “怎么会。”愉倪温柔地说。“宝宝长大了一定美极了。不知多少人争着求娶。” 宝宝爬到方若婳身上来。想摘方若婳头上的珠钗。方若婳闪来闪去地躲。她益发咯咯笑个不停。追着不放。 他随方若婳走过来,脸上微笑,眼里狐疑。 天色已经暗下来,东边残缺一角的月爬上尚未黑透的天空,淡淡的蟾光照下来,静谧中方若婳听见自己的心跳。 但方若婳必须装作镇定,在一只狐狸面前,胆怯就等于将自己变作送上门的小鸡。 方若婳说:“是你说,至尊对代玉有意?” 步崇格的眼皮轻轻一跳,方若婳看得很清楚。 愉倪看着方若婳他们闹。又问:“十三娘。你想让宝宝嫁个什么样的人。” “能容她这样一直快乐下去的人。”方若婳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没有一件事。在方若婳心里能够这样明确。贫穷富贵都不要紧。方若婳只希望宝宝快乐。一辈子快乐。也许这是做母亲的奢望。但方若婳会尽方若婳一切的能力去实现。 愉倪叹息。“十三娘。你知道吗。方若婳好生羡慕宝宝。” “开始耍赖了?” “谁耍赖了,刚那小太监一来分神了而已。” 边说,边把棋盘上的棋子推的乱七八糟。夏亦平有些无奈的笑笑。 玩了十盘,毁了六盘。 “你去看看圣旨吧,王爷日理万机,别误了大事。” “哈哈。” 这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夏亦平昂头一笑,接过袖依递来的圣旨。 风越老太后六十六岁生辰,让他去为老太后庆生。 方若婳留神盯了她一眼。她神情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又不像寻常的感慨。方若婳有所指地回答:“天下所有为人母的。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她浅笑。“皇后也是这般疼我。” “撤!” 有人喊了一句,剩下的七个人连滚带爬的逃了。付向等人却并没有因此松口气。 杀气并未消失,反而浓厚起来。 还有人? 方若婳站在门边悄悄地看她,那么年轻那么可爱。 她只不过有点小小野心,逮到机会的时候会小小地踩别人一脚……其实那也没什么,很正常。像方若婳这般不思进取,只想打着混过日子的人才该惭愧。 何况,她只是使过些小手段,并没有害了谁。此刻想害人的是方若婳。 方若婳在良心和承诺之间挣扎。如果没有过承诺也许方若婳已经放弃。 司徒青立看见方若婳,露出甜甜的笑容,左边脸颊有个小酒窝。“十三娘,”她直起身,“你怎么站在那里?” 方若婳吸口气,努力地挤出笑容,“我在看你呀。” 司徒诧异,“看我?我有什么可看?十三娘不要说笑了。” 方若婳摆着笑容向她走过去。因为在宫中久了,神情也可以像面具随时掏出来,居然没有分毫晃动。但是方若婳的脚步,像拖着极重的铅块,仿佛前面将是万丈深渊,一脚踩空就万劫不复。 这次更多。应该有五十个,武功也要比刚才那二十几个高的多。 看来刚才那些人只是为了试探他们的实力如何。现在这一批才是主力。 真烦。 可是方若婳有什么资格回答她? 没了逗婴儿的笑声,屋里静得寂寞。佟佳皇后叹口气。 费映莲说:“皇后如果喜欢,就留下来养吧。” “算了吧。”佟佳皇后说,“省得我刚新鲜,那边又差人来三番四次地抱回去,倒更舍不得。” 她的脾气真的变了,以前她很留意,不会在人前这么露骨地抱怨。 注意到这些的远不止方若婳一个人,如今有人投其所好,在她面前传外面的闲话。她居然并不止住,这股风因此日盛。 方若婳叹息,这就是人老了吗?不,她不是老了,她是空了。 一日,听见个小黄门仿佛无意地说:“有人在传,皇后偏心,对诸儿不公。” 佟佳皇后立刻问:“是谁说的?” “是吗?你也觉得是我错了?”佟佳皇后将方若婳的沉默当作回答,她终于哭起来。费映莲赶上去,安慰她。她将头靠在费映莲的肩上,哭泣。 方若婳跪在她脚边,“皇后没有错。”错的是方若婳。她不过是爱得过头,不过是冲动,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无人可以阻止。而方若婳,方若婳是处心积虑地杀了一个人。 “是真的。”方若婳重复,“皇后没有错。” 她微微挪开一点,低头看着方若婳,良久,大约是信了。 方若婳不禁皱起眉。 “你能感觉到?” 她在背后。称呼她母亲“皇后”。连方若婳都替她们母女悲哀。 方若婳不晓得怎么给她解释。爱的方式会有很多种。她母亲的方式只不过与方若婳不同而已。 即使一年多没有训练,但身手依然迅速犀利。更因学会了轻功,杀起人来更是丝毫不费力。 痛快!早知道我就去当杀手了。 过些日子多加练习必定要比前世还要厉害。 那些黑衣人也有些傻了。 这一秒还在自己面前的人,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人就已经没了,连气息都没有,好像是死了一般。 “啊!“ 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声,又一个黑衣人倒在了方若婳面前。 “十三娘。曾经有一段时间。方若婳因为皇后的关系。并不喜欢你。我觉得皇后之所以不快活。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方若婳愕然。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愉倪……” “可是现在方若婳觉得。也不全是如此。” 她和她母亲一样。说这样的话。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只比她快乐的时候浅一点儿。 宝宝看出方若婳神情的变化。站在方若婳膝上。用小手将方若婳的嘴角向上拉:“阿娘笑笑。阿娘笑笑。”方若婳飞快地给她一个笑容。又转回去看愉倪。 “就算没有你。至尊也不会像对你一样。对皇后。” “可是这……”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那么年轻。而且她是做女儿的。 “我和你说这些话。你会不会觉得唐突。” 第五百三十二章 你变了 “若婳,宫外不比宫里,你不会武功,这把骨龙你带着防身。” 方若婳看着**递过来的匕首有些微怔。 整把匕首长一尺,金色的刀柄上刻着龙头。那龙头刻的栩栩如生,再加上龙眼处闪耀的黑钻,仿佛只要一个不注意那龙就能眨眼一般。 呈纯黑色的刀身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铸成,即使没有阳光的照射,却依然泛着刺眼的光。 虽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却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何为锋芒毕露,方若婳今天算见识到了。 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东西? 他终究禁不住笑出来。 方若婳又捧了果盘给他,亲手捻瓜瓤喂在他嘴里。他靠在榻上,很惬意,就着方若婳的手一连吃了四五块。 “你该去看看那水殿,已经初有规模了。” 又是那事。方若婳暗叹一口气,决定不扫他的兴,“好,等哪天你有闲带我去看。” “你一定喜欢。”他拉起方若婳的手,将方若婳手指间的瓜放进自己嘴里,“漂亮极了,比起你们旧方的皇宫也不会差。” 方若婳心里想,就算强上百倍,那又如何? 闵成弘又张开嘴,方若婳再喂他一块瓜。 “镶嵌明镜,天马围镶明珠……啊!”闵成弘忽然一声痛叫。 吓了方若婳一跳,“怎么了?” 他的面色已经变了,方才还好端端的脸变得又青又白,转瞬间,竟连嘴唇也开始发紫。 “肚……肚子……”他抱着腹部,在榻上翻滚,惨叫。 “你你……你别吓我!”方若婳一时乱了手脚,扑过来,将他搂在怀里,扮着他的脸,不断地叫喊。过得片刻,才想起喊人。 “快!快传太医!” 方若婳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稍稍缓解这种无法形容的剧痛,每一下击打都让方若婳浑身抽搐,冷汗淋漓。方若婳的手脚死命的抠地,又如何能挣动半分?方若婳想方若婳大概是在哭喊,方若婳自己已经不能够觉察,方若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还不结束?怎么还不结束?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杖刑终于结束了。 方若婳呆呆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举起方若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良久,轻轻叹息,“也许,你心里恨着我——我强留了你这么多年,可是我没有法子。” 方若婳完全迷惑,可是又有一点明白,心在狂跳,似乎预感到什么。 “你在说什么?不要说了,你该休息。”方若婳试图阻止他。 但他摇头,“若婳,不要让我将话带到地下去。若婳,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谁,你从江南回来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变了,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不是的!”方若婳惊跳起来,急切地想要分辨,“你听我说,你一定是错了——” “不,”他平和地望着方若婳,“我不会错的,我的心意都在你身上,我怎么会看错?那时我也很犹豫,我该让你回到江南去的……但是我舍不得你走,若婳,我实在舍不得你。” “不是的。”方若婳喃喃地说。阳光忽然变得刺眼,明晃晃的叫方若婳什么也看不清,心里乱成一团,万千的结全绞在一起。 衙役松开方若婳,但方若婳早已动弹不得,伏趴在地上,汗水早已从头到脚将方若婳浸湿。 剧痛依然一波一波地涌动,甚至分辨不清哪里是源头。已渐模糊的神志中,听见大理寺卿问:“是谁主使你?亦或你就是主使人?” 被酷刑打散的自尊又聚拢回来,方若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扬起头回答:“不,不是方若婳下毒。” “你!”大理寺卿一定想不到方若婳会这样强硬,他耸起身子,拿不定主意似的盯了方若婳一会,才又道:“你何苦再狡辩?无非再多吃苦头——你受不起的。”他的语气柔和下来,仿佛真的关切。 “肚子……疼……热……”他喘息着,血从他的鼻孔里淌出来,无比可怖。 方若婳的脑子“哄”地一声响,忽然醒悟过来。 他中毒了! 怎么会中毒的? 方若婳来不及想,只搜肠刮肚地回想一切能用上的急救知识。 “快,将殿下翻过来!”方若婳镇定下来,指挥着侍女让闵成弘俯趴在榻上,腹下垫了两只硬枕头。 方若婳试着想掰开他的嘴,但他牙关紧咬。 “拿刀来。不,拿勺子……什么都行,撬开殿下的嘴!” 宦官们也早就乱成一锅粥,听到方若婳的发号施令,就如同听到圣旨,亦步亦趋地照做。 方若婳伸进两根手指到他嘴里,使劲抠他的喉咙。 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又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淌过方若婳的手背,蜿蜒在竹席上,如一幅斑驳恐怖的画。 “按殿下的背!” 宦官按方若婳说的,挤压闵成弘的身子。 他终于呕吐。一地瓜瓤,混合着鲜血。 方若婳让侍女拿清水来,替他仔细地清理口腔,不能让污物呛入他的气管。 太医怎么还不来? 宦官们将闵成弘抬到另一个房间,脱去了沾着污物的衣裳,太医终于到了。 诊脉的结果,果然是中毒。 方若婳问:“成弘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 方若婳深深的吁了口气,谢天谢地。 “你救他一命,”闵博延又说,“幸好当时他吐了,否则早就死了。” 方若婳望定他,“这么说,你相信不是方若婳下的毒?” 闵博延干净利落地回答两个字:“废话。” 方若婳很高兴,至少这世上有一个人是真心信任方若婳的。 他随便地在方若婳身边坐下来,望着方若婳,说:“真想不到,你能挺得住。我一路上过来,最担心你已自己承认了。”停了一停,又说:“若婳,委屈你。” “殿下他怎么样?”方若婳无比紧张地问太医,声音都是颤抖的。 “幸好他吐过了,所以,此刻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只是一线? 方若婳的脑子“嗡嗡”作响,闵成弘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除了脸色比往常苍白,看去只像是睡着了。 “他还是可能……他会不会死?”方若婳已口不择言。 她的轻功是华玉蓉教的,但**从不练武,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宝物呢? 在家里也从未有人说过这把叫做骨龙的匕首。 看来她这**,也有些秘密呢。 “你不会武功,即使有皇上和侍卫的保护也要处处小心。虽有了骨龙,但也不要轻易被人看到。骨龙一出,必有血腥。” 说完,华玉蓉转身去了。 不知怎么,华玉蓉隐隐的有了一丝不安。 希望那皇上能保护好她的女儿。 两日后,十几个骑着黑色的骏马的人跟着一辆金黑相间的马车,伴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第五百三十三章 命格 方若婳惊诧莫名,“啊?” “那时候,我想让她嫁给阿赵的弟弟,可是她爱上倪嘉平,一定要嫁给倪嘉平。倪嘉平有一个侍妾,出身娼家,倪嘉平是喜欢她的,但不能够立她为妻。但皇后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去和皇后说,废太子也帮她说,就嫁给倪嘉平了。倪嘉平还是爱那个侍妾,她又不幸福,可她居然还那么痴心。” 方若婳沉声道:“皇后可说了什么。” “哪里说过什么。皇后让我也出去。自己坐着。我没敢走远。忽然听见屋里‘咕咚’一声。我连忙进去。皇后已经倒在那儿了。。娘娘。如今皇后这样。该怎么办呢。” 方若婳沉默。 远远的。晴天惊雷滚滚而来。沉闷地从头顶响过。方若婳站起来。走到窗口去看。院子里兀自满地的阳光。宫‘女’宦者们依然垂手立了听招呼。一动不动。像满园参差的泥塑。全失掉了生气。变成一场诡异的展览。 方若婳站在那里。身上觉得冷。别人看方若婳一定是沉思的模样。其实方若婳脑子里是空的。当然。方若婳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类事。在这个至高无上的家庭里。微笑下隐隐藏着刀光剑影。所以方若婳的反应过度。大惊小怪。 他在叹息,方若婳也在叹息。 看谷蕊公主平日言行,真想不到。但细想想,她眼角眉梢总有那么一丝忧愁,原来是这样。 说来,谷蕊公主对夫君还是柔顺的,否则,她可以告诉佟佳皇后,逐走那个侍妾。也或许她知道,这样的方法终究还是得不到幸福。 方若婳他们独处的时间已经太久,再停留下去,外面的人会有疑心。 闵博延给方若婳写手谕,就那么几个字,写了半天。方若婳知道,他和方若婳一样希望这段时间再延长下去。 就算影响不像方若婳想象的大。就算暂时只有这么一件事。对方若婳一直以来的心情。却是质的扭转。 雪纷飞,洋洋洒洒,凄然而下,地上已覆了一层薄雪。荒郊野外,孤坟凄凉,黑土一点点被素白掩盖。 坟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少女虽脸色被冻的发紫,但是丝毫不能让她绝代的容貌稍微逊色。 墓碑下角刻着,孝女方若婳立。方若婳忽然叹了一口气,回想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若婳,你出生的那天,是个大雪天,但是你一出生,整个村庄都迷漫着一股清新的花香,人人都说方家生出了奇女。第三天,有个游方和尚,来到方家。 方若婳的心狂跳了两下,笑而不答。她能说是她喜欢来么?能说喜欢伺候他,看着他么?华无缺却未如平常一般不予勉强,这个女子真是又聪明又奇怪。 许多自以为聪明的女子喜欢撒谎,以为自己的手段高明,别人都是信的,却不知在聪明男人眼里愚蠢而可笑。 华无缺清醒的时候总比别人少些,所以他讨厌无意义的事,讨厌听假话,偏偏他身边的女子大多喜欢骗他。他不计较,不代表他喜欢。 他说你命格非凡,但此生多灾多难,长到十七岁便会父母双亡,从前爹爹还不信,因为我的好女儿是那么的乖巧聪明,无人能及。” 父亲说到此处眼含悲伤,抚着方若婳的脸老泪纵横,他是多么不忍心撒手而去,留下这个孤女该如何生活呀?方若婳伏在父亲床边痛哭。 闵博延吹一吹手谕,递给方若婳。然后欲言又止,大约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只是那样深深的深深的看住方若婳。 方若婳一阵难过,过去抱住他。 他吻方若婳一下,“若婳,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是。”方若婳说。也许只是安慰自己,但好过很多。 方若婳拿着闵博延的手谕去见闵彬郁和绿荷。他们住一套跨院里,不算很差,但没有自由。 也许久已未见外人,闵彬郁看见方若婳,激动莫名。他的烧已经退了,但身体虚弱,靠在床头上,绿荷扶着他。 “告诉至尊……告诉阿娘……”他喘息不已,一时说不下去。 绿荷温柔地拍他的背,“慢慢来,慢慢讲。” 方若婳收了针线,笑道:“大伯,您帮我看着摊子,我帮您卖花去吧。” 老伯道:“那怎么好意思?姑娘你还要做活计……” 方若婳道:“我正好要去买些布,顺便帮大伯卖上一些,卖不完的再带回来给大伯好不好?” 老伯一听只好应允,方若婳抱起一个大大的花篮,笑靥明净,沿街娇声叫卖。那日方若婳穿着素白的衣裙,长发如墨,温雅素净如天上的仙子,这样的女孩儿再衬着凝香带露的鲜花,行人不禁驻足。 华府向是宽柔待下,人手又多,怎么会让下人忙不过来?多是那起懒贼偷懒,欺负她这个新来的。华无缺心道:看她满面的笑容,似乎很是开心,真是个单纯的姑娘。 华无缺和绮梦回房,正见方若婳手里拿着空果盘从华无缺房里出来,方若婳见了华无缺,先自一愣,绮梦给她使眼色,方若婳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行礼问好,脸上不觉红了,娇娇羞羞的模样,华无缺不由得看的呆了。 绮梦见两人神色不对,道:“三公子,奴婢去看看您的药煎好没有。方若婳,你快扶公子进去吧!” 生意很好,才走了两条街,篮子里就只剩下一枝白色镶着蓝边的桔梗,从自己的钱袋拿出一文钱放到篮子里,掐短花枝,斜斜地插入鬂角,展颜而笑,忽然满街寂静,天地似乎都为之动容。 面前缓缓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年轻仆人已是呆了,无知的马儿视若无睹,就要错身而过,仆人忙不迭地道:“三公子,三公子,快,快看美人……嘉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孩子……” 闵彬郁像抽风一样呼呼地喘很久。 方若婳有些恻然,他还不到四十岁,头发已经斑白了,面容也比方若婳记忆中瘦了一大圈,面颊凹下去。 方若婳惊醒,蓦然发现身处之处柔软芬芳,房间华丽陌生,正茫然无措,小雅端水盆推门而入,愣了一愣,眼露羡慕,欣喜道:“姑娘,你醒了!快来洗脸。” 方若婳道了谢,问道:“这位姐姐,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我有冤情!”他大约是想喊,但声音憋在胸口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臣有冤情啊!”他嘶哑地又喊一声,哭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不明不白 他自己躺下,扯过被子盖好,转向内侧,再不肯说话了。 方若婳坐着发了会呆,木然地站起来,开门出去。 侍女们见到方若婳,颇觉诧异,但也不敢问什么。大约有人立刻去告诉了赵王妃,不多时她便来了。打量一下方若婳的脸色,领方若婳到屋里去坐了。 “怎么了?”她问,“能告诉我吗?” 方若婳虚弱地摇摇头,“没什么,忽然头晕起来。” 赵王妃当然不会信,但她可以做得若无其事。“十三娘,你是辛苦了,在这里歇歇再回去吧。” “博延见事确实比睍地伐明白,又有主见。但他行事有时过急……我也有些担心!” “至尊说得不假。但据妾看来,这二年博延也好得多了。” “唉!睍地伐确实不堪立,但我总想着,他是长子,自古长幼有序,不可轻易改之。再者,若说他有十分恶处,倒也没有。旁的那些毛病,或许能改一改。谁知,这么多年,非但不改,反倒变本加厉。真叫人痛心!” “说到长幼,妾也听说,外头有人议论妾是个偏心的娘呢。都说妾为了绿荷的事,才恼了睍地伐。妾恼过绿荷是不假,可妾岂是不识大体,为了这等事牵扯国家大事的人?又说妾计较东宫没有嫡子,真是笑话,妾岂不知赤霄非嫡子,方光霁难道就是庶子?” “不必生气,那些人不晓事理,胡乱说罢了。我岂会不知道你?” 忽然沉默了很久。 “阿谅!”佟佳皇后责备地提高一些声音,语气却依旧温和,“丘涵容乃国之柱石,不可妄自揣测。” 闵嘉颖没好气地说:“臣哪里是揣测?是明明白白的事,不容臣不信。随在臣身边的人多了,阿娘召来问问便知。” 佟佳皇后微微笑笑,“我若召他们来时,会不会听说你在战时,躲在后营帐中睡觉,不肯亲临前线?” “哪个这样说我?!”闵嘉颖恼羞成怒,腾地站起来,忽一眼看见佟佳皇后似笑非笑的神情,又红了脸坐回来,“阿娘,你怎么倒不信自己儿子的话?” 佟佳皇后笑着又摩挲他一阵,方道:“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 闵嘉颖告退而去。 方若婳从未见她如此开怀。这安仁殿中,其乐融融,这才像是一家子。 一家子,这几个字针似的刺到方若婳。他们是一家子,那方若婳是什么呢?心酸得仿佛缩成了一团,挤得出水来。可方若婳还不能流露分毫,还得凑趣地一起笑,像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闵博延似是无意地向佟佳皇后身侧望过来。方若婳他们视线相触,一碰之间,方若婳匆忙地低下头,强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咽回去。 方若婳进内室,佟佳皇后看看方若婳,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样,说:“若婳,来替我捶捶腿。” 方若婳走过去。她又合起双眼,好似依然很疲倦,脸色也苍白,没什么血色,连嘴唇也泛青。是方若婳害她。是方若婳。 他们继续说笑。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像冬日的风,生生地从身体里穿过去。那字字句句都从方若婳耳边空洞地一掠而过,无法捕捉到其中的意思。 终于,方若婳忍不住告了个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安仁殿。 泪水渗出来,瞬息间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干。方若婳狠狠地告诉自己,方若婳,方若婳,醒醒吧,别看多了穿越小说,就以为自己能遇上一个真命天子。你遇上的是闵博延!闵博延!他如今爱你又怎么样?他有妻有子,他们才是他堂堂正正的家人。你算个什么呢?你只是个外室,从古至今,没有人会正眼看的女人。只有你自己将自己的感情当作一回事罢了。退上一万步,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以后他闵博延也还会有百个千个女人。 佟佳皇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又一丝丝地隐去。 良久,她转脸吩咐:“去看看至尊在做什么?我有事要见至尊。” 观颜察色,方若婳大约能猜到她要说些什么。那“区区一个妇人”几个字纠结于她心中已久。然而,旁观者可能更清楚,她纠结的不过是那一刻的轻视,并非来自说那句话的人,而是另一个人。她原以为自己在那人心目中的地位颠扑不破 忍不住瞥了一眼,只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不由得叹口气,回转眼眸,忽见费映莲正看着方若婳,忙别开了脸。 方若婳点点头,当然不能马上回去,不然佟佳皇后问起来方若婳要怎么回答。 侍女送了茶来,喝起来有股清淡的药味,大约是安神的。喝了半盏茶,心静下来,忽然想明白,莫名其妙的,这叫什么事呐?明明是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 方若婳那时不曾开口,是为了运河的事还在心乱。 欲待回去解释,但是又恼他跟方若婳发火,不愿就这样回头。 想了一想,做个决定,明天吧,明天来了就跟他说个明白。 费映莲上来安慰了一阵。 佟佳皇后嘘叹了好一会儿,对方若婳说:“若婳,你过去写封信,告诉博延,小月不比大月差什么,一样得好好地坐了月子,叫阿赵万万不可逞强,否则落了病。索性,叫他们这个年也不必赶回来了,免得阿赵心里还急,待过了年再来也不迟的。” 方若婳照她的意思写完信,给她过了目,封好,交给信使带回去。 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这一整天都没精打采,觉得近在眼前的年也不过如此,没什么趣味。 听闻朝堂上,倒是热闹非凡,弹劾太子属官的风潮又起,今日这个,明日那个,虽然还动不到闵彬郁的头上,然而,明眼人看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方若婳没能去祥王府,闵星渊病了。 他一起床就忽然晕倒,整个榆乐宫都乱了套。方若婳他们只能陪着佟佳皇后赶过去。太医们来时,闵星渊已经自己醒来,但头晕得无法自行站立。 当即停了早朝,大约朝臣们也是一片惶然。 太医们会诊了半天,说了一大套脉如何气如何的道理,听得佟佳皇后也不耐烦起来,只管问他们,闵星渊的病要紧不要紧?太医们又解释了半天,原来是可大可小的病,说来说去终归是年纪大了,若小心调治便没有大碍,但必须得静养。 第五百三十五章 权宜之计 闵博延又问:“当日迁出此地的居民现在何处?” 换了裴矩上来回答:“都在城东十数里外安置。” “是权宜之计吧?” “是。待东京成,自会迁回。” “若有不愿迁回的呢?” “这……自是另行安置。” 闵博延笑了一下,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 “当年。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绘四条白龙。见者皆道栩栩如生。唯独留了一样缺憾。那四条龙都不曾点上眼睛。” “为什么。” “旁人也这样问。张僧繇答说:‘点睛即飞去’。” 方若婳失笑。“哪有这样的事。” 莲歙克国的启民可汗正在由塞外来榆林的路上。同行的还有莲歙克国数千部众。闵博延很看重这次会面。决意要让启民可汗。尤其是那些尚未领略大风越富强的部众留下无可泯灭的印象。因而从他本人开始。直至风越的随行官员们上上下下都忙着做准备。 此时一条长达三千里的宽阔御道已经由榆林直达塞外。那是启民可汗的杰作。由风越的使臣长孙晟争取来的。 闵博延因此事对长孙晟极是赞赏。“……长孙先走到牙帐边。指了那些杂草道:这些都是香草吧。启民跟过去闻了闻。不解。一点不香呐。长孙便道:你未曾听说过吗。古来至尊所到之处。诸侯都躬亲洒扫。清除御道。你看你这牙帐外这么多草。若不是香草。又为何要留下。启民听了。这才醒悟。”他说着。极得意地笑了。 方若婳心知这事挠到了他的痒处。不过。想一想此刻的大风越也真是不可一世。强盛之至。不光是北方的莲歙克国。周边各国都臣服于风越。闵博延于建国门外设立的四方馆。负责接待各国使节。几乎每日不绝。 闵博延从晋王的时候。就一直向往着汉武时的威震四方。如今。庶几近矣。 “可不是。人人皆以为荒诞。一再请他点睛。张僧繇推却不得。只得先点了两条龙。哪知方点完。只见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而去。如今。安乐寺中只有那两条不曾点睛的龙了。” 太神话的故事。反而无趣。两旁宫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个故事。润州兴国寺苦于鸟雀常在梁上筑窝。鸟粪污了fo像尊荣。张僧繇便在东壁上画一只鹰。西壁上画一只鹞。都作势向檐外看。此后。便再无鸟雀敢来了。” 卫氏徐徐地说着。她的话音与她的仪态一般优雅。至辞去。她丝毫未提其它。仿fo她的来意便只是送一幅画给方若婳。再跟方若婳讲故事。 方若婳注意到裴矩以求助的表情望着闵素,但闵素也没有做任何表示,紧跟着闵博延走开了。裴矩微微怔愣了一下,忙跟上来,脸上依旧含了一丝惴惴。 这人,是很将闵博延的脸色当回事的。 闵博延张了张嘴。方若婳问出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是他却无言以对。他此刻的神情倒让方若婳发笑。 方若婳换了个问题:“博延。你自己也说过。要令天下长治久安。便要让‘百姓安。夷狄靖’。可这不过区区的几个字。谁来说都是一样。做起来却是大不一样。博延。你的心里。觉得怎样才能做到呢。” 闵博延不由自主地由榻上坐正了身子。 方若婳很高兴。他终于肯认真地听方若婳说了。方若婳继续问道:“国家兴盛。天下太平。究竟要靠什么来保障呢。” “是。。”闵博延本想回答。忽然又改了主意。换作提问:“你觉得呢。若婳。” “礼法、制度。当然。还有人事。” 闵博延击案道:“着啊。你我想得全然一样。”语气里透出那种寻见知己的喜悦。 忽然。他又盯着方若婳上下打量片刻。扶了方若婳的肩笑道:“若婳若婳。又要刮目相看。。你究竟要给我多少惊喜。” 当然不是一回事。当初只涉及寥寥的几个人。赵皇后。赵风莺。还有方若婳。让一个女人怀孕。是件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事。而眼下这事。涉及的是他闵博延为父为君的原则和尊严。 方若婳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吧。” 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决定了。你会难过。可是不会这么烦恼。” 方若婳倾过身去。环住他的臂膀。“博延。既然如此。趁着事情还没有张扬开。给子轩一个机会吧。” “你一向很少过问这些事。为什么这回要替他说话。” “为了阿赵。”方若婳说。 闵博延看上去更迷惑。 除了这些零零杂杂的事,方若婳和愉倪跟着逛了一整天的收获,也就是腿酸了。 方若婳他们在祥府住足半月,整个风越的中枢都跟着到了这里,闵博延每天在行宫见人、议事。方若婳和乳娘们忙着对付小丫头。 一个多月的小人儿,也是挺会折腾的人的。饿了、尿了、困了,换着花样哭。现在方若婳已能分辨她不同的哭声,有时候不舒服,有时候只是撒娇。 她懂得分辨更多的人。似乎已识得闵博延,吃饱时喜欢赖在他怀里,硬剥离出来就会大声哭。都说女儿和爹亲,原来这么小一丁点儿也知道“异性相吸”。 方若婳不爽。 赵皇后说这些话。倒有几分不忍。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只要不与她为难。她自然要照拂。 “至尊。方若婳看风莺性子也是要强。还是得安抚她一番才好。” 闵博延略想想。便道:“那么。升她为嫔便是。” 这也算很不错了。赵皇后自然没有异议。只又问:“封号呢。” “修容吧。” 赵皇后向身后女官看看。示意她记下。接着又道:“我看那小公主只怕也是个有福的。不如至尊替她取个名字。” 闵博延随口说道:“风莺老早就和我说过了。盼着孩子一生逢凶化吉。就叫芯儿好了。” “啊。”方若婳轻轻脱口惊呼。 闵博延看方若婳。“怎么。” 方若婳连忙掩饰。“没什么。刚才骑马累了。腿抽了下。” 最近方若婳有些小小的不爽。 方若婳他们来到祥府。祥府。方若婳以为这个地方对方若婳他们会有特殊的意义。方若婳等着他有点特别的表示……当然方若婳可以先暗示一下,但总希望他主动地表示。他应该记得。 可是等许多天,越来越失望。 终于忍不住提醒:“就快要启程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光明磊落 光亮从小洞里透出来,方若婳看见阳光洒落在空荡荡的院子当中,黄叶翻飞,冬日的阳光孱弱,却那样明亮。 至少,在方若婳临死之前,看见了阳光。 方若婳这样想着,神志渐渐地模糊下去,眼前那一缕光亮无限地扩张开来,铺开如彩虹般五彩绚烂的满目光华,那样美。 恍惚中,方若婳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方若婳,在方若婳耳边反复不断地呼唤:“若婳!若婳!若婳……” 只有一次他问方若婳,是否需要休息? 方若婳看得出,他很心急,其实方若婳也急着赶到那里,于是方若婳说,不用了。他注视方若婳片刻,微微颔首,没说别的。 在这个时代,方若婳他们达到时已经过了通常会客的时间,郁安易想必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但他仍请方若婳他们两人进去。 方若婳想闵博延肯定松了口气。郁安易以耿介着称,他最担心的原本就是郁安易将他拒之门外,所以他带上方若婳,郁安易总不便拒绝旧方公主。 方若婳对闵博延的印象有些改观,堂堂大风越皇子,冒着被人拒之门外的险来,至少,他比闵成弘有政治才能。 所以他能当上皇帝。可惜,不是个好皇帝。 非常正式的会面,所以有为方若婳专设的一席,面前垂着重帷。方若婳看不见郁安易,只能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以平民的身份向方若婳他们两人行礼。 方若婳苦笑,“妾已经不是旧时身份,先生何须如此?” 郁安易回答:“礼不可废。” 声音那样熟悉,是谁?是谁? 方若婳一度认为自己终于回去了。 方若婳觉得自己的神志十分清醒,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方若婳已经回到了小白领生涯,坐在租来一居室里,电脑前扔着冰红茶瓶子,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好。方若婳泡在网易的八卦论坛里,手中抓着麦当劳,另一只手则端着鸡汤。 橙黄的鸡汤,如蜜蜡一般剔透诱人,鲜美得让人想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方若婳忽然一惊,眼前的一切便如地震般动摇起来。 “别!”方若婳惶恐地喊叫。 忽然便有一只手稳稳地按在方若婳的额头,掌心的温暖似乎可以一直传入方若婳的心底。 那人低低地对方若婳说着什么,方若婳却分辨不出,只觉得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无由地安心,仿佛将一切交予他便可以了,凡事都不必再担忧了。 方若婳点点头,接口:“是我开的。” 翠风的神情让方若婳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但方若婳想,闵博延一定知道。他知道方若婳的行踪,知道方若婳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熏什么香,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方若婳敢打赌,连闵成弘每月有几个晚上在方若婳这里过夜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花店很快到了。 方若婳想不通。但是,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这样慢慢地磨,方若婳怕真的会有水滴石穿的那天,何况,方若婳自认也比不上石头坚定。 方若婳心里有隐隐的恐惧,害怕这样下去,方若婳会动摇,因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盼望离去。 闵成弘的回信,也该到了吧。 出了年,终于收到闵成弘的信,他比方若婳写得更加肉麻,因为他有更好的文采。方若婳艰难地在他的一大堆思念的话语里,从一目十行,到一字一句,寻找方若婳想看见的内容。可惜,没有找到。 他说,方若婳的情形,闵博延都已写信告诉他了,让方若婳一定要养好身体,届时闵博延自会派人送方若婳去临肃,一切听闵博延的安排便是。 这个和善的傻孩子啊。 隔着面纱,花店的门面也就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依旧叫方若婳激动,像回了家一样。 方若婳站在店门口,掌柜在里面陪着客人选花,忽然看见方若婳,立刻冲了出来,“东家,你可回来了!” 午后,果然有车来接。一直行出城外,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河水碧透,从皑皑白雪间流淌而过。河边生了种灌木,枝叶低矮,挂满了火红色的小果子,生得滚圆的麻雀,在雪地上唧唧喳喳地跳跃,将果子衔得四散,自白雪间闪露,煞是耀眼。 方若婳贪看景色,一时没留意车停了。 侍女上前打起车帘子。一双手伸过来,方若婳不假思索地递过方若婳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忽然惊觉:“怎么是你?” 闵博延微笑,“是我。” 他的手仍然悬在方若婳面前,迟疑片刻,方若婳自己提着裙角蹦下了马车。雪地很滑,差点摔倒,终究还是闵博延扶了方若婳一把。 方若婳一站定便冷笑,“还以为祥王殿下是光明磊落之人,想不到会欺骗区区小女子。” 闵博延无动于衷地看着方若婳,一脸“随便你说”的表情,“我若约你,你必定百般推辞。但是你看——这样的景色,不看岂非可惜?我们一同赏过春花,再同赏冬雪,也是乐事。” 他果真是厚道人,声音都发颤了,叫方若婳感动。 方若婳的座席一直未变,掌柜歉意地说:“东家该知会一声的,早知东家来,我就叫人换成新的。”又让人取方若婳以前喜欢的茶来。殷勤到不知所以。 方若婳大赞:“这包子真好吃!” “包、子?”闵博延带着几分茫然,重复方若婳念的这个词。 方若婳警觉,莫非这个时代还没有包子? “不是包子?”方若婳笑得十分心虚,幸好有帷帽,“……那叫什么?” 伙计走过来,毛巾一搭,笑道:“我们东家娘子做的蒸饼,也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是肉多味道好,模样也跟人家的不一样。” 方若婳五个指头捏了一个仔细端详,怎么看也像个包子,面粉做的,带着肉馅,还有尖尖的扭花呢。 店里的客人都在看方若婳,有人窃窃私语。 方若婳又睡去,睡眠沉而长久,不再有梦惊扰。 醒来时看见淡紫的锦帷低垂,方若婳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纹,精致的刻丝,这么大的一幅,上百织工三四年的手艺。 用来做床帷,好手笔。 有人在外间走动,脚步放得极轻,几不可闻。方若婳的头很晕,听觉却异常灵敏。 “可曾醒来?” “还不曾。” “……也罢,依旧着意照料。”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同时开口 当方若婳开始留心关注这一切的时候,方若婳才发觉,觊觎东宫的远不止闵博延一个人。不免可笑,当初只因先入为主,总以为他才是唯一的“坏人”,所有的阴谋只有他一个人会用。其实怎么会。 闵醉岚,甚至还有闵嘉颖,同样虎视眈眈,因而闵彬郁这位子即使暂时稳定了,也会很快地被再度撼动。他是众矢之的,全方位受攻击。 是了,闵嘉颖率军出兵高丽,本来就是为了争取军功,好让他那个“老么”的身份能够后来居上,可惜,丘涵容竟没有能成全他。 这也就怪不得,他不肯给丘涵容好日子过了。 两人同时开口。 声音混在一起,但方若婳想佟佳皇后听清楚了,因为她的眼皮跳了一跳。 “你先说吧。”她指定其中的一个。 “是东宫千牛备身刘居士,养的一群壮士。身手敏捷的叫‘饿鹘队’,身体强健的叫‘蓬转队’。” 她停下来。 “怎么不说下去?”佟佳皇后问,“不要怕。不过小小一个千牛备身!” “是!”宫女壮起胆,“皇后有所不知,他们在榆乐城中,横冲直撞,想吃就吃,想拿就拿,若有人阻拦,无非贵贱,就是一顿拳脚。因他们身手好,又是东宫之人,上上下下哪个敢违他们一二?就连公卿也……” “够了。”佟佳皇后忽然扬声。 停了一停,“你们俩先下去吧。”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 佟佳皇后安坐于榻上,单看她脸上的神情,似乎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她的眼底,一丝出奇冷静的光芒若隐若现。 方若婳一直认为清康熙年间的“九王夺嫡”是最热闹的了,看来眼前的这一出虽然王的人数少了些,但同样精彩纷呈。随在佟佳皇后身边也有好处,收集一手新闻容易得很。若是纯粹以看戏的心情观赏,其实眼前一切十分有趣。 梁丘沣不知是刚才争的,还是五石散余热未散尽,脸孔依旧赤红。他一手扯了扯领口,一面对方若婳躬身说:“十三娘,有劳你,再煎茶来。” 闵博延脸色忽然一沉,淡淡地说:“梁丘公,方十三娘只是寻常宫女,自可听你差遣,你不必如此客气。” 方若婳连气也懒得生,镇定自若地应下,走出门去。 这回说得够清楚。 方若婳只纳闷,以前怎没看出他是这样小气的男人?连这样的话也要故意说给方若婳听。 不过,也难怪。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以前他是缩在茧子里的蛹,什么都要做给人看的,如今算是修成正果,变蛾子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好,很好。 煎了茶送进去,异常平心静气。梁丘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方若婳,又看看闵博延。闵博延低头看地图,装作看不见方若婳。方若婳知道他是装的,因方若婳瞥见他在眼角里横方若婳。 方若婳怔怔地听着。真看不出来,怪不得她常不快活。 “那时候我也认命,嫁就嫁吧,是好是坏都不过如此。谁知,先帝和先皇后都待我好,至尊待我也十分好。那时候,我不会说北话,他不会说南语。便他教我北话,我教他南语。”她眉目带上一丝淡淡的笑,“那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候。” 方若婳的手冰冷。 他似乎诧异,回头看了方若婳一眼。方若婳默不作声地缩回手,退下去。 方代玉次日便入宫。自闵星渊过世之后,她一直住在仙都宫,算来已有几个月。乍一见到她,方若婳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竟在数月内瘦了那么多!原先她也算不得胖,如今看起来竟似一具骨架子,勉强撑了衣裳,走动时,看得出衣下空荡荡的,仿佛被风吹吹就会飘走一般,叫人担心。 方若婳忽然觉察她现在最大的变化,她的笑容里已没有了从前那种旺盛而尖锐的生命力,她的笑容虚弱而苍白,就如同此时窗外孱薄的阳光。 方代玉笑了一会儿,忽然端正神情,一本正经地说:“若婳,也许我快要死了。” “啊?!” “因为我现在对很多事都看透了,看得那么透。”她的声音一如她的表情,空洞,乏力。 “以前我恨很多人,恨到觉得用刀杀了他们也不解恨。可是现在,我觉得那样的恨真无谓。都是过去的事了,天理昭昭,各有报应,恨有什么用?奇怪,以前我为什么不这样想?”她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 “我变多了,是不是?”方若婳还在怔愣,她已开口,语调异常平静。 她又打量方若婳,“若婳,你也瘦多了。” 是吗?方若婳摸着自己的脸,笑笑,心里平静至极。 方代玉或许嗅到异常,凝神看了看方若婳,什么也没说。她指着坐榻,方若婳他们一如从前那样,相对坐定。坐榻临窗,初冬的阳光恹恹地洒落,毫无温度。方代玉的脸色异常苍白,脂粉如悬浮般挂在她的脸上,甚至能看出脂粉下肌肤的憔悴。 方若婳忽然替她悲哀。她还这样年轻,可是已在为一生下结论。 “十三娘,从前你问我,为何要格外照看你。我也告诉过你,因为我没有你那样好的福气。是我的心里话。” 她十分真诚,方若婳没有理由不相信。 只是这其中有方若婳关心的一个人,心情多多少少总会不同。 方若婳时常琢磨着,不知接下来,各人又会出什么牌,又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彻夜难以安枕。心里又怕历史真的发生,会还方若婳一个如史书般那啥裸的博延帝,可是,又更加害怕历史改变,那样的话,他的命运又将如何? 这是闵博延继位之后第一场军事胜利,而对手是自己的亲兄弟。 即使如此,他亦如释重负,看得出,那几天他脸上的笑容比往日要多,但疲倦之色也一样比往日更多,大约是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之故。 十月初,闵锐达率大军,以及被俘的闵嘉颖回到榆乐。 至此,这一轮继位的风潮尘埃落定。 而闵嘉颖此时已成是砧上的鱼肉。 以他的罪责,当然断无生理。朝臣公议,应当明正典刑,甚至有人上书,应改闵嘉颖姓氏,除去皇族之籍。 这种忐忑不安的日子,真是难熬。 近日,魏娘娘让春香带了两回口信,让方若婳设法去东宫与她见一次面,方若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含糊地回答如果能找到机会就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不甘不愿 宁契军奇道:“会有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是都让人想要拥有的吗?” “就是奇怪啊!她是那种圣洁的女子,仿佛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不会让人奇怪,像神仙妃子一样,她会爱上人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 宁契军笑道:“听你说得好像很神奇一样,那你那个华三公子岂不是更是神人一个!” “他,还好吧!初见他的时候我是惊讶了一番的,他比我在庙里偶然看见的感觉更加的好,但是他让我觉得,他就是千番的好处也只是对方若婳一个人的,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男人也太难对付了,我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宁契军逗她:“我看你是自惭形秽吧!” 秦俊风自出道以来,他就极少失败,就是败也是败上一招两招,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将胸中积郁的鲜血吐了几口出来,秦俊风缓过气来,缓缓地抬眼看着宁轻尘,宁轻尘一行悔一行愧,眼泪汪汪的,她爱捉弄人,却从未有伤人之心,方才是怎么回事她是真的不知道啊!秦俊风开口就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厉害!”那副语气,仿佛是在说,他技不如人,就是死在她的手里也是甘愿的。 听罢白岩最后的报告,华无缺沉吟一会,一根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点于唇畔,若有所思,半日方道:“辛苦白总管了!”顿了一顿,笑道:“听说对于华无缺提拔贺光远之事,下面多有意见……” 白岩跟随了华璞瑜十几年,说个德高望重绝不为过,连华无缺也得对他礼遇三分,此举虽大出白岩意料之外,但毕竟跟华璞瑜久了,一身的老实本分,听了此言忙道:“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宁轻尘都要急死了,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话,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等你好了我给你加倍的打回来!” 秦俊风还一本正经道:“我向来不打女人的……” 宁轻尘不想看见他那张自以为是的愚蠢的脸:“你以为人多就能拿我怎么样,一起上好了!” 秦俊风咬牙切齿地,咬牙切齿地想要不理她的事,但,那些爪牙扑上来要抓宁轻尘小小的肩膀时,秦俊风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地出了手,手中的剑柄一甩,正中下颌,顺势转来,叭地一声闷响,敲在一人的手指上,那声音,听起来可猜到恐怕是碎了,宁轻尘看那人捂着手指跳着回去,乐不可支。 “上次把我手腕都打折了还说不打女人呢?难道我不是女人么!” 翁良俊在她耳边道:“你可算知道你师父是怎样厉害的人了吧!你还真是有天分,以意念激起的威力竟至如斯,假以时日,上天入地,超越周翰墨都未可知!” 翁良俊说罢就要走,衣袖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抓住了,宁轻尘冷冷道:“你就是那天化装成秦俊风的怪人,是你给了我这么可怕的力量,但我感觉得到你并非善类,你并不是为了帮我,你想要怎么样,我不要你的力量,你拿回去!” 翁良俊打开她的手,冷笑着长身而去。 夜深了,晚宴结束,宾客们都告辞而去,宁契军左等右等等不到妹妹,心急如焚,华璞瑜看见,上前道:“宁公子何事惊慌!” 宁契军道:“在下的妹妹入内堂拜见华三公子,至今未出,夜已深了,舍妹还多打扰失礼之至,还请大公子帮在下将妹妹寻了出来!” 华逸急急地行过来,附耳对华璞瑜说了几句,华璞瑜脸色大变,对宁契军道:“宁小姐便在府中和舍弟说话,并说要留在府中,宁公子不必着急,请随我来!” “那是你偷袭我,我本来已经给你留了面子了,你偷袭我,武功又差成那样,打折手腕还是正常的!” 宁轻尘又是急又是笑了:“你笑话我,算了,就当我们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秦俊风疼得汗如雨下,咬着牙,话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好,互不相欠……”说着便歪倒下去,宁轻尘大叫着他的名字,搂住了他的身体。 “哥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专门跑回来帮我打理生意!” 听罢白岩最后的报告,华无缺沉吟一会,一根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点于唇畔,若有所思,半日方道:“辛苦白总管了!”顿了一顿,笑道:“听说对于华无缺提拔贺光远之事,下面多有意见……” 白岩跟随了华璞瑜十几年,说个德高望重绝不为过,连华无缺也得对他礼遇三分,此举虽大出白岩意料之外,但毕竟跟华璞瑜久了,一身的老实本分,听了此言忙道:“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只是贺光远是华无缺的老朋友,颇得默契,大哥这个检校只怕也做不了多久,只是暂时把贺光远调来用用,白总管千万不要多心!” “在华家很无聊,什么事都不用做,而且华家当家的好凶,管得好严,幸好当初华无缺逃婚了,要是我真嫁了进去,估计要被扒一层皮呢?” 华无缺微微的一笑,顿了顿,道:“大哥,我去看管着如何,若三弟做得不好大哥再以此未由回绝知州大人,也不伤彼此的颜面,推了此事自然是一劳永逸,可那知州徐大人的度量可是小如芝麻,只怕除了大哥还想诓几个财主去任那些不要不紧的闲职,头次开口就碰了灰,只怕后面的人也好有借口拒绝了,徐大人必定怀恨在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明白白答应了他,成全了他的奸计,日后若敢放肆再还以颜色只怕还爽利些了!” 华璞瑜所虑的正是这些,被华无缺一一的捋顺开来,心中也觉唯有如此而已,便点了点头,华逸道:“三哥,你会做生意么!” “大哥不是说了么,白岩和贺光远很是让人省心的,三哥不过去坐镇大营,折服下面而已!” 华璞瑜道:“也好……三弟,我看你这番游历回来,身子是大好了,也该学着做点事了,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四弟还小,也好有个人撑起华家!” “现在说得轻巧,也不知道是谁听说被人甩了气得七窍生烟,装死卖活的要爹娘去威胁华家!” “我知道错了,哥哥你就别再逗我了,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过不了两年也要嫁人了,再不帮哥哥打点生意以后想帮也没办法帮了!” “没事,咱们家不介意多个上门女婿!” 第五百三十九章 有什么事…… “是你偷吃了仙山的灵芝,这可是天大的罪过,你就算想清白转世也是不可能了!” “谁告诉你我要清白,谁告诉你我要转世!” “哼,你要不是华家的人我才懒得理你,和你说这些呢?” “理我,小仙兽,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己吧!” “你想要怎么样!” “小孩子的心肝灵魂果然比大人的有用多了,要是用了小仙兽的血肉灵魂,加上那万年紫灵芝之功,我必定是功力大进,小仙兽,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华无缺失色道:“二姐,那些孩子的失踪与你有关!” “是,现在我即将大功告成,三弟,你等着姐姐帮你完成愿望,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姐姐就帮你做什么?” “不,二姐你快放了风筝,他还要到仙山去为秦俊风采药!” 华孤岚知他不想提起方若婳的事,便顺着话往下说:“如今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为你办事的人也越来越多,你不能离开邺城,可得小心他们造反!” 华无缺微微一叹,华孤岚无话找话说他岂会听不出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底下的人有贺光远和轻尘把关,何必无故担心!” “你心里有数便好了,去哦有一事甚是奇怪,你无缘无故的叫人到千里之外买了一个村子所有的地,那里并没有多少,虽听说那一片雨水丰调,但也没有多少!” 华无缺淡淡道:“不为什么?那是方若婳的故乡,我从当地乡绅手里将他们的田地买了回来,打点当地官员,从此,他们便可免遭酷吏盘剥,兵荒徭役之苦!”心中苦道:我现在还给不了她金屋,只能给她一块平安之地,若婳,我不能让你再看见我丑陋的样子,等着我,很快,我就可以给你真正的金屋…… “傻三弟,姐姐若成大功,你还要那没用的手下做什么?快别傻了!” 宁轻尘在下面已是听傻了也看傻了,但还听的出了一些头绪,知道风筝并非常人,那袭击他的女子更非常人,似乎还要吃了他,华无缺怒道:“你若还是我二姐就不要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你要练功,那好,把我吃了吧!” 若来,这几人是我辛苦收罗的部下,可由他们保护着来到邺城,华无缺看得紧,逼我立誓要我魔族所有的人都听从于他,他还没想到我也可以招揽人类作为手下,可笑,我从前如此的藐视人类,不但在人类手里栽了跟头,现在还要依靠人类的力量,前世你对我的教导果然是正确的,仅凭力量真的不是强大。 人世间的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虽然她于天地开时便存在于天地间,却还是不懂得,单纯地认为他们之间只存在人神之别的界限,却不知人世间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更多的明明相爱,却只能相互伤害,更多她不能理解的事。 华无缺和秦俊风,宁轻尘一同回家看望华璞瑜等,华家的府邸毕竟是老旧了,一百年过去了,那堂皇的府邸已如陈旧的马车,似乎随时会吱呀作响。 “你忘了,是我这个痴心妄想的小丫头把你重重的打伤了,幸亏我手下留情才饶了你一条性命,还不快谢谢我!” 秦俊风回想来,的确是被她狠狠地招呼过,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估计断了几根肋条,人不可貌相,秦俊风可再不敢小看她了:“怎么才几天功夫,你就变得如此的厉害,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说到这个,宁轻尘脸色一沉,心中瑞瑞不安起来,这样的能力她不稀罕要,秦俊风见她颇有忧愤之色,道:“怎么了?” “没什么……对不起啊!把你伤成了这样,华三哥呢是不要别人轻易进这里的,我已经获得他的许可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你……” 主仆三人正要进门,忽闻身后异响,翁良俊抱着一个苍白的身体,和风筝出现在人前。华无缺看了一眼他怀中的人儿,顿时所有的思维都被抽走了,呆呆地走下来,走下来,听宁轻尘哀呼一声:“方若婳姐姐……”顿时心中所有的幻想都崩塌了。 一百多年前,华家先祖本可以凭着自己的势力同其他节度使一样划立势力范围,世代富贵尊荣,听闻华家人及其后世子孙血气非常,可镇天下阴气,大唐运势几多变数,若得华家一镇阴气之眼,可保国运平稳。华家先祖自愿放弃名利,举家迁往邺城,皇家感其大义,赐号忠义将军,为华家大建府邸,许其大唐在日,永世尊贵。 方若婳和风筝跟着那几人快马往邺城方向而去,兵荒年岁,所有壮丁都被拉去充了军,土地龟裂,杂草大把大把地枯黄着,远去十里,人烟不闻,原来外面已经成了这番模样,方若婳心苦,华无缺毕竟是忠义将军府的后代,目睹此惨象,竟然还一门心思借此起兵…… 只听宁轻尘哼道:“哪个稀罕和他闹脾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要担待他,现在他伤也好了,我也不欠他什么了,要不是还想着跟风筝小师父学武功,我才懒得留在这里受他的气呢?” 说到风筝,方若婳觉得他最近几天怪异极了,从前是猴子一样,生怕别人逮到他,难得见他好好呆在房间,现在是能不走动一步都不肯走动,入夜就睡觉,白天早早就醒了,以前莉娘要找他还得满天下的派人去寻,现在可好,他几乎是黏着莉娘,寸步不离,方若婳将此异状和宁轻尘说了,宁轻尘是撒谎的高手,面不改色地道:“风筝是小孩子没有娘亲疼爱,姨娘是少了孩子可以疼爱,两人粘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说罢借口要寻风筝便到里边去了,方若婳看着她的背影,满心的疑惑,总觉得他们都在瞒着她什么事似的。 如今却已想不了那么多了,翁良俊所说的要是真的,这一切都要由她而终结的话,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赶去见他,不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终结,不管他们的未来面临什么样夫人困境,都已无路可选了。 “那我可不敢,你可是华家的人,吃了你的灵魂那我不是自寻死路吗?三弟,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把他带走了,你总不可能为了他跟二姐不顾手足之情吧!你还有那个女人要在乎,你有几条命来和二姐怄气呢?”长笑着就要离去,忽然感觉到气氛变得很不正常,那日的是朔月,天空阴沉一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天幕,星星都见不了几颗,忽然头顶上光华大盛,一轮圆月出现在正当空,比平常时候还要亮,还要大,还要圆,看的见月亮上隐隐约约的屋舍树木,那种感觉像是月亮压下来了一样。 第五百四十章 认输吗? “我……我不知道。”方若婳摇头,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 渐渐地似只需一点点的风,大火便会漫野,他已经感觉到了,她也感觉到了。 方若婳突然想起度娘的来信,度娘言语里透露出与青龙将军的甜蜜,方若婳会想象自己的那个人,只不知道他可不可以是胡炔。 胡炔已有梅三娘,还有春柳等几个侍妾,她根本比可能独占一个人,不可能和度娘一样。 “大人……”方若婳禁不住出声,似是在邀,请他。 胡炔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靠近,小心翼翼,生怕失去她似的。 方若婳紧闭着双眼,她一直在颤抖,似畏寒得紧,似在寒冰烈焰间挣扎。 “大人……” 手紧紧抓着他,似拒还迎。 她分明满意方若婳的反应,笑了,极力压低了声音问:“你也是‘穿’过来的吧?” 方若婳的惊诧,就仿佛突然看见金光闪过,飞行器落在方若婳面前,上坐帅哥一名双目放电:“亲爱的,你已经来到了三十二世纪!”晕头转向中,方若婳结结巴巴,“嗯”“啊”了半晌,硬是吐不出一个有实际意义的字汇来。 房里好像有些动静,魏娘娘一把拉起方若婳:“方妹妹,到我那里去坐坐。” 方若婳的神志还没回来,晕晕乎乎地任凭她带着进了一处宫院,坐定,宫女奉奶茶,方若婳稀里糊涂地接过来就喝。茶还有点热,舌尖冷不丁给烫了下,好不容易滚了滚咽下去,那声憋了半天的惊呼才算出口。 魏娘娘笑了个张牙舞爪,方若婳瞪着她片刻,忍不住也笑了个张牙舞爪。 然后,方若婳他们几乎在同时止住了笑,相对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只有方若婳他们彼此能体会到个中复杂的滋味。 胡炔停下来,“认输吗?” 他漩涡般的眸深晦如许,她看不清其中蕴含着什么,心中是别样的煎熬。 “认输吧!”他的手臂用力更紧。 方若婳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已不能思考,不知道他让她认输,是要做什么。“若婳?” 他声音悸颤而压抑,眼眸却幽深而坚定。 方若婳看不透他,还是看不透,但是她点了点头:“我认输。” 闵星渊退了朝,又与左右仆射商议朝政,用过了午膳,才回安仁殿来。 午后照例小憩一会,起床又与佟佳皇后说一会话。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方若婳有心,所以看得出那一点点心神不宁。 方若婳却几乎坐立难安,只是勉强维持着镇定。 步崇格此刻没有随在闵星渊身边,方若婳当然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耳边,佟佳皇后不知说起了什么事,两个人一起大笑。闵星渊似乎无意地向门外张望了一眼,目光中隐着一丝期待。 又过一会儿,步崇格终于出现在房门口。 “至尊,郤景同请见。” 郤景同是平方的功臣,却一直屈居闵锐达之下,听说他有诸多怨言,最会生事的一个。找他当借口,倒真合适。 魏娘娘又生了一个女儿。也真难为她,这把年纪,一定很辛苦。但就算她自己是医生,掉到这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年代,她也没办法。 满月之后,佟佳皇后叫人将孩子抱来。雪那啥嫩的小婴儿,眉眼像她父亲,随和喜性,才这么一点大,逗一逗居然嘴角能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佟佳皇后喜欢她到十分,抱了一整天,到晚膳时分才让人送回去。 没了逗婴儿的笑声,屋里静得寂寞。佟佳皇后叹口气。 费映莲说:“皇后如果喜欢,就留下来养吧。” “算了吧。”佟佳皇后说,“省得我刚新鲜,那边又差人来三番四次地抱回去,倒更舍不得。” 她的脾气真的变了,以前她很留意,不会在人前这么露骨地抱怨。 “真是的!又有什么事。”闵星渊发着牢骚站起来。 佟佳皇后在一旁安慰他:“总要去见见。他的性子是那样的,他说什么,都不要动气。” 依旧是温婉的熟悉的话音。方若婳不由得一阵愧疚。 抬头时,又与步崇格的视线狭路相逢,只是轻轻一碰,又分开。 “我叫人拿出去。”闵博延说。 方若婳移开视线,看着他,“不,不用了。”他的脸色真的苍白。 闵博延问:“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牵一牵嘴角,没有作声。并无外人在场,方若婳可以不守那些繁文缛节,方若婳知道他也不在意。 方若婳拖过墙角的胡床,坐在他床边。“你可以猜。”方若婳说。 闵博延叹口气,“反正不是想安慰方若婳。” 方若婳歪过头看他,那样了解方若婳的一个人。忍不住笑,“方若婳是在想,刺客会是谁派的?” 闵博延摇摇头,无所谓地说:“很难追查。” 当然,方若婳也知道,而且永远都追查不到真相。不过,方若婳说,明知道很危险还是脱口而出:“替罪羊呢,总能追查到一只替罪羊吧?” 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十三娘,兰娘吩咐了,说十三娘要是醒了没事,还请到皇后那里去。如今宫里是乱作一团了,兰娘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方若婳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小宫女继续说:“十三娘怕还不知道,至尊已经晓得青立的事体了,一气之下跑出宫去,高仆射、闵仆射追去了,不知追得上追不上。皇后在屋里,只有兰娘陪着,也不知是怎样了……” 方若婳抬起眼,阳光微微地晃到方若婳的眼睛,恍惚地不真实。 方若婳还是起床去了,也许只是因为躺着更难受。 费映莲倒是松一口气,她知道佟佳皇后喜欢和方若婳说话,大概觉得自己的负担可以稍稍轻一点。 她走近来,耳语:“皇后一句话也不肯说。” 佟佳皇后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静默如雕塑。早晨那张扭曲的面孔已经不在了,现在她脸上什么也没有。她空了,方若婳知道,她整个地空了。 方若婳希望是如此。 给了他想要的回答。 “好。”胡炔笑了,很快活似的,不知她知不知道:只要她已经认输,那么就只能任他处置? 她知道,那会是甜蜜和折磨,她认了。 马车里,他们如此靠近,似乎以前的距离,都只是假象。 第五百四十一章 毫无机会 方若婳在意。方若婳怎可能不在意?“博延帝”三个字始终都是方若婳心头的一根刺。眼前这一个飞扬夺目的男人,他明明睿智干练,为什么会背上千年的骂名?不不,方若婳不希望是这样。 但是方若婳不能解释,方若婳不能说出时空穿越的事,方若婳更不能说出后世的人如何评价他——千古第一荒淫帝王。他说坦诚,方若婳已坦诚了全部方若婳能坦诚的。所剩下的秘密只有这一样而已。 闵博延的神情完完全全地柔软下来。他捧起方若婳的脸,看方若婳的眼睛。 “放心。他不会死的。”他温和地说。 “那就再逛逛。”闵博延兴致很好,“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方若婳他们走到真的累,也饿了,于是坐到路边的摊上。摊上一对中年夫妻,老板娘过来招呼:“郎君娘子,要不要来盘玉尖面?连如今圣上都爱这个呢。” 方若婳看着闵博延笑。闵博延道:“好,就来盘玉尖面。” 等包子的时候,闵博延问:“你们怎么知道圣上爱这个?” “那谁不知道?人人都知道。这名字还是圣上取得呢。” 方若婳回报他一个笑容。然后为时已晚地想起:“也许我不该过问这些事情?” 他笑笑。默认的表示,但又明显并不在意。 方若婳想了想,扮个怪脸,又说:“没办法,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懂贤良淑德的。” 闵博延认真考虑片刻,郑重其事地点下头,“也对。” 方若婳抄起坐榻上的垫子敲他的背,他手疾眼快地箍牢方若婳的手,两人又笑又闹,最后在坐榻上滚成一团。 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就算在东宫里,也不能总这样放肆。那么多宫女宦官,谁知道谁是谁的耳目? 闵博延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接连投入了十三支小矢,终于有一支撞在瓶口,跳了两跳,弹落在地。他望定谭鸿风,“至尊可说了些什么?” “至尊对闵公说,这贾建中关怀我家事,也算得上至诚。” 停了一停。 初春天气,梁丘只穿单衫,满头汗,脸通红,像火烧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刚发散回来。他很随便地向闵博延一揖,目光淡淡地扫过方若婳,甚至没有任何打招呼的表示,就踏上了地图。 “修通渠,此乃其一,治黄河,此乃其二,两者必双管秋安下。黄河水清,一可保黄河畔众生安居乐业,二可保通渠世代无丰。治黄河,又必得标本秋安下……”梁丘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别无一句废话。 忽然之间心一坠,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失落。 方若婳微笑,避而不答。 他很明白,也不再说,回过头去继续看奏疏。 年过得很热闹。因为是新都的第一个年,祥府城从大业二年腊月末一直喧腾到新年的元月末。 元旦日,闵博延登乾阳殿,受群臣朝贺。 自元宵日起,祥府方百戏。方若婳是在年十十三那日,换了便服,跟闵博延同去的。皇帝和贵妃,还有三名身手很好的侍卫,穿着布衣,从偏门偷偷地溜出去。宫门卫不认得方若婳他们,狐疑地打量了好几眼,侍卫瞪了回去,亮出腰牌给他们,方若婳他们才得出门。 方若婳大笑,闵博延也大笑。 不是方若婳喜欢的话题,但也听得津津有味。方若婳对梁丘很有兴趣,他是方若婳所见过唯一一个见了方若婳拿方若婳当空气的男人,不,方若婳不是计较,方若婳是说,很少见到有人对一样事业这样痴迷。 闵博延从哪里将他挖出来?这样的性情,估计也要费一番气力,但他总有他的办法。 梁丘和闵博延先站着说,而后盘腿坐在地上说。方若婳坐在闵博延身边,看他们两人同样目光炯炯,同样满面放光。专注于事业中的男人总是格外可爱些的。 “梁丘先生,近日我另有一个想法。”闵博延的手指从安府一直向北,“再修一道渠,向北。是否可行?” “还有话?” “至尊已经征召贾建中入朝,想来不日即会抵达榆乐。” 闵博延本来捻了一支小矢在手,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放了下来,目视谭鸿风,久久不发一语。 “这事体本来没有什么。邓昊然也好,贾建中也好,都不至于兴起惊天之浪来。” 闵博延微微垂下眼帘,将手里的小矢丢回原处,淡淡地说:“讲下去。” 方若婳无力睁开眼睛,所以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动作,那股清泉般的凉意从方若婳的额头到方若婳的脸颊,到方若婳的鼻翼,到方若婳的唇,方若婳的下颌。 他开口说话,声音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一定跟我作对!我要你留下来,你就这样。有本事你就……你真狠,连宝宝你也不要了吗?!” 方若婳躺着不动。 他停下来。 是晚上吧,周围那么安静。 “若婳,”他声音低下来,那么轻那么不甘,从未有的绝望,“你活下来吧。只要你活下来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我让你出宫。” 太医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让方若婳能够下床活动。方若婳最终也没法子从他们的玄乎间,搞懂方若婳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那时节,勾陈宫已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 太医不让方若婳走出无恨殿,方若婳只能偶尔坐在窗边往外望一望,看着宦官们用竹竿将屋檐下垂落的冰凌打下来。有手巧的宦官将冰块雕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儿,放在石阶上让方若婳观赏。 “眼下谭某所虑的是,至尊年迈,舔犊之情日重……若至尊一时心软,放了两位皇子,另封一小国,未尝不可能。” 闵博延不语。 后来都笑到肚子抽筋,没了力气,平躺在坐榻上。屋顶梁上绘了花草,藤萝交缠。 忽然想起那年在安府郊外,游山玩水,开得似锦霞般的杜鹃,活泼泼的红漫开整个视线。 “你还记得安府那一次——” “那年我们在安府时——” 方若婳他们同时开口。怔片刻,相视而笑,微微的笑,像春阳下的花一点点绽放,心里弥漫满满的幸福。 那本就是方若婳他们心中共有的美好。 听说,闵醉岚的案子,由闵锐达一手查审,果然是毫无机会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告退 方若婳也没看石椅上落没落下灰尘,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趴在石桌子无聊的哼着歌。 不知过了多久,竟睡着了。 暖暖的,比自己平时睡的床还软呢,还有好闻的香味。 真舒服。 方若婳抓着柔软的被子翻了个身,擦掉嘴角的口水,满足的“恩”了一声。 华无缺看着连睡觉都能笑出来的方若婳,唇边勾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 这丫头,真不知道是不是郡主。 这么凉的天,冷冰冰的石桌石椅都能睡得着,也不怕染上风寒。 刚才,华无缺从前殿走出来没看到方若婳的人正意外着,就被侍卫告诉方若婳人在湖对岸。抬眼一看,趴在石桌上睡的正香的不是方若婳是谁。 方若婳抬头,正对上华无缺满是笑意的眼,低下头,笑了。 华无缺强忍住笑意。 “再说一遍。” “我说,华无缺,我喜欢你。” 此刻方若婳的眼里满是认真和坚定。 我喜欢你。 仅仅四个字,却暖了华无缺的心。 这么多年,这样的话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可从没有一句让他真正觉得快乐。 方若婳的脸有些微红,眼里的光芒依然耀眼。 华无缺伸出手把方若婳整个人都拥进怀里,深深的吻住那柔软的唇。 真想,就这么一直下去,再也不放开她。 再也不放开。 一狗,二马齐齐别过头去。 牵手虽不是一生,但错过了,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整夜无声胜有声。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两人这样紧紧相拥,连冷都感觉不到。 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方若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你不用上朝么。“ “用。“ “那你。。。。“整夜未睡,身体怎么受得了。 “若我连她都要害怕,还怎么陪在你主子身边?” 风越国虽然强大,但不会一直安宁,华无缺有多累她很清楚。她要的不只是陪在华无缺身边,靠着华无缺的庇护才能活下去,如果不能为他分担事情,她宁愿自己不是他的女人。 付向一怔。瞬间就理解了方若婳的意思。 她和主子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有这样想法的女子,恐怕普天之下也难找出几个来。 这样的女子,能是主子的女人,真好。 付向对方若婳已经开始有些尊敬了。 “方若婳。。。。。。” 春月楼,一听着名字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方若婳心里暗暗一惊。 原来真有把自己的妹妹卖到青楼的人。 男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急了,抓起女子的衣领竟把那女子拖着走出好几米。 “不许去。” 看出方若婳想多管闲事,华无缺冷冷的说了一句。 “可……” “跟你没关系。” 方若婳站了一会,眼看着那女子被男人拖的越来越远,实在是按乃不住她泛滥的同情心,跑了出去。 苏云坐在自己寝宫内恨得咬牙切齿。 她好歹也是宰相的女儿,皇上都没这样对待过她,区区一个郡主,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奚落她。 “臣妾知道皇上对郡主宠爱有加,不想让臣妾出现在郡主面前。臣妾早在郡主进宫那天就与郡主见过面,并且相谈甚欢,臣妾绝不会成为皇上和郡主之间的。。。。。” “苏云,你是看你父亲的宰相坐的太久了么?” 华无缺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苏云知道此时的华无缺危险至极。 苏云没有说话。 虽然害怕,但目的已经达到,该撤了。 “滚。” “臣妾告退。” “若是送姑娘其他东西,只怕都配不上姑娘,这支簪子是风越第一玉商方家最好的师傅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手工打造,送给姑娘,当作谢礼。” 付向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拿郡主自己家出来的东西送给郡主,这男人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一口血喷出来羞愧而死。 “早知道把她送回来你会送礼,我看着她被卖了才好。我出来好一会儿了,我丈夫怕是已经急了。我们走把,付向。” 说完,连再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男子,转身离开。 边说,飞快的离开了。 哼,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不吵架。 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到时候皇上一生气,你就乖乖的滚出宫去吧。 “你们相谈甚欢?” 华无缺转过头眯起眼睛盯着方若婳。看不出喜怒。 华无缺看着方若婳满足的小模样,用丝帕轻轻擦掉若婳嘴角的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两个人面对面一起吃饭这样简单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未有过。 可是以后就会不同了吧。 每天一起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起吃饭,一同睡觉;牵着她的手逛逛花园,偶尔也可以出宫;她累了,可以靠在自己肩上,也会窝在自己怀里撒娇;他心烦的时候,她也会扶平他皱着的眉。。。。。。 从今以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方若婳,今天这仇我记下了,不除了你,我就不姓苏。 寝殿。 正在洗澡的方若婳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想想也是那苏云在骂自己。 方若婳摇摇头笑了。 其实今天方若婳也是有些心慌的。可她突然想到一句话。 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就忍不住了。还真是不像他所熟悉的主子。 “算了。” 华无缺叹了口气。 “主子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 刚吵了架我就去哄她,她能不能消气不一定,我这皇上的面子没了不说,以后怎么办。 哎。 付向像是知道华无缺在想什么,忍住笑,退下去了。 彻夜未眠。 终于有些困了,天却微微的亮起来。 反正也没事干,方若婳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一个女人骄傲,不是因为她长的有多漂亮,而是她的男人有多爱她。 正是因为华无缺对她好,她才有底气面对苏云。 可一想到华无缺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心就隐隐的疼了起来。 自古以来,那些妃子都要面对这样的痛结束终生么? 算了,不想了。 华无缺捏捏方若婳的鼻子。 “跟你在一起,不累。“ 脸就又红了。 一时间也顾不得皇帝威严,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寝宫。 把方若婳抱进怀里的时候,华无缺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想法。 让她进宫。 这样一个惹人爱的小人儿,不让她在自己身边,难道还要等着被别人抢走么? 可像她这般随性的女子,在宫中,必定不会开心。 宫里的钩心斗角不适合她。 可不让她进宫又能怎么办呢? 仅一夜没见,刚才议事的时候就已经满脑子都是这小妖精那羞红的脸,还有那句“流氓。” 流氓? 亏她能想得出。 可到底是让她进宫,还是不让呢? 第五百四十三章 很好笑么? “爱跟就跟着吧。”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华无缺并没有问她会武功的事,更何况她那奇怪的功夫也不能算武功。但方若婳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恢复。 这身体还不够结实。 动不动就晕倒以后还怎么保护华无缺。不给他添麻烦就不错了。 可是她与华无缺除了洗澡上厕所,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这就有点难了。 “想什么呢,傻瓜。” 华无缺从身后抱住方若婳,把下巴抵在方若婳的肩上柔声道。 “没想什么啊。你的伤全好了么?” “恩,都好了。” 方若婳在付向等人的房间门前绕了一圈,实在无聊,走到墙边,翻了墙又出去了。 漫无目的的逛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了水声,循着那清脆的声音找去,竟发现了一条河。 低头看下去,河面上的冰已经融的差不多了,只是河里还没有鱼,甚至连河底的石头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对着阳光,波光粼粼的河面亮晶晶的。 “真好看。” 方若婳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暖春的河水还是有些凉。方若婳吐吐舌头把手抽回来。 突然一块白色的锦帕递到自己身边,方若婳皱了皱眉。 “不如出去逛逛?” 在这宅子里憋了半个多月,确实有些无聊了。 “恩。” 主人是受刺激了么?怎么能答应李香芸这么无理的要求呢?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李玉龙那家伙对郡主有点意思。 华无缺也不说话,松开方若婳竟自己走了。 “等等我。” 方若婳无奈的跟上去。 付向看着自家的主子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格外的想笑,又怕华无缺发彪,憋的脸通红。 “很好笑么?” “不不不,哈哈,没有。” 付向实在没忍住,说完这句飞快的跑了。 主子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没遇到方若婳之前唯一的表情就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喜怒哀乐,对什么都不在乎。 可自从这方若婳出现之后,主子会笑,会生气了,时不时还温柔一回。 没等付向说话,华无缺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站在另一辆马车旁的李玉龙,拉起方若婳上了马车。 神经病。 霜影跳跃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李香芸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方若婳怒喝一声“霜影!”伸出手用力的把李香芸搂进怀中,飘然落地。 华无缺和红烈站在不原的地方看着,不过来,也不说话。 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华无缺一把把方若婳从马车里揪出来,紧紧的搂住方若婳。 “不准离开我半步!“ 马车受了惊停下来。转眼间那二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已经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一时间刀剑碰撞的声音,两方人喊叫的声音让这个平静的夜晚格外的不平静。 有聪明的知道华无缺的软肋定是方若婳,挥舞着剑朝方若婳奔过来。 傻瓜华无缺,还让我别动,不动我不是要被立地正法? 轻笑一声,人已飘然移到树上。 一名黑衣人不禁一怔。 人呢? 我是出手呢,还是不出手呢? 出手怕华无缺生气,不出手又怕被人抓住,成了他们要挟华无缺的筹码。 哎,真是纠结。 “在那!“ 方若婳那一身白衣在黑夜之中太过明显,没过一会就被发现了。 好吧,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就在此刻,无数支红色的箭从天空落下。 华无缺一手拉着方若婳一手拉着付向飞快的朝树林里飞去。其他的随从和黑衣人也四处寻找躲藏的地方。 可那箭的数量太多,有的还没等跑进树林,就被射死了。 华无缺突然将方若婳和付向朝前一退,方若婳回头的时候,便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刺进了华无缺的背。 “皇上!“ “快走!“ 付向一把推开方若婳。 “郡主!快带主子离开,主子不能死!” “付向。。。”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方若婳一咬牙,拽着华无缺的胳膊硬是拉起华无缺朝前飞速移动着。 从怀里掏出骨龙,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就移过去,对着那人的颈椎就是一刀。随即迅速移动身体,侧身躲过朝自己刺来的剑,转身又是一刀。 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就见两人的脖子上两股血注直直的喷了出去。 华无缺听见喊声,焦急的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方若婳白影闪过的地方,人倒的那叫一个整齐。 付向等人和那些黑衣人也齐齐一惊。 方若婳面前的人就没那么幸运。骨龙所过之处,必见血腥,不死也残了。 握住前面那人的手腕向下一按,骨龙横着朝那人颈间划过,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人已经直直的倒下去。 华无缺骑在马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的看着那些黑衣人,淡淡的说了句“一个不留。“ 两边的人还在厮杀,那些黑衣人的功夫看起来并不高,一会就被杀掉了一半,这一边就不同了。能让华无缺带着出宫的,哪一个不是高手,尽管人数并没有那些人多,但没有一个受伤。 方若婳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古人实战的场面,心里多少有点激动。 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丫头还知道吃醋,不错,不错。 李香芸第二次上他们马车的时候华无缺就看出来这个李香芸对自己有意思。方若婳竟然还不让他赶她走。 一想起在马车上李香芸问方若婳觉得她哥哥怎么样,方若婳竟然说“不错呀,长的好看,又有气度。”他就想把那李玉龙五马分尸。 “哥哥,呜。。。。吓死我了。这坏马。”李香芸扑进李玉龙怀里满脸的委屈。 “好了,还不是你自己非要骑。”李玉龙第一次在方若婳面前皱眉“方小姐又救了你一次,还不快谢谢人家。” “不谢。她若是连她自己的马都管不住,还怎么管别人呢。” 方若婳把头歪到一边不理华无缺。华无缺也不说话。 这男人绝不是一般角色。 李玉龙?也是化名吧。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对兄妹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一路上,李香芸隔一会儿就要到方若婳的马车上找方若婳聊聊天。华无缺每次想发脾气的时候方若婳就对他使眼色。 你要是敢把她赶下去,我就去他们的马车上坐。 他堂堂风越国君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华无缺黑着脸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能发作。导致李香芸每次刚上车没一会,就会被马车内巨大的压迫感逼下车。 第五百四十四章 你知道什么? 他对李香芸会不会像对自己一样温柔?李香芸又喜欢华无缺,说不定他们两个已经开始…… 烦死了! 左脚一点,身影飞快的越过房顶,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竟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回来了?若婳姐姐?” 刚落地李香芸的声音就传进耳朵里。 方若婳冷冷的回头,眼神却忍不住的朝华无缺的房间移。 “他睡了。我有话跟你说。” 李香芸一改往日小女生的样子,眼神也利了起来。 “哦?你想跟我说什么?” “跟我来就是。” 李香芸走在前面出了院子,方若婳在后面跟着。走到下午和李玉龙相遇的河边时,李香芸冷冷的开了口。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哥哥又是什么人?” 方若婳听着男子的话笑了笑,拿出丝帕擦擦嘴,拿起一根筷子就朝门口刺过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纸窗上溅上一片鲜红,紧接着一堆人就冲了进来。 “你惹的人你自己解决。” 方若婳摸摸小白的头,笑容温和极了。 男子歇靠在椅子上极有兴趣的看着方若婳,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眼看着刀就要落在那男子的头上,冲进来的那些人却突然全都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不知道。” 她以为华无缺心里有她才敢说出那样的话。现在看来,她还真是高估了自己在华无缺心里的位置。 看着那带了点暗红色的眸子,方若婳有些惊讶。不过这男人的正脸真是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呐。 身高和华无缺差不多,一米八五?身材么,相对于华无缺结实的苗条显的有些淡薄。不过气势倒是和华无缺不相上下。 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一见到美男就和华无缺比了。 方若婳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小白极其鄙视的看了一眼方若婳。 主人的智商真是越来低了。 付向等人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都着急了。 华无缺和方若婳的感情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喜欢的人最后却这么错过了。 而对方若婳,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的。 是他么? 总管看了一眼字条上那句“我走了,勿念。”朝下人门摆了摆手。 “派人去京城告诉夫人一声。都下去吧,没事了。” “这个还真没有。” “如果可以,你们兄弟几个考虑考虑参军。这些银子你们留着,三个人参军,一个人拿这些银子干些买卖,照顾家里。以后若是挣了钱,可得双倍还我。” 方若婳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李长东又傻了。 他们一家与这姑娘素昧平生,她治好了他娘的病,给了他们钱,现在又拿出银子让他们做买卖,这是何等的恩惠啊! “姑娘。。。。。。” 李长东已经说不出话来。 刚刚走进来的其他三兄弟也沉默了。 “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你们能把钱都还给我。” 方若婳把钱硬塞进 雪儿不知道,她家的这位小姐此时正把马车停在了树林之中抱着小白睡的正香呢。 只听华无缺说过夏安在风越国的南部,这些天一直通过星星来辨别南北方向。 乌云蔽月,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这可让方若婳为难了。 已经走了半个月,方若婳一路上除了买些吃的,很少跟人说话,让她开口问路,她还真做不到。 不得不说,她和华无缺有些地方还真是像。 方若婳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真没出息,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现在看来,只能先找地方睡一觉,明天再出发了。 分开已经有半个月时间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方若婳就会想起华无缺。 他最近好不好,应该已经快到长宁寺了吧,这一路上安全么,和梦纭香怎么样了? 诸如此类的想法想得她心烦,索性就让自己忙起来不再想。 诶?听脚步不像是人,难道是。。。。。。 素昧平生,她却愿意相信他们,愿意帮他们的娘出钱治病? 见四个大男人傻在那,方若婳不愿再说,上了马车。 “你们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不。姑娘请跟我们来。”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若婳跟着四个人停在了一个茅草院前。 房子已经很破旧了,窗户被厚厚的草纸糊着,明明就是农家,家里却连一匹马一头牛都没有。 看着只有两间小房间的院子,方若婳不禁皱起眉“你们六个人住这里?” “嘿嘿,是啊。” 李长北挠挠头,一脸的憨厚,倒被李长东和两个兄弟齐齐的瞪了一眼。 走进房间,一个比方若婳稍微大一点的女子趴在炕边,土炕上正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脸色差极了,气息也十分的轻。 没等睁开眼睛,那白色的大犬已经扑到了自己身上。粉粉的大舌头舔的方若婳满脸都是口水。 “小白,哈哈,我就知道是你。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一人一狗,两道白色的身影已经成了一团。 “汪汪” 兴奋极了的小白也撒开嗓子叫了两声。 可谓是底气十足。 抚摸着小白柔顺干净的毛,笑意像是溢出眼睛。 小白长大了。 那天在丛林之中,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在自己安全之后还能回去。虽然方若婳会那种奇怪的功夫,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顾生命危险也要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这种情谊更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午饭的时候方若婳没有出来吃,梦纭香坐在华无缺旁边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付向等人站在一边表情难看极了。 “你们要是不舒服就都回房间休息吧。别打扰了香芸吃饭的兴致。” “是。”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侍卫们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瞪了梦纭香一眼。梦纭香倒是一脸的无辜,继续吃她的饭。 付向等人刚走,方若婳就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叫梦纭香,是冬安国的六公主。我哥哥李玉龙就是冬安国的皇帝,风厉诀。”说到这的时候李香芸看了一眼方若婳,捕捉到了方若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之后冷哼一声。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但是我梦纭香喜欢的男人,就一定要得到,即便他是你的人,以后也必须是我的。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如果你能离开他,我向你保证,你的后半生就不用愁了。你考虑一下,我想聪明人都应该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月光洋洋洒洒的照着方若婳平静而柔和的脸。 梦纭香看着方若婳淡淡的笑心里有些发毛。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反应。 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出于人的占有欲她都应该生气不是么?她怎么会这么平静,竟然还笑得出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还真是苦 伸手把方若婳的头垫高了一点,好不容易把药匙里的药送进方若婳嘴里,结果又像刚才一样,被她吐出来了。 看着床上小脸苍白的小人儿,男子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剑眉一皱,抬起方若婳的下巴嘴就贴了上去。 还真是苦,怪不得她不喝。 小白坐在地上“唔嗷”一声。 我主人已经名花有主了,你怎么能亲我主人呢。 直到一碗药都喂完,男子拿出帕子擦干方若婳嘴角的药,才又端起一杯水喝了。 “看什么看,我不这样你主人就等死吧。” 从小就经常看得到海,夏亦平却从未觉得大海这东西有多美,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原本在在他眼中平淡无奇的海却变的异常广阔,令人心旷神怡。 还真是,因人而异?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的爬在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也会慢慢的长大。。。。。。” 方若婳干脆脱了鞋,光起脚丫,在沙滩上边跑边唱。 袖依看着这样的方若婳都忍不住笑了。 一会像孩子一样,一会又有点小任性,一会又变成大家闺秀,再一转眼却突然安静下来,不过谁要是惹了她那可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的。。。。。 高烧这么长时间,再烧下去,容易引发更严重的病,到时候还真的会没命。 小白哼哼两声,把头一歪,不看那男人。 不就是长的好看么,我若是人的话肯定比你还好看呢。 想到这,小白臭美的摇了摇微巴。 男人笑了笑。 若是让华无缺知道夏亦平把方若婳带回了夏安,那可真就要出大事了。华无缺那脾气,他可知道,可夏亦平也不是好惹的主。两人既是朋友也是多年的对手,为了女人吵架的事,以前是不可能,如今有了方若婳,那可就不一定了。 “原本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夏亦平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笑了笑。 “他的人找到了也没关系,我自有打算。” 暗觉还想再说什么,可夏亦平决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不然没人能改变。 夏亦平抬起头望着月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去看看贾纽业那有什么动静。若他们对她有想法,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夏亦平红袍一挥回了房间。 暗觉正叹气,袖依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拍拍暗觉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她哪好,可她不讨厌。” 这女人的狗跟她一样有趣。 这男人确实好看,可主子你可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啊。 吃完饭方若婳教夏亦平五子棋。 “你去夏安干什么呢?” 夏亦平突然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 “看海。” “看完海呢?” “不知道。” “不如去我家小住几日?” “你是夏安国的人?” 方若婳有些意外的抬头。不过自己好像也没问过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吧。 “是。” “好啊。”方若婳开心极了。 夏亦平也笑,结果就传来方若婳得逞似的声音。“你输了。哈哈。” “美人在旁输了又如何?” 说话间夏亦平已经离开椅子来到方若婳面前。 这里离夏安已经很近了,按照之前的速度只需六七天的行程就能进入夏安的范围。 男人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似乎还挺满意,自己点点头狡黠的笑了。 晚上的时候男子又用同样的方法喂了方若婳一次药,第二天一早方若婳就醒了。 下面鹂絮为各位大人演奏一曲。” 那女子接过身旁丫鬟递过来的琵琶,翩翩起舞间演奏起了曲子。 舞台上不知用什么制作而成的雾气环绕着那叫做鹂絮的女子,一身绿纱在这雾气之中旋转飞舞。 气氛越发的迷,灯光渐渐暗下来,只有那双柔媚至极的眼和那连绵如清流般的琵琶声深深的印在了每个人的眼里,也印进了不少人的心里。 一曲完毕,叫好声连连。 接下来就是出价的时候了。 这街道上好几辆马车他们不检查,直直的奔向方若婳,鬼才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这小妞儿还有两下子,上!” 领头的一个一声令下,那些官兵齐齐的朝方若婳扑过来。 方若婳眉头一皱,抬腿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官兵就是一脚。那官兵的下巴竟就被这么踢碎了。 这下子周围的人都“哗”的一声开始议论起来。 谁能想到看上去这么瘦瘦弱弱的一个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来人阿,抓起来!” 一看这边聚了这么多人,官兵们越来越多。 有人开始为方若婳叹道,不值。 “真是难得,听说皇帝登基之初就想为安王纳个王妃,可安王死活不要。” “安王长的比女人都好看,看那些女人还不如看自己呢。” “你见过安王?不是说他一向随心所欲,连皇上想找到他都难么?” “见过一次,他要是个女人,肯定是个妖物。” 方若婳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而当事人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优雅的喝着茶。 对于这些世俗的看法,他从未在意过。既然这小人儿笑的这么开心,那就多听一会儿好了。 原来这夏亦平是夏安皇帝的亲弟弟,怪不得可以这么随心所欲,不过他那皇帝哥哥还真是够宠他。 方若婳边吃边说,夏罗薰气的直发抖。 两年前她遇见了夏亦平,便一见钟情,皇帝哥哥也说要亲自为他们两个主婚。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一付要上天的样子,竟然还说安王府破。 夏亦平伸出手搂上方若婳的脖子。 “我再盖栋更好的府邸给你。” “夏亦平是我的。”夏罗薰压住心里的怒气,看着夏亦平缓缓的说。 方若婳也不理她,拿出锦帕擦擦手,又开始啃骨头。那吃相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罗薰,玩够了就回去吧,你的皇帝哥哥会着急的。” 夏亦平倒不是怕她找方若婳的麻烦。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方若婳也有了足够的了解。若是把这么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子惹急了,恐怕危险的人是夏罗薰。 方若婳怎么也没想到万里迢迢从风越跑到夏安,这刚到就遇到这样的事。 头疼。 “小妞儿,你是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是死在这?” 头疼欲烈。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不过和之前比起来已经好多了。 看着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的男人,方若婳心里有些难过。 这男人似乎是个好人。 “难不成你爱上我了?” 男子突然醒过来,一开口就把方若婳心里刚刚冒出来的想法浇灭了。 “爱你妹。” 第五百四十六章 我的脸 血,全是血,鲜红色的血,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灼伤了方若婳的脸,心脏像是被人拿着绞肉机一直的在搅拌一样,痛不欲生。 “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是父王,是父王的声音。 “哈哈哈,风越国,是我的了。哈哈哈。” 明晃晃的长刀,棱面分明,光滑的镜面也比不上。天上的太阳,闪耀着灼目的光芒,在长刀上反射出去的光,闪瞎了方若婳的眼睛。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不要!” 从恶梦中惊醒,单薄透风的纱衣,早已经被汗水浸湿,破旧不堪的窗户,被清晨寒冷的狂风吹破,漏进来的风吹得方若婳头晕眼花。 已经过去两三天了,这幅新身体还真的是弱不禁风。 方若婳掀开被子,随手取来单薄的不能言说的外衣,随意的披在身上。走到窗户边上,打开窗子,狂风呼啸着全部朝着方若婳袭来,单薄的外衣也被吹落,掉在地上。 “小姐,你的身子不好,最不能见风。虽然这三月份的风不能比得上寒冬腊月,但是那也是冰冷刺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还能指望这老爷心疼你吗?” 姝惠急忙的跑到窗边,火急火燎的关上窗子,末了的,还仔细检查一下是否漏风,认真的样子,方若婳看着觉得身子也没那么冷了。 “今天吃什么?” 方若婳去拿倒扣着的盖子,姝惠慢了一步,残羹冷炙,就被方若婳暴露在空气下。 “小姐,是我无能,厨房里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 “无妨,这就已经很不错的了。” 方若婳眉头不皱,一点不情愿的表情都没有,像是吃着山珍海味一样,消灭了那些剩饭剩菜。 姝惠疑惑不解的表情落入方若婳的眼中,方若婳也就只是看着,没有解释。 方若婳能解释什么,难道告诉姝惠,自己只是和她家小姐名字一样的一个孤魂野鬼吗?告诉姝惠,其实她家小姐已经死了吗?自然是不能的。 咕咕咕。 方若婳刚放下碗筷,姝惠的肚子就不合时宜的抗议,方若婳看着姝惠,姝惠羞愧的低下头。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吃的太香了,我就一时没有忍住。我不饿的,真的不饿的。咕。” “在我面前,你还要说谎吗?是不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没有,没有,我非常非常想待在小姐身边的。真的,我发誓。” 姝惠认真的把右手举过头顶,虔诚的发誓,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方若婳,里面的真挚,倒是叫捉弄人的方若婳羞红了脸。 “知道你最忠心,但是忠心耿耿的前提是,你还能有命留在我身边。你要是被饿死了,还怎么对我忠心耿耿。知道了吗?”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不不不,没有下次了。” 方若婳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件勉强还算御寒的厚外衣,手在筷子上,确认没有了油渍,就着筷子当簪子,把身后的长发挽起来。 “姝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啊!疼!” 方若婳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姝惠却是已经疼到直不起腰来。 眼见情况不对劲,方若婳执意拉开姝惠的衣服。 血,又是血。 姝惠半个身子都是伤口,有的伤口还在滴血,血痂子都未曾凝结。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方若婳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荆棘鞭子勾出来的。能对姝惠下此毒手的,除了那个仗势欺人的方晓燕,方若婳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姝惠,如果再有下次,欺瞒不报,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方若婳动怒了,姝惠心慌极了。 自从两三天前,自家小姐出意外昏迷,再次醒来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萦绕着冰冷的气息,那是只有在乱葬岗才能感受到的冰冷。而后,姝惠就知道,千万不能惹自家小姐生气。 “我知错了,小姐,我知错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姝惠担心方若婳会不要自己,赶紧一五一十的坦白一切,“小姐,我知道你生气,但是大小姐真的不能惹,惹到了大小姐,你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方若婳没有搭理苦口婆心的姝惠,握着另一只筷子,疾步走出屋子。姝惠赶紧的追上去。 “方若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本小姐今儿个心情好,不和你计较,赶紧麻溜的跪下来,磕个头,认个错,本小姐就饶你一命。” 方晓燕穿着华丽,上好的绸缎,针脚细密的纹饰。精致的妆容,随着身子晃动的步摇。是个会打扮的人,也是个最了解自己何处美的人。只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的皮囊,里面包裹着一颗丑陋肮脏的心。 方晓燕说完话,迟迟不见方若婳有任何的动作,心中恼火。 “来啊,把这个贱丫头给我摁下去。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东西,还敢和我顶撞。本小姐今儿个就叫你知道知道,这方家谁最大。” 叫嚣的方晓燕,简直就是一个泼妇。 “你们没吃饭啊!给本小姐使点力气,把这个贱丫头摁下去,给我磕二十个头再说。啊!” 女人的尖叫声,在上空回响,不绝于耳。 方晓燕一只手捂着脸蛋,温热的液体,在方晓燕的指缝间流淌,低头一看,血,是血。 慌乱的方晓燕,再笨也知道自己的脸上发生了什么。脚步凌乱,像个小丑一样,踉跄着到了水边。 啊!!!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 回头看过来,方晓燕瞧见了方若婳手里还在淌血的筷子,发疯的扑过来,手里面拿着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方若婳,你敢毁了我的脸,我要杀了你。” 啊! 又是一声凄惨的哀嚎。 方晓燕后退的步子,得不到控制,一下子栽进去池塘里,扑棱扑棱的,像极了落水的鸭子。再搭配上左右脸蛋上对称的血口子,真的是要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救命啊。赶紧救我。方若婳,你这个贱丫头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方晓燕落水,这可是吓死了一帮下人们。 说不知道方晓燕就是方良平的掌上明珠,那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这要是方晓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今儿个在场的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会水的丫鬟,一个两个都往水里跳,急急忙忙的去救方晓燕,岸上的有眼色的丫鬟,赶紧的找来干净的衣服,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晓燕这才是缓过劲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有些心虚 刚从水里出来,方晓燕就忘记了疼痛。叫嚣着,又往方若婳扑过去。 “方晓燕,你要是觉得你的脸还不够花哨,我不介意再给你一下。或者你觉得还不够凉快,我再好心的踹你一脚。又或者,你不够长记性,还想再试一试别的玩意儿。” 方若婳的话,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但是方晓燕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怂了。可是迈出去的步子,又不能收回去,这叫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放。 “方若婳,你敢如此和我顶撞,又敢如此的戏弄我。等到娘回来了,有你好受的。” “和你说话,还不如和一头猪说话。我要是怕了你娘,就不会选择光天化日之下对你动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有的是办法折腾你到痛不欲生。” “爹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我在爹面前随便的说两句话,你就会被赶出方家,流浪街头,然后不得好死。” 自以为拿出来了最大的挡箭牌,方晓燕得意的笑着,看方若婳也没有起初那么的生气。 方若婳嗤笑一声:“要是你真的能让方良平把我赶出方家,我倒是还要谢谢你了。只是可惜,方良平那只老狐狸可是不会这样做的。不仅不会把我赶出方家,要是我不高兴了,别说两句话,两个字,我都能让你们母女两个搬出方家宅院。” “不可能!你骗人。” “你不是说了,方良平很快就会回来,我是不是骗人的,我们去问问方良平不就知道了。只是,方晓燕,你敢去吗?” “我。我。哼。去就去,我是爹的掌上明珠,我娘是方家的大夫人,你不过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东西,我就不相信爹还能因为你,把我和娘赶出方家。” 方晓燕嘴里面重复着事实,在告诉自己,方若婳的话完全就是不可能的。 有了足够的底气,方晓燕声音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傲慢,“方若婳,我告诉你,说大话的人,可是要遭雷劈的。趁现在本小姐的心情还不错,你赶紧的跪下,磕个头,认个错,再狠狠的扇自己几十个巴掌。 我就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后,我也不再追究。万一真的到了爹的面前,到时候,就算是我给你求情,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我从来不和猪谈交易。” “你!”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 一小丫鬟一路飞跑,放大了声音喊着。 方晓燕收回说了一半的话,微笑着:“方若婳,看来老天爷都看不惯你,走吧,爹回来了。” 方家前厅,官服还未脱下的方良平,意气风发的和管家说着话。俊朗的外貌,岁月不留痕迹,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的爹。 “爹,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方晓燕一身狼狈扑到方良平的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可是把方良平给心疼坏了的。 “晓燕,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一身的水,风凉,你要是感冒了可怎么是好。” 方良平握住方晓燕的双臂,把方晓燕扶起来,瞧见方晓燕脸蛋上的血口子,一时之间怒火攻心,大骂:“这是谁干的!你的脸怎么被毁容了!这以后可是怎么出去见人。” 方晓燕嘴角微微上扬,方若婳,你死定了。 抓住时机,方晓燕噗通跪在方良平的面前,梨花带雨,声音哽咽:“爹,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散步遇到了三妹妹,也不该嘴贱的和三妹妹打招呼问好,更是不应该管不住自己的脸,长得比三妹妹漂亮。爹,你不要责怪三妹妹,都是女儿的错。” 方若婳走在后面,步子稳重,不急不躁,速度便是赶不上飞奔的方晓燕。恰时到了前厅,正好的将方晓燕污蔑自己的话,听的是一清二楚。心里面对方晓燕的嘴上功夫,由衷的佩服。 难怪原来的方若婳整日的被欺负,就凭这一点,方若婳就是活该的。 “三妹妹?方若婳?” “就是方若婳,爹,你不要去,女儿我没事的。你要是去找方若婳,我担心她也会对你不利的。我来的时候,方若婳还拿着武器,说是要杀了你,给她娘报仇呢。” “混账!胡闹!她人在哪儿呢,我倒是要看看她想怎么给她娘报仇。” 方若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低估了方晓燕煽风点火的本事。 “我来了,你找我有事吗?” 方若婳不咸不淡,对方良平说话的语气,完全就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本来就是怒火中烧的方良平,此时此刻被方若婳这般不放在眼里,高傲的心思,怎么能是轻易的善罢甘休。 拿出严父的架势子,对着方若婳一声怒吼:“孽女,还不跪下。” “跪下?为什么?” “岂有此理,我是爹,叫你跪,你就跪,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爹?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个活着的爹了?” “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眼瞎啊。” “以前只是听说上赶着要钱的,今天居然碰到了一个上赶着咒自己死的。真的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见识了。” 方若婳一句接着一句的怼死方良平,气的方良平明火都冒了三丈高。 “好,好,好。看来我今天是非得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是尊重长辈,否则的话,要是传出去,我方良平的面都要被你给丢尽了。管家,去请家法去!” “家法,竟然不是私刑。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方若婳还算是方家的人。我还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自嘲的语气,听到方良平的耳朵里面,怎么听怎么别扭的慌。 眼睛不敢去看方若婳,方良平第一次有些心虚。 当着一个小辈的面,对自己的女儿心虚,方良平觉得心口就像是堵住了一块大石头,憋的很,难受。 管家递给方良平家法,棍子握在手心里,方良平一直在心里面告诉自己,自己是方若婳的亲爹,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天理不容,方若婳也没有资格对自己不敬。 鞭子打下去,打在方若婳的身上,就好了,就结束了。 方良平扬手,对着方若婳瘦弱的身子,就是狠狠的一棍。 “啊!好疼!” 打下去之后的惨叫声,不是方若婳的,而是方晓燕。 方良平定眼去看,之间原本站在一边很远位置的方晓燕,此时瘫坐在地上,左手扶着右胳膊,在右胳膊肘的位置,被棍子敲碎的衣服,露出来血红血红的伤口,隐约可见都有了白骨的碎渣。 方晓燕惨叫着,昏了过去,方良平慌了。 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方晓燕说什么都不能出事。 “还不赶紧的去请大夫。” 方良平瞧着晕过去的方晓燕,还有站得笔直,完好无损的方若婳,心口上又是一块大石头砸下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等着我回来 大夫来了,瞧着方晓燕的伤口,叹息的摇摇头。 “大小姐的伤势太重了,胳膊肘位置的骨头都碎了,一年半载的也是没有希望康复,就算是能康复,这条胳膊也是废了的。方老爷,我是无能为力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另请高明,你已经是百里郡最好的大夫了,这个时候,你叫我上哪里去请大夫去。尽你最大的本事,要是医不好晓燕的胳膊,你全家老小也别想在百里郡活下去。” “是,是,是。我尽力,我尽力。” 大夫满面愁容,对着方晓燕的伤势,无从下手。 一旁虎视眈眈的方良平,双眼泛着狠光,大夫只能是先给方晓燕清理碎骨。 骨头在血肉之中,清理碎渣,那就是从血肉之中挑刺儿,没有麻醉药的时代,方晓燕受的罪可想而知。 “啊!” 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方晓燕醒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揭穿方若婳的黑面目。 “爹,是方若婳,是方若婳,都是方若婳干的。落水,我的脸,我的胳膊,都是方若婳干的。爹,我的胳膊要废了,再也谈不了琴。都是方若婳的错,是她故意的要置我于死地。爹,你绝对的不能放过方若婳。” 方晓燕此刻,没有了昔日第一大才女的稳重,也没有第一大美女的绝艳,狼狈不堪的模样,便是街头落魄的乞丐,也比不上的。 方若婳闻言,冷笑:“方晓燕,说话可是要讲究证据的。平白无故的诬陷我,你的居心何在?” “证据,我的胳膊,我的脸都被你给毁了,我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方若婳,敢做不敢当,卑鄙小人,无耻下流。” 方晓燕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了往日千金小姐的温柔,活脱脱的一个骂街泼妇。方良平的脸色可是极其的不好。 碍于方晓燕的重要性,和方若婳的敌视,方良平暂时的压制住了内心暴虐的火气。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维护谁。 方良平沉下脸,威严的样子,俨然是一副严父的做派,落在方若婳身上的目光,也是很不友好。 “方若婳,我本来念在你我父女一场,犯了错误,只想着用家法惩戒你一番便可。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知道何为尊重长辈。 我殷国立国之本便是儒学大道,我今日如果再心慈手软,放你一马,日后指不定你会闯下多大的祸事。与其日后要你懊悔,还不如今日,我让你记恨我。来人,拿下方若婳,带去府衙,我要亲自问罪。” 方若婳醒来之后,对于方良平,也只是凭借着原主脑子里面残存的记忆有所判断。知道方良平对自己这个原配夫人生下的女儿非常的不好,甚至是虐待的地步。今日故意的挑衅,才是真正的深有体会,这个方良平对于方若婳这个女儿完全就是对待仇人的态度,真的是要多心寒,就能有多心寒。 “真虚伪。想要我的命,直说便好。” 方若婳毫不犹豫的撕开方良平虚假的面具,清澈的眼眸里面,是对方良平的厌恶。鄙视的目光如同是一根带刺的木棒,狠狠的打在方良平的身上,那种无声的伤口,才是最致命的。 “逆女!” “逆女?”方若婳勾起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方良平,你听好了。不是你这个爹不要我这个女儿,而是我这个女儿不稀罕你这个爹。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只自私自利的老狐狸,狠毒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杀人的恶鬼。” 自己死前的一幕幕,和现在的一幕幕,莫名的重合在一起,强大落差,让方若婳对方良平的恨陡然升高好几十个台阶,但是也因此对占用了原主身体的愧疚少了几分。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原主,怕是要被方良平给气死了。 不过,今日被气死的要是方良平了。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把这个以下犯上的逆女给我拿下!” “拿下。方良平,如果你想死的话,就尽管来吧。” 还没有退去**的稚嫩,十六岁的方若婳,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白皙的皮肤,乌黑色的秀发,明亮的大眼睛,挺拔的鼻梁,玫瑰色的唇瓣,怎么看都是清纯可爱的天真女孩。 可是就是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方良平仿佛看到了死亡的威胁,内心的恐惧被掩藏,但是衣袖下颤抖的五指,出卖了方良平的心思。 “笑话,你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弱女子,想要用死来威胁我,方若婳,后院猪窝呆的久了,脑子也和猪一样的笨,一样的蠢。” “是吗?方良平,我奉劝你一句,说任何的话,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你崇尚儒学大道,就应该知道孔老夫子的一句话,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以免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向谨慎的方良平,因为方若婳指意不明的话,吩咐大家不要妄动,自己陷入沉思。 一旁处理完伤口的方晓燕见势不妙,心中慌乱,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使眼色。 方若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刚起床,吃了点残羹冷炙,就和方晓燕大动干戈,又和方良平唇枪舌战,方若婳残破的身子撑不住。就近的找一个椅子坐下来,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前厅的姝惠,挥挥手,喊道:“姝惠,过来。去给我找点能吃的东西来。什么都行。” “好的,小姐。等着我回来。” 大约过去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姝惠急匆匆的回来前厅。手里端着至少三样的糕点,青花瓷盘,点心颜人,色泽上架,远远的都能闻到香味。方若婳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唤。 “小姐,这是我从大厨房端来的,时间匆忙,就随便了点。你先垫一垫肚子,过会儿到了午饭时间,我再给你弄点有营养的,补补身子。” 姝惠一改往日的卑微,做足了大家丫鬟的范儿。同样未褪去稚气的脸上,是满满的不屑和倔强。 吃着糕点,方若婳不动声色的笑了。 姝惠当真是孺子可教也,既然如此,那自己就费点心思好好的**一番。 瞧着主仆二人的互动,方晓燕最先按耐不住,拖着自己刚刚包扎好的胳膊,抬手就想给方若婳一个巴掌。 方若婳吃着糕点,对于方晓燕的举动置若罔闻,一旁的姝惠着急,小拳头握紧,蓄势待发。 第五百四十九章 指的是什么 啪! 这一声,说不上清脆,也谈不上利索,可是打在方晓燕的脸上,那可是格外的疼。 艰难的捂着自己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方晓燕震惊到不会说话。 “爹,你打我。” 声音在颤抖,圆润的眼珠挣脱眼眶的束缚,红色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聚集,方晓燕的始终接受不了自己被打的事实。但是脸蛋上传来的剧痛,一直的在提醒她,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父亲,亲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更重要的是,还是为了方若婳这个贱丫头。 “为了方若婳这个小贱人,爹,你第一次打我。我是你和娘的女儿,你怎么能为了方若婳这个小贱人打我。你怎么能,怎么能?” 语无伦次,方晓燕说话失去了逻辑,也失去了理智。 “就知道方若婳这个小贱人该死。因为她娘,你背信弃义,将已经怀有身孕的娘抛之脑后,现在为了她,你居然打我。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你保证过的。” “够了!住口!” 被气疯了的方良平一棍子打下去,方晓燕胳膊上刚包扎好的伤口,被打裂开了。 委屈的方晓燕看着方良平,但是方良平却是在关注方若婳的反应。瞧见方若婳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之后,舒一口气。 方晓燕就静静的看着方良平,安静的样子和刚才疯狂的方晓燕完全就是两个人。目光呆滞,空洞无神。 方良平无暇顾及方晓燕,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到平和温柔的状态,对方若婳说:“方若婳,都是晓燕的错,为扶已经惩罚过晓燕了,今天的事情就翻篇吧。以后就不要在提起来,为父知道你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好孩子,就这样吧,毕竟晓燕也还是你的亲姐姐,要是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是会产生影响的。” 闻言,方若婳淡淡的瞥一眼像个提线木偶的方晓燕,随后将目光转移到方良平温柔的脸上,眼神里面的讽刺,一点不剩的全部抛出来。 “方良平,我要是说不行呢。” “你娘以前的院子还在,为父这就叫管家去收拾收拾,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那里吧。一会儿你去看看,看看还缺什么,尽管的和管家开口,不用和为父客气。”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 “我记得那里住着大夫人,我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我要是住进去了,大夫人就要搬出去,大夫人会同意吗?” 方若婳疑惑的询问,方良平见此,拍着胸膛保证:“这个家,为父才是当家做主的人,为父说行那就是行。大夫人那边,为父去说,她会同意的。” 说着的时候,一个反对的声音插进来,方良平的脸立刻马上的就黑了。 声音的主人,身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妇人襦裙,梳着妇人髻,珍珠钗子插在期间,琉璃耳坠子随着身子的幅度摇晃,似在跳舞。保养的很好的皮肤,像是刚挤出来的牛奶,白白嫩嫩的。柳方眉,大眼睛,高鼻梁,大红唇,比方晓燕还要漂亮。 这便是方良平的现在的妻子,方家的大夫人,方若婳的继母,方晓燕姐弟三人的生母。 打量着大夫人,方若婳明白了为什么方良平会对大夫人如此的痴迷了,心里面对死去的原配夫人感到悲哀。 “回来了,累不累?” 方良平急忙的迎上去,把大夫人搂在怀里,一点都不顾及在场的小辈和外人。这个时候的声音,那才是叫温柔。 “不累,为了老爷,这点辛苦还是值得的。只要老爷好,妾身再辛苦都是心甘情愿的。为**者,最大的责任就是照顾好自己的夫君,不让夫君有后顾之忧。” “我就是喜欢你贤良淑德的样子,我能娶到你为妻,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大夫人掩面微笑:“能嫁给老爷,才是妾身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老爷以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了,传出去,外人会笑话老爷的。” 正在火山喷发瞬间的方良平,被到来的大夫人三言两语就稳住。周遭的低气压,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看,方良平就是一个温和的好夫君,好父亲。 这个大夫人的手段了得。和方晓燕完全就是不一个档次的。 这种女人,往往骨子里面都是隐藏着常人理解不到的傲气,一旦被人触碰到自己的利益,狠毒起来简直就是恶魔。方若婳活着的时候,见的多了。遇上大夫人,方若婳才算是正视起来。 “刚才是在讨论方若婳换住所的事情吧。” “对啊。我想让方若婳住回去她娘以前住的地方,夫人觉得如何?” “方若婳觉得呢?” 大夫人微笑看向方若婳,声调降低,听起来温柔似水,柔和的让人想要沉迷其中。 和大夫人的眼神对上,方若婳就明白了大夫人打的算盘。 “大夫人是方家的当家主母,这种小事情自然还是要大夫人做决定的。” “我决定了,你会遵循吗?” “只要大夫人决定的和我的心意符合,我自然是同意的。” 一个回合,方若婳和大夫人就将对方列入黑名单中。 在空气中交汇的眼神,闪着看不见的火花,但是彼此之间都能感觉的到里面浓浓的**味。 在两个人的心里面对对方的定位都是——难缠的家伙。 “那不知道,你所谓的符合心意,是指的什么?” “你猜。” “我不是神算子,猜不到你的想法。尽管的说出来,老爷也在场,你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老爷吗?” “大夫人这是在和我装傻,刚才方良平的话,你分明是听到了的。我觉得那个就非常的符合我的心意。” 方若婳不愿意和大夫人在这里兜圈子,不就是想要一句话,给她就是了。 只是这个皮球现在踢到了方良平的手里,大夫人会怎么处理呢? 方若婳的不合作,让大夫人的心情非常的不爽。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勉强。 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和善,都是咬着后槽牙,憋出来。 “年纪到了,我的听力不太好。老爷的话,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就给我再重复一遍,我也好安排的妥当,以免的过后,在你的心里面留下什么疙瘩,也不利于家宅的和睦。” “没听清楚,大夫人就直接的否定了方良平的话,看来大夫人比方良平还要更加的有话语权。还真的是叫我刮目相看,原来一直以来,大家看到的贤妻良母,只是大夫人在人前的伪装。演技真的是不赖,幸好大夫人嫁到了方家,要是在外面出台的话,别说百里郡,就是整个殷国,戏班子的老板们也要混不下去。” 第五百五十章 还挺顺眼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之所以否决老爷的话,是因为那时的老爷正在气头上,如果不加阻止,让老爷在气昏了头的情况下匆忙做出决定,那才是对老爷最大的不忠诚。倒是你,小小的年纪,心思如此的坏,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歹意,长大了还得了。” 三两拨千金,方若婳的指责倒是给大夫人做了嫁衣。 瞧瞧方良平那多云转晴的脸,方若婳真的不知道该说方良平什么了。 “我一出生便已经没有了娘,无依无靠的活了十六年,知道刚才我才知道我竟然还有个活着的爹。我要是还能活得善良纯真,怕是早就被人害死了,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方若婳说话的时候,清澈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大夫人,透过大夫人的眼眸看进去大夫人的内心,里面暗藏的杀机,让大夫人的心肝一颤。恍惚的,好像看到了死去的原配夫人在呼喊她。 “地狱好冷,好黑,妹妹,你下来陪我吧,我好孤单,好孤单,陪陪我,陪陪我。” 大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根簪子,对着自己的大腿就扎下去,血溅当场。方良平吓蒙了,着急的喊大夫来给大夫人包扎。 方家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同一天都受伤,上了年纪的大夫都要给吓死。哪一个出了事情,自己就是有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方良平砍的。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是不愿意方若婳换住所,就让她在原来的地方自生自灭就好了,你怎么能如此的伤害自己的身体。我的心都在滴血啊。你要是出什么事情,叫我一个人可是要怎么办才好呢。” 大夫人懵懵瞧着方良平,扯扯嘴角,温柔的劝慰方良平:“我没事的。我答应过你的,觉得不会比你先离开,我一直都记得。我不会失言的。刚才只是一个意外,没事的。”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满额头的冷汗,还有你的脸色都惨白的像白纸一样。这能叫没事。” 大夫人不再回答,方良平也是当是大夫人太疼了,没力气说话。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在场就只有方若婳和身为当事人的大夫人知道了。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上,大夫人瞧见了方若婳的嘲讽。方若婳也看到了大夫人眼神里面的警告和欣赏的笑意。 大夫动手拔掉簪子,血液涌出来,瞬间就染红了大夫人的衣服,方良平瞧着,心疼的受不了。 可是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想到罪魁祸首方若婳,方良平的火气有了发泄的对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方若婳大吼一声:“刚才的事情就当是我没说,你就在后院待着吧。要是夫人今日没事情就算了,要是夫人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一定会把你送进衙门死牢里去。” “呵呵。方郡守好大的口气,当着本王的面就要把本王的未婚妻送进死牢,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本王啊。” 前厅的影壁,一个身穿黑色华服的男子走进来。 有着白云色彩的皮肤,浓密黝黑的眉毛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冰冷锋利。长着女人看见了羡慕嫉妒的长睫毛,下面则是棕黑色的眼珠,像一对来自地狱的暗石,深邃,看不透,仿佛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渊,灰黑色的迷雾遮盖住的深处,一条凶残的巨龙正在沉睡。天然去雕饰的鼻梁,巧夺天工的唇形。看起来是那么的完美无缺,像极了带刺的玫瑰,迷人又危险。 男子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稳重。走近了些,华服上的黑色纹饰才被看清楚,那是彼岸花,话本里面传说的一种花。忘川河边,三生石旁,奈何桥头,彼岸花开。象征着死亡,代表着黑暗,预示着血腥。 天地因为该男子的到来,寂静到无声无息。方若婳贪婪的嗅男子身上的味道,熟悉的味道,或者说,比乱葬岗的味道更加浓重,那是暗黑深渊的味道,就是地狱也无可匹及。 只是这一眼,方若婳就知道,这个男子和自己是一路人,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 “九殿下,你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提前通知一下微臣?微臣也好提前的准备一下,安排好九殿下的住处。” 方良平的话提醒了方若婳。 原来这便是自己的那个未婚夫,殷国的九殿下司南浮云。和传闻还真的是一模一样,不过很合自己的胃口。 “王妃见到本王,连句问候也没有吗?本王可是特意为了你,不远千里而来。” 司南浮云开口,声音竟然不似方若婳想象之中的冰冷,出奇的好听,富有男子独特的磁性,关键在于,语气中竟然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暧昧。 方若婳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自然不会就被如此意外打败。 双手合十,放在身侧,低头问候:“民女见过九殿下,九殿下安好。” 司南浮云一把捞过方若婳的腰肢,将方若婳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唇凑到方若婳的耳边,“按照殷国的风俗,王妃已经是本王的人,和旁人一样称呼本王九殿下,岂不是太生疏。” 居然被调戏了,方若婳表示自己的心情很是不爽。绝对的不能吃亏。 “那我应该如何称呼?殿下?还是夫君?” “本王觉得夫君就挺好的,喊一声来听听。” 司南浮云的脸皮真的是厚,方若婳算是体会到了,在心里面对司南浮云狠狠的记上一笔。 “夫君。” “王妃真乖,比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癞蛤蟆强的太多了。父王总算是没有害本王一次,给本王一个听话的王妃。” 司南浮云不理会周围人的存在,大手放在方若婳的头上,把方若婳本就凌乱的头发,拨弄的更加凌乱,末了,还满意的欣赏一番。 “王妃长的还挺顺眼,不错。” 有这么夸人的吗?方若婳表示,自己很不舒服,再记一笔。 “多谢夫君谬赞。” “应该的。” 方若婳和司南浮云的互动,自动在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之外的方良平干着急,却是没有胆子去插嘴。除非是方良平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 “我们的婚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夫君怎么突然来百里郡,据我所知,咸阳和百里郡相隔甚远,瞧夫君这一身的尘土味,路上应该是快马加鞭的吧。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着急?” 方若婳的问题,正是方良平想要问的。 第一次觉得方若婳这个女儿看起来顺眼了些。 第五百五十六章 交给本王 “当然是迫切的想要见到王妃。本王出生至今二十余年,身边除了自己还是自己,也觉得自己会一个人经历生老病死,做一个孤魂野鬼。岂知王妃从天而降,你是第一个冠上本王名字的人,本王自当是见你心切。” 说着情话的司南浮云,黝黑的眼睛,开出来美丽的花朵,甜甜的味道,在空气之中升温加热,散发出来迷人的香气。 只是看一眼,便是叫人再也离不开。忍不住的想要答应他,想要把自己全部交给他。 心志坚定的方若婳,虽然有短暂的失魂,但是内心的信念,很快的就把方若婳拉回现实。 “民女惶恐。” “王妃变得不听话了。既然称呼本王为夫君,这自称自当是改为妾身。但是妾身听起来实在是掉价,这样吧,以后王妃在本王面前就自称我好了。” “这于礼不合。” 方若婳下意识的抗拒这个提议,觉得实在是太过于亲密。 “本王可是不觉得王妃是一个拘泥于繁文礼节的庸人,本王到来之前,王妃的高谈论阔,对死人不偿命的霸气,本王可是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我二人已是一体,不能想和外人在一起一样疏远,王妃不愿意再本王面前自称为我,难道是想本王在王妃面前自称为我吗?” 司南浮云是笑着对方若婳说的,单单的听着,这些话只是司南浮云在控诉方若婳,内心有些小委屈。可是正面对着司南浮云的方若婳,清晰的看到,司南浮云眼睛深处,威胁的味道。这只是司南浮云演给别人看的。 没有因为被威胁而感到生气,方若婳反而是开心的笑了。带着伪装的面具,只有自己看得到真实的司南浮云,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带上羞涩的面具,方若婳的脸颊红的像个刚成熟的苹果,娇羞的回应司南浮云:“我明白了,夫君。” 方若婳识时务,司南浮云对此表示十分的满意。 又一次的把手放在方若婳的头上,这一次,还不等司南浮云动手,方若婳自己开心的蹭蹭司南浮云的手心,发丝在司南浮云的手心不停的划来划去,弄得司南浮云心痒痒的。 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在司南浮云的面前,刚才炸毛的方若婳,一下子变成了顺毛的小猫咪,可爱的样子,真的是叫方良平三人惊掉下巴。 宠物听话乖巧,司南浮云自然是不能亏待。 “方郡守,本王来的匆忙,就连父王也不曾知晓本王的到来。未曾提前安排好一切,这也不能怪方郡守。本王不是那无理取闹之人,方郡守就不要担心了。” “微臣多谢殿下体谅。微臣马上就去安排殿下的住行,不知道殿下有什么特别的叮嘱?” “特别的叮嘱倒是没有。这住行之事,方郡守就不要劳心劳力,本王这次来百里郡,就是为了王妃而来,王妃住在哪里,本王自然也就是要住在哪里的。既然岳母大人的遗宅还在,那本王和王妃以后就住在那里吧。方郡守觉得如何?” “甚好,甚好。只是家宅简陋,恐怕会怠慢了殿下。” “无妨。是本王自己说的,本王在方家的用度标准,就和王妃的一样便好。方郡守忘记本王殿下的身份便可以。” 司南浮云大大方方,字里行间,没有一点殿下的矫情。 不管从那个角度听,司南浮云都是没有架子,好伺候的主儿。 可是,方良平这心里的疙瘩,还有额头上频频冒出的冷汗,都在提示方良平,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像司南浮云说的那样轻松。 “王妃觉得如何?” 方若婳歪头,和司南浮云四目相对,随后转到脸色苍白的方良平脸上,俏皮的回答:“挺好的。” 事到如今,方良平除了服从,别无他法。难道要叫方良平去和司南浮云对峙吗?就是当今的王上,怕是也没有那个自信。 “这些日子就委屈殿下了。” “只要方郡守以前没有委屈王妃就好了。” 话外三分音,方良平弯下去的腰,僵住。后背上的冷汗,将内衫浸湿,粘连在皮肤上,真真的是难受。 话都说不囫囵,方良平干脆闭口不言,说多错多,闭嘴总归是会轻松些。 方良平如此狼狈的模样,也使得大夫人有心无胆,不再和方若婳计较什么。 暗自的瞧着方若婳那张笑逐颜开的脸蛋,大夫人仿佛是被人扼住喉咙般难受。打量的目光转移到方若婳的腰上,司南浮云宽阔的手掌,自然贴近,二个人之间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么简单。 可是一向连后院都没有离开过的方若婳,又是如何得到司南浮云的青睐? 这个问题,没有会告诉大夫人。 “本王一路上快马加鞭,奔跑劳累,现在觉得全身十分的困乏。本王要去沐浴休息,方郡守,你来安排一下吧。” “微臣遵命。” 方若婳听到司南浮云要去休息,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再面对着司南浮云这张厚脸皮,方若婳觉得自己就会被腻死。明明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说起来情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夫君觉得累了,就赶紧的回去房间好好的休息一下。我原先的院子还有些东西要搬过去,就先不陪着夫君。” 说话的时候,方若婳努力憋着,不让高兴表现在脸上。 司南浮云瞧着脸颊憋得通红的方若婳,心中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王妃要搬东西,本王身为王妃的男人,怎么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王妃辛苦。这样吧,本王和王妃一起去,东西交给本王就好,王妃就不会辛苦了。” 方若婳睁大眼睛,看司南浮云的眼神,里面有着怀疑和震惊。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产生了不信任,说出这番话的司南浮云,和自己看到的司南浮云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殿下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些粗活。府上的丫鬟小厮多得很,殿下吩咐一声就好了,根本就不用亲自动手。” 方良平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夫君也不要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没什么辛苦不辛苦,更何况还有姝惠在。再说了,这点粗活比起来以前十八年的心酸,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我还是承受的了的。” “王妃受苦十八年,都是本王的错,要是本王能早点找到王妃,王妃就不会遭受这一切的痛苦。如今,本王来到了王妃的身边,断然不会再让王妃遭受任何的困苦。搬点东西而已,本王还是做的了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什么情况 “殿下万万不可。要是让你亲自动手,万一被王上知道了,微臣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王上砍的。还请殿下三思啊。” 方良平的膝盖在抖,光亮的额头,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咕嘟咕嘟的往外冒。 “方郡守担心王上会砍了你的头,就不担心本王杀了你。看来在方郡守的眼里,本王这个九殿下是一点威信都没有。”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在微臣的心里有分量的,有分量的。” “那,本王和王上比较起来,谁在方郡守的心里分量更重些?只能说一个人。” “这......” “方郡守犹豫了,看来方郡守就是瞧不起本王。真的是叫本王心寒。”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方郡守的意思是,在你的心里,本王比王上的分量更重了。” “不......” “方郡守你好大的胆子!殷国律法,私下议论比较王上者,杀无赦。方郡守,你这脑袋顶的太久了,是不是不想要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微臣对殷国忠心耿耿,对王上尊崇有加,对殿下也是心怀感念。完全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请殿下明鉴。” 方良平都要被吓死了。不是在说方若婳搬东西的事情吗?怎么一下子的就扯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司南浮云的性格阴晴不定,不高兴的时候,当着王上的面子,就可以随手解决掉朝堂重臣。自己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郡守,死不死的,找谁说理去。 “王妃觉得呢?” 方若婳对上司南浮云狡黠的眼睛,知道自己这是被拉出来做了挡箭牌。心中是非常的不悦。能让方良平吃瘪的事情,喜闻乐见,但是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是真的很不爽。 “我听夫君的。” “那就让方郡守戴罪立功。一个人把王妃的东西整理出来,并且把岳母大人的院子打扫干净,最好是一尘不染。时间就定在晚膳之前吧。王妃觉得满意吗?” “满意,满意。” 方若婳不耐烦的回答。 “黎竹,你就负责监督方郡守。记住,一定要按照王妃的意思,好好的监督方郡守,要是王妃不满意结果,黎竹,后果你自己知道的。” “属下遵命。” “微臣,遵命。” 方若婳算是看明白了,司南浮云这是在加大自己和方良平的矛盾。也不知道,这个司南浮云的心里面,在打着怎么样的小算盘? “本王和王妃要休息,大家都散了吧。” 说完,司南浮云搂着方若婳的小腰,大步离开。去往的方向,是方若婳原来的住处。 在后院走廊的拐角处,方若婳清楚的听到前厅中,黎竹冰冷的声音,以及方良平敢怒不敢言的哼哧声。 直线般的嘴角,微微的上扬一个小弧度,坏坏的笑,和方若婳人畜无害的脸蛋形成巨大反差,忽来一阵微风,吹拂起来鬓间的碎发,落在司南浮云的眼里,眼前一亮。 “王妃,要不是知道你的年纪,本王真的会觉得你已经七老八十了。心智和气质,和王宫深院那些女鬼们有的一拼。” 不满意司南浮云的形容,方若婳坚决怼回去。 “我要是女鬼,那殿下就是男妖。我们半斤八两。” “王妃要称呼本王夫君。” 方若婳感觉到腰间的大手在收紧,传达出来的炽热温度,似乎是要把方若婳灼烧殆尽。 不满的打开不安分的大手,方若婳自动远离司南浮云五步之远。收起之前的玩笑,现在的方若婳周遭全是低气压。娃娃脸上是和现在年纪不相符合的成熟。 “人前逢场作戏,喊一夫君也就罢了。没了外人的地方,我觉得还是客气点称呼比较好。我们之间没有那么熟,更加的没有那么亲密。” “王妃也和旁人一样,从心里面觉得本王是一个不祥之人,不愿意和本王有过多的亲近。亏的在前厅,本王还特意的帮助王妃出气,真的是叫本王寒心不已。” “说这话的时候,殿下都不觉得臊得慌。你那是帮助我出气,还是在光明正大的挑拨离间。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分得清楚是非黑白。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们之间也就只有一纸婚书而已,我的心里面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对于殿下,对于我,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争辩。” “毫无意义的争辩?不关本王的事情?王妃就算是不稀罕本王的诚意,也不该如此的践踏。” 说这话的时候,司南浮云看方若婳的眼神满是受伤。像黑曜石般黝黑色的眼眸,被敲碎,裂成了一道道的缝隙。失去了原来的美感,看的让人心疼。 “就因为本王出生的那天,日月共存,不分昼夜,大周坍塌,七国战乱,使得整个大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本王就背负了二十二年的骂名。生母发生意外,每一任未婚妻死于非命,尸体都是惨不忍睹。她们做错了什么,本王又做错了什么!这一次,本王一知道王上把你赐婚给本王的消息,就立刻带着心腹日夜兼程,担心你会再发生什么意外。本王一心为了你着想,在你看来,本王竟然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方若婳,依本王看,你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人!” 委屈的控诉过后,司南浮云又恢复到了原先冷酷的样子。 方若婳两手一摊,所以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是这个意,我,我只是——” 结结巴巴的,方若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方若婳,算本王这次看走了眼。等到时机成熟,本王会主动解除婚约,你不用担心本王会娶你的。这段时间,你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离开本王半步。除非是你不想活了。” 明明是满满的情话,怎么就被司南浮云说的带点威胁味道,可是听在方若婳的耳朵里,很开心,这一次是真的被撩到了。 “刚才是我不好,殿下,不,夫君。你说吧,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的气?” “什么要求都行?” “嗯嗯,只要你能不生我的气,什么事情都行。当然,不能太过分了。” “那本王要和王妃住在一起。” “什么鬼?” “本王要和王妃同居。” 司南浮云一本正经的说着一点都不正经的话,镇定自若的样子,都叫方若婳怀疑是不是自己会错意思了。 “不可能,我不同意。” 第五百五十八章 你听过吗 “为什么?王妃刚才说的话难道是在骗本王,其实王妃的心里面还是在嫌弃本王。”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是王妃自己说的,什么事情都答应本王。女主一眼,驷马难追。” “我说的是,不过分的要求。你这个不行,太过分了。” “本王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 “我觉得过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王妃不告诉本王原因,那本王就认为还是王妃心里嫌弃本王。刚才说的话,都是在欺骗本王。” “我。” 方若婳的心好累,好累。司南浮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就有这么多张面孔。无理取闹起来,简直比方晓燕还难缠。 “王妃不说话的话,本王就权当王妃答应了。” “......” 方若婳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自己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遇上了司南浮云。 “晚上再说吧。” 方若婳只得是先把这件事情缓一缓,再争执下去,自己怕是真的要对司南浮云妥协。 这个念想,让方若婳感觉到了危机。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存在,天地之间,孤魂野鬼飘荡一年之久,不是为了在这里和司南浮云打情骂俏的。自己肩负的责任,不能忘。 “王妃心情不好,是不是本王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到王妃?” 神经敏锐的司南浮云察觉的方若婳的情绪变化,全身的感官都紧绷着,担忧的眼神落在方若婳的身上,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司南浮云的担心,让方若婳的情绪更加低沉,周围的气压瞬间下降到警戒线以外。 “我没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事情。” “本王一个人被冷落二十多年,孤单的日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排忧解难。有什么烦心事情说出来,本王都能开导你,哄你开心。” 司南浮云的声音温柔,不像在前厅的时候那般富有磁性,温柔似水,包裹着方若婳的心,在方若婳的心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 小心翼翼的揽过方若婳的肩膀,司南浮云的温厚的手掌,按在方若婳的头上,把方若婳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方若婳的后背,小声的说:“没事的,你现在有我,不会再被人欺负。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会叫他们知道阎罗殿的大门朝哪开。我的女人,是需要被捧在手心上的。” 司南浮云在方若婳面前的自称,转变成了“我”,语气的温柔,仿佛不是人前那个嗜血的恶魔。 这个转换,方若婳察觉到了,但是方若婳没有说破。 不管现在的司南浮云,对方若婳说出的话,带着几分的真心,不可否认的是,此时的方若婳很喜欢这种温暖,十分贪恋这种安全感。 一年的流浪,方若婳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也渴望着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温暖。 “殿下。” “要喊夫君。” “夫君。” “我在。” 三四月份,正是春暖花开之际,阳光驱散寒冬的冰冷,树梢枝头,各种新芽,接连而生。时而起的一阵风,也是温和的。春风过去,带来万物新生的气息,吸一口气,真叫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大好春光里,郎才女貌的一对儿,肩并着肩,互相依靠,为这美好春色,更添一份喜悦。 “夫君。” “我在。”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随便占我的便宜。” 方若婳是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此话,眉眼带笑,看不出来有任何生气的痕迹。 司南浮云可是不这么认为,立刻马上缩回自己不安分的手,后退两步,大喊一声:“是我错了。王妃不要生气,下次不会了。” 一本正经认错的司南浮云,逗乐了方若婳。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存在,方若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快乐起来。粉嫩嫩的气泡噗噗的往外冒,满满的能量,驱赶走了内心的黑暗。 “夫君,我发现自己看不透你。” “怎么说?” “在前厅,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的周围萦绕着低沉的气压,凡人靠近,瞬间就被秒杀的那种。随后,你让我喊你夫君,和我有亲密的互动,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心眼的人。再后来,你说的话针对性强,让我觉得你在故意的激化我和方良平之间的矛盾。现在,和你待在一起,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从地狱到天堂,你在我的面前展现出来四种不同的人格,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 方若婳盯着司南浮云的眼睛,问:“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我该相信哪一个?” 方若婳盯得太专注,司南浮云忍不住在方若婳的脑门位置弹一下,无奈的笑笑:“王妃的观察力和总结能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来,我真的是捡到了宝贝。这要是被王上知道了,估计会被气死过去。” 方若婳没有反应,还是一直的盯着司南浮云看,专注的眼神,在慢慢的朝着神情转变。让司南浮云有些手足无措,美好来的太突然了。 一直被撩的人,终于进行反撩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尤其是最在乎的人的欺骗,夫君会欺骗我吗?” “不会。” 司南浮云一直在躲避方若婳的眼神,最后的回答,却是直勾勾的看着方若婳,回应方若婳的神情凝视。 嘣。 什么东西断了。 方若婳接住一片花瓣,是桃花瓣。粉嫩的样子非常的可爱,惹人心怜。 “夫君听过《诗经》吗?” 方若婳没头没尾的问一句,司南浮云不明白所以,但是也没有多问,按照方若婳的问题,老实的回答:“没有。” “我也没有。” 这个回答,让司南浮云猝不及防。随后,方若婳又接着说:“但是我听说过,在《诗经》里面有一句诗歌,听起来是描写桃花的,但是其实却深藏含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很美的诗句吧。” “诗句很美。但是我觉得它美在,这句诗里面包含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要是能找作此诗句的人,我一定会重金酬谢。” 司南浮云双手放在方若婳的肩膀上,板正方若婳的身体,让方若婳和自己面对面站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方若婳瞧见了司南浮云眼底深处的深情。 第五百五十九章 孤单无助 真的是可笑,深情。 自己应该相信司南浮云吗? 方若婳在心里面问自己。 “司南浮云,我应该相信你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我没有办法直接的回答你。而且,你我二人的心里面都很清楚。就算是我告诉你,我不会欺骗你,你可以相信我,你的心里面也是不会真正的信任我。所以,” “所以,就当我没有问吧。” 司南浮云的回答很认真,认真到方若婳的心开始慌乱。 方若婳好担心,好担心下一秒,司南浮云说出来的话,又或者做出来的事情,会超出自己的预料范围,让自己失了方寸,乱了心神。 “说出口的话,就是那泼出去的水,常言道,覆水难收。王妃想要耍赖皮,我可是不同意的。我为了这个时候,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辛苦。怎么能是王妃的一句算了的,就可以结束的。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司南浮云手臂穿过方若婳的身体,横抱起方若婳,嘴角微微勾起,“王妃可是要抱紧我,否则的话,掉下去摔到那些不该摔的地方,我可是会心疼的。” “?” “起飞喽。” “啊啊——” 司南浮云抱着方若婳,在鳞次栉比的屋顶,像是轻盈的燕子,张开翅膀,飞来飞去。 呼啸的风,在方若婳的耳边吼叫,声音大到都要把方若婳的耳朵给震聋了。低垂的长发,被狂风吹起来,四处的飞舞,像是从森林深处,偷偷跑出来的小精灵。 心神稳定住,方若婳适应了当下的环境。通过司南浮云宽厚的肩膀,方若婳像刚破土而出的小嫩芽,好奇的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像黑曜石一样美丽的眼珠子,在方寸大小的眼眶之中,上下左右,不停的转动,一刻都不停歇。 在百里郡的城门上方落脚,方若婳有些意犹未尽。 “这是百里郡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百里郡的风景。虽然,百里郡太小,和咸阳没有一点可比较性。但是淳朴的民风也是值得一观。我听黎竹说,十八年的时间,你连方家的后院都没有迈出去,所以就想着,你一定没有见过方家外面的风景。这一次,你站在整个百里郡最好的观景位置,就算是方良平那个老家伙,也没有你这个福气。” 司南浮云的手一直放在方若婳的腰间,稳稳的护着方若婳,方若婳一点都不用担心会失足掉下去。 “王妃喜欢吗?” 司南浮云询问语气里面充满着期待。 方若婳不忍心让司南浮云失落,凑到司南浮云的耳边,大声的告诉司南浮云:“我非常的喜欢,谢谢你。” 方若婳说的是真的,她现在真的很开心。 “王妃,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来问,你来回答是,或者否,别的答案不算,而且要大声哦。” “好啊。” 司南浮云总是能制造惊喜,这一次方若婳很很期待。 “你是方若婳吗?” “是。” “你是司南浮云的未婚妻吗?” “是。” “你愿意做九殿下的王妃吗?” “愿意。” “那我们同居吧。” “好啊。” “太好了,王妃答应了,整个百里郡的人都听到了,王妃可是不能反悔的。说话要算数。” 司南浮云急促的样子,还有话语里的高兴,让方若婳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 同居就同居吧。 “刚才我耍了自己的小算计,王妃,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从此就不搭理我。从小到大,我因为自身的遭遇,被所有的人孤立,所有的人都害怕我,都看不起我。这些我都可以不介意,可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最亲近的王上,看我的眼神,也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仇人一样。” 司南皇子突然的真诚,让方若婳听得很不舒服。心里头酸酸的,不忍心再听下去。 “不要说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了。” 司南浮云摇摇头,否认方若婳的说法。 “就算是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历史,但是那些事情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依旧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时间流逝,就可以消磨殆尽的。不过没关系,王上把我视为仇人,我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是我的父亲。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是个不祥之人,是个祸害。可是,我就是要活的好好的,活得比每个人都还要久。我要他们看到我,都是害怕,都是恐惧。我要他们知道,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他们的那些舆论压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 说到最后,司南浮云几乎是吼出来的。 方若婳在一边听着司南浮云诉说着这一切,感受着司南浮云的情绪波动。心中要说没有一点的触动,也实在是有些冷血无情。 可是,方若婳除了安静的听着,什么话也插不上,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的伤口。只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伸手,在司南浮云的后背上,轻轻的拍打。希望这个举动,可以带给司南浮云一点安慰,会让司南浮云的心里舒服点。 司南浮云感受到来自方若婳的安慰和担心,侧身看着方若婳。 此刻的太阳恰好西斜,角度不偏不倚,暗黄色的光打在司南浮云的侧脸,在死角的地方,留下暗影。 方若婳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对于司南浮云的判断还是不够全面。 这一刻,司南浮云褪去高大华丽的外衣,摘掉了阴暗冰冷的面具,在方若婳的面前,就是一个邻家大男孩。莫名其妙的,方若婳看着司南浮云,脑子里面竟然蹦出来陌上君子人如玉来。 “司南浮云,现在才是真实的你吗?孤单,无助,渴望爱与被爱。” “王妃之前不是说看不透我,现在,在这个城墙头,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王妃的面前。我最真实的心里,只有王妃一个人看到,感受到。就是连黎竹,也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王妃看到这样子的我,觉得如何?是不是有些不堪?是不是有些不忍直视?” 落寂的司南浮云,脆弱的让人心疼。 方若婳面对眼前的突发状况,手足无措,话不会说,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王妃,果真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不堪。我原以为,王妃会喜欢我真实的样子,现在看来,王妃也就只是说说而已的。其实,王妃不喜欢我的真实样子,之前的话,只是说着玩玩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回应你才好?我没有骗你,我没有说说而已。” 第五百六十章 不用你管 方若婳急促的语气,逗笑了司南浮云,绷在一起的眉头也得到了舒展。 “王妃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王妃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我这样子吗?你喜欢我真实的样子吗?只有你一个人看的到的我最真实的样子。” “我喜欢。” “那我以后在王妃的面前,都这个样子好不好?” “好。” “我现在正式的回答王妃的问题,王妃可以选择相信我。我把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展现在王妃的面前,这是我给王妃的诚意。而且以后,我在王妃的面前都会展现出最真实的样子,不带一点的虚假。王妃只需要相信我就够了。至于王妃想要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什么样子,都好,只要王妃开心就行。哪怕王妃选择欺骗我,我也不在乎。只要王妃愿意,只要王妃喜欢,我都心甘情愿。” “夫君。” “嘘。王妃什么都不用说。这是我的承诺。我会一直的待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一辈子,不会让你受到除了我以外,任何人的伤害,哪怕是一根毫毛也不可以。” 司南浮云说出的誓言,给予方若婳的承诺,分量变得是越来越重。深陷在司南浮云温柔乡的方若婳,突然的醒悟过来。 心中的警铃大作,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双手用力,挣脱司南浮云的怀抱,大力的推开司南浮云,觉得还是不够安全,方若婳又往后退了两步,拉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王妃,你怎么了?” 司南浮云不明所以,向着方若婳的方向走了两步,方若婳立刻就像是炸了毛的小猫,大叫着:“退后!离我远一点!” 深呼吸,来来回回五六个回合,方若婳才算是稳住自己躁动的心脏。 双手不安的捂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感受着那个位置的余温和心悸,方若婳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面容上的神情也是不安,里面还夹杂着生气,还有一点点的犹豫不决。 方若婳的举动太反常,神情和脸色都不对,司南浮云担心方若婳,忘记了方若婳的警告,往方若婳的位置又走了两步。 被方若婳察觉,方若婳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瘦弱的身子在城墙边上摇摇晃晃,看着危险极了。 “别过来!不然的话,我就跳下去。” “我不过去,王妃小心。这样,那里危险,你往前走两步,先远离那个地方,你要是觉得不安心,我往后退,我往后退,你说,让我退到哪里。我都听你的。” “和我保持在十步之远的位置。” “好。” 司南浮云不知道方若婳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方若婳的情绪很不对劲,心中担忧不已。方若婳站的位置,太靠近边缘,稍有不慎,摔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安抚方若婳的情绪,司南浮云往后退,希望可以稳住方若婳。 “司南浮云,你故意的向我示好,你有什么目的?” 面对方若婳突然冒出来的质问,司南浮云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王妃,你怎么了?” “王妃,好一个王妃。司南浮云,你真以为我是那种养在深闺,愚昧无知的千金小姐。我承认你的容貌,在世间怕是很难再找出来第二个。你的身份也是人中龙凤,殷国的九殿下,单单是殷国这两个字,在整个大陆就已经是名扬万里。还有,你真的很懂女人心,说的一口甜蜜的情话,做的事情,普通女子都是难以抵抗的。对你,我的确是心软了。我也承认。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你的这些把戏,在我这里,就是跳梁小丑的恶作剧。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你的目的,或许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 方若婳态度坚定,眼底深处发射出来的寒光,刺透司南浮云的防御,直直的戳进去司南浮云的心窝。 “王妃,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司南浮云,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的心里面最清楚。我不是那些深闺女子,没那么多迂腐的想法。我和方良平,还有方家的关系,你也看到了的。只要你向我坦白实情,我可以和你合作。但是你要执意的欺骗我,日后就算是你想要再和我合作,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数三个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层层叠起的屏障,在方若婳和司南浮云之间,拔地而起,把两个人那点难得的温情,毫不犹豫的斩断,连一点点的渣滓都不曾留下。 “王妃,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不相信我?” “殿下,信任是做出来的,不是凭一张嘴凭空说的。甜言蜜语,谁都会说。我要的是实事。” 司南浮云背过去,背对着方若婳。抬起头,看着天空,将眼角委屈的眼泪逼回去。 “王妃,你赢了。就是在我生母的忌日当天,面对死无全尸的空坟,我也没有哭过。你是第一个有本事,把我的眼泪逼出来的人。你不是想要一个解释,想要一个真相,好,我给你,我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我接近你的目的。现在,你满意了。” 司南浮云背过身去,方若婳看不见司南浮云的面部表情。只能听到司南浮云说话的声音。 听得出来,司南浮云的心情很不平静,虽然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但是听觉敏锐的方若婳,还是捕捉到了声音里微弱的哽咽。 司南浮云是真的哭了。 自己难道想多了,想错了?不会的。 “既然你要给我一个解释,那拿出来吧。让我听听你的解释。就算是错怪你,也该是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王妃的心,可是比石头还要硬啊。” 司南浮云背着方若婳,深深叹一口气。 随后,司南浮云丢给方若婳一个小盒子。 “打开看看吧。” 盒子的分量很重,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开启铜制小锁扣,盒子里面装着一块青绿色的玉佩。尾部挤着金色丝线编织成的穗子,一颗白色圆润的小珠子,连接玉佩和穗子。正面雕刻着两个楷书大字——“灼华”,被面是一朵浮雕术刻制成的桃花。 “这是‘青诀’,全天下仅此一物。我的手下养着一批保命的死士,这个青诀,就是调动这批死士的信物。而且,这批死士只认青诀,不认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开耳目,把青诀交给你。其实,说的简单一点,现在拥有青诀的你,就如同握着我的生死。这个解释,王妃可满意?” “这。” “我的死活,从现在开始,你说了算。” 第五百六十一章 眼光不差 方若婳还能说什么。一句死活,已经乱了方若婳的心。 拿着青诀的手,仿佛是被架在架子上烤,火辣辣,滋味各种不好受。 “这个青诀,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王妃要是不愿意要,就扔了吧。只不过,我有个请求,如果王妃要扔掉的话,就扔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万一不小心被我的仇人拿到。我可是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当然,王妃要是喜欢这个结局,我也只能是承受着。” 方若婳看看司南浮云,再看看手里躺着的青诀,心脏暴跳,一刻都不带停歇。 不该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应该司南浮云因为自己的挑衅,恼羞成怒,杀了自己灭口,或者是坦白了他邪恶的目的,两个人闹翻?这个青诀又是从哪里蹦跶出来的,这是在做什么,老天爷怎么要给自己开这样一个玩笑。 “殿下,你不要再说笑了。青诀,这么重要的东西,攸关你的生死,你就这样给我。就算是我不会把它送给你的仇人,你就不怕我那这个杀了你。你不会是那种人,我看的出来,所以,青诀的事情,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殿下,你还是把青诀拿回去,然后我们说之前的正事吧。” 方若婳觉得司南浮云是在试探自己,绝对不能相信他。 一个从殷国虎穴狼窝那种地方走出来的殿下,方若婳可不觉得司南浮云会是那种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未婚妻的手上。 “青诀,我是绝对的不可能收回来的,这件事情,我只说最后一次。至于青诀究竟能不能掌握我的生死,王妃不妨留着,日后随时随地,任何时间和地点,你都可以试一试青诀的威力。眼见为实,到时候,王妃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我不逼你。是去是留,一切都任凭你做主。” 司南浮云坚决的态度,让方若婳有些想要相信。 但是心里面总觉得哪个地方怪怪的。 方若婳故作轻松,当着司南浮云的说:“殿下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就收下青诀。收下青诀,那青诀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青诀,也和殿下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我决定了,我要扔掉青诀。” 刚说完,方若婳就当着司南浮云的面,把青诀扔下城墙。 微微眯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司南浮云的面部表情,就是一个毛孔的开合也不放过。 方若婳在期待,期待司南浮云会非常的震惊,非常的生气,大声的责怪自己,斥责自己的不是,甚至是动了想要杀掉自己的念头。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可是方若婳没有等到。 司南浮云的面部,犹如是一面光滑的镜子,表面上一点的褶皱,一点的表情都没有。方若婳期待的一切,司南浮云都没有。 冷静的司南浮云,从头到尾,都在看方若婳。 那一双眼睛,情真意切,看不到一点谎言被拆穿的慌乱和紧张。 这都是真的。 方若婳却是乱了。 最后一次,方若婳告诉自己,再试探司南浮云最后一次,如果结果还是如此,那自己就相信了司南浮云的话。 “殿下,青诀被我丢掉,它关系着你的生死,我这就去给你找回来。” 话音未落的时候,方若婳瘦弱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城墙上跌落。 耳边呼啸肆虐的狂风,吹乱了方若婳的头发,死亡的恐惧一点点的席卷方若婳的心头。自己死去的时候,那种无助孤单的恐惧感,和现在的情绪交织会错。方若婳辨别不出来,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是谁。 司南浮云在方若婳的视线中,越来越远。方若婳知道,如果司南浮云再不救自己,自己就真的是会再死一次。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死后,自己会不会再有机会重生。 闭上眼睛,方若婳接受了这个结果。至少,这个结果对于方若婳来说,是一个自己可以掌控的结局,就是死的不太甘心。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方若婳想要睁开眼睛去证实自己的猜想,可是再一次慌乱的心,让方若婳不敢去睁眼,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 “王妃,青诀关系着我的生死,但是你的性命更重要。青诀丢了就丢了,你安全就好。” 方若婳咽一口唾液。自己可以选择回到自己跳楼的前一秒吗? “王妃,要是不愿意睁眼,我就抱着王妃回去方家了。” “不行。” 大街上的人来人往,真要是被司南浮云抱回去方家,方若婳可是就真的脱不掉九王妃的帽子。 “王妃现在可是相信我的话?” 方若婳抬头,看那数十人高的城墙,想到闭上眼之前,司南浮云脸上的担心。 点头承认:“我相信了。” “太好了。以后有王妃陪在我的身边,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人。王妃,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开心的像个孩子。方若婳真的找不到不相信司南浮云的理由来。 自己活了十八年,看的眼光也是不差,要是自己真的被司南浮云欺骗了,那真的是只能说司南浮云太能屈能伸了。 既然选择相信司南浮云,方若婳也不别扭着。 对着司南浮云甜甜的一笑,语气里也是全所未有的轻松:“夫君,你第一次来百里郡,我怎么说也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别的我暂时也想不到,既然是出来了,我就带你在百里郡好好的逛一逛。虽然我这个导游,也是第一次逛百里郡。但是也不会差的。” 司南浮云走到方若婳的身边,自然的牵住方若婳的小手,方若婳的手顿一下,随后就释然,任由司南浮云握着自己。 “那是我的荣幸。” 司南浮云牵着方若婳,担心方若婳会跟不上自己的步子,还刻意的缩小自己的步幅。方若婳和司南浮云并肩行走,一点都没有感觉不舒坦。 这一点细微的举动,在方若婳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发现了。方若婳暗自偷乐,也没有说出来。自己知道就行。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说出来的话,肯定会尴尬的吧。 百里郡地处中原偏西的位置,是殷国和月氏接壤的地方。可能是沾到中原的福气,也可能是大周和月氏的关系好的缘故。百里郡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郡县,却是殷国和月氏通商,互相往来的一个重要枢纽。 第五百六十二章 毕恭毕敬 不算宽阔的四条街道旁边,店铺小摊整整齐齐的分布。各式各样的布匹,物件,器皿,珠饰,琳琅满目,倒是叫人目不暇接。 方若婳和司南浮云的样貌,气质都是佼佼者。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之间又是粉嫩嫩的气泡。想叫人不注意到,都是难上加难。 一路走来,两个人不少被人行注目礼。 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无所谓,方若婳身为女儿家,此刻倒是收敛起来浑身的刺儿,像个深养闺中的千金小姐,脸颊飞上一片红晕,借着司南浮云作为挡箭牌躲起来,却是引来大家更多的注视。穿过主街道,司南浮云搂着方若婳走进一家酒楼。进入包间之后,这才是清净下来。 躲进包间的方若婳,就像是一条得水的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活跃的像个得到糖的小孩子,毫不做作的样子,让司南浮云觉得眼前一亮。 “这家酒楼在百里郡的名气还算不错,有没有想吃的?” “我不挑剔,什么都可以。你决定吧。” “好。” 方若婳当着甩手掌柜,走到窗边,双手推开窗子,外面的微风吹进来,拂过方若婳的身体,滑过方若婳的脸颊,轻柔的感觉,像是窝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儿。 张开双臂,打开怀抱,方若婳尽情的享受微风带给自己的舒适。母亲怀抱的温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这个方若婳自己也记不清楚。 司南浮云吩咐小二之后,转过身就瞧见安静的方若婳。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娇艳的花朵儿,在春风之中得到滋润,绯红色的皮肤,红润的叫人想要咬一口,尝一尝味道如何。 轻轻的走过去,自然的将双臂环在方若婳的腰上,司南浮云的头放在方若婳的肩膀上。 方若婳没有抗拒。 两个人依偎着彼此,无声享受着这得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方良平,大夫人今日早你我手里遭受到如此大的屈辱,心里面对我们两个人一定是恨之入骨。你是九殿下,方良平脑子要是没有被门夹过,绝对是不敢对你动手。大夫人的目标一直就是我,就算是你会护着我,大夫人也不见得会放过我。” “你还漏掉一个人。” “你说方晓燕?方晓燕就是一个没长脑子的跳梁小丑,她那点智商在我这里都是不够看的。如果方晓燕不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倒是不介意陪她玩玩。” “既然不重要,我帮你解决了方晓燕。她折磨你十八年,我不能让她好过。” 方若婳开心的笑,知道司南浮云是在心疼自己,心中就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的甜。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方晓燕的作用还大着,你想想看。我们要和方良平、大夫人两只狐狸斗智斗勇,日子过得太累了。偶尔的还是需要点调味剂改善一下生活趣味。方晓燕要是被你解决了,我们的乐趣找谁要去。” “还是王妃想的周全。我听王妃的。” “夫君真好。饭菜上来了,我们吃东西吧。” “嗯。” 饭后,司南浮云和方若婳手牵着手,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热闹的街道,甜蜜的味道,在两个人之间悄然散发,他们一起走过去的空气,都被染上糖果的味道。 回到方家,方若婳先去了桃花阁,也就是生母死前的院子。 只是穿过回廊,微微的靠近后院,就能够听到人来人往,搬东西和打扫院子的声音,杂乱无章,听得方若婳的耳朵很不舒服。 到了门口的位置,方若婳最先看到的是黎竹,黎竹也注意到方若婳的到来,朝着方若婳走来。 “属下见过王妃。” “我听到夫君喊你黎竹。” “黎竹是属下的名字,王妃以后称呼我黎竹就好。” 黎竹和他的名字很像。一身青绿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六孔竹笛,甚至是就连黎竹束发用的簪子也是竹子做的。 方若婳一时好奇,就多问黎竹一句。 “名字很好听,和你非常的相配。你很喜欢竹子?” 问出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似乎很不妥当,尴尬的解释:“我只是好奇问问,你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黎竹恭敬地回答方若婳的问话,语气里没有一丝的不敬:“属下对竹子比较偏爱而已。王妃有什么问题吗?” 方若婳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的,看到你一身的打扮,再听到你的名字,是个正常的人,都会好奇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黎竹再一次恭敬的回答方若婳:“属下明白。” 黎竹的恭敬,让方若婳本来不错的心情,蒙上一点压抑,粉色的气泡都被这灰色的刺儿戳破完了。 想着调动气氛,方若婳拍拍黎竹的肩膀:“黎竹放松,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你没必要这么的紧张。我来只是看看方良平做事的进度。” 可是,黎竹恭敬的语气和恭敬的态度,不仅没有让方调动的气氛得到缓和,反而因此更加的压抑。 方若婳还活着的时候,对于男女之事没有什么意识,和身边的人也是打得火热。重生之后,这一点也没有改掉。 故而,方若婳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黎竹会那么的害怕自己? “回王妃的话。”黎竹的声音害怕到说不囫囵话,“属下一直在监督方郡守,也因为方郡守不好好做事,警告过方郡守,但是方郡守还是一如既往的乱做一气。王妃的东西也被毁坏不少。属下虽然是殿下的下属,但是毕竟是一个没有正式品阶的跟班,和方郡守这种朝廷的官员不能硬碰硬。所以属下正在想着要不要去找殿下,请殿下来解决一下。” 方若婳听了黎竹的话,当下就急眼了,抓住黎竹的肩膀着急的询问:“你说方良平损坏了我的东西,那桃花阁的东西呢?桃花阁的东西可有什么被损坏的?” 黎竹仔细的回想之后,认真的回答方若婳:“桃花阁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桃花阁里的东西没有意见损坏的。” “你说什么!”方若婳怎么都不相信黎竹的话,但是黎竹是司南浮云的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你确定,桃花阁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属下确定。属下比方郡守先一步来到桃花阁,当时整个桃花阁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宛如是一处空院子。” “什么都没有,真好,真好,居然什么都不剩下。大夫人干的真的是漂亮。” 第五百六十三章 掩饰不住的向往 方若婳要被气死了。难怪大夫人对方若婳的死活置之不理,原来,背地里早就把方若婳的价值给掏空了。真是漂亮的手法。 “大夫人现在在哪里?” “和方郡守一起在桃花阁中。” 方若婳得到消息,面带怒色,闯进桃花阁,直接找到大夫人。二话不说的,上去揪住大夫人的衣领,先给了大夫人两个响彻天际的巴掌。 忙碌的大夫人被扇到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摔倒在地上。 “方若婳,你这是在做什么!夫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偿的。” 放在心上的人儿受到如此大的羞辱,方良平的火气熊熊燃烧,恨不得把方若婳扒皮抽筋。 “方良平,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夫人,背地里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我娘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些事情,不知道半夜三更会不会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方若婳一声吼镇住了方良平,但是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很快就反应过来的方良平,对着方若婳大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夫人她也是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有什么资格掌嘴夫人。她可是你的长辈,你这是要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长辈?我的长辈早就死绝了,她一个乘人之危的小三,算我哪门子的长辈。” “孽女,你爹我还活着,闭上你的嘴,说话的时候小心点。” “方良平,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记忆力退化了。上赶着咒自己死,你敢称呼自己天下第二,这天下绝对不会有人称自己是第一。” “你。” 方良平那点嘴皮功夫,还想和方若婳争执。想当初方若婳还活着的时候,这张嘴巴可是曾经气死过人的。 方良平和方若婳争执的话,晕乎乎的大夫人都听在耳朵里。缓过神儿来,赶紧的安慰正在火头上的方良平。 大夫人的声音温柔似水,男人听了,全身的骨头都能酥碎。 “老爷,方若婳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她生母走得早,这些年虽然我一直不曾亏欠她,说到底也不是方若婳的生母,她对我心存怨恨也是正常的。说起来也都是我的错,她生母刚走没多久,我就嫁进来方家,还带着晓燕和炙熙。方若婳恨我,想杀了我都是应该的,这也是我应该承受的。谁叫我爱惨了你呢。” 方良平听到大夫人的深情告白,喜形于色:“夫人,这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些都不是你应该承受的。方若婳从小没有娘,要不是你,方若婳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 “可是,方若婳终究还是恨我入骨,想要我的命。” “她敢!有我在,她敢要你的命,我先要了她的命。” 方若婳就站在一边,听着方良平,自己的生父,对着害死自己娘亲的小三承诺。说是会要了自己的命。 “方良平,我娘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的,嫁给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无耻之人。真是替我娘感到悲哀,难怪我娘最后什么也没有留给你。你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方若婳这番话,是代替原主说的,也是自己的控诉。遇上方良平这种人,真是原主母女二人的不幸。下辈子投个好胎,遇见些好人吧。 “方良平,你不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我不在乎。你护着这个女人,我也不介意。但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被这个女人暗地里全部私吞。这笔账,我一定会要回来,而且是连本带利息的全部要回来。” 方良平不明白方若婳在说什么,以为方若婳又是在故意的找大夫人的茬,舒缓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你什么意思?你娘刚生下你就死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死人,能留给你什么东西。而且,十八年过去了,我怎么就一直不知道你娘给你留有东西?夫人当初为了你娘的后事,日夜操劳,这么有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屑于要一个死人留下的东西,你要无理取闹,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泼脏水,算是什么。” 方若婳冷漠的一“哼”,对方良平的维护表示不屑:“我诬陷她,我能够诬陷的了她。方良平,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在你的心里,我的本事比大夫人的本事还要大。此处真的是应该有掌声。”方若婳自己“啪啪”鼓掌两声,“我娘早就知道了你和大夫人之间的苟且之事,早就对你心灰意冷。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我的外祖父家,耗尽全族家产,为我娘准备了一套无价的嫁妆。我娘知道了你的龌龊事情之后,就把这份嫁妆全部留给了我。由于我娘走的突然,嫁妆就被全部留在了生前居住的桃花阁。我刚才询问过殿下的下属黎竹,他告诉我,他亲眼所见,桃花阁早已是徒有其表。怎么就这么的巧,大夫人好没有住进去桃花阁的时候,嫁妆都在,大夫人一住进去桃花阁,嫁妆全部都消失了。如果不是大夫人做了贼,我还真的是想不到别人。” 听到无价嫁妆,方良平的眼神放光,掩饰不住的向往,“可能是家中进贼了,都过去十八年了,你怎么就肯定是夫人监守自盗的。无凭无据的乱扣帽子,方若婳,你就这点本事了。” 方若婳笑语:“大夫人这个当事人还没有说什么呢,方良平你一个局外人,说的废话真多。难道是你也想要在这无价嫁妆里分一杯羹?” 方良平赶紧的否认:“胡说。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要是有证据,就赶紧的拿出来看看,要是没有,就对夫人三跪九叩首道歉,并且承诺,从此以后,对夫人恭恭敬敬的,不再造次。” “证据,我当然有证据。” 方若婳斩钉截齿的说出自己有证据,大夫人的心里面有些慌。 可是,心慌又如何。只要事情不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是还有转机。十八年的时间过去了,方若婳想要翻盘的机会,那是绝对的不可能的。 “既然你有证据,那就拿出来看看。” “大夫人的定力也没有我想象之中的坚定,不过是说道证据的事情,大夫人就不淡定,要是我真的把证据拿出来,大夫人是不是就该承认自己的卑贱手段。” 方若婳话里**裸的讽刺,让护短的方良平听得非常生气,身子一晃,就想要对方若婳动手。 大夫人拉住方良平的手,对方良平摇摇头,示意方良平不要轻举妄动。这种事情交给她来做就好。 第五百六十四章 去把人带来 得到大夫人安慰的方良平,心里面乐开了花,看大夫人的眼神,流出来的是腻死人的蜜糖,满满的痴迷。 方良平点点头,退到大夫人的身后,默默的看着大夫人的背影,满足的乐呵。 “我也是一个正常人,正常热遇到事情该表现出来的情绪,我也会有。尽心尽力帮助自家的夫君做事,却被突然出现的继女诬陷,平白无故的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换做是任何人都会生气。更可气的是,继女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有证据,一听就是筹谋已久的大阴谋,我担心自己逃不开继女设计好的陷阱,心慌不是很正常的。要是这件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也会是这样子的。” 方若婳冷笑一声:“不,你错了,我不会心慌的。” “怎么可能?”大夫人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过方若婳,“你说你不会这样子心慌,那是因为现在深陷危机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身为捕猎的猎手,怎么会明白深陷危机中的猎物的心情。除非是猎人有一天身临其境,才能感同身受。” “可惜的是,我这辈子及算是死了,也不会去给别人当继母。所以身临其境,感同身受这些词语,我这辈子,甚至是下下辈子都不会体会到了的。大夫人还是留给方晓燕去体会吧。我不稀罕这种福气。” 大夫人脸上还依旧挂着微笑,得体的样子,叫方若婳由衷的佩服。 难怪方晓燕厚脸皮的本事那么大,原来是遗传的。 当下和方方若婳耍嘴皮子的功夫,大夫人没有讨来一点的便宜,还被方若婳损的体无完肤。担心往下的话,方若婳那张不把门的嘴巴,不知道还会说出来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来。 有此担心的大夫人,率先转移话题:“方若婳,这都过去很久,你说的证据在哪里?怎么还不拿出来叫大家看看,该不会是还没有制作出来?” “无价嫁妆,这么大数额的事情,我怎么呢个随随便便的拿出来证据,在场的,除了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还有黎竹一个什么四肢简单的下属,其余的都是你们方家的人。这个时候拿出来证据,难道要给你们毁灭证据的机会吗?我可不是傻子,自投罗网。” 被方若婳拐着弯,指着鼻子骂,方良平的面子挂不住,心口也是被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不耐烦的对着方若婳说:“有证据就赶紧的拿出来,要是没有就赶紧的给夫人叩头道歉。在这里胡搅蛮缠,信口胡诌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我又不是你女儿,丢脸丢的也是我自己的脸,和你方郡守大人有半毛钱的关系。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要是心里面没有鬼,多等一会儿,又死不了。” “你。” “老爷,算了。方若婳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个劲儿。” 大夫人撸顺方良平炸了的毛,用自己温柔的声音和方良平说话。 温情蜜意的样子,看的叫方若婳倒胃口。作为一个旁观者,方若婳真的是很佩服方良平,能够忍受的了大夫人如此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做作行为,就冲这一点,方若婳说什么也要给方良平点一个大大的赞。 “来了。” 方若婳看到司南浮云高大的身影,朝着桃花阁走来,眼神发光,像星星一样闪亮。 司南浮云也注意方若婳的炽热的目光,微笑着走到方若婳的面前,拨开方若婳耳边的发丝,慢慢的别在耳朵后面。整个过程,司南浮云温柔的不像话,周围的空气都是粉嫩嫩的泡泡,仿佛整片天空只剩下司南浮云和方若婳两个人的存在。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的时间才回来?要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方若婳的心中有些小期待。结合司南浮云之前说话的语气,再加上黎竹的表现,还有自己出现在桃花阁看到方良平和大夫人的巧合,方若婳的直觉告诉自己,司南浮云办的事情,和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要问为什么,方若婳就是这么的聪明过人。 “王妃都把话说到了这么绝的份儿上,我要是把事情办砸了,还对得起自己的承诺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找到了证据?”方若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中震惊都溢出眼眶来。 司南浮云自豪的回答:“那是肯定的。” 对着一边呆愣住的黎竹说:“去把人带来。” 被司南浮云冰冷的语气吓到回神儿,黎竹擦擦自己的嘴角,没有发现不该存在的某种液体,满足的回答:“是,属下这就去。” 临走的时候,黎竹还不敢相信的回头去看司南浮云,摇摇头,不愿意接受事情真相的去办事情去。 方若婳的位置,正好把黎竹的样子看的是一清二楚,觉得黎竹好好笑,问司南浮云:“黎竹是你在哪里找到的宝贝,实在是太好玩了。” “黎竹是孤儿,是我从野兽的嘴里救下的。后来就和我一起长大,做了我的心腹,是在你出现之前,和我最亲近的下属。” “难怪黎竹敢笑话你。”方若婳对司南浮云仔细的描绘黎竹刚才临走时候的表情,还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笑了,“还以为黎竹会是一个冷冰冰的石头,结果冰冷的外表下,还有着一颗敢于摸老虎屁股的不安分的心。” 司南浮云扶着方若婳的手,无奈的说:“还好这一次来的人只有黎竹,要是其他的几个人也在,你估计就要被自己笑死了。” 方若婳没明白司南浮云的意思,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自己心目中,嗜血成性的殿下,对一个女人温柔的不像个人。怀疑自己的殿下是不是被人掉包,可是殿下对待自己的时候,还是熟悉的味道,你说说,一个黎竹的反应就叫你笑得直不起腰,要是再来几个一样反应的,你不得笑死过去。” 被司南浮云形象化解释一番之后,方若婳的笑声更甚:“真不愧是殿下,解释的很棒,你都可以去茶馆去说书了。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吃饭,去茶馆当一个说书先生,一定可以赚发的。” 方若婳不真实的言论,司南浮云只是宠溺的一笑了之,没有放在心上。 黎竹回来,还带着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嬷嬷。 “小小姐,小小姐,奴婢见过小小姐。真的是小姐在天显灵,奴婢垂死之前,还能见到小小姐,真好,真好。” “你是,娘亲的陪嫁嬷嬷。”方若婳也不敢确认,凭着脑子里的记忆,努力的辨认老嬷嬷的身份。 第五百六十五章 大逆不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嬷嬷激动的不能自已:“真像,真像,小小姐的声音和小姐的一模一样。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小小姐都长成大姑娘了,小姐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 老嬷嬷这是默认了身份,方若婳摇摇头,不敢相信。 这简直就是最致命的证据。 “老嬷嬷,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小小姐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打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身体怎么样?好不好?” 老嬷嬷一连串的询问,方若婳有点招架不住,但是这心中却是暖暖的。看得出来,老嬷嬷是真的很担忧方若婳。与此同时,也进一步证明了,原主死之前,被方家这一家子折磨的悲惨程度。 老嬷嬷的出现,方良平只是吃惊,一向淡定的大夫人这一次直接的变了脸色,连带着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心虚了。 “老嬷嬷,你看看我身后的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妇人。你看看,你还记得她吗?” 老嬷嬷听从方若婳的指引,往前走两步,探出去脑袋,去看大夫人。 这一看,老嬷嬷的情绪变得非常的激动:“记得,怎么能不记得。这个女人就是死了,化成灰,我也记得,我也认得。” “那你还记得,这个女人都做了什么?” “这个女人逼死了小姐!”老嬷嬷的气无出发泄,着急的直跺脚,“小姐怀着小小姐快到生产的日子,这个女人趁着家里的人都不在,大咧咧的闯进来,一副当家女主人的做派。不仅是言语讽刺小姐,而且还害得小姐被迫早产,最后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法子,小姐在生产小小姐的时候难产,血崩,死在当场。要不是小小姐的命大,那一次怕是就要一尸两命。这件事情,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死了到了阎罗殿,也记得清清楚楚。” 老嬷嬷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里面,当属大夫人最按耐不住。 “方若婳,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得罪到你,惹得你如此记恨我。为了构陷我,置我于没有廉耻的地步,不惜从外面找来一个随随便便的人,大庭广众之下,指责我,把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 大夫人说话的时候,义正言辞,委屈的样子,还真的是叫人心生怜爱。 方若婳可不吃大夫人这一套,大夫人平日的所作所为,再也没有人会比她还要清楚。 “随随便便的人,大夫人你眼瞎,不认识故人。但是这个可不代表着,所有的人都是瞎子,不相信嬷嬷的话,那就问问你身边的方良平,看他会怎么回答你。我相信,方良平身为百里郡郡守,这双为百姓主持公道的眼睛,一定是不瞎的。” 这个时候,就是借给大夫人几个胆子,大夫人也不敢真的去问方良平。 虽然方良平对大夫人面面俱到,体贴入微,唯命是从,但是这些仅仅是建立在大夫人对方良平足够的坦诚,足够的听话,足够的忠诚的前提之下。 死去的夫人和大夫人之间的那些事情,方良平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老嬷嬷的出现,成为了大夫人目前最大的威胁。 “我想起来了。这些老嬷嬷的确是原夫人的陪嫁嬷嬷,可是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在原夫人死后两三年,她就因为盗窃罪名,被赶出方家。一个有着偷窃历史的人,不干不净,她的话谁敢相信。这都过去快二十年,她说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是她胡编乱造的。万一她是因为当年我赶走她的事情而怀恨在心,故意的出来说一些胡话污蔑我,我又该去找谁说理去。” 说罢,大夫人轻轻的瞥一眼方良平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一点,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半,只要方良平相信了自己,剩下的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大夫人的话,说的在理,不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被大夫人所蛊惑。 可是在场的人中,有一个当事人,面对着被大夫人扭曲的事实真相,老嬷嬷气的浑身颤抖,站立不稳。 颤颤巍巍抬起手,老嬷嬷指着大夫人的鼻子,张口就骂:“你这个女人说话,敢不敢摸着自己的良心。我偷窃?我偷窃。要不是因为你容不下我,我怎么会撇下死去的小姐,和还是幼童的小小姐,被赶出去方家。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对天发誓,说,我偷窃的罪名不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敢不敢!你敢不敢!”老嬷嬷面带怒色,“你不敢发誓,我敢。” 说着,老嬷嬷五指并齐,指天发誓:“我,用我剩下的寿命在此发誓,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干过那种偷窃的卑鄙事情。如果我说谎,就让我死在当场。” 老嬷嬷并没有打算放过大夫人,步步紧逼:“大夫人,现在轮到你了。请吧,证明你的清白。” 大夫人没有动作,不说话,就是安静的站在位置上。 一边的方若婳忍不住的要给老嬷嬷点个赞,大夫人这个人很聪明,也很机智,但是大夫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非常的相信佛灵。这种发誓的事情,有些人觉得就是说说而已,但是放在大夫人的身上,那就是得罪佛灵的大逆之过。 大夫人不敢发誓,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子承认。想想之后说:“你不过是一个被逐出方家的罪奴,我可是方家的主母,还是郡守夫人。我要是和你一般见识,做这些无聊的事情,那这是把老爷的脸面置于何地?把王上的脸面置于何地?把殷国的脸面置于何地?为了这一张面子,今日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夫人平复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你用自己剩下的寿命起誓,大家都看得出来,你也是半入黄土的人,你这发誓发的也太没有分量。说的时候,挺有气势的,可是有脑子的人,仔细的一推敲,就不难发现,你这是故意的增长气势,借此把别人的鼻子牵着走。《孙子兵法》看得不少吧,不对,你一个下人怎么会读《孙子兵法》,背后一定是有高人指点。” 大夫人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似乎觉得仅仅是说还不够,大夫人的眼睛一直看着方若婳的方向,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方若婳的心里明白,这只是大夫人在故意的祸水东引,心中除了冷笑,根本就没有和大夫人争辩的想法。 可是,方若婳低估了老嬷嬷对自己的关心。 第五百六十六章 另有所指 读懂了大夫人话外之音的老嬷嬷,担心方若婳会被误会,急忙的撇清楚方若婳和自己的关系:“不是的,这件事情和小小姐一点的关系都没有,都是我自己的主动站出来的,和小小姐一点的关系都没有,你们不要误会小小姐。真的,真的和小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嬷嬷的话,听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和大夫人之前的话,前后照应起来,就会给人以错觉。 大夫人很好的抓住了这一点错觉,毫不留情,冷言说道:“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方若婳,你怎么就这么着急的为方若婳开脱。要不是你们心里面有鬼,怎么会轻易的就被我给炸出来实话。还敢在这里狡辩,你们还有没有把方家放在眼里,把老爷放在眼里!” “我,不是。” 啪啪啪。 接连三次鼓掌声,大家的视线被方若婳高举起来的双手吸引。 “看来我要是再沉默下去,就要被大夫人反客为主,诬赖成为以下犯上的千古罪人。” 方若婳出来,大夫人很兴奋,在场也就方若婳值得自己动脑子。 “方若婳,你找来的证人,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就在刚才,她已经不打自招,把你们之间那些龌龊的勾当和盘托出。你就算是站出来又如何,难道你是要站出来杀人灭口的吗?” “大夫人,我觉得自己刚才就鼓掌了三次,实在是太对不起你。” “你什么意思?”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狗仗人势,故作姿态,反客为主,虚张声势。我真的是十分的钦佩你,你的口才,你嚣张的气焰,你的一颗七窍玲珑心,都让我为之倾倒,为之感慨。以前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娘聪明绝顶,却还是斗不过你,被你气死,被你不动声色的葬送了一生。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和你比起来,就算是天下大儒学者也不及你的一半。朝堂辩论的时候,你真的应该出现,绝对可以一击毙命,舌战群儒,大获全胜。” “你,你,你胡说八道。” 方若婳双手一摊,疑惑不解:“我胡说八道?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句句是大实话,大夫人说我胡说八道,这不知道从何说起啊?刚才面对老嬷嬷,大夫人义正言辞,正气凛然,把我和老嬷嬷之间那肮脏不堪入目的交易,细细拔出来,那个时候的大夫人威风凛凛,英姿飒爽,那叫一个精彩绝伦。怎么到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这里,大夫人的嘴巴就结巴了呢?” 方若婳敲一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大夫人这是嘴巴累了,说不动了。对不对?” 虽然不明白方若婳为什么要给自己台阶下,但是大夫人还是顺从下了台阶:“是又怎么样?” 冷哼一声,方若婳的面色突变,一双老鹰一样尖锐的眼睛,盯着大夫人,看的大夫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是又怎么样,看来大夫人是真的没话说了,我这个罪魁祸首随随便便给一个台阶,你就敢下,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台阶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大夫人,也不知道是该说你胆识过人,还是该说你胸无大智。” 方若婳一句接着一句,像连珠炮不给大夫人一点的机会反驳。 “说到底,是大夫人你心虚了。为什么心虚?因为,你的那点拙劣演技,也就只能够在老嬷嬷的面前耍一耍。到了我的面前,那就是不堪一击。只是有点可惜啊,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居然真的唬住了在场的方郡守。我现在真的是为方郡守管理下的百里郡全体百姓的未来感到担忧,摊上一个不仅瞎而且傻的郡守,这寸土地怕是每两年就要被玩完。真的是可惜了百里郡这一块好地方。” “大夫人口口声声的指责我,说我是故意的往你身上泼脏水。可是我把证人带来了。大夫人口口声声的说着自己是被陷害的,可是你只是一个劲儿的混淆视听,故意的和年事已高的老嬷嬷玩聪明人的文字游戏。甚至为了把自己体现的高大上,不惜把王上的名号搬出来,要说到以下犯上,我看大夫人才是首当其冲。王上的儿子九殿下,就在这里,我们要不要让他评评理?九殿下,你觉得如何?” 经过方若婳的提醒,大夫人这才想起来,这桃花阁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桃花阁了。当着司南浮云的面,要是不能把刚才说王上的话圆回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方若婳,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瓜葛,把王上和九殿下扯进来算什么。有本事,我们两个自己解决,谁也别给自己找靠山。” 大夫人先发制人,把方若婳的后路斩断。 可是方若婳不是什么善茬,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才是方若婳的作风。 “是大夫人你先提到王上的,我只不过是看不惯大夫人嚣张跋扈的样子,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而已。上升到靠山,这个说法,我实在是不敢苟同。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我二人站在殷国百里郡的土地上,是地地道道的百里郡人,王上就是我们的天,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靠山。” 方若婳掏一掏自己的耳朵,往大夫人的位置走两步,伸长脖子,“可是我听大夫人的意思。似乎大夫人的心中,对于自己的靠山另有所指。会是谁呢?” 方若婳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众所众知,百里郡的方良平郡守,对待自己的妻子疼爱有加,事事顺从,由此可见,大夫人心目中的靠山一定就是方郡守。我的靠山是王上,大夫人的靠山是方郡守。”方若婳捂住嘴巴,惊讶的说不出来话,“原来在大夫人的心目中,方郡守和王上的地位一样的。或许,在大夫人的心目中,我们殷国百姓敬爱的王上还不如方郡守的地位高。这可是对王上的大不敬。” 方若婳语气一转,强硬的态度,仿佛大夫人真的做出来什么欺君犯上的大逆之罪,“大夫人,目无王上,胆大妄为,你该当何罪?!” “我。” “真叫本王大开眼界。要不是今天本王身在当场,竟然不知道,方郡守包藏祸心,纵容内室不把王上放在眼里。本王真应该休书一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王上,然后请王上英明圣断。” 一直缄口不言的司南浮云,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助方若婳,把这一定造反的高帽子死死的扣在方良平的头上。 第五百六十七章 全部留给你 现在的方良平哪里还有什么精力顾及天价嫁妆的真相,“噗通”跪在司南浮云的面前,声音颤抖,说话都说不囫囵,“九殿下,臣冤枉。方若婳什么都不懂,一个小孩子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什么都不懂,年少无知。她信口雌黄的话,绝对是不能相信的。” “方郡守这是在质疑本王的是非观,是觉得本王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和方郡守一样眼瞎吗?” 司南浮云根本就不打算听方良平哭诉,双手负于身后,面部表情严肃,周围笼罩上冰冷的屏障,靠近的人都能被冻死。 黎竹暗搓搓自己的胳膊,心中这才安定下来。这才是自己跟随二十几年的殿下,冷血无情,没有一丝的温度。 司南浮云的帽子越带越多,方良平聪明的闭上嘴巴。说得多错的多,不说话就好了。 但是,很显然,司南浮云的战斗力也不是盖的。 “方郡守沉默不言,这是在无声对抗本王?看来方郡守的心中,本王根本就是毫无地位可言。” “不是的,殿下在我的心目中英明神武。” “那方郡守的话外之音是默认了本王刚才说的话。在你的心中,就是不把王上的威信放在眼里,而且还已经做好了随时造反的准备。方郡守,你好大的胆子!” 咚咚咚。方良平对着司南浮云接连叩三个头,“九殿下,臣承蒙王上的恩情,在百里郡做了一方郡守。臣感念王上的大恩大德,在治理百里郡的时候,虽然不敢说拼上老命,但是也是尽心尽力,尽忠职守。今日,殿下因为旁人的胡言乱语,就往臣的头上扣一顶大帽子,这个罪名臣担待不起,也不能承认。臣对王上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还请殿下三思。” “旁人?王妃是本王的人,她怎么能算是旁人。就算是王妃今天真的是胡言乱语,那本王也是相信的。只要王妃说你方郡守有造反之心,本王就相信。方郡守要是觉得委屈,那就拿出来让本王相信你的本事来。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要在这里污蔑本王的王妃。惹得王妃不高兴,本王可就不是在这里和方郡守讲道理的,你的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 司南浮云维护方若婳,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坚定的眼神,冷漠的神情,唯我独尊的气势,是个女孩子,都会心潮澎湃,一颗小心脏狂跳不已。 方若婳正是如此,看司南浮云的侧脸,真的是越看越顺眼。也许这是老天爷心疼自己的遭遇,所以派遣了司南浮云来到自己的身边。 感动之余,方若婳也想到司南浮云在殷国的尴尬地位。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司南浮云背负上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罪名,对于司南浮云来说,那就是雪上加霜。这个结果是方若婳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走到司南浮云的身边,方若婳主动握住司南浮云的手。司南浮云的手和方若婳的相比较,大了一点,方若婳双手都握上去。 声音温柔的对司南浮云说:“夫君,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在保护我,我很感动,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现在不是你冲动的时候。听我的,你就只要想刚才那样子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就好,我知道你在就好。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安静的等着我。等事情结束了,我给你做好吃的东西。” “真的?”听到方若婳要给自己做吃的,司南浮云的眼睛在发光。 方若婳觉得司南浮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捏一捏司南浮云的手心,笑言:“比真金都真。听我的,回去等着我凯旋归来。” “好。” 司南浮云最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方良平,乖巧的遵循方若婳的话,走到后面,收敛起来全身的寒气,安静的呆着。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都惊吓掉下巴。心中都在疑惑,方若婳到底有什么好的,司南浮云一个恶魔般的存在,居然对方若婳温柔的不像话。 “方良平,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也不是我的本意。你忠诚与否,我和夫君都不在乎。我们还是回到最初的话题,说一说我娘留给我的天价嫁妆。” 方良平虽然心中憎恨方若婳,但是眼下,也只有方若婳可以安抚住司南浮云这个疯子。不得已的,为了自己的性命,方良平只能是逼着一肚子的火气,努力的去平心静气,好好的和方若婳说话。 “你想怎么样?” 方良平的憋屈,方若婳不是看不出来。正是因为看得出来,方若婳的心中对司南浮云的感激之情又增添一分。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想把我娘留给我的全部东西拿回来,其他多余的东西,我一分一毫都不想要。” 方良平舔舔自己的干涸的嘴唇,咽一口唾液,不情不愿的说:“好,我给你,只要是桃花阁里的东西,我一个都不会再搬走,全部留给你。” 方若婳摇摇头,耻笑不要脸的方良平:“方良平,常言说得好,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这是见了阎王爷都不带落泪的。我不是傻子,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桃花阁里的东西,本就是我娘的东西,除了我娘之外,就是我也没有资格分配它们的去留。该留下的东西,一件不能少,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毫也不能多。除此之外,我要的是我娘留给我的天价嫁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的,给我全部送回来。” 说到这里,方若婳停顿住,冷眼瞧着大夫人,说:“我也不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坏人。如今已经过去十八年,有些东西怕是早已经找不回来。找不回来的就找不回来了,我也不要了。但是,少了多少的东西,全部按照现在的价格,给我一一折现。我只要现银,其他的一概不收。东西找不到可以理解,但是银子可是不可能找不到的。这个道理如此简单,相比大夫人的心里面很清楚,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方若婳拉着老嬷嬷的手,声音下降两个调子说:“嬷嬷,你是娘陪嫁过来的嬷嬷,照顾我娘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了解我娘的人。娘留给我的嫁妆,据说是娘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的全部嫁妆,对此,这个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比你还清楚知道嫁妆清单的人。这些日子,就劳烦你老人家住在桃花阁,直到把娘的嫁妆全部找回来为止。你看如何?” 老嬷嬷听着方若婳的嘱托,激动的热泪盈眶,对着方若婳就要下跪叩头,“奴婢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十八年,小小姐如此的能干,小姐在天之灵真的可以安息了。小小姐你放心,奴婢把嫁妆的清单已经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子里,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小姐的嘱托,该是小小姐的东西,一个子儿,奴婢也不会留给外人。请小小姐放心。” 第五百六十八章 绝对不会 方若婳看方良平和大夫人,语气中带着丝丝的威胁:“方良平,大夫人,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没有,没有。” 司南浮云的眼神足以杀死二人,他们还敢不说没有? 对于方良平和大夫人的回答,方若婳表示很满意。 “既然两位没有什么别的问题,那就这样吧。为了避免我们双方夜长梦多,现在就开始着手操办嫁妆的事情吧。” “现在就开始,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马上天就黑了,晚膳的时间也到了。嫁妆的清单很多,今天是绝对弄不完的,要不就明天再说吧。” 方若婳双手环胸,嘴角一勾,“难怪方良平和大夫人能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两个人的脑子的智商真的是令人堪忧。我刚刚才和方良平说的很明白,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大夫人你这边就挑衅我的底线。” 无奈的叹一口气,方若婳无奈的询问,“到底要我怎么和你们解释,你们才能听得懂人话?你们先在就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害怕再这样子和你们待下去,我的智商也要堪忧。” 大夫人执着的为自己的智商辩解,“方若婳,你误会了,我一点都没有想要和你玩文字游戏的意思。九殿下白天突然到来,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刚才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和老爷商量之后,特意的为九殿下准备了接风宴。我也知道,九殿下是从咸阳来的,我们这百里郡地方小,没有什么入得了眼的东西。但是这是我和老爷的一番心意,还请九殿下能够给我们这个面子。” 担心方若婳会故意的使坏,大夫人这一次直接不给方若婳任何插嘴的机会,立刻马上把话题丢给司南浮云,“殿下,你觉得如何?” 大夫人的迫切和隐藏的小心思,方若婳看破不说破。 其实说句实话,方若婳这次是站在大夫人这边的。巴不得司南浮云可以答应大夫人的盛情邀请,这样子她就可以找到借口,逃开今晚上这顿她随口承诺的“好吃的”。 方若婳现在已经摸清楚司南浮云的脾性,非常的开心的和司南浮云使眼色,“去吧。再怎么说也是方良平和大夫人的一片心意,夫君就去吧。我会在家老老实实的等待夫君回来。夫君不用担心我。” 戏要做全套,方若婳不停的对司南浮云眨眼睛,那飞出去的眼色,都能够连起来围着百里郡走一圈。 司南浮云把方若婳圈在自己的怀里,“本王不喜欢和外人待在一起。以前一个人吃饭,是因为身边没有内人,现在本王有了王妃,就不会一个人吃饭。所以也就更加不会和别人一起吃饭。大夫人那点小心思,还是留着想一想怎么把王妃的嫁妆补齐。王妃的嫁妆以后可是要抬进本王的王府,本王对此也是非常关心的。” 似乎觉得警告给的还不够,也或许是绝对黎竹太清闲了,这一次也不忘记把黎竹推出去当炮灰,“黎竹,为了本王和王妃,保证本王和王妃不吃亏,这一次嫁妆的事情,你要全程陪着老嬷嬷,辅助老嬷嬷把嫁妆全部给本王要回来。” 黎竹心想,自己可以拒绝吗?答案是不可以。 “属下遵命。属下一定会好好的辅助老嬷嬷要回来王妃所有的嫁妆,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既然事情决定好了,那大夫人就赶紧的行动吧。早一点把王妃的嫁妆凑齐,本王也可以早一点把王妃娶回家。这婚约可是王上亲自下旨,要是因为某些人的磨蹭和不配合,耽搁了婚礼的时间,到时候会是怎么样的结局,想来不用本王多说什么。” 冷冰冰的解决了事情,司南浮云转头对着方若婳开心的笑着,像个阳光的大男孩,甜甜的说:“王妃,你饿了吧,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随后,司南浮云和方若婳丢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大步离开,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方若婳真的是有苦叫不出。 “王妃,我是不是很聪明,和王妃是不是很心有灵犀。王妃对我眨眼睛的时候,我就明白王妃是想要我拒绝大夫人,把他们的面子狠狠的践踏在脚下,给你出出气。我做的很好吧,王妃。你之前答应我的好吃的是什么?我饿了,我们赶紧去吃东西。” 司南浮云现在就像是一个做了了不起的事情,等待着大人夸赞表扬的小孩子。看方若婳的眼睛里有星星,会发光,闪闪的,像宝石。 这样子萌到出血的司南浮云,方若婳诚实的回答,作为一个女人,真的是很难抗拒。 刚才在心里面酝酿很久的斥责话,方若婳现在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狠不下心来。 所有的无奈,都化成一句“走吧”。 “最爱王妃了。” 得到方若婳肯定的回答,司南浮云开心的像个吃到糖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也感染到了方若婳,心中告诉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好好的享受。反正和谁在一起都是一场赌局,如果面对的是司南浮云,自己也许不会输的那么惨吧。 “想吃什么?我的厨艺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不差的。” “王妃做什么,我就吃什么。王妃做的东西一定非常的美味,我肯定会吃的很开心。” “那一会儿要是不好吃的话,你可是不能嘲笑我的。” “绝对不会。” 遣散了厨房所有的下人,整个屋子只有方若婳和司南浮云两个人。 方若婳扫视整个储物柜子里的食材,思考自己可以给司南浮云做什么。 思来想去,方若婳发现自己似乎只会做风越国的菜品。风越国位于最东边,靠近海边,而殷国却是位于最西边,是一个与海隔绝的地方。也不知道司南浮云能不能吃得了风越国的菜品。 方若婳担心司南浮云吃不了,可是马上就发现,自己虽然成为了殷国的方若婳,但是自己的灵魂还是风越国的方若婳啊,会做的只有风越国菜品。 纠结万分之后,方若婳决定了,先做出一个来,司南浮云要是吃不惯再说。 在水缸里挑选一条肉质鲜美的鲤鱼,清洗干净,斩去头部和尾巴,在案板上切成尺寸差不多的厚片,沾上干淀粉。再取来洋葱两个切粒,大葱一根切末,胡萝卜一根切丁,西红柿一个切块。 大火烧热大锅里的油,放入鱼片炸至金黄香脆,那漏勺捞取鱼片放在一边。 另外加热超过中的油,放入洋葱粒爆炒至颜色变黄,加入菠萝片、西红柿丁和胡萝卜末翻炒。加入适量的酱油、白砂糖和香醋,最后用水淀粉勾芡,煮至糖醋汁冒泡并且呈现浓稠状。 第五百六十九章 做错什么了? 最后将糖醋汁趁热淋在炸好的鱼片上。 许久没有自己单独做东西吃,方若婳对于自己的厨艺有些不自信。做好之后,拿着筷子,自己率先尝一口,味道和以前宫里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没什么大差别,这才喊司南浮云过来。 “这是什么,这个味道的菜,我以前还没有见过。” 方若婳在心里面吐槽司南浮云,这可是风越国皇宫才能吃到的糖醋鲤鱼,你要是以前吃过,那才叫奇了怪的。 “这是糖醋鲤鱼,你先尝一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司南浮云很自然的从方若婳手里接过去筷子,技法娴熟,剔除鱼刺,挑了一块最鲜美的鱼肉,放进方若婳的嘴里。 “厨子做完菜,都是要先自己尝一口的。我刚才挑选的那块鱼肉,是鲤鱼身上最有味道的一块,搭配上你这个独特的味道,应该会很不错的,你先吃。我再选一块。” 司南浮云在刚才的位置的旁边,夹一块鱼肉放在自己的嘴里。 一看司南浮云就是从皇宫里养尊处优出身的,很会吃鱼,也很会享受。闭着眼睛,仔细的咀嚼,感受鱼肉在牙齿之间被碾碎,碎掉的鱼肉飘散出来的香味,瞬间充满司南浮云的口腔,一股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司南浮云的味蕾,绝了。 “怎么样?怎么样?” 司南浮云迟迟不说话,方若婳在一边等的着急。这是她第一次做菜给别人吃,嘴上虽然说着不在意,但是内心也是非常希望得到肯定。更何况司南浮云还不算是外人。 司南浮云吊着方若婳的胃口,只见司南浮云的喉结滚动,咽下去美味的鱼肉之后,慢慢的举起来一个大拇指,对方若婳眨一下眼睛,“简直美味极了。这种酸酸的,又带着一点点甜甜的味道,和鱼肉的鲜美合在一起,简直就是绝配。王妃的厨艺如此好,我以后有口福了。但是感觉还缺一点什么。” “缺什么?” “当然是美酒。我从咸阳来的时候,带来一坛咸阳特有的美酒,我去取来。” “去吧,我顺便的再做两个。” 方若婳在厨房里忙活着,一点都不觉累,脸上的笑容都能和花比娇艳。 带着两个小菜出来,司南浮云已经把美酒斟上。 “糖醋鱼呢?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全部吃掉了?你也太厉害了吧。” “王妃做的太好吃了,我就一时没有忍住。反正王妃会做,想吃的话,再做就好了。我第一次吃,贪了一点,王妃就不要计较了。” 方若婳笑着摇摇头,“喜欢吃,找个机会我再做给你吃。现在,让我先来尝一尝你得美酒。” “王妃绝对会爱上它的。可不要喝醉哦。” “喝醉?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和煦的春风,通过打开的窗户,跑到方若婳休息的屋子里,调皮的嬉闹方若婳。闭着眼睛,单单看脸,以为方若婳还在熟睡,身子却是自觉的伸懒腰。 这一夜,睡得很舒服。这是方若婳死后一年多,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的觉。觉得整个人都轻松很多,脑子也是清醒的很。 慵懒的感觉,让一只绷着线的方若婳觉得久违,而且舒适。翻身。 这一翻身不打紧,却是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像黑色的宝石一样美丽深邃,里面闪烁的光芒仿佛都要把方若婳吸走。 “你是谁?怎么在我的床上?” 刚才还觉得脑子清醒的方若婳,马上就自己打自己的脸,短路的片段,在方若婳的脑子里面和她捉迷藏,就是想不起来。 迷糊的方若婳,有着和平时反差的可爱,司南浮云在方若婳的鼻子上捏一捏,手感很不错。 “王妃,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刚起床的最危险,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 “嗯?”方若婳蹙眉头,不明白司南浮云在说什么,挥手打开司南浮云的手,撅着嘴巴审问司南浮云,“少废话,说一些什么有的没的,我听不懂。老老实实的交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昨天晚上我们都干了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最好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方若婳的懵懂,把司南浮云玩乐的心思勾引起来。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怎么能够轻易放过这个时候不设防的方若婳。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王妃。我们昨天成亲了,昨晚上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还能干什么。你自己想一想,好好的回忆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夫君,成亲,洞房。”方若婳一个词语一个词语的往外蹦,就像是被审问的犯人在回答问题。可爱的要死。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你醒啦没有?” 姝惠的声音,冷不丁的从门外传进来,司南浮云立刻马上就意识到不妙。 司南浮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方若婳百米远的距离,刚刚落地站稳,就被一个枕头偷袭,伴随的是方若婳的一声大吼,“司南浮云,你找死!” 可爱萌萌哒的方若婳不复存在,刚才那一刻,仿佛就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消失不见。司南浮云的心里面恨死姝惠了。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在关键时刻。 姝惠被方若婳喊进来,迎面最先碰上的是司南浮云灼热的眼神杀,背后发凉,脖子一缩,怎么感觉杀气腾腾。她这是做错了什么吗? “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值得你大早上的大呼小叫。” 姝惠一五一十的向方若婳会把汇报前院发生的事情。 “小姐,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一次是大小姐的人先挑事儿。我们什么也没做呢。真的是太过分了。” 姝惠说的气喘吁吁,起伏的胸膛,让方若婳都在怀疑,下一秒是不是就要爆炸。 “现在她们人在哪里?” “大小姐带着人堵在仓库的门口,老嬷嬷,还有黎竹侍卫,也在仓库门口。我担心事情的发展,就赶紧来***想办法。” “还想什么办法。直接剁了方晓燕的双手,闯进去不就好了。这点小事还值得来打搅。王妃,你这个丫鬟可是没有一点魄力,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司南浮云冷不丁的开口,冰冷的语气简直能冻死个人。姝惠担心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儿的往方若婳的位置凑,结果冷气越来越重,姝惠差一点就要跪下来向司南浮云求饶。 “我的丫鬟怎么样,那是我的事情。这点小事情,就不劳烦夫君操心。姝惠再怎么不好,至少知道来告诉我这个主人前方的消息,不像黎竹,出了事情,只会尴尬的站在一边袖手旁观。脸最起码的汇报也做不到。” 第五百七十章 这个很简单 知道方若婳的性情,司南浮云知道这是方若婳在和自己置气。为了让方若婳消气,果断的出卖了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黎竹,“王妃说的对,黎竹该教训该教训。” “小姐,你误会了,黎竹侍卫不是这样的。其实还是黎竹侍卫叫我来***的,不然的话,我现在还在仓库门口干着急呢。你误会黎竹侍卫了。” 姝惠只是为黎竹说一句公道话,顺便的也能让自己不要被司南浮云的冷气所伤。可是,这话说完之后,姝惠就后悔了。因为她好像得罪了自家的小姐,咕嘟咕嘟冒出来的寒气直接把自己冻死在当场。 姝惠都快哭了,“小姐,我去仓库看看情况去。” 说完之后,也不等方若婳指示,一溜烟跑出去。 司南浮云自然是也不会留下来,承受冻死人的寒气,笑着说:“王妃的丫鬟**的很好。很棒。我也去看看仓库的情况去。王妃赶紧跟上。我们仓库见。” 黑着脸,方若婳整理之后,去了仓库。 仓库的门口可真的是热闹。该来的都来了,戏真足。 “既然钥匙丢了,那就直接砸锁,脸畜生都懂得的道理,大夫人有什么不理解的吗?” “砸锁的确是畜生都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可是遗憾的是,我们不是畜生,这种办法做起来实在是掉身价。我已经派人去找,相信很快的就能找到钥匙打开仓库。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耐心的等待着吧。” “大夫人的意思是,一天找不到钥匙,这嫁妆的事情就一天不能解决,钥匙一辈子都找不到,那是不是我可以放弃这个嫁妆,顺带的也不用出嫁了。” “按照规矩,没有嫁妆出嫁是不光彩的。但是九殿下和方若婳你,是真心相爱的天作之合,这些俗世的规矩是不能阻止你们成亲的步子,除非是,有人故意的以此为借口,不愿意出嫁,那我也就没有办法了。” “听大夫人的意思,是我偷走了钥匙,然后借此拿不到嫁妆,然后再以此为借口不出嫁,抗旨不尊,最后被王上处死。大夫人真的是好想象力。方若婳佩服。” “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这都是你自己说的。” 大夫人口中说着与自己无关,但是脸上的笑意,那简直就是得意至极。 “看来大夫人是笃定我今天不敢砸锁的。” “方若婳你不要误会,不是我不愿意砸锁,只是这个锁是砸不开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黎竹在方若婳的耳边低声汇报仓库锁的独特之处,最后留下一句,“人工砸锁的确是行不通的。” 方若婳嘴角上扬,“一把破锁而已,就难住你们这些饭桶,传出去的话,真的是叫人笑掉大牙。” 微笑着,方若婳取下一只耳环,把尾部弯曲的位置扭直。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到仓库门前,背对着所有人,拿着耳环尾部在锁上鼓捣一阵子,只听见“啪”的一声,锁被打开了。 “殷国第一锁王制成的天下第一锁,也不过如此。也不知道是这第一锁王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还是有人故意那第一锁王的名头,在这里兴风作浪。” “咣当”,方若婳一脚踹开仓库的门,率先走进去。 大夫人和方晓燕在外面傻眼,这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方若婳吗?这该是怎么样的邪术,能叫一个人从里到外,变化如此之大的。 “娘,这方若婳会不会是被鬼上身了?” “不好说。” 大夫人暗自把方晓燕随口一说的话,记在心里。之前的事情,也许只是方若婳狗仗人势,不小心入了司南浮云的眼。但是刚才的开锁本事,这一点绝对是有问题的。 “大夫人,怎么还不进来?锁都被打开了,这嫁妆的事情赶紧办完,我还要回去睡回笼觉呢。” “那清单呢?” “清单我早就写好了。” 老嬷嬷把自己揣在怀里,叠的工工整整的嫁妆清单交到方若婳手上。 “这里面大大小小的物件,共计九百九十九件。请小姐过目。” “你这个老奴真会信口雌黄。九百九十九件,就算是把嫁妆的箱子缝儿给算上,也不到这个数。我娘答应给你们嫁妆,已经是格外的仁慈,你们在这里漫天要价,是不是有点趁火打劫。” 方晓燕一听九百九十九件,当即就坐不住。本以为,方若婳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这所谓的天价嫁妆,能值多少钱。不过是夸大其词,还觉得自己的娘有些小家子气。 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天价能比得了的。算下来,估计能有两个殷国的国库还不止吧。 绝对不能让方若婳得到,绝对不能。 “方若婳,时隔十八年,我看这个老奴也是疯疯癫癫的,萍姐他的记忆写下来的嫁妆清单,你愿意相信,我们可是不愿意相信的。该是你的,我们一分不少。但是不该是你的,我们也不能随便就给。” “那你想怎么办?” “这个很简单。” 在方晓燕看来,方若婳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高昂着脑袋,一副我是老大必须要听我的架势,眼里面自动忽略掉方若婳脸色上的不高兴。 “我的手里有一份嫁妆清单,这是当初你娘嫁进来方家的时候,亲手交给爹的清单,说这上面是嫁妆的全部东西。我们就按照这个清单来。想来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方晓燕扬起手中大红色纸张。 纸张的表面已经泛黄,被折叠的痕迹明显,显然是被放置很久的缘故。能把这个清单保存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道方良平的目的何在。 “我觉得晓燕这个主意很好。” 大夫人应和方晓燕的提议。 “方若婳,老嬷嬷的年事已高,人老了,这记性就会非常的差。也会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强加在本来不属于自己记忆中去。反正这个清单也是你娘当初交给老爷的,我们按照这个清单来清点嫁妆,也是合乎情理的。而且,也刚好能让你死去的娘,亲眼看到你长大了,出嫁了。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你就不要再推却。否则的话,你娘在天之灵是不会高兴的。” “大夫人很了解我娘。” 方若婳不屑的和大夫人说话,脸上每一个位置都在嘲讽大夫人牵强蹩脚的借口。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不会在意 “是不是大夫人晚上做梦梦到了我娘给你托梦?我猜想,我娘一定在梦里对大夫人说,你赶紧的把我的东西还给我的女儿,然后就下来陪我吧。我在地狱里面已经等你了十八年,你活的也是够久了,赶紧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孤单。” 方若婳的声音和原夫人的声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对于,被原夫人的噩梦折磨过一段时间的大夫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再现。 强装镇定,大夫人冷静的回答方若婳:“我们还是先解决嫁妆的事情。” “嫁妆的事情,大夫人居然还没有忘记嫁妆的事情,真的是不容易。大夫人的年纪应该也到了半入黄土的地步,可是大夫人的记性是一点都不见衰退。可喜可贺啊。” 大夫人可不会觉方若婳是真的在夸赞自己,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 “老嬷嬷的年纪不过比大夫人多了一两岁而已,大夫人堂而皇之的说老嬷嬷的记性错乱,这话前后矛盾,就不得不叫人心生怀疑。是不是大夫人贪恋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不愿意交出来,而故意的伪造一份清单,并且栽赃老嬷嬷。真的是叫人好奇。” 方若婳一副求知欲满满的脸,大夫人看的是心惊胆战。这个方若婳真的是个祸害。 咳嗽两声,大夫人借此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你说的哪里话。这个清单是你娘亲手交给老爷的,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问一问你身边的老嬷嬷,当着九殿下的面,我想老嬷嬷绝对不会撒谎的。到时候谁是谁非,就一清二楚了。怎么样?” 方若婳伸手,示意老嬷嬷回答大夫人的问题。额外的动作和表情,一点都没有。 老嬷嬷的正直,大夫人是见识过的,是个绝对不会撒谎的人。只要老嬷嬷承认了这份清单的真实性,那方若婳就是回天乏术。 “快说啊。这清单是不是你的小姐交给我爹的?” 老嬷嬷慢吞吞,触犯了方晓燕的急性子,要不是司南浮云在,方晓燕就要上去揪住老嬷嬷的头发,逼迫她赶紧的回答。 “老奴在小姐的身边伺候多年,后来又陪着小姐一起到了方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小姐交给方良平一份嫁妆清单。大夫人,你抢走了小姐拿命爱的人,也夺走了小姐的性命,霸占了小姐的一切。现在又拿着小姐唯一的遗物,刁难小小姐,你还有良知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恶鬼来找你索命。” 老嬷嬷义正言辞,长满皱纹的眼睛,光彩夺目。里面迸射出来的冷光,足以够将大夫人万箭穿心。 “你说谎!” “住手!” 方若婳挡在老嬷嬷的面前,把老嬷嬷护在身后。 “恼羞成怒。方晓燕,你的本事就这么点。我以前真的是窝囊至极,居然会被你这个无脑的花瓶折磨至死。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至少能让我不对以前的我感到懊悔和羞耻。” “方若婳,你敢骂我!你找死!” 方晓燕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一点点的委屈都没有承受过。可是从昨天开始,就被方若婳欺负的不像个人样。心口早就是憋着一口闷气。 方若婳的举动,就像是一根***,点炸方晓燕这颗**,“轰”。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方若婳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对待方晓燕这个单纯的小绵羊,怎么可以用心眼呢。可是,方若婳邪魅一笑,自己觉得不后悔。 右手上前,遏制住方晓燕的右手手腕,身子很快闪到方晓燕的后面,右手手腕用力,向后翻转,随着方晓燕的一声惨叫,方晓燕的右胳膊被方若婳卸掉。不甘心的方晓燕,用左手去打方若婳。结果,真的是不忍心去看,“啊”的一声,方晓燕的两条胳膊都被方若婳卸掉,耷拉在身体两侧,软绵绵的,让方若婳想到海里的章鱼。 一刻钟的时间不到,活蹦乱跳的方晓燕就成了一个只能哀嚎的废人。刚才在方若婳面前耀虎扬威的清单,也被方若婳撕得粉碎,方若婳手一扬,方晓燕的筹码就成为了漫天的“雪花”,化作春泥更护花。 “方若婳,你竟然敢撕毁清单,你会遭报应的。” “不过是一张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纸而已,方晓燕,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胳膊,要是再不去找精通接骨的大夫来给你接骨,我敢对天发誓,你这双手臂,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来了。” 恶狠狠的威胁方晓燕之后,方若婳微笑着询问大夫人,“现在大夫人还对老嬷嬷的嫁妆清单有什么疑问吗?要是有的话,说出来,我会亲自的帮助大夫人解答疑问。” 方若婳想着,自己对大夫人的警告应该够了,大夫人可以放过自己,让自己回去睡觉。可是,大夫人竟然对她真的提出来一个疑问。 “方若婳。我承认,这些年来,我曾经私自动用了嫁妆里面的一两件小东西。可是,这些小东西不值得多少钱财,而且我拿这些小东西也是为了帮助方家度过难关。所以,所以这些东西,我暂时的拿不出来。” 方若婳的嘴角在抽搐,这种死皮赖脸的话,大夫人也能说出来,真的是比大丈夫还要能屈能伸。 “怎么会拿不出来。最多也就是大夫人拿去卖了。没事的,大夫人神通广大,本事那么大,我相信两天之内,大夫人一定能把这些卖出去的东西赎回来的。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大夫人重新的买回来一模一样的也是可以的。我和我娘都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方若婳大方的解决了大夫人的问题,大夫人的脸色非常的不好,面部表情恨不得一口吃了方若婳。 咬紧牙关,大夫人平心静气和方若婳讲道理,“你和你娘不会怪罪我,也不在意这些细节,但是我在意啊,我会怪罪自己的。怎么说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把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弄丢了。我有这个义务和责任,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找回来。我说出来的原因,就是希望你可以体谅和理解我的苦心,以及真诚的向你和你娘道歉的心思。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找回来这些丢失的东西。” 最后的最后,大夫人坚定的和方若婳保证,“只要你同意。我就算是直到我老死,把我的余生都用来寻找这些东西,也无怨无悔。我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找回来。恳请你能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真是一个狡猾的狐狸。方若婳心想。 “我要是不答应呢?” 第五百七十二章 她不知道 “方若婳,我知道你想要早一点嫁给九殿下,我明白你迫切的心情。方家带给你的都是不好的记忆,这种情况下长大的你,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是深入骨髓。我想你保证,在你出嫁的时候,我会拿出我一半的家当给你做嫁妆,绝对会让你风光嫁给九殿下,一点面子都不会落下。然后我会努力的赎罪,把那些不小心弄丢的东西找回来还给你。” 可以啊。方晓燕和大夫人真不愧是母女两个人,诬陷人起来,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 “大夫人,这是在警告我,还是在威胁我,还是说大夫人在质疑王上的赐婚?要是前两个元音,也就罢了。这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私事,但是要是第三个原因,这个可就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女子能私了的。” 方若婳凑到大夫人的耳边轻声说:“想把我拉下水,厉害。可惜的是,你的算盘打错了。” 方若婳高声拍板,“大夫人,东西我不要了。我这个不孝女今天替我娘做主了,这嫁妆我一件东西都不要了。我会请百里郡最有声望的当铺来清点,就按照现在的行情,嫁妆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折现。三天之后,我要见到全部的现银。记住,我只要现银。就这么决定了。大夫人要是在横加阻拦,我就要劳烦夫君休书一封给王上,劳烦王上亲自来解决此事。” 大夫人吓晕了。 “方若婳,算你狠!” 由于司南浮云的帮衬,大夫人在嫁妆的事情上只能是吃一个哑巴亏。正在想尽办法,拼凑出来嫁妆的现银。 也是因为这一点,方若婳过上了几天的清净日子。而且还和司南浮云的关系也亲近很多。 这一日,司南浮云出去办事情,方若婳一个人躺在院子的桃花树下,享受着春日的抚摸,惬意的样子,真的是舒坦极了。 “大小姐,你不能进去。你不能进去。” 嘈杂的声音吵醒熟睡的方若婳,眉头皱在一起,方若婳表示自己现在非常的不高兴。 “大小姐。” “混账贱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阻拦本小姐。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赶紧的给本小姐滚开,否则的话,本小姐就把你打死在这桃花阁的门口。你家那个只会仗势欺人,窝窝囊囊的小姐,连我的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滚开。” 姝惠的阻拦,助长了方晓燕的火气,扬起手中的鞭子,对着姝惠的后背就要打下去。凌厉的风,割断了姝惠耳边的碎发。 “方晓燕,你动个手试一试。看看是我的人被你打死,还是大夫人先看到你的尸体。” 方若婳现在的火气,和方晓燕相比较之下,可是一点都不弱势。 “大好春光,多么的适合睡懒觉,春困秋乏,你娘没教给你吗?我睡的好好的,就被一声声犬吠吵到,简直就是噪音垃圾贯耳,方晓燕,我现在的火气也是没处发泄。你最好是动手,这样子我也能找个借口,好好的发泄一下。赶紧的动手,一点都不要含糊,也不用心软。你下手越是狠毒,我打死你的时间就会越短。” “方若婳,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方晓燕,你自己搬着自己的手指头算一算。从小到大,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哪一次不是你先没事找事的。我都是正当的防卫,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要讲理的。说道讲道理,你自己在心里面问一问自己,你有多少次是占理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讲点道理,我们之间也不是不能好好的说说话。” 方若婳说的话,方晓燕全部听进去,觉得方若婳说的非常有道理。 慢慢的放下高扬的鞭子,一把推开挡路的姝惠,到方若婳的面前,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和方若婳的关系亲如姐妹。 “方若婳,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以前的那些个恩恩怨怨。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你要是同意帮助我,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的三个愿望。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过分就行。” 方晓燕对着方若婳笑出一个微笑,自认为这个微笑非常的友好可爱。 但是方若婳在心里面诽谤,方晓燕这个没脑子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你先说说看。我听听是什么要求。” “不行,你要先答应我才可以说。”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叫我答应你,你这是和我商量事情的诚意吗?” “这个事情,你只有同意的份儿,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之前对我做出的那些个丑事恶事,全部告诉九殿下。到时候,九殿下不要你,你就是不答应我的要求也不行了。现在,我是在给你一个和我关系亲近的大好机会,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到最后,方晓燕脸上的微笑没有了,脸色又恢复到之前恶狠狠的表情。 方若婳舒一口气,还是现在的这张脸看的舒服,刚才的笑真的是渗人。 “方晓燕,你喜欢我夫君。” 方晓燕的话,方若婳是听明白了。也不得不佩服司南浮云那张脸勾引人的本事。 被一语道破自己的心事,方晓燕也没有否认,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就是喜欢上九殿下了。今天我找你来的目的就是,你要帮助我得到九殿下的心。然后再把王妃的位置让给我。” “方晓燕,你娘知道你的心思吗?我猜,你娘不知道你来找我。” 提到大夫人,方晓燕的表情变得不自然,里面还带着一点的恐惧。 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囫囵,“我娘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如何。这个不是重点,我们现在的重点在于,你要帮助我得到九殿下的心,你每天都和九殿下待在一起,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一定可以得到九殿下的芳心。然后,等我掌握了九殿下的心,你再把九王妃的位置让给我。然后,我就成为了九殿下的女人,飞黄腾达,吃香的喝辣的。” 方若婳摇摇头,没想到方晓燕不仅仅是没长脑子,这白日梦做的也是手到擒来。 “我不会答应你的,你还是去找别人帮你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了,我不会帮你的。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方若婳声音冰冷,拒绝方晓燕已经够直接的。可是方晓燕就是看不到这一切,执着的要方若婳答应自己的要求。 “方晓燕,你够了。九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最清楚。他是皇族贵胄,不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物件。你要我帮助你,你觉得可能吗。他要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人,就不会是九殿下。你想要得到他的欢心,那你就自己去努力争取,在我这里无理取闹,算什么。” 第五百七十三章 请回 方若婳说的很清楚,很明白。无奈的是,方晓燕这个没长脑子的,就是不明白。固执的认为,这是方若婳不愿意帮助自己,对方若婳的憎恨进一步加深。 “方若婳,我把你当做是我最亲的妹妹,今天,我也是抱着最大的诚意,来找你缓和关系。我是方家最尊贵的大小姐,而你不过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我愿意来找你,就是你最大的福气,是你那个死去的娘,在天之灵长眼了。你居然还敢拒绝我的要求,而起还骂我。我在这里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想要得到九殿下的欢心,就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烦我。” 方晓燕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方若婳,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答应我的要求,而是你不敢答应我的要求。你在担心,你在害怕。我比你长得漂亮,比你会撒娇,比你讨人喜爱。我会琴棋书画,可是你除了这一张厉害的嘴之外,什么都不会。你担心,一旦我真的得到了九殿下的欢心,九殿下就会失去对你的兴趣。到时候,什么九王妃的名头,什么九殿下的宠爱,什么靠山的,全部都没有了。” 方晓燕不屑,“没有了这一切的你,还能拿什么和我,和我娘斗。方若婳,你以为你最聪明,可是我今天就用自己的例子告诉你,这个世上比你聪明,比你厉害的多了去了。我,方晓燕,就是其中的一个。你以为你不帮助我,我就不能得到九殿下的欢心了吗?” 方晓燕勾勾嘴角,冷笑,“方若婳,等九殿下回来,我会叫你看看,什么是世界崩塌。” “这么巧。本王也想见识见识,什么叫世界崩塌。方大小姐,不妨也表演给本王看看。” 恰好在这个时候,司南浮云回来。把方晓燕的话听的是一清二楚。 虽然不明白,方晓燕怎么着了方若婳,叫方若婳看自己的眼神也带着怒气,但是很会来事的司南浮云,也明白,方晓燕最后的那句话是关键。 司南浮云走到方若婳身边,期间越过方晓燕,对方晓燕一个回眸都没有。 温柔的看着方若婳,那眼神里面都能滴出蜜糖。 方晓燕嫉妒的怒火在心口燃烧,这种温柔的目光怎么可以属于方若婳,这本来是应该属于自己的。 “殿下,啊。” 方晓燕嗲声喊一声司南浮云,故意的踩到自己的裙摆,身子失去重心,朝着司南浮云倒去。双手也做好了,紧紧抓住司南浮云双臂的准备。 一切的算计都是恰到好处,可是方晓燕低估了司南浮云对方若婳守身如玉的忠诚程度。 只见司南浮云抱着方若婳一个侧身,躲开方晓燕的人身攻击。 “还好,还好,差一点就要给撞倒。还好本王的反应够快,不然的话,王妃就要出事了。” 然后,司南浮云还不忘记对镶嵌进去土地的方晓燕装无辜,“方大小姐,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走个路也能摔跤。真的是没用。幸好幸好,当初王上是把王妃赐婚给了本王,要是赐婚的对象是你,本王以后的日子就要在摔跤和受伤中度过。真的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方大小姐,你还是回去学会走路之后,再出来溜达。这一次,还好是遇到了善良的本王和王妃,要是遇到别人,方大小姐,你的脑袋怕是就要搬家了。” 方若婳在心里面给司南浮云竖起大拇哥,简直是厉害了。这一段吐槽的话说出来,对方晓燕的伤害值,那可是自己使出浑身力气的千百倍。 最致命的,莫过于官方的吐槽。 方晓燕的执着,方若婳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司南浮云没有动作,方晓燕就自己爬起来。倔强的样子,搭配上眼角似落非落的泪珠,真的是我见犹怜,叫人的心中升起保护欲。 “刚才都是我的不对。让殿下见笑了。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个弱女子计较。” 方晓燕侧身面对司南浮云,把自己最自信的一面摆在司南浮云的面前。 唇红齿白,长发飘飘,娇羞的红晕,大眼睛扑闪,闪着诱惑。身子侧垂,白皙的脖颈在太阳光下,散发出来夺目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睛。低领的衣服,包裹着的两个大包子呼之欲出。一种名为“欲”的东西在方晓燕的周围萦绕。 方若婳一个女人看的眼睛都被吸引,司南浮云一个非正人君子的家伙,那眼睛一定是更加移不开。方若婳扭头去看司南浮云,企图抓住司南浮云“出轨”的证据。 结果,一转头,撞进去一汪清泉深处。清澈干净的泉水,将方若婳紧紧的包裹,缓慢的水流速度,滑过方若婳的每一寸肌肤,柔和的舒适感觉,让方若婳觉得自己要深陷其中。 “王妃,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帅气,我也知道你很喜欢我,可是现在有外人在,你这样子直勾勾的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方若婳在心里面诽谤司南浮云,害羞,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倒是嘚瑟看见了不少。 司南浮云这种坏坏的温柔,方若婳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面还是非常受用。自己的男人自然是自己要护着的。 “方晓燕,我和殿下要休息了。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请回去吧。桃花阁不欢迎你,以后也不要来了。” 方晓燕的柔情蜜意,只针对司南浮云,在面对方若婳的时候,眼神中的刀子,能将方若婳千刀万剐。 “方若婳,你不要误会。桃花阁不过是一个死人的遗居,这里面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大白天的,就算是有着明亮的太阳,也觉得阴森森,怪渗人的。你不欢迎我来,我还不屑来这里,觉得自己很掉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邀请殿下去我那里坐一坐。殿下,我在我的院子准备了上好的茶点,还请殿下给我个面子,到我的院子坐一坐。” “有多好?” “殿下第一次来百里郡,肯定没有尝过百里郡的特色糕点。蛋黄馒头,棉花蛋糕,香蕉饼干,这些点心唯独百里郡才能吃到。我还担心殿下很不习惯百里郡的茶方,特意的托人从咸阳买回来贡茶,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丫鬟们把茶方煮上,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去的话,恰好是和贡茶的最佳时间。殿下就不要在犹豫不决了,过了时间,贡茶的好味道就喝不到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不要信他 “方大小姐准备的如此的充分,我们要是不去的话,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方大小姐的一片苦心。本王决定了,去,现在就去,马上就去。还请方大小姐前面带路。” “是。殿下随我来。” 方晓燕高昂着脑袋,看方若婳的眼神里面充满着挑衅。却在对上司南浮云的脸的时候,瞬间换上笑脸,转变速度之快,方若婳自叹不如。 “方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司南浮云躲开方晓燕的触碰,脸上写满了嫌弃和恶心,黑着脸,严厉训斥方晓燕说:“本王和王妃已经答应了去方大小姐的院子品尝点心和贡茶,方大小姐不用担心,前面带路就行了。本王的衣服可是从咸阳带来的,被你碰脏了,本王换洗的衣服就要少一件。这么好的衣服要是扔了,可就是浪费。方大小姐没有吃过苦头,不明白浪费可耻。本王可是懂得的。” “啊?” 前后的差距对比,让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方晓燕没能很快转换过来。 “方大小姐要是再不带路的话,品味贡茶的最好时间就要错过了。浪费了你的心血就算了,浪费了本王和王妃的好兴致,就是你大大的过错。” “这个和方若婳有什么关系?” 方晓燕后知后觉,才发现司南浮云的话里面一直都有方若婳的存在。心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 “我邀请的是殿下你一个人,方若婳不过是一个丧气之人,我的院子干净阳光,方若婳这种人怎么能有资格去我的院子。要是带过去什么脏东西,那不就是在给我自己找麻烦。” 方晓燕的语气,嫌弃方若婳到了极点。张口闭口,离不开对方若婳的污蔑。这些心理活动甚至都明确的写在脸上。 方若婳知道司南浮云是想给自己出气,但是实在是不想看到方晓燕这幅要死不死,没脑子的样子。感觉瞬间的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摆摆手,方若婳离开司南浮云的怀抱,“你们去喝茶吧。反正我从小在百里郡长大,什么点心没有吃过,吃不吃都是一样的。早去早回就行了。我要回去睡觉,不要打搅我。” 糟糕,过火了,自家王妃生气了。司南浮云收敛玩笑,继续把方若婳圈进自己的怀里,温柔的安抚方若婳,“都是我的错。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女人,我们就把这个女人乱棍赶出去。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就把这个女人的双腿打断如何,这样子,她一辈子都下不了床,就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惹得你生气。” “留着吧。” “我听王妃的,那就先把这个女人的双腿先留着。王妃什么时候想要,我随时为王妃要了这双腿。” “以后再说吧。” “好的。王妃不要不高兴了。看着你皱在一起的眉头,我的心非常不舒服。”司南浮云的手按在方若婳的眉头上,小心翼翼的抚平褶皱,“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上心,我不懂得该如何对一个人好,我知道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王妃,你多一点耐心好不好,我真的在努力学习,给我一点时间去学着对你好,好不好?” 方若婳心疼在自己面前脆弱的司南浮云,主动握住司南浮云的手,“我答应你。我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的时间,我的心,没有看上去那样子的坚强。我可以给你时间,可以等你学会,你也要记住一点,不要让我失望,不要欺骗我,不要把我弄丢了,一旦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要和司南浮云说这些,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司南浮云显然也是被方若婳突然的伤感吓到了,但是司南浮云很快的就反应过来,把方若婳紧紧的抱在怀里,告诉方若婳,“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向你保证,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不会让你难过。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方若婳把头埋在司南浮云的怀里,贪婪的吸收司南浮云身上的味道,这是可以让她安心的味道,她要记住一辈子。 然后的然后,方晓燕不甘心的打破司南浮云和方若婳之间的温馨画面,两个人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一个外人。 “方若婳,你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忘记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吗?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出尔反尔,方若婳,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卑鄙小人。殿下,你肯定还不知道吧。就让我来向你揭穿方若婳的丑恶嘴脸。” 方晓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的输出。 “我来桃花阁邀请殿下,结果殿下你不在,我告诉方若婳,希望方若婳可以允许我留下来等你回来。结果方若婳说要和我做一笔交易。她说,她可以帮助我得到九王妃的位置,可以把殿下你让给我。只要我答应,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欺负她,和她作对。殿下,方若婳根本就是在欺骗你的感情,你不要被方若婳这张嘴脸给欺骗了。不要相信方若婳的花言巧语。” “那你的意思是,本王应该相信你。” “是是是,殿下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才是真心实意的,方若婳说的一切话,做的一切事,都是在欺骗你,利用你。殿下,你不要相信她。” “王妃,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呢?” 方若婳无奈的笑了,司南浮云的玩心又上来了。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方晓燕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怎么样?要杀还是要剐?” 这下子可是把方晓燕给乐坏了。 心想,方若婳真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不赶紧的和司南浮云解释,居然和司南浮云赌气,真的是没长脑子,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殿下,你都听到了吧,方若婳自己也都承认了。你绝对不能放过方若婳,不能放过她,一定要严惩不贷,绝对不能姑息养奸。” 这成语用的真好。 “好,本王决定对王妃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养奸。就惩罚王妃从今天开始每天给本王准备早餐,并且服侍本王洗漱。更重要的是,全天候的随叫随到,不得怠慢。王妃,听明白没?” “是,听明白了。遵命。” “这,这算哪门子的惩罚啊?殿下,殿下。” “方晓燕,你够了。本王已经惩罚了王妃,现在本王要带着王妃去执行惩罚。没时间搭理你,爱去哪去哪,别在桃花阁的地盘晃悠。来人,放狗。” 第五百七十五章 只能是我 被赶走的方晓燕,心中的妒火已经遮掩不住,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往外扩散。周围的空气中,流动着暴躁因子,使得方晓燕周围的气压非常的低。靠近的生物,无论死活,皆是灰飞烟灭。 方晓燕蹂躏手中的绣帕,上好的丝绸帕子,被蹂躏的不成样子。上面丝线绣制而成的花纹也是不复往日的娇艳,惨败的样子如同死物,虽然这本身就是死物。 “方若婳,我方晓燕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九殿下一定会是我的,九王妃的位置,也一定会是我的。等到我做到了这个位置,方若婳,你会是我第一个开刀的人。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屋子里的方若婳把方晓燕的表现,看的是一清二楚。忍不住的扶额叹息,“我说夫君啊,你这是又给我树立一个敌人啊。” “王妃不是本来就打算对付方晓燕的吗?刚才的话又是从何说起的?” 司南浮云无辜询问方若婳,希望方若婳还自己一个清白。 “话虽是如此,但是现在的方晓燕可是不想之前那么好对付了。你不是女人,自然就不会知道,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会有多么的可怕。” “我相信王妃的能力,区区一个方晓燕而已,她的本事再大,还能比方良平的本事大吗?充其量,方晓燕也就只能是找方良平替自己出头,你不要告诉我,你害怕方良平,觉得自己对付不了方良平。” 司南浮云绕到方若婳身后,环住方若婳的细腰,把自己的头放在方若婳的肩膀上,在方若婳的耳边悄声说:“如果王妃对付不了,还有我呢。我的人,可不是被人欺负的。” 方若婳放松身体,靠在司南浮云的身上,听了司南浮云的话,觉得好笑,忍不住调皮一句,“不是被人欺负的,那是拿来做什么的?” 司南浮云收紧手臂的力量,把方若婳往自己的怀里带一带,认真的回答:“当然是被我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也是我要拿命去保护的人。” 方若婳回之一笑,满意司南浮云的回答,心中的蜜罐被打翻。 “方晓燕的固执也是出名,对于得到你,方晓燕一定会想尽办法。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方晓燕会使出什么幺蛾子。” “王妃很期待?就这么希望把我送出去?” “要是方晓燕不先动手,我们又怎么能找到最好的反击方式,以及对付方晓燕的最佳借口。” “王妃,我错怪你了,你很贼。” “夫君也不差。” 方若婳和司南浮云相视一笑,笑容里面的意思,只有他们知道。 午膳过后,姝惠撅着小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朝着院子里走来。见到方若婳就是好一顿的吐槽。 “小姐,你说说大小姐是不是太过分了。之前欺负你,对你又是打又是骂的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小姐遇到了对你好的殿下,大小姐还要想尽千方百计的夺走殿下。真的是气死我了。要不是小姐嘱咐过,凡是大小姐送来的东西,都要拿给小姐你过目。我刚才就把这个荷包给扔到臭水沟去。” “吩咐?什么吩咐?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刚才殿下出去的时候,告诉我和黎竹的。说是小姐说的,凡是大小姐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全部都要交给小姐你过目。难道殿下在骗我?为什么啊?” 姝惠执着的想知道司南浮云告诉自己谎话的原因,担心司南浮云是不是被大小姐勾引走了。替方若婳着急的不得了不得了。 “小姐,我就说大小姐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小姐,她为什么什么都要和小姐你抢?现在就连殿下也被大小姐给勾引走了。殿下也是的,大小姐那种披着人皮的狼,怎么能被大小姐的皮囊所迷惑。小姐,怎么办啊?我们要怎么把殿下给抢回来?” “抢回来?为什么要把本王抢回来?本王不就是出去办个事情而已,至于到了抢回来的地步吗?” 司南浮云这个时候恰好办事回来,把姝惠最后一句话听的一清二楚。 瞧着姝惠对自己一脸可惜的模样,司南浮云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到方若婳太好了,以至于让方若婳身边的人都不怕自己。 “正主回来了,姝惠,把东西交给正主去。” “小姐。” 姝惠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方若婳,急得直跺脚,不停的给方若婳使眼色,可惜的是,方若婳置若罔闻。最后干脆直接的闭上眼睛,不看姝惠。 无奈的姝惠只得是把方晓燕送来的荷包递给司南浮云,但是司南浮云没有去接。 “这是什么?” “这是大小姐刚才派人送过来的,指名点姓,说是送给殿下你的。” “原来,刚才说要把本王抢回来。是王妃吃醋了。” 司南浮云越过荷包,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荷包,站在方若婳的旁边,看着惬意的躺在卧榻上的方若婳。 “姝惠,这个荷包交给你处理了。刚才你说要扔到臭水沟去,这个主意非常的好,就这么办,而且就交给你去办。为了奖励你的功劳,一会儿去找黎竹,想要什么,管黎竹要就行了。” 司南浮云的话,姝惠听明白之后,喜逐颜开。原来殿下还是自家小姐的殿下。 “奴婢这就去。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怎么就扔到臭水沟去了,这可是方晓燕亲自动手,给你做的,是方晓燕的一番心意。你这样子做,要是被方晓燕知道了,岂不是寒心。叫美人伤心,可是不对的。” “我的眼光被王妃拉高了要求,现在在本王的眼里,只有王妃才算得上美人。而且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美人。” “我可是没有承认。你一个人一厢情愿,我不承认,就不算数。” 方若婳和司南浮云一来一去的时候,眼睛始终懒得睁开。 因此给司南浮云钻了空子,方若婳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王妃,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百里郡守的三女人方若婳,是我司南浮云的未婚妻。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不愿意承认,也没有敢再要你,这辈子,你就只能是嫁给我,和我过一辈子。” 第五百七十六章 这多好的事 司南浮云放开了方若婳的禁锢,方若婳狼狈的逃离现场,躲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平息司南浮云带给自己的悸动和恐惧。 正如方若婳第一次见到司南浮云的那样,司南浮云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她自己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心。之前的温柔,让方若婳太放纵自己了。以后不能这样子了。 由于那日事情的发生,方若婳这几天一直躲着司南浮云。甚至放弃桃花阁的主卧室,搬到了偏房去住。姝惠每天看到精神不佳的方若婳,感到疑惑不解,几次想要张嘴询问,但是都被方若婳身边的低气压吓到。选择了安静的闭上自己的嘴巴。 方若婳躲着不见司南浮云,姝惠可以不问,但是司南浮云也躲着不见方若婳,这件事情让姝惠的心中非常的不高兴。自己一个人脑补出来一出年度大戏,认为是司南浮云被方晓燕诱惑,和方若婳吵架了,现在司南浮云之所以会躲着不见方若婳,也是因为方晓燕从中破坏。反正经过姝惠的脑补之后,方晓燕成为了这场冷战里最大的罪魁祸首,司南浮云算是个帮凶,方若婳可怜的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 “黎竹,你等一会儿,我有事情要问你。” 姝惠没有胆子去找司南浮云质问,在主卧室外面游荡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外出的黎竹,赶紧的叫住黎竹,把黎竹拉到一边,寻找一个安静的环境,才算完。 “姝惠,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还有事情要做。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去办事。难道这些日子,你就没有发现,殿下和我家小姐之间的气氛很不正常吗?你身为殿下最亲近的属下,一点都不关心殿下的人生大事吗?做事,做事,做事,就知道做事,跟一根木头似的,没有点人类的正常感情。” 姝惠越说越觉得火气大,噼里啪啦的停不下来,一张小嘴巴,训斥黎竹差不多快有半个时辰,慢慢的,姝惠体力不支,战斗力下降,黎竹才得以从姝惠的狂轰乱战中解脱出来。 “我只是一个下属,殿下的私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怎么能叫殿下的私事,这是头等大事。不仅仅是殿下和我家小姐的头等大事,也是你和我的头等大事。现在,目前,眼下,最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问题的根源,解决殿下和我家小姐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两个和好如初。” “那你知道,殿下和王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黎竹,姝惠真的是气的想要打人,而且姝惠也确实这么做了。 莫名其妙被拍的黎竹,揉揉自己被拍的地方,皱眉,略微的委屈,问:“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该打。” 姝惠真是要被黎竹给急死了,组织好的语言,也被打乱,像个麻线团,乱七八糟的找不到线头,急死个人了。 “算了,我问你,你回答就好。你知道大小姐吗?” “方家大小姐,知道。” “这些日子,大小姐有没有来找过殿下,或者是让人送什么东西来吗?” “有。” “什么?” “方晓燕派人来邀请殿下出去游湖。说是大好春光,不能浪费——哎,我还没说完呢。” 姝惠得到非常不好的消息,第一时间撒腿就跑,完全不顾及后面的黎竹在大喊。 “小姐,小姐,不好了。殿下出事情了。你要是再不出去,殿下就要被人害死了。” 咚的一声,跑的太急的姝惠没有刹住车,直接的撞开紧闭的房门,一脚踩空,扑进方若婳的怀里。 姝惠在方若婳的怀里抬头,对视上方若婳犀利的眼神,打一个寒噤,尴尬的笑笑,立刻马上起身,“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罪我。不会再有下次了。而且,小姐平日教导我的话,我都没有忘记,全部记着的呢。这一次,我是有特殊的原因。” 见识过方若婳的铁面无私,姝惠立即对自己的错误进行深刻的反思。绝对不能等到方若婳开口,不然的话,姝惠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什么事情?” 姝惠舒一口气,这关过去了。 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平稳,姝惠对方若婳解释事情的因果。 “小姐,殿下被大小姐拉去游湖。我听黎竹说,殿下是不愿意的,但是大小姐执意的把殿下拉去游湖,你要是不赶紧马上的去搭救殿下,殿下就要被大小姐给欺负了去。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去就去吧。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方若婳对此事置若罔闻,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的兴趣和不安。 “可是小姐,万一殿下被大小姐占了便宜,到时候可是该怎么办?” “一个大男人,被女人占了便宜,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口中的殿下怕是乐在其中,我们要是真的去了,才是会惹得你口中的殿下不高兴。打断了别人的好事,可是要遭天谴的。你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多去练习练习我教给你的东西。短时间内,我要是看不到我要的效果,你真的会被我赶走的。” 最后一句话,威胁到了姝惠,但是姝惠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子走。心中始终是觉得,自家小姐要是不去的话,事后真的会后悔的。而且,姝惠总感觉方若婳其实是想去找殿下的。似乎缺少一个借口。 “小姐,今天的天气真的非常的不错,是个出外游湖的好日子。你从来都没有出去游湖过,我也没出去过,常言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出去游湖吧。顺便的就当是散散心,看得出来,小姐这几天心情不好。怎么样?” 为了让方若婳同意,姝惠还把自己给出卖了。 “小姐,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教给我的东西,我这几天练习的怎么样?方家太惹人注目,我们出去,鱼龙混杂的,做点什么事情也不容易被查出来。” 说完之后,姝惠忐忑不安看着方若婳,心中对于方若婳答应,其实没什么把握。 感觉过去了很久,方若婳起身,对姝惠说:“那就去看看你的练习成果。我们游湖去。” “好咧。” 百里郡地处内陆,大陆最大的内陆湖从百里郡的外边流过,这一块被称为“百里湖”,别的地方都是山势陡峭,偏偏到了百里郡的位置,山势降低,故而百里湖算是最平静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个孩子而已 百里湖清澈干净,乘船在百里湖上,可以看到形态各异的山体,应有尽有,故而,百里湖就成为了大家外出游玩的首选之地。这周围也形成了大小不一的租船码头。方家因为方良平的缘故,几乎垄断了这片的租船码头。 这些都是姝惠打听来的。 瞧着人山人海的百里湖边,方若婳陷入沉思。 “小姐,你看,是大小姐。” 方若婳顺着姝惠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穿着华丽,打扮精致的方晓燕。 就是这么的巧合,方若婳看到方晓燕的时候,方晓燕也看到了方若婳。穿越人群,方晓燕走到方若婳的面前站定。 “三妹妹,你怎么也来了?” “你不是也在这里。你能来的地方,我自然也能来。”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出门的时候,我亲自去喊三妹妹出来游湖,可是三妹妹把我拒之门外,好一阵的挖苦讽刺,最后甩给我一句,我绝对不去那种低贱的地方,恶心。” 最后两个字,方晓燕刻意的加重语气,在场的人,远的近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上的,方若婳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仇视目光,里面个个都是要把自己撕着吃的节奏。 方若婳报之微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放过对我的欺辱。我的身上,到处都是你留下的鞭子痕迹。日积月累,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会痛。很成功,你得偿所愿,我的身体变得弱不禁风,就是啊一点点的风都能让我旧疾复发。今天的天气,你去邀请我出外游湖,你的居心何在?” 说着,方若婳突然大声咳嗽。那种声音,感觉都要把肺咳出来。 “就因为没有答应你的邀请,我被父亲和大夫人好一顿的鞭打。然后,连一辆马车都不给我,就让我披着一件像样的衣服,走着路来找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件衣服的下面,是还在淌血水的伤口。没有上药,没有经过处理。我来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你要把我逼死在这里,你才甘心。” 方若婳说得太激动,面色立刻编的苍白,咳嗽的声音和频率骤增,哇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方晓燕的胸前的衣服。 要不是被姝惠扶住,方若婳今日就要倒地不起了。 见此,周围唏嘘声此起彼伏,无一例外的都是在议论方晓燕的不是。 自己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方晓燕的心头在冒火。 “她说的不是真的。我根本就没有邀请她出来游湖。她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们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就因为我说出来事情真相,你连自己刚才说的话都不承认了。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不惜自己否定自己,都要拉我下水。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邀请你游湖,刚才我只是为了气你,胡乱说的。” “哇”,又是一口血。 “是不是我死在这里,你才愿意承认?” 方若婳冷眼看着惊慌失措的方晓燕。 这社会,本来就是弱者说理的地方。方若婳的遭遇比方晓燕更加值得同情,大家的矛头自然而然的从方若婳身上转移到了方晓燕的身上。完全忘记了前一秒,他们还在斥责方若婳的不对。 风向不对劲,方晓燕心中不甘心,但是一张嘴也说不过悠悠众口。心中憋着一口气,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被这股气憋得通红,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爆出来。 “方姐姐,现在不是和方若婳死磕的时候,周围的人太多,我们两个人还不足以应付得了。我们先上船去,去了船上,没有外人,联合你我二人的本事,还对付不了一个病秧子方若婳吗?不要在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时,方若婳才注意到,方晓燕身后站着一个打扮素雅的女子。搜索脑子里面的记忆,完全没有这个女子的任何消息。 “姝惠,这人是谁?” “这就是大小姐的跟屁虫,白家小姐姚听兰。以前的时候,大小姐欺负你的招数,很多都是姚听兰提供给大小姐的。” 姝惠说道姚听兰的时候,恨得牙痒痒。指名点姓,完全没有把姚听兰当做是小姐对待。可见,姝惠对这个姚听兰的怨气颇深啊。 “既然是仇人,那就一块儿收拾了。一个是打,两个是赚。” “可是小姐,怎么不见殿下的身影?黎竹明明告诉我的,殿下被大小姐邀请来游湖。我刚才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殿下的身影。难道殿下已经上船了?” 姝惠没忘记她们出来的目的,迫切的寻找司南浮云的位置,可是全部无功而返。 “我是来游湖赏风景的,他不见就不见了,没来刚好,我落得清净。” “你就是方妹妹吧。长得真水灵,是个美人胚子。我是姚听兰,和方姐姐年纪相仿,你可以喊我一声白姐姐。” 姚听兰的装扮,在方若婳看来,就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那一身素雅的衣着打扮,一点没有衬托出来姚听兰的脱俗,反而是把姚听兰周身的俗气表现的淋漓尽致。 再看看方晓燕的打扮,方若婳看明白了。什么姐妹情深,好朋友。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利益队友。 “你要是想要咒自己的娘死,我管不着。但是麻烦一下,不要带上我的娘。我娘的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子而已。你想要多个妹妹,我一点都不想要多个姐姐。” 对待敌人,首先就要来个下马威。套近乎什么的,不存在的,我们不熟。 姚听兰的火候是真的足,难怪能在方晓燕的身边待了这么久的时间。 方若婳的讽刺都写在脸上了,姚听兰还是一副微笑的模样面对方若婳。声音也是温柔的不像话,“方妹妹误会了。我是看到方妹妹觉得亲近,就想要和方妹妹套个近乎。看来是我用错了方式,方妹妹不要见怪,你要是不愿意喊我一声白姐姐,那就算了。反正你这个方妹妹我是承认了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姐姐我。” “姚小姐说话的时候还是要看清楚场合,不要胡乱的承诺别人。你能不能遵守承诺姑且不论。要是你的承诺被别人听到,误会了姚小姐的意图,可是没有人会像姚小姐那样善良的心肠,帮你解释给别人听。” 方若婳说话,没有指明,但是方若婳知道,姚听兰的心里面一定是听懂了自己的话外音。 第五百七十八章 我会告诉你吗 “方妹妹真聪明。原来以前我和方姐姐都看走了眼,方妹妹的伪装真的是高明。就是不知道方妹妹师承何人,能不能介绍给白姐姐我认识认识。我也想要方妹妹的这等本事,这些日子,我的皮肤都不好了,方妹妹教教我,如何正确佩戴面具,如何?” “那姚小姐看来要失望了。因为我的师父不接受阴险狡诈之人的拜师。我要是把姚小姐引荐到了我师父的面前,只怕姚小姐会有去无回。到时候,我可是不好向白大人交差的。为了我的小命和姚小姐的小命着想,姚小姐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没有了性命,有了再好的面具也没用。” “你们在说什么废话?船来了,我们该上船了。” 方晓燕听不懂方若婳和姚听兰的对话,心中觉得烦躁,语气不佳。 姚听兰微笑,“方妹妹,上船吧。” 方若婳回以微笑,“姚小姐先请。” 姚听兰追上方晓燕,和方晓燕并肩行走,不知道在方晓燕耳边说了什么,方晓燕居然对姚听兰重新和颜悦色。这本事,又是方若婳的一个劲敌。 方若婳无奈的摇头,这都是什么鬼剧情。 “小姐,什么师父,我伺候小姐十几年,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小姐你还有一个师父?” 姝惠牢记方若婳的教诲之一,遇到了不懂的问题就要问清楚。 “这个叫隐晦语。这就是现在的你最需要学习的说话技巧。动一动你自己的脑子想一想,姚听兰和我关系,以及我和你的关系。我要是真的有个师父,能让姚听兰都知道,而把你蒙在鼓里吗?姚听兰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这是在挑衅我。” 方若婳看着姚听兰的背影对姝惠解释。 “听明白了没?” “明白了。”姝惠迅速点点头,把自己的心告诉方若婳,“我记住了。说隐晦语。” 姝惠的样子,让方若婳觉得自己是不是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姝惠单纯的脑子,自己之前怎么看的会觉得他是孺子可教也。 算了,方若婳不去纠结姝惠的问题。 “我们上船去。” 不愧是方家的游船,出手阔绰,一看就是大手笔。 精致的制作工艺,装潢也是大气,一共有上下两层,高出还有栏杆,可以眺望美景。下层,里面准备有茶点,最下层是可以用来休息的。 不错,不错。抛开之间的隔阂,方若婳觉得方家能够做大租船码头的生意,也是有一定实力的。 “没见过世面。这船还只是我们方家最不值钱的游船。这就把你给吓傻了,要是你看到了天子船,还不得把你吓死过去。什么心理素质,真是上不得台面。” 方若婳刚上船,就被方晓燕抓住一点小错误,冷嘲热讽。似乎是要告诉方若婳,刚才的她承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我没有见识过世面,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方晓燕,你就是最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要是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和位置换一换,我敢用自己的脑袋作保证,你根本活不了十八年,根本活不到今天。” “方若婳,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又如何。我想请问一下你,你有没有做过一件让我看得起你的事情。背后下阴招,玩弄人心,漂亮的外表下就是一颗蛇蝎的心肠,你叫我看得起你,我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方若婳,你是不是想死!” “人生在世,必有一死。可惜的是,我肯定死在你的后面,你是活不到看见我死的时候。实在是遗憾。” 方晓燕扬起巴掌,对着方若婳的脸蛋就招呼上来,但是被姚听兰给拦住了。 “姚听兰,你要是敢拦我,我就连你一起打。” 方晓燕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那个火气已经快要把脑子烧炸了,现在是逮住谁咬谁。 “你自己好好看看下面都是什么。要是你想从今天开始留下一个恶毒姐姐的名头,我不拦着你,你尽管对方若婳动手。我甚至还会给你递上一块砖头。你好好看看,好好想一想这些年,善良漂亮的名头带给你的荣誉。你就甘心这样子毁于一旦吗?你难道看不出来,方若婳这是故意的激怒你,你要是打下去,就真的中了方若婳的诡计。别忘记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我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给方若婳做嫁衣。” 在姚听兰的安抚下,方晓燕扬起的巴掌,慢慢的放下去。 “方若婳,我们的账一会儿再算。今天上了我的船,我会叫你永远的记住这一天。而且,我会让这一天成为你最后悔的一天。你给我等着。” 威胁方若婳之后,方晓燕觉得自己的闷气得到了一点的缓解,听从了姚听兰的劝告,去了最下层休息。 方晓燕的前后反差,方若婳看在眼里。现在甲板上只剩下方若婳和姚听兰。 两个人很有默契,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就安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方若婳和姚听兰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看对方的眼神是那样的深情。 “姚小姐的本事真大,能把方晓燕拿捏在手心,耍的团团转,还让方晓燕以为你是在为她好。佩服,佩服。” 方若婳先忍不住,开口说话。 姚听兰对方若婳的示弱显然是很满意,脸上依旧是挂着微笑。 让方若婳有点误以为姚听兰的脸是不是就长这样。 “不知道我有没有可能知道,你和方晓燕接下来准备了什么等着我?” “方妹妹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不会。” “那就何必多此一问呢。” 方若婳两手一摊,“我还以为姚小姐会不按套路出牌。看来我想多了。” 游船缓缓开动,在宽阔的湖边上航行。 湖面平静的像是一面大平面镜子,没有一丝的波澜。往湖中心驶去,那里的湖水真亮,像一块无暇的翡翠一般,闪烁着美丽迷人的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百里湖变得波光粼粼,两岸高耸的山峰,倒映在清粼粼的湖水里,映衬得湖水更加蓝,山峰更加的绿。 方若婳上到三层,站在最边上。享受百里湖带给自己的片刻宁静。 渐渐的,百里湖面上刮来微风,吹乱了方若婳的发丝。 在这微风的吹拂下,方若婳要沉醉在百里湖的魅力中。伸出手来,方若婳仿佛可以触碰到似翠镜的湖面,微风从方若婳的手指缝间穿过,丝丝凉意由指尖传递到心头,一扫心头的闷意,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不知道什么时候,姚听兰和方晓燕也上到三层。 第五百七十九章 这可不行 “这百里湖,只有整个内陆湖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可是这百里湖的风景却是首屈一指。今日的天气很好,阳光也不耀眼,风也不热,是最适合游玩的。” 姚听兰走到方若婳的旁边,向方若婳介绍百里湖的伟大。 “你告诉她这些,她能听得懂吗?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贱丫头,刚才怎么没有死在岸上。在眼前晃得然人心烦。” 方晓燕不满意方若婳,也不满意姚听兰对方若婳的和颜悦色。 方若婳缄默不语,选择了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也死不了,不要浪费了这百里湖的美景。 “啪啪”随着鱼儿落水所发出的清脆声音,湖面上泛着一圈圈的涟漪,慢慢的荡漾开来,方若婳看的津津有味,反叫是方晓燕在一旁自讨没趣。一会儿的功夫,,湖面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 方若婳觉得遗憾,“我算是怕了你们。可爱的鱼儿都被你们吓跑了,真是扫兴。” 游船渐渐的远离船群,朝着百里湖深处而去。 深处的百里湖,像是隔了层模糊的水气,氤氲的湿气使得眼前的可见度在逐渐降低。在这个太阳光找不到的死角,忍了一路的方晓燕终于要动手了。 “来人,把方若婳这个小贱人给本小姐绑起来。” 随着方晓燕一声令下,从船舱的隔间走出来五六个粗壮大汉,把方若婳围在中间。看大汉结实的手臂,方晓燕这次是下了功夫的。 “方晓燕,你就这点本事。以多欺少,以强欺弱,真是失望。等了一路,你就给我看这个。方晓燕,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被方若婳嘲讽,方晓燕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悦。反而是放声大笑,那笑声可以穿透水雾,直击长空了。 “你以为我就准备了这点把戏,方若婳,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呢。不是我不拿出来,要是不给你先上一点开胃菜,我担心大招拿出来的时候,你会晕过去。那今天的这出戏就不好唱了。” “那能告诉我是什么大招吗?” 方若婳对着方晓燕眨眼睛,俏皮的样子带着点可爱。 方晓燕冷哼一声,“告诉你,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我就是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不然的话,我半夜三更会回来找你问个清楚。我知道你亏心事做的太多,肯定怕半夜三更鬼敲门。为了你未来的睡眠质量好,你还是告诉我吧,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方姐姐。”姚听兰一把拉住方晓燕,对方晓燕摇摇头。 随后姚听兰把方晓燕拉到自己的身后,自己和方若婳对上。 “方妹妹才思敏捷,真是名副其实。刚才方姐姐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当,这张嘴巴是个唬人的好材料,可惜生长到了一个不合适的身份上,也只能是浪费了。” “姚小姐这话说的不正确。你看看现在的局面,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也不可能从五六个粗壮大汉手中全身而退,不管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我的性命。我死前想要做个明白鬼,也是无可厚非的。” 遇到了段位高,方若婳依旧是老战术。 “我现在不告诉你,和一会儿你自己知道,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你照样会做个明白鬼。但是我要是现在告诉了你,一会儿大招端上来,你就会失去兴趣,我和方姐姐也看不到希望在你脸上看到的表情。” “既然谈不拢,那好吧,我放弃。你们接下来想做什么?” 方晓燕等的心急,“先把方若婳给本小姐绑起来,绑的紧紧的。” 方若婳出奇的没有抵抗,任由方晓燕的人把自己捆的死死的。 末了的时候,方若婳还点评了一番技术,“手没有绑进去,还有脚,对,脚也要绑进去,哎,这就对了。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把绳结打的死死的,就是那种没有个十天半月就解不开的那种。” 方晓燕和姚听兰面面相觑,不知道方若婳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方若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她落在我们的手里,游船在湖水的死角,没有人,只有我们。除非是方若婳跳湖,否则的话,她只能是任由我们的摆布。跳湖,方若婳不会选择,五花大绑的方若婳,现在跳湖就是死路一条。方姐姐,就不要担心了。” 姚听兰安抚方晓燕不安的心,方晓燕很相信的笑了。 “既然方若婳逃不开,那就让我先出一出气。这些日子的火气憋在我的心里,真的是快要疯了。” 方晓燕不知道从哪里又找来一根绳子,但是不同的是,这根新绳子很细,一看就是那种轻轻用力就会断的。 方晓燕顺手给了身边的丫鬟,吩咐道,“给方若婳系上。” 方若婳看着被丫鬟系在自己身上的细绳子,脸上有些慌了。 大喊着,“方晓燕,你把我绑住还不算完,你还想要做什么?我可是非常的怕水的,你不要乱来。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不入水行不行?” 方若婳在躲,脸上,眼睛里面都是恐惧,狼狈的样子,刺激到了方晓燕心中的弦。 面部狰狞,一双大眼睛盯着方若婳,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一把捏住方若婳的下巴,脸伸到方若婳的面前,和方若婳之间零距离。 “不容易啊。能在你的脸上看到恐惧和害怕。方若婳,你不是非常的厉害吗?你不是非常的能说会道吗?你不是九殿下心尖上的人儿吗?今天我就让你虚伪的面具全部撕掉。不入水,行不行?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带你来洗澡的。百里湖风光优美,湖水也是甘甜清澈,在这里洗澡算是便宜你了。” 甩开方若婳的下巴,方晓燕高傲俯视方若婳,一个字一个字吩咐道:“来啊,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小贱人给本小姐扔到水里面去。记住牢牢的抓紧绳子,别让她掉下去了。” “方晓燕,这可是不行的。会出人命的。真的会出人命的。” 方若婳的呼喊正是方晓燕喜欢听到的声音,难得抓住方若婳的弱点,方晓燕怎么会轻易的放过方若婳。 “把她给本小姐浸到水里面去,尤其是头,弄水里面去。对,就是这样子,弄进去,再来一次,弄进去。方若婳,今天我玩不死你,我就和你一个姓。哈哈哈。” 姚听兰看着近乎疯狂的方晓燕,无奈的往后退两步。心中在庆幸,自己要是和方晓燕对上,那日子不敢想象。再聪明的脑子也是敌不过一个疯狂的灵魂。 第五百八十章 不忍直视 在心里为方若婳默哀三秒。 这边姚听兰在为方若婳感到可惜,那一边,方若婳却是在水里面玩得不亦乐乎,开心的笑声,像断了线的珍珠,洒在湖面上,激起阵阵涟漪,经久不散去。 方晓燕怎么会知道,方若婳可是生活在海边的人,这百里湖的湖水,那在方若婳的眼里,都是不够看的。故意的说给方晓燕听,方若婳只是单纯的想玩一玩水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方晓燕也发现了方若婳的不对劲。 方若婳那开心的模样,完全就是一条久旱遇水的鱼儿,玩的开心不得了。 方晓燕扭头去看姚听兰,姚听兰显然也是被方若婳爽朗的笑声吓到了。 “住手。” 方晓燕心中本来消散的怒火,在这一刻加倍返回。憋在方晓燕的心口,都要把方晓燕的心脏给气炸了。 “方晓燕,多谢了。来之前我还在考虑,可以找一个什么样合适的借口痛快的玩水,要不是你给了我灵感,我今天觉得是要遗憾而归。大恩不言谢,我记住了。” “方若婳,你找死!” “方姐姐,淡定。想想后面的事情。” 姚听兰再一次拦住暴躁的方晓燕,又一次提到了后面的事情,方若婳的心中对这件后面的事情提高了警惕。 “哼!算你走运。回去,不玩了。” 方晓燕甩头走人。 姚听兰对方若婳道歉,微笑说:“方姐姐就是这样子暴脾气,方妹妹你不要介意。刚才玩水很累吧。这杯茶就当是我和方姐姐给你的赔罪,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请。” “好说好说。” 方若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的时候,方若婳看到了姚听兰渗人的微笑。 糟了! 姚听兰依旧是微笑面对方若婳,可是这一刻的微笑,让方若婳觉得脊背发凉,后背上的冷汗往外一直的冒。 “姚听兰,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没什么,无非是一种可以让你意乱情迷的东西。这东西,遍布各处青楼,没什么稀奇的。” 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跑的。这药效,这反应,就是春药。 方若婳知道姚听兰给自己的水里面有问题,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姚听兰如此的胆大妄为,居然给自己下春药。 也不知道,姚听兰在水里面下了多少的药剂,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方若婳全身燥热,四肢无力,像一只软脚虾,瘫软在船板上。白皙的皮肤,被不断胀大的血管撑起,绯红色瞬间席卷整个身体。毛孔位置流淌出来的汗液,挂在皮肤上,晶莹剔透的。显得格外的诱惑。 姚听兰一个女人,看着如此发情的方若婳,都有些受不了。 为了缓解自身的燥热,方若婳不断的在挣扎。头上的发饰,耳朵上的耳环,全部都被方若婳弄掉,散落一地。乌黑色长发,泼墨一般,倾泻而下。调皮不规矩的某些发丝,粘在皮肤上,黑色,绯红色和白色,这些颜色的重重叠加,使得本就耀眼的方若婳,格外的妖媚。 方晓燕得到消息,立刻小跑到了三层。一上来,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方若婳。 “你也有今天。” 方晓燕得意的看着方若婳,憋在胸口的闷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事情的发展,打方若婳一个措手不及。体内紊乱的气息,不断加深的红色,还有那脑袋中嗡嗡作响的声音,方若婳张张嘴,想要发声,可是嘴巴里面发出来的是娇喘。周围的粗壮大汉,看方若婳的眼神立刻就变得不一样。那是野兽看着猎物的眼神,志在必得。 “把你们的眼睛给本小姐闭起来。本小姐的亲妹妹,岂能是你们这等粗鄙之人,可以觊觎的。再看,小心我把你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方晓燕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松一口气,可是方若婳却觉得,方晓燕这话背后的意思,才是今天这场戏的重头。也是方晓燕最终的目的。 “方若婳,我今天给你找来了百里郡最好的小倌儿,技术虽然不够好,但是也不差。我向你保证。这一天,会成为你毕生难忘的经历。相信我。” 方若婳慌乱摸到一根簪子,把尖锐的一头朝向自己,用尽力气,对着自己的大腿扎下去。死死的扎进去,鲜红色的血液,沿着方若婳的大腿往下流,染红了衣服。强烈的疼痛感,让方若婳的神智得到了短暂的清醒。 看一眼小人得志的方晓燕,方若婳恨不得撕吃了方晓燕。 这笔账,记住了。 二话不说,方若婳纵身一跃,跳进湖水中。 入水的方若婳拼命的游泳。幸亏早春的湖水,还是冰凉的,这点凉气,缓冲掉少部分的燥热。 然而,游了很久的方若婳,身后依旧是游船的影子。她自己和游船之间的距离,有减无增。 突然腰上传来束缚感,方若婳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腰上还绑着绳子。赶紧伸手去解绳子,穿上的方晓燕也看到方若婳的意图,吩咐身边的人立刻马上把方若婳给拉上船。 “今天要是叫方若婳给跑了,你们几个人就留在这里准备葬身鱼腹吧。” 手下人一听慌了,两三个人绑上绳子,扑通扑通就往水里跳。水里的人阻止方若婳解绳子,船上的人立刻大力拉绳子。 被春药折腾掉半身力气的方若婳,面对五六个粗壮大汉,使不上力气。最终被重新拉回船上。 方若婳被粗鲁的扔到甲板上,方晓燕上去就是一个结实的巴掌。 “本小姐为了你准备了这么多天,浪费了很多的钱财和功夫。你居然想跑,本小姐把话给你放这里,今天要不能亲眼看到你成了贱人。我方晓燕的名字就倒着写。来人,把那些乞丐带上来。好好的伺候伺候,我们的方家三小姐。” 同样是船舱的隔间,走出来三个肮脏的乞丐。周围的苍蝇还在乱飞,全身散发出来的恶臭,隔着几米远的位置,都能熏死人。 方晓燕挥挥袖子,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些乞丐,手捏住鼻子,很不情愿的吩咐道:“把这些小姐伺候的舒服了,你们三个不仅有钱拿,有饭吃,还能给你们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能不能得到这些东西,就要看你们三个的本事了。” “嘿嘿嘿” 乞丐们只是傻呵呵的笑,用手比划着,大家看不懂的动作。 “行了,知道了就赶紧的去做。磨磨唧唧的,真浪费时间。” 乞丐们看着方若婳,嘴角的哈喇子流的老长。看的叫人恶心到不行。 方晓燕不忍直视,但是又不愿意放过这个羞辱方若婳的绝好时机。忍着心中的不适,和辣眼睛的危险,方晓燕毅然决然守在一边。 第五百八十一章 准备去接 一只穿云箭,呼啸而来,正中最前面乞丐的眉心。乞丐倒地而亡。 咻咻,又两只穿云箭,一左一右,两个乞丐也是眉心中箭,倒地而亡。 方晓燕这边已经的气的要爆粗口了。 “是谁?给本小姐站出来,连本小姐的好事也敢破坏,是不是不想在百里郡混了。是谁,不要给本小姐玩虚的,有本事杀人,没本事站出来承认。真怂。” “方晓燕,你好大的口气。竟然辱骂九殿下,你是不是不想在殷国混了。” 这是黎竹的声音。 方晓燕一个激灵,远处一只相仿的游船快速的靠近。 游船的甲板上,司南浮云一身黑衣,屹立在风中。不可触摸的罂粟花,在这一刻成为方若婳眼中的救赎。 方若婳睁大眼睛去看,看到了司南浮云手中刚放下的弓弩。方若婳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心中飘荡不安的小船,在漆黑的夜空中找到可以避风的港湾。司南浮云的出现,如同是黑暗中的一座灯塔,照亮了方若婳心中的黑暗,驱赶走了那些阴暗。 两只游船还没有靠近,司南浮云一个飞身,上了船。 强大的气场,还有司南浮云周围萦绕的杀气,让方晓燕不自觉的在后退。 心中早已经想好的说辞,此刻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人拿捏住一样,窒息感席卷而来。 司南浮云从方晓燕面前走过,方晓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咚的一声巨响,双膝跪地。膝盖位置的衣服,可见鲜血渗透出来。 走到方若婳的面前,司南浮云的手抚上方若婳的脸,温柔的说:“我来了。” “我没事。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说完,方若婳昏倒在司南浮云的怀里。 看到方若婳腿上还流淌着鲜血的伤口,在看到双手,双腿,脖子上,清晰可见绳子的勒痕,司南浮云一个眼神杀过来。所有的人都双膝跪地,把甲板砸出一个大坑。 “所有人,杀无赦。她,带回去。” 这个她,自然是指方晓燕。 颤抖的方晓燕,无力反抗和拒绝,眼睁睁的看着方若婳被司南浮云带走。 司南浮云面对方若婳的时候,温柔的不像个正常人。眼神里,视线中,全是方若婳,全是对方若婳的温柔。 方晓燕恨,非常的恨,为什么,凭什么,方若婳有什么资格。 被恨意占据的方晓燕,根本估计不上,身边还有一个姚听兰。姚听兰以为自己这一次要死在这里,最后黎竹竟然对自己手下留情。放过了姚听兰。 “你这样子做,王妃很生气的吧。” “这个姚听兰是这些年欺负小姐的元凶,你要是就这样子解决了姚听兰,才是要气死小姐的。” 方晓燕和黎竹,姝惠,还有司南浮云和方若婳一起上船。 游船刚要返航的时候,方若婳体内的药在一次的发作。 陷入睡梦之中的方若婳,只知道自己很不舒服,需要解脱。待在她身边的司南浮云,成为方若婳的救命稻草。 方若婳一个劲儿的往司南浮云身边靠近,一双小手也是不,老,实,在司南浮云的身上。 再怎么说,司南浮云也是堂堂热血男儿,就这样子被方若婳挑衅,司南浮云也是火大。抱着方若婳进去船舱,丢给黎竹一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守在门外,姝惠觉得很揪心,很纠结。 小姐的性格,姝惠是知道的。虽然看得出来小姐很喜欢司南浮云,但是这两个人现在不是还在冷战中吗?这要是,九殿下真的要小姐给吃了,小姐醒来之后,会不会责怪自己? 姝惠纠结的模样,全被黎竹看在眼里。 “你放心吧。殿下和王妃是王上亲自赐的婚。除非是有人不想活了,才会想着拆散他们。反正这事情都是早晚的,你一个小丫鬟担心个什么劲儿。看好了方晓燕,她要是跑了,你家小姐可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方若婳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房间里的司南浮云。 脑子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看到司南浮云在场,方若婳也只是看着司南浮云,无辜的小眼神,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找不到自己的去处。 “你醒了。” 司南浮云发现方若婳睁眼,起身走到床边。先是把方若婳扶起来做好,这才做到一边。眼神温柔,看着方若婳,看的方若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身上的疼痛,方若婳自己心里面清清楚楚。不用看,也知道。 “我醒了。” 对话尴尬,场面也是十分的尴尬。 方若婳忘不掉自己死前的经历,可是也忽略不掉司南浮云带给自己的悸动。一个人孤单的久了,总是想要找一个臂膀依靠。 但是,方若婳在担心,担心自己会再一次的没有结果。这个就和方若婳以前的小暗恋有关了,但是已经过去了。 “我让姝惠准备了白粥,这个时候身体还很虚。喝点白粥,对你的身体会好一些。” “好。” 方若婳顺从司南浮云的安排。 得到消息的姝惠,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白粥,端进来房间。 方若婳起身,准备去接。 结果被司南浮云先一步接走了。 “你先下去吧。顺便把本王之前吩咐你的姜水准备好送过来。” 姝惠能感受到司南浮云对方若婳的在乎和关心,心中也算是放下一块石头。 应声之后,姝惠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体贴的关上房门。 “我自己来就好。你怎么能——” “别忘了,我可是你夫君。夫君喂自己的妻子喝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是觉得不习惯,不舒服,那我就多喂几次,喂得多了,你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方若婳还不知道,原来司南浮云还是个无赖。但是这份无赖,怎么就那么的让人心动,那么温暖。 知道自己执拗不过司南浮云,方若婳也就顺从了。 白粥还冒着热气,肯定是被姝惠一直保着温。 担心会烫到方若婳,司南浮云自己先试一试温度,觉得烫了,吹一吹,再试一试温度,觉得合适,才送到方若婳的嘴边。 看着司南浮云这一系列的举动,方若婳的脸一红,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晶莹剔透,带着点可爱和娇羞。 “难怪王妃不愿意让我喂你,原来,你的心里面在暗恋着我。不愿意让我对你做出亲密的举动,是担心会被我发现你的小心思。我的王妃,像狐狸一样,狡猾。以后,我干脆不要叫你王妃了,就叫你小狐狸好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直接拒绝 也不知道是被司南浮云抓到了心事,还是被司南浮云调侃的语气触动了心弦。方若婳的脸更红了,还有心脏,砰砰的跳个没完,跟装了一直小鹿一样。 一口又一口,温馨的气氛下,司南浮云喂方若婳喝下一碗白粥。 方若婳觉得自己的身体暖烘烘的,四肢也觉得恢复了点力气。 姝惠来了,撅着小嘴,脸上写满了两个字——生气。 心情很不错的方若婳,瞧见这样子的姝惠,就想逗一逗。 “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谁那么胆大,居然敢惹我们可爱的姝惠。说出来,你家小姐我帮你出气去。” 姝惠不愿意打破方若婳和司南浮云之间,这难得的欢乐时光,执着的不说。 但是呢,姝惠不说,不代表着没有人不说。 “殿下,王妃,方家大小姐来了,指名点姓的要见王妃。还在前面大吵大闹,乱砸东西。” “这种不开心的事情,干嘛要告诉殿下和小姐。一个毫无瓜葛的外人而已,爱咋咋的。” “方晓燕?我还没去找她,她自己倒是先送上门来。姝惠,服侍我穿衣,我去会会她。” 提到方晓燕,方若婳就是一肚子的气。 起身的方若婳被司南浮云一边一只手,摁回到床上。 “你好好休息就行。这个人,我去给你解决。敢欺负我的女人,我要她好看。” “方晓燕指名点姓的要见我,要是你一个人去了,岂不是叫方晓燕笑话我。就算是去,至少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方晓燕给我的,我要亲自找她算账。” “就算是你要去,那也要你现在有力气去。”司南浮云邪魅一笑,嘴巴凑到方若婳的耳朵边,说:“你确定你现在还有力气?那要不要我帮你回顾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 方若婳,从头一路红到脚。 对于无赖的司南浮云,方若婳在心里咆哮,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觉得司南浮云的无赖很暖心。 “你去吧,我睡会儿,我很累。” 方若婳一个眼神都不给司南浮云,拉上被子蒙住头,一言不发,无声的抵抗司南浮云。 司南浮云可是不在乎的,那爽朗的笑声,人都走远了,还听得是一清二楚。 司南浮云走后,方若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中不对劲。 “姝惠,拿衣服来,我们去前面看看去。” “是。” 再说到方晓燕,自从司南浮云救走了方若婳,方晓燕就觉得自己要疯了。在船上,听到司南浮云和方若婳的温存,回来之后,司南浮云还温柔的把方若婳抱回去。温柔的动作,温柔的眼神,简直就是对自己的讽刺。 方若婳有什么好,一个死了娘的贱人,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诗词歌赋,不就是那张脸蛋长得漂亮了一点,除此之外,方若婳有什么好的。司南浮云凭什么要对方若婳那么好,那么的温柔,凭什么! 砸东西砸的正起劲,方晓燕听到了动静,以为是方若婳来了。 准备好早已经藏在袖子里面的匕首,背在身后,一步步靠近动静。 方晓燕这边已经是蓄势待发,只要方若婳一出现,方晓燕就能在方若婳的心窝上,狠狠的插上一刀。 方晓燕准备的挺充分,藏得也很好,但是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来的人不是方若婳,而是司南浮云。 这一刀下去,方晓燕直接被司南浮云废掉了一只手。 被司南浮云夺走的匕首,刀剑位置还在淌血。方晓燕的左手手腕上一道清晰的伤口,往外冒血。 方晓燕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了,抬不起来,用不了了。 “不用看了,你这只手,已经废了。这辈子别想抬起来了。” 司南浮云淡漠的语气,让方晓燕听的是脊背发凉。 这一次,方晓燕竟然很是淡定。 拿出自己的绣帕,淡定的绑在伤口的位置,这一动作下来,方晓燕的脸上没有一点的疼痛带来的狰狞。脸上的表情淡然的,让司南浮云都在怀疑,这个方晓燕是不是傻了。 “这把匕首,是我多年的珍藏。觉得很适合殿下的气质。这次拿来,就是想着送给殿下当做礼物。看到殿下使用的非常得心应手,我就放心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小意思。只要殿下能喜欢我的礼物,我就高兴了。” “礼物?本王不需要。下次要是在遇见你行凶,就不是斩断手筋这么简单的了。” 司南浮云丢到匕首,黎竹赶紧地上手帕,司南浮云狠狠的擦手,手上的一层皮都要被擦破了。 一想到如果刚才来的是方若婳,方晓燕这一刀下去,会要掉方若婳半条命,司南浮云的火气就蹭蹭的往上冒。对方晓燕的厌恶,更加深一层。 丢掉手帕,司南浮云越过方晓燕,做到椅子上。 “你来做什么?” “昨天的事情是我做的太过火,我昨天经过了深刻的反省和自我认识。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我昨天一天都没有睡觉,今天早早的就去厨房,亲自准备茶水。就是上一次,殿下没去我院子那次,我说的贡茶。今天这杯,是我自己亲自准备的,从好几十杯茶里,选出来口感最好的。然后,拿来赔罪的。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方晓燕把茶拿在手里,送到司南浮云的面前。等待司南浮云喝下去。 “既然是赔罪,这杯茶应该是我喝才对。昨天的受害人是我,你要是真心想要赔罪的话,这杯茶,我觉得由我来喝最合适不过了。夫君,觉得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 “不行!”方晓燕反应激烈,直接拒绝。 然后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又给自己找借口。 “这茶对于女子来说,太过于凉,喝下去的话,很伤身体。更何况,你现在的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要是喝下去这杯茶,出了事情,岂不是让我背了黑锅。还是殿下喝吧。反正你和殿下是一体的,谁喝都一样。” “既然谁喝都一样,”方若婳的手,覆盖上方晓燕的手,“那,你喝了吧。” 一只手的方晓燕抵抗不过两只手的方若婳,这场争夺,最终以方晓燕喝下去整杯茶而结束。 清楚茶里有什么的方晓燕,大力呕吐,可是为时已晚。 “方若婳,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方晓燕跌跌撞撞,离开了桃花阁。 方晓燕跌跌撞撞离开,脸上和脖子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潮红。 这对于刚刚经历过痛苦折磨的方若婳来说,最是熟悉不过的。一想到,这杯茶本该是司南浮云喝下去的,方若婳的心头更是生气。自己的人,怎么能让人如此的欺负。 “夫君,黎竹借我用一下。” “随便用。” “王妃请吩咐。” 第五百八十三章 我不关心 “瞧瞧的把方晓燕丢进去,百里郡最大的小倌儿楼里去。记住,不要让外人看见。” 方若婳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坏笑,让黎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样子的方若婳,怎么感觉和司南浮云似的。 司南浮云没有反对,黎竹道一声,便随着方晓燕离开的路线追出去。 瞧着黎竹,方若婳的心中冒出坏主意。 “夫君,你说我是你的王妃,你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随便用?” 司南浮云笑言:“你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王妃的身份,真是难得。我等你这句话,不知道等的是多么的着急。你想要做什么?” “让黎竹当姝惠的师父。把黎竹会的东西全部教给姝惠。” 突然被点名,姝惠呆愣在场,还没有品味出方若婳话里的意思。 司南浮云想都没有想,直接答应了方若婳的要求。 “一会儿黎竹回来了,你直接去找黎竹就行。就说是本王说的,黎竹自然明白。” 司南浮云改了自称,姝惠这才反应过来,司南浮云是在对自己说话。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答应了下来。 “是。” 姝惠的反应,司南浮云一点都不在乎,瞧着奸笑的方若婳,问:“这个安排,王妃可满意。” 方若婳也知道见好就收,点点头,“很满意。多谢夫君的慷慨。” “王妃要是真的想感谢我,晚上就搬回来住吧。一个人睡觉很冷的,多个人暖和些。” “不搬,太麻烦了。” 方若婳知道司南浮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口回绝。 昨晚的事情,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要不是自己不清醒,晚上的事情,自己就是死也不会允许发生的。如今,自己又没有中**,和司南浮云这头色狼睡在一起,自己的脑子还没有被门夹呢。 “没关系。我搬去王妃那里住,也是一样的。” “司南浮云,你要是希望我对你刚升起的好感被消磨殆尽的话,就尽管搬来和我一起住。” 方若婳喊司南浮云名字的时候,就是方若婳认真生气的时候,司南浮云也是摸索出来。 立刻马上举手投降,“我不去了。其实一个人住也挺好的。宽敞。” 可是,司南浮云看着方若婳得意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宠着方若婳了。决定威胁一把方若婳:“但是,王妃,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搬回来和我一起住的。” 说完,司南浮云递给方若婳一个傲娇的眼神,让方若婳自己体会。 方若婳摆摆手,不在乎的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不等你喊我,我自己说不定还会求着你搬回去的。但是,这一天不是眼下。” “那我们等着瞧。” 司南浮云的傲娇逗乐了方若婳,觉得司南浮云还是挺可爱的。 “好,我们等着瞧。” 两个人眼底不服输的火焰在跳动,看似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竟然是被方若婳和司南浮云硬生生的弄出来甜蜜的腐朽味道。 姝惠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打断两个人眉目传情的。 “小姐,大夫人从外面回来,说是请小姐你去前厅看看嫁妆的是进程。” 说完这话,姝惠感受到了来自司南浮云炽热的目光,巨大的眼神压力,快让姝惠跪下去了。 “小姐,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方若婳也看出来司南浮云对姝惠的眼神威杀,护着姝惠吧,舍不得说司南浮云,可是不帮姝惠的话,姝惠的胆都要被司南浮云吓破了。 “走吧。去看看,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自己的嫁妆,自己也应该去了解一下进程的。” “我也要去看。” 方若婳要走,被无视的司南浮云不高兴了。 姝惠紧张的拉紧方若婳的衣袖,担心司南浮云要是跟着去了,自己会不会被司南浮云的眼神杀死。 方若婳拍拍姝惠的手,安慰姝惠。 “夫君昨晚上辛苦了,今天白天就好好的休息吧。嫁妆的事情,我自己过去看就行了。万一夫君休息不好,伤害到了自己的身体,可是就不好了。” 方若婳留给司南浮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带着邪笑离开。 小样,真的以为姑奶奶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若婳的荤话起到了作用,司南浮云还就真的没有跟上来。 姝惠舒一口气,“小姐,殿下对你是真的在乎,你是不知道刚才殿下看我的眼神,差点没要了我的命。还是小姐你最好了,至少你不会要了我的命,还会护着我。吓死我了。” 方若婳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我们去前厅吧。” 方若婳和姝惠到了前厅,大夫人最先迎上来。 大夫人脸上带着,方若婳以前根本就不会看到的笑,开心的迎接方若婳的到来。 “方若婳,来来来,坐。赶紧去给三小姐上茶,这些下人,真的是没有一点的眼色。” 面对大夫人的热情,方若婳冷漠对待,“不是要看嫁妆的进程,我们就看吧。大家的狐狸尾巴早就已经露出来了,现在在这里装,也没什么意思,还浪费彼此的时间。大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这个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但是我的时间是宝贵的,浪费不起。” 大夫人在心里面告诉自己,不要和方若婳计较。但是这胸口的气,真的是憋得难受。 “方若婳,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你。但是,今天,我确实是带着诚意,来请你了解一下嫁妆的进程。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对我稍微的和颜悦色一点。这难道是能要了你的命吗?” “这个的确是要不了我的命,但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和颜悦色,你算是这一行列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你凭什么要我对你和颜悦色,你可以做披着羊皮的狼,那是你厉害,我不愿意披着羊皮,我想做一只堂堂正正的狼,有错吗?你不愿意看到我的黑脸色,你大可以不请我来,我已经把事情全权交给老嬷嬷了,进程?按照约定,你不是最应该让我看到结果的。大夫人,你敢说,你今天借着嫁妆的名头请我来前厅,不是为了你的坏心思吗?你敢发誓吗?” 方若婳的一番话,怼的大夫人哑口无言。 又是发誓,又是发誓,方若婳这是吃定了大夫人不敢发誓。 “你不相信我的话就算了。嫁妆的事情却是是我故意找的名头,看到你身边这杯茶没有,这杯茶就是我今天的目的。就问一句,你敢喝吗?” 茶? 方若婳这才注意到,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茶杯。 第五百八十四章 危险警告 “这是什么茶?” “桃花茶。这是你最喜欢喝的茶,是桃花阁的桃花熬制的桃花茶。以前,你一直都想喝桃花茶,今天给你了,喝吧。” 桃花茶?还是桃花阁的桃花。 方若婳敏锐的嗅觉,嗅到了浓重的阴谋的味道。 端起茶杯,方若婳在鼻子下面嗅一嗅。那味道,的确是来自桃花阁桃花的桃花茶。 可是方若婳想不起来,原主生前,真的喜欢喝桃花茶吗? “这桃花茶,我闻着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味道。大夫人确定这是我最想喝的桃花茶?” “这可是按照你娘留下的制作方法做的,这还是从你以前给我的制作方法呢。以前,我亏待了你,一直不允许下人采摘桃花阁的桃花制作。现在,桃花阁还给你了,这制作方法也被我意外的找到。就想着给你做了,味道不会差的。你是不是忘记了桃花茶的味道?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 大夫人的语气,带着试探。 方若婳的眼神递给姝惠,可是姝惠并不知道方若婳的身份,也就没理解方若婳眼神的意思。没有姝惠的确认,也没有原主的记忆肯定,方若婳对这杯桃花茶产生了疑问。 想一想,方若婳在确定了这桃花茶中没有其他的东西之后,很爱惜的喝下去。 “茶很好。多谢大夫人的好意了。既然桃花茶的制作方法是我娘留给我的,那现在就请大夫人还给我吧。茶也喝了,我也该回去了。夫君还在桃花阁等着我呢。” “这是自然的。来人,把东西给三小姐。今天麻烦三小姐跑一趟了。” “大夫人客气。” 离开前厅,姝惠伸伸头,说:“小姐,这桃花茶有问题。根本就没有这东西。大夫人在骗你。” “那你在前厅怎么不说?” “小姐,我提醒你了,我的眼睛都要眨抽筋了,可是你都没看我。” 被姝惠提醒,方若婳想到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没事。反正我喝不喝这茶,大夫人的目的都达到了。无所谓。” “那需不需要我去买什么药材回来,那茶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万一——” “不是茶的问题,我自有主张。你不用再管这事情了。黎竹回来之后,跟着黎竹,把黎竹的本事全部给我学回来。少一样,我可是不会饶了你的。” “知道了,小姐。” 大夫人的试探,没有止步于此。这些日子,大夫人几乎成为了桃花阁的常客。花样也是百出,穿衣服的风格,吃饭的习惯,喜欢吃的菜品。最让方若婳觉得忍无可忍的是,大夫人居然派人来偷看自己洗澡,就为了确定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以前的伤痕。 大夫人的疑心,方若婳从一开始重生的时候,就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大夫人的动作会这么的快,而且也这么的明显,感觉就是不怕方若婳发现似的。 “夫君,你就不好奇我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好奇?” 司南浮云的手里,方若婳柔顺的长发,调皮的来回不停动。 方若婳仰着头,看着司南浮云俊美的脸庞,“按照你的做事风格,你来百里郡之前,肯定会提前调查我的身份。可能有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都能被你找出来。不对,应该是王上把我赐婚给你的时候,你应该就会调查过我的。” “所以呢?” 司南浮云的手,摸不着头发,就改去摸方若婳的脸蛋。方若婳的脸蛋很滑,像是刚剥开的鸡蛋,摸着很舒服。 “凭借你的聪明才智,见到我的第一眼肯定就发现我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你就没有怀疑过我是不是被掉包了?” 方若婳这一次,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的好奇。 等不及司南浮云的回答,方若婳干脆从司南浮云的腿上爬起来,坐在司南浮云旁边,睁大眼睛,非常好奇的看着司南浮云,“你说吧。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你要是说出来的话,说不定我会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原来在王妃的心中,我是如此的聪明。” 方若婳撅着嘴巴,离开司南浮云的身体,老实坐在一边,“你可是九殿下,怎么能和大夫人这种山野村妇相比较。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和她比较,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的眼光。” 司南浮云的手放在方若婳的头顶,三两下就把方若婳的头发弄乱,像个鸡窝。 “我怀疑过,但是只有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怀疑过。第二眼开始,我就觉得,不管你是谁,重要的是,我喜欢现在的你的样子。你是方若婳也好,不是方若婳也好,在我这里,你就只是我的王妃,我一个人的小狐狸。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对你喊过名字吗?从第一开始到现在。” 方若婳认真的回想,“没有。”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在乎你的名字,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夫君,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会说情话。很会说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我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的去想,你是不是情场老手,专门来欺骗我这种单纯的女孩子的?” 方若婳双手放在椅子上,撑着自己的身体,歪着脑袋看司南浮云,眼睛眯在一起,里面流露出来危险的警告。 可是这些方若婳自以为的危险警告,在司南浮云看来就是可爱的很。忍不住的,司南浮云的手有放到了方若婳的头上,本就鸡窝的头发,现在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方若婳不高兴了,躲开司南浮云罪恶的手。 可是司南浮云的手就像是装着磁石一样,方若婳躲哪里,司南浮云的手就跟到哪里,气的方若婳一掌打开司南浮云不安分的手,“你再碰一下我的头发试一试,信不信我一把剪刀剪了你的头发。” 说着,方若婳还在空中晃一晃自己的拳头,比一个剪刀的手势,**裸的威胁。 这在司南浮云的眼里,就是方若婳在耍可爱,一点的威胁都没有。留给司南浮云的,除了心动之外,什么都没有。 “殿下,小姐,大夫人派人送来一张请帖。” 姝惠手里拿着一张大红色的帖子,周围都是鎏金,真的是富有。 “谁家的请帖?” “不知道,说是要小姐你亲自启封才行,否则的话,你的福气就要转移到我的身上。反正是听着非常的玄乎,我也不敢乱看,就拿来给你瞧瞧。” 看帖子的样式和制作工艺,皆是上等。方家已经是百里郡的大家了,能把请帖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百里郡中,实在是找不到第二家。方若婳的好奇心也被提起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身败名裂 “小姐等会儿。”方若婳的手刚刚放到封口,姝惠觉得不对劲,就说,“这是大夫人送来的,还弄得神神秘秘的。会不会是,这帖子里面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小姐一打开就会危害到小姐。还是我来启封吧。大夫人的送的东西,还是要小心点。” “以前没看出来你对我这么忠心耿耿,里面的东西要是真的能害死我,大夫人就不会派人送来,而是亲自来了。不过,能说出来这番话,看来,黎竹这个师父当的不错。”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王妃谬赞了。” “我这个人奖罚分明,做得好,该表扬就要表扬。你要是做的不好,今天我也会惩罚你。说吧,想问你家殿下要什么,今天我给你做主。绝对让你心想事成。” 方若婳大大方方的许下承诺,完全没看到黑掉脸的司南浮云,和冷汗直冒的黎竹以及姝惠。 “王妃,真的是大方。” “你说的,你的就是我的,你代替我奖赏黎竹,不对吗?难道你之前说的这话都是在骗我?” 方若婳这边也是生气了,看司南浮云的眼睛里面,冒着凶光。 认真生气的方若婳,让司南浮云准备的戏成了独角戏,没办法唱下去,只能是自认倒霉,谁叫方若婳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错了还不行。你说了算,你说的都对。” “黎竹,你说,今天你要是不好好的敲诈你家殿下一下,我就敲诈你。” “王妃,那你还是敲诈我吧。殿下对我很好,我真的不需要。” “你。孺子不可教也。” 方若婳气呼呼的放弃了,没办法,黎竹都不要,自己也不好强求。 “别生气了,瞧瞧这请帖是谁的,居然能发的出来和方家一样的请帖。这人一定不简单。” 满怀着激动,方若婳打开请帖,看清楚请帖内容之后,“啪”打脸了。 什么别家的请帖,这就是自家的请帖。 知道大夫人对佛祖很虔诚,但是这样子虔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王妃要去吗?” “去,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我不仅要去,还是风风光光的去,让这个百里郡的人都知道我去哪里了。” 方若婳激动的不能自已,一旁不知道情况的姝惠急坏了。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你自己看吧。” 姝惠接住方若婳扔过来的请帖,上面赫然大写两个金色的大字——礼佛。姝惠的嘴角在抽搐,这大夫人,真的是,厉害了。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 一直都是零表情的黎竹,看到了这请帖的内容,也是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大夫人,这是在想什么?礼佛,这礼节也实在是有点作秀了吧。” “谁知道大夫人的脑子在想什么,我又不是大夫人。” 方若婳也是一头的雾水。大夫人不会不知道,喊方若婳去礼佛,那就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这一出,是带着什么意图? “难道是因为那天的那杯桃花茶?大夫人以为小姐你是妖孽变的,找佛祖来收了你?” 方若婳觉得无语,一掌拍到姝惠的头上,“你才是妖孽变的。” 但是姝惠的话,提醒了方若婳。心中有些不安。 “你怎么看这件事?” 司南浮云的鬼主意多,方若婳下意识的就询问司南浮云的意见。 司南浮云微微一笑,“喊声夫君来听听。” “不喊。” “那没想法。” “夫君。” “不够真诚。” “夫君,夫君。” “还不真诚。” “司南浮云,你够了。” “我觉得姝惠说的有道理。” 方若婳一个白眼翻过去,真的是欠扁。 “接着说。” “百里郡之外,有一个百里寺,里面的住持,据说是远近闻名的大师。是因为,这位住持有着一双天眼,可是看穿人的前世今生,是不是妖孽,是什么妖孽,只要这位住持看上一眼,就会原形毕露。大夫人喊你去礼佛,地点还是在百里寺。绝对是认定了你是妖孽。或者说,大夫人不管你是不是妖孽,都要把你当做是妖孽来处理。这个就要看,那个住持,是不是江湖骗子了。” 方若婳对此不在乎。 “这么说来,这个百里寺,我还是不能不去的了。” “小姐,既然大夫人要污蔑你,你还要去百里寺做什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姝惠觉得方若婳不该冒险。 “姝惠,你懂得还是太少了。大夫人如果真的准备污蔑我是妖孽,我如果不去百里寺,大夫人还会准备别的方式对付我。与其百般推辞,被大夫人察觉,还不如我们直接去百里寺。大夫人想要污蔑我,那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小姐高明,不愧是小姐。” 姝惠看方若婳的眼神,完全就是崇拜。 “姝惠,给你放假一天,我们去百里寺见识见识远近闻名的大师。” “多谢小姐。” 大夫人把请帖送到方若婳手上,就是笃定方若婳一定会忍不住好奇,跟着自己去百里寺。只要方若婳去了百里寺,那么方若婳就逃不开身败名裂的下场。 “晓燕,你这些日子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就连你娘我都不能告诉吗?” 方晓燕这几天的状态一直很不对劲,大夫人瞧着也是心中担心不已。也曾经尝试过好几次去和方晓燕谈一谈,但是都被方晓燕狠狠的拒绝。最后,逼得急了,方晓燕干脆就不见大夫人。从早到晚,就呆在自己的房间,要不是每天会有丫鬟给方晓燕送吃的,大夫人都要怀疑,方晓燕是不是死在自己的房间。 “我没事,你就不要管我了。方若婳呢,你不是说方若婳看到了请帖,会去的。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人呢。” 面对大夫人的关心,方晓燕表现的很不耐烦,一个劲儿的关心方若婳的动向。 这让大夫人觉得很不舒服。 “晓燕,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你以前从来不和顶撞我的。可是就在刚才,你不仅顶撞我,不耐烦我说话,而且一个劲儿关心方若婳来不来。这个失控的样子,可不是平时的你。你是不是被方若婳欺负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废话真是多。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真的没事。以前乖,那是因为我还没长大,怎么说我也是二十岁的大人了,你就不能给我自己一点私人空间,成天问这个,问那个的,你不嫌烦,我都烦了。方若婳的事情,还是你告诉我的,现在我问一句,怎么就成了我的不对。莫名其妙。” 大夫人竟然被方晓燕怼的没话说,尴尬。 第五百八十六章 能信吗? “好,我不说你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但是你要是真的出什么事情,切记一定要告诉我。只有你告诉为娘,为娘才能帮你铺路,解决问题。” 方晓燕皱眉,很不高兴,敷衍了事,“好了,我知道了,真是话多。” “不是,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大夫人的脾气也被方晓燕挑起来,生气的指责方晓燕的不对。 “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像现在这样子劳心劳力的对付方若婳,费尽心思的讨好你爹。你这个没出息的竟然对我大呼小叫。你们姐弟三个,就只有炙熙让我省点心。也不知道炙熙什么时候回来?” “二弟好,那你去找二弟啊,干嘛对我吼。”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大夫人和大小姐诉说母女情深。” 方若婳一身素雅的打扮,和平时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让人看见觉得眼前一亮,扑面而来的那一股超俗气质,倒是叫方晓燕心有不甘。 “长的一副白莲花样,家里都有了夫君,还想着出去勾搭男人。真不要脸。呸。” “你还知道九殿下是我的夫君,那你还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的夫君。下**,方晓燕,这还是多亏了我知道你是方家大小姐,否则的话,就凭这些手段,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楼里面出来卖身的。” 方晓燕和方若婳比口才,那真的是拿鸡蛋碰石头。 “方若婳,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问问姝惠,实在不行的话,你去问问黎竹。我可是有证人有证据的,哪里像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胡乱诬陷人。” “好了,好了。这可是大门口,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们两个注意点小姐身份。有什么事情,我们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这时间已经耽搁很久了,主持要等的着急,我们赶紧上马车吧。” 方若婳心里巴不得赶紧走,看见方晓燕和大夫人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姝惠陪着方若婳上了后面的马车,方晓燕被大夫人拉着,上了前面的车。 “你今天给我老实点。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了,感情你还瞒着我做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是大家闺秀吗?这种脏东西是谁给你的,看我不把她扒皮抽筋。” 看看一点都不知道分寸的方晓燕,大夫人的又开始疼。必须赶紧把方若婳给铲除,这个人绝对是个大祸患,多留一刻就是多一刻的危险。 方晓燕看大夫人不再追究,心中的大石头算是放下来。 马车在车道上疾走,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在山脚下停住。 方晓燕先下车,瞧见后面马车上的方若婳也下来,冷哼一声。 大夫人也下来马车,便吩咐车夫在山脚下等着。 “这便是九百九十九石阶,百里寺就在尽头。我们脚程慢,废话不多说,走吧,上山。” 这点石阶对于方若婳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想当初自己还没死的时候,爬过的山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晃晃悠悠的走在后面,方若婳欣赏周围的风景。 起初的时候,大家都是兴致勃勃,但是到了三分之一的位置的时候,方晓燕最先受不了了。 笑脸皱在一起,没有了平时的美女气质。完全就是一个吃不得苦的温室花朵,还是一株没啥颜值的枯萎花朵。 方若婳注意到姝惠挺棒的,除了面色有一点发红之外,其他的各个方面都还不错。 方若婳拍拍姝惠的肩膀,夸赞道:“很好。不愧是我的姝惠。” “那是,身为小姐的丫鬟,自然是不能给小姐丢脸。这点石阶算什么。”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给你一个大大的赞。” 方若婳和姝惠谈笑风生,方晓燕看着这一幕,觉得碍眼睛。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还妄想和我们这些千金大小姐比较。真的是笑死个人。” “是啊,也就是只有你这种见过世面的大小姐体力才会这么差。这九百九十九石阶,就是为了考验来人的虔诚之心,考验来人的体力。才走了三分之一,你就发牢骚,这不满意,那个不好的。佛祖可是在头上看着的,你这点心思,估计会惹得佛祖不高兴的吧。可别到时候,想要整我没成功,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 方若婳看见方晓燕就来气,好心情都被方晓燕那张臭脸臭嘴给破坏。拉着姝惠的手,大步越过方晓燕,走到了母女两个的前面。 “我们互相看对方碍眼,那我们就各自走各自的。山顶见了,拜拜。” 方若婳头也不回,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大夫人对方晓燕也是生气,“要是你还想得到九王妃的位置,就赶紧的追上去。要是被方若婳先见到住持大师,到时候倒霉的可能就是我们母女了。” 带着对方若婳的恨,方晓燕咬紧牙关,落后方若婳半个时辰,到了山顶。 百里寺不愧是百里郡远近闻名的大寺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寺门进去,放置在前院的大鼎,里面插满大香,灰色的香烟随着风飘向天空,在百里寺的上空萦绕,久久不散去。给百里寺增添一丝的神秘感,朦朦胧胧中,倒是真的让人觉得是佛祖在保佑大家。 跟着大夫人,方若婳和方晓燕第一次听话等待大夫人上完香。 “小师父,请问住持现在在哪里?我和住持之前约定好的。” “是方夫人吧,住持在后院恭候多时。请夫人一个人前往。” “好。多谢小师父。” 大夫人叮嘱方若婳和方晓燕两句之后,跟着小师父去了后院。 大夫人让方若婳和方晓燕在寺庙里随便走走,但是两个人不要分开,不然的话,人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大家也能相互有照应。 可是,方若婳和方晓燕那就是一对你死我活的仇人,叫这两个人待在一起,大夫人也是心大。 “方若婳,你相信佛祖吗?” 方晓燕找话题和方若婳聊天,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还好吧。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方若婳,你真的是心大。你看看我,对你下**,对九殿下下**,可是呢,我依旧是活得好好的。一块肉没掉,一个毛发都没有损失。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方若婳真的是佩服方晓燕不要脸的本事,真的以为小倌儿的事情没人知道。自己可以对方晓燕翻个大白眼吗?这智商真让人捉急。 第五百八十七章 你快走! “那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因为九殿下的心里有我。九殿下喜欢我,不喜欢你。那天九殿下看到你的样子,那么的生气,可是呢,九殿下还是没有杀我,也没有怎么我,就把我放了。不然的话,第二天,我怎么就能去找你。还有那天的茶,要不是你故意的出现打断,九殿下就要喝了茶的。你以为九殿下真的不知道那杯茶里面有**吗?你真的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所以呢?” 方若婳两手一摊,自己怎么和这种人做敌人,简直是侮辱自己的智商啊。 “你是不是真的傻啊,所以,九殿下的心里面有的是我,你识趣的赶紧走,把九王妃的位置让出来。九殿下的心里面没有你,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方晓燕说的很激动。就差动手掐死方若婳了。 “我乐意,你管我。” 这边的方晓燕,是左看方若婳不顺眼,是右看方若婳不顺眼。自己的心窝憋着的一口气,怎么也不是个事儿。 方若婳懒得搭理方晓燕,寻思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自己去图个乐子。 姝惠这个机灵的丫鬟,指着不远处的摊位,对方若婳说:“小姐,我们去解签,算一算你和殿下的姻缘如何。听说这百里寺的签可是很灵验的。反正没事做,我们去试一试。” 方若婳瞧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摊位,再看看一旁脸色不好的方晓燕,当机立断,选择了姝惠的建议。 “我们去看看。” 走到摊位,小师父正在给一位小姐解签。听小师父说的佛文,方若婳听的是一头雾水。 那位小姐也是摸不着头脑,急切的询问:“小师父,你能不能简单点说?我的佛文还不是很好,你说的我实在是听不大懂。” 小师父笑言:“小姐的姻缘,是佛祖的指定。我不是佛祖,也不能妄言。但是我可以送给小姐一句话。把握眼前人,莫做后悔事。” 那小姐似懂非懂的,但是碍于周围人多,也不好意思再询问下去。接过自己的签,对着小师父道声谢,便起身离开。 “把握眼前人,莫做后悔事。小师父,厉害,厉害。” “方三小姐谬赞,这本是出家人分内之事,谈不上厉害不厉害。” 小师父面露微笑,看着个大殿内的弥勒佛相似几分,叫人忍不住亲近。 “你认识我?” “认识。方郡守家的三小姐。” “这倒是个稀罕事。我这个人从小就没有出过方家的门,更别说来到这么远的百里寺。你一个小师父,居然认得我,倒是奇怪了。” 小师父双手合十,放在身前,“三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会三小姐卖关子。前几天,方家夫人来找主持,还带着三小姐的画像,我恰好在场,故而认得三小姐。” “还是抽签吧。” 方若婳已经打听到自己想要的,便把话题转移到签上。 从小师父递来的签筒中,方若婳选出一只签,小师父接过去,认真的看,仔细的解读。 “不知道三小姐想问什么?” “问问姻缘。” “姻缘?” 小师父面露难色,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说不囫囵。 “但说无妨,什么结果我都接受的了。” “四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这个不是挺好的。” 小师父摇摇头,否定方若婳的话。 “非也,非也。这四句话,最前面的是‘死’和‘生’,三小姐还觉得好吗?” 小师父说到死的时候,看方若婳的眼神,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感觉。这个感觉,让方若婳的心悬在嗓子眼。 “还请小师父明说。” “置之死地而后生。三小姐的姻缘,只有在经历了死亡,才会获得重生。才会真正的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于这个子,会是谁,会是何人,是否是三小姐现在心里想的那个人。请恕我才疏学浅,不能告知。” “还说解签最灵验,我看就是坑蒙拐骗的。殿下对我家小姐好的很,你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和尚,也敢对我家小姐的未来幸福指手画脚。我,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 姝惠被小师父的话气着了,一想到方若婳会因为感情的事,经历死亡的折磨,姝惠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也不禁懊悔自己的无能,什么也帮不了方若婳。 方若婳握住姝惠的手,摇摇头,示意姝惠有些过分了。 “小师父,我这个丫鬟有些心直口快,刚才得罪的地方,还请你海涵,不要计较。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小师父还想告诉方若婳什么,但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寺庙的后院上空,突然聚集大片乌云,一瞬间的功夫,就和前院形成一昼一夜的强烈对比。 百里寺是远近闻名的寺庙,出现了这样子奇怪的事件,让大家伙儿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互相猜测着,这后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娘还在后院。” 方晓燕大叫一声,周围的人群也被惊动。 大家这才想到,后院还有人。 一时之间,大家都往后院跑。有亲朋好友的去找亲朋好友,没有亲朋好友的,睁大眼睛去看热闹。 大夫人,后院,奇怪的现象。 方若婳的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个怪象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姝惠,一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管我,立刻回去去找司南浮云。记住没。” “可是,小姐,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啊。” “你要是留下,会给我拖后腿的。” 方若婳顺着人流,挤到了前面,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的漩涡。 就像是大海上发生台风的时候,会产生的那种漩涡。黑色的,很密集,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黑色的漩涡,阻挡住前后院的连接。大家去不到后院,后院的人也来不到前院。 对于未知的事物,大家都本能的保护自己,慢慢的,往后退去。 执着于黑色漩涡真相的方若婳,就自然而然的被孤立,一个人站在最前面,最靠近黑色漩涡的地方。 突然,黑色的漩涡像是长了眼睛,朝方若婳的位置快速移动。闪电一般的速度,在方若婳刚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色漩涡已经近在咫尺。 方若婳眉头一皱,联想到大夫人奇怪的举动,心中笃定,这奇怪的黑色漩涡,百分之一百和大夫人脱不了干系。 能在百里寺为自己设置如此大的一个见面礼,看来这个主持大师,也是个同流合污的奸诈小人。 自己是借尸还魂的人,方若婳的心里面最清楚。这些鬼神之说,按照原来的性格,是绝对不相信的。可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方若婳这一次不敢掉以轻心。 第五百八十八章 这是妖孽 看着架势,方若婳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看来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冷哼一声,方若婳跳进去了,临走之前,方若婳还不忘记拉上方晓燕给自己垫背。 “方晓燕,本来我是不愿意杀生的。但是没办法,要是不拉着你进来,我实在是找不到能让大夫人住手的理由。我就不相信,大夫人不管我的性命,还能也不管你这个亲生女儿的性命。” “你自己睁看眼睛看看,看看这周围。黑漆漆的,还有这转速。简直就是一个绞肉机。你要是再不叫你娘住手的话,你就真的要陪着我下地狱,成为地府里一缕冤魂。” 方若婳承认,自己这次的确是卑鄙了。但是没办法,自己也想活着。 方若婳视死如归的样子,吓到了方晓燕。承受不住死亡的威胁,方晓燕妥协,大喊大叫,“娘,住手啊,我是你女儿晓燕啊。赶快住手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晓燕,晓燕。你坚持一会儿,方若婳是个妖孽。这个阵法是住持大师特意制作的,只要一盏茶的功夫,你只要坚持一盏茶的功夫,方若婳魂飞魄散,娘就救你出来。” 大夫人没有因为方晓燕的失声痛哭,而心慈手软。反而是因此,加快了漩涡的转速。方若婳感觉自己的脑袋要晕死了,眼冒金星。灵魂也感觉要出窍。 不可以,自己不能就这样子死。绝不不能。 “方晓燕,对不起了。我不能死。” 方若婳一簪子扎进去方晓燕的大腿,鲜红色的血液,飞溅到处都是。 啊。 方晓燕一声痛喊,嘴唇在发抖。 “大夫人,你给我听好了。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住手,我现在就杀了方晓燕。” “方若婳,你要是敢伤害晓燕,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死之前,能有方晓燕给我陪葬。我也是死而无憾了。你要是不相信,就尽管试一试。方晓燕现在就在我手里,你的话,你的行为,她都听的是一清二楚。要是你希望方晓燕恨你一辈子,你就尽管弄死我吧。” “一。” “二。” “三。” “娘!” “啪。” 黑色的漩涡消失了,方若婳和方晓燕双双摔在地上。 身体的撕裂感,让方若婳痛不欲生,高空中摔下来,方若婳抵挡不住心口的恶心,一口鲜血喷出来。 方晓燕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淌血,苍白的脸色,彰显着方晓燕极度虚弱的身体。 大夫人心疼的抱住方晓燕,查看方晓燕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头晕恶心,身体虚弱,方晓燕大小姐的身子,经不起如此的折腾。 “痛,好痛,我的肚子好痛,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啊,好痛。娘,我的肚子,好痛啊。” 方晓燕抓紧大夫人的领口,双手在大夫人的脖子上留下红色的指痕。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恨的。 “娘,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我真的好难受啊。” “娘在的,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对了,住持大师,你不是精通医术,你快看一看晓燕怎么样了。她好难受。” 白眉老人,住持大师走到方晓燕的另一边,蹲下去,给方晓燕把脉。 这一脉,把的时间,可是非常的久,久到让人以为方晓燕要死了。 “夫人,大小姐这是小产了。” “不可能。你撒谎。” 疼痛折磨的方晓燕,已经是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就像是白纸一张。但是,还是清楚的听到了住持大师的话。 “我没有。我没有。” 担心没有人相信自己的清白,方晓燕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大夫人的身上。 “娘,你说话啊。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你说话啊。说话啊。” 大夫人的沉默,当头一棒,狠狠的打在方晓燕的脑门,这一刻,对于方晓燕来说,天地旋转,一切都变了样子。 久久才消化了的大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就是面如死灰的方晓燕。 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色彩,暗灰色的阴影,让大夫人心中一惊。 “晓燕,我是娘,你不要吓唬我。我是娘,不要吓唬我。” 方晓燕如同死尸一般,大夫人着急,忘记了礼仪,对着住持大师就是大吼:“我的晓燕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怎么可能会怀孕,还流产。你不懂医术,就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我的晓燕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负的起责任吗!” “大夫人既然不相信贫僧,又何苦来找贫僧帮忙。” 名声在外,住持大师最见不得就是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大夫人这次口不择言,正好戳到了住持大师的忌讳。这真的是,老天爷都在帮助方若婳。 “我请大师来帮我捉拿妖孽的,而不是叫大师来污蔑晓燕流产的。” “未婚先孕,这难道还不是妖孽?” 住持大师也是被气到了。说话声语气里面都没有往日的温和。 “你胡说!” 大夫人指着住持大师的鼻子,眉头皱在一起,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那股狠劲,都能夹断一根拇指粗的木棍。 住持大师冷哼一声,“既然大夫人不信任贫僧的本事,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求助贫僧。贫僧不是什么闲人,没工夫在这里搭理你的无理取闹。妖孽,贫僧已经帮你抓住了,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言罢,住持大师,甩袖走人,留给大夫人一个傲娇的背影。 众人闻言,也是纷纷的为住持大师打抱不平,指责大夫人的不对。 “你们这些人都知道什么,就在这里指手画脚。我告诉你们,方若婳,方若婳才是妖孽。她根本就不是人,你们最好离她远一点,要是被她吃了,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哄。 人群一哄而散,把方若婳单独的圈出来,困在中间。一个接一个的,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方若婳,里面有害怕,有好奇。 “大夫人,大师刚才说了,方晓燕未婚先孕,这是妖孽。你现在反过来咬我一口,是不是有点欲盖拟彰的味道。” 方若婳双手一摊,这是何道理。 “大师说的不对,晓燕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怎么可能未婚先孕。你就是妖孽,你不要狡辩了。赶紧的承认,说不定我们大家还能给你一个全尸。” 第五百八十九章 经不起折腾 方若婳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具有很强的穿透力,抨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大夫人说我是妖孽,有何凭证?难道就是凭借你的这一张嘴吗?” “我当然是有理有据的。你就是妖孽。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孽。” “吃人不吐骨头。你是看见了我吃人,还是我把你吃了?既然有证据,那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藏着掖着的,算什么。难道,大夫人根本就是信口雌黄?” “谁说的,这话时住持大师说的。我——” “接着说啊。我什么。” 方若婳冷笑。 “你刚才还在指责住持大师本事不高,说住持大师是坑蒙拐骗之人,说的话不可相信。你现在有拿住持大师的话来诬陷我。大夫人,你的哪一句话才是可信的?要是因为你爱女心切,放跑了吃人的妖孽。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就是杀了你也赔不起。” “就是就是。” 牵扯到自己的性命,大家也随声附和。 “这样吧,我有一个主意,马上就能知道谁的话是可信的。在场的,有没有稳婆,或者是会把脉的大夫在,我们找个值得信任的人,现场就给方晓燕把脉。要是方晓燕没有怀身孕,那我就是妖孽。要是方晓燕怀有身孕,那方晓燕就是妖孽,我们绝对不能放过方晓燕。大家觉得如何?” 方若婳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和,并且很快的就推荐出来一位大夫。 大夫人不愿意接受,但是碍于大家的谴责,只得是被迫妥协。心中现在已经把方若婳列入,必须除掉的黑名单之首。 方若婳和大夫人的眼神对上,方若婳了解到,大夫人这是已经把帽子扣到了自己的身上。 其实方若婳的心里面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几率也太小了吧。方晓燕就那么一次,就怀上了身孕。这小倌儿们的精力,真的是可怕。 也不知道司南浮云是怎么样的? “方大小姐确实怀有身孕。而且有两三天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大家都不淡定了,纷纷要把方晓燕火烧,反正是不能让方晓燕好好的活着。 大夫人维护着方晓燕。 “我可是方郡守的夫人,晓燕是方郡守的亲生女儿。我看你们有谁敢烧死我们?我家郡守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这是千百年来的自成定律。这一个郡守的官职,算是镇压住嘈杂的人声,大家自觉的让出来一条路,让大夫人带着方晓燕离开。 就算是大夫人用方良平的郡守身份震慑住大家,但是这悠悠众口,又能堵到何时。才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方晓燕未婚先孕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百里郡。恰好方良平带着下属去吃饭,刚刚好听的是一清二楚。瞬间就没有了吃饭的胃口,直接杀回去。 大夫人把方晓燕安置好,请来靠得住的大夫和嬷嬷,在屋里好好的照顾方晓燕。 看着昏厥过去,不省人事,脸色苍白的方晓燕,大夫人决定不再对方若婳仁慈。这次,必须要了方若婳的性命。 “老爷,你怎么来了?” “怎么的,我还不能来了。这等龌龊之事,你们都能干的出来,我为什么不能来看看?给我开门!” 方良平的出现,让大夫人有点措手不及。 惶急慌忙的时候,方良平直接就破门而入。 方良平看到楚楚可怜的大夫人,第一次没有怜悯之心,对着大夫人的脸,就是一巴掌下去。 “老爷,你要给妾身和晓燕做主啊。” 大夫人反应快,抢在方良平动手之前跪下去,跪在方良平的脚边,双手抓着方良平的裤腿。仰起头,一双桃花眼,流出两行热泪,我见犹怜。 “老爷,我知道,晓燕出了这种事情,让你们面子上蒙羞。晓燕也是不想这样子的,你想一想,晓燕现在这样子,还有哪家的少爷敢要晓燕。都是方若婳干的,方若婳觉得晓燕的美貌和乖巧,和抢走九殿下。所以,方若婳就狠心对晓燕设下陷阱。你一定要给晓燕做主啊。” 说到底是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方良平再生气,面对失声痛哭的大夫人,也是狠不下心。自己叹一口气,无奈的扶起来大夫人,说:“你别跪了,出了这种事情。你这个做母亲的,肯定心里面也是非常的不好受。起来吧,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做的是,要想好怎么把这件事情顺利的解决了。” 方良平的话,给大夫人打了一剂安定剂,大夫人这才抹去脸上的泪痕,面露喜色。 拉着方良平的衣角,开心的像个小姑娘。 “多谢老爷的宽宏大量,妾身的心中,算是安定了。老爷英明。” “晓燕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刚才给晓燕诊治,开了两幅补血安气的药,刚才吩咐丫鬟们去熬药了。” “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在家里好好的照顾晓燕。好好看着她,不要再出去惹是生非。外面的舆论,我会看着解决。你明白吗?” 方良平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这是和方良平相处半辈子的大夫人,此刻唯一能想到的。 说着是叫自己好好照顾方晓燕,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方晓燕也该在家好好的避避风头。 “妾身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还有事,晚上不回来了。”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去心底的不爽,微笑回答:“妾身明白了。” 待方良平出去,大夫人随手抓住一个杯子,啪,摔在门上。茶杯的碎渣,散落一地,棱角分明。 丫鬟们大气不敢出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夫人这边的情况,很快就被方若婳知道了。 “这个方良平还真的是很喜欢大夫人啊,这种面子都丢掉了的大事情,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解决。大夫人这御夫的手段还真的是高明。” 方若婳瞧着一边惬意的司南浮云,挑挑眉头,“方良平可是个模范丈夫啊。” “我也可以,王妃要不要试一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方若婳一计眼刀飞过去,“滚。” 这几日,大夫人日夜不离身,照顾方晓燕,半步都不离开方晓燕。生怕自己一个转身不注意,方晓燕就会再出事情,现在的自己和方晓燕都经不起折腾。 慢慢的,大夫人就发现,自己开始看不透自己这个女儿。 方晓燕整日都是沉默寡言,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睡就能睡一整天;有的时候,却是一个人站在窗户旁边发呆,而且一站就是一天。吃饭,给什么吃什么。哪怕饭菜里面掺杂着她以前最讨厌的食物,方晓燕也是照吃不误。 第五百九十章 真是可惜 在大夫人看来,现在的方晓燕就像是被人提线的木偶,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神采。 方良平期间来过两次,看到方晓燕的样子,在听了大夫人的担忧之后,只是摆摆手,说:“这样子不是挺好的。难道你还要她像以前那样,出去给我整回来未婚先孕的丑闻吗?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这就是好的现象。你就是成天胡思乱想。要是真的担心,你就寸步不离她的身,这不就好了。” 方良平甩给大夫人这些话之后,便是再也没有来看过方晓燕。冷漠的态度,让大夫人误以为方良平已经忘记了方晓燕这个女儿。 这天夜里,大夫人像往常一样,给方晓燕准备好一切。 “晓燕,睡吧。你——” 大夫人惊恐的眼神,写满了不相信,写满了疑惑不解。 “晓燕,你,不要,做傻事。” 照顾方晓燕的这几日,大夫人的身体很劳累。这一次,又被方晓燕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没被打死就算好了的。 方晓燕用脚踹一踹晕倒在地的大夫人,确定大夫人是真的晕过去,嫌弃丢掉手中的棍子。 从床底下扒拉出来一套黑色的衣服,另外还有一件黑色的斗篷。 换上衣服,方晓燕还不忘记把自己的衣服给大夫人换上,费力把大夫人搬到床上,盖上被子,吹灭蜡烛,方晓燕悄悄的翻墙离开。 从小的生活环境,方晓燕对于方家的防卫情况了如指掌,轻而易举的就躲开了周围的眼线,顺利的到来大街上。 把斗篷的一角掀起来,方晓燕冷漠的眼神看一眼身后安静的方家宅子,冷笑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已经是半夜三更,大街上没有正常人的身影。 商铺门口挂着白色的灯笼,发散出来微弱的光亮,让人看到了,都会觉得这微弱的光亮会不会下一秒就灭掉。 方晓燕的黑色伪装,将方晓燕成功的隐藏在黑色的夜幕中。 走过的路,经过的商铺,除了那微弱的微风之外,也就只有方晓燕自己知道,这条路有人走过。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方晓燕七拐八拐的到来一处棺材铺子。 漆黑色的棺材铺子门口堆满了敞口的棺材,没有一点光亮,方晓燕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感觉,穿越这些看不见情况的棺材们。 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方晓燕对于业务还不够熟练。才经过第一个棺材,就撞到了第二个棺材。 再怎么说,方晓燕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终究胆量还不够足。 撞到第二个棺材,受到惊吓的方晓燕慌不择路,接二连三的撞到棺材,最后竟然失足掉进去棺材里边了。就是这么的不巧,这个棺材是个带机关的。方晓燕掉进去,只听“啪”的一声响,棺材盖子合上了。方晓燕给关在棺材里边。 意识到自己在正经历什么,方晓燕的胆子也被吓破了。双手握拳,不停的击打棺材盖子,而后绝对不行,便腾出来一只手,在棺材里面摸索,希望自己可以运气可以好一点,能够摸到机关。 最后,在方晓燕快要崩溃的边缘,又听见“啪”一声响,棺材盖子被打开了。 方晓燕急忙坐起来,脸上的冷汗也顾不得去擦,狼狈不堪,翻身离开折磨自己许久的棺材,背靠在棺材上,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 紧接着,方晓燕就再也不敢呼吸了。 她的周围,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灯火通明,到处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里面的蜡烛,头顶是金黄色的火焰,由于灯油充足,那火焰冒出几丈高,映衬的大红灯笼,更加红了。 这便是地图上说的黑市了,黑暗的地带,灰色的世界,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谁,什么交易都可做,只要你给得起报酬。天亮之后,你还是你,谁也不知道你的交易,同样的,你也不知道你的交易对象是谁。 方晓燕一路询问过去,找到了黑市中最热闹的青楼。 在这里,青楼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醉春风。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带着娃娃面具的守门人,拦住方晓燕进去的路,声音尖锐,像外面的店家小二询问客人一样,询问方晓燕的来意。 “有何不同?” “看样子,姑娘是第一次来醉春风了。醉春风的规矩,其实和外面的酒楼一样。只是稍微有点不一样。打尖,就是姑娘在这里吃喝玩乐之后就会离开,那么醉春风会好好的招待姑娘。至于住店,就是,姑娘在醉春风明码标价,供给打尖的客人吃喝玩乐。” 方晓燕能够感受到,那守门人落在自己身上,那色眯眯的眼神。大胆而且露骨。 没被人如此不尊重,方晓燕蹙眉,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这一举动,引得那守门人的不屑。 “不过是我的眼神,姑娘就受不住了,这要是真的给自己明码标价了,估计你会被膈应死的。里面那些打尖的客人,什么变态都有。没有了规矩,你觉得你能有多清白的走出去醉春风。要是都做不来,就趁早的走吧。醉春风可不是你这种青涩的小姑娘能来任性的地方。” 守门人的话,听着有点忠告的味道。 其实守门人也是觉得神奇,醉春风这里可是最混乱的地方。一个青涩的小姑娘,只身就往里闯。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倒是有些可惜了。 “还是赶紧走吧,要是一会儿被谁看上你了,你可是就真的走不掉了——” “走?为什么要走?我今天就是冲着醉春风来的,走?开什么玩笑。我要见你们的主子,前面带路。” “啊?” “听不懂人话,我说,本姑奶奶要住店。我要见你家主子,前面带路。” 守门人欲言又止,最后认了,一个“请”,为方晓燕打开醉春风的路。 方晓燕深吸一口气,一步踏进醉春风。 身后的大门缓缓的关上,悲壮低沉的声音,像是呜咽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和什么告别。 守门人看看方晓燕,再看看关上的大门,叹息一声,不再言语,恢复自己该有的沉默。 “主子,有些姑娘要住店。我把她带来了。” “这些事情,你去办就好。我没时间管这些。” “主子,你还是见一见这位姑娘吧。你会满意的。” “满意。我可是多少年都不知道满意的额味道了。你说这话,可是要负责的。” 守门人推开门,对方晓燕,又是一个“请”。 第五百九十一章 你要是不要? 方晓燕走进去,守门人关上门,并且在外面落上锁,随后离开下楼。 里面很黑,方晓燕蹙眉,以前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的讨厌黑色。 “青涩的小苹果,处子的香气,这个味道,真的是多少年没有闻到了。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呦呦呦,这次确实是个尤物。” 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方晓燕眉头皱在一起,环视四周,始终找不到声源。 “不要找了,小姑娘,你找不到我的。能做出住店的决定,看来,你还是太单纯了点。倒是有些可惜了。” 被两个人接连质疑自己的仇恨,方晓燕高傲的心,受不了了。 “姑奶奶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我是来交易的,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交易,躲躲藏藏的,缩头乌龟。” 方晓燕激将法,也没能把人激出来。 “没看出来,还是个小辣椒。不错,不错,简直满意到不能最满意了。说吧,你的价格。” “我不要钱。” “不要钱,难道你要人命不成?”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人命来的。所以每一次的人,我要先亲自验证,如果没什么本事的话,就免谈。” “呦呵。新鲜。” “你就说,你要还是不要?” “要,当然要。难得一遇的尤物,还是送上门的,怎么能不要呢。但是我要附加条件。” 方晓燕不高兴,“你出尔反尔。” “这是我的地盘,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小辣椒,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辣的好。否则的话,你会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的处子身。” “看来你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处子之身,我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 “不就是被几个小倌儿上过,这算什么。在我们这里,处子之身的定义,和你们的那些规矩要求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我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参合了!” 大夫人撸顺方良平炸了的毛,用自己温柔的声音和方良平说话。 温情蜜意的样子,看的叫方若婳倒胃口。作为一个旁观者,方若婳真的是很佩服方良平,能够忍受的了大夫人如此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做作行为,就冲这一点,方若婳说什么也要给方良平点一个大大的赞。 “来了。” 方若婳看到司南浮云高大的身影,朝着桃花阁走来,眼神发光,像星星一样闪亮。 司南浮云也注意方若婳的炽热的目光,微笑着走到方若婳的面前,拨开方若婳耳边的发丝,慢慢的别在耳朵后面。整个过程,司南浮云温柔的不像话,周围的空气都是粉嫩嫩的泡泡,仿佛整片天空只剩下司南浮云和方若婳两个人的存在。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的时间才回来?要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方若婳的心中有些小期待。结合司南浮云之前说话的语气,再加上黎竹的表现,还有自己出现在桃花阁看到方良平和大夫人的巧合,方若婳的直觉告诉自己,司南浮云办的事情,和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要问为什么,方若婳就是这么的聪明过人。 方若婳无奈的笑了,司南浮云的玩心又上来了。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方晓燕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怎么样?要杀还是要剐?” 这下子可是把方晓燕给乐坏了。 心想,方若婳真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不赶紧的和司南浮云解释,居然和司南浮云赌气,真的是没长脑子,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殿下,你都听到了吧,方若婳自己也都承认了。你绝对不能放过方若婳,不能放过她,一定要严惩不贷,绝对不能姑息养奸。” 这成语用的真好。 “好,本王决定对王妃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养奸。就惩罚王妃从今天开始每天给本王准备早餐,并且服侍本王洗漱。更重要的是,全天候的随叫随到,不得怠慢。王妃,听明白没?” “是,听明白了。遵命。” 司南浮云越过荷包,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荷包,站在方若婳的旁边,看着惬意的躺在卧榻上的方若婳。 “姝惠,这个荷包交给你处理了。刚才你说要扔到臭水沟去,这个主意非常的好,就这么办,而且就交给你去办。为了奖励你的功劳,一会儿去找黎竹,想要什么,管黎竹要就行了。” 司南浮云的话,姝惠听明白之后,喜逐颜开。原来殿下还是自家小姐的殿下。 “奴婢这就去。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怎么就扔到臭水沟去了,这可是方晓燕亲自动手,给你做的,是方晓燕的一番心意。你这样子做,要是被方晓燕知道了,岂不是寒心。叫美人伤心,可是不对的。” “我的眼光被王妃拉高了要求,现在在本王的眼里,只有王妃才算得上美人。而且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美人。” “我可是没有承认。你一个人一厢情愿,我不承认,就不算数。” 方若婳和司南浮云一来一去的时候,眼睛始终懒得睁开。 方若婳对此事置若罔闻,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的兴趣和不安。 “可是小姐,万一殿下被大小姐占了便宜,到时候可是该怎么办?” “一个大男人,被女人占了便宜,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口中的殿下怕是乐在其中,我们要是真的去了,才是会惹得你口中的殿下不高兴。打断了别人的好事,可是要遭天谴的。你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多去练习练习我教给你的东西。短时间内,我要是看不到我要的效果,你真的会被我赶走的。” 最后一句话,威胁到了姝惠,但是姝惠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子走。心中始终是觉得,自家小姐要是不去的话,事后真的会后悔的。而且,姝惠总感觉方若婳其实是想去找殿下的。似乎缺少一个借口。 “小姐,今天的天气真的非常的不错,是个出外游湖的好日子。你从来都没有出去游湖过,我也没出去过,常言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出去游湖吧。顺便的就当是散散心,看得出来,小姐这几天心情不好。怎么样?” 因此给司南浮云钻了空子,方若婳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这,这算哪门子的惩罚啊?殿下,殿下。” “王妃都把话说到了这么绝的份儿上,我要是把事情办砸了,还对得起自己的承诺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找到了证据?”方若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中震惊都溢出眼眶来。 司南浮云自豪的回答:“那是肯定的。” 对着一边呆愣住的黎竹说:“去把人带来。” 被司南浮云冰冷的语气吓到回神儿,黎竹擦擦自己的嘴角,没有发现不该存在的某种液体,满足的回答:“是,属下这就去。”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要嫌弃 “别过来!不然的话,我就跳下去。” “我不过去,王妃小心。这样,那里危险,你往前走两步,先远离那个地方,你要是觉得不安心,我往后退,我往后退,你说,让我退到哪里。我都听你的。” “和我保持在十步之远的位置。” “好。” 司南浮云不知道方若婳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方若婳的情绪很不对劲,心中担忧不已。方若婳站的位置,太靠近边缘,稍有不慎,摔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年纪到了,我的听力不太好。老爷的话,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就给我再重复一遍,我也好安排的妥当,以免的过后,在你的心里面留下什么疙瘩,也不利于家宅的和睦。” 丢掉手帕,司南浮云越过方晓燕,做到椅子上。 “你来做什么?” “昨天的事情是我做的太过火,我昨天经过了深刻的反省和自我认识。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我昨天一天都没有睡觉,今天早早的就去厨房,亲自准备茶水。就是上一次,殿下没去我院子那次,我说的贡茶。今天这杯,是我自己亲自准备的,从好几十杯茶里,选出来口感最好的。然后,拿来赔罪的。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方晓燕把茶拿在手里,送到司南浮云的面前。等待司南浮云喝下去。 “既然是赔罪,这杯茶应该是我喝才对。昨天的受害人是我,你要是真心想要赔罪的话,这杯茶,我觉得由我来喝最合适不过了。夫君,觉得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 “不行!”方晓燕反应激烈,直接拒绝。 然后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又给自己找借口。 “没听清楚,大夫人就直接的否定了方良平的话,看来大夫人比方良平还要更加的有话语权。还真的是叫我刮目相看,原来一直以来,大家看到的贤妻良母,只是大夫人在人前的伪装。演技真的是不赖,幸好大夫人嫁到了方家,要是在外面出台的话,别说百里郡,就是整个殷国,戏班子的老板们也要混不下去。”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之所以否决老爷的话,是因为那时的老爷正在气头上,如果不加阻止,让老爷在气昏了头的情况下匆忙做出决定,那才是对老爷最大的不忠诚。倒是你,小小的年纪,心思如此的坏,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歹意,长大了还得了。” “方若婳,你找死!” “方姐姐,淡定。想想后面的事情。” 姚听兰再一次拦住暴躁的方晓燕,又一次提到了后面的事情,方若婳的心中对这件后面的事情提高了警惕。 “哼!算你走运。回去,不玩了。” 方晓燕甩头走人。 姚听兰对方若婳道歉,微笑说:“方姐姐就是这样子暴脾气,方妹妹你不要介意。刚才玩水很累吧。这杯茶就当是我和方姐姐给你的赔罪,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请。” “好说好说。” 方若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的时候,方若婳看到了姚听兰渗人的微笑。 糟了! 姚听兰依旧是微笑面对方若婳,可是这一刻的微笑,让方若婳觉得脊背发凉,后背上的冷汗往外一直的冒。 “姚听兰,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三两拨千金,方若婳的指责倒是给大夫人做了嫁衣。 瞧瞧方良平那多云转晴的脸,方若婳真的不知道该说方良平什么了。 “我一出生便已经没有了娘,无依无靠的活了十六年,知道刚才我才知道我竟然还有个活着的爹。我要是还能活得善良纯真,怕是早就被人害死了,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方若婳说话的时候,清澈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大夫人,透过大夫人的眼眸看进去大 安抚方若婳的情绪,司南浮云往后退,希望可以稳住方若婳。 方若婳摇摇头,耻笑不要脸的方良平:“方良平,常言说得好,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这是见了阎王爷都不带落泪的。我不是傻子,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桃花阁里的东西,本就是我娘的东西,除了我娘之外,就是我也没有资格分配它们的去留。该留下的东西,一件不能少,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毫也不能多。除此之外,我要的是我娘留给我的天价嫁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的,给我全部送回来。” 说到这里,方若婳停顿住,冷眼瞧着大夫人,说:“我也不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坏人。如今已经过去十八年,有些东西怕是早已经找不回来。找不回来的就找不回来了,我也不要了。但是,少了多少的东西,全部按照现在的价格,给我一一折现。我只要现银,其他的一概不收。东西找不到可以理解,但是银子可是不可能找不到的。这个道理如此简单,相比大夫人的心里面很清楚,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司南浮云,你故意的向我示好,你有什么目的?” 司南浮云绕到方若婳身后,环住方若婳的细腰,把自己的头放在方若婳的肩膀上,在方若婳的耳边悄声说:“如果王妃对付不了,还有我呢。我的人,可不是被人欺负的。” 方若婳放松身体,靠在司南浮云的身上,听了司南浮云的话,觉得好笑,忍不住调皮一句,“不是被人欺负的,那是拿来做什么的?” 司南浮云收紧手臂的力量,把方若婳往自己的怀里带一带,认真的回答:“当然是被我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也是我要拿命去保护的人。” 方若婳回之一笑,满意司南浮云的回答,心中的蜜罐被打翻。 “方晓燕的固执也是出名,对于得到你,方晓燕一定会想尽办法。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方晓燕会使出什么幺蛾子。” 面对方若婳突然冒出来的质问,司南浮云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王妃,你怎么了?” “王妃,好一个王妃。司南浮云,你真以为我是那种养在深闺,愚昧无知的千金小姐。我承认你的容貌,在世间怕是很难再找出来第二个。你的身份也是人中龙凤,殷国的九殿下,单单是殷国这两个字,在整个大陆就已经是名扬万里。还有,你真的很懂女人心,说的一口甜蜜的情话,做的事情,普通女子都是难以抵抗的。对你,我的确是心软了。我也承认。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你的这些把戏,在我这里,就是跳梁小丑的恶作剧。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你的目的,或许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 第五百九十三章 活该 抓住时机,方晓燕噗通跪在方良平的面前,梨花带雨,声音哽咽:“爹,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散步遇到了三妹妹,也不该嘴贱的和三妹妹打招呼问好,更是不应该管不住自己的脸,长得比三妹妹漂亮。爹,你不要责怪三妹妹,都是女儿的错。” 方若婳走在后面,步子稳重,不急不躁,速度便是赶不上飞奔的方晓燕。恰时到了前厅,正好的将方晓燕污蔑自己的话,听的是一清二楚。心里面对方晓燕的嘴上功夫,由衷的佩服。 难怪原来的方若婳整日的被欺负,就凭这一点,方若婳就是活该的。 “三妹妹?方若婳?” 可是,方若婳除了安静的听着,什么话也插不上,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的伤口。只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伸手,在司南浮云的后背上,轻轻的拍打。希望这个举动,可以带给司南浮云一点安慰,会让司南浮云的心里舒服点。 司南浮云感受到来自方若婳的安慰和担心,侧身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两手一摊,“我还以为姚小姐会不按套路出牌。看来我想多了。” 游船缓缓开动,在宽阔的湖边上航行。 湖面平静的像是一面大平面镜子,没有一丝的波澜。往湖中心驶去,那里的湖水真亮,像一块无暇的翡翠一般,闪烁着美丽迷人的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百里湖变得波光粼粼,两岸高耸的山峰,倒映在清粼粼的湖水里,映衬得湖水更加蓝,山峰更加的绿。 方若婳也看出来司南浮云对姝惠的眼神威杀,护着姝惠吧,舍不得说司南浮云,可是不帮姝惠的话,姝惠的胆都要被司南浮云吓破了。 “走吧。去看看,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自己的嫁妆,自己也应该去了解一下进程的。” “我也要去看。” 方若婳要走,被无视的司南浮云不高兴了。 方若婳上到三层,站在最边上。享受百里湖带给自己的片刻宁静。 渐渐的,百里湖面上刮来微风,吹乱了方若婳的发丝。 在这微风的吹拂下,方若婳要沉醉在百里湖的魅力中。伸出手来,方若婳仿佛可以触碰到似翠镜的湖面,微风从方若婳的手指缝间穿过,丝丝凉意由指尖传递到心头,一扫心头的闷意,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此刻的太阳恰好西斜,角度不偏不倚,暗黄色的光打在司南浮云的侧脸,在死角的地方,留下暗影。 方若婳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己对于司南浮云的判断还是不够全面。 这一刻,司南浮云褪去高大华丽的外衣,摘掉了阴暗冰冷的面具,在方若婳的面前,就是一个邻家大男孩。莫名其妙的,方若婳看着司南浮云,脑子里面竟然蹦出来陌上君子人如玉来。 方若婳双手环胸,嘴角一勾,“难怪方良平和大夫人能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两个人的脑子的智商真的是令人堪忧。我刚刚才和方良平说的很明白,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大夫人你这边就挑衅我的底线。” 无奈的叹一口气,方若婳无奈的询问,“到底要我怎么和你们解释,你们才能听得懂人话?你们先在就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害怕再这样子和你们待下去,我的智商也要堪忧。” 方晓燕把茶拿在手里,送到司南浮云的面前。等待司南浮云喝下去。 “既然是赔罪,这杯茶应该是我喝才对。昨天的受害人是我,你要是真心想要赔罪的话,这杯茶,我觉得由我来喝最合适不过了。夫君,觉得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 “不行!”方晓燕反应激烈,直接拒绝。 然后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又给自己找借口。 “这茶对于女子来说,太过于凉,喝下去的话,很伤身体。更何况,你现在的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要是喝下去这杯茶,出了事情,岂不是让我背了黑锅。还是殿下喝吧。反正你和殿下是一体的,谁喝都一样。” “既然谁喝都一样,”方若婳的手,覆盖上方晓燕的手,“那,你喝了吧。” 大夫人执着的为自己的智商辩解,“方若婳,你误会了,我一点都没有想要和你玩文字游戏的意思。九殿下白天突然到来,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刚才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和老爷商量之后,特意的为九殿下准备了接风宴。我也知道,九殿下是从咸阳来的,我们这百里郡地方小,没有什么入得了眼的东西。但是这是我和老爷的一番心意,还请九殿下能够给我们这个面子。” “小姐,你说说大小姐是不是太过分了。之前欺负你,对你又是打又是骂的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小姐遇到了对你好的殿下,大小姐还要想尽千方百计的夺走殿下。真的是气死我了。要不是小姐嘱咐过,凡是大小姐送来的东西,都要拿给小姐你过目。我刚才就把这个荷包给扔到臭水沟去。” “吩咐?什么吩咐?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刚才殿下出去的时候,告诉我和黎竹的。说是小姐说的,凡是大小姐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全部都要交给小姐你过目。难道殿下在骗我?为什么啊?” 姝惠执着的想知道司南浮云告诉自己谎话的原因,担心司南浮云是不是被大小姐勾引走了。替方若婳着急的不得了不得了。 担心方若婳会故意的使坏,大夫人这一次直接不给方若婳任何插嘴的机会,立刻马上把话题丢给司南浮云,“殿下,你觉得如何?” “司南浮云,现在才是真实的你吗?孤单,无助,渴望爱与被爱。” “王妃之前不是说看不透我,现在,在这个城墙头,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王妃的面前。我最真实的心里,只有王妃一个人看到,感受到。就是连黎竹,也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王妃看到这样子的我,觉得如何?是不是有些不堪?是不是有些不忍直视?” 落寂的司南浮云,脆弱的让人心疼。 “就是方若婳,爹,你不要去,女儿我没事的。你要是去找方若婳,我担心她也会对你不利的。我来的时候,方若婳还拿着武器,说是要杀了你,给她娘报仇呢。” “混账!胡闹!她人在哪儿呢,我倒是要看看她想怎么给她娘报仇。” 方若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低估了方晓燕煽风点火的本事。 “我来了,你找我有事吗?” 方若婳不咸不淡,对方良平说话的语气,完全就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本来就是怒火中烧的方良平,此时此刻被方若婳这般不放在眼里,高傲的心思,怎么能是轻易的善罢甘休。 第五百九十四章 置于何地? 百里寺不愧是百里郡远近闻名的大寺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寺门进去,放置在前院的大鼎,里面插满大香,灰色的香烟随着风飘向天空,在百里寺的上空萦绕,久久不散去。给百里寺增添一丝的神秘感,朦朦胧胧中,倒是真的让人觉得是佛祖在保佑大家。 跟着大夫人,方若婳和方晓燕第一次听话等待大夫人上完香。 “小师父,请问住持现在在哪里?我和住持之前约定好的。” “是方夫人吧,住持在后院恭候多时。请夫人一个人前往。” “好。多谢小师父。” 面容上的神情也是不安,里面还夹杂着生气,还有一点点的犹豫不决。 方若婳的举动太反常,神情和脸色都不对,司南浮云担心方若婳,忘记了方若婳的警告,往方若婳的位置又走了两步。 司南浮云的担心,让方若婳的情绪更加低沉,周围的气压瞬间下降到警戒线以外。 “我没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事情。” “本王一个人被冷落二十多年,孤单的日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排忧解难。有什么烦心事情说出来,本王都能开导你,哄你开心。” 司南浮云的声音温柔,不像在前厅的时候那般富有磁性,温柔似水,包裹着方若婳的心,在方若婳的心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 小心翼翼的揽过方若婳的肩膀,司南浮云的温厚的手掌,按在方若婳的头上,把方若婳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方若婳的后背,小声的说:“没事的,你现在有我,不会再被人欺负。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会叫他们知道阎罗殿的大门朝哪开。我的女人,是需要被捧在手心上的。” 被方若婳察觉,方若婳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瘦弱的身子在城墙边上摇摇晃晃,看着危险极了。 “别过来!不然的话,我就跳下去。” 大夫人不敢发誓,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子承认。想想之后说:“你不过是一个被逐出方家的罪奴,我可是方家的主母,还是郡守夫人。我要是和你一般见识,做这些无聊的事情,那这是把老爷的脸面置于何地?把王上的脸面置于何地?把殷国的脸面置于何地?为了这一张面子,今日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夫人平复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你用自己剩下的寿命起誓,大家都看得出来,你也是半入黄土的人,你这发誓发的也太没有分量。说的时候,挺有气势的,可是有脑子的人,仔细的一推敲,就不难发现,你这是故意的增长气势,借此把别人的鼻子牵着走。《孙子兵法》看得不少吧,不对,你一个下人怎么会读《孙子兵法》,背后一定是有高人指点。” 那小姐似懂非懂的,但是碍于周围人多,也不好意思再询问下去。接过自己的签,对着小师父道声谢,便起身离开。 “把握眼前人,莫做后悔事。小师父,厉害,厉害。” “方三小姐谬赞,这本是出家人分内之事,谈不上厉害不厉害。” 小师父面露微笑,看着个大殿内的弥勒佛相似几分,叫人忍不住亲近。 “你认识我?” “认识。方郡守家的三小姐。” “这倒是个稀罕事。我这个人从小就没有出过方家的门,更别说来到这么远的百里寺。你一个小师父,居然认得我,倒是奇怪了。” 小师父双手合十,放在身前,“三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会三小姐卖关子 “我不过去,王妃小心。这样,那里危险,你往前走两步,先远离那个地方,你要是觉得不安心,我往后退,我往后退,你说,让我退到哪里。我都听你的。” “和我保持在十步之远的位置。” “好。” 司南浮云不知道方若婳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方若婳的情绪很不对劲,心中担忧不已。方若婳站的位置,太靠近边缘,稍有不慎,摔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大夫人叮嘱方若婳和方晓燕两句之后,跟着小师父去了后院。 大夫人让方若婳和方晓燕在寺庙里随便走走,但是两个人不要分开,不然的话,人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大家也能相互有照应。 “哼!算你走运。回去,不玩了。” 方晓燕甩头走人。 姚听兰对方若婳道歉,微笑说:“方姐姐就是这样子暴脾气,方妹妹你不要介意。刚才玩水很累吧。这杯茶就当是我和方姐姐给你的赔罪,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请。” “好说好说。” 方若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方若婳和姝惠到了前厅,大夫人最先迎上来。 大夫人脸上带着,方若婳以前根本就不会看到的笑,开心的迎接方若婳的到来。 “方若婳,来来来,坐。赶紧去给三小姐上茶,这些下人,真的是没有一点的眼色。” 面对大夫人的热情,方若婳冷漠对待,“不是要看嫁妆的进程,我们就看吧。大家的狐狸尾巴早就已经露出来了,现在在这里装,也没什么意思,还浪费彼此的时间。大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这个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但是我的时间是宝贵的,浪费不起。” 方晓燕这几天的状态一直很不对劲,大夫人瞧着也是心中担心不已。也曾经尝试过好几次去和方晓燕谈一谈,但是都被方晓燕狠狠的拒绝。最后,逼得急了,方晓燕干脆就不见大夫人。从早到晚,就呆在自己的房间,要不是每天会有丫鬟给方晓燕送吃的,大夫人都要怀疑,方晓燕是不是死在自己的房间。 “我没事,你就不要管我了。方若婳呢,你不是说方若婳看到了请帖,会去的。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人呢。” 面对大夫人的关心,方晓燕表现的很不耐烦,一个劲儿的关心方若婳的动向。 这让大夫人觉得很不舒服。 “晓燕,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你以前从来不和顶撞我的。可是就在刚才,你不仅顶撞我,不耐烦我说话,而且一个劲儿关心方若婳来不来。这个失控的样子,可不是平时的你。你是不是被方若婳欺负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夫人在心里面告诉自己,不要和方若婳计较。但是这胸口的气,真的是憋得难受。 “方若婳,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你。但是,今天,我确实是带着诚意,来请你了解一下嫁妆的进程。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对我稍微的和颜悦色一点。这难道是能要了你的命吗?” 放下茶杯的时候,方若婳看到了姚听兰渗人的微笑。 糟了! 可是,方若婳和方晓燕那就是一对你死我活的仇人,叫这两个人待在一起,大夫人也是心大。 “方若婳,你相信佛祖吗?” 方晓燕找话题和方若婳聊天,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还好吧。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第五百九十五章 肝肠寸断 她刚想停下来擦擦眼睛,哪知前面一个人影撞过来,她急忙后退,脚后跟不知碰上什么,来不及稳住,满怀的书画一抛而散,她轻“啊”了一声,身子旋转着,风中花瓣似的向地上飘去,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又风花似的旋转回来。 夏日午后的日光流转,也许因为光线太绚,曲招眼前反而一片昏暗,不知道自己为何摔倒,又被什么人拉住,也猜不透要被牵引至何方? 方才方若婳的到来究竟是真是假?是她离开人间前最后一次挣扎着,以魂灵之态入梦么?从来没有向他要求什么,埋怨什么,那一句:牺牲我们的幸福来完成你的野心,这样对我可公平……如今想来,华无缺肝肠寸断,他太自私了,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对她是否公平。一心一意地做他喜欢的事,理所应当地叫她等待,等待,却忘了问自己一句,这样对她是否公平!如今真相大白,他所要讨还的公道本就不存在,忽然间,曾经的牺牲和努力都变得那么的可笑。 翁良俊眼中悲苦,“太上老君还说,那化为蛟妖的华天行和鬼魂华孤岚,请他们好自为之,如此的祸害苍生,待得人间浊气一清,定要来取他们的狗命!再委屈,也不能迁怒他人!她下界历经生死,只为了你,你却为她做过什么……你的委屈又何能与她相提并论!直到死,她都不忘要你放下执念,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她不是为世人,而是为你,逆天而行,只有死路一条,她只要你为她也为你自己做这一件事!你若是个庸庸碌碌,毫无雄心大志,会在天界享受逍遥的人,只怕她也看不上你,而你这样的人,是不能给与她幸福的,为什么要出现?我求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心里有心惊慌,她想甩开这只手,脸上却习惯性地浅浅而笑:“谢谢!” 拉着她的手缓缓放开了,一个有点生硬的声音传来:“不用谢,公子没事吧?” 曲招眨了眨眼,晕眩过去,终于看清眼前的人,一个威武不凡的男子,高高的鼻梁,敏锐的鹰眸,通身的气派,即使是最普通的衣服也掩饰不住他身上的华贵之气。 幽香扑鼻,男子怔了怔,一双眼睛盯着曲招,对自己看到的不敢相信似的。 曲招没料到自己不施粉黛的脸上,颜色多么艳丽,自然绽放的笑容又怎样活化了这种艳丽,诧异只在眸光中流转一瞬,她对男子礼貌地一点头,“我没事,公子请便。”便弯下腰来拾掇书画。 男子回过神来,看到散落在地的书画,忙蹲下身来,“我帮你收拾。” 曲招站起身来,看他干净利落地收起剩下的书画,心里有种错愕的感觉,却依旧搞不清楚刚才两人是怎么撞上的。 男子拾起几卷书画,抬起头来,见刚刚被自己撞到的“公子”浅笑着,笑容里说不出的清丽委婉,心里不由得迷惑了,风越国的男子可以笑得这样好看吗? 白天的燠热未曾散尽,布鞋踏在温热的方砖上,悄无声息。 久远久远的记忆,如隔世般重新浮现。 “……闻泪声入林 寻梨花白 只得一行 青苔 天在山之外 雨落花台 …… 华璞瑜最讨厌的就是蛮横的家伙,冷笑一声,道:“宁小姐又出了什么事了吧!对不住的很,我三弟身体孱弱,见不得外人,宁公子请回吧!真出了什么事华某倒不介意和宁公子公堂相见!”说罢就要送客,宁契军立起身来,盯着华璞瑜,一字一顿道:“华大公子可不要忘了,三公子和我家小妹的婚约还做的数呢?听闻大公子极讲礼仪规矩,如此的对待亲戚却是哪门子的规矩!” 华璞瑜就知道定是那宁小姐听说华无缺回来了又闹腾上了,暗自叹了一声,道:“贵府不愿退聘,华某已书面代三弟与宁小姐解除婚约,哪里又冒出个亲戚!” “那是三公子死了的时候,现在人没死,这婚约自然解不得,要人人都像三公子这般诈死毁约,那邺城的女子还要不要嫁人了!” 华璞瑜不与他胡搅蛮缠,道:“那依宁公子所言,当如何是好!” 梦醒来 是谁在窗台 把结局打开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 经不起谁来拆……” 边歌边舞,不自觉间,泪满面。那曾经活泼泼如花绽放的身体,如今仿佛注入了沧桑,举动间皆是难抵的酸涩,如坠了铅。十数年的痕迹,如何抹去?不可能。要用多少气力,才能重新脱去这一场情的牵绊?如剥皮挫骨。可是那已深入骨髓的,又要怎样才能割裂? 时间于方若婳早已不存在,也无任何的意义,如果方若婳能有一双红舞鞋,一直舞至精疲力竭,呼出最后一口气,那也好。 见男子拿着书画却没有交还的意思,曲招委婉提醒:“多谢公子帮忙!” 男子“哦”了一声,略显尴尬地一笑,将书画小心放至曲招手上,看着曲招抱了书画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那股迷人的暗香也随之淡去。 墨香阁出来个青衣人,对着男子弯腰一行礼,轻声说道:“王子,你要的画像已经画好了。” 秋安国三王子俞白羽进入墨香阁,在一个雅间坐下,青衣人将一卷画缓缓铺开。 画像在面前铺展开来,俞白羽终于看清了画上的面容,不经诧异道:“是他?” 青衣人抬起头来,“王子认识她?” 华璞瑜每天都很疲惫,所以他的觉都睡得特别的沉,一觉醒来,摸到一个光滑的后背,顿时惊醒,掀被一看,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年趴着睡在他的旁边,婴孩一样张着两手,黑色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上。华璞瑜恶心到了极点,这样的情景又不好叫人的,要是女人还说的过去,男人……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有什么怪癖呢!华璞瑜推被欲起,手被一只滑腻的手抓住了,少年没有翻身,华璞瑜看不见他的表情,少年平静地说:“华璞瑜,你想死么?” 华璞瑜欲甩开他的手,却不能动,少年嘿嘿方笑道:“就凭你们,也配吃那女人的肉?别不识抬举,那女人的命是我的了,你再敢轻举妄动,我就先吃了你的小四弟!”说罢扯过玄色的衣衫,转眼人已不见。 华璞瑜的手腕一圈的青淤。 少年神出鬼没,华璞瑜无法,只得吩咐人给他准备最好的客房,要不然少年又跑到他的房间睡那就让人恶心了! 俞白羽摒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画卷,画卷上的人素衣翩翩,青丝如绸,被一根银色丝带随意挽着,脸上的笑容……是他! 就是刚刚在门口撞到的“公子”! 第五百九十六章 欲加之罪 其实夏亦平知道,自己只要看着她,心情就会莫名其妙的晴朗。 “在想你穿女装会是什么样子。” 方若婳随口一说,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身红衣,红发飘飘,怎一个美字了得啊,哈哈。” 越想越觉得有趣,方若婳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夏亦平实在无语,白了方若婳一眼,刚想转头,自己却笑了。 “二位真是好雅兴。” 和泽这话一出申屠伟晔、申屠中平及方若婳都一惊,前两人是想不到他会认识他,后一位惊是因为两个这么帅的人中间居然有一个是那天差点撞到她的人。 “免礼。” 若婳没有给他们行礼,只是鄙视了他们一眼,说实话就凭那一眼,她确实记不清哪一个是七王爷,所以两个一起鄙视了。申屠伟晔、申屠中平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申屠中平一拍桌子:“大胆小民,为何不跪还用如此眼神看我们!” 又有一天,照例送节礼去东宫。费映莲随口道:“让若婳去吧。” 佟佳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看方若婳,摇头,“我还有别的事让若婳做,让冬雪去。” 方若婳隐隐地感觉,佟佳皇后正在刻意地让方若婳疏远东宫。不,方若婳想这绝非错觉。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傻子也会明白意味着什么。 奇怪得很,经过了那么多天的等待、恐惧和不安,此刻方若婳的心里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镇定。不,其实不是镇定,而是空空荡荡。方若婳也不知道方若婳现在这样跑去究竟想要看到什么,但无论是好是坏,方若婳都要亲眼见证。 方若婳顺着墙边,跑向闵星渊所住的房间,忽然方若婳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那个人年介中年,个子很高,方若婳曾在长江上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奉祥王之命来拦截方若婳。 徐泽。 是他在清场?那么,毫无疑问,是奉了皇太子之命。 那么,有两个多月了。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小腹上,平平坦坦的,可是那里,竟已有了一个小生命。静默间,心底仿佛溢开了一条缝隙,甜蜜的幸福悄悄地涌出来,铺满了整个心底。 “至尊呢?”方若婳埋下头,低声问。 “至尊晕过去,你也晕过去,那时真是一团乱,好在都是虚惊一场。御医说,至尊这样发作出来,反倒好得快些,只是他现在还起不来床,不然早来看你。” “嗯,那么我——”方若婳撑起来,想说,方若婳去看她。 即使如此,闵博延已极尽宽容,方若婳总要适可而止。 每次出门,方若婳他们都换寻常的衣裳,乘坐满街皆是牛车,方若婳与宝宝都遮了面,全副武装,纹丝不乱。 但即使如此仍出岔子。 初春时分梅岭花开,祥府城中士人都出城赏梅,方若婳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也出门。宝宝已有一阵未出门,极之兴奋,一路指东指西,呀呀地喊叫。她的声音那般脆,落地可碎作几片,自是回头率不衰。 方若婳抱她在方若婳膝上,她的发顶贴着方若婳的下巴。岁半的宝宝还带着一股乳香,混在初春的阳光里,可以叫人融化。方若婳全副心思都放在宝宝身上,叫她看这看那,未注意其他。 “你急什么?你还虚着,至尊这会睡了,明日再去不迟。” 方若婳继续起身,赵皇后看出方若婳的坚持,只好让宫女上来替方若婳穿戴。 此时,方若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他。在方若婳得知这样一个消息的时候,如果不是和他分享,那有多扫兴——简直像听相声漏过最后一个包袱。甚至连到他寝殿那么短短的一段路,都让方若婳焦急。 闵博延睡得很浅,方若婳在他床边坐下来,他感应似的睁开眼睛。 方若婳双手捧住他的一只手,贴着自己的面颊 方若婳还在向前,脚步却越来越慢。到底要不要走过去?也许,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只是,会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心都已经掏空了,怎么能甘心? “十三娘?你怎么在这里?!”忽然有人叫方若婳,然后拉着方若婳反向跑。 方若婳被拉出很远,才看清身边的人,原来是盈风。 方若婳想站住,但办不到。秋喜也早已过来,和盈风两人一边一个拖着方若婳,跑回方代玉的住处。 冬至,百官贺东宫,闵彬郁依惯例,北面称庆。 乐声传入榆乐宫,闵星渊大发脾气,当场召来礼臣质问,东宫如此违制,怎么没有人劝谏阻止?! 传说礼臣一时面面相觑,以往年年如此,怎么到了今朝突然又变成违制? 闵星渊大约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头,便申斥道:“逢节庆贺东宫,三五个人结伴去,应个景贺完作罢。哪有这样有闵召集,百官同聚,太子设乐,大张旗鼓的道理?日后都改了吧。” 这番话传出来,真是到了欲加之罪的程度。 方若婳头埋得更低。总不能说是因为父亲口中那游方和尚的话吧!更不能说他也许就是那预言中她命中注定的人。 方若婳笑而不答,华无缺也就没有勉强,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方若婳的家族人丁单薄,到了她这一代更是零落,连个男丁都没有了。母亲体弱多病,生了她便再无生育,父亲是个秀才,是私塾的先生,靠着祖上传下的几亩薄田和一些房产,家中虽不殷实倒还过的去。 母亲在方若婳十岁那年一病而殁,父亲痴心,再未续弦,可怜方若婳小小的女孩儿便要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皆是她一人。方若婳懂事,从无怨怼,闲时就随父亲读书写字,帮着乡邻看带孩子,乡亲们无一不疼爱她的。 朝里上上下下,都是看脸色过日子的人,风吹草动都比一般人敏感,恨不得将皇帝每日笑几声、皱几下眉头都数个一清二楚,这样露骨的暗示,哪个会不明白? “要知道吗?我这种眼神只给看着不爽的人!”和泽见若婳这么回答忙扯了一下她,这里可不是她生活的年代,不注意说话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 “大胆!” 申屠中平气得真的不行了,要不是看在是七哥请上来的,真狠不得让身边的侍卫喻博易把这女扮男装的丫头给丢到楼下去。 而申屠伟晔仍旧喝着他的茶一副看戏的模样。 “二位息怒,舍妹年幼不懂规距,还请二位见谅。” “干嘛给他们赔不是,你不记得啦,就是那个七王爷前几天差点儿把我撞死了,居然一句道歉都没有,现在又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想干嘛!啊!说呀!”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二人齐齐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该死,人已经到眼前竟然还没发现。 风厉诀? 看清来人后方若婳着实意外了一把。 第五百九十七章 装作不知道? 宛安点头,“夫人得放聪明点。” 萧夜易见她目光幽幽,静等她下文。 宛安柳方眼转了转,道:“我差人将尸体埋在了蔚景轩的海棠树下。夫人尽可以告诉那刘氏,她女儿与乐音郡主在一处,到时候引了她去了郡主院落,你再设法暗示,让她注意到树下埋的尸体,便可东窗事发。” 萧夜易冷哼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娇颜,“我虽不知你为何加害乐音郡主,但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我分明可以撵走那刘氏,可你却让我把火引到乐音郡主的身上。郡主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此番我设计了她,她与我交了恶,成全了你的歹毒心思,我这个冤大头当的可真是冤呢!” 袖依看着无限妖孽的两个人识趣的退下去了。 爱妃?哈哈。 这称呼夏亦平喜欢。 刚想说话,院中却落下一人,夏亦平眼神一变,冷冷开口。 “退下。” 方若婳也没看清那人的模样,猜到那人来找夏亦平有事,冲夏亦平摆摆手回了房间。 看着方若婳走远的背影,暗觉极其郁闷的从暗处走出来。 这女人到底哪好,华无缺费尽心思保护她,夏亦平竟直接把她领回了家里。不过是长的漂亮而已,至于让华无缺日思夜想,夏亦平事事随着她么。 “病”愈回王都的时候,俞白羽给了方若婳一个惊喜:一座江南别院! 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秋安国所仅有。方若婳尚未到达秋安国之时,俞白羽已让工匠们动工了。三个月之后,一座玲珑别致的花园似别院,充满南国风情,让方若婳眼前一亮。 “这……”方若婳在拱门外止步不前,脸上酒窝渐渐消失。 “要我抱你进去吗?”俞白羽悄悄凑近她耳边,在她恍然之际偷亲了她一下。 脸上一记濡湿,方若婳的脸顿时飞起红霞,旁边的两个宫女垂眸偷笑,连晓绮都忍不住笑起来。俞白羽却一脸若无其事的神色。 方若婳瞋了他一眼,提起裙子步入拱门,沿着弯曲的流水往里走,亭台阁楼,无一不因地制宜;花木门户,依稀是江南旧景。方若婳边走边观赏抚摸,脚步却渐渐缓慢下来。 俞白羽一直跟在她身后,跟着她走走停停,见她完全停了下来,他鹰眸一敛,脸上笑容顿失,抬手示意身后随从退下。他缓步走到方若婳跟前,伸手抬起方若婳的下巴,见方若婳花容已湿,烟波盈盈,如何不可怜? “方若婳,不喜欢吗?” 难道,真会是这样吗? 这件事实在超出了方若婳的想像,也无人可以细问究竟,只好先埋在心里。 懵懵懂懂的,方若婳在方宫中也已生活了一年,回想这一年,似有许多事情,然而细想,又似一片空白。宫中的生活,褪尽奢华之后,竟是全然无物一般。方若婳常不由自主地想念现代的人生,虽然劳碌,却充实,可是又不敢多想。方若婳仍然每晚仰望天空,但已不抱多少希望,可是未来会如何,也一样全然模糊。 五芒二年三月,方芬馥受封乐昌公主,下嫁步文滨。她府邸就在建康城中,时常回宫来看望方若婳他们,每一回都见她面带喜色,显见得过得称心如意。或许,对于那时的女子而言,无论贵贱,那都已是完全的满足。 方若婳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 他是一个“坏人”。好的,方若婳早就已经学会不这样区分人,但是,方若婳想不出其它字眼来,昏君?暴君?都是一回事。如果方若婳爱上他——方若婳是说如果,方若婳就等于爱上一个魔鬼,等着看他沦入地狱。那是种什么心情? 还有他的那么多女人们,甲乙丙丁……数也数不清。 但是他那么有掠夺性,那么不由分说,方若婳知道,时日久了,方若婳一定挡不住。所以,方若婳恐惧。 方若婳就怀里揣着根刺过日子,冷不丁什么时候就被扎一下,血淋淋的。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窗外的杏花开了,粉红的雨在风中阵阵地飘过。零落的数点落在窗内,方若婳的膝头。那样薄的花瓣,仿佛透明的,能看见花的茎脉,感觉有血液在汩汩地流淌。鲜活的生命,但只是一忽儿。 方若婳居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隔着窗,方若婳看见一个女人朝这边走过来,她身后簇拥着许多侍女,但方若婳只看见她。 方若婳怔怔地看着他,泪珠滚落脸庞,她摇头,再摇头,“不,不是的……我……”胸中梗塞着,似有一团火被深深压着,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王爷,王爷……” 鹰眸深暗如潭,他听懂了她。 旁边池水中莲花待放,他一把抱起方若婳,快步走入莲池那边的畅轩,将方若婳放在轩中临水的榻上,自己则快手拂落四周帷幔。 方若婳折起一枝荷花,凑到鼻端,轻轻一嗅:“花开的时候,很香了。” “很香。”俞白羽侧头,在她耳边亲,如蝴蝶恋花,半是嬉戏,半是沉醉。 方若婳闭上了眼睛,依旧嗅着荷花。 轩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打在莲花上 “有事快说。” 夏亦平知道暗觉在想什么,并没有理会,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 “华无缺还不知道她和你在一起,让我继续找,不过他也另外派人找了,只怕纸包不住火。” 若是让华无缺知道夏亦平把方若婳带回了夏安,那可真就要出大事了。华无缺那脾气,他可知道,可夏亦平也不是好惹的主。两人既是朋友也是多年的对手,为了女人吵架的事,以前是不可能,如今有了方若婳,那可就不一定了。 “原本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宛安笑着摇头,“你放心,她已经没有与你算账的机会了。晋国公孙女的命,她同晋国公府说的清吗,王爷再偏袒她,也不会为了她与晋国公府结梁子。”顿了顿,又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吗,我可以现在就去告诉刘氏她的女儿是你害死的……就算我不说,你以为你能将这事揭过去吗?一旦刘氏告到晋国公那儿,凭晋国公的敏锐难道还不会发现刘氏女儿跟大少爷私会吗?到时候你跟大少爷就都完了!” 她和闽安和都完了!是啊,瑞郎还怎么指望什么世子之位!萧夜易身子猛地一退,默了须臾,“好。”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不容反驳 “至尊和皇后怎么不好好管管?” “怎么管?叫回来骂一顿就搁开了,一样还是千呼后拥地回去。” 方代玉说这话时,眉宇间颇有从前的爽利神色。果然本性难移,方若婳觉得欣慰,还是喜欢她这样子。 方若婳问:“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居然隔了这么久才问。 她看看方若婳,淡淡地笑,“说不好也算不上不好,说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这样过罢了。”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是这样过罢了,这种回答,不应该从方代玉口中听到,她是那么有生命力的。可是,如今她也说这样的话了。 方代玉忽然又说:“司徒青立那个丫头,是有些心机的。” 一把剃刀剃去她三千烦恼丝,方若婳他们俩便从此隔了凡俗。她是妙真法师,方若婳是檀越。 方若婳问:“这样你觉得心静了,是不是?” 她微笑点头。 方若婳几乎要哭出来,“有什么差别?”方若婳看着她头顶青色的发茬,没有了浓密的长发,她看上去越发单薄,“就少了些头发,真的有差别?” “当然有。檀越身在红尘,不会明白。” 是,方若婳缺乏慧根,方若婳是身陷红尘不可点拨的笨蛋。方若婳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她现在好在哪里。也许她真能找到她的平静。方若婳只好奇,那究竟是平静,还是麻木。也可能,倦到极点的人觉得两者没有差别。 方若婳忽然因为他的沉默而不安。这时候才隐隐觉得不妥当。或许之前方若婳应该多想一想。但是为什么要多想。方若婳比他大很多。方若婳只是交了年轻的朋友。想从他们那里汲取些新鲜的气息。如此而已。 但晁俊风。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方若婳怔在那里。 “他喜欢上你。我可以不计较。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你。” 闵博延忽然说。这时候宫女们退下了。屋里只有方若婳他们两人。 “你确定。”方若婳很迟疑。“我倒不觉得……” 闵博延带了一丝嘲笑看方若婳。“从前。你花了那么多年时间才肯承认你心里有我。” 方若婳说:“男女之间。也并非一定男女之情。” “看是什么人。”闵博延淡淡地说。“晁奇水是。他眼里只有尺规。晁俊风。不是。” 方若婳低下头。不语。现在回想晁俊风的神态。目光。也许闵博延是对的。男女之间的交往。界限太薄。方若婳心里有些混乱。 华璞瑜提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点心从南潼居出来,策马追赶弟弟的马车,远远的见一个身段纤细窈窕的女子在追赶弟弟的马车,心中大奇,正要赶上问个究竟,方若婳没留神撞上横穿过街的的装满货物的木板车,娇小的身躯和沉重的货物一齐倒在肮脏的马路上,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沾满了黄泥,花篮里的铜板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那伙计大怒,喝骂道:“没长眼睛啊,你怎么走路的!” 华璞瑜在方若婳身旁停下,下马扶起方若婳,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 华璞瑜继续翻他的账本没有理她。华孤岚拂袖而去! 方若婳给莉娘送晚饭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花阴之下,当时天不甚黑,晚霞漫天,还有天真的侍女在园子里奔跑嬉闹。方若婳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她,奇怪而忐忑道:“二小姐……”她施然立在花阴之下,依旧是一身的白衣,大把的黑发散落,只是脸上没有初见时苍白,似乎还有了一点光泽,她也并不怎么隐藏,却也没有人呢注意到她,大概是谁也没有想到大白天的会有鬼魂出现吧。 华无缺点头道:“若我不喜欢的女子,就算嫁进来了,我不理她也是无用的,大哥可以代我娶妻子回来,总不能代我生孩子吧……” 华无缺话未说完便被华璞瑜一个耳刮子打断,华璞瑜怒道:“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你这样大逆不道,没有规矩的弟弟!华家怎么能让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进来!” 华孤岚道:“我如今已能在白天出没,过不了多久就能进气眼附近看娘了。” 方若婳笑道:“二小姐要是想念姨娘,我可以带她出来。” “不用,我要自己去见她。”转眸看着她,那是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和翁良俊的一样,带着某种蛊惑人的味道,但又和翁良俊不同,这样的蛊惑中还带着推拒的味道。“你就是方若婳?” “是” “你随我来!”说话和华璞瑜一样霸道,不容反驳,方若婳愕然道:“可是……可是我还要伺候三公子用膳……”说实在的,方若婳是怕她,想到她吃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方若婳就不寒而栗。 方若婳抬起脸来,满脸的泪珠晶莹剔透,华璞瑜一阵晕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不流于世俗的美,清华灵逸,空灵如幽谷清泉。 那伙计也止住了谩骂,呆呆地看着她。方若婳的美不是那种让人有欲望的美,她如神仙画卷中飘渺方傲的神仙妃子,令人不敢触摸,不敢仰望,神圣不可侵犯,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仿佛她的注视,她的笑,都是福泽。 她让人晕眩,如坠云雾。她不是那种惹人争夺的女子,只要远观就令人心满意足。 但方若婳不知道她倦到极点的原因,她归来,然后匆忙地皈依佛前。中间仿佛是一团空白。到此刻方若婳才发觉,其实方若婳不了解她。方若婳从来不能像她问方若婳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她心里的想法。她快乐过吗?她是否对闵星渊真的有了感情?她就这么成了一团谜。 方若婳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被子扯起来,从头盖到脚。黑暗让方若婳可以回避,有暂时的宁谧。 这是掩耳盗铃,可也有点效果。 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现代人,生老病死,也有那么多烦恼,但相比温和一点。最惨的是车祸,一点预兆没有,人就这么去了。方若婳的一个表哥就是如此,那天方若婳哭了很久,想不通生命怎么那么脆弱。而古人,来一个出家,从此亲人也不是亲人了,也差不多。真是极端。 方若婳抬头盯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特别的东西,心异样地跳了跳。 定定神。“你知道?”方若婳还需要确认。 她缓缓地点头。 然后拉起方若婳的手,像以前那样。“若婳,我们从前就是最要好的,何况这宫里,如今只有你一个是我的亲人。” 方若婳看牢她,愣愣的,心里惴惴地仿佛已知她要说什么。 但是她停下来,不再说什么。 方若婳并未觉得松一口气,总觉得未来必定有什么将要发生。 “姑姑。”方若婳低声地叫她。 第五百九十九章 耳熟不已 “夺回?”上官慎诧异了,没想到胡炔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这个谁都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丞相大人,您说笑了。就算胡招新的后代还在,那么他们不是在仙岛,就是隐居在某一处山,根本不可能去管百年前的恩怨。” “那倒未必!”胡炔喝了口茶,“如果胡招新的后代有此心,而且已官至三公,那么他想要夺权,就等于篡位。以上官先生之谋,如何才能成功篡位?”搁了茶,眼睛盯着上官慎,目光如同火炬。 上官慎却觉背心一凉,似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脑海中浮现一只栖居高枝的鹰,在黑暗中借了树枝和夜色的遮掩,等待着猎物的出现,那样敏锐狠戾,令他心寒胆战,似乎下一刻自己的心肺就会被鹰爪撕裂…… “上官先生怎么不说话?”胡炔依旧紧盯着上官慎,似乎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 上官慎怔了一下,忙回过神来,沉吟着说道:“在下想到三策,只能作玩笑,万万不可当真!” 胡炔笑道:“自然不能当真!” 上官慎已经一身冷汗,在胡炔面前却不敢表现出丝毫,只能以玩笑口吻问道:“若在下三策合丞相大人心意,可有奖励?” “当然!”胡炔眼微眯,缓缓说道:“只要合本相心意,先生便可得到一名舞姬!” “一名舞姬?”上官慎颊边虎须微翘,“即使是领舞的方姑娘,也行吗?” 胡炔眸色一暗,似犹豫了一会儿,抬手一拍棋秤:“好!果合本相心意,方若婳救归你了!”说这话时,语气甚豪。 方若婳努力地隐忍着,但是不管用,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下来。 “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你还会在这里?!你走开,走开!”方若婳忽然又有了气力,在他怀里又敲又捶。 方若婳怨恨他,更怨恨自己。方若婳为什么不好好地去爱一个那样爱着方若婳的人?闵成弘他什么都知道,他竟隐忍了那么多年。 一种凉而柔软,由额角,顺着眉梢,滑至脸庞,似乎是一只手停留在那里,空气中有透明的泪水滑落,那股淡淡的,只要她在就会将人轻柔包裹的温柔让华无缺呆住了,某种视线穿梭中似乎有一声释然长叹。 尘缘已了,我回天界了。 此时想来才留意到,那人对方若婳的举止从来没有过任何大惊小怪,这倒也难得。 今日的这一番交谈,方若婳在心里开始将他当作朋友,毕竟,困境之中的慰籍总是格外珍贵。可惜,方若婳又忘了问明他的身份,不过方若婳有预感,方若婳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夜半忽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着房瓦,合着不知哪个角落的低声抽泣,呜呜咽咽地缠绕耳畔。 未曾睡好,次日早起便觉得头晕脑涨。正捂着额头发怔,身边忽然有人低声问:“你怎么了?” 这声音虽弱,却再耳熟不过,方若婳一惊之下几乎跳了起来,回头瞪眼望着方代玉,“你……你……”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竟就是不成句。 抱着她的尸身转身走向华家的大门,身后乐声隐隐,飘飘似从天上来,羽衣纷纷而下,迎接圣灵归位,沉寂许久的水精宫,缓缓地放出圣光来,重新福泽天下。 尘世的一切似乎已经了结,或许吧。 闵博延不响,任由方若婳折腾。渐渐的,方若婳累了,放弃了挣扎,只是在他怀里抽泣。 他的胸口那样坚实温暖,方若婳揪着他的衣角,就如同从前握着闵成弘的手,那是眼前方若婳唯一能够抓住的。方若婳真是恨自己没出息,可是方若婳这般贪恋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方若婳告诉自己,就只是现在,就只是这么一会儿。 上官楣站起来。也微笑道:“是内承奉说的。陛下在这里骑马。” 闵博延“嗯”了声。“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找朕。有事。” “内承奉说。皇后那里有事。正到处找陛下呢。内承奉快招架不住了。” 闵博延怔了下。也没说什么。只点下头。便回大帐去。 方若婳听说是赵皇后找他。想必两口子有话说。便道自己先回帐去。但闵博延却淡淡道:“那就绕远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先一起去大帐吧。”仍带了方若婳一道走。 赵皇后果然在大帐里候着。听见传报早出来迎接。 闵博延先跳下马。又将方若婳抱下来。方转向赵皇后。 等方若婳能够支撑起来的时候,方若婳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方若婳问他。 “我听说成弘病笃,从江南赶过来,我赶了四天四夜的路……只是迟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他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几不可闻。 “圣旨已出,怎么可能收回?”他冷淡地说。 “妾要随嘉平前往岭南。” “朕不准。”闵博延的姿态、神情、视线均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谷蕊公主以同样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妾一定要去。” “一定?”闵博延嗤笑,“除非朕应允,或者你身有双翼,你不可能离开榆乐!朕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府,在你回心转意之前,你连府门也不要想再迈出一步!” “至尊……”谷蕊公主声音低下去,紧紧咬住唇,而后又抬起头,“二哥!为何这样绝情?” 除了方若婳,大约没几个人注意到,谷蕊公主喊出“二哥”的时候,闵博延按在膝上的手微微地握了一下。 “……你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我想不到。”谷蕊公主凄凉地说,“我以为二哥总归还是二哥,小时候偷偷带我出去,给我买糖兔子的二哥。” 闵博延合拢眼睛,过片刻才睁开,“倪嘉平做的那些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一些。” “那时候你想没想着我是你二哥呢? 方若婳看见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悲哀,仿佛是这时方若婳才意识到,死去的人毕竟也是他最亲密的手足。 “成弘去之前,有没有什么话?” 方若婳摇头。要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闵成弘其实始终都洞悉一切。 想了一想,方若婳说:“成弘希望至尊能原谅他。” 闵博延沉默,过好一会,叹息道:“至尊一直在生他的气,至今未消。” 停了一停,“我尽力而为。” 上官慎笑了,如何醉酒一般,脑袋微晃:“一者培植党羽,而党羽莫过于子嗣,因此在下建议胡招新的后代广纳美姬,大肆繁殖子孙,呵呵!二者,既位列三公,当施行新政,争取民心;三者嘛,武装蓄力,外争盟国。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胡炔面色沉着,似正在揣摩什么,抬手再拍棋秤:“痛快!三策,果然妙绝!” 上官慎被人扶着从清远堂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方若婳随人而进去。 方若婳闻到一股酒气,忙侧身让开:“上官先生高饮?” “哪里哪里!”上官慎拂开搀扶之人的手,凑近方若婳,两眼放光,“方姑娘,丞相大人已经……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方若婳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第六百章 这么复杂 “姑娘!我们送你一程吧。” 几兄弟赶紧追出来,方若婳笑着摇摇头上了马车,用力一甩马鞭。 马车离那茅草院子越来越远了。 “你这是请求的态度吗?哼,毕竟是外面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方若婳在黑暗中流了泪,华璞瑜看不见,方若婳强迫自己镇定地说话:“您要怎样才能够让我留下?”她不能走,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华无缺了。 华璞瑜不理她,但那一刹那忽然想起方若婳的模样,想起在春日融融的阳光下初见的惊艳,想起她娇羞地绞着的手指,那是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纯洁无垢的女子,华璞瑜也相信她不会做错什么事,但是,但是,若为了华无缺好,冤枉一个人又算的了什么? 华无缺将她拥入怀中,得此贤女,夫复何求? 华无缺将随身带的一块玉佩埋入墓前,当是给这门亲事下了聘礼。华无缺伤感道:“这是大哥亲手交给我的东西,说曾是生母生前佩戴之物,以此为定亲信物,算是禀报了天上有灵的父母。 若婳,我虽对大哥说过我不配姓华,但是,我真的很感谢老天让我生在华家。 我虽然出来了,但终有一天还要回去,我要亲手解开困禁华家百年的锁,才不枉费大哥忍痛给我的自由,其间困难重重,若婳,我不知道能不能将你照顾周全,但……” 听着娇蔷的提点,方若婳不禁叹了一声:“天真的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宠忍者却只能清醒地忍受最后的痛苦。这样的遇合,这样的无奈,也难怪舞坊至今怀念。娇蔷,诡姬之舞实不当禁。” 娇蔷淡然笑道:“是啊,否则当年秋娘和丽卿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演出。今日诡姬之舞能够重演,我很高兴,你们也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 美度娘转过头来:“方姐姐,诡姬之舞有娇蔷说的这么复杂吗?” 方若婳看着一脸天真的美度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若婳跌坐于黑暗中,埋首哭泣,没想到就要这样离开! 颖颖就要关门,嘴里念叨着:“说什么感觉方若婳就在附近……她怎么还敢来啊!”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颖颖定睛一看,惶恐道:“大公子……” 华无缺一个早上第三次叫绮梦去看方若婳在做什么了。绮梦虚应道:“她在忙呢,三公子。” 华无缺自己也觉得无味,绮梦笑道:“三公子若真对她好就该让她少落人口风些。” 颖颖瞟了她一眼,心道: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们方若婳勾引三公子的,现在倒来做好人,撇的干干净净! 远远的,方若婳听见四兄弟的声音传来。 “姑娘!钱我们一定会还给你的!” “若婳姑娘一路保重啊!” 方若婳笑着摸摸小白的头“这样的感觉真好。” 小白简直越来越佩服自己的主人了,满眼敬佩的看着方若婳,“汪汪”的叫了两声。 其实方若婳也算是有点私心。 这几个兄弟看上去笨笨的不太聪明,但与他们相处的这几天方若婳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而且非常适合军队。 如果华无缺的军队里多几个这样的人才,那风越国的军事实力必定会更强。 这样,华无缺就不必操太多的心了。 还是忘不了。 方若婳苦笑一声。 前些日子还想着他能不能派人找自己,可等了一天又一天,她也放弃了。 她早该想到以华无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再来找她的。 gameover。 “博延。”方若婳俯身。想要检视。又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从未有过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博延。你可不要吓方若婳。” 他睁开眼睛看看方若婳。只道:“没事……”一面强撑着要起来。却呻吟一声又栽倒下去。 “你哪里受伤。”方若婳问他。 他摇摇头。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样子。如果没有人来帮忙。无论如何也回不去营地。 方若婳一咬牙。跳起来朝那匹马走去。 “若婳。”闵博延问。“你……你要做什么。” 方若婳说:“你别管。你只要乖乖躺在这里。” 突然想到了临城分号。 她只留了一张字条就走了,会不会有些太唐突? 华玉蓉知道她不会就这样回家,可那些人不知道。特别是那爱哭的雪儿。。。。。。 反正走都已经走了,想也没用了。不过这算离家出走么? 一想到这里方若婳忍不住笑了。 方若婳心想,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不如告诉他,看他似乎身居高位,又像个有见解的人,也许能给方若婳一些建议。 便将事情原委简单地对他说了一遍,末了愁道:“我虽然已经当面回绝了他,但不知他肯不肯就此罢休。” 方若婳跪下,淡淡地说:“妾不知。” “你不知?”他嘲讽的。 方若婳冷冷地回答:“妾只知道,陛下想要给谁罪名,都是可以的。”不知为何,方若婳极想激怒他,好换得片刻的快感。 他的呼吸声沉重,像越来越急促的风箱,方若婳豁出去地等待着爆发的那个瞬间。 然而,他居然不发作。 一点一点的,呼吸又平稳下来。他本性不是一个隐忍的人,方若婳不禁奇怪。抬头,看见他紧紧抿拢的双唇,和极力克制的表情。 “等旨意吧。”他说。拂袖而去。 方若婳像虚脱一样坐在地上,一时无力去分辨他最后抛下的四个字究竟是福是祸。 门“呀”地一声轻响,秋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忧,“十三娘,怎么了?” 方若婳摇摇头,那不重要。 “你当面回绝了他?”他似乎十分诧异,重复了一遍方若婳的话。 方若婳“哼”了一声,道:“或许有人觉得嫁给祥王会是条好出路,可对我来说,实在未必。”不知为何,方若婳觉得和他说话不必有什么顾忌,想什么便直说了出来。 他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方若婳淡淡地说:“我的母妃被他所杀,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他深深地看着方若婳,半晌不语。 方若婳顾自发了会愁,依旧无可解脱,叹口气,“哗啦哗啦”地用力拨着水。 他忽然问:“只是这一个原因吗? 这样的感觉还真是刺激。 小白突然叫起来,方若婳停下马车。 顺着小白的目光看去,大概离自己五十米之外的树上正靠着一个人,一身红衣,看不清容貌。 方若婳驾着马车继续朝前走,经过那人的时候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 酒红色的长发和那一袭鲜艳的红衣随风张扬的飘逸着,皮肤白皙极了。虽只看得到侧脸,但那挺拔的鼻子配上正闭着的凤眼,再加上那粉嫩至极的薄唇,实在是别有一番韵味。 第六百零一章 就是在意 闽星洲目光炬于一颗黑子中,“两月前父亲独身前往青木,途经神秘谷,误中了剧毒,正是这位乐音郡主救了父亲。乐音郡主是青木一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名方若婳。” 潘丞相皱眉,“明远王怎会身中剧毒?” 闽星洲不语。 “……救了大卫最有权势的人,封个郡主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住进明远王府是何故?……还有,一介小户家的闺秀怎会懂这些,救活了明远王?” 闽星洲摇头,“父亲刚回京,我并不深知此事。” 潘丞相思索,“乐音郡主现在应该快来了吧?” “的确是今日到。”闽星洲道,“父亲已经派人去接了。” 潘丞相道,“罢了,这个乐音是翻不出大波澜的。” 闽星洲眯起眼睛,“有何本事招数来了自会见分晓,我们不必担忧。” 潘丞相起身,“这个时辰,我得回府了。” “嗯,想好了。”美度娘抬起头来,笑着对徐正宁和胡炔说:“度娘自作主张,还请丞相和将军无怪!” “你说吧,一定不怪你!”徐正宁马上保证。 美度娘眸光一转,见胡炔也不反对的样子,于是大胆地说:“以前秋娘和丽卿下棋,也会遇到这样的时候,秋娘说下棋人都是自己困自己,不如收了棋子,从此不再去想它。所以我的办法是没收这颗棋子!”说着举着一枚白子,煞是炫耀的样子。 她很守礼,上前见过,十分逊谢,说什么也不肯坐下。方若婳知道大户人家规矩足,只好由着她。 洗净了手,方若婳问她:“你家桦琳近日可好?” “托十三娘吉言,桦琳很好。”她又谢过,规矩真是多,方若婳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方宫。然后她说明来意:“桦琳十分惦记十三娘,念叨了这些日子,今日特让我来相邀,请十三娘明日过去喝杯茶。不知十三娘可肯赏脸?” 方若婳自然应承。 “放开!放开……”方若婳手上越来越无力,内心无助极了,却还是期待着胡炔来救她。 他在哪儿? 她发誓,只要他出现,她便不再恨他,她会陪他到最后,一定会…… 方若婳他们之间,点点滴滴,也有过那么多事情。 如果失掉他……方若婳打个冷战,不不,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魏娘娘!方若婳想起来,步子颜前世是个医生,也许她知道这个时代还不熟悉的解毒方法。方若婳跳起,急急忙忙地找人送信去榆乐给魏娘娘。可是,所有的人都被桦琳禁足府中了。方若婳冲去找她。 闵博延的神情稍微释然,但未完全,也许他还有疑惑。 “你在担心后世的人会怎样说我?” “是。” 他笑起来,“那有什么?!汉文虽仁,赤霄虽强,一样有人说他们。众口悠悠,哪管得了这个?” 正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何况,那是后世的事情,你在意个什么?” “不!”方若婳轻轻地说,“我在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在意。” “你又要折腾什么?”桦琳问方若婳。 “我找魏娘娘帮忙……我在东宫住过,她懂得一点医理,或许可以帮忙。” 桦琳十分狐疑,“她懂医?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再说了,她能懂得比太医更多?” “姐姐!”方若婳急切间几乎顿足,“你听我一回吧,也许有用,至少无害。” “无害?”桦琳冷笑,“我怎知无害?三郎中毒的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有害无害,自由人审理明白!” 方若婳望着她,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头到脚,有如落入了冰窟。 那一瞬间,方若婳明白方若婳落入了一个圈套,致命的是,能够让方若婳解脱圈套的人,如今昏迷不醒。 上官慎赶到的时候,正是方若婳最痛苦的时候,也是方志鹊最无奈的时候。因为方若婳一直哭,他素来只和笑着的女人快活,从未遇上过这样的情况,简直不知所措。 “别哭了,爷求你别哭了!”方志鹊乞求道,“爷放过你还不行吗?” 方若婳口里念着“大人”,极力控制着自己,撑到最后一刻,只等着胡炔来救。然而出现的,却不是胡炔。 “嘭!”一声踢门巨响,吓得方志鹊马上站起身来开门。方若婳迷迷糊糊的,以为是胡炔来了。 “你终于来了!”她勉强坐起来,往前一扑,差点摔到床下。 上官慎赶紧扶住她,转眼已不见方志鹊的身影。 次日闵桦琳派人来接方若婳。换了另一驾马车,这次是乌黑的两匹马,只有鼻梁上雪白的一道。连车夫都仪容秋安整,目不斜视,十分守礼的模样。 车行得果然不远,约摸两三条街光景,方若婳听见外面开启大门,门轴“呀呀”的声响。马车自门上直接驶入,到内园外才停了下来。 闵桦琳竟亲自迎出来,携方若婳的手一同进去。 厅堂布置得十分得体,奢华得恰到好处。方若婳他们相对坐在榻上,身边是一整溜的大窗,花格扇上蒙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若有若无的霞红色。 “可算得闲了!”闵桦琳向方若婳笑着,还是旧时模样,带着几分天真的爽直,“天天念着请你来喝茶——我还怕你已经忘了我呢。” 徐正宁柔美的脸上微露诧异的表情。方若婳看着他,对度娘满是赞许。 胡炔凝眸,看了看美度娘,朗声笑道:“好!好一个‘收了棋子’,不愧为秋娘的高足!”转头看向徐正宁,“将军以为如何?” 徐正宁将目光从美度娘脸上转回来,赞叹一声:“果然妙招!” 上官慎从外面进来,两根虎须在颊边微翘:“启禀丞相、将军,采莲的小船已经备好了!” “采莲?”美度娘有些诧异,“丞相大人今日该不会是要采莲吧?” “时辰尚早,为何潘相如此急?”闽星洲问。 潘丞相道,“府中约了圆修大师诵读佛经,可不得误了时辰。”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实不相瞒,夫人与小女文倾缠绵病榻许久。” “早就听闻潘相疼爱潘小姐,如今看来,当真如此。”闽星洲道,“潘相欲扶持星洲,星洲深感有幸,不过,若是将潘小姐一生幸福赔在星洲身中,星洲恐怕……不能受。” 潘丞相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七少乃龙章逢姿,小女仰慕已久,我亦觉小女见识短浅,难与七少相娉,七少放心,待小女病好,定叫她收了心。” 闽星洲道,“潘相言重了,令爱才貌出众,定能觅得一位良婿。” “老夫先行告辞。” “丞相慢走。” 第六百零二章 我自然不信 闵博延忍笑道:“它却是公的了。” 方若婳失笑。“好啊。你又捉弄我。” “这回是你自己钻的套子。可不赖我。” “不赖你赖哪个。” 方若婳凑过去。在他肩上轻敲了几下。 “什么怎么办?”明知方若婳的意思,美度娘故意落后几步,左顾右盼起来,见一只小白猫突然从街对面的柳树下溜出来,正摇摇摆摆地走向自己这边,样子娇慵而可爱,惹得她童心大发,竟蹲下身去招它:“猫咪过来,过来……” “我自然不相信,我三弟不会做那样的事!” 华无缺却道:“大哥,但他们说我私去丫鬟的房间却是确有其事,我也不想分辩什么,我的确喜欢方若婳这丫头,你就派她来伺候我吧。” 绮梦一震,脑子嗡嗡作响,他竟然当众说他喜欢方若婳那丫头!他真的喜欢那丫头!随即气恼:她除了长的美还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三公子对她念念不忘? 华无缺沉声道:“快去!”带着某些威胁的味道,秦俊风无奈,只好应命而去。等人来了,他和方若婳逃走的先机已失,能不能在萧博裕发现前逃出去就难说了。 严捕头先秦俊风一步来到此处,见了华无缺,奇道:“华公子怎么也在?” 华无缺方方道:“方若婳随方夫人到此,被贼人一并捉去了!” 方今雨要出家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方若婳被张老夫人留在府中好几天却是人尽皆知的,一听有方若婳的事,忙吩咐道:“快到节度使大人的府上告诉老夫人!”那人忙应声而去。 方夫人看着华无缺,方笑道:“华公子倒会做人!” 谷蕊公主看起来如往日并无不同,她不善言辞,从前也只有和她母亲话语多些。赵王妃自是一番驾轻就熟的女主人姿态,款待得她处处周到。 谷蕊公主有些微的局促,坐了和方若婳他们说话,只是闲谈,好像她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如此。互相的问候就花去很久,全是废话。好在赵王妃很会找话题,不愁冷场。 她的女儿的失踪于他而言却成了好事,怎么不叫她心里不平?华无缺没有理她。秦俊风带来好些人随后赶到,将伤者死者抬了回去。庵里那三个尼姑自方府的人寻来了以后就被赶到一个小偏房里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这时也被严捕头的人捉了出来,带到城里去做个证词。 方若婳硬起心肠回答:“现在你见到了。”可是方若婳的心肠还不够硬。不能对他直接说:“你走吧。” 晴婉替方若婳说:“李二郎。十三娘该歇息了。” “哦……好、好。”他魂不守舍地回答。眼睛并不在看方若婳。他直盯盯地看着坐榻。直起身。眼看要下坐榻。忽然又坐回来。 “十三娘。”他下定了决心的。“如果我说。请你和我一起。。” “二郎。你真是喝高了。”方若婳轻笑。“。。小心酒后失言。” “为什么。” 不多时就就走得干净,留下来照应此处的捕快请华无缺和他们一同回去,华无缺可是萧博裕身边的红人,再出点什么事,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就不够掉的了。华无缺道:“你们先走吧。”那捕快还要说什么,看华无缺面色凝重,便不敢多口了。等人都走光了,秦俊风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现在可如何是好?” 别的少年十五岁的时候还和父母亲撒娇,他却找到了舅舅裘明煦,要舅舅带着他,给他一份事做。少年梦还没有做完就在官场上打滚,他是节度使的外甥,别人自然卖他三分面子,背地里推搪阻挠,黑心使坏不在话下,混到今天的地位人人只见得风光无限,谁知道其中的凄寒呢? 萧博裕已经八年没有和方今雨好好说过话了,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瞧,据说他从不沾青楼女子,但他的床第间从来不缺女人,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在他看来和娼妓也是无异! 可怜方今雨还念着她的萧哥哥的好处不肯忘怀,还幻想着自己是那个拉着萧哥哥的衣袖玩耍的小女孩,还想着那小时候的誓言,非君不嫁呢!如今方理群是进退为难,萧飞扬倒是满意今雨当他的儿媳妇,但是依萧博裕的性子,今雨嫁过去哪里还有幸福可言? 听萧飞扬说,萧博裕怎么也不肯成亲,方理群倒希望他拖的越久越好,等今雨再大一点,借口说等不了了嫁了出去倒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今雨这孩子看起来温柔平和,却是倔强的很,一门心思认准是嫁萧博裕了,要她另嫁他人,只怕她想不过弯来。 现在也无法可想,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仔细想想其实貌美也算是了不得的大事,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貌美的女子?若真有说不喜的,只怕是自惭形秽般配不起看不住吧……绮梦眼眶湿润,却是流不出眼泪,只是愤愤然。 华璞瑜道:“再说吧,你也十八了,是该娶妻了,有妻子给你打点,到时候你爱要哪个伺候就要哪个,我不管你。” 华无缺有了妻子,什么流言都站不住脚了,就是真有丫鬟要勾引他,他若喜欢就收为妾侍,也没人能说什么。 华无缺听罢愣了一愣,道:“我早说过此生不娶,大哥怎么又重提旧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时候的营生,还提它做什么?” 华无缺方笑道:“大哥要真是这样想,还不如先给自己操办了!大哥心里又岂是不明?我们华家被生生困在这活棺材里永无出头之日!传续香火的事就拜托大哥了,三弟我可不愿意自己的后代如我一般在这个鬼地方,生不得死不得!” 华弘骅惊慌地看了一脸铁青的华璞瑜一眼,忙拉了拉华无缺的衣角,低声道:“三哥……”华璞瑜怒道:“你说什么,大逆不道!” 夕阳远远地悬在天际。失却了白日的明耀和灼热。像颗硕大的鸡蛋黄。风里面掺杂着人声。可是那样遥远。方若婳心里想着该回去了。然而贪恋这样的安静。又舍不得开口。 闵博延问:“若婳。你在想什么。” 方若婳回头看看那马。随口道:“我在想。你年轻的时候。马一定骑得更好。” “那是自然。”闵博延笑道。顿了顿。忽又问:“你想不想自己骑一圈。” 方若婳当然想。却又有点紧张。“方若婳行吗。” 闵博延看了方若婳的神情。大笑。“刚才的本事哪里去了。想也没想就要一个人上马。现在有人护着你还要害怕。” 方若婳嘴硬地说:“哪里害怕。我骑给你看。” 第六百零三章 最大的威胁 死去的夫人和大夫人之间的那些事情,方良平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老嬷嬷的出现,成为了大夫人目前最大的威胁。 “我想起来了。这些老嬷嬷的确是原夫人的陪嫁嬷嬷,可是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在原夫人死后两三年,她就因为盗窃罪名,被赶出方家。一个有着偷窃历史的人,不干不净,她的话谁敢相信。这都过去快二十年,她说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是她胡编乱造的。万一她是因为当年我赶走她的事情而怀恨在心,故意的出来说一些胡话污蔑我,我又该去找谁说理去。” 说罢,大夫人轻轻的瞥一眼方良平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一点,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半,只要方良平相信了自己,剩下的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方若婳的讽刺都写在脸上了,姚听兰还是一副微笑的模样面对方若婳。声音也是温柔的不像话,“方妹妹误会了。我是看到方妹妹觉得亲近,就想要和方妹妹套个近乎。看来是我用错了方式,方妹妹不要见怪,你要是不愿意喊我一声白姐姐,那就算了。反正你这个方妹妹我是承认了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姐姐我。” 拿出自己的绣帕,淡定的绑在伤口的位置,这一动作下来,方晓燕的脸上没有一点的疼痛带来的狰狞。脸上的表情淡然的,让司南浮云都在怀疑,这个方晓燕是不是傻了。 “这把匕首,是我多年的珍藏。觉得很适合殿下的气质。这次拿来,就是想着送给殿下当做礼物。看到殿下使用的非常得心应手,我就放心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小意思。只要殿下能喜欢我的礼物,我就高兴了。” 大夫人在心里面告诉自己,不要和方若婳计较。但是这胸口的气,真的是憋得难受。 “方若婳,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你。但是,今天,我确实是带着诚意,来请你了解一下嫁妆的进程。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对我稍微的和颜悦色一点。这难道是能要了你的命吗?” “礼物?本王不需要。下次要是在遇见你行凶,就不是斩断手筋这么简单的了。” 司南浮云丢到匕首,黎竹赶紧地上手帕,司南浮云狠狠的擦手,手上的一层皮都要被擦破了。 一想到如果刚才来的是方若婳,方晓燕这一刀下去,会要掉方若婳半条命,司南浮云的火气就蹭蹭的往上冒。对方晓燕的厌恶,更加深一层。 丢掉手帕,司南浮云越过方晓燕,做到椅子上。 “你来做什么?” “姚小姐说话的时候还是要看清楚场合,不要胡乱的承诺别人。你能不能遵守承诺姑且不论。要是你的承诺被别人听到,误会了姚小姐的意图,可是没有人会像姚小姐那样善良的心肠,帮你解释给别人听。” 方若婳说话,没有指明,但是方若婳知道,姚听兰的心里面一定是听懂了自己的话外音。 “方妹妹真聪明。原来以前我和方姐姐都看走了眼,方妹妹的伪装真的是高明。就是不知道方妹妹师承何人,能不能介绍给白姐姐我认识认识。我也想要方妹妹的这等本事,这些日子,我的皮肤都不好了,方妹妹教教我,如何正确佩戴面具,如何?” 姚听兰一个女人,看着如此发情的方若婳,都有些受不了。 为了缓解自身的燥热,方若婳不断的在挣扎。头上的发饰,耳朵上的耳环,全部都被方若婳弄掉,散落一地。乌黑色长发,泼墨一般,倾泻而下。调皮不规矩的某些发丝,粘在皮肤上,黑色,绯红色和白色,这些颜色的重重叠加,使得本就耀眼的方若婳,格外的妖媚。 方晓燕得到消息,立刻小跑到了三层。一上来,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方若婳。 “你也有今天。” 方晓燕得意的看着方若婳,憋在胸口的闷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事情的发展,打方若婳一个措手不及。体内紊乱的气息,不断加深的红色,还有那脑袋中嗡嗡作响的声音,方若婳张张嘴,想要发声,可是嘴巴里面发出来的是娇喘。周围的粗壮大汉,看方若婳的眼神立刻就变得不一样。那是野兽看着猎物的眼神,志在必得。 “把你们的眼睛给本小姐闭起来。本小姐的亲妹妹,岂能是你们这等粗鄙之人,可以觊觎的。再看,小心我把你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那姚小姐看来要失望了。因为我的师父不接受阴险狡诈之人的拜师。我要是把姚小姐引荐到了我师父的面前,只怕姚小姐会有去无回。到时候,我可是不好向白大人交差的。为了我的小命和姚小姐的小命着想,姚小姐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没有了性命,有了再好的面具也没用。” “你们在说什么废话?船来了,我们该上船了。” 方晓燕听不懂方若婳和姚听兰的对话,心中觉得烦躁,语气不佳。 姚听兰微笑,“方妹妹,上船吧。” 大夫人的话,说的在理,不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被大夫人所蛊惑。 可是在场的人中,有一个当事人,面对着被大夫人扭曲的事实真相,老嬷嬷气的浑身颤抖,站立不稳。 颤颤巍巍抬起手,老嬷嬷指着大夫人的鼻子,张口就骂:“你这个女人说话,敢不敢摸着自己的良心。我偷窃?我偷窃。要不是因为你容不下我,我怎么会撇下死去的小姐,和还是幼童的小小姐,被赶出去方家。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对天发誓,说,我偷窃的罪名不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敢不敢!你敢不敢!”老嬷嬷面带怒色,“你不敢发誓,我敢。” 方晓燕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松一口气,可是方若婳却觉得,方晓燕这话背后的意思,才是今天这场戏的重头。也是方晓燕最终的目的。 “方若婳,我今天给你找来了百里郡最好的小倌儿,技术虽然不够好,但是也不差。我向你保证。这一天,会成为你毕生难忘的经历。相信我。” 方若婳慌乱摸到一根簪子,把尖锐的一头朝向自己,用尽力气,对着自己的大腿扎下去。死死的扎进去,鲜红色的血液,沿着方若婳的大腿往下流,染红了衣服。强烈的疼痛感,让方若婳的神智得到了短暂的清醒。 说着,老嬷嬷五指并齐,指天发誓:“我,用我剩下的寿命在此发誓,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干过那种偷窃的卑鄙事情。如果我说谎,就让我死在当场。” 第六百零四章 欺人太甚 “那需不需要我去买什么药材回来,那茶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万一——” “不是茶的问题,我自有主张。你不用再管这事情了。黎竹回来之后,跟着黎竹,把黎竹的本事全部给我学回来。少一样,我可是不会饶了你的。” “知道了,小姐。” 大夫人的试探,没有止步于此。这些日子,大夫人几乎成为了桃花阁的常客。花样也是百出,穿衣服的风格,吃饭的习惯,喜欢吃的菜品。最让方若婳觉得忍无可忍的是,大夫人居然派人来偷看自己洗澡,就为了确定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以前的伤痕。 大夫人的疑心,方若婳从一开始重生的时候,就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大夫人的动作会这么的快,而且也这么的明显,感觉就是不怕方若婳发现似的。 “夫君,你就不好奇我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好奇?” “就因为我说出来事情真相,你连自己刚才说的话都不承认了。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不惜自己否定自己,都要拉我下水。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邀请你游湖,刚才我只是为了气你,胡乱说的。” “哇”,又是一口血。 “是不是我死在这里,你才愿意承认?” 方若婳冷眼看着惊慌失措的方晓燕。 这社会,本来就是弱者说理的地方。方若婳的遭遇比方晓燕更加值得同情,大家的矛头自然而然的从方若婳身上转移到了方晓燕的身上。完全忘记了前一秒,他们还在斥责方若婳的不对。 这个转换,方若婳察觉到了,但是方若婳没有说破。 不管现在的司南浮云,对方若婳说出的话,带着几分的真心,不可否认的是,此时的方若婳很喜欢这种温暖,十分贪恋这种安全感。 一年的流浪,方若婳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也渴望着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温暖。 “殿下。” “要喊夫君。” “夫君。” “我在。” 三四月份,正是春暖花开之际,阳光驱散寒冬的冰冷,树梢枝头,各种新芽,接连而生。时而起的一阵风,也是温和的。春风过去,带来万物新生的气息,吸一口气,真叫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大好春光里,郎才女貌的一对儿,肩并着肩,互相依靠,为这美好春色,更添一份喜悦。 “夫君。” “我在。”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随便占我的便宜。” “方良平,你不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我不在乎。你护着这个女人,我也不介意。但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被这个女人暗地里全部私吞。这笔账,我一定会要回来,而且是连本带利息的全部要回来。” 方良平不明白方若婳在说什么,以为方若婳又是在故意的找大夫人的茬,舒缓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你什么意思?你娘刚生下你就死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死人,能留给你什么东西。而且,十八年过去了,我怎么就一直不知道你娘给你留有东西?夫人当初为了你娘的后事,日夜操劳,这么有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屑于要一个死人留下的东西,你要无理取闹,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泼脏水,算是什么。” 戏要做全套,方若婳不停的对司南浮云眨眼睛,那飞出去的眼色,都能够连起来围着百里郡走一圈。 “方若婳,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方晓燕,你自己搬着自己的手指头算一算。从小到大,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哪一次不是你先没事找事的。我都是正当的防卫,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要讲理的。说道讲道理,你自己在心里面问一问自己,你有多少次是占理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讲点道理,我们之间也不是不能好好的说说话。” 司南浮云把方若婳圈在自己的怀里,“本王不喜欢和外人待在一起。以前一个人吃饭,是因为身边没有内人,现在本王有了王妃,就不会一个人吃饭。所以也就更加不会和别人一起吃饭。大夫人那点小心思,还是留着想一想怎么把王妃的嫁妆补齐。王妃的嫁妆以后可是要抬进本王的王府,本王对此也是非常关心的。” 似乎觉得警告给的还不够,也或许是绝对黎竹太清闲了,这一次也不忘记把黎竹推出去当炮灰,“黎竹,为了本王和王妃,保证本王和王妃不吃亏,这一次嫁妆的事情,你要全程陪着老嬷嬷,辅助老嬷嬷把嫁妆全部给本王要回来。” 黎竹心想,自己可以拒绝吗?答案是不可以。 “属下遵命。属下一定会好好的辅助老嬷嬷要回来王妃所有的嫁妆,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方若婳冷漠的一“哼”,对方良平的维护表示不屑:“我诬陷她,我能够诬陷的了她。方良平,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在你的心里,我的本事比大夫人的本事还要大。此处真的是应该有掌声。”方若婳自己“啪啪”鼓掌两声,“我娘早就知道了你和大夫人之间的苟且之事,早就对你心灰意冷。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我的外祖父家,耗尽全族家产,为我娘准备了一套无价的嫁妆。我娘知道了你的龌龊事情之后,就把这份嫁妆全部留给了我。由于我娘走的突然,嫁妆就被全部留在了生前居住的桃花阁。我刚才询问过殿下的下属黎竹,他告诉我,他亲眼所见,桃花阁早已是徒有其表。怎么就这么的巧,大夫人好没有住进去桃花阁的时候,嫁妆都在,大夫人一住进去桃花阁,嫁妆全部都消失了。如果不是大夫人做了贼,我还真的是想不到别人。” 方若婳是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此话,眉眼带笑,看不出来有任何生气的痕迹。 司南浮云可是不这么认为,立刻马上缩回自己不安分的手,后退两步,大喊一声:“是我错了。王妃不要生气,下次不会了。” 一本正经认错的司南浮云,逗乐了方若婳。 司南浮云的手里,方若婳柔顺的长发,调皮的来回不停动。 方若婳仰着头,看着司南浮云俊美的脸庞,“按照你的做事风格,你来百里郡之前,肯定会提前调查我的身份。可能有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都能被你找出来。不对,应该是王上把我赐婚给你的时候,你应该就会调查过我的。” “所以呢?” 司南浮云的手,摸不着头发,就改去摸方若婳的脸蛋。方若婳的脸蛋很滑,像是刚剥开的鸡蛋,摸着很舒服。 第六百零五章 肯定会尴尬 对着司南浮云甜甜的一笑,语气里也是全所未有的轻松:“夫君,你第一次来百里郡,我怎么说也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别的我暂时也想不到,既然是出来了,我就带你在百里郡好好的逛一逛。虽然我这个导游,也是第一次逛百里郡。但是也不会差的。” 司南浮云走到方若婳的身边,自然的牵住方若婳的小手,方若婳的手顿一下,随后就释然,任由司南浮云握着自己。 “那是我的荣幸。” 司南浮云牵着方若婳,担心方若婳会跟不上自己的步子,还刻意的缩小自己的步幅。方若婳和司南浮云并肩行走,一点都没有感觉不舒坦。 这一点细微的举动,在方若婳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发现了。方若婳暗自偷乐,也没有说出来。自己知道就行。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说出来的话,肯定会尴尬的吧。 百里郡地处中原偏西的位置,是殷国和月氏接壤的地方。可能是沾到中原的福气,也可能是大周和月氏的关系好的缘故。百里郡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郡县,却是殷国和月氏通商,互相往来的一个重要枢纽。 不算宽阔的四条街道旁边,店铺小摊整整齐齐的分布。各式各样的布匹,物件,器皿,珠饰,琳琅满目,倒是叫人目不暇接。 方若婳和司南浮云的样貌,气质都是佼佼者。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之间又是粉嫩嫩的气泡。想叫人不注意到,都是难上加难。 “我的丫鬟怎么样,那是我的事情。这点小事情,就不劳烦夫君操心。姝惠再怎么不好,至少知道来告诉我这个主人前方的消息,不像黎竹,出了事情,只会尴尬的站在一边袖手旁观。脸最起码的汇报也做不到。” 知道方若婳的性情,司南浮云知道这是方若婳在和自己置气。为了让方若婳消气,果断的出卖了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黎竹,“王妃说的对,黎竹该教训该教训。” “小姐,你误会了,黎竹侍卫不是这样的。其实还是黎竹侍卫叫我来***的,不然的话,我现在还在仓库门口干着急呢。你误会黎竹侍卫了。” 糟糕,过火了,自家王妃生气了。司南浮云收敛玩笑,继续把方若婳圈进自己的怀里,温柔的安抚方若婳,“都是我的错。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女人,我们就把这个女人乱棍赶出去。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就把这个女人的双腿打断如何,这样子,她一辈子都下不了床,就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惹得你生气。” “留着吧。” “我听王妃的,那就先把这个女人的双腿先留着。王妃什么时候想要,我随时为王妃要了这双腿。” “以后再说吧。” “好的。王妃不要不高兴了。看着你皱在一起的眉头,我的心非常不舒服。”司南浮云的手按在方若婳的眉头上,小心翼翼的抚平褶皱,“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上心,我不懂得该如何对一个人好,我知道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王妃,你多一点耐心好不好,我真的在努力学习,给我一点时间去学着对你好,好不好?” “方妹妹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不会。” “那就何必多此一问呢。” 方若婳两手一摊,“我还以为姚小姐会不按套路出牌。看来我想多了。” 游船缓缓开动,在宽阔的湖边上航行。 湖面平静的像是一面大平面镜子,没有一丝的波澜。往湖中心驶去,那里的湖水真亮,像一块无暇的翡翠一般,闪烁着美丽迷人的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百里湖变得波光粼粼,两岸高耸的山峰,倒映在清粼粼的湖水里,映衬得湖水更加蓝,山峰更加的绿。 方若婳上到三层,站在最边上。享受百里湖带给自己的片刻宁静。 渐渐的,百里湖面上刮来微风,吹乱了方若婳的发丝。 在这微风的吹拂下,方若婳要沉醉在百里湖的魅力中。伸出手来,方若婳仿佛可以触碰到似翠镜的湖面,微风从方若婳的手指缝间穿过,丝丝凉意由指尖传递到心头,一扫心头的闷意,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不知道什么时候,姚听兰和方晓燕也上到三层。 “这百里湖,只有整个内陆湖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可是这百里湖的风景却是首屈一指。今日的天气很好,阳光也不耀眼,风也不热,是最适合游玩的。” 方若婳心疼在自己面前脆弱的司南浮云,主动握住司南浮云的手,“我答应你。我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的时间,我的心,没有看上去那样子的坚强。我可以给你时间,可以等你学会,你也要记住一点,不要让我失望,不要欺骗我,不要把我弄丢了,一旦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要和司南浮云说这些,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司南浮云显然也是被方若婳突然的伤感吓到了,但是司南浮云很快的就反应过来,把方若婳紧紧的抱在怀里,告诉方若婳,“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向你保证,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不会让你难过。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姝惠只是为黎竹说一句公道话,顺便的也能让自己不要被司南浮云的冷气所伤。可是,这话说完之后,姝惠就后悔了。因为她好像得罪了自家的小姐,咕嘟咕嘟冒出来的寒气直接把自己冻死在当场。 姝惠都快哭了,“小姐,我去仓库看看情况去。” 说完之后,也不等方若婳指示,一溜烟跑出去。 司南浮云自然是也不会留下来,承受冻死人的寒气,笑着说:“王妃的丫鬟**的很好。很棒。我也去看看仓库的情况去。王妃赶紧跟上。我们仓库见。” 黑着脸,方若婳整理之后,去了仓库。 仓库的门口可真的是热闹。该来的都来了,戏真足。 “既然钥匙丢了,那就直接砸锁,脸畜生都懂得的道理,大夫人有什么不理解的吗?” 一路走来,两个人不少被人行注目礼。 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无所谓,方若婳身为女儿家,此刻倒是收敛起来浑身的刺儿,像个深养闺中的千金小姐,脸颊飞上一片红晕,借着司南浮云作为挡箭牌躲起来,却是引来大家更多的注视。穿过主街道,司南浮云搂着方若婳走进一家酒楼。进入包间之后,这才是清净下来。 躲进包间的方若婳,就像是一条得水的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活跃的像个得到糖的小孩子,毫不做作的样子,让司南浮云觉得眼前一亮。 “这家酒楼在百里郡的名气还算不错,有没有想吃的?” “我不挑剔,什么都可以。你决定吧。” 第六百零六章 不要管我 大夫人很好的抓住了这一点错觉,毫不留情,冷言说道:“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方若婳,你怎么就这么着急的为方若婳开脱。要不是你们心里面有鬼,怎么会轻易的就被我给炸出来实话。还敢在这里狡辩,你们还有没有把方家放在眼里,把老爷放在眼里!” “我,不是。” 啪啪啪。 接连三次鼓掌声,大家的视线被方若婳高举起来的双手吸引。 “看来我要是再沉默下去,就要被大夫人反客为主,诬赖成为以下犯上的千古罪人。” 方若婳出来,大夫人很兴奋,在场也就方若婳值得自己动脑子。 “方若婳,你找来的证人,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就在刚才,她已经不打自招,把你们之间那些龌龊的勾当和盘托出。你就算是站出来又如何,难道你是要站出来杀人灭口的吗?” “大夫人,我觉得自己刚才就鼓掌了三次,实在是太对不起你。” “你什么意思?”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狗仗人势,故作姿态,反客为主,虚张声势。我真的是十分的钦佩你,你的口才,你嚣张的气焰,你的一颗七窍玲珑心,都让我为之倾倒,为之感慨。以前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娘聪明绝顶,却还是斗不过你,被你气死,被你不动声色的葬送了一生。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和你比起来,就算是天下大儒学者也不及你的一半。朝堂辩论的时候,你真的应该出现,绝对可以一击毙命,舌战群儒,大获全胜。” 回到方家,方若婳先去了桃花阁,也就是生母死前的院子。 只是穿过回廊,微微的靠近后院,就能够听到人来人往,搬东西和打扫院子的声音,杂乱无章,听得方若婳的耳朵很不舒服。 到了门口的位置,方若婳最先看到的是黎竹,黎竹也注意到方若婳的到来,朝着方若婳走来。 “属下见过王妃。” “我听到夫君喊你黎竹。” “黎竹是属下的名字,王妃以后称呼我黎竹就好。” 黎竹和他的名字很像。一身青绿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根六孔竹笛,甚至是就连黎竹束发用的簪子也是竹子做的。 “王妃,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来问,你来回答是,或者否,别的答案不算,而且要大声哦。” “好啊。” 司南浮云总是能制造惊喜,这一次方若婳很很期待。 “你是方若婳吗?” “是。” “你是司南浮云的未婚妻吗?” “是。” “你愿意做九殿下的王妃吗?” “愿意。” 姚听兰依旧是微笑面对方若婳,可是这一刻的微笑,让方若婳觉得脊背发凉,后背上的冷汗往外一直的冒。 “姚听兰,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大夫人把请帖送到方若婳手上,就是笃定方若婳一定会忍不住好奇,跟着自己去百里寺。只要方若婳去了百里寺,那么方若婳就逃不开身败名裂的下场。 “晓燕,你这些日子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就连你娘我都不能告诉吗?” 方晓燕这几天的状态一直很不对劲,大夫人瞧着也是心中担心不已。也曾经尝试过好几次去和方晓燕谈一谈,但是都被方晓燕狠狠的拒绝。最后,逼得急了,方晓燕干脆就不见大夫人。从早到晚,就呆在自己的房间,要不是每天会有丫鬟给方晓燕送吃的,大夫人都要怀疑,方晓燕是不是死在自己的房间。 “我没事,你就不要管我了。方若婳呢,你不是说方若婳看到了请帖,会去的。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人呢。” 面对大夫人的关心,方晓燕表现的很不耐烦,一个劲儿的关心方若婳的动向。 这让大夫人觉得很不舒服。 “没什么,无非是一种可以让你意乱情迷的东西。这东西,遍布各处青楼,没什么稀奇的。” 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跑的。这药效,这反应,就是春药。 方若婳知道姚听兰给自己的水里面有问题,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姚听兰如此的胆大妄为,居然给自己下春药。 也不知道,姚听兰在水里面下了多少的药剂,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方若婳全身燥热,四肢无力,像一只软脚虾,瘫软在船板上。白皙的皮肤,被不断胀大的血管撑起,绯红色瞬间席卷整个身体。毛孔位置流淌出来的汗液,挂在皮肤上,晶莹剔透的。显得格外的诱惑。 姚听兰一个女人,看着如此发情的方若婳,都有些受不了。 “那我们同居吧。” “好啊。” “太好了,王妃答应了,整个百里郡的人都听到了,王妃可是不能反悔的。说话要算数。” 司南浮云急促的样子,还有话语里的高兴,让方若婳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 同居就同居吧。 “刚才我耍了自己的小算计,王妃,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从此就不搭理我。从小到大,我因为自身的遭遇,被所有的人孤立,所有的人都害怕我,都看不起我。这些我都可以不介意,可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最亲近的王上,看我的眼神,也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仇人一样。” 方若婳一时好奇,就多问黎竹一句。 “名字很好听,和你非常的相配。你很喜欢竹子?” 问出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似乎很不妥当,尴尬的解释:“我只是好奇问问,你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黎竹恭敬地回答方若婳的问话,语气里没有一丝的不敬:“属下对竹子比较偏爱而已。王妃有什么问题吗?” 方若婳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的,看到你一身的打扮,再听到你的名字,是个正常的人,都会好奇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黎竹再一次恭敬的回答方若婳:“属下明白。” “你,你,你胡说八道。” 方若婳双手一摊,疑惑不解:“我胡说八道?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句句是大实话,大夫人说我胡说八道,这不知道从何说起啊?刚才面对老嬷嬷,大夫人义正言辞,正气凛然,把我和老嬷嬷之间那肮脏不堪入目的交易,细细拔出来,那个时候的大夫人威风凛凛,英姿飒爽,那叫一个精彩绝伦。怎么到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这里,大夫人的嘴巴就结巴了呢?” 方若婳敲一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大夫人这是嘴巴累了,说不动了。对不对?” 第六百零七章 全是为你 太危险了。 这女人是什么人。 方若婳正抓着一只螃蟹腿吃的满手是油就听到门外来人通报。 “罗薰公主到。” 除了她和夏亦平,所有人都行了礼。 “亦平你回来了。你是什么人?见了本公主为什么不行礼?” 一见坐在夏亦平旁边吃的正香的方若婳,那女子带着笑的脸利马就拉了下来。 一袭鹅黄色碎花长裙,长发用金钗盘起,尖尖的脸,带着双眼皮的大眼睛看着方若婳,眼里满是怒意。 “你说我么。” 方若婳咽下口中的蟹腿肉,喝了一口水,左右看了半天。 “大胆!” 这下方若婳倒是有些不满了。 什么毛病? 怎么大官小官都喜欢说这两个字。 “说的就是你。你是什么人?” “哦,我叫方若婳。” “我在问你话。” 夏罗薰走到方若婳身边鄙夷的看着眼前这个吃相难看到了极点的女子。 “你问我什么了?亦平府上厨子做的螃蟹太好吃了,改天厨子借我用用。” 说着,方若婳又抓起一只蟹腿。 夏亦平也不说话,笑着看着方若婳。 “你!来人,把这不懂礼数的臭丫头关进大牢。” 夏罗薰气的直跺脚。 即便是皇上也没这么跟她说过话,这女人,这女人简直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罗薰。”夏亦平淡淡开口。 “你要把我安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气跑么?” “谁要做你这破房子的女主人。臭美。” 方若婳叹口气,“皇后都告诉我了。” “那么你……在意吗?”他问。 “我不知道。”方若婳说,过一会儿否认,“不,我不怎么在意。” 是真的,方若婳惊奇地发现,方若婳居然真的不怎么在意。 方若婳好似彻底堕落成这个时代的女人了。 “我本来希望是你,真的。”他重重地叹气。 方若婳抱他紧一点,“没关系。”真的很傻,但是他说这样一句话,方若婳仅存的一点委屈就烟消云散。 过一会,方若婳又说:“博延,我觉得不是赵王妃。” 他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意思,叹口气说:“是。那日我急痛攻心,一时没有想明白。” 方若婳没有再问会是谁。总不外那几个人,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 很快东宫上上下下就明晰方若婳的地位,这不消任何人开口,在皇宫生存,这几乎是一种必须的敏感。 “能容她这样一直快乐下去的人。”方若婳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没有一件事。在方若婳心里能够这样明确。贫穷富贵都不要紧。方若婳只希望宝宝快乐。一辈子快乐。也许这是做母亲的奢望。但方若婳会尽方若婳一切的能力去实现。 依童应声而去,方若婳见他忙也就没再问下去,他留给她的背影总是匆匆忙忙的,方若婳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了。他总是忙,总是有太多不足为女人道也的情由,他的事从来不告诉她。虽然现在的生活比他们在她的家乡时富足得多,但是方若婳还是怀念那段时光,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多的秘密,他们坦诚相待,便是不见面,心也是在一起的,丝毫不觉得遥远,而如今…… 方若婳心头忽然盘旋两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不错,正是如此,悔教夫婿觅封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若婳默念道:华无缺,你总说定要有一番的功名方娶我为妻,不让我受委屈,却怎知那非我心头所爱? 贺光远来时已是二更时分,粮店早空无一人,只有华无缺凝眉在灯下看账目,见了他,叹道:“陈总管怎么来得这般晚?” 贺光远作了一揖,道:“萧公子酉时才放小人出来,回家洗干净了才敢来见公子!” “萧公子也派人问了你其中的缘故?” 方才他们在山石之后,华无缺等并没有看到,只听一声痛呼,赶过来时只见宁轻尘的剑断在一旁,宁轻尘握着手泪眼汪汪的在那里。 飞月忙上前扶住了宁轻尘,慌道:“小姐,你怎么了?伤到了哪里!”未等宁轻尘回答便骂秦俊风:“你怎么欺负我家小姐!” 宁轻尘忍痛道:“不关秦公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 “不能再假装从外地运来么?” “如今处处缺粮,粮食刚从地里起出来就被人抢购一空,哪里还有进粮的地方?这货物进出莫不要过萧公子的眼睛,如何瞒的过去?就是要转卖外地,咱们韦氏的生意向来是有进无出的,萧公子定要奇怪。”这下他可算看出点玄机来,原本以为萧博裕如此大力的帮助华无缺是因为华无缺是他的旧友,坐了几天的牢终于把脑子给坐活泛了。 愉倪叹息。“十三娘。你知道吗。方若婳好生羡慕宝宝。” 方若婳留神盯了她一眼。她神情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又不像寻常的感慨。方若婳有所指地回答:“天下所有为人母的。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她浅笑。“皇后也是这般疼我。” 她在背后。称呼她母亲“皇后”。连方若婳都替她们母女悲哀。 方若婳不晓得怎么给她解释。爱的方式会有很多种。她母亲的方式只不过与方若婳不同而已。 “十三娘。曾经有一段时间。方若婳因为皇后的关系。并不喜欢你。我觉得皇后之所以不快活。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赵王妃与方若婳,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 她时常请方若婳一道去喝茶,说来因为都是南方人,方若婳他们于此道颇有共同语言。她于书画也有造诣,更不愁没有话题。何况后宫从来不缺无伤大雅的传闻和八卦。若非方若婳他们之间共享着一个男人,也许方若婳他们真的会成朋友。 方若婳看得出来,至少眼下,她绝无与方若婳交恶的意思。ok,方若婳也没有。 是,方若婳是对闵博延每月里一半日子住在赵王妃的丽正殿介意,方若婳做不到视若无睹,但是,方若婳记得他说过的那一句话“臣此生已注定负阿赵,臣不能再负若婳。” 他赌上皇太子之位,说这句话。 方若婳边吃边说,夏罗薰气的直发抖。 两年前她遇见了夏亦平,便一见钟情,皇帝哥哥也说要亲自为他们两个主婚。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一付要上天的样子,竟然还说安王府破。 夏亦平伸出手搂上方若婳的脖子。 “我再盖栋更好的府邸给你。” “夏亦平是我的。”夏罗薰压住心里的怒气,看着夏亦平缓缓的说。 方若婳也不理她,拿出锦帕擦擦手,又开始啃骨头。那吃相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罗薰,玩够了就回去吧,你的皇帝哥哥会着急的。” 第六百零八章 我听不懂 华无缺只是长的好看了些,人又冷又傲,哪来的优点了还。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 突然想起苏云,方若婳冷笑一声。 小小宰相之女就敢跟我玩?让我和华无缺吵架的帐,待本郡主回了宫再跟你算。 付向看这方若婳这样的笑容,突然感觉一丝冷风吹过。 “霜影干的好。” 摸了摸霜影的头,方若婳跳上马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个那谁倒底是谁,为何要把她的若婳伤成这样,如果让他找到那个那谁一定杀了他。和泽跟若婳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定知道那个那谁是谁。 鹏鹍和和泽见任高翰一直不说话也不敢开口。任高翰转过脸看了一眼鹏鹍,然后看着和泽问到:“和泽,若婳嘴里的那谁是谁?” 和泽见任高翰终于说话了,松了口气,可是他的问题他真的回答不了:“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那谁是谁你信吗?” 方若婳朝她走过去,“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呢?我喜欢到你这里来,就来了呗。” 她看着方若婳,有些意外,“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自从你那一回落水醒来,是变了些,可我倒不知你几时又变成了这样。” 方若婳站定,和她一步之遥,月光如水,彼此的神情都看得很清楚。方若婳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咱们可算扯平了罢。” 方代玉怔了会,微微地笑笑。 方若婳知道,她还未确信方若婳的来意,方若婳不想兜什么圈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方才跟父皇说的那番话,一直是我心里想的,只我却没你的勇气说出来。我……我好生佩服你——我来就是同你说这句话。” 方若婳笑,“也许我出门就告诉了至尊和皇后。” 闵博延淡淡地说:“你以为我的心思,他们就一点不知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方若婳怔住。想起佟佳皇后微光闪动的眼眸,仿佛直入人心。方若婳问自己,他们真的会丝毫不觉察儿子们的心思吗? “可是……” “至尊和皇后有废立之意,乃因我的功绩才华人品在兄弟之中,都是第一。至尊为天下百姓择一贤君想,皇太子自然该是我。” “谁让你来的呀?”方若婳笑。再不笑也忍不住了。 她诧异,这问题前天方若婳刚问过。她又重复了一遍老管事婆婆的名字。 方若婳看着她,慢慢地舀一勺粥放进嘴里,慢慢地咽下去。“玉枝儿,”方若婳叫她的名字,“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步婆婆可没有那个胆量教你这么对方若婳。” 愉倪沉默。 方若婳命车停下来。吩咐将宝宝抱到乳娘车上去。 现在只剩下方若婳他们两人。方若婳接着问:“他待你不好。” 愉倪保持着她的微笑。像礼仪小姐一样规范。看上去却说不出的凄凉。 “他怎么敢。”她回答。 当然。他怎么敢。 “那是……什么事。” “我也不知。” 她这样说话。简直让人急死。 玉枝儿也笑,“十三娘,说什么呢?我倒听不懂了。”比方若婳想得镇定。 方若婳盯着她的眼睛,“你难道不怕将来我较真?”方若婳说。 她终究被方若婳盯得坚持不住,目光闪避了一下,“十三娘要较什么真?” 若说在这后宫里,方若婳的道行肯定算浅的,但那得分跟谁比,到底方若婳混爬的日子也比她多得多了。眼见着她距离兵败如山倒只有一线间隔,方若婳又觉得不忍心,只是转念一想,这一关不攻下来,往后麻烦事就多了。 他真是自负已极,连丝毫的掩饰之意都没有。 “可是……”方若婳使劲梳理着头绪,“可是太子他也没有什么过错。” “大哥是庸庸之辈。”他语气淡然,只是方述事实,“自古长幼有序,太子若没有过错,又怎么能够行废立?” 少年道:“人类真是脆弱,这样就要死要活了?” 方若婳重伤不醒,虽是忌惮周翰墨的吩咐,但华无缺不能没有人照料,一个伤者躺在那里也得有人送汤送水,就派了小雅前来暂时打点。夜色已深,玉兔高升,淡淡的月光透过桂树和窗格,打在方若婳身上,床边一盏微火如豆。小雅转头看看月色,轻声道:“三公子,你去睡吧,我来守着方若婳。” 所以欲加之罪。他说得真是直白,直白得叫方若婳心惊。 方若婳问:“你都告诉了我,真的不怕我再说出去?” “随便你。”他将一只手收回来,垫在脑后,换作吴语笑道:“我老早说过,我已经疯掉了。” 他永远笃定,仿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 方若婳一口气把话说完,顿时觉得胸口轻松了许多。 其实,以前方若婳在办公室里当然也少不了虚与委蛇,但总算还有坦直的时候,自从掉到这里,披上了这身春安国公主的衣裳,似乎就只剩下了虚与委蛇。如今,又找回了那种真实的感觉,果然畅快无比。 方代玉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若婳瞧,许久,忽然拉起方若婳的手,“来!”便拽着方若婳进了屋里。 宫女端了茶来,方代玉却挥手道:“不用。”又对方若婳说:“咱们喝酒,如何?” 任高翰听到和泽这么回答他终于肯定自己心里的答案,一定是鹏鹍。任高翰看向鹏鹍,那样的眼神鹏鹍从未见过,让经过大风大浪的鹏鹍也不寒而栗,鹏鹍忙解释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了解我吗?” 任高翰淡淡的说着:“了解你?我何曾了解你!你昨夜不一样抱着郤寒珊翻云覆雨吗?” “我那是喝多了,我向你发誓,我真不是方若婳嘴里的那谁。” “够了,我不想追究了。”然后眼神落在熟睡的脸上。“我只要若婳以后快快乐乐的,再也不要她记着那个那谁。”任高翰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瓶子。 鹏鹍忙夺过瓶子:“你要干什么?” “还给我,我要让若婳痛苦的记忆全部消失。” 你若是爱在外面吹冷风就吹吧。被那丫头吵了半天,都困了。 华无缺看着方若婳没事儿人一样的回了马车里,剑眉一挑。 不理他? 早知道就该借着李香芸气气她。现在可倒好,让他自己在外面吹风。 策马回到马车旁,没等下马,就感觉四周的气息有些微的变化。 天已经黑了,若是靠看,绝对只是一片密林,什么都没有。可那杀机是隐藏不住的,即便你隐藏的再好,杀机一露,必定会被发觉。 付向等人也感觉到了,望向华无缺,见主子微微摇了摇头,便装做没事一般继续前行。 第六百零九章 没心没肺 什么东西断了。 方若婳接住一片花瓣,是桃花瓣。粉嫩的样子非常的可爱,惹人心怜。 “夫君听过《诗经》吗?” 方若婳没头没尾的问一句,司南浮云不明白所以,但是也没有多问,按照方若婳的问题,老实的回答:“没有。” “我也没有。” 这个回答,让司南浮云猝不及防。随后,方若婳又接着说:“但是我听说过,在《诗经》里面有一句诗歌,听起来是描写桃花的,但是其实却深藏含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很美的诗句吧。” “诗句很美。但是我觉得它美在,这句诗里面包含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要是能找作此诗句的人,我一定会重金酬谢。” 司南浮云双手放在方若婳的肩膀上,板正方若婳的身体,让方若婳和自己面对面站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方若婳瞧见了司南浮云眼底深处的深情。 真的是可笑,深情。 自己应该相信司南浮云吗? 方若婳不禁皱起眉。 “你能感觉到?” 华无缺有些意外。难道这小人儿会武功? 落寂的司南浮云,脆弱的让人心疼。 方若婳面对眼前的突发状况,手足无措,话不会说,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王妃,果真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不堪。我原以为,王妃会喜欢我真实的样子,现在看来,王妃也就只是说说而已的。其实,王妃不喜欢我的真实样子,之前的话,只是说着玩玩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回应你才好?我没有骗你,我没有说说而已。” 方若婳急促的语气,逗笑了司南浮云,绷在一起的眉头也得到了舒展。 “王妃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王妃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我这样子吗?你喜欢我真实的样子吗?只有你一个人看的到的我最真实的样子。” 方若婳也火了,朝着华无缺喝了一声。 看着最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受伤,这是耻辱。心痛的感觉更是不用说了。 以华无缺的身手,若不是为了替自己挡那一箭,怎么会受伤! 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看华无缺背上的伤,眉皱的更深了。 方若婳抬头,看那数十人高的城墙,想到闭上眼之前,司南浮云脸上的担心。 点头承认:“我相信了。” “太好了。以后有王妃陪在我的身边,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人。王妃,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开心的像个孩子。方若婳真的找不到不相信司南浮云的理由来。 自己活了十八年,看的眼光也是不差,要是自己真的被司南浮云欺骗了,那真的是只能说司南浮云太能屈能伸了。 既然选择相信司南浮云,方若婳也不别扭着。 “方良平,我娘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的,嫁给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无耻之人。真是替我娘感到悲哀,难怪我娘最后什么也没有留给你。你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方若婳这番话,是代替原主说的,也是自己的控诉。遇上方良平这种人,真是原主母女二人的不幸。下辈子投个好胎,遇见些好人吧。 “方良平,你不把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我不在乎。你护着这个女人,我也不介意。但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被这个女人暗地里全部私吞。这笔账,我一定会要回来,而且是连本带利息的全部要回来。” 对着司南浮云甜甜的一笑,语气里也是全所未有的轻松:“夫君,你第一次来百里郡,我怎么说也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别的我暂时也想不到,既然是出来了,我就带你在百里郡好好的逛一逛。虽然我这个导游,也是第一次逛百里郡。但是也不会差的。” 司南浮云走到方若婳的身边,自然的牵住方若婳的小手,方若婳的手顿一下,随后就释然,任由司南浮云握着自己。 “那是我的荣幸。” 司南浮云牵着方若婳,担心方若婳会跟不上自己的步子,还刻意的缩小自己的步幅。方若婳和司南浮云并肩行走,一点都没有感觉不舒坦。 这一点细微的举动,在方若婳走了一段路之后,就发现了。方若婳暗自偷乐,也没有说出来。自己知道就行。司南浮云一个大男人,说出来的话,肯定会尴尬的吧。 一手从怀里抽出丝帕,一手握上华无缺背上的箭,闭着眼睛一把把箭拔出来,把丝帕迅速的按在那伤口上。 华无缺也真是有骨气,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头上豆大的汗一连落了好几滴。 方若婳在眼前的人额间印下一吻,道了一声“老实呆在这,有人来了赶紧藏起来。我去找付向。” 还没等华无缺说“不行”,人已经离远了。 刚离开没一会儿,就听树林里传来一声苍凉的鹰鸣。方若婳也没多想,几乎是拼尽全力朝来时的方向奔过去。 “我喜欢。” “那我以后在王妃的面前,都这个样子好不好?” “好。” “我现在正式的回答王妃的问题,王妃可以选择相信我。我把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展现在王妃的面前,这是我给王妃的诚意。而且以后,我在王妃的面前都会展现出最真实的样子,不带一点的虚假。王妃只需要相信我就够了。至于王妃想要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什么样子,都好,只要王妃开心就行。哪怕王妃选择欺骗我,我也不在乎。只要王妃愿意,只要王妃喜欢,我都心甘情愿。” 可是又感觉不到她有内力。怎么回事? “杀气那么重,感觉不到才怪。” 方若婳白了华无缺一眼。 想她前世虽不是杀手,但是比起杀手也差不了哪去,只是很少杀人罢了。若是这么明显的杀气她都感觉不到那她还混不混了。 这一批黑衣人明显比上一批更加训练有素,不光是比上一批人武功高很多,行动起来也更加有组织性。 这一回怕是要麻烦了。 方若婳在心里面问自己。 “司南浮云,我应该相信你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我没有办法直接的回答你。而且,你我二人的心里面都很清楚。就算是我告诉你,我不会欺骗你,你可以相信我,你的心里面也是不会真正的信任我。所以,” “所以,就当我没有问吧。” 司南浮云的回答很认真,认真到方若婳的心开始慌乱。 方若婳好担心,好担心下一秒,司南浮云说出来的话,又或者做出来的事情,会超出自己的预料范围,让自己失了方寸,乱了心神。 第六百一十章 太过荒唐 这个时候,就是借给大夫人几个胆子,大夫人也不敢真的去问方良平。 虽然方良平对大夫人面面俱到,体贴入微,唯命是从,但是这些仅仅是建立在大夫人对方良平足够的坦诚,足够的听话,足够的忠诚的前提之下。 死去的夫人和大夫人之间的那些事情,方良平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老嬷嬷的出现,成为了大夫人目前最大的威胁。 听到任高翰这么一说,岳鹏鹍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倏然站起来:“不好,老师有危险。”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呀,他们的毒已经解了。” “现在没功夫跟你解释。”说完岳鹏鹍大步流星的走出茶楼的包间,留下一脸错谔的任高翰。 任高翰摇摇头端起面前那杯茶又小抿一口:“嗯,好茶!”突然也想到了什么放下茶,“不好”说着忙去追赶鹏鹍。 出包间的门,哪见到鹏鹍的人,想施展轻功,却见到茶楼坐着的人,一脸诧异的看着急冲冲的自己,忙展开折扇慢悠悠的走下楼,脸上挂着迷死人的笑。 楼下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哇,好俊俏的公子呀!”说着便晕了过去。 “喂!彩云,醒醒~~醒醒~~” 刚下了车,就有侍女上来禀告:“祥王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这是方若婳最讨厌听见的一句话,但是很奇怪的,方若婳的脑子并没有嗡地一下。大概因为今天下午方若婳说了很多话,把脑子给说空了。 闵博延还是老样子,穿常服,折上巾、青袍,都是布的,也不带饰物,和奢华的厅堂有奇异的反差。 方若婳径直走过去,但尽量不看他,尽管他的身影免不了晃进方若婳的视线一角。方若婳向他跪拜,他的手在方若婳眼前虚扶了一下,让方若婳起来。 “至于河渠之事,梁丘公,你再留一留,朕还有些话要问。” “好……是。” 闵锐达和上官楣一起告退。闵博延对梁丘沣笑道:“现在没有外臣在,梁丘公,你可以松泛些了。” 梁丘沣不知是刚才争的,还是五石散余热未散尽,脸孔依旧赤红。他一手扯了扯领口,一面对方若婳躬身说:“十三娘,有劳你,再煎茶来。” 华璞瑜道:“不过是无稽之谈,华某从来不信这些。” 周翰墨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可怜啊……可怜你三弟体质敏感,易受阴气损伤,却正好住在这阴界入口之上!” 华璞瑜这才听出了点意思,拧眉道:“道长说什么?” 那小孩气愤道:“师父说你们家正在阴界入口之上,你家三弟日日被阴差鬼魂阴气滋扰,体质日虚,你们只不知道!还当我师父是在骗你是么!” 周翰墨喝道:“温书无理!” 终于有人来拜祭萧博裕,却是方若婳和温书。方若婳从小和尚那里接过燃好的香,拜了三拜。上罢香,默默地跪坐在华无缺身边,和他一同烧着纸钱。秦俊风忙把温书带出去玩,留他们两人在灵堂里。 看着那漆黑的棺木,那么的冰方,没有丝毫的悲伤或者喜悦,安安静静地横在那里,安静得仿佛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华璞瑜闭口不答,此番话说的简明,华璞瑜倒是听明白了,但是未免也太过荒唐,他们说华家住了将近一百年的地方是阴界的入口,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温书瞪着眼脆生生道:“你不相信么?” 周翰墨敲了敲他毛茸茸的头,示意他闭嘴!温书嘟着嘴退下,颇有几分华弘骅的神态。 周翰墨道:“信与不信,皆为缘法。老道到此原也不是要人信的。大公子若是有事可不必客气,老道见一团仙气落于贵府,想入内探个究竟,请大公子行个方便。” 闵博延脸色忽然一沉,淡淡地说:“梁丘公,方十三娘只是寻常宫女,自可听你差遣,你不必如此客气。” 方若婳连气也懒得生,镇定自若地应下,走出门去。 这回说得够清楚。 方若婳只纳闷,以前怎没看出他是这样小气的男人?连这样的话也要故意说给方若婳听。 不过,也难怪。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以前他是缩在茧子里的蛹,什么都要做给人看的,如今算是修成正果,变蛾子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好,很好。 但方若婳依旧跪着,向他叩谢救命之恩。 这是应该的。而且,要是叩谢能把这笔纠缠不清的帐算清楚,让方若婳叩谢多少遍都行。 闵博延见方若婳执意如此,也没有推让,由着方若婳拜完,才命方若婳坐下。 茶上来了,方若婳喜欢的蒙顶石花,但是煎得不怎么样,火候过了,汤花太稠。 “一定不如你煎的茶。”这是闵博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看方若婳说什么来着?现在方若婳敢肯定,他连方若婳见闵成弘时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知道,百分百。 方若婳用外交辞令回答:“殿下谬赞。” 闵博延又说:“何时有幸能喝你的煎的茶?” “是呀,好俊俏啊,看,他还对我笑”又一女子痴迷的看着任高翰说完又晕倒了。 场面有些混乱。任高翰想,天啦,赶快离开这里吧,也不管多少人看着自己忙施展轻功。 只听见后面又一阵骚动:“哇,超然脱俗!” “我一定要嫁给他,不知是哪家公子”…… 任高翰追到了岳鹏鹍:“鹏鹍,‘七刹门’会不会跟詹伟茂勾结?” “这也是我担心的,定是他得到消息皇上要诏老师进京便想提前动手,看他用上‘绝刹散’定是想致老师于死地不留任何机会。那次失手他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还会找机会下手。” “嗯。要是去保护方先生一家我陪你去!” “我想起来了。这些老嬷嬷的确是原夫人的陪嫁嬷嬷,可是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在原夫人死后两三年,她就因为盗窃罪名,被赶出方家。一个有着偷窃历史的人,不干不净,她的话谁敢相信。这都过去快二十年,她说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是她胡编乱造的。万一她是因为当年我赶走她的事情而怀恨在心,故意的出来说一些胡话污蔑我,我又该去找谁说理去。” 说罢,大夫人轻轻的瞥一眼方良平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一点,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半,只要方良平相信了自己,剩下的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大夫人的话,说的在理,不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会被大夫人所蛊惑。 可是在场的人中,有一个当事人,面对着被大夫人扭曲的事实真相,老嬷嬷气的浑身颤抖,站立不稳。 第六百一十一章 没有反应 游走在无尽的黑暗中,仿佛世界抛弃了自己,永远找不到路的尽头。突然胃一阵绞痛,方若婳意识渐渐回笼,身体不像是自己的,骨头里肌肤上传来仿若冰冻的刺痛感。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就像过了一个世纪,终于明显感觉到了手指可以蠕动。 方若婳睁开双眼,破旧的木条,上面铺着编制的稻草,淋淋细雨从破洞的屋顶落下,“肆无忌惮。”的轻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以及屋内的每个角落。 胃传来的绞痛感,不断的在加强着方若婳的意识。 “这不是医院。”这个基础的认知,第一个传入方若婳的脑中。那么“这是哪儿。”方若婳眼眸惊慌一闪而过,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不同于常人,她是一个很容易也很快速会调节自己情绪波动的人,从小到大无论周围或者自己发生多大的事情,她总能很快冷静下来,寻找突破口想尽一切办法解决问题。 犹如一个旁观者。 不错,犹如一个旁观者,就像一切所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明明自己也置身其中。那种感觉就像是天赋,与生俱来。有的时候那种感觉,在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为自己感觉到颤栗。 眼睛转动,方若婳清楚的知道,她必须了解到周身的情况,才能迅速想出解决目前的劣势。 意外的,方若婳看到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努力扭动着头,试图更能准确看着这道身影,终于一个大概三岁的小男孩映入眼帘,只见他蹲在角落,小人的视线没有任何焦距,空洞且呆滞。 不吵不闹,就这样安静的蹲在角落里,脸上明显有被人毒打的痕迹,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却能明显看出,那是品质上乘的绫罗绸缎。 如果不是看到他紫青色的嘴角微微颤抖,方若婳可能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莫名的方若婳心脏突然一阵剧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不过片刻便被她很好控制住了。 “这种感觉。”方若婳对自己说:“以前从未有过。” “你好呀。”方若婳艰难的开口,没有想到简短的几个字,引来嗓子炙热的痛感,沙哑的难听。 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得到小男孩的回应。 方若婳见状也没有太多苛求,她知道看小男孩的情况就知道,先前他一定受过很大的打击和遭遇,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原本应该天真浪漫的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看来跟他说再多也毫无意思,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靠自己。看他的样子脸颊消瘦而且呈现青紫色,离死期快不远。 而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极其糟糕,随着知觉的回笼,方若婳开始感觉到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感。 如果没有转机,他们两人都得死。 方若婳闭上双眼,她需要快速适应这具身体带来的疼痛,也需要休息。 但是不知道为何,从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直围绕着她。方若婳皱了皱眉头,却一时说不上来,并索性不想,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存体力,看能不能起身出去寻找吃食,胃腹传来的疼痛,十有八九是因为饿的关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若婳觉得差不多尝试扭动四肢,终于她慢慢抬起手来。 突然方若婳睁大眼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眼前的手虽然脏兮兮,但是却小巧而稚嫩。 这分明是一个六七岁儿童才有的小手,怎么会长在自己二十五岁的人的身上? 方若婳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看向角落里的小男孩,看着他的头饰,他身上的穿着。 方若婳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冷静。 首先,先来整理下思绪。 被货车撞了,这是肯定的。那货车驶向她的场景,身体被撞击的痛感,甚至血液流出死亡的濒临感,如此清晰。人们会通过她是否存活而选择是送往医院还是停尸场。那么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拥有一个六七岁小孩子的身体,那么还有一个可能性。 “我穿越了。”而且防老还童,穿越到一个孩子身上。想到自己穿越到一个死尸身上,复活过来,方若婳不由自主冒冷汗,鸡皮疙瘩顺间起来。而且这具身体的孩子现在处境不是一般的糟糕。 方若婳此时一点也没有重生的喜悦,正胡思乱想,奈何体力不支渐渐的陷入了黑暗。 短暂的黑暗方若婳脑子里又呈现出无数的画面,她梦见一个可爱衣着华丽的小女孩依偎在她母亲的怀里,那个小女孩在教弟弟写字,她抬头仰望着她父亲伟岸的背景。 然后,某天一群侍卫闯入宫殿......那个小女孩的母亲自刎......她和弟弟被撵入冷宫......被打被欺凌...... 方若婳睁开双眼,眼睛已经布满泪水,她知道这是这具身体女孩的记忆。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四周,双眼却格外明亮。 “风越王朝,风越帝。”方若婳喃喃,“我要活下去。”她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那个蹲在角落的小男孩,“嘉懿,嘉懿。” 方若婳艰难起身慢慢走到小男孩身前蹲下:“嘉懿,是姐姐,嘉懿。” 方嘉懿依然没有反应。 方若婳定了定神伸出手,捧住方嘉懿的脸庞:“嘉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姐姐死过一次,所以知道活着是多么庆幸的事,虽然母后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我,你还这么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该死啊。” 方嘉懿听着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方若婳一眼,又慢慢底下头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方若婳见方嘉懿有反应再接再厉说道:“你难道就甘心欺负你的人,就这样潇洒快乐的活着,你就这样死去,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方嘉懿抬起头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就这样平静的看着方嘉懿,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没事了,以后有姐姐保护你,你不要留下姐姐一个人。我们离开这里,离开皇宫好不好。” 不料方嘉懿依然毫无反应。 方若婳见状,也不在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么小年龄的孩子,受到过如此大的伤害,一时自我封闭也实属正常。 "唉。”方若婳叹了口气,见方嘉懿缩卷成一团,方若婳心疼皱皱眉起身,肚子饿的胃都痛,看来她必须要逞着夜里,出去寻找一些吃的。方嘉懿的心理状态等以后再解决。 现在无论是她还是夏卓炎最需要的是进点食物,不然真的很可能会被饿死。 第六百一十二章 有劳 皇宫御书房内 夜已深,宫殿灯火通明,刘公公,风越帝身边第一太监,在风越帝还是幼年时期并一直在其身边伺候风越帝,就连皇宫内的内院妃子,朝堂大臣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人。 现在就这个位高权重的刘公公看着角落里的沙漏,满脸纠结的表情,眼珠子看了看沙漏,又看了看坐在案机上批阅奏折风越最高的统治者,风越帝。 风越帝看着手上的奏折,沾笔在奏折画圆准奏,刘公公见风越帝又批阅完一奏折,急忙却又不失礼仪,平静说道:“陛下,现已快寅时,奴才恳请陛下保重龙体。” 风越帝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到已批阅好的一边道:“准备洗漱。” 刘公公一听立刻效应:“陛下到那个宫殿就寝。” 风越帝起身:“不用,朕一人在碧炎宫休息便可,再过两个时辰也可方便上朝。” 刘公公应:“诺。” 风越帝脚踏出宫殿,立刻有十数名太监抬着龙辇等候,风越帝抬手:“撤。”说完不理众人,自行离去。 刘公公挥手让抬龙辇众人离去,带着几名太监连忙跟在风越帝身后。 走廊上风越帝走着走着却又停下脚步,看着池水,皱眉。 刘公公在风越帝停步起初偷看了风越帝一眼,见风越帝皱眉又见此处环境,似想到什么,急忙将头低得更低。 “刘贞,朕愧对她。” 风越帝突然的开口令刘公公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风越帝再次开口,声音沙哑。 刘公公克制住自己,用平静语气道:“九死一生。” 风越帝眉头皱得更紧,沉默半天,终于“也好,罢了。”语气隐隐透着凄凉。 正当刘公公抬头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见似有黑影迎面而来,待看清时,只见刺客已拔出剑刺向风越帝。 “陛下小心。”刘公公急忙挡在风越帝前面,身后跟余四人太监快速反应,其中两人上前与那黑衣人厮杀,后两名太监冷静地将风越帝及刘公公护在中间,一边观察前面打斗情况,一边警惕四周情况,以防再有人冒出偷袭。 余下几名宫女太监早在刺客出现时并开始大吼:“抓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一边,只见那两个太监一个手侧露出寒光,竟是戴在手上的隐形利刃,一个早在刺客出现时,袖中藏的匕首已出鞘,能在风越帝身边近身侍奉又能携带武器的人,忠心及风越帝对其的信任可想而知。 那两名太监虽说厉害,但与刺客交手不过三招有余,刺客反手翻转匕首将两名太监同时击杀,另外两名太监见状,不顾生死上前试图阻止刺客。 刘公公见刺客手中的匕首,“无间变,陛下这人难道便是江湖上传说的天下第一杀手。” 风越帝见最后两名太监也倒下去,见那刺客静静看着自己,风越帝一脸平静道:“匕首弯曲似月牙,全身漆黑,却明月皎洁,无间变名不其实。” 刺客不语,脚步上前发起第三轮进攻,刘公公急忙上前起掌迎向刺客,与之搏斗。 而远处的侍卫也听道动静,正火速集结而来。 “青光劈。”刺客在与刘公公交手上几十招之后,惊讶道。 刘公公一听道:“不错,正是失传已久的青光劈,为了保护陛下安慰,杂家幼师不得不到江湖上多学些本事。” 刺客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堂堂一个太监竟然会青光劈。” 刘公公也知刺客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相信,只要他一出手,这个刺客只能束手就擒。 然后尝遍玄阴塔一百多种酷刑交待出幕后主使,然后死去。但是他似乎小瞧了这拥有天下第一杀手的本事。 刺客见侍卫脚步越来越近,放弃了防御,一心只想拿下刘公公性命。刘公公见状,无半分犹豫也卸下自身防御,不惜代价也要重创这名刺客。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刘公公一掌拍在刺客心脏之处,刺客一口鲜血溅出,无间变也同时瞄准刘公公脖颈,划出。 刘公公已知躲不过无间变的攻击正有了赴死的准备,等了一瞬,却不见利刃划来。 就在刘公公晃神一瞬间,刺客乘机逃离刘公公三步距离,他左手握着右手,不管掉在地上的无间变,正一眼不眨看着风越帝。不过片刻时间,并下定决心连武器都没拿并使用身上最后力量火速逃离现场。 御前侍卫终于赶到,一位将军装容年轻少将走在前端,正预备在皇上行礼。 “免礼,还不快追。”风越帝冷冷开口。 “诺。”少将一听,顾不上行礼,立刻待众人朝刺客方向追去。 刘公公捡起刺客遗落在地上的无间变,恭恭敬敬跪在风越帝身前,将手中无间变抬高至头顶:“奴才谢陛下刚刚救命之恩。” 风越帝并未作答,拿起无间变,反复观察片刻:“回寝宫,传令朕已就寝,任何人不得打扰。”说完将无间变递给刘公公,向碧炎宫走去。 “诺。”刘公公应。 御膳房 方若婳盯着两名守在御膳房门外的侍卫一脸欲哭无泪,在御膳房转了半天她才知道,原来古代皇家做吃食的地方四周都有人把守,以防有人投毒。 怎么办呢? 方若婳趴在草丛里不知道等了过久,就在她快放弃打算另找地方的时候一队侍卫从远处缓缓而来。 领头的一个武官带着侍卫走到御膳房门前对着另一个武官道:“兄弟辛苦了。” 另一名武官笑着摆手:“下半夜有劳各位了。” 原来是换班。 施少将:“不知侍卫处宵夜是否已备好。” 领头武官道:“这是自然。”领头武将有些疑惑,一直以来夜间侍卫交替换班,侍卫住所自然会有专人做好宵夜,以供夜间侍卫使用,这施少将怎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个? 施少将抱拳行礼:“多谢。” 方若婳一听,侍卫处?这御膳房守卫严密,如果她在这个施少将之前到达侍卫处,搞不好还真能偷到点吃的。想到着方若婳不再犹豫,小心翼翼退出草丛。 施俊风摆手示意侍卫集合,似乎有了感应看着方若婳离去前草丛所在的位置,嘴角上扬,终于走了吗? “噔......噔。”远处传来钟声。 “集结钟,难道。”施俊风后面的话,不敢再提,皇宫内外谁人不知,集结钟只有在皇宫内出现刺客或者非常重要事情,需要宫里除当值侍卫外,所有人必须马上到中庭集结的号令。 第六百一十三章 还有很多呢 那领头将领听道钟声,顿时脸色大变向施俊风道:“施老弟,快去,放心这里有老哥我呢。” 施俊风听道抱拳行礼,来不及多说什么,并下令众人,排队立刻请往中庭。 方若婳一路走来,听道侍卫宫女太监不断喊着嚷着:“抓刺客。”方若婳本来还挺高兴,有刺客当然要抓刺客,这样原本守着的御膳房施少将短时间内,回不来侍卫处,那岂不是说侍卫处里备的那些宵夜都是她的了。 本来想的挺美的,但是她没有想到,刺客一出皇宫更戒备森严。这不,她又再次被揪出来了。 “你是何人。”方若婳被团团围住,一个侍卫长装扮的人戒备的看着她。 方若婳看着周围对她拨刀相向的侍卫:“我乃风越王朝嫡公主,方若婳。” “你?”那侍卫长狐疑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假装咳了咳嗽:“今晚我可是第八次说了,听好了。”也就是说,今晚她被抓了八次“我外公被冠上谋逆罪名已被皇上处死,我母后也仙逝了,所以我现在这个打扮实属正常。 不过我现在虽然落寞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皇上的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据我所知,我父皇并没有削夺我风越嫡公主方若婳的封号,所以你们对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太苛刻为好。 当然如果你们想验证我的身份,也可以把我抓起来,带我到父皇那边对质,现在皇宫有刺客,但愿他心情还好,说不定见你们把我抓去,能给你们封赏也不一定。” 侍卫长看着方若婳终于说完,神色依然有几分相信,但还是问道:“夜色已晚,又有刺客出没,不知公主在此所谓何事。” 方若婳摆手做了个我也很无奈的表情:“夜黑风高之际,出来寻找吃的。” 那侍卫长上下打量方若婳,衣履破禳,也想到什么正在犹豫时,一位侍卫上前低声对侍卫长说道:“侍长,我以前见过她,正是方若婳公主无疑,现如今抓刺客要紧。” 那侍卫听后细想,一琢磨对方若婳行礼:“公主,如今刺客横行,还请公主回寝殿,莫要让那贼人伤了公主才是。” 方若婳见众人相信自己的身份,倒也不再如初遇般拘谨,无所谓道:“没事,就我现在这样,他不会对我感兴趣的,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四处看看有没有吃的,找到了自然会回去。”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悠然离去。侍卫也不好阻拦,任由方若婳离开。 空蝉宫。 一名小太监,从远处疾步小跑过来,见一位稍大一点的太监连忙行礼:“艾总管,陛下遇刺,奴才前来特通知娘娘。 艾总管见那名小太监如此慌张低声呵斥:“没规矩的东西,急什么,娘娘早在听道集结钟响起时,并已起身,正准备去看望陛下呢。” 小太监被呵斥一顿,已淡定少许,但依然唯唯诺诺。 艾总管正打算再呵斥小太监几句,空蝉宫正殿宫门打开,里面走出富丽动人的美妇,她正是空蝉宫现住的主人,四妃之首的婉妃娘娘。 碧炎宫外 当婉妃带着她宫里的人,浩浩荡荡赶到碧炎宫外,宫门口已站着不少妃子众人。 婉妃下轿,众妃子见了连忙行礼:“参见婉妃娘娘。” 婉妃:“平身。”见人群中,稍年长的妃子走过去“贤妃姐姐,怎么没有进去。” 贤妃屈礼:“刘公公说皇上口谕,已安歇,不让我等打扰。” 婉妃一听看向刘公公。 刘公公见婉妃看向自己,侧腰行礼:“老奴拜见婉妃娘娘,娘娘安康。” 婉妃见此道:“刘公公免礼,这陛下怎么样了?可有伤着。” 刘公公道:“娘娘请放心,陛下并没有伤到,只是陛下批阅奏折已到寅时,又遭遇刺客,已是有些疲惫,再过一个时辰又要起身早朝,所以先行休息,婉妃娘娘,您看待早朝过后,您再与众位娘娘前来拜见,如何。” 婉妃听此只能作罢:“陛下日理万机以后还请刘公公多劝劝陛下,龙体要紧,我等这就回去,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婉妃对刘公公说完并拉着贤妃手道:“姐姐,我看现在是见不着陛下了,不如等早朝过后,我等再前来拜见。” 贤妃见此情况,也深知婉妃说的有理,只能就此作罢:“只能如此。” 方若婳嘴里叼着鸡腿,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瞪大眼睛,吐掉鸡腿:“别杀我。”本能反应的说道。 刺客看着方若婳憨厚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只不过带着面巾方若婳没能看到。 方若婳见刺客右手捂住胸口,看样子伤势不轻,眼珠子一转立马说道:“我带你走。” 刺客见方若婳如此,一时有些错愕,这孩子不怕他吗? 方若婳见刺客犹豫,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蒙面大侠,你别看我衣服破破烂烂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可是公主,我知道你是刺客,不过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帮你逃跑吧,你可愿信我一次。” 刺客见方若婳如此坦然,不再犹豫,点点头。 方若婳见刺客答应,故作天真高兴道:“这边走,要是遇到侍卫,你先躲起来,我引开他们。” 说着就往前走去,刺客紧跟其后。 冷宫 方若婳带着刺客终于回到冷宫。 推开破烂的房门,刺客立刻寻了个地坐下。方若婳也不管刺客,从怀里拿出一块鸡肉来到方嘉懿的前面,将鸡肉递到方嘉懿前面:“问问看,香不香。” 方嘉懿闻道香味,抬起头来,倒也不客气,立马抓过方若婳手中的鸡肉狼吞虎咽起来。 “别急,还有很多呢。” 将怀中所有吃的递给方嘉懿,方若婳走到刺客跟前蹲下,有些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方若婳等了少许,却不见刺客作答,这仔细一看,才发现刺客昏了过去。方若婳见状右手摸了摸下巴,“竟然昏过去了。”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相逢即是缘,你也不能让我白救你啊?” 说完方若婳拿起刺客的手,将手腕露出,手指搭在刺客手腕上,脑子里现代所学的医理知识一一闪过。 许久方若婳总算诊断完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算找到看脉象的诊断完了,伤的还挺重,不过还好。” 方若婳休息片刻,眼角余光发现方嘉懿,并扭头看向他,发现这小子,还真的是在看着自己。 “吃完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收为己用 方嘉懿听道方若婳语气里的调侃,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 “你怕死吗,。”方若婳见方嘉懿终于理自己,又继续问道。 方嘉懿一听,默不作声继续点点头。 方若婳见状向方嘉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别怕,以后姐保护你。” 方嘉懿呆呆的看着方若婳脸上的笑颜,鼻子一酸,低下头“嗯。”小声哭泣。 方若婳叹了口气,哭出来也好,然后走过去抱住方嘉懿不语。轻轻拍打着方嘉懿的背部,无声的安慰。 没想到她的举动引来方嘉懿更大声的宣泄,他一把抱住方若婳,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 方若婳被方嘉懿的样子感染,再想到现在两人的处境,开始有些怀念以前在现在的日子。她有些想回去了,想家。但她不能说,不能对任何人说她此时心里的想法,只能借此情此景跟着方嘉懿一起哭了起来,默默在心里诉说自己的苦楚。 当刺客睁开双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方若婳狡猾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刺客心里有种逃了虎窝又入狼室的感觉。后背冷汗直冒。 果然刺客发现自己竟然被绳子绑住,心里不禁哭爹骂娘,自己昨晚真的太大意了,看着这女娃娃天真可爱,我去,竟然被骗了,她将我绑住,却又不找人抓我究竟何意? 方若婳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刺客挣扎,试图揭开绳子,方若婳也没说什么,任由刺客自我摆弄。 刺客不愧是风越王朝第一杀手,片刻便冷静下来,也不挣扎冷冷的看着方若婳,眼里透着寒光。 两个大小人就在这破败的殿内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再说话,似乎也在等对方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方若婳叹了口气,见刺客依旧不语,只得开口道:“你命真大。” 刺客不语,依然冷冷看着方若婳。 “想不到你的身体异于常人,昨晚我拔了你的衣服,发现全是刀剑的旧痕迹,你这杀手不太好当啊。” 听道方若婳的话,刺客挑挑眉,但也没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的心脏长在右边,昨晚你可能会当场毙命,想必这个特殊的体质,救了你不少次。”方若婳见刺客不语,似乎放弃跟他交流的打算,自言自语起来:“要等晚上才能为你去医阁偷药,你的内功深厚多撑两天也没太大问题。” 刺客听道着,嘴角上扬看着方若婳。 读懂刺客脸上的讥讽,方若婳也不生气:“你放心,医术我略懂一二,会把你治好的。” 果不其然,换来的是刺客压根不信的样子。 “好了,该交代清楚的都已经跟你说了,下面我们就来谈谈救命之恩你要怎么还吧。” 刺客一听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有你这小娃娃我依然能够逃脱。” 方若婳听刺客这么一说,也不生气调皮的弹了一下刺客的脑门:“你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啊,如果昨晚你能凭一己之力逃脱,也不会冒险跟这七岁小孩走了,嗯,我已经七岁了,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刺客见方若婳居然敢用手指弹自己的脑门,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自己遭遇了奇耻大辱,又开始挣扎起来。 对此方若婳却不已为然,“你啊,我劝你还是剩下力气,你我相逢即是缘,命中注定你要为我所用,你说呢?” 刺客终于不再挣扎,冷而嘲讽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为你所用?就凭你。” 方若婳点点头:“不错,就凭我,如果你拒绝,我也不伤你。” 刺客一副不信的表情。 “不过嘛,我会把你交出去。” 果然,刺客咬牙切齿。 “你考虑的怎么样。” 刺客冷笑:“随你。” 方若婳叹了口气:“小伙子,不要那么执着。”不理会刺客脸色难看,方若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违背组织的意愿,偷偷跑来皇宫刺杀风越帝,说明你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方若婳见刺客一脸吃惊的样子,果然猜对了。 “你既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又极力逃脱,是否心中还有牵挂?” 刺客看着方若婳一副见鬼的表情。 方若婳说道这儿,不再言语,静静的等着刺客的开口,她相信她最终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刺客闷闷的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些。” 方若婳露出自信的笑容:“像你这样满身伤疤的人,显然执行任务,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是其一。其二像你这样刺杀风越帝还能全身而退,也可见你的经验为之丰富。再来能培养出来像你这样的杀手,不可能是你打娘胎自己练的功夫,一定有专人的培训机构。” 见刺客不语,却认真地听着,方若婳继续道:“可是你背叛了他们。” 刺客脸色开始阴沉,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因为他们该死。” 关于这点方若婳表示认同:“组织太过庞大,凭你一人之力,无法将其撼动,所以你选择刺杀风越帝,将你的组织牵扯进来,借风越帝之手铲除他们。” “噢?那你为什么就不肯定,我是奉组织之命,请来刺杀风越帝呢。” 方若婳白了刺客一眼:“能成立这样有组织的人,应该不是个蠢货,要么是有权势的皇亲国戚,要么就来自江湖。风越帝正值壮年,几位小皇子还小,还谈不上争夺皇位,现在风越帝死,不是一个好时机,即是皇亲国戚私下建立杀手组织,刺杀风越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那么现在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江湖,自古民不与官斗,即是江湖成立杀手组织,会暗杀朝臣高官,但绝不会刺杀皇上,天下之大莫非黄土,风险太大,所以我猜测必是你私人所为。” 刺客见方若婳分析,低头陷入思考:“妖孽。”他许久评价方若婳,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才七岁孩童竟然把事情分析如此透彻,除了用妖孽来形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汇。 方若婳听刺客说的二字,一愣但很快恢复过来:“我既然能想到这些,风越帝一定也能想到。” 刺客依然冷若冰霜:“不错,但是他依然会出手,替我覆灭他们。” 方若婳摇摇头:“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收为己用。” “什么?”刺客脸色顿时难看。 方若婳继续诱导:“你别无选择,只有跟着我。” 刺客冷笑:“你?” 方若婳笑道:“不错,大仇未必能报,你就甘心这样死去?我说过,若你不能为我所用,我会把你交出去,我说道做到。” 第六百一十五章 乖巧懂事 刺客看着方若婳虽然在笑,但眼睛里透露出的自信与认真,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娃娃,她必然说道做到,如果不归顺于她,他必将难逃一死。 方若婳见刺客还在思考,也不着急,慢悠悠说道:“跟着我终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 刺客惊愕的看着方若婳,他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着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出奇般的相信着她说的话。 “就算我现在放了你,如若你的组织被皇上所收为己用,你以后想要报仇必当难上加难,你要相信到那时,除了我,没人敢帮你。如果他们运气好,提前收到消息,保命手段了得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现在普天之下除了我,没人敢收你,一个敢刺杀风越王朝最高统治者的人。到时候,一边是朝廷,一边是潜伏起来的杀手组织,你难逃一死。” 刺客听道着,已面如死灰:“就凭你,难道就能保得住我。” “对,就凭我,虽然我现在处境艰难,但这不代表我以后也会如此这般。跟着我你并不亏。” 莫名的刺客开始信方若婳,这么小的年纪,思维诡异敏捷,气度不卑不亢,他突然心里有了一种想法,他想看,想看这个女孩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好我答应你。” 方若婳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没有惊喜没有错愕,一脸平静。 方若婳此时表现出来样子反而更加剧了刺客对她的欣赏与认可。就在方若婳帮刺客解开绳子的时候,刺客开口:“我没有名字,你替我取个名吧。” 听道刺客别扭的语气,方若婳莞尔,突然换了个主子,而且这个主人现在还这么小,这么一事无成,这也难怪刺客叫着别扭:“我叫方若婳,是风越王朝嫡公主,。”不理会黑镰吃惊的样子,方若婳继续说道:“昨晚蹲在角落的小男孩你见到了吗?”刺客点点头。 “他是我弟弟,叫方嘉懿,我让他出去寻找吃的出去。” 刺客眼眸放大,心里掀起了不小波澜。但很快恢复过来。 “以后你便叫我小姐,叫他小公子就好。” 刺客点点头:“遵命。” “以后我派给你的任务,你我二人知晓偏好。” 刺客认真道:“遵命。” “你需换个名字,郜水,你的名字。” 刺客单膝叩拜:“郜水拜见小姐。” 方若婳将刺客扶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郜水,我相信你。” 郜水有些感概及感动,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就听道方若婳的声音:“眼睛不会骗人,我相信你的眼睛。” 御书房 刘公公低头哭丧着脸,人人都羡慕他可以近身服侍风越帝,可又有谁知道他每天的心惊胆战及左右为难。 风越帝,风越王朝最高统治者,此时正坐在桌案上看着刚刚呈上来的密保,脸色难看。 这时一个小太监低头悄悄来到刘公公身边小声说道:“公公,殿外的娘娘们担心陛下身子,想面见圣上,又差遣小的进来汇报。” 刘公公看了一眼风越帝,见风越帝此时的脸色,他也不敢拿命往上撞,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等殿里只剩风越帝和刘公公的时候,原本寂静的宫殿显得更为沉重。刘公公将头低得更低,显然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刘贞。”风越帝终于开口 “奴才在。”刘公公急忙跪下 “知道这封密函里写了什么吗?” 刘公公低头,不敢回话。 风越帝好像也不期待刘公公能说什么,沉默片刻道:“朕安插在连安的细作传来消息,嘉木已死。” 刘公公听道这个消息,顿时惊吓,急忙叩首:“老奴恳请吾皇节哀。” 嘉木,方嘉木。风越皇朝,前风越帝的第九个儿子,风越帝的皇帝。自古以来,风越王朝、连安国、南垣国分三足鼎立,为了制衡彼此,其中有个规定,便是将彼此国家的皇子接入国中,名为质子。 华夏王朝规定,但凡皇室贵族,必先生嫡才能庶出。顾现任风越帝再还没有登基之前,曾挚爱身份只是小官之女,身份略为低微,只能封为侧妃,在正妃未生子嗣时,不可生育,即使怀上也要将其堕掉。 风越帝爱及此女,被迫娶方若婳母亲为正妃。后事此小官之女为等到风越帝登基,便在难产中死去,一尸两命。 新皇登基,因膝下子女尚且年幼,顾风越质子依然由前风越帝的皇子,皇致承担。 刘公公知道暴风雨前期就快来临,九皇子方嘉木为何而死?王宫现在各个小皇子年纪还小,又有谁会被选入连安国为质?只怕朝堂内外又要开始动荡不安。 殿外 婉妃、贤妃、淑妃站于前首,看着那紧闭的殿门,不骄不躁见刚进去通传的小太监出来,依旧仪态端庄。反而身后的众嫔妃贵人沉不住气,见小太监出来,开始低声交耳:“都站了两三个时辰了,你说这次陛下能让我等进去吗?” “嘘,看公公怎么说。” 小太监低着头来到婉妃、贤妃、淑妃跟前行礼低声道:“参见各位娘娘。”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贤妃、淑妃脸面失望一闪而过,倒是婉妃脸色始终不变,沉着稳重挥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依然带着众嫔妃就这样站着。 冷宫 方若婳暇意的靠在稻草堆里,郜水在作息调理身体,方嘉懿坐在一个破烂的案桌前,正努力的练习写字。 “皇姐,论文我已抄完,你请过目。”方嘉懿恭敬地将刚抄好的纸张双手递给方若婳。 方若婳看了一眼:“不错,会默写了吗?” 方嘉懿乖巧摇了摇头。 方若婳将纸张还给方嘉懿:“字体有所长进,继续直到会默写为止。” “啊。”方嘉懿哀嚎。 方若婳莞尔:“加油,要是纸不够了,我再去多偷点给你。” 方嘉懿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做回案桌前学习。 见方嘉懿如此乖巧懂事,方若婳欣慰点点头,突然道:“嘉懿,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方嘉懿抬头,疑惑看着方若婳,似不懂方若婳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还是乖乖点点头:“想。” 方若婳又问:“如果离开这里的代价是又要进入另外一个深坑呢,说不定那里比这里还要危险重重,比这里只自由那么一点点。” 方嘉懿听了毫不犹豫:“即使这样,我也想。” 方若婳点点头,扭头见郜水不只何时睁开眼正看着自己。 “郜水,离你重伤时期已过去一个月,身子可好些了。” 郜水点点头。 方若婳见郜水点头,从草堆里站了起来:“你随我出来。” 郜水起身跟着方若婳出门。方嘉懿看着那两个人离去,也没有多少什么,收好写过的纸张,又拿出新的纸张开始写字。 第六百一十六章 你走吧 冷宫外方若婳负手而立,郜水站在身后。 “郜水,现在你独自一人可有办法出宫?”方若婳不多说废话直接开口问道。 郜水点头:“可以,小姐请吩咐。” 方若婳转身看向郜水,面容严肃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慎重,“算上行程来看三月之间会到达连安国国都,你今晚离开皇宫,到环河峡谷等我,我准备在那里逃跑。” 郜水一听顿时愣住:“小姐,若您现在想逃跑,郜水一样可以帮您和小公子,为何要在环河峡谷。” 方若婳见郜水呆住的表情,心里知道他想什么可却并为替他解释,“以上件事可有问题。”稚嫩的脸上已初见威严。 郜水立马低下头:“属下领命。”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还好,但每次看着方若婳严肃的表情时,郜水心里深处总有一丝惶恐渗入骨髓,虽然现在还很细微,但明锐的他又岂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的确,他没有资格质问主子的命令,只有服从。 方若婳眼里瞬间闪过满意的喜色,转身背对着郜水:“我和嘉懿此行连安已是命中注定。” 方若婳声音虽然说得很小,但她知道郜水一定能听得到。 果不其然诚如郜水深厚的内功,他又怎会听不到?他很想问方若婳,为何会说她与方嘉懿去连安已是命中注定,她让他先行离开,那她呢?她怎么离开这里。 “为何?”终于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前两天我到宫中偷吃食,回来路上听道宫女在议论,远在连安国做质子的前皇子已死。”前方方若婳平淡的声音轻轻传来。 就算前质子已死,连安国只怕会派遣使者到风越王朝另带新质子回去,可是为何就那么确认是你和裔殿下,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嫡皇子到他国做质子的先例,公主只有下嫁他国也没有为质的先例。 郜水很想再问,但方若婳没有给他再问的机会。 “连安使臣只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今晚你替我帮一件事,事完之后立刻出宫。” “是。”郜水知道方若婳不让他再继续问下去,只得作罢。 方若婳让郜水先行离开,她没有告诉郜水的是,方嘉木的死在宫中已不是秘密,现在各宫恐怕已经下令派人盯着冷宫,不能让人发现郜水的存在,所以只能让郜水今晚离宫。不说只愿不想让他担心罢了。 夜里方若婳靠在稻草堆上,郜水已经出去执行方若婳吩咐的任务,方嘉懿安静的在一旁读书。冷宫里寂静无声。 “皇姐。”突然夏卓炎出声 “嗯?”方若婳疑惑嗯了一声。 “我们可是要离开这里了?” 方若婳思考片刻回答道:“不错。” “如何离开?”方嘉懿稚嫩的问道。 方若婳挑挑眉,突然有了挑逗方嘉懿的乐趣,兴致勃勃问道:“不如嘉懿猜猜看。” 方嘉懿用手挠了挠头,嘟着嘴:“嘉懿不知。”那样子可爱极了。 方若婳轻笑:“不如我给嘉懿点提示如何?”见方嘉懿点点头,方若婳继续说道:“前两天我出去偷吃的,听道宫女在说我国在连安国的质子已死。” “啊?怎么会?”方嘉懿先是吃惊,但后面想到方若婳前面的话,小脸一皱有些害怕的问道:“皇姐说我们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是不是我要被送到连安国做新的质子。” 方若婳挑眉,她没有想到方嘉懿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聪慧。 方嘉懿见方若婳表情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脸色苍白险些哭了出来:“那我会不会死?” 方若婳见状安慰道:“可是不离开,只怕我们会死得更快,嘉懿别怕,有姐呢。” 方嘉懿疑惑看向方若婳。 方若婳轻笑道:“我们一起去。” 方嘉懿破涕为笑,开心点点头,不到脸色又很快黯然下来:“皇姐,嘉懿不想你死。” 方若婳:“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死。” 方嘉懿听道方若婳的话,坚定点点头,不过小脸还是可以看出害怕与担忧。 方若婳见此,眼睛一转,她不喜欢还那么大的小孩子脸上有着不属于他们的害怕忧愁,便想到转移话题:“嘉懿不如猜猜,为何会是你被送去连安国做质子,而不是其他小皇子呢?” 方嘉懿听方若婳提问,脸上伤感顿时一扫而空,很认真的思考着。 方若婳也不催促,任由方嘉懿思考。 “皇姐,是否是因为嘉懿的存在让宫里宫外的一些人感到威胁,所以以其冒险杀我们,不如把我们丢到连安国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这次方嘉懿的发言真的把方若婳给惊讶到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方嘉懿小小年纪竟然推测到这些。 “你怎么猜到的?”方若婳问道。小小年纪思维如此聪慧,难道他也是穿越过来的?上一世她是独生子女,父母又在外打工,一直以来她都是独自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异世,可能是初次见面,看到了这个小男孩小小年纪却遭遇凄惨的处境,也可能再加上这身体原本遗留下来的感情,他是真把方嘉懿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想去爱护他,甚至把他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而这边,方嘉懿被方若婳厉声质问吓到了,诺诺说道:“皇姐你别怕,前两天嘉懿偷跑出去,意外听见有个身穿官服的人说的,他一定是在乱说的,皇姐你别怕。” 方若婳听到这,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听别人说的。她正想再跟方嘉懿说什么。刚要张开嘴,就见郜水回来了。方若婳站了起来,不等郜水进来,一言不发往外走去。郜水见状只能跟着方若婳身后。 待远离 方若婳停下,并未转身:“你走吧。” 郜水虽然知道方若婳看不见自己,但还是行礼:“小姐保重。”就此离去。 方若婳始终未看郜水一眼,在郜水说话完毕之后头也不回向冷宫外走去,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 房间内景山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走向房内,直接扑倒在床上,右手臂放在眼睛上一动不动。景山原名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家人买到宫里,唯一有印象的是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比他还娇小的妹妹,进宫他们学习各种规矩,妹妹一年之后妹妹被派到浣洗房,而自己在杂物房,偶尔两人偷偷见面,不知不觉进宫已经三年了啊,那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就在景山不只是熟睡过去,还是累到不想动了,一个人静静躺在在床上,这时有三个小太监闯了进来。 “没错就是他。”其中一个小太监指着床上的景山说道。 景山听道响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领头的一个略大点的太监从床上揪了下来,摔在地上。 第六百一十七章 马上还你 景山吃疼,看清来人,也不敢造次,“刘公公,是您有何吩咐?”景山打算站起来,又被刘公公用脚踹在地上。 景山莫名其妙受到委屈,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刘公公比自己稍长几岁,平时在总管面前勤快嘴甜,前些日子被总管认做干儿子,在人前一副乖巧的样子,但在私下里经常欺负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 “轰---。” “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敢偷咱家的钱。”屋外雷鸣声响起,屋内烛光暗淡,更是衬得刘公公脸面阴森恐怖。 景山一听吓得跪地磕头:“刘公公说笑了,小的那敢偷您的钱。” “好啊,咱家这次就让你心服口服,勇军、纪远给我搜。” 勇军、纪远得令立刻在床在翻了起来。 “找到了。”勇军喜滋滋从床上下来,将手中的钱袋子递给刘公公,幸灾乐祸的看着景山。 景山见从自己的床里还真搜出钱来,顿时吓到了:“我......我没有。” 刘公公:“都人赃俱获,你丫的还嘴硬。”上前就是给景山一巴掌。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景山不服气说道。 “刘公公别听他狡辩,我亲眼看到他从你屋里出来的。”勇军说道。 景山听道着哭丧着脸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听道你房里有声,门又开着就进去看了一下,结果没人我就出来了,我没碰任何东西。” 刘公公用脚又踹了景山:“呸,都进我房里了还不承认,来啊把他衣服裤子全给我扒了,把他扔在外面,还有被子等会儿叫其他人过来看看,敢偷咱家东西,活腻了他。” 说完三人上前不顾景山阻拦将他的衣服裤子扒了下来。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景山光着身子被三人赶到屋外,三人还不解气在雨中围着景山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打了,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景山在雨中抱着头哭诉。可是根本没人理他。 远处方若婳静静的立着,听着那不堪入耳的咒骂声,看着这一场打闹。 许久远方传来刘公公的声音:“听着,今晚你就在着待着,不许进屋,不然有你好受的。” 三人见景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知道差不多了就此离去。 方若婳无视那三个人离开,看着景山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方若婳转身离去,空气中私有似无的传来她轻而愧疚的声音:“别怪我。” 一夜大雨过后,芙苏殿的众人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几名太监清扫地上的落叶,宫女忙着擦拭殿外的柱子,屋里的装饰摆放。 芙贵人坐在躺椅上,悠闲的看着书。一个太监走了进来,见芙贵人行礼低声道:“贵人,刚陛下身边的公公前来传话,陛下早朝过后前来用膳,让咱芙苏殿准备准备。” 芙贵人不急不缓挥手让太监退下,继续看书。 旁边的欣嬷嬷见太监退下上前笑道:“娘娘,看样子是昨晚送去的山药乌鸡汤奏效了,等会儿陛下前来,娘娘可要亲自下厨?” 芙贵人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看向前方,又似乎看向比这儿还遥远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惆怅喃喃:“山药乌鸡汤。” 欣嬷嬷见状不敢话语,低头。 “让御膳房做几个陛下爱吃的菜吧。”芙贵人回过神来道。 “喏。”欣嬷嬷还想说什么,见芙贵人如此,并闭口不言。 “将白芷摇找出来。”芙贵人又道。 欣嬷嬷一听急了:“娘娘,那可是前皇后赏赐给您的,陛下见了......。” “无妨。”欣嬷嬷未说完便被芙贵人打断:“下去准备。” 欣嬷嬷见此,伺候过年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只能作罢,行礼退下,为陛下的道来做准备。 “皇上驾到。”风越帝刚道不远处,就有太监高声通报。 芙贵人摔众人迎接,见到风越帝上前三步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越帝在芙贵人低头行礼之时目光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她头上带的白芷摇,目光闪烁情绪很快隐藏下来:“平身。” “谢陛下。” 众人礼毕,风越帝进芙苏殿,芙贵人跟在其后。 进殿风越帝坐在主位,芙贵人坐在下手。宫女来回穿梭布菜。 见菜已上齐,宫女自站两旁,芙贵人拿起筷子,为风越帝捡起一颗菜肴。 “下不为例。” 风越帝冷冷的声音传来,芙贵人捡起菜肴向风越帝碗里的手一顿,不到片刻便恢复过来,微微一笑:“喏。” 景山手里端着一碗饭菜在屋外台阶的角落里吃着,刚吃一口,感觉前面一暗,嘴里含着饭抬头见三位太监围住自己,一脸不解。 “小偷,就你这样还吃饭。”其中一位太监说着,伸手就把景山的碗打落在地上。 景山看着打落他碗的人,不语眼里泛着泪光,脸上已是伤痕累累。 一个太监将碗踢开,用脚踩在地下的饭,然后按住景山的脖子,把他狠狠拽倒在地上:“吃啊。” 其他两个小太监开始起哄。 景山被人按在地上哭了起来,三人见此还不放过他,对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待景山被狠揍一顿后,那三人离开,景山缩卷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给。”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景山抬头,见一个漂亮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忘记了哭泣,那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挂着泪水呆呆的看着她。 方若婳见景山看着她,没有接过自己递出去的手绢也不生气,豪放的坐在台阶上,将手绢强塞在景山的怀里。 许久景山回过神来,拿起怀里的手绢递还给方若婳。 方若婳见状接过,笑着将手绢胡乱擦在景山脸上。景山一惊急忙闪躲:“脏......脏。” “没事。”方若婳随手将擦过的手绢丢给景山。 “谢......谢谢......谢我洗干.....干净,马.....马上还给你。”景山结结巴巴说道。 方若婳大笑:“怎么你原来是个小结巴。” 景山一听急忙摆手否认:“不.....不是。” 方若婳又一阵大笑。景山拘谨的坐在地上。方若婳笑够也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看着景山。 许久“你是哪个宫里的。”景山开口。 “我?冷宫。”方若婳毫不在意说。 “啊?”景山惊讶抬头看着方若婳,又瞬间低下头,声音有些紧张道:“你怎么不穿宫服,可别被掌事嬷嬷看到,不然又是一顿责罚。” “没事。”方若婳大大咧咧道:“倒是你,一脸伤,你没事吧。” 景山被方若婳一说,低下头:“我没事。”犹豫片刻又道:“你以后还是离我远些,别被他们看见了,连你一块欺负。”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不知何意 “我没事,这几天我看到好几次你被他们打,你咋不还手呢?”方若婳随意问道。 景山低头不语。 “我不信你会偷东西。” 景山抬头看着方若婳,眼角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他们说你偷东西,我不信他们,我信你。”方若婳重复上面的内容。 景山哭着:“嗯嗯。” 方若婳拍了拍景山后背:“你看我。” 景山努力擦着眼泪看着方若婳,方若婳指了指身上破损的衣服:“我混的也不好,以前也经常被人欺负。” 景山顺着方若婳手,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呆呆道:“你这么漂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方若婳止住笑容认真看着景山道:“你记住,人只有站在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时,才有守护爱人和自我保护的权力。” 景山听着呆呆的看着方若婳,在思考着她刚才说的话。 “他们都这样天天欺负你,你可愿跟我走。” “去哪儿?”景山继续呆呆问道。 方若婳道:“上穷碧落下黄泉。” 景山愣在原地,方若婳一看就知道景山不懂她说的意思,倒也不再多说什么,站了起来:“手绢你不用还了,再见。” 正打算走时,就感觉衣角被人拉住,方若婳低头看着景山脏兮兮的小手拉住自己的衣角,景山见方若婳看向他,慌张松开手结结巴巴说道:“我跟着你。” 方若婳挑挑眉不语。 景山继续说道:“虽然不懂你话里的意思,但是我想留在你身边。”说完小脸一红。 方若婳看着景山的样子,心里有些郁闷,这景山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像情窦初开的样子。方若婳故意板着脸:“跟着我可要随时准备掉脑袋的,你怕不怕。” 景山吓一跳,看向方若婳,不过片刻脸上的惶恐渐渐淡去,一脸坚定看向方若婳:“不怕,我要跟着你,跟你一辈子,如果你明天就死,我跟你一起死,如果你十天后就死,我跟你一起死,如果你半年后死,我跟你一起死,如果你一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死了,我跟你一起死。我.....我发誓。” “就因为我相信你不是小偷吗?”方若婳认真问道。 景山认真点点头。 “你喜欢我吗?” 景山害羞点点头。 方若婳一笑,转身走开,走了几步没有回头道:“我从不相信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要我信你除非你用一辈子来告诉我你的誓言。”说完转身离去, 景山看着方若婳离去,小心翼翼的将手绢折叠起来收在怀里:“誓死跟随。” 丞相府邸 翁阳平走进父亲当今丞相的书房,见父亲坐在案桌上,上前行礼:“见过父亲。” “嗯。”翁丞相沉着应声。 翁阳平从袖中拿着一张纸,双手递交给翁丞相。 “连安国使臣离国都不过百里,贤妃娘娘派人传信,这质子人选问父亲可有对策?”翁阳平恭谨说道。 翁丞相接过信件看了一下,眉头有些紧锁:“前日皇上单独召见我与姬将军及五部尚书正是讨论此事。” 翁阳平问道:“可有结果?” 翁丞相摇了摇头。 翁阳平见此眉头微皱:“嘉顺殿下年龄不过四岁,若是被选做质子,贤妃娘娘恐怕会伤痛欲绝。” 翁丞相叹了口气:“皇上现如今育有五子,嘉顺四岁有余,婉妃娘娘的嘉卓殿下也不过三岁,其余宫里两位小殿下一个快一岁另外一个刚满月,若嘉卓殿下当选只怕姬将军那边陛下不好交待,此次质子人选只怕......。”翁丞相言未尽,但他的意思,房间内父子二人都懂。 翁阳平想想开口:“父亲那倒未必,皇上借助我们翁家与姬家好不容易将上官氏除去,才不过一年若将我们两家心系皇子沦为质子,只怕说不过去。” 翁丞相眉头紧皱:“可现在适合作为质子年纪的只有贤妃娘娘嘉顺殿下以及婉妃娘娘嘉卓殿下,难不成让一个还在学走路或者刚满月的小儿去不成?”翁丞相叹了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翁阳平恭谨说道:“父亲莫急,除了以上您说的四子,我们风越不是还有一位皇子吗?” 翁丞相一听,略为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嫡太子?” 翁阳平点头:“不错。” 翁丞相皱眉:“可他是太子,风越王朝嫡皇子,自古以来哪有太子入他国做质子的先例。” 翁阳平严肃道:“父亲可当年权倾朝野的上官氏已不复存在。” 翁丞相听着有些犹豫:“可皇上尚未来得及褫夺太子的封号,他如今还是我风越王朝的太子。” 翁阳平有点气极翁丞相的保守道:“父亲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难道父亲还以为皇上只是来不及褫夺太子的封号吗?” 翁丞相摇头:“皇上不废除原太子只不过不想我们翁家与姬家为了下一个太子之位而争斗,如今连安国国君迎娶南垣国的公主不说,其中有几个附属国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若我两家再为太子之位起事端,只怕朝廷上下又要开始动荡不安,话说回来勒儿,你说上官氏灭门,其他两国与附属国就如此,皇上可有后悔?” 翁阳平见父亲如此,冷静道:“父亲,覆水难收,再说皇上没有废太子之意,难道日子要让他登基不成?与其日后处理,不如现在借此机会让太子前往连安国。” 翁丞相坐在案桌上思考下来。 翁阳平见状再接再厉道:“昨日我与姬小将军姬沐详谈,姬家意思亦是如此。” 翁丞相一听见翁阳平脸上表情所言非虚,点头:“既然如此,我等会儿联系几名朝臣,明日早朝即刻提出。” “嘟......。”迎宾的号角吹响。 礼部等大小官员站在城墙外,迎接着连安使臣的到来。 连安国使臣下马车,见此拱手行礼:“劳驾各位。” 礼部尚书等人还礼:“哪里哪里,诸位请。” 号角再次吹响迎连安使臣进城。 方若婳躺在草堆上哈欠连连。远处传来喜庆的喧闹声,连这遥远的冷宫都能听到。对此方若婳并不放在心上,正常打着哈欠。 “皇姐。” 耳边响起方嘉懿的声音,方若婳睁开眼:“怎么,可是外面太过吵闹,影响到你读功课了。” 方嘉懿摇摇头:“不是。”随即又低下头:“郜水走了,没人教嘉懿,有些字嘉懿不识,有些诗句炎儿也不知何意。” 方若婳表示理解:“也对,换作我,我也学不下去,嘉懿放心等到了以后,你就可以到学堂读书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今在何处 方嘉懿听方若婳安慰笑道:“听闻连安国名风开放,但凡官家大户女子也可到学堂与男生一起读书,皇姐若真是如此,您以后是不是也要跟我一起上学?” 方若婳歪头想了一下:“估计我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吧。” 方嘉懿听此顿时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有几个人从殿外走了进来。为首的分别是一个中年的宫女及中年模样的太监。方若婳见此依然躺在草堆上无视众人,方嘉懿也乖乖坐在方若婳旁边不言不语。 “老奴(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方若婳公主,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方若婳公主万福金安。”开口站前宫女太监,众人等皆行礼。 方若婳嬉笑看着众人道:“何事?” 中年太监笑道:“回方若婳公主的话,老奴是宫里库衣房管事景公公,这位是礼尚房的桂尚仪此次我二人前来,请太子殿下、方若婳公主前往阿明宫沐浴更衣。” “哦,好。”方若婳站了起来“走吧。” 景公公方若婳如此干脆,不由惊讶与礼尚房的桂尚仪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疑惑。 方若婳拉着方嘉懿的手走在前面,见二人未跟上说道:“你们俩快点,顺便问一下吃的准备好了没有?我要吃红烧肉、糖醋鲤鱼、红烧排骨、还有......喂?”方若婳见两人不动最后佯装生气。 景公公和桂尚仪很快回过神来,还是个孩子一听有好的,自然会欣然前往。想到着两人便释然。 “凡步行趋跄,须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踯,若长上有所唤召,却当疾走而前,不可舒缓。面圣行下跪叩首,次之行颔首礼,宫妇二品可不首礼,一品重臣行颔首礼,次之可不行礼.......。” 方若婳整个人泡在澡池里,四名宫女为其洁体,她表面乖巧听着桂尚仪讲解宫中礼仪,心中却无数演练等会儿入殿面见风越帝有可能发生的重重情况,上官氏倒台已众人皆知,连安国此次前来必然知晓风越王朝如今情势,质子只可在众皇子中选其一。 太子方嘉懿对风越王朝局势可有可无,他们又是否接受他作为质子前往,再来便是,方若婳作为一个公主,只有下嫁他国的前行,从未有过公主为质的说话,自己又如何说服朝堂众人,以质子身份陪同方嘉懿前往连安国? “皇长公主,尚仪刚才所讲,公主是否已经记下。”桂尚仪在讲解差不多时,便问道。 方若婳点点头,从澡池中起身,侍女为其擦干水分,她乖巧任她们穿戴布置。 桂尚仪见方若婳穿戴整齐,暗自扫视方若婳一眼,微点头:“公主请。” 方若婳心里叹了口气,毫不畏惧的抬头望外走去。 心里暗暗发誓:出身的命运我无法反驳,但从此我的命,由我说了算。 大明宫 当今皇太后原为刘家之后,原太后亲妹妹嫁于上官氏嫡二公子,严格说来她也算是方若婳亲祖姑母,上官氏倒台刘家也受到牵连,在皇后自尽后皇太后便潜心礼佛,自行免去风越帝慰安之礼,从此不问世事,故此今晚宴席并未出场。 风越帝坐于最高中位,皇后位席空置下首为贤妃之位,而贤妃对面的婉妃正端坐于此。其他位席皆安品级坐之。 而此次出使风越王朝的使臣乃连安国首相之子,年龄虽不过十八。却从小伴读连安国现任皇帝,年纪轻轻从今却是连安国户部尚书,在连安国从小以神童着称。名为:易承宣。 易承宣暗自观察殿中每个人的神情,见风越一名官员远向他投来敬酒,易承宣抬起案几酒杯还礼。 风越帝见连安国使臣,自从入宫以来从未提起质子之事。心中暗自盘算,他自是听过易承宣惊才世事,也暗自暗自打探过他的一些事迹,对此风越帝心中不止一次暗叹,若风越有子谋士,又何愁统一天下。 风越帝也沉得住气,见易承宣等使臣未提及质子之事,他也静观其变。但他两人沉得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沉得住气。 姬将军见已酒过三巡,并为有人提起质子之事,向手下一名文官暗自使眼色,那名文官见此,心里暗自斟酌语言起身。 众人见那名文官起身,知道他有话说,便安静下来。 那名文官将酒杯举起道:“今日连安使臣来我风越王朝,我等甚是欢迎,本官敬连安国特使一杯。” 连安国众人起身举杯还礼,其中一名年长特使道:“今我等连安使臣能到风越王朝,见风越盛世乃我等之福,风越帝英明神武,治理有方,不亏为一代明君,我等敬风越帝一杯,特谢风越帝及风越王朝诸位接待。”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摔连安国特使众人敬风越帝一杯酒。 那名文官见连安国敬完风越帝酒,又道:“今连安使臣行千里到我国,本官甚是欢喜,但想起前不久接到连安国传信道我国嘉木皇子之死,心中不由伤感。” 那名年长特使乃连安国太傅,詹太傅大风越王朝提起此事,立马神情悲痛道:“嘉木皇子自十岁入我连安以来,一直水土不服,身体状况欠佳,又思乡情却,我等也寻遍天下名医为其诊治却不见起效,转眼已过二十载却还是仙逝,哎天妒英才啊。” 风越帝看着詹太傅样子,并未发言,连安国对方嘉木的死推脱已是意料之外。但风越官员对连安国的解释可不买账,一句水土不服就想一笔带过?做梦。 那名文官道:“我国嘉木皇子遗体今在何处?” 詹太傅来此已做好准备,道:“连安与风越路途遥远,我等恐损嘉木皇子遗颜,已将其火化,骨灰明日便交还。” “什么?”风越官员听此,脸色难看,尸体火化,要查死因更是难上加难。 詹太傅不急不忙道:“知嘉木皇子病逝,吾国圣君痛心疾首,在哀掉天妒英才之际又恐风越怪我等侍奉不利,特嘱咐我等望风越帝节哀。愿继续结两国友好。” 詹太傅停顿片刻见众人未回话道:“来人将东西带上来。” 詹太傅话毕,便有连安国侍从抬着一箱箱东西走了进来。詹太傅抬手命人打开箱子道:“这箱乃我连安国皇室御贡布艺云织,其布料顺滑柔软,轻儿薄弱,但夏至清凉,冬至保暖。这一箱乃前古墨研大师绝世之作,如今遗留不过二三。这一箱......。” 詹太傅还未说完,风越其中一名将军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后面这两箱我懂,不就黄金吗,连安国末不是以为我风越王国缺斤少两不成,我国质子在你那里死了,你们就拿几个破钱糊弄我等。” 此人正是姬家嫡长子姬沐,婉妃娘娘的亲弟弟。 第六百二十章 借此良缘 姬将军见此将说话有失礼仪,眉头紧皱立马呵斥:“退下,在皇上面前说话怎可如此莽撞。”随即向风越帝下跪道:“吾皇赎罪,孽子从小在军中待惯,说话难免粗俗,莽撞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姬小将军也立刻向皇上跪下。 风越帝示意二人平身:“起身,无妨。”然后看着连安等使臣,显然在默认姬小将军说得有理。 姬沐截断詹太傅说话的无礼,姬将军等人便未道歉。见风越帝未有责怪之意,便大摇大摆坐下。 詹太傅站于朝堂之上脸色难堪,他自然还从未遇见过敢截断他话的无礼之人,而这人动又动不得,心里煞是恼怒。 而自始至终易承宣都笑咪咪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好似置身事外,一切与他无关。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后被人戳了一下,身后一道男生悠悠传来:“你还看戏,没看到我老爹要气炸的样子。” 易承宣笑着小声回答:“詹太傅游走官场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对他来说小意思,莫急。” 那男生道:“他?平时不上朝,就知道上课的老顽童。我是怕他突然发飙,我们可是来讲和的。” 易承宣笑着摇头并未回话。 而这边詹太傅似有感应,回神看了易承宣及他身后那男子一眼,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打起精神笑道:“这位小将军说得事,再多钱财又怎及得上贵国嘉木皇子金贵的身子。” 站在易承宣身后的那名男子哀怨道:“看我老爹刚投来的眼神,我怎么觉得回去我没啥好果子吃?哎呀,他后面说的那句话我怎么听着觉得有点泛酸呢。” 易承宣小声道:“回去不想被责罚就闭嘴。” 方若婳与方嘉懿在便殿等待召见,她自然也听道殿里面传出的话语,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不由一阵冰凉,风越官员执着于嘉木皇子的死因,不是为了他的死讨个公予,也不过想通过他的死因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如果我们去了连安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死后还不得安生,被人利用到最后一步。 不过听到此时詹太傅的话语,方若婳抿嘴上扬,想来这詹太傅也是个无心的主,在连安国做太傅,平时德高望重,一下子被人落了面子,一时说话尽有些扭气,听语气也不想坏人,奇怪连安国怎么会派了这么个人物过来,莫非他们另有盘算? 殿里风越王国众人其中略有几人皱眉。 詹太傅两手一摊:“这赔偿,不知贵国有何建议。”说话竟有些无赖。 易承宣笑脸扩大,大有有好戏可看的样子。而他身后的男子暗中翻白眼,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而风越众人直接傻眼。 殿内 方嘉懿跟着傻眼:“这......这简直......这就是连安国的太傅,这简直.......简直.......。” 方若婳沉思嘴角轻笑了起来,她似乎有些明白连安国国君派詹太傅来此的意图了。 殿里 众官员很快缓过神来,各个脸色有些难看。 一名文官起身道:“吾国皇子客死异乡,连安国就是这个态度?” 詹太傅摆手:“嘉木皇子之死并非我国所为,而是水土不服,吾国君主也命我们送来了奇珍美眷聊表歉意。” 那名官员道:“谁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遭人暗算。” 詹太傅一听气道:“没有证据你可别乱说。” 官员道:“证据?证据就在嘉木皇子身上,都被你们烧了。” 詹太傅:“昭国国都与风越王朝国都相隔万里,快马行走也要三月路程,不把遗体火化难道抬着腐烂发臭的尸体给风越帝看啊。” “你......。”风越王朝众人见堂堂一国太傅尽显无赖气息,偏偏又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暗自气愤不已。 高位之上,风越帝暗自观察易承宣,见此人悠哉悠哉坐着,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再见众朝臣被詹太傅说得哑口无言,暗自皱眉。 这詹太傅是连安国国君的师傅,也是连安国的名门望族,其家族只为教书育人从不管朝堂之事,可谓桃李满天下。其家族人员也深受帝王及百姓爱戴。就这样一个背景的人与之交量是一件很头痛的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有点无赖的性子。 “安静。”风越帝开口百官禁言。“嘉木已死,朕甚感痛心,不知嘉木在临死之际可有遗言?” 詹太傅道:“启禀风越帝未曾。” 风越帝皱眉,倒也没在说什么。 这时翁阳平起身向风越帝行礼:“请皇上节哀。” 群臣跪齐呼:“臣恳请皇上节哀,保重龙体。” 待风越帝命众人免礼之后,翁阳平向詹太傅行礼道:“翁阳平见过詹太傅。” 詹太傅用手摸了摸胡须点头。 易承宣眉毛轻挑,看向翁阳平看样子这个翁阳平并不简单,是个难对付的主。 果然翁阳平开口:“连安国不亏为礼仪之邦,还特劳烦众人来此,然嘉木皇子却死于连安国皇宫之中,嘉木皇子虽远在他国并未姬王,但乃先皇之子,也是吾皇亲弟身份尊贵,连安国刚送来奇珍金银不能比之身价,只可做为吾皇见礼,若嘉木皇子死于水土不服,天命所为,我等不会无理取闹,我等先不提嘉木皇子之事,倒想借此良缘与连安国诸位商讨一事,如何?” 詹太傅警惕道:“何事?” 翁阳平道:“淮岭城、台阳城、沐城原本是我国边界城镇,百年前虽已划分给连安国,但据我所知就在三十多年前淮岭城因缺少吃食饿死很多人,其后更是发生瘟疫死伤无数,台阳城在前些年农务颗粒无收,听闻许多百姓不堪税务繁重,想迁移居住,却被强盗所杀,死伤高达上万,沐城近几年也日渐衰败,百姓苦不堪言。听闻现如今三城百姓联名表示想回归祖国,不知连安国是否可通行。” “什么?”詹太傅睁大眼,他没想到风越王朝居然变相想用三城土地作为对嘉木皇子死的赔偿。 风越帝看向易承宣,易承宣依旧悠哉悠哉的样子,似乎对翁阳平的提议便不感到意外。风越帝微迷着眼,且看下面局势。 翁阳平恭敬道:“当然也不会让连安国白割让三城,我国愿黄金百万,悍马绸缎各万匹,珍奇珠宝千件来交换而且承诺三座城镇并不阻隔两国经济往来,城有连安国子民原分配住宿耕地一律不变。” 第六百二十七章 有些委屈 詹太傅一听表面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一沉,张家祖师有训,张家后世嫡亲不得干政,平日詹太傅只管教书育人,这政治层面的东西他极少接触,就连这次到风越王朝出使,也因连安国国君再三请求,并承诺詹太傅只要随行率意而为,不强求摄政且只此一次,詹太傅才答应前来。现如今翁阳平言辞涉及土地隔让条款,尊祖训他并不好参与。 转眼见易承宣不急不缓悠哉悠哉喝着酒水,詹太傅顿时气急,好小子你师傅被人堵的哑口无言,你倒好小日子过得还挺悠闲,这样想着詹太傅并闭嘴不言,还很明显向易承宣翻了个惊天白眼。 易承宣见状哭笑不得,他这老师桃李满天下,这不知的人都说詹太傅是世间高人学识渊博,虽说的确如此但熟悉詹太傅的人都知道,其实他也是个小孩子天性,也幸亏如此连安国国君才计谋得逞,虽然拗不过詹太傅性子进宫只挂了个太傅头衔。但以张家在文学界的名望,如此连安国上下已经很满足了。 翁阳平见詹太傅不搭理他,心里不但不生气反而暗松一口气,还是少跟这詹太傅争辩的好,不然他还真怕天下仰慕张家学士,起笔将他骂得一文不值。得罪张家对国家招贤纳士也是有不小阻碍。 张家之名,方若婳早在了解这个世界之初时也是了解过得。 翁阳平,方若婳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大厅一下子陷入安静。 易承宣含笑看着翁阳平,虽然两人第一次见面,但私下都各自打听过彼此的事迹。翁阳平见易承宣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的打量自己,不自觉挺直背脊,心不知不觉有些得意的时候,却发现易承宣嘴角轻蔑的意思,瞬间恼怒之余暗让自己冷静。 “风越此言未免太大口了吧,一个质子之死就想要我国三座城池。”连安国一名官员见易承宣打来的暗号,并出口言道。 天下谁人不知,质子其实也变相成为弃子,弃之他国虽然国家为了顾及颜面都好生礼待,但地位连宫里有品级的执事公公宫女都不如。 翁阳平见状道:“大人说笑了,本官何时说过,三座城池是以嘉木皇子之死换取的。” 连安国那名说话官员脸色顿时红白交替,一想人家确实从头到尾没有说过,只不过借这次质子之死“趁火打劫。”罢了。 易承宣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风越帝。”易承宣向风越帝拱手行礼道“不知此次随我等回国是哪位皇子。” 婉妃和贤妃一听终于谈到质子事宜,姬家和翁家这次默契互不相踩,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将祸事引到冷宫太子身上,虽然风越帝首肯,但连安国易承宣的名号她们身在闺中也是听过的,只怕事情稍有差池。母性护子的天性不由让她们心中一紧。 易承宣提到质子交换人选,风越帝并看向刘公公。 刘公公见状,躬身道;。”回禀陛下,太子和长公主已在偏殿等候,可否宣旨进殿。” 风越帝首肯:“宣。” 刘公公:“宣太子,方若婳公主进殿。” 在偏殿方若婳听到刘公公宣旨,不慌不忙整理衣物仪态,她虽然是太子方嘉懿的亲姐姐,辈分比方嘉懿大,但是方嘉懿毕竟是太子是储君所以按礼制度,正式场合也要比方嘉懿落后半步,不可并肩而行。 方若婳看着方嘉懿见他有点紧张,便握住他的手;“嘉懿别怕,有姐姐在呢。” 方嘉懿看见方若婳温柔大的笑脸,心里慢慢放轻松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开始,方嘉懿打从心里就对方若婳有种莫名的信服感,那种感觉就算天崩地裂只要她在身边,还是会觉得心安的感觉。 “姐,我没事。” 方若婳见方嘉懿很快冷静下来,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礼尚房公公教的殿前礼仪可记住了。” 方嘉懿乖巧道:“都记住了。” 方若婳;。”好,嘉懿你记住,哪怕我们受着万千人嘲讽,我们也要仰起高傲的头颅,因为我们拥有着最值得骄傲的姓氏以及这世上最尊贵的的血统。“夏氏风越王朝这片辽阔土地只有皇家才能被赐予的姓氏,站在皇权最顶端的姓氏。 上官氏,与风越王朝开国国君出身入死结拜兄弟,打下这片土地。在风越王朝仅次于夏氏的上官氏与夏氏整整守护这片土地已有一千五百多年了。 虽然现在世上再无上官氏,哪怕现如今上官氏衰败,这世上流着这个血液的的就只有她和方嘉懿两人,哪怕现在这个姓氏不能带给她荣耀与守护,带给她的只有各方人的算计和毁灭。 尽管如此自从了解上官氏光辉历史那一刻开始,方若婳就为自己身上还流淌着上官氏的血液而感到骄傲。 方嘉懿看着方若婳的眼睛这一刻,在心灵的的最深处,突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刘公公见太子与方若婳公主迟迟未曾进殿,向暗边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小太监领命暗自退下刚走两步,便听见殿门太监通报:。”太子驾到,长公主方若婳公主驾到。“ 方若婳落方嘉懿半步缓缓驶入殿内,她仰首看着殿上最高居位的那个人,那是她的亲生父亲,是这片土地最尊贵最权威的人,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方若婳第一次出现在这么重大的场合,其实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和紧张,只是理智压制着她镇定下来,在踏进这殿门的那一刻,她表面虽然平淡但是心脏仿佛快跳出来般,直到她抬头看见风越帝的那一刻,她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人,脑子里涌入的全是刚来这个世界她和方嘉懿惨淡的身体,以及这个身体遗留下来母亲的记忆,心里的紧张和激动瞬间淡然无存,她记得今晚宣昭他们入殿的目的,她知道皇家最是无情,但是现在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愤恨,有些喜悦,有些慌张...... 还有些委屈。 方若婳站定,与方嘉懿跪下磕头行礼。 在她的记忆里,她还记得,他在人面前总是那么冷酷,但有两次她看到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他冲自己在微笑,虽然微笑很淡,但她感觉到很温柔很暖。 “儿臣(方若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六百二十二章 以示尊敬 她欣喜若狂,谁都没有告诉甚至包括她的母亲,自以为得觉得这是她和父亲之间的的秘密,仿佛拥有两人的秘密,她和他之间就更加亲密。 “平身。” 可是这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那一夜全部打碎。 “谢陛下。” 他是爱着方若婳公主的吧!他是曾经爱过方若婳公主的吧?方若婳心里想着。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起身下跪礼叩拜之礼。 “平身。” 易承宣从刘公公宣方嘉懿进殿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风越皇朝企图,这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方若婳公主虽然名号尊贵,但是这种场合她还尚未出阁,按风越王朝礼制,除节日外是不应出现,难道...... 众臣起身正三品及以上向方若婳公主行拱手微鞠躬之礼,正三品以下行叩头跪拜之礼。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易承宣见此低头为自己倒了杯酒水,据他所得到的情报,这两位如今可没有现在表面看上去那么让众人尊崇。 风越皇朝也不过在他们面前做戏罢了,易承宣轻酌杯中美酒,抬手正脸饮酒之际却无意之中看到殿中那小人儿嘴角扬起的轻蔑,很快,消纵即逝但易承宣他确定他看到了。易承宣一愣,那小人儿掩饰的很好,那小人儿今年不过才七岁,便面无惧色直视风越帝,在众人行礼时,高傲却不失端庄的面对众人,这是情报中那个在宫里受人辱骂欺负的长公主?易承宣见方若婳小小年纪露出的仪态,跟情报中所说的完全不像,心里不禁开始对自己的情报来源产生怀疑,但眼里也开始对方若婳露出善意以及我对你很感兴趣的眼神。 “太子千岁。”众臣行完礼,坐在风越帝下首婉妃与贤妃略点头向太子方嘉懿请安。 一般皇子公主见贤,良,淑,德四位首妃,自然是要行微鞠躬之礼,见皇贵妃躬行到九十度方为正礼,见皇帝及皇后才需跪拜。但方嘉懿是太子,礼因除皇贵妃之外妃子先行礼,再有方嘉懿回礼,正一品妃子身份虽然没有太子尊贵,但因为是长辈只可点头行礼即可。 方嘉懿则拱手点头:“婉妃娘娘千岁,贤妃娘娘千岁。” 而方若婳身份虽然没有方嘉懿尊贵,但她乃是正统出身的嫡长公主,是风越王朝平辈中唯一享有尊号的嫡长公主,是风越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太子嫡亲的亲姐姐,论品级也算是正一品,身份不是一般妃子皇子公主可比的。 如今上官氏倒台,后宫无首,由贤妃和婉妃二人共执掌凤印整理后宫,二人又是方若婳长辈,所以由方若婳先行礼。 “方若婳给婉妃娘娘请安,婉妃娘娘千岁,方若婳给贤妃娘娘请安,贤妃娘娘千岁。”风越帝没有什么特别宠爱的妃子,婉妃晋升为妃这还要归功于她的父亲姬赤彦将军的战功。贤妃晋升为妃也因为翁家多年为朝廷效力。婉妃比贤妃更早入宫,而且比贤妃先升品级,所以当二人同时现身时,行礼称为当以婉妃为先。 “方若婳公主金安。” “方若婳公主金安。” “请太子,长公主入座。”刘公公见众人行完礼之后,适宜的开口道。 方若婳与方嘉懿入座,两人各占一桌机。 方若婳坐定,正巧落座的位子在易承宣对面。方若婳抬眸不动声色观察易承宣等人。 方若婳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有着如此矛盾的人,他身为男儿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英气和帅气,五官精致秀美气势儒雅,就这样微笑看着你,一袭青衣道不尽的风华,很矛盾的他身上有股吸引人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备,忍不住靠近。 “他就是易承宣。”方若婳只看易承宣一眼,并快速移开视线,直接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只扫视了一眼,内心却不由自主打鼓,背后一寒。方若婳暗下决定,以后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易承宣除了方嘉懿和方若婳入殿时,不动声色看了二人一眼,并不再对其有所行动,依旧保持悠哉悠哉的的样子,喝着桌上的的酒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是吗?虽然有办法换取更好的筹码,但是势必也要付出高一倍的代价,但这样细算却不划算,只能依对手的筹码,要做的只有怎么利用筹码将自己的利益更大化。 连安国众人无视风越王朝众人的注目,一致看着易承宣,等待着他的指示。而风越王朝众人看着易承宣的样子,心里一致有些心里恨得牙痒痒,这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累。 “付大人,这位是我风越王朝太子殿下,这位是我朝圣上掌上明珠长公主,。”翁阳平恭敬向方嘉懿和方若婳拱手以示尊敬,并看向易承宣道:“连安国堪称礼仪之国,但为何见我国太子和长公主不行礼仪呢?” 易承宣听翁阳平一言,也不气恼或者解释,风度翩翩站起来领连安国众人向方嘉懿和方若婳行礼,礼毕遍坐下。大殿又开始陷入安静中。 方若婳见此心里不禁笑开了花,她对风越王朝完全没有归属感,所以即使风越王朝现在落入下风,她心里没有半点儿不舒服,眼前一切不过一场戏剧人生罢了。不用看也知道翁阳平此时脸色有多难看,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不痛不痒。 也许是看出了翁阳平的难堪这时一位大臣站出来道:“吾国太子多才艺善经书儒学为人宽博,深受陛下喜爱朝廷上下无一不爱戴,然天降祸兮,各国流民失所。今连安国使臣到访,吾国圣上仁爱天下愿将太子送往连安国,结两国永久之好。” 易承宣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大臣,他从小遍通过情报不时了解各国官员情报,而这个人以前虽未见过,但凭借着强大大脑的记忆画像和信息,他记得这名官员名叫刘志笙,是翁丞相门下投靠的一名子弟,今年刚高升布政使司布政使。 “上官氏虽然尘归尘,土归土。云烟终散雨不流但汝国太子终究是太子,尊贵无比,屈尊前往连安国,尔等恐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风越帝另选他人。”易承宣道。 方若婳听此暗暗点头,不错大家都是明白人,如今太子头衔只是头衔,不过是风越帝用来暂时防止左、姬两家为太子储位争斗的天平。没有娘家人后盾,没有自身的实力,只有随时被人欺负杀害的命运罢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为何如此 风越皇朝的官员也早料到连安国的拒绝,倒也不慌不忙。 德贤二妃同时快速对视一眼,又立刻移开,暗中看向自家的父兄。 翁丞相感受到婉妃娘娘的目光,向她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道:“皇子之中多为年幼,太子仁德愿前往连安国,弘扬我风越文化为两国友好邦交做良好表率。” 方若婳暗笑讥讽,风越也太不要脸了,明明让自己帝国的储君为质,去送死。却还要掩饰,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也为在史书上不留下败坏的一笔。 易承宣突然觉得后背一痛,就听见身后咬牙切齿声音小声道:“这风越也太不要脸了,不要脸不要脸。”此人正是张家太傅独生子是也。 易承宣心里暗暗叫苦,真不应该让这位大少爷假扮他的亲信随他入宫还侍奉其左右,你看他们不顺眼你打他们去,一个劲按戳我后背是怎么回事,还越戳越来劲了。 易承宣道:“淮岭、台阳、沐城三城归还贵国也不是不可。” 感受到后背戳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身后飘来焦急的声音道:“易承宣怎么可以,未经皇上许可你怎么敢私下做主割让国土。” 易承宣无奈暗中向詹太傅露出求救眼神,詹太傅也知兹事体大,故意发出轻响借喝酒抬手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詹明旭听到轻响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自家老爹正用杀人的眼神瞪了过来,詹明旭下意识吞了吞口气,立刻变乖一动不动低头。这一刻思绪回笼仔细想想,易承宣这个顶级腹黑男,只是他坑别人的份,还从来没见他在别人身上吃过亏呢。 易承宣感觉背后终于安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詹明旭从小第一次见他时,就开始缠着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又是自己恩师的独子,不好文学酷爱习武,打不赢又杀不得。易承宣喜静,詹明旭好动,小时候易承宣被詹明旭烦的怕了他,特向学院请了几天假,躲进深山,无他只想清净几天。詹明旭算是易承宣生平仅有克星了。翁丞相一听易承宣松口遍开口道:“不知付大人有何条件?” 易承宣:“既然贵国想要回三座城池,不如就拿另一地境国土来换如何。” 翁丞相看向风越帝,见风越帝脸色无恙,并未阻止,道:“不知付大人说的是那几座城池。” “位于大渡河峡谷以内临近我国所有土地。” 易承宣语毕,大殿立刻陷入了安静。 大渡河峡谷位置于偏连安国,那里虽然山清水秀,茂木丛生但太过潮湿,林间常有猛兽出没,更有毒虫飞行肆意害人,不适宜人居住,偌大个大渡河峡谷居住城镇不过四城,但人均也不过上百而已。 其经济价值倒没有人口密集、交通四面发达的淮岭城、台阳城、沐城来的重要。 方若婳听易承宣开口索要地方,心中一紧,她目前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地理位置不是很了解,她直觉告诉她,易承宣开口所要的东西并不简单,若是她能做主,哪怕不知其中玄机,也必然不会给。方若婳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下王座上的父亲,她想看看这男人这时该如何。 风越王朝重臣一听易承宣的要求,当心下思索,却无迹可寻固有几个心思缜密大臣面不露山水,等陛下定夺。按理来说单凭一个质子之死想通过真金白银就想换取百年前遗失的国土是不可能的,先前提出也不过是个试探。如今连安国松口,愿意凭土地换取,权衡两地个商业价值,这买卖还是他们风越王朝赚了。 易承宣一开口詹太傅心里并有种怪怪的感觉,他知道易承宣纵然在连安国深的皇帝的重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更换土地权利他还没有这个资格,除非来前已经与内阁和皇上开过会议抉择定下来过。难道他们此次前来不止是为了风越质子交换谈判事宜吗? 若是易承宣听到詹太傅心里的疑问,一定会笑着心里吐槽:当然,现在对于他来说,小小的一个邻国质子之死还不足以让他移步前来。 而且詹太傅被风越皇和易承宣忽悠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怕风越王朝已质子之死狮子大开口,欺负我国无能者,为了避免战乱,民生疾苦这么简单。 易承宣并不理会任何人,说完眼睛一直直视着风越帝,换做其他人如此大不敬,早就被拖出去斩了,但是风越帝并未开口,而且这个大不敬之人可是易承宣。顾众朝臣不敢随意开口。 风越帝面不改色倘然直视易承宣道:“可还有?” 易承宣点头道:“传贵国太子与长公主乃一母同胞,如今皇后娘娘已仙逝,溪不忍再让太子长公主受亲人分离之苦,不如请二位一同前往如何?” 方若婳心中一紧虽然她通过方嘉懿向风越帝请求进入大殿,正寻找机会说服群臣和风越帝让她一同前往连安国为质,没想到她还未开口,易承宣就先开口了。 本来她也没有多大把握,最后若她没有成功说服众人,本来最后下下策,就是让两国确认好质子之后,让方嘉懿这个准质子一哭而闹三上吊一定要协同她一起前往,否则誓死不去,她想那时就算其他人不愿意,宫中的贤妃和婉妃二人为了自家皇子,很愿意出手帮忙。如今看来。易承宣开口她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可他为何如此? 方若婳不解。 因为质子的分量不够?她身份虽然高贵,但不如太子。若两国真的开战,一个太子分量足矣。若连太子都可弃之,那她一个公主还不足担当一个筹码的分量。 风越帝沉默片刻道:“准。” 方若婳位立于桌前,看着眼前的地图沉思,距离离开皇宫远赴连安国还有三天时间,虽然途中已准备就绪,但是为了提高准确率,她不得不一次次确认地图。 景山站在方若婳身后,静静的看着方若婳,就在那次宴会之后,方若婳就让宫里嬷嬷转述,由婉妃娘娘做主,要来了景山贴身侍奉。 景山在来的那天第一眼见到方若婳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来之前公公跟他讲过来见的是何人,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天遇见的那漂亮不像话的小女孩,竟是风越王朝的长公主。景山是知道方若婳的处境的,毕竟事情传的沸沸扬扬,风越王朝人尽皆知,但他却没有嫌弃她现在的窘迫,他也知道远赴连安国意味着什么,经管如此,能在她身边她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就连死都觉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不必伤怀 “阿姐。”方嘉懿从门外走了进来。 方若婳对景山道:“你去外面守着,若有人赶紧进来提醒我们。” “诺。”景山向方嘉懿行礼遍离开将门关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主子要对太子说什么,这件事绝不能让其他人听了去。 方嘉懿走近,见方若婳面前所放的地图不由好奇问:“阿姐,这是哪的地图,您这是要做什么。” 方若婳示意方嘉懿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方若婳没有先回答方嘉懿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的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茶水给方嘉懿道:“不急先喝杯水。” 方嘉懿乖巧的拿起方若婳递过来的水喝了起来。 方若婳见方嘉懿喝了之后乖巧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沉重的心情不经好了几分,微笑说道:“(千字文)习得如何。” 方嘉懿道:“已经读完了,正研习(凡将篇)。” 方若婳点点头:“嘉懿真聪明,这才短短几个月已将(千字文)读完了。” 方嘉懿道:“这不算快了,都好几个月才读完这本书,而且里面的好多段句,裔都不知其意。” “无妨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阿姐就找先生教你,我们家嘉懿这么聪明,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才子。” 方嘉懿被方若婳的话逗得“呵呵。”笑了起来;“阿姐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这两天侍奉我的公公说了,等我们到了连安国那边,他们自会安排我们进学堂,话说这连安国也真开放,男女孩童可一同进学院学习。” 方若婳看方嘉懿开心的样子,脸上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 方嘉懿虽然年纪小,但是年少经事心思比一般人还敏捷,见方若婳平淡的样子,并不再多言停下来小心翼翼看着方若婳。 方若婳见方嘉懿的表情,不禁心疼但她更知道人总要经历一些伤痛,才能更茁壮成长,她虽然疼爱方嘉懿,但却从不溺爱。 方若婳道:“嘉懿可知,如果我们此去连安国,便要一生为质,你要永远活着别人的脸色下,言行不能自主,婚姻不能自主,他们心情好时可能会多看你两眼,心情不好时遭受欺打也是有可能的。哪怕死都不一定能落叶归根。” 方嘉懿一听苦着一张脸;“阿姐,我,可是我们留在这里恐怕也是死路一条,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就算我不是太子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方若婳见方嘉懿难过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语气并不由软下来:“嘉懿莫怕,有姐姐在呢。”见方嘉懿稳定下来又道:“待明日出宫,一切听从姐姐安排,姐姐无论让你做什么,都不许有质疑,乖乖做就行了,知道吗?” 方嘉懿一听方若婳这样说,紧张问道:“啊姐,明天会有什么事吗?” “不许问,忘记阿姐刚刚说的话吗?” “可是啊姐,你越瞒着不让我知道,我心里越不安。” 方若婳一听想想也是,这孩子本来经过一场宫变,心里难免没有安全感,也许告诉他事情会更好。“阿姐准备明天启程在路上时带着你逃跑。” 方嘉懿一听愣住了,许久道:“我不同意。” 方若婳似乎已经知道方嘉懿的答案,并没有多意外,小心安抚道:“别怕,只要逃出去,日子可能会过得清苦,但是我们就自由了。” 方嘉懿摇摇头道:“阿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逃不掉的。” 这个道理方若婳何尝不知,但是她有办法隐瞒他们的身份,现在他们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容貌也有了些变化,到时候大隐于市也不是不可能的。方若婳刚好想继续劝说方嘉懿就听继续道:“阿姐,我可是太子,以后我可是要掌管整个风越王朝。” 方若婳听方嘉懿“豪言壮语。”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还以为他这太子以后能荣登大宝呢? 方嘉懿见方若婳的表情,就知道方若婳并不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心里不免有些生气;“阿姐,我以后一定要做皇帝,把欺负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 方若婳见方嘉懿的样子笑道:“是仇是恨有阿姐在呢,你不必想太多,听阿姐的,明天夜晚跟着阿姐走。” 方嘉懿;“不要。” 方若婳道;“嘉懿听话。” “不要。”说完方嘉懿倔强的说道。 方若婳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跟孩子沟通的人。思索了一下,方若婳酝酿了一下情绪,含着眼泪看着方嘉懿,哽咽道:“嘉懿不愿跟姐姐走,是不是不喜欢姐姐了,姐姐在这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难道你要抛弃姐姐,忍心看着姐姐孤苦无依,流浪在外。” 方若婳努力挤着眼泪,小孩子心软,对这招她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 果然,方嘉懿不由有些手忙脚乱,“阿姐,你别哭,你别哭。” 方若婳见状哭得更凶:“嘉懿都不要我了,我能不伤心吗?” 方嘉懿皱着脸:“阿姐,我......嘉懿没有不要你,我听你的。” 方若婳一听,立马止住哭声惊喜道:“那好,你可不许反悔。” 方嘉懿看着方若婳立刻阴转晴的脸,也知自己被骗了,气鼓鼓说道:“哼,就反悔了,我才不跟你走。”说完就跑了出去。 景山见方嘉懿走的样子,担心的看着方若婳,近身道:“主子,要不要在劝劝太子。” 方若婳摇摇头道:“无妨,若明晚他若坚持不走,打晕就是。” “太子还小会不会....。”景山用手指点了点嘴,示意方若婳,方嘉懿会不会说漏了嘴。 方若婳摇头道:“不会,嘉懿本沉默寡言,也就在我面前还说上几句,再加上以前我曾多次告诫过他嘴要严谨,所以这个倒不必太过担心,。” 没爹没娘护的孩子,比一般孩童心智还要更成熟,做事更小心,更何况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生存下来的人们。 第二天,方若婳再见到方嘉懿的时候,方嘉懿依然乖巧的跟在方若婳的身旁,不过表情明显的闷闷不乐。 方若婳故意不理会他,一直在暗中观察风越帝和易承宣,这几天除了在研究逃跑的路线,其余时间一直在思考那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第六百二十五章 事半功倍 那天商讨的结果,风越王朝不再追究质子之死,连安国奉上白银万两,真金千两、牲畜牛羊千只,绸缎千匹赔罪。风越以大渡河海峡区域土地换取连安国淮岭城、沐城、台阳城。太子方嘉懿长公主方若婳为质远赴连安国。 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但不知为何方若婳心里总有一股不适之感,总觉得有种在迷雾之中的感觉。却不知从何说起,方若婳有时候都笑自己,会不会思虑太多了。 待连安国众人拜别于风越帝,方若婳与方嘉懿跪别于风越帝。得风越帝恩准众人退出。方若婳携方嘉懿进入了轿撵等待朝臣间的道别。 方嘉懿是不是偷看座位端坐的方若婳,想开口说话又忍住。方若婳依然不理会方嘉懿,闭眼养神。 片刻马车轻微震动,启航了,方若婳睁开眼睛,心里暗暗道:十年之后,我一定会回到这里,到那时翁家、姬家,风越王朝储君身上可以不流淌我上官氏的血,但也绝不可能流着你们两家人的血。 这十年之内,你们......慢......慢......斗。 夜幕开始降临,景山吩咐其他小太监讲食物摆放好,来到方若婳马车前:“公主,可用膳了。” 方若婳端坐在车上,闻言起身正准备下去,手却被方嘉懿拉住:“阿姐,真的要逃走吗?” 这是这一天方嘉懿第一次开口跟方若婳说话。 方若婳看着,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怪方嘉懿与自己意见相悖,方嘉懿从小生活在皇宫,对皇权心里有着诚惶诚恐。但她方若婳不是,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民主主义的时代,虽然来到这皇权主义的时代,但是骨子里却对皇权权力没有多大敬畏感,比起皇宫的勾心斗角,她更喜欢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至于生计,在没有来到这儿之前,现代她本就世家,家族四代都做生意,所以她并不担心。 方若婳知道方嘉懿顾虑什么,有时连她也在感慨方嘉懿小小年纪心思熟虑。说实话有时对方嘉懿她不由自主以大人对大人的态度来和他相处。 正如现在,方若婳便无比认真严肃的看着方嘉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懂。但我更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方嘉懿震惊的看着方若婳,一时愣住。 方若婳看着方嘉懿的表情,心里知道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时呆住,也不再对他说什么,下了马车。 景山见方若婳出来准备下马,立马过去搀扶,见车马里的方嘉懿没有动静,抬头看了一下方若婳,方若婳意会向景山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方嘉懿,下了马车就向吃饭的位置走去。 没过一会,方嘉懿就自顾自的下车了,坐到方若婳对面,两人皆不再言语在宫女伺候下开始进食。 易承宣虽然一路没有跟方若婳方嘉懿等人有过接触,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两人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暗中一直在观察。 方若婳和方嘉懿一路除了队伍停留吃饭时间,他二人一直都坐在马车,加上先前他与两人并未有过接触,所以一直观察不到两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直到侍从来到自己面前报道:“付大人,全队马匹不知为何吃坏了肚子,现在匹匹口吐白沫,瘫痪在地上了。” “什么?”易承宣脸露惊讶,心思千绪百转。 “我们快出去看看。”见易承宣不动,身边的詹明旭按奈不住催着易承宣,想去看看情况。 “张公子莫急,卫将军已经带人去看了。”来报道的侍从对詹明旭说道。 因为詹明旭尚没有功名,所以众人皆以张公子儿子称呼他。 “老师,您怎么看?”对詹明旭的催促,易承宣听而不闻,没有立刻起身反而询问上位端坐的詹太傅。 “此事不简单,必有事情发生。”詹太傅一脸高深莫测的摸着羊胡须道。 易承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詹明旭便吐槽自家老爹詹太傅,道:“这不是废话吗?” 易承宣和众人看着詹太傅一脸铁青,强忍住笑意,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还真想在旁边添添火,悠闲的看着詹太傅收拾詹明旭,毕竟自己也经常被他怼。 “卫将军的能力,易承宣还是信得过的,马匹那边就交由卫将军处理,品衍你加派人手去保护各位大人,不要忘了还有风越的太子和长公主。 “是。”品衍领命退下。 易承宣接着又对来通报的侍卫吩咐道:“告诉未将军让他加派人手保护余粮。” “是。”侍卫领命退下。 詹太傅:“易承宣你说这人布了这么一个局,把我们留下意义会不会是与风越两位皇子公主有关。” 易承宣点头道:“不完全没有这个可能,但也不完全只有这一种可能。” “哼。”耳边传来詹明旭鄙视的声响。:“就算为了那两娃娃。那你们说那俩娃娃是要被抓还是被杀。” 詹太傅一听怒道:“臭小子,什么俩娃娃,那可是风越太子和长公主,就算现在落于如此,但人家身份依然在,你说话小心点。”说完作势要打詹明旭。 詹明旭一见,立刻起身轻功跳地远远的不服气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年纪一大把脾气还那么大。” 易承宣此时并未搭理俩父子的日常斗嘴,对品衍道:“加派人手保护风越太子和长公主。” “是。”品衍领命。 在搭好的帐篷里,方若婳已将里面净身夜行衣换好,等逃走之际将繁坠的外衣脱掉,这样跑起来事半功倍。 “阿姐,我,我。”方嘉懿待方若婳换好衣服后,来到她跟前口支支吾吾道。 “嘉懿,姐让郜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过一会他就会前来接应我们,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们把你打晕。”方若婳坐下小脸严肃询问方嘉懿。 “阿姐,放弃吧,我们逃不掉。”方嘉懿一脸着急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就逃不掉。”方若婳看着方嘉懿的表情,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慌乱。正要探究一二,门口传来轻微动静。 果然郜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来了。”方若婳见到郜水,将心底慌乱压了下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要抓紧时机逃跑。 “来人啊走水啦粮食走水了。” “来人啊李大人帐篷走水啦。” “来人啊......。” 外面传来了士兵叫嚷的声音。 第六百二十六章 情况不对 方若婳转身看着方嘉懿。方嘉懿似乎看出了方若婳正要打晕自己的打算忙道:“阿姐,我跟你们走,不用打晕我。” 方若婳点点头,就这样方若婳、方嘉懿、景山等三人在郜水带领下悄悄走出扎营。 “风越的太子和长公主不见了?”易承宣坐在座位上,即使外面乱成一麻,他也依然稳如泰山。如今听到风越太子和长公主不见了,脑子里闪过方若婳在大殿上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沉。 “是的,明里暗里的人,都被打晕了。”品衍道,他也在心惊,他是易承宣的心腹,同时也是易承宣暗人的首领,自家属下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虽然比不上江湖顶尖的高手,但也不至于被人打晕而消无声息。如果不是他们暗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通暗号,他没收到负责看风越太子和方若婳的暗卫传来的暗号,到现在还不知道人被他们看丢了呢。 易承宣站了起来,向詹太傅行告退礼,走了出去。 詹太傅看着易承宣离去的背影,惊讶易于言表:“咦?”他是从他那腹黑的徒儿身上看到了担心吗?不应该啊?当年年幼还未及冠的他跟随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闯宫斩杀乱臣贼子,捕获造反的大皇子,也没见他脸上有任何表情显露啊,难道是老夫年纪大了?看花眼了? 眼看着离开扎营的距离越来越远,方若婳等人来到郜水安放马匹的地方。 易承宣带着众人走出帐篷。 “徐濮存。”易承宣道。 “属下在。”徐濮存上前领命。 “你是侦查追踪的好手,你现在就到风越太子和长公主帐篷去看一下是否有迹可寻。”易承宣道。 “诺。”徐濮存领命退下。 詹明旭跟在易承宣距离半步身后道:“承宣,你说这起火不会是风越太子和长公主干的吧。” 易承宣回头脸色难看着詹明旭道:“不许胡说,风越的太子和长公主常年在皇宫受人欺负,又不过是两个孩子,怎么会有越过层层严密防守火烧粮食和其他大人帐篷的能力。”这段话易承宣语音不由提高,这是他说给詹明旭听的,又何尝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呢。 “付大人说得对。”不远处赶来一名官员道:“付大人。”走到易承宣跟前想易承宣行礼之后又继续说道:“听闻风越太子与长公主不见,在我来的路上便有士兵向我汇报刚见过太子长公主等人。” “哦,太子和长公主身边可有其他人相伴。”易承宣问。 “回付大人有两人,我让那士兵描述跟随人样貌,后又仔细询问了太子和长公主的随身侍从,发现其中一个是跟随长公主不久贴身侍奉的一名小太监,还有一名身份不详,众人皆没有见过此人。”那名赶来官员道。 易承宣点点头:“太子和长公主定是受那人威胁被绑架离去的。” 众人附和点头。 片刻 易承宣见众人附和转头对詹明旭小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我承宣。” 詹明旭不好意思说道:“一时忘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易承宣眯着眼淡笑道:“无妨,待回到帝都我让安小姐给我们接接风。” 詹明旭一听立马哭丧着脸:“易承宣,付大人我错了,别我可不敢见安寻莱那个疯女人,我错了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 对詹明旭的求饶,易承宣直接选择了无视。 “梅大人可询问道,太子和长公主离去的方向?”易承宣问道。 梅大人答道:“回大人,士兵说往粮食火势方向走去了,听他们的对话是粮食走水了,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但是下官派人问了正在抢救粮食那边的人,都没有见过太子和长公主。” 正在这时徐濮存回来复命,来到易承宣跟前道:“大人我已经找到风越太子和长公主离开踪迹了。” 易承宣:“那个方向。” 徐濮存:“脚步沿东西方向前行,按路线看可能会步入前方森林。” 易承宣点点头:“品衍带上五人跟我走,徐濮存前方带路。”说完就拉住詹明旭:“你用轻功带我,我们这就赶过去。” 詹明旭一脸懵住:“啊,不用吧让卫将军派手下副将去追就行,你又不会武功去干嘛呀。” 易承宣严肃道:“风越太子和长公主与我们同行却遭人虏获,风越那边我们如何交待,再说这要是传出去他国如何看待我国官兵能力,朝廷重要官员在此,太子长公主在此,全程共有三千兵马守护,若是今日不将太子和长公主找回,就等着他国看我们连安国笑话吧。”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纷纷用催促眼神看向詹明旭。 詹明旭一见众人炽热的眼神也不好再说什么,拉着易承宣运功跟在徐濮存身后,向夏卓炎和方若婳逃 跑方向追去。 郜水手快脚快的拴在马匹上的绳子解开,方若婳在旁道:“这公主的衣服穿着跑,真是累死我了,还好我早有准备在里面穿了简易的夜行衣。要不是在营地为了掩人耳目,早就想脱了。咦这衣服扣子在哪里?” 方若婳正说着,突然身子一转,整个人就被郜水抱住护在怀里。 “大家小心。”郜水开口道。 方若婳这才意识到,如果不是郜水,自己险些被箭射中。 不对,这个情况不对,怎么会射箭? 越是危险时刻,方若婳越逼自己冷静。面无表情看着后方突然出现的一排排火把和骑着马的人影。 方若婳快速将还未来得及脱掉的外衣穿好,对郜水道:“还好人不多,大概只有十来人的士兵,都杀了。” 郜水一早就放开方若婳,挡在方若婳前面,闻言轻微点了点头。 方若婳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正当郜水准备出手之际道:“郜水,若听到我说冤枉二字,你并一个人自行离去。” 郜水听着方若婳的话,身形一顿但并不言语。 方若婳道:“这是命令,我不会有事的。” “好。”郜水应道。 “你们记住,若是今夜我们逃不脱,若被人询问就说,我们是被人威胁抓的,知道了吗?” 景山和方嘉懿连连点头应下。 那支突然冒出来的队伍越来越近。 郜水率先冲了出去,手持的亮剑在黑夜中,更显得耀眼。 只见那支队伍他们身着风越军队的服饰,个个骑着战马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第六百二十七章 别管我 这不像是普通的士兵,他们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方若婳微眯着眼看着正在前面杀敌的郜水,会是他吗? 然后又不动声色观察着身边的景山,只见景山挡在方若婳的身前,方若婳看着他的抖动的双肩,明显的感受到他害怕却决然的挡在她的面前。会是他吗? 方若婳摇摇头,这么小年纪的小男孩就可以将演技演得滴水不漏,在她面前毫无破绽,说实话她不相信。 眼看郜水连杀三人,突然对方人群中三人冲出,联手将郜水困住。 哪怕方若婳再怎么不懂武功也能看出那三人联手默契十足,有攻有守像一套剑法。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士兵更像江湖人士,看来此次对方是有所准备。 只见那三人杀招渐显招招狠辣。不远处更有两名士兵将袖中箭对准郜水。 我: “不对,这不是风越的士兵,嘉懿、景山我们走。”方若婳越想越心惊,拉住方嘉懿转身逃跑。景山紧紧跟在身后。这时方若婳才彻底相信那些人的出现跟郜水没有关系,那些人招式狠厉,不留给郜水一丝活手,这分明就是来杀人,要杀的人是谁,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看来要杀他们的人让人乔装在队伍之中,寻找机会除掉他们,结果他们没找到时机,自己却给他们带来良好的机会。 是谁?是谁要这么赶尽杀绝?姬家?翁家? 身后渐渐传来马蹄的声音,很快方若婳等三人就被包围了。 追出来的足有四人,其余三人包围其中一人手持长剑二话不说超方嘉懿头颅辞去。方若婳急忙拉住方嘉懿闪躲。 还好两人都是小孩,那几个人想用剑刺伤他们,就必须弯腰侧身驰马,无形中行动增加了难度,动作没有那么的流畅,才让方若婳来得及反应拉开方嘉懿以免刺伤。 景山急忙跑到方若婳身边用身体挡在方若婳前面。 方若婳看着眼前所发生的情况,心里一阵悲凉,今晚可能在劫难逃了。 “景山,我对不起你。”方若婳颤抖声音说道。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今晚你就不会遇到杀身之祸,虽然在皇宫被人欺负,但是好歹是活着,不是吗? 景山一愣,他没有想到方若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回头看着方若婳,眼里泛着的泪花:“公主有您这句话,景山这辈子值了。” 方若婳垂下脑袋,喃喃道:“是我太天真了。” 哪只刚说完,那人一剑又刺了过来。 剑刺进景山的身体,景山没有躲避,他知道他不能躲开,因为公主就站在他的身后。 易承宣等人在森林内停下,耐心的等着趴在地上的徐濮存寻找着方嘉懿和方若婳等人离去的踪迹。 詹明旭站在易承宣旁边,一会儿看着易承宣,一会儿又低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如此来往反复好几次。 易承宣见状也不理会詹明旭,因为他知道詹明旭在他面前藏不住事,不用特地问他自己也会说。 果然 “易承宣,你变了。”詹明旭小声对易承宣说道。 易承宣挑眉,他没想到詹明旭一路憋了半天就憋出这句话来。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詹明旭说道:“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刚在人面前你说的多冠冕堂皇,哼哼那都是假的。”说完詹明旭摆出一张傲娇的脸。 易承宣哭笑不得,他担心是真,但是倒不是众人面前说的那样,而是因为他绝不能让风越太子出事,以免破坏了他和皇上的计划。而且即使风越太子最后真的出事了,此次他亲自带人追出来,也表明了他对此事重视的态度。有些东西还是要做给其他人看的。 有些事易承宣不方便透露,即使从小玩到大的詹明旭也不行。所以现在只能听詹明旭不断的在耳边询问,为什么,为什么以及无数条莫名其妙的揣测。 可是为什么心里在担心时,就会出现那小女孩的身影呢。 易承宣皱眉,他在想是感情吗?是什么样的感情?易承宣想不透。 “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长公主吧。” 耳边传来詹明旭的声音。 易承宣一愣,喜欢? “不会不会,人家才多大啊七岁?八岁?还是个小屁娃娃,你又没有恋童癖。”不等易承宣回答詹明旭又自顾自的说。 易承宣在听到詹明旭的话之后,不由心惊又立马否决掉,笑自己怎么还把詹明旭的胡言乱语当真了呢? 那还只是个孩子。 这时徐濮存声音响起“大人这边。” 詹明旭见此也只好闭上喃喃自语,拉着易承宣前行。 看着景山倒下,方若婳心像是被碾压过一般,除了自己这是她第一次看着人从自己的眼前死去。先前她竟然怀疑这个男孩是否出卖了她。 就在景山倒下的那一刻,方若婳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活下来的念头。 对前一刻怀疑景山出卖她的愧疚感,对连累郜水和方嘉懿惭愧感正一步步吞噬着她。 剑从方若婳眼前划过,方若婳身前一痛,身体慢慢倒下。 方嘉懿抱住方若婳的身体嘶声裂肺大喊:“阿姐,阿姐不要,求你不要丢下我。” 方若婳这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个人,用剑划了过来,身体的本能比思考来得更快,她已不由自主站在方嘉懿面前,替他挡住划过来的这一剑。 是啊,她想活着,谁不想活着,刚来这世界那几天,她脑子里回放的都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上官氏的辉煌。那梦境如此真实,就如同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她开始想着替这具身体的母亲报仇,想着替上官氏一组报仇,现在她想着替景山报仇,可是她倒下了。 是啊,她想报仇可是她更不想再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方若婳看着方嘉懿悲伤的小脸,她努力摆出笑脸,她想告诉他,不要悲伤不要害怕。可是身上痛的说不出话来。 又一声声马蹄从耳边传来,方若婳轻微扭头看到,那刺伤她的人,踏马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方若婳不顾身上的疼痛推着方嘉懿:“快.....跑。” 方嘉懿见那人骑马而来,没有自己一个人逃走,拉扶着方若婳艰难的起身。 方若婳边被方嘉懿拉着起身边道:“嘉懿,姐逃不掉了,别管我你快走。” 郜水一个后空翻转,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身穿风越兵服的三人眯着眼打量,现在他很确定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风越王朝的士兵。 第六百二十八章 肃杀之气 “想不到鼎鼎大名从不问世事一心只钻研剑术的‘一沁剑’竟沦落到为朝廷中人卖命,可悲。”郜水开口语气嘲讽说道。 那三人不答飞身向郜水攻来。 郜水急速后退,他见到方若婳等人的离开也见有四人追了出去,他本想阻止却被五人绊住脚步,已经击杀两人,如今还剩三人,不能再拖了此时他很担心方若婳和方嘉懿。 郜水一边后退将手中的剑丢掉迅速从身后拿出一个“棍子。”,郜水在“棍子。”上按住机关,顺间变成了一把奇特宛如月牙的兵器。只见那兵器全身漆黑,身长足有一米五左右,在漆黑的夜里似有似无。 那三人见状一惊快速停下来进攻,惊呼:“这是?第一杀手无间变?你是......?怎么能可能?” 郜水没有回答他们任何问题,停止后退以惊人的速度,飞身上前,一眨眼两名黑衣人顺间倒下。 一名黑衣人吓到后退道:“传闻不是在暗杀风越帝时无间变遗落在风越帝的手中了吗?” “见过无间变的只有两种人。”郜水看着眼前吓到不断后退的黑衣人,边缓步上前边森冷地说,这风越王朝的第一刺客,在这时终于露出了死神来临的鬼灭感道:“一个是我,一种是死人。”说着上前结束那名黑衣人的性命。伴随着空气中郜水清清冷冷谈谈的声音:“皇宫遗落的不过是个假的。” 郜水看都没看一眼最后倒下的一人,他的目光对着方若婳等人离去的方向,正准备飞身追去,却感受到一阵极快的身影向自己攻来。 郜水反应也不慢,快速翻转身体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你就是掳走风越太子和长公主的贼子。”詹明旭见自己攻势落空声音有些遗憾:“可惜了,我还以为能刺伤大名鼎鼎第一杀手呢。” 郜水见易承宣等人在此,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跟他们做过多纠缠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方若婳和方嘉懿的生命安全。 于是郜水不理会詹明旭朝方若婳他们离去的方向前进。 他已经受伤,今晚危机四伏,如果不能带你们走,那把他们带到你们身边。最起码是安全的,一切再从长计议。 易承宣见郜水离开,急忙对詹明旭说道:“詹明旭你先追去,我让品衍带我随后就到。” 詹明旭听此,立刻飞身追去。不一会就看到郜水的身影,詹明旭加快速度想追上前与之搏斗。就在离郜水只剩不到十米距离,又被拉来,如此反复。 詹明旭在暗暗心惊郜水轻功了得的同时,心里也在气恼,这是遛狗吗?怎么看都像是在为他引路? 引路?怎么回事? 呸呸居然说自己是狗。詹明旭脑子千思百转,想不出什么,却开始暗自嫌弃起自己的智商来。 而于此同时易承宣跟在他们身后,由于前面俩人轻功是在了得,品衍又带着易承宣,所以难免比前面俩人慢了好多。 一路徐濮存安静的根据詹明旭追过去一路的痕迹勘察指路,品衍也不敢吱声带着易承宣前行。他们都看得易承宣脸上凝重的表情,顾不敢打扰。 而易承宣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来之前所得的情报一一理了一遍,却发现整个事情犹如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 风越第一杀手为何出现在此? 他亦无名传闻手持漆黑月弯刀,闻名于世。暗杀之人无一幸免,其中不乏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但是无人见过他,来影无形亦无名。 正当朝廷江湖人心惶惶之时,八年前,这风越第一杀手,却突然遭到组织暗杀。 权势之人各方暗自打听,消息灵通的听到传闻,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 至于是什么样的女人,却无从得知,此事引起动荡惊涛骇浪,但来的快消散得也快,因为但凡打听此事之人,不是被暗杀了,就是被重创警告了。所以不到一年时间,人们不敢再提及此事,毕竟命比知情更重要。世间也再无这天下第一杀手的消息。 就连这件事情,也是易承宣幼时偶然听到父亲和爷爷提起。当时父亲也身受重伤,他也是被暗杀警告不得再调查此事。 付家子弟从小就要开始逐渐处理家事,易承宣当时年纪还小,接触家族内幕并不多,关于这件事易承宣知情也不多,当年还未满十岁的易承宣刚接收家族内务就被叫到父母亲的寝居,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和苍老许多的爷爷,易承宣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父亲说:今晚他若熬不过去,他就要替他保护好这个家,好好孝顺爷爷奶奶母亲。 父亲说:他死后付家上下任何人不得再追查此事,否则家族除名。 还好后来妙医圣手来了,父亲也转危为安。 后来易承宣暗自猜测,想姬闭消息之人,并非杀手组织,有可能是来自于传闻为她背叛组织的那个女人。 易承宣越想越心惊,风越第一杀手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此?杀风越太子和长公主?他不知道! 但有一点他想,也许这个答案能在风越太子和长公主身上找到。包括八年前事件的真相。 父亲你不愿再提起的事情,看来这次回去,我不得不再次向你询问了。 詹明旭一路跟着郜水,一路上詹明旭故意放慢脚步发现郜水并没有等他的意思,一路极速前行,詹明旭也就去掉了郜水为他引路的想法。 却越想越生气,那前面的意思就真的是遛狗了? 除了在易承宣和他老爹身上吃过瘪以外,他还从没有这样受气却无可奈何的时候过呢? “喂喂喂,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跑,咱两好好打一场。”詹明旭气得大喊。 然而郜水并未理睬他,突然加快了速度。 詹明旭见郜水突然加快了速度,也加速追了过去,耳边渐渐传来了声响。 这是风越太子和长公主的声音。 找到了。 詹明旭提速不一会儿终于看见了方若婳等人。 眼看方嘉懿好不容易将方若婳搀扶站了起来,可是马已到跟前,方若婳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将方嘉懿推开,自己跌倒在地上。 “啊~。”马蹄踩中了方若婳的双腿,方若婳痛得不由大喊。 “姐。”耳边传来方嘉懿嘶喊的声音。 意识渐渐模糊,方若婳隐约间看到了郜水,他犹如战神降临,毫不犹豫地将那马上之人斩杀,即使躺在地上痛得奄奄一息的方若婳也强烈的感受到了郜水的肃杀之气。 第六百二十九章 无妨 方若婳心里安定下来,就算她逃不过此劫,最起码郜水可以带方嘉懿离开。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郜水斩杀那向她踏过来马上的人之后,人就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方若婳见此心想莫非身后有连安国追兵。 果然不一会儿詹明旭出现了。 方若婳见过此人在易承宣身边,也知他是易承宣护卫,看样子身手不差。 方若婳被方嘉懿抱在怀里,双腿上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淡,最后麻木。耳边方嘉懿的声音越来越远。方若婳努力睁开双眼看着方嘉懿哭肿的眼,她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她想了想微笑看着方嘉懿想告诉他没事。 渐渐地方若婳闭上双眼,不知为何此时的她没有伤感,内心却一阵冰凉,回忆往生却发现寥寥片段恍如云烟。 一股凄凉之感,不知不觉以方若婳为中心蔓延开来。 不久易承宣终于赶到。 见此情此景易承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见过尸骨成山,血河千里。可是尽管如此,当看到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孩双腿沾满鲜血躺在比他还小的男孩怀里,清淡优雅微笑,那种无声的安慰,在易承宣看来是那么坚强的耀眼。 易承宣心漏一拍,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很快拉回他的理智。他一步步上前。 好温暖,她好像闻到了青竹的香气。身体被双臂包裹着,好像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在这样的怀里死去,似乎也不错。 “撑住了,不要死。” 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这声音! 易承宣! 是他啊。 詹明旭将最后一人斩杀之后,正打算上前查看方若婳情况,但是他却想不到易承宣会上前抱住她。 “那个,要不我来?”詹明旭第一次小心翼翼跟易承宣这样说话,他甚至有点不敢跟露出这样表情的易承宣对视。 易承宣没有理会詹明旭,自顾自抱着方若婳。 “景山。”易承宣怀里轻轻传来方若婳的声音。 易承宣听言看了品衍一眼。 品衍见易承宣看来,不由发怵立刻会意跑到景山身边蹲在查看气息。 在探查到地上微弱的呼吸之后,品衍心里暗松了口气,急忙向易承宣禀报道:“大人,他还活着。” 易承宣看着方若婳,见方若婳听到“他还活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易承宣内心不由有些酸楚。 在这乱世之中,命一文不值,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让自己有被人利用及给予他人利益的价值。不然你只能被这个世界所淘汰。 他见过太多为自己利益而不惜害人性命的事情,他也不过是其中一员。 人命在他看来,是否存活于世要看他带给自身的利益如何。 而如今他现在看到为一个奴才的性命存活而发自内心喜悦的脸,易承宣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那笑容很刺眼。像是在嘲笑世间没有真情。 詹明旭看着易承宣抱着方若婳的身影,一脸纠结然后似下定决心般,走到易承宣面前:“易承宣,我来抱她吧,她现在受伤了,你这样抱她只会加重她的伤势,我抱着她以最快速度回营交给军医医治。” 易承宣听此,他没抱过任何人,也感觉到自己手脚的僵硬,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窘迫不已,想了想还是将方若婳小心翼翼递交到詹明旭手里。 詹明旭接过方若婳看了看怀里的小人儿,心里也心疼不已,他从小就被父母保护的很好,就连当年易承宣帮皇上平反叛乱,他想帮易承宣也被父母关在家中不得参与,母亲更是拿命做威胁不可出门。他学武不过因为喜爱,他喜武不喜文,父亲也不过训两句,却从未苛责强迫于他。如今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曾站在云端里应该受万千宠爱尊贵无比的孩子,如今这般凄惨。詹明旭心里一酸,二话不说已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帐篷飞身前行。品衍也带着景山紧跟其后。 直到詹明旭抱着方若婳离开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方嘉懿才慢慢回过神来,他小心得看着易承宣,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看着易承宣一步步离开,方嘉懿楞楞的看着一动不动。 “风越的太子殿下,请。”徐濮存见方嘉懿迟迟不动身,又见自家主子单身离开,按理来说他应该上前保护自家主子,可以这是风越太子,又不能让他出事,这里偏偏现在只有他一个护卫,所以不得不开口。 “哦。”方嘉懿听见徐濮存的声音回过神来,跟在易承宣身后。 黎明将至。 詹太傅年事已高,在易承宣劝说下已休息。 马匹瘫痪已得到控制,卫将军前来复命,此时众人正坐在临时搭建的议事帐篷中。 “付大人,臣已派人回国,让人暗中潜入风越接应我等,但离国土边境还有千里,路途遥远现在马匹还无法徒行,您看这如何是好?”卫将军开口说道。 易承宣:“马匹所中何毒?” 卫将军:“听说是一种叫野山薯的草研磨撒在草丛中,马匹食量过重,才口吐白沫瘫痪的,军医已经写好方子派人到下座城池买药了,但是等马匹恢复还需半月有余。” 易承宣点头:“无妨,正好风越长公主受伤,也休息几天等她伤势稳定再赶路。” “不知长公主伤势怎么样了,唉小小年纪也是可怜,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否则风越那边我等也不好交代。”梅大人道。 “刚回来时,军医已派人向我汇报,长公主失血过多正在抢救,凶多吉少而且就算救过来腿已骨折,日后会落下残疾。让我等早做准备。” “哼。”卫将军生气哼道:“腿又不是我们弄残的,还要我们交待,我们还损失上百马匹,要交待也是风越人向我们交待吧。” 梅大人道:“但人毕竟是在我们手上出事的,风越要真理论起来,只怕我等还是处于下风。” 梅大人说完,众人陷入了沉默。 易承宣在众人沉默之后道:“卫将军先派人前往下一座城池与当地官员取得联系,我们在原地休息几日静待长公主伤势。” 众人:“是。” 待其他人离开之后,易承宣和詹明旭依旧坐在位置上。多年相处的默契让他们知道彼此有话要说。 詹明旭见其他人最后一人刚离开,就迫不及待开口对易承宣说道:“溪,那风越第一杀手你可有头绪?” 第六百三十章 心中不解 易承宣摇头:“听到的不过幼时传闻,至于他为何出现在此地,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詹明旭小心故作神秘说道:“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哦。”易承宣挑眉,有些玩味的看着詹明旭,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詹明旭见易承宣样子,不由洋洋得意:“我昨天追那杀手而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易承宣笑眯眯对詹明旭做了个请说的姿势。 詹明旭傲娇斜看了易承宣一眼:“我看见昨天就在马将要踏在夏太子身上的时候,那刺客一个飞身上去,将马踢开又一气呵成斩杀马上之人,啧啧啧那动作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帅。” 易承宣:“那照你这么说,他救了夏太子?” 詹明旭一个尽的点头:“可不?当时夏太子抱着长公主,见马踏来也不走。那两姐弟感情可真好。” 易承宣陷入思考:“他现在为风越太子所用吗?可是这是为何?一个失势的太子。” 詹明旭听到易承宣这么说,替方嘉懿不服气了:“失势太子怎么了?那也是太子啊。” “上官氏?!”易承宣突然惊呼。然后又陷入了思考:“可以上官氏有血缘的除了太子和长公主其他的全部死亡,他们又凭什么让这鼎鼎大名第一杀手替他们卖命?” 詹明旭见易承宣思考问题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等待着。 “难道是他?!”许久易承宣缓缓说道。 “谁?”詹明旭赶紧问道。 “这你不必知道。”易承宣又恢复淡定神色。 “又不告诉我,。”詹明旭生气说道:“溪你变了,以前你什么都告诉我的。” 易承宣苦笑:“那是儿时,再说了儿时我也不是什么都跟你说啊。” “你。”詹明旭指着易承宣气得说不出话来。 帐篷内,方嘉懿安安静静跪坐在方若婳躺着的塌下。 易承宣、詹明旭等人进来见此情此景,詹明旭心里心里不免心生恻隐,易承宣眼眸一如往昔平静深沉。 詹明旭上前蹲在方嘉懿旁边,声音温柔说道:“太子,您一夜未睡守在这里,不如您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等公主醒了,我在通知您。” 方嘉懿轻轻摇头,手依然紧握方若婳的手不放。 詹明旭见状道:“若是公主醒来见您疲惫劳累,她心里定是心疼,不如太子先休息好,等公主醒了,您才好有精神陪着她。” 方嘉懿还是轻微摇了摇头,便再不理会詹明旭。 易承宣从进来之后,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安静看着詹明旭和方嘉懿。待詹明旭劝说方嘉懿无用之后,易承宣才缓缓开口道:“既然风越太子殿下不需要下去休息,那我等有一事不明,可否向方嘉懿太子请教。” 詹明旭听言看着易承宣一脸不认同和责怪。显然他知道易承宣接下来要问什么。 方嘉懿没有看易承宣,眼睛始终落在方若婳身上,听易承宣言一语,道:“付大人请说。” 易承宣暗中观察方嘉懿,不紧不慢道:“风越第一杀手消失八年,如今出现于此,溪实在不解,太子殿下是如何收入囊下。” 听到易承宣开口居然询问郜水的事情,方嘉懿心里有些吃惊,郜水的来路说实话,他并不知情,有一天他就那么出现了,等自己回过神来,他已经跟他们在一起,他不是没有问过方若婳他是谁。 他犹记得那天他问的时候,阿姐漂亮的大眼睛笑眯眯灵动而狡黠说道:“捡来的。”可当他再问时啊姐却没有再回答他。 “付大人说的是谁,本宫不清楚。”方嘉懿沉默许久,配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说道。实际上他是真不知情。 易承宣挑眉,人只有在最伤心无助的时候,往往是内心防御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他不顾詹明旭谴责的目光,还是选择了在这时候开口。 但是没有想到,这方嘉懿太子却在他眼前装糊涂。 “哦?!”易承宣也不恼悠然道:“可不知那刺客为何救您呢?溪看他那样子,似乎很关心太子殿下呢。” 方嘉懿一听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哪只眼睛看见那个冰块关心我啦,就算关心,也是关心阿姐吧。” 心里吐槽完,方嘉懿一脸天真看着易承宣说:“关心本宫?本宫怎么没有感觉到,至于他为何救下本宫,本宫也不得而知,不如付大人下命令将那人抓捕,到时候亲自审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詹明旭在旁边听着一愣一愣的,果然身在皇家,身为太子就是不一样,这话说得一溜一溜的。 方若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她看见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看见了自己工作的不易,梦见了家人的温馨。她很开心的看着笑着,不愿离去,但是又好像有股力量一直在拉扯着她,终于身上疼痛渐渐传来,她隐约听见耳边有人在说着话,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们再说什么? 刺客?救他们? 郜水?他们难道在说郜水。心下一沉,方若婳选择了继续装晕,想看看易承宣想要如何? 易承宣话音传来:“那人可是风越第一杀手,当年可以说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惜后来消失了八年,如今再现世人还救了夏太子,溪心中不解。” 风越第一杀手?消失了八年? 他们说的是郜水吗? 郜水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消失八年,那他成为第一杀手时不过才十五六岁,他们说的是他吗? 正如易承宣所说,消失了七八年的人,如今为何出现,他暗杀风越帝却不得,倒为我所用。 经历这次事情之后,方若婳遇事反复推敲,她心惊的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是太天真了,自以为自己聪颖,看透人心,现在想来却何其可笑。 郜水你堂堂一个风越第一杀手,就那么简单为我所用吗?只凭我当时的三言两语? 你到我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易承宣见方嘉懿不语又道:“人我自会抓捕,太子殿下请放心,此次事件,我国亦有保护不当之责,但还望夏太子心安,我等往后定保太子长公主平安抵达连安国。” 方嘉懿点头便不再多言。 易承宣见状起身道:“那溪先告辞。” 詹明旭见易承宣要走看了看方嘉懿,最终没说什么跟在易承宣身后一同离开。 待两个离开后,方嘉懿感觉到握着方若婳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方嘉懿高兴看向方若婳的脸。